《没办法,我弄不过他》 1、分手 “你看我头顶绿吗?” “什么?!” 晚上八点多加班结束,陪老板走出公司大门,才发现外面在下淅沥小雨。 等司机开车来接的间隙,助理正拼命回想自己早上出门前有没有收衣服,顺带对着夜幕脑补雨夜杀人恐怖电影。 身前老板突然冒出这么不着四六的一句,助理魂都差点被吓飞了。头一回失礼地结结巴巴,险些以为自家老板被哪个不知名的野鬼给夺了舍。 没人说话,雨声哗哗地响,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秘书的错觉。 助理暗地自我怀疑:听错了吧。对,一定是我听错了。 正常人怎么可能头上冒绿光,又不是被…… 绿帽子三个字一冒出来,助理心头翻起了惊涛骇浪。 助理无声转动眼球,瞟过老板的侧影,从他轮廓分明的眉骨、深邃的眼窝,直挺的鼻梁、顺着羊毛薄绒款的黑色大衣,落在他左手的手掌上——那里,代表已婚的无名指处圈着一枚平平无奇的银圈戒指。 再细一回想,老板这两天好像是有点不对劲。 他一反常态,没有婆婆妈妈地一天三次给老板娘,呸——给大老板打电话,到了下班时间不积极回家。这几天三餐吃得很少,下午开会走了两次神,直把下头的主管们吓得个个面无人色。 按理,大老板已经出差回来好几天了,老板却仍拉着自己在公司加班。 助理冷汗都下来了。 难道老板和大老板真的…… 这时,司机将车子刹停在门口,助理赶忙斩断脱缰的思绪,将老板送上了车。 刚坐上副驾,手头的工作手机震动起来。助理看眼号码,回身递给蒋寄野:“老板,薄先生的电话。” 蒋寄野靠在后座,说:“不接。” 助理:“…啊?” 蒋寄野转过头看着他:“你聋了?” 助理打破常规的脑袋有点错乱:“不是,是大老板的电话,老板,您确定不接一下吗,这么晚没回去,薄先生估计在担心你。” 蒋寄野等他说完,轻飘飘抛出一句:“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谁的助理。” 助理把嘴闭上了,握着手机坐回去,此后一路上都在安静地装尸体。 中途,蒋寄野让司机拐弯来到一家酒店。助理这次半句屁话没敢多放,依着指使给他办理了入住,拿到房卡回到蒋寄野面前,尽责地询问要不要安排明天的早餐和衣服。 “蒋寄野!哎,还真是你,” 路过大厅,一个男人突然跳出来拍了拍蒋寄野的肩膀,冲他呲着个大牙:“我,胡连凯,大学隔壁专业的同学,那会在同一个部门待过。你不记得我了。” 蒋寄野稍一打量对方,露出个笑:“当然记得,好久不见。” 胡连凯啧啧称奇:“这一身西装穿得,帅得我差点没认出来,刚外头那卡宴也是你的吧,我们几个路过还在讨论,嚯,那车可太帅了。” 蒋寄野:“随便开开——你们今晚怎么有空聚在这?” “还随便开开,你这话拿出去得气死多少人。”胡连凯说,“巧不巧,我们班团支书就以前经常一块打球的那个,明儿结婚,提前在楼上搞了两桌,晚上要是没事一块上去吃点?” 蒋寄野稍一沉吟:“会不会打扰你们。” 胡连凯其实不过随口客套。大家明显不是一个阶层,人家分分钟几百万上下的事,哪有那美国时间跟久不联系的同学吃饭。 万没想到他竟然会应承下来。 胡连凯很兴奋:“还打扰,几年同学了说这种话,其他人见了你指不定多高兴,走走,今晚上不醉不归。” 蒋寄野跟着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回身抽走助理手里的房卡:对他说,“你回去吧,让司机开车送你。” 助理眼睁睁地看着老板跟着一个陌生男的说说笑笑进了电梯。 什么情况。老板不打算回家了? 私人应酬,宿在外头,也不跟大老板报备? 这里是用不着自己了,可他也不敢走啊。助理看眼工作手机。 这要是老板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什么事,大老板不得把他皮给扒了。 助理磨磨唧唧最后也没敢走,开了个房间打算一边休息一边等消息,没多时工作手机又响了。他做个深呼吸接起来:“薄总。” 那头是个清清冷冷的男声,问他:“你们还没加完班?” 助理没敢隐瞒:“八点半我们就从公司离开了,但是路上老板临时来洲际酒店开了间房,然后在这边遇见几个大学时候的老同学,他们一群人现在正在五楼的包厢吃饭,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说:“你去看看蒋寄野手机是不是没电了,他电话一直打不通。” 助理说:“好的。” 助理心里快好奇死了。 老板手机有电啊,难道老板和大老板真闹矛盾了? 他询问服务员找到蒋寄野一行人所在的包厢。推开门,发现了一件更完蛋的事。 ——蒋寄野喝醉了。 他们老板喝醉下的状态乍看起来和平常无异,只是情绪会更外放,更容易激动。一般人基本看不出来他已经醉了,但助理跟了他好几年,还是能分辨出他喝到什么程度的。 这群人到底是给他们老板灌了多少酒啊! 助理硬着头皮走上去,低声说:“老板,薄先生的电话,您要接吗。” 蒋寄野一张脸喝得微微发白,情绪都收在黑沉沉的眼底,正跟老同学们说笑闲聊,压根没察觉身边有人靠近。 听见声音,他花了两秒才认出说话的是谁,大大地皱起眉头:“我不是让你回去了吗。” “这个,外面在下雨,准备在这对付一夜。”助理没想到他还记得起这茬,草草解释后说,“老板,薄先生的电话找你。” 蒋寄野冷笑一声,表情颇有些扬眉吐气的意味,非常硬气地说:“他打电话我就要接?他是哪国的总统?就许他整天出门谈生意,我不能跟老同学吃个饭?” 助理语塞住了。 怎么个事,妻奴多年的老板终于打算揭竿造反了吗。 旁边一个男人醉醺醺地说:“哎蒋寄野,你还记不记得咱们以前有个叫姓薄的学长,就眼睛长头顶上那个,你当时说打赌一个月能把人追到手,我们几个还不信,最后全特么输给你两百块钱,那时候老子一个月生活费才八百,给我心疼的啊。” 蒋寄野沉默了会,在助理惊疑不定的神色中,他就像被点燃了某种导火索,平静两天的表情出现道裂缝。 蒋寄野嗬地笑了:“你特么才输两百块,你还好意思提。” “我现在的存款、工资、股票、季度分红,全在他手里,想请人吃饭还得跟他打申请要钱。” “出门应酬必须报备,十一点之前必须回家。” “不能喝多,不能撒谎,不能跟女的交往过密。每周必须交满三次公粮,少一次就要朋友圈里发他的照片秀恩爱补上。” “我连生产队的驴都不如,驴在夜里还能休息。” “我特么找谁说理去。” 助理傻眼了,立刻看向屏幕显示和大老板正在通话中的手机。不知道该先切断通话,还是先找来盆冷水把老板泼醒,挽救一下他岌岌可危的男性尊严。 在座的已然喝懵了一半,没喝懵的另一半也被蒋寄野毫无预兆的爆发给整懵了。 有人从蒋寄野的话里咂摸出点别的滋味:“所以你们从那之后就一直没分过手,你丫的当年不说自己是直男吗?!” 蒋寄野:“我当然是直男了!” 他维护清白的情绪很激烈,然而身上大衣脱了,领带也早扯了。快三十岁的男人,从没吃过生活的苦,喝醉时眼里还依稀残留少年人的意气风发,然而此刻一脸的失魂落魄,像个失恋的伤心人。 他低低的嗓音像在倾诉,又像自嘲:“我一开始倒是想分,没办法,他多厉害啊,我弄不过他。早分就好了,早分大家都解脱,我要早知道,早知道这人——” 话到末尾,已有些令人心惊的凄凉惨败之意。 也在这时,一个横插进来的声音打断了蒋大少爷没能出口的话:“蒋寄野。” 助理还全身心沉浸在吃瓜里,听见这个声音,头皮悚然一炸,愣是没敢回头。看眼同样定住的老板,忽然有点怜悯发完酒疯的他还能不能活着看见明天的太阳。 有尚且清醒的循声抬起头,但见来人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男人,长相出挑得不可言说,像从影视剧里走出来的,皮肤很白,眉眼浓墨重彩,生得尤其惊艳,t字区有棱有角,眉宇间显出一股同龄人间少有的清贵稳重气势。 外头正是秋雨天。他也没穿件外套,身上是一件单薄细条纹的衬衫,袖口卷了两折,露出修长分明的腕骨。 虽然穿着有些随意,但因其出众的相貌气势也没显得不够正式,反而有种游刃有余的味道。 胡连凯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你不是那个谁?哎,那谁刚刚还聊起你来着。” 此人朝着众人礼貌颔首:“打扰了,我是薄悬。” 他走到蒋寄野身边,也没有要逗留的意思,接着对众人说:“不好意思,蒋寄野醉了,这屋里账我已经结过,就不耽误你们兴致,我带他先走一步。改天有空再替各位补上。” 一屋子人听得一愣一愣的,也没人敢拦着。 眼见着蒋寄野被扶起来时还赖着不想走,然而一看见来人,立竿见影地不挣扎了,像幼儿园放学时等家长来接的小学生,乖乖站起来被领走了。 蒋寄野跟着薄悬一路进了电梯,人靠着墙壁,被凉气一激,明显有清醒的迹象。 他喝醉了就是这点好,脑子虽然不清醒,行动上基本没影响。 薄悬伸手给他系上衬衫的扣子。蒋寄野静静地垂头看着他,两人谁都没说话,领带不知道扔在哪了,也没人打算去找。 一出电梯,蒋寄野又闹着要作妖了。放着近在咫尺开好的房间不住,非要回家。 一米八多的成年人,借酒撒疯的模样其实挺无赖的。 两个等电梯的路人看过来,主动询问薄悬需不需要帮忙。那架势,要不是看蒋寄野长得帅还捯饬得人模狗样的,都得当他神经病,给他两脚让他清醒清醒。 薄悬非常好脾气,婉拒了路人的帮助,对着无理取闹的蒋寄野有求必应,说好拿回家,重新带着他进电梯回到一楼。 出了大厅,蒋寄野不知道抽得什么疯,停下来又不肯走了,不顾薄悬的阻拦脱掉自己身上大衣,强硬地给他套上了。 衣服穿在薄悬身上大了一码。 蒋寄野将手伸进袖口,顺着薄悬的手腕摸到泛着凉意的手臂皮肤,轻轻摩挲了几下。 薄悬一动不动,任由他轻薄。紧绷一整晚的气势也满满有了松懈迹象。 薄悬叹了一口气:“不生气了,所以你这几天到底在闹什么脾气?跟我说说。还是公司哪个不长眼的惹到你了。” 蒋寄野收回手,往后退了一步。 他身上迷茫的醉态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门外,冷风裹着细雨吹进来。灯影打在一侧的脸上,照得眼睛又黑又亮。 蒋寄野看着薄悬,声音又低又哑,像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我们分手吧。”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初见 八年前。 装潢豪奢的酒店宴会厅里坐了满满当当好几十号人,其中一大半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大小伙子。 铺着厚实绒毯的地面到处散落着酒瓶子,屋内酒味、人体汗味、混着饭菜发酵的气味,几台新风空调都没能抽干净。 满屋子怪味熏得人难受,蒋寄野借口出来躲在厕所呆了一阵,头晕眼花地出了洗过手,又接到个电话。 一接通蒋寄野就乐了:“呦,是你啊,这个点了还没睡觉。” “我在哪?我在光华大酒店这。” “我的大小姐,我哪知道你今天会过来还给我准备了礼物,我学校有个聚会,大家都在,不来不是我显得不合群吗。” “我的错,给你赔罪了行不,你明天有空没,要不拨冗让小的给您当回座驾,你不是想要那个什么鸟的包包很久了……” “借过一下——” 蒋寄野余光扫见身后说话的人穿着件眼熟的文化衫,是参加聚会的校内同学。一边道歉,一边让开挡着的路:“不好意思。” 他酒量不太行,平时控制着量意思意思得了,今天一人一杯下来被灌得属实有点多。 蒋寄野抹了把脸,走到一边焦头烂额地继续讲电话。一张嘴语气却轻松得跟哄人玩似的:“放心吧,没喝多。” “小小年纪就这么唠叨。” “知道了,爱你,最爱你,快点去睡觉,女孩子要学会保养皮肤知道吗,长黑眼圈就不漂亮了。” …… “借过一下——” 蒋寄野侧过身,往后一瞧,是刚刚眼熟的文化衫去而复返。 他脑袋被酒气熏得正难受,冷不丁被这话搓出个不大不小的火苗。 什么意思? 五星级酒店的走廊,站了一个又高又帅的他,旁边剩下的地界宽敞得还能平放得下两副棺材板。这人就单单相中他脚下的一亩三分地了? 真不是喝高了故意来找茬的? 蒋寄野自小养尊处优惯了,走到哪都被人捧着,正处在气血旺盛的十八岁年纪,大少爷脾气跟着酒气一起涌上来,三两句挂了手头电话,准备接这个硬茬。 一个转身对视。蒋寄野内心啧了声。 这家伙打哪冒出来的,帅得有点人神共愤了吧——快要跟他不相上下。 蒋寄野伸手撑住对方面前的墙壁拦住去路,压根没注意自己衣领大开的架势跟个流氓似的,好以整暇地打量对方:”同学,存心挤兑人来了,要对我有意见就直说,旁边那地毯是扎你脚了还是都你家亲戚踩不得。” 他脾气急,借着酒意,话里的火药味也冲。对方却像压根没听出来。只见灯下的鼻梁挺直,双眼皮的褶皱很深,浓黑眉毛下是一双狭长的眼睛。 这人目光扫过蒋寄野手里的手机,轻飘飘在他脸上打了个转,然后垂下头,一言没发,越过蒋寄野径直朝前离开了。 蒋寄野吃了个闭门羹,冷不丁一滞,血压都上来了。 ‘这家伙一点礼貌都没有,肯定跟我有仇吧,一定是。’ 草了,根本想不起来结过什么仇,难道是嫉妒我又帅又有才华半夜扎我小人的阴暗批? 眼神不怎么样,长得倒挺出色。长得帅就能可以拽了?!老子又帅又聪明又有钱,也没像你一样出门横着走。 蒋寄野带着满身蒸腾的酒气,在原地做了两个心理建设的深呼吸,无奈何文明人做文明事,总不能当着众人面把人拉出来打一顿,最后只能憋着一肚子无处可发的火气回了包厢。 包厢内聚会已经到了尾声,满桌子的残羹冷炙。男生们出去抽烟的抽烟、放水的放水,旁边还有可供娱乐的桌球室影音室。 女生们则三三两两聚在一块闲聊。 男色的话题很符合今晚主题。 “……长这么帅,怎么可能快三年没交过一个女朋友,我不信。” “他很高冷的啦,从来不给人机会,据说追他的男男女女蛮多的,只不过但凡对方有告白的苗头,他就这样唰唰唰,一剑斩断桃花。” “他好像还是跳级升上来的,我们班有个同学跟他是同校,听说高中那会他人就挺独的,年级里暗恋他的女生一大把,他就直接跟人家说他要好好学习,不打算谈恋爱。” “哇靠,清冷学神,这跟小说男主有什么区别。” “要这么算年龄,他应该跟咱们差不多大。” “学霸都会跳级的啦,说不定人家比你还小。” “哎哎,快看,人进来了,他好像在看我们这边哎!真的好帅!” “你眼花了吧,哪看我们了。” “蛮奇怪的,我听学姐们说学长不喜欢这种场合,从来不参加私下聚会,都没想到他今天竟然会过来,刚听她们讨论说学长会不会有了喜欢的对象在这,为了接近对方才特意到场。” “别这样,太纯爱了我受不了,我会晚上做梦以为自己是被暗恋的小说女主角。” “独美不好吗,学神跟谁在一块我都会嫉妒的。” “祈祷学神寡王一路硕博。” “建设美丽祖国。” 蒋寄野中途拐去结了个账,扶着墙走回来,就听见同专业女同学们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坐下来时顺嘴搭了句茬:“列位又在蛐蛐谁呢。” 女生们抬头瞧见蒋寄野,纷纷收了花痴,作出一脸正襟危坐的正经样子:“没什么。” 部门几个男生已经隔空冒了好一阵酸水,一听这话,个个跟猴子似的嚎叫起来了:“还没什么~部长一回来就知道装矜持了。” “明明刚才还谈论别院的帅哥谈论得飞起。” “害怕蒋大少爷会吃醋呗。合着我们长得丑的不算男的。” “寄野,你说句公道话,哪有当着自家人面一个劲夸奖外人的。” 女生们的脸皮厚度和面前男生颜值高低成反比,当着蒋寄野面被调侃得招架不住,面红耳赤地瞪了男生们一眼,你拉我我拉你地飞快闪了:“我们去外面透透气。” 蒋寄野目送她们离开,被酒精浸透的脑子没能转过来圈。问相熟的舍友夏杰:“所以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夏杰叹了口气:“聊男性公敌,高岭之花,。” 蒋寄野:“?” 夏杰朝着不远处努嘴:“那边,自带美图秀秀的那男的,瞧见了吗——隔壁管院出了名的草,刚就聊他呢。” 别说,一群光鲜亮丽的年轻人里,这个奇葩描述竟然还挺好辨认。 然而等看清夏杰口中所谓高岭之花的模样,蒋寄野忍不住眯起眼。 另一同学嬉笑道:“破防了,杰哥。怎么还骂起人来了。” 夏杰说:“没骂人啊,实话实说。” 还顺势给做了个旁白介绍:“薄悬,隔壁经管院大三的学长,他们院里正儿八经评选出来的院草,长得帅成绩好,拿过两年的综合奖学金,已经火遍学校论坛官博好几年了。” 同学酸道:“主要长得帅吧,成绩好有什么用,咱们学校学霸海里去了,你没看女生眼珠子一晚上就全黏在他身上。” 这话倒不假,他们学校综合排名历年稳居全国大学前三。随便哪个学生拎出来都是高中时期的翘楚。 蒋寄野觉得薄姓氏挺少见,但对不相干人的八卦没太大兴趣,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从旁边拎过水壶给自己杯子里加水。 没成想壶里是服务员刚换过的滚水,他端起杯子想喝一口,猛一个哆嗦又扔回桌上。 嘶,蒋寄野暗地抽冷气。在桌下小幅度甩手。 烫死了,还好没人看见,丢死人了。 他左右瞄瞄,视线猛地被一个人抓了个正着。 双方对视两秒,对方嘴角平平,似是不虞,很快神情紧绷地率先转开了头。 蒋寄野一脸懵圈。 不是哥们,你这针对的有点明显了吧。 蒋寄野紧紧皱起眉,鲜少被人当面甩脸色,情绪一上头,还有点稀奇感。 他靠在椅背上,仰头望着酒店富丽堂皇的穹顶装饰,被衣服兜里的钥匙硌得背疼,也不在意形象,换了个悠闲的姿势。 蒋寄野生活里有自己的圈子,二代圈子的人玩得都花,跟着耳濡目染见多了世面,这种纯情的大学生聚会于他而言,说实话挺没劲的,他的评价是不如回家遛狗。 要不是看在入学以来头一次组织,不好缺席,他才不来。 旁边男同学们还在吐槽:“瞅这情形,人家不脱单,咱们是没机会了。” “那不一定,你照着高岭之花的模样去整个容,说不定还能替咱们院扳回一局。” “咱们有部长在还怕什么,部长铁高富帅,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秒杀一切牛鬼蛇神。” 蒋寄野本来靠着椅背在出神,被这离谱形容逗得乐出了声。 几个人看过来。 蒋寄野嗤笑着说:“什么年代了,还高岭之花,以为自己在演偶像剧,要我说这种人就是欠收拾,被捧得太高太久,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开学第一天,蒋寄野开了辆全球限量版的暗灰色法拉利,是贴着地滑进校门的。 他本人外形足够帅气吸睛,当天电影一般的场景轰动了整个学院,连高年级的学生都知道这届大一有个家世很了不得的帅比富二代。 同学们本来还心怀敬畏,后来一起经历军训、迎新晚会、国庆校庆…… 相处时间一长,发现蒋寄野除了日常衣服比较大牌,照样和大家一样嘻嘻哈哈地上课打球撸串吃烤鱼,吐槽课表,没一点富少的架子,渐渐也打成一片,平时各种调侃也是随口就来。 头一回见他摆出这么个高姿态,几个男生都愣住了,一时没人敢接茬。 蒋寄野轻飘飘地扔出一枚炸弹:"来,敢不敢打个赌,一个月内我能把这位高岭之花给追到手。"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打赌 在场愣是没人瞧出这二世祖已经醉昏了头,大言不惭在说胡话。 同学几人面面相觑——这年月网络媒体四通八达,年轻人群体观念跟着越来越开放,放在路上碰见同性情侣手拉着手,顶多稀奇地多看两眼,过了千军万马的高考独木桥也算受过高等教育,并不会拿有色眼镜看人。 但在网上碰见同性恋,和实打实身边存在着一个,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半晌,一个男生咂摸道:“部长原来喜欢男的?难怪这条件一直没交女朋友。” 夏杰淡定道:“嗯,不是直男。” “我当然是直男了。”蒋寄野拍了拍桌子,“都别墨迹,就说赌不赌吧。” 敢情闹着玩来了,几个人立马乐开了花。大学不是上课写作业就是打卡点名,晚上想多打一会游戏还要提防着熄灯,一个个都快闲出屁来了,有哄不起是王八蛋。 “赌,当然赌,这不稳赢局吗,我出二百。“ “我也二百。” “来来来,下注了,买定离手,部长准备出多少。” 蒋寄野笑了,笑容里说不出的恣意张扬,抬手将野马的车钥匙扔到他们面前桌上:“我输了,这辆车以后归你们。” “我屮艸芔茻!!!” “蒋爷威武!” “我要录像,我要留证据,到时候谁都不许耍赖!!” “妈的,限量版全球一两百辆的法拉利超跑,我们哥几个也养不起啊。” 几个手机挤上来对准面门,蒋寄野当即爽快地对着镜头重复了一遍。 男生们爆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猴子怪叫。直把其他人不明所以的目光也被吸引了过来。 蒋寄野嫌弃地推开他们的大脸。出息。 他带着酒意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对在座的男生说:“都看好了。” 在他们学校,校社团联合会每年都会组织这类联谊活动。 不拘学院和年级,线上的方式报名,找个离学校近的宽敞地吃吃喝喝,名为加强校友间的联系和情谊,实则主要目的是为了给广大单身男女们提供一个脱单的机会,不然谁闲着没事跟不认识的人吃饭。大家脑子又没病。 这种活动一般大一的学生报名最多,能拓宽人脉,了解更多学校内情——蒋寄野就是被部门里的人拉来的。 虽然一整晚都在充当吉祥物,屁股沾上椅子基本没挪过窝,像个不解风情的木头人,但架不住他个头高,腿也长,五官英挺俊朗,笑起来爽朗中带着点不羁,很有老一辈明星剑眉星目的意思,属于三到八十岁女性见了都会喜欢的小狼狗类型,加上一身遮不住质感的高奢品牌服饰,打从进了门就吸引了不少女生的注意。 他这一起身,引得更多人看了过来 蒋寄野当惯了视角中心,丝毫不以为意,瞅准高岭之花的后脑勺就上去了,伸手拽把椅子,长腿一迈,很自然地在对方身边坐了下来。 “学长学姐们好。”蒋寄野先是跟桌上所有人打了个招呼,态度大大方方,十分的好学生,“我是隔壁人文大一的学生,我叫蒋寄野。” 在场学生不说个个都是交际场上的高手,起码都是热情开朗那一挂的,一惊之下,倒没觉得有多突兀。纷纷礼貌给了回应。 一个留着大波浪卷发的女生揶揄道:“大帅哥一枚啊。” 蒋寄野笑出一口白牙:“帅哥不敢当,这一桌的漂亮姐姐更多,都给我看花眼了,要说大帅哥……” 他扭头看向身边的薄悬,话锋一转:“这位学长怎么称呼。” 噗—— 其他人的脸色登时有些抽搐了。 好不容易有个高质量的帅哥主动送上门,一开口客气又恭维,大家都以为他看上了在座的哪一位女生才主动过来搭讪的。完全没想到帅哥是奔着内部消耗来的。 一个女生不小心喷出茶水。自觉反应过度,不住道歉。 蒋寄野笑眯眯地给她递纸巾:“没事,小心别呛着就行。” 高岭之花的位置离女生更近,绅士地伸出手帮忙将纸巾递了过去,但是没吭声,自打蒋寄野在身旁落座后就没开过口,漠视的态度很明显。 蒋寄野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看来学长不太待见我。” 大波□□生不忍看小帅哥受冷落,打了个圆场:“他可不是针对你。这两年跟他搭讪的人能从南大门拍到北区了,他对谁都这样——他叫薄悬,我们都是经管大三的学生。” 蒋寄野啊了一声,眨了眨眼:“原来是学金融的,难怪一看各位就有股精英人士的气场,给我们那边小学妹们唬得愣是没人敢凑上来。” 几个人都笑得厉害。 女生说:“那你怎么敢一个人凑上来了。” 蒋寄野说:“没办法,谁让我这人脸皮天生厚。而且我一看见学长就觉得亲切,想找机会认识认识。” 一桌人全都乐了。 以往跟薄悬搭讪的男生不是没有,不过这么厚颜无耻还兼顾高质量和搞笑担当的还是第一个。 一个男生强忍着笑意说:“薄悬,要不你就把联系方式给人家吧。” 蒋寄野看向高岭之花:“学长,你看你同学都这么说了,留个微信电话企鹅,什么都行,我不挑的。” 对视的一刹间,对方眼底猝不及防地清晰闪过诸多复杂的情绪。 蒋寄野心头一跳,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那种沉淀在时光之下,彼此熟悉的人才有的眼神,就好像他们曾经认识过很多年。 薄悬神情谈不上被搭讪的荣幸,倒也没有生气的迹象,最多有些无奈:“你无不无聊。” 蒋寄野说:"不无聊啊,无聊什么。" 常言道,灯下看美人,方才在走廊朦胧一瞥,蒋寄野还真没看清这人长什么模样。眼下满屋子的水晶灯光线柔和又璀璨,对方五官清晰得不能再清晰地被收入眼底。 高岭之花诚不欺我—— 蒋寄野感慨之余,惦记着刚才对视的一眼,有些好奇问:“学长是本地人吗,感觉有点眼熟,之前是不是在哪见过?” 他可没忘这人在走廊里的冷眼。 薄悬这回没看他,似乎有意避开和他对视,只说:“我不是a市人,你应该是记错人了。” “是吗?”蒋寄野总觉得哪里有古怪。 大概是这人给他的感觉有点似敌非敌?似友非友? 旁人听来,只觉得是蒋寄野黔驴技穷,连这种过时的搭讪套路都用上了。 大波□□生不知见识过多少回,还是出言帮了一把:“没准真在哪见过,咱们校区就这么大,两边院楼离得也不远——你是人文哪个专业的,我记得薄悬之前去你们院里帮过忙。” 蒋寄野正要回答,薄悬忽然站了起来。突兀的动作打断了他们交谈。 他看着时间说:“不早了,叫车回学校吧,再晚寝室要关门了。” 确实已经很晚,这会儿功夫已经有服务员进来收拾桌面。 被搭讪的对象发话要走,其他人也不好强留。稀稀拉拉地站起身拿上东西,跟蒋寄野打过招呼,邀请他哪天有空来经管院玩,聚会就此便散场了。 蒋寄野莫名有点没尽兴,不太想走,但大家都回了,他一个人留着也没意思。 这天是周六,蒋寄野的家在市区离得不远,本来一早就打算周末回家一趟,自己也开了车。 等把同学们送走,他让酒店的人找了个代驾也离开了。 蒋寄野睡着睡着,感觉有只软软的手在脸上摸。 睁开眼,头顶是熟悉的天花板。他裹着被子躺在自家卧室,一个五岁大小的黄毛丫头歪着脑外趴在床边,不老实地用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揪弄他的眉毛和睫毛。 小丫头看见他醒了,惊喜地扑上来想跟他玩,动作又猛然停住,捂着眼睛大声喊:“小舅舅睡觉不穿衣服,小舅舅羞羞。” 屋内空调开得很足,不知道温度的原因还是昨个喝了酒,蒋寄野只觉口腔干燥,头疼欲裂。 眯眼瞧了眼外头的天色,就知道还没到早上八点钟。 得,有这祖宗在家,懒觉想当然是睡不成了。 蒋寄野掀开被子坐起来,没好气地说:“谁不穿衣服了,你一个小姑娘大清早地往人家男人房里钻,你才要羞羞。” 小姑娘露着指头缝,偷偷瞥见蒋寄野身上穿着条快要到膝的大裤头,眼睛一亮,凑过来要摸上面的图案:“是海绵宝宝和派大星。” 蒋寄野真是怕了她了,连忙撤身往后躲,“小姑娘家家的,矜持一点,别看见什么就瞎上手。” 他下床找到拖鞋,打个哈欠,仍有些宿醉的难受:“你昨天不是说有礼物给我,在哪呢,拿来给我瞧瞧。” 小姑娘颠颠地跑出门,又跑回来,手里多一张五颜六色的画,举着展示给蒋寄野:“好看吗小舅舅,是老师们教我画的,送给你。” 蒋寄野乐了,搂起来小姑娘吧唧亲一口额头:“好看,特别好看,谢谢小清漪,待会舅舅带你出门买那什么鸟包好不好。” 小姑娘细声细气地纠正他:“是愤怒的小鸟包包。” “行,愤怒的小鸟。”蒋寄野说,“你去跟你妈妈说一声,舅舅洗把脸。” 小姑娘跑下楼去了。 蒋寄野在屋里找了一通没找到自己手机,估计是昨天忘在车上了。洗漱完吃过早饭。下到车库,果然钥匙和手机等随身物品都在车里。 蒋寄野跟家里人打过招呼,换辆车带着小姑娘出门玩。 周末加上好天气,二环边上的商场广场哪哪都是人,挤得快要脚不沾地。带小姑娘吃了顿甜品,在商场拿到愤怒的小鸟包包,结账的间隙里蒋寄野无聊扫眼手机,才发现微信里不知何时多了个群。 群不知道建来干什么用的,群友还是那几个人,满屏的胡言乱语不知所云。 蒋寄野随意翻记录的手忽然一顿。凌晨时分,有人往群里上传了几个小视频——预览界面上是他的脸。 什么东西? 我拍的?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嘴硬 蒋寄野隔天傍晚返回的寝室。 他们是四人寝的宿舍,另两个舍友不在,夏杰正坐在桌前对着电脑屏幕做作业,瞧见蒋寄野进门,转过来一阵笑。 “干什么?”蒋寄野被他笑得毛骨悚然。 夏杰说:“大少爷,群里的消息都刷一天了,你也不回一句,准备什么时候行动,也提前知会我们一声。” 蒋寄野已经从微信群里想起自己那天酒后说了什么混账话:打赌,要在一个月内追求一男的。 我草,我有病吗。我又不认识他。 他是哪国的总统?值得我拉下脸面去追? 蒋寄野感觉天都塌了,装聋作哑一整天,很想把这话再吃回去,一辆车而已,送给他们玩得了。 奈何,青春期的激素作祟,平日里恨不得成为对方父亲的关系,不是很情愿就这么低头认输,再加上他爸也一直教育他男子汉大丈夫要信守承诺,不能食言而肥,那样太跌份了。 他还没想好怎么回答。 夏杰说:“后悔了?” 蒋寄野从包里掏出一大包牛肉干扔了过去。 夏杰接住肉干,笑得不行,宽宏大量地主动给他递台阶:“其实我们几个回来一商量,也觉得拿人家学长开玩笑不太好,听说追他的人蛮多的,人家一个都不同意,可见心思不在这上面,刘洋说你一准追不上,到时候被拒绝了多丢人,以后在学校里找女朋友都不好找——” 蒋寄野都快瞧见他幸灾乐祸的后槽牙了,暗暗咬牙:“谁说我追不上了。” 话一出口就想给自己两巴掌。让你特么的嘴硬。 “是吗。”夏杰强忍着笑意说,“你昨天不是连人家联系方式都没要着——你放心,这事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没人给你往外抖搂。” 他不提联系方式还好,一提这茬,蒋寄野邪火又上来了。 蒋大少爷活了一十八年,自认待人接物足够礼貌。走到哪从来都是别人上赶着给他递电话。 没拒绝的那些人蒋寄野已经全忘了,至于拒绝的这一个蒋寄野倒记得清楚。 行,这可是你先惹到我的。礼尚往来。不能算我主动挑事。 蒋寄野掏出手机,噼里啪啦在群里回复:“赌约是吧,我把话撂这了,限期一个月,追不到人算我输,到时候车你们拿去随你们怎么处置。” 热闹的柳人小群瞬间炸锅了。 “靠,玩真的啊,刺激。” “蒋少爷大气!” “笑死我了,寄野你说实话,真不是你看上了人家,故意拿我们当追求的借口吗?” “说什么呢,我们部长是直男,是吧部长。” “部长不吭声哈哈哈哈。” “不是,兄弟们,我怎么突然感觉有点慌,我这月生活费就剩二百了,有谁知道那高岭之花到底喜不喜欢男的?” 蒋寄野内心呵呵。关闭了群聊。 我管他喜欢男的女的,碰上我,他就只有喜欢男的这一个结果。 赌约是豪言壮志地放出去,但话又说回来,蒋寄野还没干过追求人的活计。 他相貌上帅得明明白白,家世摆在那,历来只有别人朝他示好的份,初高中那会桌洞里一沓沓的情书来得比作业都勤,跟定时刷新的阅读任务似的,蒋寄野愤翻懒得翻,了解我吗就敢说喜欢我。一股脑全捐给楼下收废品的大爷贡献回收率了。 不过即便这样,蒋寄野也不认为自己会失败。 追个人而已,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当晚蒋寄野就拿出手机,翻到前天添加的经管院学生微信。 开场白很客气:“你好学姐。我是聚会上的蒋寄野。冒昧打扰,想问一下您有没有薄悬学长的联系方式,方便能不能把他的微信推给我。” 经管学院的年级办公室,向秋月打开一旁滴滴响的手机,待看清消息内容,轻轻呀了一声。 旁边一个男生问她怎么了。 向秋月看眼对面整理资料的薄悬,撩了一把耳侧的波浪长卷发,说:“我们上周不是去校内的线下聚会了吗,认识一个人文院的小学弟,长得帅,说话也挺好玩。” 薄悬手头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住了。 男生会错了意,揶揄道:“可以啊秋月,都大三了还吃了棵嫩草。” “什么呀。”向秋月反驳的声音也一贯温温柔柔,轻笑着道,“我哪有这么大的面子,人家是冲着咱们薄大院草来的——薄悬,小学弟刚来问我要你的微信号,要给吗?” 眼下坐在这间办公室里的都是同学院的学生,同一部门共事快三年,早对薄悬的受欢迎程度见怪不怪。 一个闻言,有些好奇道:“哎,薄悬,你最近不是忙着准备校辩论赛资料吗,还有时间出去参加聚会?” 薄悬嗯了一声,说:“无聊,出去散散心。” 他也没多解释,问向秋月:"是蒋寄野?" 向秋月说是。总觉得他念这个名字时语气认真得有点古怪。 薄悬说:“那不用给了。” 他说完,低头继续看资料。 其他人对视一眼,神情皆是一脸毫不意外的‘我就知道。’。 男生:“唉,散了散了,又一个拜倒在薄大帅哥膝下的可怜人罢了。” 向秋月虽然早就猜到这个结果,仍然不太忍心帅气小学弟铩羽而归,试探地问薄悬:“要不认识一下呢,我看着小学弟挺开朗的,就当交个朋友。” 又说:“我看人家也不一定是那种意思,万一就是喜欢跟帅哥集邮,回头你把人忽悠过来,咱们院里漂亮的单身女生还是蛮多的,就当造福大众。” 薄悬说:“他有女朋友。” 向秋月一愣。 又回过味来,她问薄悬:“你怎么知道?” “我在走廊听见他和女朋友打电话。两个人感情很好,”薄悬冷静地说,“所以介绍朋友就不必了,也轮不到我给他介绍。” 向秋月登时没话了。 另一个男生立马来劲了:“看看,我之前怎么说的来着。真正的帅哥是不会去那种聚会的,除非是想捞鱼的海王,有女朋友还到处要人联系方式,这不妥妥的渣男吗。” 向秋月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忍不住说:“那天去了好几十个同学,也不全是奔着脱单去的,你这一杆子直接打死了一船人。” 男生说:“得了吧,你们女生就喜欢偏心长得帅的。” 向秋月抿了下唇,有些不高兴,吃亏在教养太好,才没当众冷脸呛回去。 她直觉小学弟不是那种人,但不知怎么反驳。 这时,薄悬说:“秋月偏心长得帅的吗,她不是经常帮你做你没完成的那份。” 其他人本来鼻观眼眼观心,不想搭男生的茬,一听这话直接笑喷了,纷纷表示附和,办公室的内气氛一下欢快了起来。 “可不是,从来没见秋月学姐帮过我们。” “怪我们长得丑。偏心得也太明显了。” “别误会啊文丰,薄悬的意思是你也是个帅哥。” “给秋月都说脸红了哈哈。” 向秋月半真半假地啐道:“我有什么可脸红的,你们能做完的事我干嘛非得插一脚,我闲得没事干了。” 男生当然听得出几个人夹枪带棒的奚落。无声攥紧手里的笔。脸色几番阴晴不定,偏偏也知道自己不占理,勉强笑道:“这不有时候实在忙不过来了,才拜托秋月帮个忙,我也没别白白劳烦人家,我还私下请她喝过奶茶呢,不信你们自己问秋月。” 没等向秋月回应,他扯了扯嘴角,接着道:“薄悬,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平时看你不声不响的,这会蹦出来帮秋月找场子。” 薄悬说:"没办法,我这人记性天生好。” 又说:“别什么事都往人家女生身上扯,我就是想提醒你一声,不了解的人不要瞎评论。” “我评论什么了?”项文丰终于忍不住了,有点要炸毛。 “刚渣男不是你说的?”薄悬说,“自己放出去的话转头就能忘。你这人也挺有意思。” 项文丰腾地站起来:“是我说的怎么了,你丫今天非得跟我过不去是吧。” 其他人苦项文丰混日子久已,好几次活动因为他差点出大事,但都是同学兼着同一个部门,抬头不见低头见,没法把人踢走也不好表示不满 听见薄悬当着面把话挑明,本来明里不显,实则暗地里身心舒畅得浑身毛孔都张开了。 直到椅子拖着地面的巨大摩擦声,把几个人都吓了一跳。 但见项文丰脸色通红,手背青筋暴起死死捏着手下厚厚一叠纸。看样子只等薄悬呛声后迎头砸在薄悬脸上,或者一把掀了桌子指着鼻子大闹一场。 薄悬抬起头,挺诧异问:“怎么了吗?我也没说什么。” 项文丰:“你……!” 他口条都捋不直了,气得脑袋嗡嗡直响。 向秋月心头怪异感更重了。 薄悬虽然话少,但绝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以往有人拖后腿也没见他指责过谁一句,相反,他一般是兜底的那个,而且关键时刻总能兜得住,所以才有个令人心悦诚服的薄神名号。 怎么偏偏今天跟项文丰找起了不痛快。 向秋月往回拦了一句:“好了,都不说了。” 有人弱弱道:“这里是团委办公室,书记还在咱隔壁呢。” 薄悬手撑着额头,静了两秒。 他是有点反应过度了,自从那天聚餐回来他心里就像有一把火在烧,情绪焦躁找不到出口,另一方面项文丰当他的面说那人坏话,他也起了迁怒的意思,听不得诋毁。 最终,顶着几人担心的目光,薄悬主动拍了拍项文丰的肩膀,息事宁人道,“忙昏头了,随口一说,要有什么误会的,别跟我一般见识。” 到底是成年人,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项文僵着脸被按着肩膀坐下来。浑身热血冷静下来,也发觉自己反应过激了,不妥。 不提地点不对,薄悬在经管可以说是风向标一般的人物。 单看满屋子人都站他那边就知道了,谁让人家长得好,成绩优秀,会做人,学院里上到导员书记下到学生没有不喜欢他的。 项文丰不傻,平时在寝室里欺负下老实同学就算了,薄悬的名声太盛,惹上他就等于踢上铁板了。 权衡利弊之后,即便明知对方是存心挤兑他给他难看,项文丰也只能打下牙齿往下吞,咬牙干笑着说了几声没事。 办公室内冷场一阵,向秋月才想起小学弟的微信没回。 她小声对薄悬说:“我就拒绝小学弟了,不管人家有没有那个意思,人言可畏,咱们当然谨慎点最好。” 薄悬捻着手里薄薄的纸张,不知道在出神还是没听见。 等向秋月轻轻扯了下他的袖子,他才恍然抬眼说了声可以,你看着回就行。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观赛 向:[稍等,我帮你问问~] 这一去感觉有盘古开天辟地那么长,蒋寄野中途无聊地甚至切出去打了一整把游戏。 因为一心二用,短短五分钟内打出个逆天的1-7战绩。 蒋寄野的心态没崩,队友心态先崩了。 队友:[不会打就别***,我**好不容易上到荣耀,全**是**队友,***] [**外卖都没你能*] [打**,**] 蒋寄野顶着负战绩,一开始没搭理队友,因为一旦反击,聊天界面很有可能从1v1变成1v4。 眼看队友在公屏逼逼赖赖个没完,连buff都不刷了,他回了句:【扣1送全套年度限定皮肤。】 这个游戏内的玩家大多是没有收入的学生,正常情况下一个月生活才小几千,全套的限定皮肤折合成人民币下来将近四位数——于他们而言已然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刷屏停了两秒。 队友:[1111111111111111111!] 队友:[真送吗哥] 队友:[哥你尽管送,这把我带飞,我别的位置也会玩,哥你死得多了就不值钱了,你看对面都懒得追杀你,要不下把我玩辅助带你发育呢。] 其他队友:[??] 你搁这玩川剧变脸大师来了? 队友:[哥。你还在吗。哥说句话啊,我才小学三年级,你忍心欺骗祖国的花朵吗哥。] 蒋寄野说:[在,打完加我好友。] 队友:[好的哥,等着我这就把对面全杀了。] 其他队友:[……]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我们现在骂你一顿再扣个1还来得及不 蒋寄野清静地躺完了下半局,神清气爽地兑现承诺在游戏内当了回散财童子, 然后就看见了向秋月的回讯。 “抱歉啊,小学弟,薄悬说他的微信号不随便给陌生人。他不同意,我也没办法。” 接着是一句语重心长的劝诫:“你才大一,精力还是多放在学习上,长得这么帅气,就不要学着当渣男了,当渣男没什么好下场的。” 蒋寄野一脑门问号。 什么意思,这就看出来我是违心的了? 他将聊天记录来回翻了三遍,也没发现里自己的话哪里有问题。 难道真的哪里露馅了? 夏杰见他一脸凝重盯着手机屏幕,跟着如临大敌道:“学院群里又发脑残通知了?” 蒋寄野脑中跳出‘出师未捷身先死’几个大字,感觉血压在蹭蹭地往上升,不动声色地躺了回去:“没,我在看别的。” 夏杰秒懂,探头问他:“是不是在头疼赌约的事?” 蒋寄野立刻说:“怎么可能。” 夏杰心想你就吹吧,正要开口再劝两句,一个叫叶骏的室友从中厅进门,隐约听到几个字眼:“什么赌约。” 蒋寄野说没什么。夏杰也默契地结束话题,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不提。 叶骏放下手里的打包袋子:“你们都吃了没,食堂阿姨打烊了多给了一份,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夏杰说吃过了。 叶骏:“寄野?” 蒋寄野:“哦,我也吃过了。” 叶骏遗憾道:“行吧。” 夏杰问他:“你这个点才吃晚饭?” 叶骏叹了口气:“下午有个校团委的公益活动,等结束又被导员叫到院里开会,忙完就到这个点了。” 夏杰唏嘘:“你这班长当得也够辛苦的。” “应该的。”叶骏笑笑。 等夏杰拿上毛巾出去洗澡,他回头看看床铺上的蒋寄野,放下筷子,伸手从自己包里掏出来样东西。 蒋寄野已经把游戏关了,正在论坛搜索薄悬的名字收集信息。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别说,这高岭之花好像有点实力在身上。大一拿了学院的特等奖学金,大二竞选当了经管一年的学生会长…… 平时也没闲着,各种参赛获奖的消息混着各路人马模糊的偶遇图和表白楼,后援的阵势不知道还以为是哪个明星。 蒋寄野正看得眼花缭乱,头顶的床铺被人敲响了。 叶骏站在床边,冲他扬了扬手里的一张入场券:“后天北礼堂有校辩论赛,年级分到几张前排票,我给你留了张,放你桌上了。” 蒋寄野合上了手机,说:“那多不好意思。” 他们校的辩论赛每年一届传承已久,蒋寄野对其知名度有过耳闻,据说前几年签约授权给了一家媒体播放平台,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有周边很多学校的学生慕名来观赛,可以称得上一票难求。 叶骏说:“反正我有工作证,也用不上。” “巧了,我明天有点事,去不了。”蒋寄野对看人吵架没什么兴趣,直接拒绝了,“夏杰高中打过辩论赛,你要不问问他?” 叶骏脸色尴尬了一阵,很快顺坡下驴说:“好,那我给他了。” 蒋寄野于是没再说什么,躺了回去。 这已经不是叶骏头一回对他‘特意关照’了。 以往,什么顺手帮他带早饭、院校活动讲座代签到,帮抢自习室的好位置,通知他各种校园比赛…… 舍友们私下里调侃过不少次。各种离奇猜测,直把蒋寄野听得一脑门青筋,要不是知道叶骏有个交往多年的女朋友,也得私下怀疑这人是不是性取向有问题,对自己有不法企图。 同学之间有必要献殷勤吗,闲得慌。 蒋寄野一点不想当这个大爷,偏偏叶骏百折不挠,主打一个你拒绝你的,下次有好东西我照样给你留着。 这特么的,蒋寄野都不知道该说他些什么。 等夏杰回来,叶骏的饭也吃完了,收拾好垃圾,拿上电脑去外面干活。 蒋寄野听见中厅里隐约响起他们的交谈。主要是叶骏的声音:“我桌上有张辩论赛的票,寄野说你喜欢看,没事,你拿走吧。” · 蒋寄野上完早课,带着电脑去在图书馆忙课业,电脑左下角微信端消息一直跳。 点开一看,蒋寄野的眼皮也开始跟着跳。 谁能告诉他,什么叫‘尊贵的法拉利赢家车主群’? 这才几天过去,你们就知道我赢不了了? 蒋寄野叉掉消息。面无表情埋头继续处理手头事情,等再走出图书馆,已经过了饭点时间,他拐到食堂随便买了点吃的,拎着一路去了学校的北礼堂。 一进礼堂的门,先被里头坐得满满当当的人惊了惊。 难怪夏杰之前说找不到票,蒋寄野纳闷想,这群人都不用吃饭上课写作业的吗。 辩论比赛尚且处在准备流程,主持人拿着话筒在热场维持全场秩序,前方的空地上像模像样地架着几台摄像机,舞台正中间的led大屏幕,红底黑字写着这一轮的辩题——被误解是不是表达者的宿命。 蒋寄野扫过标题,没怎么费功夫在幕布边找到了某个人。 大概参加比赛的缘故,对方穿了全套的正装,白的衬衫,黑的西装,头发抓起来。身形足够优越,和队友站在一起聊天。鹤立鸡群得像个准备走红毯的明星小鲜肉。不时有人拿着手机上前想跟他们合照,他就微笑着和大家一起看向镜头。 蒋寄野心说你会笑啊,我还以为你是个面瘫。 他找了个边缘靠后的位置刚坐下来,一个人从后面拍他的肩膀。 夏杰隔着排座椅满脸惊讶地看着他:“你不是说有事不来吗?” 蒋寄野淡定道:“谁说的。” “叶骏。”夏杰走过来坐到他身边位置,“那张票,他本来要给你的吧。我一瞧就知道是捡了你的漏,他对你真的,没话说,我妈对我都这么上心——你不怕他待会看见你会生气。” 蒋寄野:“他生什么气,我又没让他替我留票。我想进来还用得着他帮我留?” 夏杰竖大拇指:“可以,这发言很渣男。” 蒋寄野一脑门黑线。 他干什么了就,一天到晚有人说他是渣男。 夏杰突然一顿:“等会儿,你没票你怎么进来的?” 蒋寄野懒洋洋拖长了声音:“用脚走进来的。” 夏杰:“……” 蒋寄野懒得解释,夏杰只当他找的二手票贩子,顺着他目光看向某个方向,了然道:“你是为高岭之花来的吧?” 蒋寄野确实是从论坛看到高龄之花参赛的消息才特意赶过来,被说中来意,有种偷偷写作业被抓包的心虚,摸了摸鼻尖:“不然呢。” “可以啊。”夏杰思索一阵,一拍大腿说,“等人家比完赛,赢了你就上去跟人庆祝,输了安慰安慰。等熟悉完成了朋友,你让他帮你一起演场戏,把群里那几个人糊弄过去,我指定不给你往外说。” 蒋寄野说:“别,我可没打算作弊。” “你还真打算追啊。”夏杰震惊了,“你不说你是直男吗?” 这话直把前后排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夏杰连忙冲他们摆手致歉。 “废话。”蒋寄野说,“我当然是直男。” “……直男你还追人家?”夏杰彻底无语了,怀疑他压根不知道直男是什么意思,“你就没想过把人追到手,以后怎么办。” 蒋寄野说:“这有什么难的,再提分手不就得了。” 他一朋友,每隔俩月都要分一回手,每次分手还都是不同的对象,每个对象跟他在一起时还都爱得要死要活的,分手之后照样继续当朋友,一点都不记恨。 才相处一个月而已,又不会真有什么感情。恋爱不是当下年轻人间最时兴的游戏吗。 他非得当面问问对方到底跟他有什么过节。 夏杰显然无法理解富二代们的脑回路,眉尖直抽抽——你是玩得痛快了,人家学长好端端地招谁惹谁了。 他问蒋寄野:“那你来都来了,就没带什么鲜花贺礼的。” 蒋寄野手一伸,从包里掏出个塑料袋。 “这什么?”夏杰傻眼。 蒋寄野说:“皮蛋包子。” 夏杰:“?”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送花 蒋寄野咬口包子,含糊递给他看:“还有一个,你要吗。” 夏杰给整无语了。 瞅见会场最前排,叶骏正戴着工作牌在给评委老师们倒水,他对蒋寄野说:“叶骏的女朋友长得很漂亮,属于小家碧玉型,性格温柔,在高中有很多人追,你猜她为什么选叶骏。” 蒋寄野知道他想说什么,还是配合了一把:“因为叶骏心细,会照顾人。” 夏杰更纳闷了:“知道你还空着手来。” 蒋寄野想说我又不是他,咽下包子,反问夏杰:“如果,如果说你是女生,我跟叶骏一起追你,你选谁?” 夏杰一秒都没犹豫道:“叶骏。” 靠。蒋寄野被伤到了,还以为自己稳赢,捂着胸口:“我哪点比不上他。” “非也,非也。”夏杰意味深长地摇了摇手指,“你就是太比得过了,含金汤匙出生的大少爷,有个福布斯排行榜上的爹,长得帅,还有那么点脑子,像我们条件一般的聪明点的都知道把握不住你,跟你谈谈恋爱还行,反正你花花公子富二代,谈恋爱也只是玩玩,想结婚那肯定是做梦了,你家里也不会同意。” “你这话我怎么听得那么难受。”蒋寄野说,“你到底想夸我还是损我。” 夏杰:“所以你看,这位姓薄的学长能考进咱们校的王牌学院,在高岭之花的宝座稳坐三年,咱们学校变态天才一大堆,他能作为代表站出来参加高校辩论赛,你觉得这种人笨吗,他的脑子比起一般人只多不少,我刚才跟经管的人打听过了,这学长大一还勤工俭学自己赚生活费,家里条件应该不怎么样,寒门出来的人只会更珍惜自己的名声,毕竟高校圈子就这么大,以后还要一个圈子里混,所以啊,但凡太阳还是从东边出来,他就不可能回应你,我劝你还是趁早放弃得了。” 蒋寄野一脸的若有所思。 夏杰挥手:“少爷,听见我说什么了没。” “听见了。”蒋寄野摸着下巴,“我在想你刚才说得还挺对。” 夏杰有个不好的预感:“哪句?” 蒋寄野:“夸我长得帅那句。” 夏杰:“……” 毁灭吧,他累了。 礼堂内响起辩论赛开场的音乐,主持人上场讲话,夏杰无计可施地冲他一摊手,回到前排座位去了。 一场辩论赛完整走下来要将近近一个小时,介绍完主题,双方就正式开了唇枪舌战。 蒋寄野心不在焉地听了几耳朵,只觉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心想这不还是吵架吗。专属于文化人之间的吵架。不准使用脏话和禁止人身攻击,防止吵着吵着演变成自由搏击。 等比赛进行到后半程,饶是蒋寄野外行一个,也隐约感觉是本校占了上风。 尤其尤其,作为四辩位置的薄悬每次发表完观点,那一条条清晰而有力的的质问,对方的气势明显被压制住了,有些接不上来话,场下的鼓掌声响亮得能穿透屋顶。 蒋寄野看了一会,掐着时间溜出门,在楼下找到一个捧着花想给朋友庆祝但没搞到票进不去的倒霉蛋,动用了下钞能力,对方的花束就到了他手上。 这边,比赛一结束,观赛的学生如潮水般往外涌。 夏杰站在前排等待人群疏散,瞅见蒋寄野抱着一大束花进来,隔着老远冲他招手。 蒋寄野敷衍地摆摆手作为回应。 选手们还有赛后的采访,蒋寄野没打算就这么凑上去白白惹人嫌。 他拎着花,找到后台,在走廊随便拦了个戴工作牌的学生:“同学,麻烦帮我把这束花送给经管大三的薄悬,就说蒋寄野送的,恭喜他获胜。” · “恭喜啊,学长。” “厉害厉害,又拿奖了。” “薄悬,恭喜。” 后台休息区域,每个路过的学生都朝着他们道贺。 这种高校间的比赛含金量很足,输了不丢人,赢了等于为母校贴金。大家伙都与荣有焉。学院、年级部门、交好的朋友送来庆祝的鲜花在墙角堆成小山。 等待轮流采访的间隙,队友们还在回味比赛期间的表现,讨论晚点去哪庆功。 薄悬捏着个纸杯坐在一旁,神思不属地想起刚才在走廊的惊鸿一瞥。 是他看错人了吗? 一个队友拍拍他肩膀:“学神。” “嗯?”薄悬回过来神,“到我了?” “没呢。”队友说,“先拍个大合照要给学校留档——发什么呆呢,太累了?” 薄悬捏了下太阳穴位置:“有点,最近好多事情赶一块。” 队友在他身旁坐下来:“连着几天就睡四五个小时,铁打的也扛不住,我感觉我这几天头发都变少了————我靠,你头发这么多,你用什么洗发水。” 薄悬:“记不清了,门口超市随便买的。” 队友:“好用吗?” “不知道。”薄悬说,“你要想试回头我拿给你。” 另一个队友听不下去了:“你真以为是洗发水的功劳,那叫基因的力量,不信你让他用脱毛膏洗头剩下来的头发都比你的多。” 队友半信半疑:“真的?” “这你都信。”薄悬笑了,“别搞我,我还没打算出家当和尚。” 另一个队友说:“我寻思你每天三点一线,除了图书馆食堂就是宿舍,跟当和尚也没差了,我一直想问,晾着外面一大把的妹子不搭理,薄神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不痛。”薄悬淡定地说,“你都喊我薄神了,我们神仙没有良心。” 这时,一个工作人员捧着束花敲开休息室的门,呐呐地朝屋内问:“你们谁是薄悬,外面有个叫蒋寄野的同学要我把这束花转交给你,说恭喜你获胜。” 队友:“说曹操曹操到,又一个误入歧途的——这是哪个院的,我听着也不像美女的名。” “不知道啊,没听说过。” 薄悬一愣,猛然站起来大步往门外走,然而刚走了两步,他又突兀地停了下来。 队友和送花的人都被他吓一跳,定定地看着他。 薄悬动了动喉咙,做了两个深呼吸,心神稳下来,才声音有些艰涩低问送花的同学:“他……还在外面吗?” “没有。”对方莫名不太敢直视他的眼睛,小声地说,“那人把花递过来就走了。” 薄悬表情像是失落,又像松口气,慢慢将花接了过去:“我知道了,谢谢你。” · 薄悬抱着束花走回宿舍,一路上收获了无数路人或惊奇或惊讶或惊艳的目光。 他刷卡进了宿舍门,将花束端端正正摆放在书桌的角落上。 难得一段有无事可做的清闲时光,薄悬略收拾一通,打扫卫生换洗了床单。 然而无论干什么,他隔一会总要忍不住看一眼花束,好像为了要验证不是自己的错觉,花束确实是存在的。 鲜花不会说话,但薄悬仿佛能透过它们看到某个人,有种说不出的踏实,好像所有的努力在这一刻被赋予了新的意义。 薄悬靠在椅子上对着花束发了会呆。室友们进进出出,也没人打扰他。 再转回神,他正对着手机里向秋月的聊天框。 薄悬的手指顿住了。心里有两个声音在打架。 ——我只跟他说声谢谢。 ——你确定自己只想跟他说声谢谢? 说完谢谢之后呢? 手机蓦然一声叮咚响惊醒了薄悬。 陈嘉柔:[哥,你在忙吗/探头/] 陈嘉柔:[我有几道数学的压轴题不会做/对手指],问了穆小雨她们也不会,你晚上有时间的话可不可以开视频教教我。] 薄悬一手摁亮桌上台灯,回复她:[你现在拍照发给我。我写个解题思路你先看看,如果还是不懂就跟我说。] 陈嘉柔:[/好耶/] 陈嘉柔:[谢谢哥!] 陈嘉柔:[一共有三道。图片.jpg] 隔两秒,又发过来个忐忑的表情包:[哥,你们晚上不上晚自习吗,会不会打扰你,爸说你一个人在学校很辛苦,让我不要老是给你发消息。] 薄悬露出个微不可察的笑,回复她:[不打扰的。] 陈嘉柔发了个可爱的表情包。 陈嘉柔:[哥在学校还是没有交女朋友吗?] 薄悬一顿,慢慢地打字问她:[是妈让你问我的?] 陈嘉柔那边立刻回道:[没有,是我自己想问的,阿姨出门了不在我屋里。] 薄悬没回复。 他点开消息列表的数学题目图片,略扫了几眼,抽出桌面的草稿纸和钢笔,写下对应的演算步骤一一列好标注好,拍照发回给陈嘉柔。 陈嘉柔:[哥你好厉害!几分钟就解出来了。] 陈嘉柔:[哥你不要生气,其实刚才那话也不是我想问,是穆小雨她们去年见过你之后一直夸你好帅,非要让我问问你有没有交女朋友,还想偷你的照片当壁纸。] 薄悬去阳台洗了把脸。室外的空气清透,他靠着栏杆,对着西方将尽的残阳点了根烟。 看完新信息,他腾出一只手回道:[知道了,没生气。] 陈嘉柔:[哦/吐舌头/] 薄悬:[你们还是初中生,心思多放在读书上,好好学习。等你们上了大学就知道了,a大遍地都是我这种男生,有些比我还帅,而且很开朗很会照顾人。] 陈嘉柔:[/笑哭/] 陈嘉柔:[哥你骗人的伎俩也太差劲了,穆小雨她们也不会信的,我们又不是三岁小孩。] 薄悬打字‘没骗你’,又手动删除掉,反复几次,最后只发了个简单的表情包。 陈嘉柔也发了两个可爱的表情包。估计以为他在忙,乖巧地没有再回复了。 薄悬没什么烟瘾,纯粹中二时期遗留下的一点坏习惯,偶尔心烦意乱了才会点一根,人前也几乎没抽过,更像是一种心理层面的放纵暗示,只是放在手里静静看着,好像身体里杂乱的思绪会随着烟雾飘散出去。 天边最后一抹霞光渐渐也黯淡了,只剩下连绵远山的黑色剪影。 路灯光线从楼下树叶的缝隙照射上来,有同学在外面敲门大声喊他的名字,说该出门了,晚上一起吃个饭庆祝比赛胜利。 薄悬如梦方醒地应了声,捻灭手上燃尽的烟头,最后了看眼桌上鲜花。走出去带上了门。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7、出击 校咖啡厅一角,蒋寄野看着面前电脑屏幕搜集来的各种恋爱攻略。粉色的配图快把眼睛亮瞎了,感觉比写论文更累。脑袋都大了一圈。 难怪网上谈恋爱叫撒狗粮,脱单这事还真特么不是人干的。 心烦意乱地把手边东西摆弄了一遍,蒋寄野灵光一闪,拿起手机找到通讯里标注的某人,一顿连环轰炸过去。 邢某人:【???】 邢某人:【哥,你知道我这边现在几点吗?想鲨了我就直说。】 蒋寄野开门见山道:“有个问题想跟你请教。” 那边立刻来了通电话。 邢岳麓本地时间的凌晨四五点钟被吵醒,困得不行,一看见消息内容,瞌睡虫都跑干净了,在电话里大呼小叫:“请教,这词竟然能从你的嘴里蹦出来,我没听错吧,我该不会在做梦吧。” 蒋寄野说:“你给自己一巴掌试试疼不疼就知道了。” 邢岳麓:“……” 这么毒舌,看来是没做梦。 邢岳麓老实道:“请教什么,你问吧,小弟一定知无不言。” “是这样。”蒋寄野清清嗓子说,“我有一个朋友,他最近……” 邢岳麓重重地艹了一声。 蒋寄野静了静,片刻问他:“……你笑什么?” 邢岳麓气都喘不匀了,快笑出猪叫,还在那边嘴硬:“我……我没笑啊,我哪笑了,你你接着说——” 蒋寄野很想把电话直接撩了,忍了又忍,碍于对面的家伙从小跟他一块长大,从幼儿园脱了开裆裤就开始泡妞,而且屡战屡胜,堪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蒋寄野对他佩服得是五体投地,敢说全a市都不一定能找出泡妞手段比他更高超的人。 就算有别的高手,蒋寄野也跟人家不熟。 蒋寄野往椅背上一靠,自暴自弃地说:“我一朋友,他最近看上一人,想一个月内把人追到手,现在情况是对方有点不待见他,你有招没?” “哪的人啊,我认识吗,叫什么,多大年纪,长得漂亮不。”邢岳麓蹦出来一连串问题,“照片发过来我看看。” 蒋寄野问他:“你有正形没。” “那我不得了解下对方情况,才好为你朋友制定追求方案啊。”邢岳麓直喊冤。 “……不知道是哪的人,名字说了你也不认识,年龄跟我差不多。长得还行,脑袋瓜子也好使。”蒋寄野没好气地说完,“另外照片你就别想了,我怕你看完会自卑地一头撞死。” 邢岳麓不乐意了:“都是亲戚,你这人怎么还胳膊肘往外拐呢。” 蒋寄野啧了一声:“行了,知道你没招了,睡你的宝宝觉去吧,挂了。” “别别,有招,可有招了。”邢岳麓百八十年不见他低一回头,好不容易能显摆上一次,哪会放过这个机会。 邢岳麓做出副正儿八经的腔调:“你找我算是找对人了,我这人别的长处没有,但你要问a市哪些地方适合约会,最大的餐厅怎么包场,全球限量版的车子珠宝怎么几天之内拿到货,没人比我更清楚了,都是兄弟,别说我不照顾你,晚点我把我在a市的服务团队推给你,都是专业的,别说一个月了,一个星期我保证你抱得美人归。” 蒋寄野算是开了眼界。当渣男还当出荣誉感了。懒得听他废话:“你发过来。” 邢岳麓誓要成兄弟之美,麻溜发完,继续打探:“你朋友跟那人认识多久了,怎么个不对付法,说来听听,我也好对症下药。” 蒋寄野:“刚认识还没几天,我——我那朋友跟对方要微信,然后对方没给。” 邢岳麓声音一下拔高了:“联系方式都没给?” 蒋寄野:“嗯,我朋友接下来怎么办?” 邢岳麓支支吾吾,最后叹了口气:“我的建议是让你朋友放弃,别追了。” “?”蒋寄野,“你不是说一个星期内搞定吗?” “那你刚才也没说两人连联系方式都没有。”邢岳麓悻悻地说,“我还以为是朋友之间那种矛盾,那种出去玩拿钱哄一哄,问题不大,你先听我说,你那朋友是不是有点小钱,长得也帅。” “对。”蒋寄野没犹豫。 “那不就结了。”邢岳麓说,“对方既然知道他身份还拒绝搭讪,这种属于一开始就把你pass掉了。还就没戏,真想成倒是也能成,但那就属于另外一种情况,跟人屁股后面当舔狗,死乞白赖每天给人送早餐说晚安,靠毅力将人感化,但那有什么意思,对吧,暧昧期的精髓在于全方位展示自己的魅力之处,一个每天‘你看我够不够实力当你男朋友’一个‘哇,你好有实力,爱了爱了,’这样双方都能爽到,谈恋爱是为了开心,不是为了把自己的脸面扔地上给对方踩,不然就算你把人追到手,不出一个月也得分,因为对方压根看不上你,没把你摆在对等的位置上,你说你追到手图什么,图一辈子给人当牛做马吗?” 蒋寄野恍然大悟。 不愧是泡妞高手,追个人还有这么多门门道道。 邢岳麓:“所以赶紧让你那朋友撤了,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回头我给他介绍一个,保证他满意。” “不了。”蒋寄野做了个决定,对邢岳麓说,“我朋友也没打算跟对方过一辈子,他决定当一阵子舔狗,先把人追到手。” 邢岳麓:“?” 邢岳麓:“??” 我请问‘你朋友’的脑袋是不是让被门挤过的驴给踢过啊。 “我靠,我发现我头一天认识你。”半晌,邢岳麓发出一声惊叹,“我之前拉你出去玩,你死活不去,非说要对自己的美色负责,对未来对象负责,现在都无师自通渣男当得比我都上道了,哥你说实话,你在学校是不是被什么人给伤着了。” “说了是我朋友!”蒋寄野被渣男俩个字刺激得眼皮直跳,无情道,“没事挂了。” 邢岳麓:“你等会——” 蒋寄野不是一刻钟前需要虚心请教的恋爱小白了,继承了他体系成熟的服务团队,不顾邢岳麓的的嚎叫和挽留,卸磨杀驴直接撂了电话。 转过头,蒋寄野直接联系上了服务团队的负责人。 “邢岳麓跟你说了吧,他介绍我来的。” “要一个为期一个月的追求方案。” “没上限,就按最高标准的来,邢岳麓以前搞过什么花样,你直接在他的基础上加三层。” “时间放在周末,或者周三下午和平时的晚上。” “晚点要是没问题,我把定金给你们划过去。” 蒋寄野撂了电话。 里子能丢,面子不能丢,他还就不信了,他会连邢岳麓都不如。 · 每天清早,‘尊贵的法拉利赢家车主群’的群友们都会排队打卡,比楼下的垃圾清理车来得都准时。 [距离提车仪式还有26天[苍蝇搓手] [距离提车仪式还有26天+1] 蒋寄野懒得搭理这群狂妄的未来手下败将,这天一早,他上完早课,回到宿舍翻箱倒柜把自己从头到脚认真捯饬了一番。 服务团队那边已经给他把日程排出来了。今晚是一家三钻餐厅的晚餐包场。 创意的法式西餐。顶级的美食、顶级的环境,顶级的音乐,顶级的灯光。陪伴心上人站在最高处俯瞰全城,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彼此——堪称情侣约会必选圣地。 包场费用相比一般晚餐要高昂许多,不过据曾经在此约会过的情侣评价,他们度过了非常美好的夜晚,大概此生都不会忘记。 蒋寄野打算好了,当面邀请然后把人忽悠过去吃顿饭,够诚意了吧。 ——妈的,不当面也别的办法,他连对方联系方式都没有。 蒋寄野出门的时候,正好撞见夏杰和另一个舍友回来。 夏杰瞧见他一身光鲜亮丽,顺嘴问:“搞得这么帅。干嘛去?” 蒋寄野冷静地回:“去给人当狗。” 夏杰:“?” 等蒋寄野走远了,夏杰两眼发直问舍友:“他刚说什么?” 舍友诚实道:“他说要去给人当狗。” 夏杰:“……” 还真不是他听错了。 舍友推开宿舍门,纳闷地问:“你跟胡连凯他们背地里是不是在搞什么名堂。还有寄野,从上回联谊回来就不对劲。” 夏杰跟在后面看眼手机,说没什么,你想多了。眼底却飞快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忧虑。 这边,据可靠消息,经管院今天有个大牛来学校开讲座。 蒋寄野在微信上问过向秋月,金融系的上午没课。薄悬作为年级干事要去小剧场帮忙控场。 , 等赶到小剧场的时候,讲座已经进入尾声。 蒋寄野考虑一番,为了体现诚意,给追求对象留个不轻易打扰的识趣好印象。他也没直接推门进去,忍辱负重地选择站在门外等。 这条路是连通校门和宿舍的主干道,来来往往的学生很多,路过的基本都要蒋寄野几眼,好奇哪来的帅哥,杵在门口干什么。 蒋寄野一门心思看风景,浑然不知,前后几分钟的功夫,已经有人拍了他的照片上传到校内表白墙,隔空喊话想要帅哥的联系方式。 表白墙下还有人评论吐槽:人在眼前的时候你怎么不上去要,跑来这里问个蛋蛋。 有人回复:因为不敢吧哈哈哈哈,我刚路过也瞧见了,真人又高又帅又有气场,就硬帅,照片还把人给拍挫了,感觉不是明星就是个富哥。 有知情的同学:那确实是大户人家的少爷没毛病。 薄悬收尾完活动,跟着同学们一起离开,出门便看到这么一个画面: 一个男生侧身站着外沿的绿化带树丛前,个头挺高,侧脸看长眉几乎入鬓,很有些霸道和不羁,脸上表情却是悠然而闲适的,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成为方圆一带的视角中心,一手抄着口袋,站在原地像在等人。 薄悬的脚步慢了下来。 前头的同学喊道:“走啊,薄悬。去食堂吃个饭回去补觉,这几天连轴转,累都累死了。” 薄悬惊醒回神,对同学说:"我有点事,你们先去吧。” 蒋寄野回过头,就见对方打发走同学,转而面向自己。 “你是来找我的?”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8、告捷 蒋寄野没想到他会主动开口,意外应声之余,上前重新做了个自我介绍,“那天在光华酒店,我们见过面,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叫……” “蒋寄野。”薄悬定定看着他,说,“我记得你。” 蒋寄野半玩笑道:“那我可够荣幸的。” 薄悬笑笑,没有正面回应这句太过刻意的吹捧,掏出手机看时间:“中午了,一起吃个饭吗?” 蒋寄野看他脸色不冷不热,本来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被突如其来的邀请搞得有点蒙,摸不准什么情况。 一楼的走廊确实不是适合闲聊的地方,蒋寄野正求之不得想跟他套近乎,制造近距离接触的机会,顺势说好,你在这等会儿,我去开车咱们出去吃。 薄悬说:“不麻烦,楼上就有吃饭的地方。” ‘小剧场’的实质是一栋五层小楼,一楼空间很大经常用来作各种宣讲,三四楼面向湖边的位置则进驻了几家连锁餐饮店。 三楼有一家淮扬菜馆。内部装修风格十分风雅,进门打眼一扫,赶上后两节课的学生还没放学,店里只有寥寥几桌客人。 两人在里间的窗边落座,薄悬拿着菜单翻看:“我们同学经常来这边小聚,大厨是从扬州来的,手艺还算正宗——你有忌口吗。” 蒋寄野还在打量四周环境:“我?我还行,一般都能吃。” 他其实不爱吃生姜生蒜一类的重口味配菜,但初次见面,自然不好在追求的对象面前暴漏自己挑剔的一面,况且南方菜系的口味清淡,一般人很难踩雷。 薄悬于是做主点了店内推荐的三菜一汤。 等菜的间隙,他借口找茶水,一个人去前台把账结了。 蒋寄野发现后立刻道:“这怎么好意思,学长,应该我请你的。” “一顿饭而已,没什么。”薄悬说:“昨天的花我还没谢谢你。” “学长为校争光,赢了比赛,送束花难道不是应该的吗。”蒋寄野说,“学长如果想要,我相信愿意给你送花的人能从这排到操场。” 薄悬嘴角轻轻往下一撇:“倒也没有你说得这么夸张。” 蒋寄野笑了一声:“那就是确实有了。” 薄悬看着他,有几秒钟没有挪开目光——换作面前是任何开窍的其他人,就能意识到他的眼神绝对算不上清白。 蒋寄野被盯得一阵莫名其妙,伸手摸了下脸:“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没。”薄悬摇了摇头,移开视线,轻描淡写地说,“看你油嘴滑舌好像很有当渣男的经验,有点好奇你这几年哄骗过多少个小姑娘。” 蒋寄野被这一口天外黑锅扣得险些没绷住。 天地良心,他打小洁身自好比白纸还干净,反倒这人,有个高岭之花的美名,身边围着一大群狂蜂浪蝶,看起来游刃有余的样子,就知道渣男肯定当得比我上道的多—— 不,不能还嘴,蒋寄野你还想不想赢了。 蒋寄野若无其事地笑了一声:"这话说的,我比窦娥都冤,我哄骗过谁了。" 薄悬说:“没有吗?”薄悬说。 “有吗?”蒋寄野说。 薄悬说:“不知道,没有当然最好。” 蒋寄野:“……” 蒋寄野抓了下头发:“学长,我怎么感觉你对我敌意很大啊,在光华那天我就想问了,咱们是不是之前有过什么误会啊。” 薄悬不假思索道:"没有。" 蒋寄野:“真没有?” 薄悬:“……” 蒋寄野读懂他眼神里潜台词——你当复读机来了。绷不住先乐了:“那我不得问清楚啊。” 薄悬叹了口气,拿他没办法似的,往后靠拉开距离,拎过茶水壶冲洗水杯倒了两杯水,其中一杯放在蒋寄野面前。 一套动作下来,他的姿态坦然许多,只说:“不用喊学长,我比你大不了多少。这里也没外人,” 蒋寄野见好就收,把人惹急眼就不好了,从善如流道:“那敢情好,都是同龄人,我也觉得私底下喊学长特别扭,架不住大家都这么喊——你哪年的。” 薄悬说了出生年月。 蒋寄野一听他比自己还小几个月,属实震惊了:"你上学这么早。" 薄悬不知想到什么,眉目沉静下来:“以前不喜欢上学,想早点毕业,所以初中跳了一级,高中跳了一级。” 接连跳级还能考进本校……蒋寄野给沉默住了。 他高一高二光顾着玩了,高三请了大几十万的名师突击补习,加上一点特长加分才够到这所国内一等学府的门槛,拿到通知书时实打实在他爸跟前扬眉吐气了好一阵。 虽然早知国内高考卧虎藏龙,山外还有一山高。但真正从别人嘴里听到例子…… 有句话怎么说的,有时候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比人和狗之间差距都大。 蒋寄野半真半假地说:“幸好我不是学渣,不然还要以为你故意在凡尔赛,被打击得回去夜里都得睡不着觉了。” 薄悬一愣:“我没那个意思……” “没事,我理解。”蒋寄野见他不自在,体贴地先替他开脱上了,“你肯定是觉得没问题了,就像我家里家境还行,一个月几百万零花钱,别人一听也经常以为我在凡尔赛,我还真不是想炫耀。” “……你这话很多人听了要睡不着觉了。”薄悬无言道。 蒋寄野笑了:“是吧。” 蒋寄野心里其实挺惊讶的,因为半天聊下来,对方一言一行始终温和。全然不见昨日辩论塞上口若悬河咄咄逼人的模样。 蒋寄野掏出手机说:“你微信多少,我把饭钱转给你,总不能真让你请。或者你晚上有空没,也赏脸让我做一回东。” 话虽这么问,蒋寄野已经下定决心,不论联系方式还是请吃饭他都势在必得。 薄悬看他一眼,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他手指摩挲着杯子光滑的外壁,状似无意地问:“你是要追我吗?” 蒋寄野这下真愣了。没想到他会直接点破窗户纸。 心头各种心念电转,他反应极快地玩笑追问道:“给追吗?” 薄悬一时没说话。 蒋寄野心里也有点打鼓了。 半晌,薄悬对蒋寄野说:“我有个问题。” 攻势还没开始,对方先一步揭开底牌亮出牌面,蒋寄野猜到他八成要发好人卡拒绝自己。 挫败之余,倒是没怎么感到意外,相反蒋寄野很欣赏这种干净利落的处事风格,反正他早就做好把战线拉长到一个月的准备,晚上的饭局他就是绑也得把人绑过去。非常爽快道:“你问。” 服务员过来上菜,两人默契地齐齐沉默了一阵。 等人走了,薄悬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菜:“你有女朋友吗?” 蒋寄野想也没想道:“没有。” 薄悬点点头:“好,我问完了——我同意了。” “你就想问这个?”蒋寄野还以为什么考验人品人性智商存款的大问题,大为纳罕,心说这不是废话吗,我有女朋友我还来追你,我嫌日子太清净了。 他忽地一怔,反应过来后面还有三个字:“你…你刚说什么?” 薄悬挺淡定道:“什么什么?” 蒋寄野感觉喉咙发紧,好像衣领穿得太高了,不自觉地放轻了音量:“就是你刚才,后面那句句话——” “哦。”薄悬低头拿筷子戳了下米饭,低声说:“你不是要追我吗,我说我同意了。” 像为了验证自己的话,他说完,抬头对着蒋寄野展颜一笑。 蒋寄野定住了。 · 蒋寄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吃完这顿饭,来自南方的大厨手艺具体到底如何。 他机械地扒拉完米饭。小剧场距离经管的宿舍区有一段距离,蒋寄野饭后一路把薄悬送到宿舍楼下,当然,徒步送的。 两个人并排走着,路上谁也没说话,一高一矮,远看就像两个不小心离得太近的陌生人。 直到薄悬在宿舍门口停住,朝他告别:“我到了。” 蒋寄野心不在焉应了声:“嗯。” 薄悬看了他两眼。 蒋寄野惊醒过来:“有事?” 薄悬摇了摇头,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问他:“你明天有空没。” 蒋寄野:“不知道,得看课表。" “……哦。”薄悬愣了两秒,无奈地说,“我上去了,你路上小心。” 蒋寄野:“嗯。” 等人进去了,蒋寄野保持神游天外的状态一个人顺着来路走回宿舍。 洗过手换过衣服,躺在床上睁眼到下午三点多钟,蒋寄野诈尸一般猛然坐起身,字正腔圆地吐出两个字: 我草—— 对铺正在写作业的夏杰没防备,被吓得猛一个哆嗦:“卧草,你做噩梦了,吓我一跳。” 距离午饭过去两个多小时了,蒋寄野耳边还恍惚循环回荡着“我同意了”四个字。回想起来至今仍觉得自己身处梦中。 夏杰看着他的脸色:“你没事吧,发烧了?” 蒋寄野很想给自己一巴掌试试痛感,又舍不得伤害自己的帅脸,只得作罢。 他问夏杰:“你之前不是说那高岭之花特别难追来着。”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9、头像 “你还在琢磨打赌的事。”夏杰暗地皱了皱眉头,手上噼里啪啦敲着电脑,“是我说的,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功夫了,我们几个跟学长无冤无仇的,就是闹着玩,没谁真想要你的车,改天请我们几个吃个饭,这事就这么过去得了。” 蒋寄野:“那我怎么还没问,他就——” 夏杰半天没等到下文,停下敲键盘,转过身:“就什么?” 蒋寄野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兀自摇头:“不对。” 夏杰:“?” 蒋寄野用一种梦游的不确定语气对夏杰说:“我好像已经……” 已经赢了??脱单了?? 问题在于赢得太轻易了,蒋寄野有种胜之不武的感觉,好像在趁人之危。简单三个字愣是卡在嘴边怎么吐都吐不出来。 恰好手机铃声见缝插针地响了起来。蒋寄野抬手表示暂停,待会再和你聊。 蒋寄野掀开被子下床,去阳台接起来电话:“喂,爸。” “什么钱?哦对,是我花的。” “没出远门,没遇到危险,也没人绑架胁迫我拿枪指着我管我要钱。这里是国内,您想什么呢,你助理是不是没事干了,这点小事都要跟你报告。” 他爸没好气说:“我助理为什么操心,你心里没点数,上回差点让一诈骗的清空你荷包你忘了,你往常一个月的开销还没我助理工资高,说吧,这回又背着我瞎折腾什么了。” 提起遭遇专业团伙差点被套走卡上余额的那一回,蒋寄野就老实了:“拿去交朋友了。” 他爸心顿时放了下来——只要不是搞投资就行。 又对他口中的朋友来了点兴趣:“什么朋友,是正经人不?” 这叫什么话。不是正经人难不成还是只狗熊。 蒋寄野无力道:“是我们学校校友,您说呢。” “小兔崽子,长出息了。”他爸会错意,笑骂了两句,“校友好啊,我像你这么大都跟你妈处了两年朋友了,自己的事自己上点心,朋友要是没谈成,回头出门也别说是我儿子了,老子丢不起你这个人。” 蒋寄野:“……” 蒋寄野试探地问他爸:“那我要是交上朋友,没两天又跟人分了,你会怎么样。” 对面语气一下就严肃起来了,“什么意思,哦,觉得自己成年了,可以放开了玩是吧,我把丑话放在前头,我要知道你欺负了谁家孩子,你看我回去不把你腿打折——少跟外面那些个混账玩意儿不好学,听见了没。” 蒋寄野:“……知道了。” 他爸仍然不太放心:“你跟那孩子处多久了,要不哪天你抽空把人领家来一趟,咱们一家人一起吃个饭,她家里父母有什么条件,咱们也好早点做准备。” 蒋寄野脑袋都大了。 哪来的一家人。谁就跟你一家了。 您儿子跟人确定关系还没超过二十四小时,也没打算长久地处下去—— 不,不能说,不能让他爸知道谈对象追求人是在打赌。不然他爸真能找到学校拿扫帚抽他一顿,再五花大绑捆着他给对方道歉。 脱单也不能说。他爸是真能干出拎着东西拜访对方家长的事,美名其曰提前为结婚做准备。 好像但凡行动晚个一两秒,自己儿子就要被甩。 蒋寄野头疼不已:“还没处上,您就别跟着添乱了,我才多大,您老跟着着什么急啊。” 他爸冷笑:“我就知道,就你眼睛长头顶上的臭脾气,谁家好姑娘愿意跟你,我不给你添乱,哪天我跟你妈退休了过二人世界,你等着打一辈子光棍吧。” 蒋寄野被亲爹一顿冷嘲热讽,挂完电话好一会都没缓过来劲。 您是我亲爹不?瞧不起谁呢。你儿子这辈子能打光棍? 开玩笑,你儿子就是破破烂烂地搁街头上要饭,照样有人愿意领我回家好吃好喝地养着我。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高岭之花为什么随随便便地同意了。 他是不是也喝多了? 蒋寄野在阳台迎风凌乱好一会儿,没能理明白一脑袋的浆糊。 夏杰出来阳台洗手,瞧见他戳得像块木头,接道方才的话茬:“你刚要跟我说什么?” 蒋寄野直觉不能提,起码得再确认下情况。回道:“没,没什么。” 夏杰:“……” 话说一半,你是真没挨过打啊。 夏杰表情忧愁地挠了下脑袋,顺着目光看到他手里手机,没话找话地问:“一块下去吃饭吗?” 蒋寄野看眼天色,才发现快五点了。 他草草洗把脸,扒拉两下头发,拿上校卡和钥匙:“不吃了,我得出趟门。” “你等会。”夏杰叫住他,支支吾吾一阵蹦不出来像样的词儿。 蒋寄野的眉毛慢慢地扬起:“你可千万别说你喜欢我,我是直男。” 夏杰彻底没脾气了,肩膀一垮,说:“我刚不小心听到你打电话,你是不是正式准备追那个谁了。” 哪个谁? 蒋寄野等反应过来:“是。” 一提到这个,蒋寄野就感觉自己瞎子点灯——白忙活了一场。 定金已经发过去,肯定是退不了。 算了,以后碰见喜欢的人也少不了这么个流程。权当积攒回经验。不亏。 夏杰表情更复杂了:“你花了多少钱?” 蒋寄野说:”定金四千多,全部下来应该不会超过两亿,也没多少。” 不——超——过——两——亿 没——多——少—— 夏杰表情空白。 蒋寄野察觉到自己无形中好像又凡尔赛了一把,问他:“一辆车,一套房,杂七杂八再加上些别的,还没两个亿,很多吗。” 还没两个亿—— 很多吗—— 父母奋斗半辈子,一线城市家庭出身小有家底的夏杰家也曾自诩小中产,受到来自富二代的迎头一击,膝盖中了一箭,险些当场栽倒。 数字超出一阶学生能理解的范畴,,夏杰麻木过头,反而冷静下来。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寄野,有件事我得跟你说一下。” 蒋寄野:“你要是还想劝我放弃,那晚了,不用说了。” 夏杰说不是,望着外头天空一阵吞吞吐吐:“就是,那个,我昨晚上闲着没事,跟叶骏蹭了顿饭,完事大家太高兴,喝得都有点上头,你也知道我俩的酒量都不太好……” 蒋寄野听他提到叶骏,心中有了个猜测。 可能是辩论赛门票的事,又或者掺杂着刚入学的班长竞选。 叶骏此人,平时看起来有说有笑把蒋寄野当自己人,有回宿舍内聚餐,他酒量差,又不小心喝得多了,借着跟女朋友打电话闹矛盾顺嘴秃噜了两句,大家才知道叶骏心里还有根刺儿。 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跟蒋寄野有关。 大一刚入学那会,蒋寄野一时冲动毛遂自荐过竞选班长,没多久,不知从哪传出的风言风语,说他走后门收买了学院导员,已经把班长和年级委主席的职位预定下了。 毕竟,大学里的班长和年级主席一职说小虽小,链接着学生和学校,能提前获知很多有用信息、锻炼交际能力,将来放在履历上也是好看的一笔,是学生间为数不多有实权且很抢手的职位。 蒋寄野长得帅,吃得开,凭亿近人和同学打成一片,当选的呼声很高,买通导员的传言一传出来,他忽然觉得挺没劲的。 他家的资产几辈子扔不完,上学就为了开心,他不需要积攒人脉,不需要毕业后漂亮的求职简历,犯不着为了满足自己的雷锋精神起早贪黑给同学服务,还要背后被人骂吃相差,跟出身不如他的同学们抢蚊子腿。说出去蒋寄野都嫌跌份。 他这一退出,低调会做人的叶骏顺理成章成了班长。话里话外,很感谢蒋寄野给了他锻炼自己的机会,平时也格外更照顾蒋寄野。 蒋寄野很无语,这也是他不想和叶骏多接触的原因了。 我参加竞选是我乐意,我退出也不是特意让给你的。犯不着一边作出副感恩戴德的样子恭维伺候,一边蛐蛐我内涵我是摄政王,会偷偷给你穿小鞋一样。 那次,舍友们都以为蒋寄野在隔间上厕所没听见,不过叶骏除此之外没表现过任何不满,被人酸两句不会掉块肉。蒋寄野大度地在心里原谅了叶骏这个不孝子。 半天没等到夏杰正题,蒋寄野一脸便秘地叫停:“回头再说,我得出门接人去了。” 夏杰果然停住了,一脸懵圈地问:"接谁?" 蒋寄野说:“薄悬。” 夏杰:“……?” 那高岭之花? 等会儿,你不是连联系方式都没要着吗?这就把人约出去了? 夏杰目送蒋寄野意气风发地出门,像个送学渣孩子去高考的家长,面色更忧愁了。 · 蒋寄野将车停在经管宿舍外围的主干道,打开微信里新鲜出炉的‘男朋友’微信。 薄悬的微信名就是他自己的名字,头像则是一张构图简单光线昏暗的日照大树图。 也是稀奇,一个风华正茂的男大学生,社交画风成熟得跟中年人有的一拼。 不过这树长得可真树啊,形态标准,枝繁叶茂,蒋寄野瞟了几眼,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这张图。思考一番未果,只当是网上流传比较广的网图。 他琢磨着打字:“晚上一起出来吃个饭吗?” ——等会儿,这样说会不会显得我很着急。 “下来,我在你宿舍楼下。” 不行,语气好像太霸道了。 “学长,你还记不记得你中午答应了我什么,不会睡个午觉起来就忘了吧哈哈。” 草,我好像个沙雕,赶紧删掉。 聚精会神之际,手机顶端弹出来电提醒,蒋寄野一个手抖,把编辑到一半的消息发了出去:“学长,你还记不记得你中午答应了我什么,”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0、吃饭 草草草—— 蒋寄野头发都竖起来了,差点顺着车窗把手机扔出去。赶紧撤回消息,再一看清来电人的姓名,气得毫不犹豫地一甩手给掐了。 消停两秒,电话又来。 蒋寄野憋着股火气接起来:“说,你最好有正事找我。” 邢岳麓遭遇无妄之灾,一满脑门雾水:“我没事就不能找你了。一股的怨男味,你失恋了。” 蒋寄野:“你才失恋了,你丫能不能盼着我点好。” 邢岳麓纳闷道:“我也没说错啊,就你昨天问我那事,你花的钱指定肉包子打狗白瞎了,不信我跟你分析分析,正好我这会有空——” 邢岳麓从服务团队那里打听到蒋寄野下定金的消息,也不扯‘朋友’的大旗了。直接摆明态度,没错我是来帮你的,还不赶紧跪下谢恩。 蒋寄野冷笑:“等你来分析花黄菜都凉了。我赶着去约会,没时间听你墨迹,挂了。” 邢岳麓惊得舌头差点打结:“你把人追到手了?” 蒋寄野:“追个人而已,很难吗?” 他倒没在刻意地耀武扬威,然而这话怎么听怎么欠揍。 “不是难不难的问题,这种地狱的开局……”邢岳麓抓耳挠腮地想不明白:“那服务团队不是今天才开始给你支招吗?怎么做到的。” 蒋寄野:“那人请我吃了顿饭,然后问你是不是想追我,说好我同意了。” 邢岳麓一愣:“就这样?” 蒋寄野:“就这样。” 邢岳麓:“不是,细节呢。” “你想要什么细节。”蒋寄野说,“用不用我飞过去当面给你全程演示一遍。” 老实人邢岳麓立马感动上了:“这多不好意思——你什么时候有空?” 蒋寄野直接三连:“滚,没空,挂了。” “别挂,别挂。”邢岳麓惨叫得像头待杀的猪,“好的经验要一起分享,咱们还是不是亲兄弟了。” 蒋寄野说:“表的,谢谢。” 邢岳麓捂住受伤的胸口。 蒋寄野理解邢岳麓的心情。他爱好专一,喜欢大胸长腿的成熟美艳型大姐姐。精明能干的职场人眼界高,不缺钱花,谈恋爱只为有人哄自己开心。 筹谋多年,在服务团队充了个svvvvip,自认为花丛高手于恋爱一途经验丰富,好不容易有个作壁上观的机会,正暗搓搓地期待别人在他擅长的赛道上摔个狗吃屎,结果才隔一天,就得知别人开挂一般抵达了终点站,你想啊,他心里指不定要多不平衡。 但眼下蒋寄野没空安慰邢岳麓受伤的的小心灵。 没别的,隔着老远,新鲜出炉的对象从经管宿舍走出来。蒋寄野说我还有事,直接把电话掐了。 经管宿舍的一带区域僻静,这是自然的,学院创立以来,历届优秀校友拉出来能贴满全校的宣传栏两遍有余。出过不少统领风云的政治人物,也出过经济领域的大牛。 单是毕业的校友捐赠给母校的基金就年年花不完,从内到外就差给垃圾桶也镀上一层金,别的学院学子经常心酸地戏称经管的才是亲儿子。 即便如此,一辆线条流畅的千万级跑车停在路边,就跟停了辆挖掘机一样富有吸引力,路过的人都忍不住瞄两眼。 蒋寄野拉开车门下了车,薄悬看见他,明显有点意外之色。 蒋寄野心里也在犯嘀咕。 中午刚一起吃过饭,晚上又急吼吼地堵在宿舍门口,目的会不会太明显了。 但母胎单身如蒋寄野,并不知道一般小情侣确认关系的第一天都是怎么相处的。况且他们也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情侣。 按照蒋寄野的想法,反正逢场作戏而已,甭管三七二十一,上去直接干就对了。 “你……”双方齐齐开口,又齐齐地顿住。 青天白日,四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尴尬。 最后还是脸皮更胜一筹的蒋寄野率先打破僵局,指着手机说:“我刚在微信上给你发了消息。” 薄悬一怔,以为自己的倏忽害得他跑来一趟,带着歉意道:“不好意思。手机装包里了,没注意。” 他低头从包里找出来手机,是前几年的机型,不过外观仍然很新。看完消息说:“吃饭可以,不过我跟同学约好七点写小组作业。时间可能有点赶。” 蒋寄野瞅见他包里厚厚一沓的书本资料和电脑,也没提晚饭已经预定下了:“你去哪,我送你。” 他们学校分南北两个校区,跨度上还是挺大的。 薄悬说:“离得不远,就在北教三。” 确实挺近,走路三五分钟,考虑到时间有限,两人达成共识,顺路前往附近的食堂,一人一份盖浇饭把晚饭对付了。 蒋寄野吃惯南方口味,对他们学校食堂大厨的手艺敬谢不敏,平时很少来食堂吃饭,开学时校园卡里充的两千块目前余额来看够他挥霍到毕业。 付钱的时候他本想顺手一块把钱刷了,然后被薄悬拒绝了。 蒋寄野有点不高兴——不到生气的程度,但是小情绪上来,话自然而然少了很多。 薄悬试图跟他闲聊,得了几句模棱两可的回应,问他:“你不喜欢这里的饭菜?” 蒋寄野说:“没有。” “哦”薄悬看了他两眼,“那你为什么不高兴。” 蒋寄野愣了下,历来都是旁人默默看他脸色,习惯别人谨小慎微地揣测他的意图,除了他爸,头回有人这么直白当面问他。 但蒋寄野总不能回答他‘因为我千里迢迢惦记着请你吃饭,结果你不让我付钱,我心里很不爽。’ 像话吗?又不是过家家的小学生。 蒋寄野说:“有那么明显?” “嗯。”薄悬诚实说,“你脸拉得快掉进碗里了。” 蒋寄野想象一下那个画面,自己先乐了。 薄悬吃了一惊,摸不准他什么套路。 他的眼型很漂亮,微微睁大的时候,睫毛浓密得粘上去的。即便如此,也抵挡不住其中明晃晃带着关切的惊奇目光——就好像看一个神经病:“……你没事吧。” 蒋寄野摇了摇头。低头塞了一口饭进嘴里。心想我跟这人置什么气。 等出了食堂,天还没彻底黑透,六点多钟,道路两旁的路灯已经全部亮起来了,去吃饭或者晚自习的学生三三俩俩从树荫下经过。 薄悬见蒋寄野没有告别的意思,问他是不是要一起去北教教室? 蒋寄野说:“不行?” 薄悬哽了一下。 隔了会,他飘过来一句:“你有不高兴的地方就直说,不然我也不知道你想干什么,跟别人都能好好说话,对我就非要这么凶吗。” 蒋寄野第一反应是疑惑:我凶吗?我哪凶了。这种程度也能叫凶? 偏头看了眼对方,光线影影绰绰,看不清神色。 蒋寄野虽然混账了点,身上存在着众多富二代们矫情自大的通病,优点也是有的,他从来不恃强凌弱。 别人越硬气,蒋寄野越跟着来劲,但别人一服软就不行了,大概受家里父母的相处模式影响,蒋寄野从幼儿园起就见不得白白净净的小姑娘冲他抹眼泪,一见就头皮发麻,恨不得退避三里地。 “我就这脾气,不是冲你。”再怎么直男,也曾在路上见过闹矛盾的小情侣是怎么低声下气地哄对方的,蒋寄野有样学样挤地出来两句,自己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赶紧换了个话题:“有个事,我一直想当面问你。” 薄悬嗯了一声:“你说。” 蒋寄野:“那天在光华大酒店,真是我们第一次认识?” 薄悬沉默两秒,又将问题抛了回来:“不然呢?” 蒋寄野呵了一声:“那就奇了,走廊那会我跟你说过话,你当时的反应可不像第一次见面,我感觉你快烦死我了。” 他想了想,用一个夸张点的比喻:“感觉你手里要是有刀,估计都恨不得给我一刀。” 薄悬:“……” 他真是那种表情? 薄悬有点怀疑自己的情绪表达能力了,同时私以为蒋寄野抽空应该去看看眼科。 蒋寄野说:“喂,咱俩以前不会真有仇吧,有你就摊开说,你放心我这人还是比较深明大义的,如果是我的错我给你道歉,要是你的错,只要不挨着什么,过去就过去了,以后见面还是朋友。” 薄悬一阵好笑,又有些心酸。 他谨而慎之,知道有些东西自己不配得到,不敢堂而皇之地表达,也是不想拿到太阳底下被人评论。 但感情这种东西不受理智的支配。忍无可忍的时候,薄悬也干过跑到正主面前刷存在感的傻事,没成想有朝一日得偿所愿终于被对方注意到,却是曲解成仇恨的形式。 薄悬说:“抱歉,我没个意思。” 他自知是个阴暗卑劣的人,求而不得的时间长了,内心滋生了怨气,但这些负面情绪不该由一无所知的蒋寄野承受,那也不是薄悬的本意。 灯前月下,美人秋波,谁看了谁迷糊。 蒋寄野浑身不自在,心说没有就没有,好好的撒什么娇啊,真的是。 北教3就在前方,蒋寄野今晚带来的两个任务虽然完成度都不尽人意,但大体是完成了,他还没有缺心眼到打算跑到薄悬同学面前是刷存在感。 蒋寄野倒是不怕别人议论,但无论如何,这种关系越少人知道越好。 跟薄悬告无完别,走了没两步,又听薄悬叫住他。 蒋寄野看见薄悬仍然站在原地,看他回头,低头踢了踢脚下的石头,好像试图从这个幼稚的举止中汲取勇气。 他说:“蒋寄野,你觉得我为什么早上要答应你。” 蒋寄野一滞。他倒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薄悬无奈了,宠溺的眼神就像在看笨蛋,声音轻柔得快要和夜风融为一体:“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1、冷战 邢岳麓:“他说他喜欢你就信?!” 蒋寄野:“……你嚷嚷这么大声干什么?” 蒋寄野本来一个人清清静静地待在咖啡厅自习,被邢岳麓连续几通电话追问得烦了,为了让他死了讨要秘籍的心思才秃噜了一嘴,闻言非常不爽邢岳麓的怀疑态度:“我长得帅,性格好,他喜欢我有问题?” 邢岳麓那头没声音了。 蒋寄野看了眼手机信号没问题:“邢岳麓,你给我装死是几个意思?” “表示认同的意思……”邢岳麓弱里弱气认了句怂,立马换了个话题,“哥,你说实话,这人是不是长得挺漂亮的。” 蒋寄野回忆了下,勉强道:“还行。” 可惜总是冷着一张脸,不太好相处的样子——要不是因为那个破赌,蒋寄野也没有热脸贴人冷屁股的爱好。 邢岳麓说:“我就知道,她要长得丑,你也不能轻易上她的当。” “你可以了。”蒋寄野说,“你以为谁都跟你初恋似的。” 这一箭正中死穴,邢岳麓差点绝倒,大声嚷嚷:“咱说好的不提这事的呢。” 蒋寄野:“你刚才不就这个意思。” 这事说来话长。邢岳麓情窦初开的年纪,暗恋过一个同校的小姑娘,跟他现在的交往对象类型截然相反。 据说人家里是贩水果起家的,对比之下虽说出身一般,那小姑娘性格羞怯,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没两句话就要脸红跺脚,直把邢岳麓迷得五迷三道的找不着北,那段时间每天巴巴地给人送早饭,打算一毕业就跟父母坦白,一生一世一双人,这辈子就认定她了。 直到有次放假返校,邢岳麓想着好久不见,见搞个小惊喜吧,也是思念心切,拎着大包小包一个人翻墙跑到女生宿舍楼下,他们国际学校是有住宿的。 赶巧,撞见小姑娘伙同几个好朋友把一女生领到了后墙跟那块。 邢岳麓刚要喊她,就瞧见以他女朋友为首,几个人排着队上去扇那女生的巴掌,下手一下比一下狠,话里话外,被打的女生用心险恶,故意模仿她女朋友的穿衣风格和发型,后头还有俩人充当监管,举着个手机,一边录像一边要扒人家的衣服。 挨欺负的那女生浑身发抖,哭着说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你放过我吧。 小姑娘笑嘻嘻的,声音又甜又脆说:‘我男朋友邢岳麓你听说过吧,他是官二代也是富二代,咱们学校的校长都要给他面子——你今天要是不脱,就等着被退学吧,你家里人也得倒大霉。” 邢岳麓嘴里咬着精心准备的零食和礼物,趴在墙上听见这话,从小光风霁月沐浴阳光长大的少年,谁也不知道他当时什么心情。 总之,惊喜成了惊吓,邢岳麓一声没吭,跳下去把情况通知给宿管阿姨,回到家就病倒了,在床上躺了足足一个星期,之后退学收拾东西去国外读书一条龙。 过后,他在电话里心灰意冷对蒋寄野说:我是真的喜欢她,也怪我识人不清,这下好了,国外没人知道我是谁,交朋友不用心惊胆战地猜疑是人是鬼。 还奉劝蒋寄野长点心,不要被有些人的清纯表象迷惑。 同样的年纪,蒋寄野那会正对飞行器和航拍入迷,他一放假就专门往荒郊野岭里钻——在野外钓鱼、跑马,放鹰,逮兔子,看什么都好玩。 接到电话时,蒋寄野正领着一只刚满月的捷克狼犬在跑场放风。 蒋寄野在小奶狗身上蹭了蹭被舔到的口水,说:上回去找你吃饭时我就想问了,那小姑娘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你到底喜欢她什么啊,她在学校的成绩排行倒数,我一学期念一个月书的人分数都考得比她高,不是我故意贬低她,这种人要么笨得没救了,要么心思没放正路上,你俩不适合,分了正好。 邢岳麓本想寻求安慰,被他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一番马后炮撩拨得更炸了。 你丫早特么干嘛去了,现在说风凉话。 气得撂了电话,快一个月没搭理他。 几年前教训的话,如今回旋镖一样扎到蒋寄野身上—— 邢岳麓说:“天地良心,我就是吃过一回亏才不想你受骗,被骗钱骗身就算了,被骗心的滋味不好受,哥你听我一句劝,赶紧断了,这人绝对没安好心。” 蒋寄野浑不在意:“你又知道了。” “这还不够明显啊!”邢岳麓说,“咱就说上回你跟他搭讪要联系方式他不给你,好,然后隔了没两天你又去找他——咱也不知道你发什么神经,也没见过你对谁这么殷勤过,总之他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主动请你吃饭,然后挑明话题,说啊太好了我也喜欢你,我答应做你的女朋友,。” “所以呢?”蒋寄野说。 邢岳麓:“这么分析你还看不出来吗!这中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一个你不知道的因素,让她做出了违背自己意愿的决定——我记得你说她家境好像一般,你还当着她面说过自己零花钱几个亿,哥,不怪我说你,像你这么高调,难怪被贼惦记上。” 蒋寄野其实听到一半就跑神了,用脚趾头也能猜出邢岳麓的想法。 有个先决线条邢岳麓说错了,他之前不认识薄悬,也谈不上喜欢,双方甚至一开始互看不顺眼,没有谁付出过真心,也就不存在走上邢岳麓老路的可能。 蒋寄野烦恼的点在于,对方讨厌他的误会解除了,大言不惭地说喜欢他。 妈的,这话厉害了,蒋寄野所谓的打赌和教训一下子全站不住脚了。搞得好像他主动寻衅滋事一样。 一个醉酒后的玩笑眼看滚成了一个大雪球。 蒋寄野嘴上自信,认为自己有足够被喜欢的资本,缺德点来讲,他其实也希望邢岳麓的阴谋论是对的。 因为如果对方真的喜欢自己,以为他们情投意合,这当口接受到告白的高兴之际,突然被告知这一切只是个玩笑,这谁受得了。 难保对方不会像邢岳麓那样大受打击,大病一场。 蒋寄野心想:那我不真成彻头彻尾的渣男了。 邢岳麓还在那头叽歪:“你要不信,哪天带她去世贸广场,让她喜欢的随便挑,你就瞧着她能刷掉你多少钱吧,或者你告诉她你因为犯错被家里人把卡停了,身上的钱只够平时吃饭用,毕业后才能解封,她隔天就得说我不喜欢你了你信不信,再不济哪天吃饭你假装喝醉,把手表首饰什么的放她兜里——多来几回,我什么也不说,你自己心就得凉了。” 蒋寄野带着怜悯道:“你这几年在国外看来没少经历啊,碰见的都什么人,想法越来越龌龊了。。” “这也能叫龌龊。”邢岳麓悻悻然道,“你是真没出来玩过。”龌龊的我都没好意思说,按我的想法,甭管那人揣的什么心思,你带出去开房把人上了,吃干抹净,过后裤子一提直接把人拉黑,反正你睡完赚到了。” 蒋寄野眉毛一下扬了起来。 大概隔着手机感受到蒋寄野的嫌弃,邢岳麓紧接着道:“先声明啊,我可没干过这事,我特么倒是被白嫖过好几次,睡完就翻脸,什么意思?嫌我活不好?那你一开始倒是说清楚啊,我可以先让你验验货,对了,哥,我前几年介绍给你的那个男科医生你去看了没,你丫这么多年过去了该不会还是个处吧哈哈。” 蒋寄野眉毛快撇到天上去了,扔下一句:“关你屁事。” 然后赶在邢岳麓大笑出声之前把电话撂了。 这天是周末,蒋寄野一早去市区参加亲戚的酒宴,下午回学校上了后两节课,空闲时间安排得满满的。 算起来,距离那天晚上已经过去快两天了,蒋寄野还没跟对方联系过。 当然,对方也没联系他——微信电话都没有。 宿舍里冷冷清清,剩舍友一个人坐在位置上看电影。蒋寄野推门进去,正听见电影里的主人公用夸张的语调念台词:你搞清楚,我们现在是谈生意,不是谈恋爱…… 倒是挺应景的—— 蒋寄野在旁边站了会,等大致理明白电影里的人物关系,他问舍友:“他们最后在一起了吗?” 舍友看得正入迷,头也没回道:“那肯定在一起了,这是喜剧片,我看过好几遍了。” 蒋寄野顿时意兴阑珊,没了往下看的兴致,转头打量一圈,问舍友:“夏杰还没回来?” “那谁知道。”舍友说,“估计还得两天——只要不是被人卖了。” 夏杰昨天一早接到一通急电,听意思,好像他高中时候的死党失恋了,人在本市,刚下火车,让夏杰出去陪他散散心。 人都来了,夏杰当然没空也得说有空,任劳任怨地收拾包袱,出门当陪玩带人游玩去了,也幸亏本地是首都景点出了名得多。 中间倒是打回来过一次电话,也不知道他人在哪,只听身边风声呼呼的,估计是死党的伤心程度难以应付得超乎想象,夏杰有些焦头烂额,说自己今天也不回学校了,让他们帮忙应付一下楼下系统查寝。 呜呜的背景风声里还夹杂着夏杰朋友嗷嗷的哭诉:“我们在一起三年了!这三年我每天早上睁眼第一件事就是给她发消息,我帮她写作业!陪她去演唱会!……” 那你不还是被甩了。 可见每天发消息陪写作业和看演唱会都没什么用。 蒋寄野心事重重地洗了个热水澡,实在无聊,睡前把舍友看得那部的电影找出来看了一遍。 等片尾曲跳出来的时候,才惊觉已经到了熄灯时间。 蒋寄野拿出手机检查一遍消息——为免遗漏,连自动拦截的垃圾桶都看了。 没动静。 什么都没有。 游戏内倒是蹦出来几条消息,上次对局遇见的那个小学生每晚锲而不舍地八点线上准时给他发消息:“今天还玩吗?“玩游戏嘛哥?”“我的企鹅号是xxxxx,哥你啥时候玩记得喊我。” 蒋寄野看了一阵,切回某个两天一夜毫无动静的聊天框。 喜欢我?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2、聚会 大清早八点,‘尊贵的法拉利赢家车主群’里刷出了一条新消息。 蒋寄野说:“晚上都有空没,一块出来聚个餐,吃饭地方你们挑,到时有个事跟你们讲一声。” 消息一发出,本该分身乏术的夏杰最先在下面回复了一个:“?” 接下来其他夜猫子属性的懒觉人士陆陆续续地醒了,整个上午一人一句问号在群里刷了一排。 像是隐约感受到什么,胡连凯不可置信地说:“不是吧,不是吧。” 另一个同学:“难道说……” 难道说什么呢,最后也没人点明。 稍晚时候,一个小干事把商定好的聚餐地点私发给蒋寄野。他们选了学校附近一家三星酒店的海鲜自助烧烤——聚餐倒是不稀奇,群里的都是同部门的老熟人了,以往共患难同享福,关系好隔三岔五都要出来聚一聚。当然,每次都由财大气粗的蒋寄野付账。 这次的聚餐性质明显不太一样,小干事问得小心翼翼:“部长,你该不会真把经管的院草追到手了吧?” 蒋寄野说:“晚上你们就知道了。” 这天也是碰巧,天色打从清晨起就不太好,北方的冷空气潮袭来,天空都显得灰蒙蒙的。自认火力旺的学生们在冷空气的魔法攻击下也纷纷扛不住地脱了薄衫,认命地掏出压箱底的厚卫衣。 蒋寄野随手从柜子里捞了件长外套,瞅准快到约定的时间,翻出抽屉里前天放进去的一个小盒子揣进兜里,溜溜达达地下了楼。 出了宿舍大门,远远地,只见一个人站在岔路口的大树下。 蒋寄野看了两眼,走上去说:“来这么早,没等多久吧。” 薄悬听见动静,转过身来。 “刚下完课,顺路就过来了。”薄悬说,“不是说一起吃晚饭吗?” 俩人谁也没提起前两天的‘冷战’,再见面,疏离和客套都一如往昔得恰到好处。 蒋寄野看眼他身上中看不中用的薄毛衣,还有被风吹得微微发白的脸色,心里忍不住又犯嘀咕了——十多度的天敢穿这么少出门,合着当自己铁铸的,感冒病毒治不了你是吧。 念叨的话涌到嘴边,又被蒋寄野咽了回去。 算了,管得这么多,又不是真的情侣关系,显得他黄鼠狼给鸡拜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蒋寄野两天下来已经想清楚了,甭管这人有什么目的,说喜欢他是搞什么名堂,自己拿人当了回赌注。算扯平了。 晚上走个过场,给闹剧画上句号,回来跟人把话讲明白,大家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没错,蒋寄野今天准备好跟他摊牌来了。 他说:“走吧,地方已经定好了。” 海鲜烧烤坐落在两条街开外的一栋商业楼内,在校内站得高了能瞧见大厦的幕墙灯光,不过望山跑死马,蒋寄野还是把车开出来了,好歹车内暖和一点。 谁知,本市的交通一如既往地让人难以言喻,他们学校挨在三环边上,赶上晚高峰期,出了校门跟着车流走走停停五分钟,回头一看,学校保安亭还静静耸立在十多米开外目送着他们。 蒋寄野看眼前方无穷无尽的车屁股,果断拐进旁边商场把车扔地下了。 等重新再上到地面一层,更戏剧性的来了,只见刚才还只是阴沉的天没预兆地下起了雨,阵势还不小,地面已经湿了一层。 蒋寄野彻底没脾气了。这要淋着过去,人一准得变落汤鸡。 懒得再走回停车场,蒋寄野说:“先等会吧,我叫个车。” 薄悬回头看看商场:“不用这么麻烦,在附近随便吃点也一样。” 蒋寄野没同意,说:“约得还有其他人。” 薄悬一愣,哦了一声,没再说话了。 蒋寄野看眼群聊,有同学已经赶到了,在群里发了几张店内摆台龙虾和帝王蟹的照片,扬言要放开肚皮狠吃一顿,不停地艾特蒋寄野问他少爷你人呢,该不会临时跑路了吧 蒋寄野:“我有什么可跑的——赶上雨了,还在路上。” 又说:“我带了个人,待会你们都放聪明点,不该说的别说。” 这话有点明答案的意思了。群里顿时炸开了了锅。 天色随着雨势飞快暗下来。下班高峰期赶着下雨,出租车也应接不暇显示需要排队。也只能等着了。 蒋寄野收了手机,对薄悬说:“是我们专业的几个同学,一起吃顿饭,他们回学校不会乱说的。” 薄悬嗯了一声:“我知道。” 分明是想要的答案,蒋寄野却又无缘无故不爽起来。 你知道什么呀。 在学校被称作学神,出了门就智商下线,什么人的话都敢信,哪天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蒋寄野没忍住问他:“你就不怕我把你骗出去卖了。” 薄悬没回过神的样子,懵懂反问:“你会吗?” 蒋寄野故意道:“难说。” 薄悬看他一眼,慢慢思索道:“可是你家境不是挺好的,应该不缺拐卖我的这点钱吧。” 蒋寄野琢磨了下这句话:“你是太高看我还是太小看你自己了。” “嗯?”薄悬没明白他的意思。 “a大毕业的学霸,性格平和,长相出众。”蒋寄野说,“我倒认识几个有权势的人家,正发愁家里女儿大了没对象,我要是把你带过去,他们见了你一准喜欢。有时候人情债可比钱财贵重多了” 这话倒是,从前的a市,许多有钱人家担心女儿出嫁后会吃苦头,会为女儿招上门女婿,放在膝下一同看顾。 不过近些年例子少了很多,一方面女性越来越不愿意结婚,另一方面符合女方家长条件的男性也少了,随着国内就业环境多样化,男性但凡有尊严能力足够的,知道上门女婿的难处,更宁愿自己出去拼搏挣一份家产。 蒋寄野越看薄悬越觉得他是上一辈人会喜欢的别人家孩子,说:“哎,你要愿意,我倒真可以帮你引荐一下。” 薄悬意义不明地睨了他一眼,说:“谢谢,好意心领了,我已经有对象了。” 你有对象了?谁? 哦,蒋寄野想起来了,特么的原来是我。 给自己的对象介绍对象,亏你有脸说得出来,蒋寄野你脑子也忘在家里了吗。 这回脸丢了个大的。蒋寄野捏紧背在身后的手指。双方诡异地安静一阵,他若无其事地仰头望望天,没话找话:“这雨看样子停不了了,早知道约在改天。” 薄悬说:“下雨也很好。” 户外运动爱好者蒋寄野表示不敢苟同,一挑眉毛:“好在哪。” “现在就很好。”薄悬说,“可以光明正大地和你单独待在这。” 蒋寄野:“……” 薄悬看着玻璃墙面两个并排而立的倒影,静静接着道,“以前听歌总觉得歌词写得太浮夸——最美不是下雨天,是和你一起躲过雨的屋檐。虽然也想象一起躲雨是个什么场景,等真正站在这里聊天,才觉得现实好像比歌词更浪漫。” 蒋寄野:“……” 世界安静得好像只剩这一隅,身后商场内部播放的钢琴曲也凑起热闹,音乐的存在感变得十足鲜明。 蒋寄野觉得不妙,气氛好像太暧昧了,这种氛围并不适合他们。 薄悬扭头问他:“你不觉得?” 蒋寄野尽可能委婉道:“我觉得有点冷……这是什么我没听过的新式冷笑话吗?” 薄悬再也忍不住地噗嗤一下乐出了声,蒋寄野对上他眼睛里的莹莹笑意,才猛然意识到这人故意在逗他玩。 蒋寄野一颗心砰地砸在了水泥地上。 “好玩吗?”蒋寄野没好气道,像在家经常吓唬小清漪那样伸手捏了下他的耳朵,警告道,“下回跟别人最好别这么玩,小心容易挨揍。” 薄悬没设防,被捏得猛地抖了下,耳廓连同脸侧一块染上绯红红 他抿着嘴唇看了蒋寄野一眼,轻轻嗯了一声。 气氛好像又不太对了—— 蒋寄野暗地里搓搓手指,暗骂自己手贱。 良久,薄悬说:“我只跟你一个人这么说过。” “……你可以了。”蒋寄野说,“我刚被已经被骗过一回,不会被你骗第二次。” “是啊。有些经历体验过一次也就够了。”薄悬长出一口气。话锋一转,如释重负的语气仿佛了却一桩多年心愿,笑着对蒋寄野说“不管怎么样,总之谢谢你今天能请我出来吃饭。” 蒋寄野为其中老成的语气皱了皱眉。 说实在,抛开先前的玩笑话,他总觉得这人心思深沉得有些过了,压抑得不像个同龄人。 以蒋寄野的天真想法,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哪怕有什么烦心事,总会有个解决的办法,何必压在心头惦记搞得唉声叹气愁眉不展的, 转念想起这顿饭的主要目的,蒋寄野的心又往下沉了两沉。 他眉头皱得死紧:“你……” 没等他问出口,一个女声在身后响起来:“不好意思,打扰两位帅哥。“ 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圆脸女生微笑地看着他们,身上穿着职业套装。见两人回头,礼貌地解释自己是隔壁奢品店的店员。已经注意他们很久了,想邀请他们进去避雨,店内设有免费休息茶座。 她明显是冲着蒋寄野来的,或者说是冲着他一身的当季新品大牌,想要拉拢成为潜在客户。在遭到婉拒后,又客气地留了把雨伞才离开。 这么一打搅,暧昧的氛围荡然无存。 之后,两人一路无话地上了车,赶到地方,蒋寄野撑开雨伞,手机里又来了通电话,是同学等得有点着急了,说除了夏杰其他人已经全部到齐,催他赶紧的。 蒋寄野顺嘴问道:“夏杰呢,还没回来?” 薄悬示意把伞给我,我来打,两人手背不经意触碰上,蒋寄野感受到他传递过来的冰凉体温,看他一眼,慢慢地松开了手。 电话里,同学长吁短叹地道:“要不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呢,他那个失恋得朋友据说喝了点酒,寻死觅活地把自己搞进了医院,夏杰老妈子正忙着给人陪床呢,估计他今晚是回不来了。” 蒋寄野挂断电话,不知是方才出租车内气味太重太难闻还是雨天空气潮湿的缘故,他只觉胸口的憋闷感更重了,整个人形容不出的烦躁。 他看见薄悬撑伞的手指近在眼前,骨节处泛着白,像是贫血,又像是冷的。 过分白皙冷感的色调,使得薄薄皮肤透出其下浅青色的血管。 为了兼顾更高的自己不被淋到,他将手腕举得很高。而他身体的另一侧暴漏在雨里,肩膀以下的衣袖沾满了细小晶莹的水珠,基本已经全湿透了。 他本人无知无觉,仍然专注看着前方的路,偶尔还拉一把蒋寄野提醒他避开脚下小水洼。 蒋寄野冷不丁地停了下来。 薄悬慢半拍地跟着站住,回过头问他怎么了,同时很自然将伞朝他头顶递了递。 蒋寄野面沉如水,在薄悬的愣怔中,他把自己外套脱了一股脑罩在薄悬身上,旋即一言没发地拽着人换了个方向。 薄悬被抓着一只手腕踉踉跄跄地带着走,摸不着头脑:“去哪,不是这里吗?蒋寄野,你停一下——” 蒋寄野浑身蹭蹭往外冒邪火:“不吃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3、衣服 蒋寄野是家中独子,独苗一个。本来嘛,家里家大业大生意做得遍布全国,但他父亲奉行中西结合的教育理念,偶像是苏东坡,从给孩子的起名上就很能看出来,底线是只要不危及国家社会和别人人身和财产安全,随便蒋寄野怎么折腾。 蒋寄野高中那会旷课打游戏,拉朋友越野玩车,砸钱搞各种玩乐性质投资,包括请名师团队补习顺利入学a大,全是自己一锤定音拿得主意。 长此以往,也养成了他独立独行的个性——像这么婆婆妈妈、反复无常的倒还是头一回。 蒋寄野放鸽子的无良行为不出意外惹了群友众怒。 不过吃人嘴短,尚且是头一回,几个人都抱怨得不轻不重,而且转眼就被两天的包饭和电竞酒店的包夜补偿哄好了,毕竟雨天在学校也是闲着睡觉。 纷纷谄媚地表示少爷日理万机忙点是应该的,您就放心得去吧,我们哥几个能照顾自己。 蒋寄野挂断电话,瞧见薄悬掀开试衣间的帘子走出来。 他身上半湿的衣服已经换掉了,穿着件造型极简的衬衫,搭一件薄绒外套,一条烟灰色的长裤,修身剪裁的版型很好地衬托出了他修长的腿型。 陪同的店员两眼放光,估计没见过能有人衣服上身的效果超过模特,一个劲地夸赞他气质好比例好。 以蒋寄野的眼光,也不得不承认这人确实肩宽腿长体态匀称,是个天生的衣服架子——大概只比自己差那么一丁点吧。 薄悬照照镜子,回头问蒋寄野:“你觉得怎么样?” 蒋寄野抱着胳膊,上下打量一番,不是很情愿道:“勉勉强强吧。” “那我再换个别的?”薄悬说,“我也觉得不太合适。” 一旁店员脸色扭曲了下,张了张嘴很想说些什么,最终因为良好的职业素养硬生生忍住了。 薄悬抬脚往试衣间外的挂衣区走,刚踏出去,旋即被空调暖风吹得迎面打了个喷嚏。 蒋寄野这下也忍不住了,问他:“哪不好了?我看挺好的。” 薄悬说:“你刚刚不是说勉勉强。” 蒋寄野心头一动:“我说不好就不好?” “对啊。”薄悬笑着说,“不是你要买给我吗,付钱的是大爷,当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虽然这话听着不太舒服,但是莫名给蒋寄野听舒坦了,心里的那团火气也被扑灭,变得暖融融美滋滋的。 没毛病。 蒋寄野心想,以他们现如今的的关系,买衣服当然是我付钱。 蒋寄野很大爷地挥了挥手:“我看挺合适的。就这身了,刷卡。” 一旁导购听了,脸色不可言说,以一种暧昧的眼神笑眯眯看着他们。 趁着店员在给薄悬取吊牌,导购走过来对蒋寄野说:“这边一个系列的您也可以看下,都是刚到的新款出自同一个设计师,整体风格类似,上面元素是相互呼应的,帅哥您看要不要也试试看?” 搞什么?情侣装吗? 蒋寄野敬谢不敏,刚要拒绝,那边薄悬没头没脑蹦出一句:“是挺好看的。” 蒋寄野看着薄悬。 薄悬看看衣服,又看看他。 两秒之后,薄悬移开目光:“好吧,不买了。” 那种语气,那种失落的微表情,好像他是个跟着蒋寄野吃了半辈子苦头的糟糠之妻,而功成名就的丈夫不愿意为他花区区小钱买两件衣服,但是没关系,我愿意妥协接受你的应付。 蒋寄野沐浴在店员自以为隐晦的八卦吃瓜眼神中,感觉自己脑门上被当场刻着俩字:渣男。 淡定,淡定,这人又几把自娱自乐地演上了,甭搭理他就对了。 蒋寄野绷着嘴角,在衣服架前站了两秒,拉着张驴脸指指点点:“这些,还有这些,还有这几双鞋,对,两种尺码的各拿一件,地址待会留店里,和他身上的一起结账。” 薄悬全程没有表示异议。 等蒋寄野刷了十几万出去,在店员的友好目送下一块出了店门,他说:“多少钱,我转一半给你。” 一句话又把蒋寄野给整沉默了。 这人是有点气人的本事在身上的。 蒋寄野说:“你有钱?” “没有。”薄悬说,“我可以每个月分期付给你。” 蒋寄野快被气笑了。没有你说得这么大声。 不过,夏杰还真曾说过这人大一还在做勤工俭学,从他的衣服和手机电脑来看不像个多富裕的人。 蒋寄野不缺那仨瓜俩枣,分期还款到底侮辱薄悬还是侮辱他自己呢。未免被火上浇油,干脆装没听见。 他说:“找个地方吃饭,饿死了,你想吃什么。” 好在这个商场里基本的商业配置齐全。 薄悬:“都可以,你想吃什么。” 问你呢,你反倒问起我来了。 蒋寄野没好气道:“我想吃人,你同意吗。” 薄悬眼神闪烁,瞟了他一眼,没吭气,不知热气熏得还是怎的,脸上又有点冒红。 蒋寄野:“?” 等反应过来他误会了什么,蒋寄野也绷不住了。 草啊,我没别的意思,你这一害羞显得我多不是人一样。 “现在吗?”薄悬轻咳一声,轻声地说,“其实也不是不行,最好找个安静的地方……” 蒋寄野:“……你快闭嘴吧。” 大庭广众的,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薄悬笑了下,很配合地没再就这个话题聊下去。若有似无往他下身瞄了眼——一点反应也没有,微微叹了一口气。 隔了一会。 蒋寄野问他:“……你往哪看呢?” “你瞧见了?”薄悬说,“我还以为你没看着。” 蒋寄野感觉浑身的青筋像被打了鸡血一样活蹦乱跳,:“重点是这个吗?!重点是你能不能……” 薄悬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什么?” “算了,没什么。”蒋寄野放弃了沟通。 他本想说你能不能有点节操,咱们才第三次见面,你跟我说这种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有多廉价。临到嘴边感觉有点伤人,或者这人又在开玩笑,倒显得自己较真得像个蠢蛋。 薄悬大致猜测到蒋寄野的未尽之意,问他:“你是直男?” 废话! 蒋寄野险险咽下一个是,反问:“我是你男朋友,你说呢——你是不是直男,你是我就是。” 这种回答,蒋寄野你真特么的是个天才。 “我不是啊。”薄悬理所当然说。 蒋寄野一愣:“……哦” 薄悬说:“我不直,我喜欢你,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愿意当你男朋友,不对,是愿意让你当我男朋友……” 蒋寄野:“……知道了。” 表白的假话听一回就够了,你喜欢我个鬼。 薄悬:“你是直男吗?” 这种问题放在两个直男间,完全可以随意闲聊应对,但一旦得知双方其中有一个人不直,那答案的意味就不一样。 蒋寄野被问得有点烦躁,你管我是不是。 面上装得一副大尾巴狼的淡定样:“跟你有关系?你老逮着这个问题不放干什么?” 薄悬看着他:“你不是我男朋友吗,我当然得关心一下。” 两个人正站在通往楼上的电动扶梯上,前后左右也没旁人。 他带着气音的低低笑声一起,蒋寄野跟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蒋寄野冷着脸,迈步朝上走了几阶,用实际行动和这个思想不健康的人划清了界限。 不管是不是直男,这种程度他当然不至于起反应。 大白天在商场里起反应,他是禽兽吗?禽兽也特么没有这样的。 不过说到禽兽,蒋寄野倒是想起二代圈里几个玩得花的,真就比禽兽还不如,非但能当着大家伙的面硬起来,还喜欢当众给大伙表演。 蒋寄野有回被邢岳麓拽着去新开的会所捧场,当时聚了不少人,出去上个洗手间的功夫,再回来沙发上俩人赤身裸体在做和谐运动,一堆人围着起哄计时间,那场面差点没给蒋寄野恶心吐了。 有暴露癖吗? 这么喜欢被人围观怎么不去当三级演员免费拍片子做慈善。 后来几个人还邀他出去玩,说要带他开开眼界,蒋寄野只说没空,统统给拒了。 蒋寄野很想把薄悬的嘴堵上。他的家庭环境还是比较传统的,这种少儿不宜话题在他看来只能发生在私密的空间环境礼,可以是在床上,也可以在私下的电话里,总之不该在商场。 他四处看了看,问薄悬:“有家泰餐,吃不吃。” 薄悬瞄两眼他的侧脸,恢复了‘都听你的’配合做派,很捧场地哦了一声,说行,那就吃泰餐。 话题到此结束,进店后蒋寄野在服务员的推荐下点了几样招牌菜,什么椰汁鸡,咖喱炒蟹,冬阴功汤,芒果糯米饭……没有点酒水,降温天气还是老实吃点热汤热饭。况且蒋寄野清楚自己的酒量深浅,如若不然他们也不会坐在这里了。 吃到一半,蒋寄野发现个不对的地方。 蒋寄野停下筷子,问他:“你减肥?” 薄悬从这话里听出点别的意思:“你觉得我需要减减肥?” 什么东西?这就是属于学神的理解和反应能力? “谁问你这个了。”蒋寄野没脾气了,指桌上只有一个人动过的芒果糯米饭问他“你不吃主食的。” 蒋寄野倒是有几个女性亲戚长辈为了保持身材和皮肤状态,常年不吃碳水。 但是一个男生不至于吧。 “哦,我芒果过敏。”薄悬说,“吃了芒果下半张脸会肿。” 蒋寄野:“……你刚才怎么不说?” “我看你想吃,你点就点了,我不吃就行。”薄悬说着,“你要想看我吃一点也行,肿起来的样子像加了大头特效。” 蒋寄野一脸匪夷所思地看着他。 神经病吗。 过敏一个不小心会死人的,你当是过家家? 蒋寄野动手把芒果饭挪到自己餐桌这边,按铃叫来服务员:“麻烦再加一份……有叉烧饭虾仁饭菠萝饭,你吃什么?” 薄悬愣了愣,说:“叉烧饭可以。” 蒋寄野对服务员说:“加份叉烧饭。” 等服务员去了,蒋寄野自觉刚才态度好像有点过分了,谁让这人总能精准踩踏肺管子上,屈尊降贵用公筷给他夹了点菜:“多吃点” “谢谢。”薄悬把他夹得菜都吃掉了,隔了会又蹦出一句:“我不挑食,除了芒果别的都能吃,还是很好养活的。” 蒋寄野:“……” 别说了,快闭嘴吧。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4、剧目 蒋寄野来前揣了小盒子,里头是块表。来自国外的品牌,除了贵以及很贵之外没别的特点。是服务团队给他预定的礼物之一。 蒋寄野本打算将事情说开之后,这块手表就当做薄悬陪他吃饭的补偿和报酬,总不能让人白白陪跑一趟对不对。 但经历了乱七八糟的一晚,蒋寄野莫名地拿不出手。 他总会想到薄悬站在玻璃窗前看着雨的怅然表情,下雨时手里朝他倾过来的伞,路灯下轻声说我喜欢你时的语气,其间,还时常乱入夏杰躺在医院里素未蒙面的死党兄弟。 万一他是真的喜欢我…… 万一他被分手后像夏杰死党那样大受打击干出什么傻事…… 退一万步讲,我这么优秀的人被一见钟情不是很正常?我难道就一点错都没有? 但凡薄悬的喜欢里有一点真心,这块手表对他来说就不是补偿,更像是一种侮辱。 返回学校时薄悬提议想走回去。路途不远,徒步大概十多分钟的样子,未免他再崩出什么惊天言论,蒋寄野同意了。 两人沿着街边小路走着走着,蒋寄野手心一热,薄悬把手指塞在他手里了。 蒋寄野:“?” 薄悬喃喃低声说:“好像有点冷。” 如果是刚才淋着雨的时候喊冷蒋寄野还能理解,眼下雨停了,吃完一顿饱饭走在街上,浑身气血流畅通行,这种情况还要喊冷。 你是不是有点太虚了—— 蒋寄野神情复杂,说:“冷你可以揣兜里,要不我的外套给你穿。” 薄悬没应声,手指反而得寸进尺往蒋寄野掌心里蹭了蹭。 他皮肤白,耳际一红就格外得显眼,人抬头往四周打量,好像突然对沿途大厦外墙led屏里的化妆品广告起了兴趣。 蒋寄野看不懂了,这人怎么做到脸皮又薄又厚切换自如的。 走出一段路,老有人回头看他们——单独一个衣品好的长腿帅哥就已经够显眼的了,两个走在一起的吸睛指数直接呈爆炸式增长。 但现在再甩开好像太刻意。蒋寄野想了下,把薄悬的手塞进自己外衣口袋里。那里在被体温烘得正热,有袖口的掩饰也看不出来。 这下总算皆大欢喜了。 薄悬动了动手指,不小心碰到蒋寄野腰间,触了电一般想抽手拿回去。 蒋寄野说:“痒,别动。” 薄悬于是没再动了。 两个人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四面是高楼大厦闪烁的彩色霓虹,越靠近校区的路段人越少,但薄悬觉得这样很好,因为没人能看见他于昏暗处的无声笑意。 蒋寄野把手表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他一开始以为薄悬自恃才高所以目空一切,蔑视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普通人,后来发现不对,这人应该是前十多年埋头苦读把脑子给读傻了,不善表达加上表情太少,才被旁人误解为高冷。 如今看来这人既不高冷也不是笨蛋,最多有点单纯。 大概被家里人保护得太好。少年第一次春心萌动,被突如其来的告白冲昏了头,平生对恋爱仅有的印象都来源于网络和影视创作。因此一切行为都坦率得古怪中又有点可爱。 人生长达三万天,赌约还有一个月,蒋寄野心想,他这么喜欢我,陪他玩两天角色扮演又怎么了。反正服务团队那边的项目已经预定下。既然分手是板上钉钉的事,过程好看一些,也算是一种另类的补偿。 于是隔天,赶着周天没课,蒋寄野又积极把人约了出来。 这次是正儿八经的约会。不过顶楼的法式西餐是错过了,老吃饭没什么劲。服务团队替他他们安排了一场直升机环游和西地千倾的花海包场。 蒋寄野觉得有点怪,俩男的搞这种,负责人是都市偶像剧看多了吗? 但他还是点头同意了,谁知,一早起来天气仍然不太好,又说项目因为安全隐患要推迟。 草,蒋寄野彻底佛了,真就一点指望不上这群人。 不过他倒还真从中得了一些灵感。 蒋寄野扣着方向盘,探出头看看前方的路,刚安分没多久的心情又忍不住有点暴躁。 改天真得找个庙拜拜,最近干什么什么不顺。 他对身边的薄悬说,“不知道哪个天才撞马路牙子上了,路就这么点宽,估计咱们得走着过去了。” 有个挺出名的音乐剧团来本市巡演,蒋寄野从朋友那搞到两张票——本以为繁华都城里搞这种风花雪月小情调的人不多,还暗自为自己的别出心裁小小得意过,谁知道门前一条街差点没处下脚。 薄悬向来对他是任何安排毫无异议的,闻言下了车,抬头看着眼前的剧场。 然后他明显怔了一下。 蒋寄野也觉着这地方比想象得寒酸,轻咳一声想解释:“是个老剧场,挺多年了,别看挺旧的,往前数几年国家交响乐团经常来着演出。本地人都来这边听音乐会。” 薄悬看向蒋寄野:“你以前也经常来?” “哪能啊。”蒋寄野说,“我外公还在的时候跟他来过几回那时候年纪还小,坐不住,后来外公一走,家里也没人会带我来了。” 提到亲缘长辈,他眼里多了些怀念的意味。 顿了顿,又改换了个轻松的神色对薄悬说:“猜你一个外地人也没来过,今天带你来开开眼界。” 出乎意料地,薄悬说:“我还真来过。” “你们学霸还会看演唱会的?”蒋寄野以为是发生在他大学时期的事。 薄悬:“不像吗?” “……倒也不是。”蒋寄野说。 他其实想说没毛病,音乐会什么的,不就专门为你们这种擅长搞逼格的文艺忧郁小青年量身打造的。不过转念一想俩人还没熟到可以随便调侃的份,于是又给咽回去了。 走了几步路,前方事故还在处理,路旁停着的几辆大巴车加重了交通堵塞,一群艺术学院的学生不知从哪钻出来的,热热闹闹地占据了两边的人行道路,一眼看去到处人头攒动挤得水泄不通。 薄悬对蒋寄野说:“我知道有条近道,你跟我来。” 蒋寄野眉毛意外地扬了起来,跟着他往反方向走,只见绕过外围绿化栏杆,穿过商业老街和一个废弃的儿童公园,最终来到一堵高约两米、看起来经过重新修缮的白色围墙。 薄悬比划了下:“墙后面是剧院内部停车场,以前有个小门,连着后面的小吃街。” 他带着遗憾地说,“可惜太久没过来,已经被拆除了——还劳烦你跟着白跑一趟。” 蒋寄野左右看看,说其实还有条捷径。 他从一旁花坛翻出两块石头,在围墙脚跟下摞成一摞,人踩在上面,仗着身高,将手一伸就够到了围墙顶。 蒋寄野是玩过攀岩的,这点高度根本不够看,做了两个半引体试探了下牢固程度,随后手臂发力肌肉隆起,生生把自己送了上去。 蒋寄野瞧见墙后头果真如薄悬所说,是个颇为宽敞的停车场,不远还有个保安亭,多亏墙边树荫浓密,把外头情形遮了个干净。不然当众被撵下来也够丢人的。 蒋寄野稳住身体,朝墙下薄悬伸出手,示意把手给我,我拉你上来。 薄悬仰头盯着他:“还能这样。” 蒋寄野说:“你再墨迹一会,保安要过来把我当小偷抓走了——你去哪?” 但见薄悬慢慢撸起袖子,往后退走五六步,然后在蒋寄野瞠目结舌的震惊表情里,助跑起跳,就跟脚下按了俩弹簧,石块都没用得上,轻巧地踩着墙壁就攀了上来,一连串的动作跟私下里排练过多少次。 “……” 蒋寄野的心情不亚于看见林黛玉酒后倒拔垂杨柳,只觉蹲在墙头还呆呆伸着手的自己像个傻子。 蒋寄野跟着后面落了地,拍了拍手上尘土,装作不经意地问他:“练过?” 薄悬脸不红,气不喘,像被拐着弯的夸奖得不好意思,用了个很委婉的说法,“我以为青春期的男生会点三脚猫的打架功夫很正常。” 蒋寄野心说是没错,可你会的不是一点半点啊。 这操作蒋寄野只在一个马术教练身上见过,那教练大草原来的,体格强壮,是个高近两米的汉子,再疯再高大的马也能靠着一根缰绳飞身骑上去。 蒋寄野看着薄悬单薄甚至偏瘦的身形,有没法想象他和马术教练站在一起角力的场景。 躲过保安,走进通往前方剧场内部的通道,蒋寄野又想起一件事。 “你怎么知道后边围墙那有个门,以前经常来?” 薄悬说:“多来几次自然就知道了。” 蒋寄野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和避轻就重,冒出个匪夷所思的想法,出口之前自己先笑了:"你看可别告诉我这剧院以前是你家开的?" 薄悬也笑了:“……你要说是你家开的可信程度还更高点。” 他确实不太愿意提起,不过也不是什么说的事:“我妈她……” 这时,走廊迎面走过来两三个中年女性,发型和衣服一丝不苟,看起来极有艺术家的派头,其中一个和他们擦身而过的时候停了下来。 “小悬?”女人带着一口浓重的闽南口音喊道。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5、偶遇 薄悬也瞧见了对方正脸,一怔之后,礼貌地招呼:“刘阿姨。” 被叫做刘阿姨的女性露出惊喜的表情:“还真是你。” 两边应当是老熟人了,蒋寄野听见她上来摸着薄悬的头发絮絮道:“多少年没见,都长这么高了——你妈妈今天没跟你一起来,从她离开乐团就没听她的消息,她现在身体怎么样了,你们住在哪?” 薄悬动了动喉咙:“她……身体好多了,前几年搬到海城去了,现在在一所高中当老师教音乐科目。” 刘阿姨愣了下,却又不怎么意外的样子:“回海城了啊?” “是,回去好几年了。”薄悬说着,语调明显比方才流畅许多,“她工作忙,挺久没来a市了,所以一直没跟几位阿姨联系上。” 刘阿姨像欣慰又像叹息,喃喃地说:“回去好啊,都好好的就好。” 她感慨地将薄悬仔细打量一遍,这时才注意到旁边的蒋寄野,旋即一滞,眼神颇为诧异且微妙地在两人之间打了个转。 蒋寄野敏锐地察觉薄悬的身体跟着紧绷了一瞬。 他心说怎么,两个男生一块听音乐剧还是太古怪了? 他是不是该回避一下。 可是这通道内直来直往,除了有俩垃圾桶也没有可供他回避的地方。 刘阿姨不愧有着表演艺术家的纤细敏感心思,注意到薄悬不自在,转眼便将些微外泄的情绪收拢起来了。 随后,寒暄式地问了薄悬现如今的状况,恭喜他上了大学,临走前又邀请他有空上门做客,说家里留着很多当年他妈妈的乐谱可以转交,希望哪天还能坐在一起演奏。 不得不提,和朋友出门结果遇见长辈闲谈间透漏出家事隐私,这种情况对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来说还是挺尴尬的。 刘阿姨走后,没等薄悬开口,蒋寄野先一步说:“好了,不用解释了,阿姨以前是乐团的成员,你小时候经常跟来这边玩,所以知道围墙有个后门。” 薄悬被他一连串的抢白搞得愣了下。 他感觉好笑之余,冷不丁还有点感动:“蒋寄野,你要不要这么贴心。” “还好。”蒋寄野谦虚地说,“这只是我众多优点里微不足道的一个。” 薄悬想了下,也没什么不能提的,老一辈之间来来回回无非就是那么些事。 他说:“我妈年轻的时候是乐团的大提琴手,在他们圈子里还算小有名气,但是遇人不淑,我爸出轨、家暴、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后来他们就离婚了,我妈一个人回到海城,现在重组有了新的家庭。” 他说得风轻云淡,几十个字概括了一个人的前半生,然而背后潜藏多少漫长岁月下的心酸和眼泪,也就只有经历过的当事人知道了。 而且,一个不好的家庭氛围给人带来的负面影响能有多深刻,蒋寄野就是再傻缺也能猜测出一部分,因为家暴的垃圾往往会将暴力行为随意地施加在身边任何弱势群体的身上。 比如家里的宠物,比如年幼的孩子。 这么一想,薄悬很多方面不同于同龄人的压抑好像有了解释——某些观点,一个人幼年时无论正面还是反面的遭遇,都将影响映射着他的一生。 蒋寄野很清楚成年人的交际法则里不该问的不要问。 但他还是没忍住认真地问了一下:“你爸现在人在哪,你要是同意,我可以替你找人把他绑出来揍一顿。” 心情好每个月绑出来揍一顿,心情不好每周揍一顿。具体频率依据对方的状况和表现而定。 薄悬愣了下,犹豫说:“不好吧。” 蒋寄野:“你不同意就算了,我就是问问。” 到底是他的血亲长辈,直接动手确实有点唐突和欠考虑。 以薄悬的好学生性子,估计也很反感这种以暴制暴的解决方式。 薄悬嗯了一声。 隔了会,他说:“谢谢你的好意。我妈现在过得挺好的,我也很好,已经很满足了。” 事实上见他面露轻松,蒋寄野着实也松口气:“谢我什么啊,我就说说,也没帮上你什么。” 不过小插曲终究还是有影响的,从他们进场落座到开幕前,薄悬都没再说过话。 蒋寄野开始觉得这个地点选得不太好。本来计划大家度过一个愉快的周末,结果成了旧地重游,换成是谁触景生情,估计都没了看音乐剧的心情。 余光中,瞥见薄悬靠着座椅一动不动近半个小时,蒋寄野这个想法就更明晰了。 要不我们找个机会提前离场? 酝酿好的话到了嘴边,蒋寄野扭头一瞧,薄悬闭着眼睛睡着了。 蒋寄野:“……” 蒋寄野看了他一会,扭头继续看舞台。 一直到后半段一个欢快的大歌环节,人醒盹了。 这个间隙里,蒋寄野已经独自欣赏了一个小时的剧目,顺带发散思维在脑中给自己编完一整部拯救世界的剧情。 注意薄悬睁眼,他凑上前问:“醒了,大爷,起驾回宫吗?” 薄悬脸上还带着惺忪神色:“嗯?” 他睁大眼,努力看清昏暗光线中蒋寄野的脸,漆黑瞳孔掩着一片鸦羽似的睫毛,也跟着放低声音,轻轻吐气说,“不好看吗。” 蒋寄野往后躲了躲,说:“我寻思着座椅太咯,睡这儿多委屈你,不如回学校早早入寝。” 薄悬脸有点热:“……应该快结束了。都看到这了,看完再走吧。” 蒋寄野于是又坐了回去。 散场之后,两人随着人流走向出口。 薄悬挠了下脸,觉得还是要解释一下:“不好意思,剧场里太暖和了,我小时候放学后过来等我妈排练回家,一听音乐就容易犯困。” 蒋寄野说:“没事。” 到底有点郁闷,把憋在心头的吐槽秃噜了出来,“我还当你们文艺范小青年都会喜欢这种东西。” 搞半天他自己倒是看得挺起劲的。 薄悬跟在他身边,轻声说:“喜欢啊——喜欢跟你一起来看。” “喜欢到睡过去?”蒋寄野说。 显然对他睡着的事耿耿于怀,不吃他这一套。 “不一样。”薄悬想了想,“如果换成其他人,我肯定睡不着也不敢睡的。” 而且他没说,这部经典著作他从小看过挺多遍了,记忆力良好的他闭着眼睛都能记起接下来的每一句台词。 但是他喜欢这么静静坐着陪蒋寄野看。 蒋寄野心想不愧是搞辩论赛的,说不过,根本说不过,拐十八个弯都能扯到喜欢我上,反正怎么着都是你有理。 到剧院前面的广场,几个学生嬉笑着穿过人群从后方追上,打闹间不小心推搡到他们,薄悬一个趔趄往前扑了下,前方正好是个两层下沉的楼梯,幸好蒋寄野眼疾手快地把人扶住了。不然这要摔下去一准一脸血。 蒋寄野有两秒钟的心跳加速,旋即那种熟悉的的着急上火又上来了。 他好像总能被这个人搞出火气。反倒是这人靠着座椅睡着了的那会,他才有一种世界宁静而安稳的感觉——就像曾经在渺无人烟的山野,听见风声里传来树丛间鸟儿清脆的鸣叫。 当然,现在不在山野,也没有鸟叫,在他面前的只有闹哄哄的人流和几个毛都没长齐的毛头小子。 蒋寄野确定薄悬没伤着,抬头叫住跑过去的那几个学生:“喂,你们几个,都站了,老师没跟你们说过公共场合不能打闹。” 男生们回过头来。大概也意识到差点闯了祸,都收了脸上嬉笑。 一个绑着脏辫的小子机灵地大着胆子说:“帅哥,你看你长得这么帅,这点小事别生气呗。” “夸我也没用。”蒋寄野板着一张棺材里脸说,“跑这么快摔着人了怎么办,你们自己摔个手摔个脚也就算了,大不了几个月上不了学,摔着脸磕个牙大不了以后不找对象,前头那么多爷爷奶奶,老人家摔一跤能要命的知不知道。” 几个人不敢吭声了。 蒋寄野转回来,钳着胳膊把还靠着他的薄悬扶远了点:“还有你,站好了,这么大个人走路不看脚下的。” “我也得挨骂?”薄悬挺无辜地瞥眼几米开外还杵着的学生们,叹口气,拽了下他的衣襟,很给面子低声下气认错,“对不起,我错了,大帅哥你看你长得这么帅,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一回吧。” “……神经。”蒋寄野教训不下去了。心头那点火气飞得无影无踪。 好的不学,油嘴滑舌学得挺快。 这边中心老城区街道路况是堵王之王,兼着建筑规划新旧交错,换成蜘蛛侠来了没个半小时都摸不出去,为了躲避高峰路段,蒋寄野进场前就联系人把他的车开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个两轮的工具。 那肯定不是自行车了。 一辆标准型的机车,250cc以下排气量,中规中矩的黑色流线外观,某经典品牌的经典款式,上头载俩人不成问题。 蒋寄野几年没摸过了,但这玩意只要腿够长再有点手上力气都能玩得起来,他跨上去试了下手感,转手把一个头盔递给还傻站着的薄悬:“愣着干嘛,等我抱你上来?还是担心我会摔着你?” 薄悬摇了摇头,冲他一笑,接过头盔上了后座。 蒋寄野只觉后座一沉,然后腰间一紧,那力道勒得他喘上气气。 蒋寄野暗吸了口气,咬牙低声说:“松开点,你想勒死我。” 薄悬紧紧箍在他腰间的手松开了一丢丢,贴着他的后背说:“不行啊,我有点害怕,你不会真把我摔了吧。” 蒋寄野总觉得他隐隐带着笑意,但是看不见表情,只能听见自己胸腔内加快的心跳。 “你怕什么?”他没好气地说:“真摔了有我在前面给你当垫背的。” “那也不行。”薄悬说,“我会心疼。” 蒋寄野:“……” 这头盔怎么就没能把你嘴给堵上。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6、气球 车子带着低沉的嗡鸣声穿过街道,薄悬在后座迎着风大声问:“蒋寄野,你后座有载过别人吗?” “干嘛,查岗啊?”蒋寄野也喊回去。 薄悬说:“有点好奇。” 蒋寄野专心盯着前方路况,没说话。 薄悬问他:“所以有没有在过别人。” “要是换个人敢追着我问这么无聊的问题。”蒋寄野大声说,“我肯定把人扔路边了你信不信。” 薄悬大声问:“也扔我吗?” 蒋寄野:“再问你也扔。” 薄悬笑了一下,世界终于清净了。 蒋寄野在十字路口前降下车速,放下脚等着红绿灯读秒。 旁边是个大型综合商场,赶着周末人流量巨大。绿灯一亮起,各个年龄段的人成双成对,潮水一般走过他们面前的斑马线。有年轻的情侣,也有带着孩子手里牵着卡通气球的爷爷奶奶。 “好多人。”薄悬下巴抵着蒋寄野的肩膀,低声感慨,“白天的大马路上原来这么热闹。” 蒋寄野纳闷地想多少年来不一直都这样吗,你是没出过门还是怎么。这也值得稀奇。 他问:“你上学那会放假都干嘛去了——写作业?学习?” “差不多。”薄悬说:“有时候也看点电影电视。” 蒋寄野:“……偶像剧?” “嗯也看。”薄悬老实地说。 蒋寄野心说我就知道。 这时,一大束花花绿绿卡通气球腰上挎着腰包的小贩走过来,薄悬眼睛一亮,拍拍蒋寄野的肩膀:“蒋寄野,给我买个气球吧。” 蒋寄野“……你多大了。” 他看眼气球,再看看前方还剩十秒的红绿灯倒计时,带着露指手套的手摸上油门把手,非常冷酷无情地说,“不买,走了。” 拿着这玩意不够丢人的。 薄悬拖长了声音:“买一个吧。” 铁石心肠的蒋寄野:“不买。” “唉,”薄悬叹了口气。 片刻。 蒋寄野于头盔里无声翻个白眼,把车扎靠在车道最内侧,出声叫住小贩:“劳驾大哥,你手上那东西怎么卖的?” 小贩一见有生意找上门,赶紧报了价:“十八一个,要拿俩还能便宜点,给三十就成。” “拿一个。”蒋寄野回头问薄悬,“要哪个,你自己挑。” 一个气球愣是整出了霸总包店面结账的派头。好几个路人都地看过来。 薄悬表情自若,笑着对小贩说:“海绵宝宝和派大星各来一只。” 小贩:“好嘞。” 蒋寄野摸了下头盔面门,确认防风面罩扣得好好的,脸还没丢干净。 他摸出手机扫描小贩的二维码,注意到小贩一双手沟沟壑壑仿佛饱经风霜,两侧头发也凌乱斑白,看眼睛却不像上了年纪的人,想必在街头风吹日晒的生意也没有他想象得那么轻松。 蒋寄野多看了两眼,在付款页面点几下,招呼:“付过去了啊。” 那大哥刚点完头,听见手机响起提示音提醒到账五百块,猛然一愣:“哎,小伙子你是不是给错了。” 车子已经一溜烟顺着左拐的红绿往前离开了。 薄悬手里拽着海绵宝宝和派大星,这东西的体积比想象得大,很吃风力,速度一快,俩玩意就噼里啪啦撞得跟打起来一样,蒋寄野不得不松懈拧油门的手,一路慢得像个老牛拖车地回了学校,以免它俩兄弟在半路上暴毙,那样还得再买俩新的补偿给后座的大爷。 蒋寄野洗完澡出来,擦着头发,盯着拴在床柱子上的黄色大海绵气球,抬起一只手屈起手指轻轻弹了一下。 舍友回过头,说,“学校附近还有卖气球的啊?” 蒋寄野说:“外头买的。” 舍友:“哦,可惜。” “可惜什么?”蒋寄野本以为还以为他要嘲笑自己,但是怎么听出一股别的意思。 舍友头也没回说:“我寻思要是咱们学校卖的,我去瞅瞅有没有巴斯光年,也搞一个回来放在床头。” 蒋寄野:“……” 舍友:“你怎么没把它好兄弟一快买回来,它一人多孤单。” 蒋寄野心说真该介绍你跟经管的某个人认识认识。你们肯定有共同语言。 蒋寄野:“你哪来这么多怪问题——它兄弟太难伺候了,要不起。” 一旁叶骏扶了下眼镜,正经地说:“寄野,你要不把绳子放长一点,别离床头太近了,里头充得可能是氢气,小心碰见明火会爆炸。” “没事,氦气的——”蒋寄野说着,伸手又弹了一下,他逛街经常给小清漪买这种气球玩,“咱们宿舍又没人抽烟,过两天看烦了就扔了。” 舍友说:“哎,不要记得给我。” 蒋寄野瞥他一眼:“那你等着吧。” 晚上吃饭的时候,蒋寄野拿出手机翻了翻。 没消息—— 什么都没有。 在一起的时候一天表白八百次,一分开,各回各家,就直接玩失踪。用完就扔,还敢内涵别人是渣男。 蒋寄野对着风景头像天马行空地设想,这人不会微信里有个鱼塘吧,消息列表百花齐放,忙碌到一眼望不到头,所以不见面的时候压根想不起蒋寄野这号人物来。 不过这人生活又好像挺单调挺无聊。 他的朋友圈里除了偶尔发张风景图,三年可见的范围内,看不出任何旁人的信息,不知道是特别分组了还是有意识地不愿意透漏自己状况。 蒋寄野忽然一顿——薄悬两分钟前更新了一条新内容,是张图片。 只见天空和校园的清新背景,画面中,一只手轻盈地牵着一只粉红色的派大星卡通气球。 蒋寄野看了一会,手动叉掉图片。 幼稚。 服务团队那边,一次主动一次天气因素被动,算起来总共鸽了蒋寄野两回。 蒋寄野没什么反应,他们负责人先坐不住了,思来想去,生怕得罪蒋寄野这群二代们被断了财路,主动找上门联系了他几回,为表歉意,提出要退回一部分款项。 蒋寄野见他实在过意不去的样子,倒还真想起件事。 他问:“你们这边能不能帮我查个人。” 对面立刻道:“可以,您说,蒋少。” 蒋寄野:“不违法吧。” 负责人:“您放心,我们都是正规合法的消息渠道。” 蒋寄野放心才有鬼了。这种私下查人底细的行为想当然不会太正规合法,但负责人这么说,就代表接得住也裹得住,以往可能干过不少次了。 “是这样,有个男的——”蒋寄野说完开场白就卡壳了,不知道名字和身份,想想只得换个描述,“a大经管有个叫薄悬的大三学生……” 负责人很积极:“这人是吧,您就放心瞧好了,保证连他家宠物的祖宗十八代都给您调查得清清楚楚。” “不不。”蒋寄野赶紧纠正他,“不是这人,他父母好像早几年离婚了,劳烦你帮我查一下他的父亲后来再婚了没。” “就这一条?”负责人还挺纳闷。因为这种委托一般都是查人的家庭背景财产状况和有过多少前任的。 蒋寄野说:“就这个,到时有结果通知我一声。” 跟负责人聊完,顺手翻翻消息,那天聚餐后打赌群聊里刷了几百条消息,他划了两下,见没什么重点就给叉掉了。 蒋寄野闲着的时候是不爱玩手机的,没什么意思,放假的时候如果出不了远门,宁愿去球场跟一帮路人打会篮球,或者干脆花俩小时就为回家一趟吃个饭。 睡前,蒋寄野久违打开游戏,跟那个三年级的小学生开了两把黑。 小学生年龄小,关键技术过硬,能带飞——怎么赢都是赢,反正蒋寄野丝毫不以躺赢为耻。 薄悬的消息就是在他送成超鬼的时候挑过来的。 蒋寄野以为自己眼花了,点开确认了一遍。 薄悬:“睡觉了吗?帅哥。” 蒋寄野动动手指。 蒋:“发错人了?” 隔了两秒,对面蹦出俩字:“没有。” 蒋:“哦,稀客啊。” 薄悬:“……” 薄悬:“你在干嘛呢?” 蒋寄野忙里抽闲,惜字如金:“打游戏” 薄悬:“一个人?” 蒋:“和队友。” 薄悬:“哦。” 薄悬;“那你队友男的女的啊?” 蒋寄野:“……你有事吗?” 薄悬回了个表情包——一只叹气失落的小猫咪。 蒋寄野回他了个锤子。 那边没动静了。 蒋寄野隔天早上起床,才发现对面后来发了句晚安,不过那会他已经睡着了,错过了消息。 · 课间,一个人带着清早的寒气从后门摸进来,在最后一排落了座。 旁边人一看过去就乐了:“夏杰,你丫得可算回来了,都消失几天了,我还以为你跟你那朋友度蜜月没够呢。” 夏杰满脸沧桑地摆了摆手,估计这期间被折腾得够呛。示意快别提了。 蒋寄野从门外进来,瞧见夏杰,顺嘴关心了一句,“你那同学没出事吧。” “能有什么事。”夏杰趴在桌上抄笔记,生无可恋地说,“那狗东西酒量差还非要学人家对瓶吹,下楼梯摔了一跤,去医院裹完纱布,住院观察一天,没什么事就回去了。” 蒋寄野听他的意思,愣了一下:“不是想不开啊。” “什么想不开。”夏杰也愣了。 反应过来蒋寄野问得什么,夏杰失笑,没好气地说:“他一大老爷们,失个恋有什么可想不开的,那丫喝完两顿酒,满血复活得比我都快,送他上车的时候还叮嘱我有漂亮的单身妹子别忘了给他介绍,估计不出两周连前女友叫什么名字都忘了。。” 蒋寄野:“……哦。” 他心说得,原来又是一个邢岳麓,是他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夏杰回头瞧瞧前后都上厕所没有人在,跟蒋寄野说:“对了,那两百块钱我还没转给你,现在发你不。” 蒋寄野一顿:“什么两百块?” “打赌的钱——那天聚餐你不是把高岭之花带去了吗?虽然半路又走了,是哪个地方没商量好吧,不过刘洋在门口瞧见你昨天载着他一块回来,他们都在群里嚎了好一阵了。”夏杰摸出手机,敬佩地说,“要我说,你俩演得还真够像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有这么一回事,那高岭之花竟然也肯配合你,你们真成好朋友了?” “你等会,什么叫演得够像的?”蒋寄野看着夏杰。一下子没能明白他的意思。 夏杰这下真愣了。 他尴尬地说:“……你还不知道啊?” 蒋寄野皱眉头,没说话。 隐隐有预感猜测到到夏杰接下来的话,飘游的心开始往下沉。 夏杰看着蒋寄野变得甚至是冷峻的表情。莫名有点发怵,避开他的眼睛,一阵吞吞吐吐:“就周三,我跟你提过,那天晚上我跟着校联的那群人蹭饭,上卫生间的时候碰见高岭之花,我把咱们打赌的事已经全跟他说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7、冬日 夏杰频频瞟着前座的蒋寄野,几次欲言又止。 蒋寄野就跟后脑勺长了眼睛,头也没回问他:“还有事?” 夏杰:“生气了?” “生什么气——你帮了我一个忙,我谢谢你还来不及。”蒋寄野语气镇定得可以说过了头,甚至友好地冲夏杰笑了下。 夏杰:“……” 更害怕了。 夏杰说:“你要不生气,那你把钱领了。” 蒋寄野静了静,果然点开他发的红包把两百块领了,顺带把期间其他几个人的转账也给领了。 几个被蒙在鼓里的人还在转账下面备注了留言:牛皮,我是真服了哈哈哈。 蒋寄野也服了。 一下收了八百块。真不错。 蒋寄野你可真特么的是个天才,马戏团的小丑一天下来也没你赚得多吧,有这天赋早点去开个培训班多好。 他几次想给薄悬发消息,又忍住了。 他们聊天的界面还停留在今天早上。一早,薄悬联系他,发了一条群消息链接,说校内的天文社这周准备组织人去西山野营烧烤,问蒋寄野去不去,去的话现在就开始报名,团队按人头买设备,名额有限先到先得。 一听是野外活动,蒋寄野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缴完费被拉到一个群里,预计这周六一早一群人包车一块出发。 现在回想起来。 真行,这人是怎么在知情的情况下,不漏破绽跟他演了这么久的戏的? 他到底想干什么啊? 蒋寄野想不通,一个人沿着校园走了一阵,直到一个过路的女生跟他打招呼,他才意识到前面就是经管的院楼。 “小学弟,哎你怎么跑这来了,迷路了?”向秋月隔着老远就认出他来了,不可忽视的还有他一身的低气压。 “学姐。”蒋寄野站住脚,看眼她身后的几个同学们,“我找薄悬,他在吗?” 向秋月讶然——这么快就认识上了? 她迟疑地说:“他不在吧,好像下完课那会接了个电话就离开学校了。” · 餐厅里。 对面的女人见薄悬不时扫眼手机,问他:“谈恋爱了?” 薄悬扣上手机,没回答这个问题。 四人座的方形餐桌,他对面坐着一男一女,女人身材削瘦,长着一张和薄悬七分相像的脸,男人则是一副稳重憨厚的相貌,两人俱是三四十岁的年龄,身边还有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陈嘉柔。 等着陈嘉柔选完小甜品,薄悬叫来服务员,递上菜单,顺带把帐给结了。 男人连忙伸手来拦他:“我来,我来,哪能让你一个学生付钱。” 薄悬还没来得及说话,对面的陆诗云说:“你别管他,陈咏,他想付就让他付好了,他一个人比咱们全家有钱,一顿饭吃不穷他。” 转过头,又交代陈嘉柔:“以后想要什么手机电脑的记得和你哥哥说知道吗,你哥哥有钱。” 陈嘉柔炸了眨眼睛,没敢吭声,就点了点头。 男人面露尴尬,只得束手坐了回去。冲薄悬不好意思地笑笑, 薄悬显然习以为常他亲妈的嘴上功夫,一点没放在心上,冲男人礼貌一笑回应,伸手给男人倒茶:“陈叔,你们怎么会突然过来,正好今天学校没课,我还打算去机场接你们。” 陆诗云不阴不阳道,“哪敢劳烦你,你多忙,一年到头忙得连家都回不了几趟。” 薄悬微微一顿。 陈咏忙在一旁打圆场,解释道:“住的地方找好了,我们昨晚上就到了,提前订了酒店,这趟过来是带嘉柔的奶奶来a市做心脑血管方面的检查,正好认识的专家最近在国内,上午刚给她奶奶办好住院手续,嘉柔闹着过来玩,就一块把她带上了。” 又说:“诗云心里惦记着你,还是她让我给你打电话,说找你一起吃顿饭,其实就是太久没见了,想当面来看看你。” “不用替我说好话。”陆诗云还是那副冷淡脸色,嗤道,“你说了他也不会领情,为着点钱连自己亲爹都能差点给送进去,我这当妈的在他眼里算得了什么啊。” 薄悬平静地说:“妈,当着嘉柔的面说这个不合适吧。” 陆诗云转头一瞧,陈嘉柔睁大眼睛正看着她,总算按下不吭声了。 吃完饭,一家人逛商场,给陈嘉柔买文具,陈咏带着小姑娘进店里挑,母子两人就在外面站着。 陆诗云说:“带烟没?给我一根。” “这地方不能抽烟。”薄悬摸出手机,对她说,“我已经戒了,你也少抽点。” 他吃饭那会好像听见手机震动,一看果然,半小时曾进来一条消息,而且是来自一个他没想到的人。 蒋:“你人在哪?” 薄悬心想,稀客。 薄悬回复:“找我吃饭吗?我在学校外面。” 蒋:“报地址,有事找你说。” 薄悬手指顿了下,慢慢回道:“我家里来人了,不太方便,现在刚陪他们吃完饭,要不晚点回学校了我再联系你。” 发出去之后过了好一阵都没见对面没回音。 陆诗云一直在看着他的脸,像观察他表情,这时又问:“真谈恋爱了?” “重要吗?”薄悬确认对话结束,收起手机说,“我上大学之前没不关心我的任何学习生活和感情问题,现在来问,单纯是想知道我喜欢男的女的,还是干脆希望我就是个弯的,让我爸那边绝了后。” 陆诗云冷着一张脸:“你是我生的,我问问还不行了,你心里要没鬼,你怕什么。” 薄悬可有可无地点点头,表示随您怎么说,您说得都对。 五米外的精品店内,隔着透明玻璃墙,精品店内,能瞧见陈咏带着陈嘉柔在货架间穿梭。帮她拿她想要的东西。 货架最顶上一层有两米高,放了一堆布头娃娃,陈嘉柔指指这个又想摸摸那个,挑剔半天决定不下买哪个,以陈咏的身高想把娃娃拿下来需要踮着脚,颇费一番力气,但他动作始终轻柔,不见丝毫不耐烦。 如今大多数的男女婚姻关系紧张而浮躁,若是不看外貌家世,但从性格来说,陈咏勤恳顾家,确实是个难得的好丈夫、好父亲。 陆诗云第一人丈夫,也就是他的亲爹,三观不正,但五官极其周正,从头到脚的硬件碾压大部分雄性群体,可以说是个靠着张脸给自己挣到饭吃的天选小白脸。 不过,仅从他和陆诗云的婚姻收场状况来看,陆诗云估计也意识到了,长相这东西如果放在人渣身上,那就等于牛粪上插着朵鲜花,再出色也没用。谈恋爱的时候大家都端着架子,隔着段距离,只看到闻到顶上鲜花的美丽和芬芳,一旦结了婚,两个人朝夕相处日夜相对,鲜花下面牛粪的脏脏就遮掩不住了,全都得一身腥。 能遇到选择陈咏,也算陆诗云幡然悔悟,承蒙得了老天眷顾。 薄悬漫无目的神游着,注意到陈嘉柔看过来,于是挥手朝她打了招呼,示意不着急。 橱窗边冬日活动的标语下摆了一排戴帽子的雪人,圆滚滚的,拳头大小,憨态可掬,怪可爱的。 薄悬注意到后盯着看了好一阵,觉得买回去放在书架子上很合适,但这里是精品店,专属小孩儿的地方。没有人会关心他想不想要,也没人会给他买。 陆诗云不会,他的继父陈咏则没有那个义务。 他心想,如果蒋寄野在这里就好了。 就算蒋寄野不愿意给他买,他也能正大光明地说这次该我买给你了,然后把这一排的雪人都买走。 陆诗云前后犹豫良久,见周围没人,向薄悬吐出心头压了很久的话:“那混账王八蛋这两年又找你了没。” “没有。”薄悬说,“你问他干嘛,还惦记着他,他活得好好的,你管好你自己就行。” 陆诗云没个好脸道:“谁关心他了,他死了尸体烂在外头我也不管,反正有的是姘头愿意给他收尸。” 她故意说得狠话,然而看着薄悬无动于衷甚至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没由来心头一阵寒意,脱口道:“你果然是他的种,跟他一样没有人性,我要是早知道……” “你要早知道我爹是个混蛋,当初就不应该生下我,或者一生下来就该直接把我掐死。”薄悬淡淡接着道,“你要是想说这句,以前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陆诗云哑了,半晌恨恨地撇开头,眼圈开始泛起红。 薄悬动了动手指,听着陆诗云轻轻的啜泣声,心里或许有心酸,但是也不后悔。 因为就是他不说这话陆诗云也是要说的,他们母子有着骨子里一脉相承的固执,太了解对方想法了。中间横着沉淀十几年的裂隙,无意中伤的话听起来也像刻意夹着根刺。 陆诗云虽然年龄大了,仍像年轻时那样爱美,身上只穿着件薄绒的长款大衣,一双长筒靴,a市的气温比海城低很多,商场内还算暖和,但是出门绝对扛不住冷风。 薄悬叹口气,主动递了个台阶:“那边有家你常买的牌子,去看看吗,买两件厚衣服回海城的时候穿。” 陆诗云避开眼妆抹了把眼泪,问他:“你付钱吗。” 薄悬:“嗯,我付。” 陆诗云哽咽着说:“那我要买两套,全身的都要。” 逛了大半个下午,最后大包小包地拎着离开商场,薄悬找车把继父一家送到了住的地方。 没等再一起吃个晚饭,他就借口学校有事离开了。 总归不是一家人,待在一起的时间太长。彼此反而会感觉别扭。而且嘉柔也快长成大姑娘了,就是陈咏不说,他也得主动避嫌。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8、分手 天色近黑,路边的路灯已经全部亮起来了。球场外的人形道稀稀疏疏有路人经过。 蒋寄野在球场跟同学院的几个学生打球,组的3v3对抗,娱乐赛——他们一伙人经常这么玩。 但是打着打着,有人发现不对劲了。 对面阵营一稍胖的高壮男生率先做了个暂停的手势,一手撑着膝盖,躬着身子冲蒋寄野直摆手:“不行了,打不动了,休战。谁惹咱们蒋大少爷了,今天这火气够大的。” 另一人说:“要是保持好这种状态,明年的大学生篮球联赛一准有着落了。” 蒋寄野没理会他们的调侃,接住飞来的球,在手下拍着找手感,脚下卡准三分线的位置,扬手一扔,篮球划着一道弧线正正掉进篮筐砸落在地上,在室内场馆发出巨大的砰地一声。 他问:“再来?” 几个人连忙把笑一收,摇头说来不了。准备吃饭去。 随后略收拾一通,陆陆续续拎着包告别离开了场馆。 刘洋落在最后,掀起衣角擦把汗,按着惯例准备等蒋寄野一块去食堂。 他偏头看了下某个方向,凑上来冲蒋寄野努嘴示意角落休息的长凳区:“那人……找你的?我看坐那好一会了。怎么着,赌约赢完分手了?” “见识短浅了吧。”蒋寄野哼笑着说,“以人家的段位,玩我跟猫玩耗子似的,哪轮得到我跟他提分手。” 半小时前,这人拎着个纸袋从门外进来,站球场边看着他们。 蒋寄野假装没看着,自顾自地继续打,后来一认真起来注意力就全在球上了。还以为这人等了一阵见自己不理会就会离开。 但是人没走。 蒋寄野更佩服了。 有演技,还有毅力,能在经管拿到唯几奖学金名额,这种全能型选手干点别的什么不好。 搁他身上浪费时间,还没玩够? 蒋寄野对刘洋说:“你等会。” 虽然打赌这件事上,他们俩一个任性妄为,一个隐瞒做戏,半斤八两,谁也没资格说谁。但是没办法,谁让蒋寄野这人心眼小,气性大,他没法像薄悬那样知道内情后还能继续保持着好涵养地客套下去。 早上发消息那会,他确实想和薄悬当面对峙,但是等了一天,对方不知道是真的在忙还是故意躲着他,一直没音讯。 不过都不重要了。某种层面上蒋寄野其实很大方,他只愿意在喜欢的事情上花心思,否则就像叶骏在他背后说坏话的那一会,懒得计较,直接翻篇过。 “你不是有事要忙吗?”走到跟前,蒋寄野直截了当地说,“你回去吧,以后也不用来找我了。” 倒不是刻意冷漠,点到即止的话是希望对方能明白他的意思:他们的关系到此为止了,以后谁也不挨着谁。 薄悬刚从凳子上站起来,一听这话,当即在原地站住了。 “你不问下我今天干什么去了吗?”薄悬看着他,“我不是故意不见你。”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蒋寄野总觉得他声音有点抖。 蒋寄野说:“不想知道——那是你的个人隐私,我没权干涉。” 场馆的顶上装了一排大灯,所以即便身处在角落,两个人的表情也还一览无余无处遁形。 薄悬的表情……怎么形容。 如果站在这里的是一天前心怀愧疚的蒋寄野,能分分钟心里能蹦出八百字的小作文,感叹这人可真喜欢我,我可真优秀啊。 但站在这里的是知情的蒋寄野。 蒋寄野想想,手表和房车得补给人家当分手费,不能整太寒酸了,回头让邢岳麓知道了得笑掉大牙,于是补充了一句:“回头我……” 然后他哽住了,后面的话全堵在了嗓子眼里 只见薄悬的一双眼睛倏然变红,他本人也似乎有所察觉,飞快眨了眨眼,扭头想要蒋寄野的避开视线,然而一大颗眼泪已经在他转开头的前一秒调出来,顺着脸颊滑到下巴,无声砸到了地上。 蒋寄野:“……” 蒋寄野:“??” 我靠,真哭了? 这一滴眼泪的动静不亚于往地上扔了个手雷,蒋寄野头皮一炸。条件反射就要往后退一步,但立刻想起刘洋就在不远处,他一闪开不要紧,薄悬就得彻底暴漏出来,不知道的还要以为他把人怎么了。于是后撤的动作又硬生生忍住了。 蒋寄野心头一万头羊驼呼啸而过,神智被冲击得七零八落,一脑门官司的同时没忘记回头冲刘洋打了个你先走的手势。 后者虽然疑惑,但机灵地比了个ok,拎着两个人的包走了。 蒋寄野拉着薄悬肩膀那块的衣服,把人拽到最边上,张了张嘴,质问也不是,安慰也不是。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 蒋寄野僵硬地说:“你哭什么……夏杰不是都跟你说了,我这几天也没欺负你吧。” 薄悬抹了下眼睛,没吭声,把手里的纸袋朝他递过来。 “……什么东西?”蒋寄野脑子乱得像一团乱麻,异想天开生怕里头是个炸弹,没敢接。 薄悬说:“回来路上给你带的烤松饼。” “哦……” 蒋寄野接过来。袋子入手沉甸甸,分量还不少,一丝若有若无的烘焙香气飘出来——还真是松饼。 薄悬带着轻微的鼻音问他,“你为什么拉黑我?” 蒋寄野心说还能为什么,不拉黑留着过年吗。 但是手里还拿着人给的东西,莫名有点气短,蒋寄野把心一横说:“你不是都知道了吗。你要感觉心里不平衡,你也把我拉黑,咱俩扯平了。” 薄悬说:“不行,我舍不得。” 蒋寄野没好气说:“你舍不得,我舍得行了吧,祖宗你少说这话,咱俩熟吗你就上赶着说喜欢我,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喜欢我什么呀,喜欢我长得帅还是喜欢我家里有钱。” 话难听到这份上,以为人家肯定翻脸加翻篇了。 谁知道,薄悬竟然问他:“那我不说了——野营你还去吗?” 蒋寄野叹为观止,您老是怎么想起这茬的。对他一分钟八百个的脑回路佩服得五体投地。 您说呢,都分手了,还去个毛线球的野营。 蒋寄野说:“不了,你们玩吧。” 薄悬一双眼睛望着他:“可是已经报过名,钱也已经交过了。” 报名费用三百多,当时蒋寄野没加团队的负责人,这三百多还是薄悬给他垫付的。 蒋寄野快没脾气了,闹了半天就跟他说这个,摸手机要给他转账:“多少钱,我转你。” 薄悬摇头,说:“那你要不去,我一个人去也没意思。” 得,都算我头上行不。 蒋寄野:“你的那份——哦对还有这饼干,加一块,多少钱。” “我不是跟你要钱。”薄悬说,“我报名是因为我想去啊。” 蒋寄野:“那你去啊。” 薄悬:“我不想一个人去。” 蒋寄野麻了:“那你找旁人跟你一块去啊。” 他一着急,声音都变大了。 薄悬睁着俩乌黑的大眼珠子,睫毛还是湿漉漉的,脸上甚至没什么表情,眼圈有点微红,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盯着蒋寄野。 蒋寄野:“……” 薄悬:“……” 蒋寄野:“……” 蒋寄野心里有点发虚,看我干什么,到你说词儿了。 “我知道了。"薄悬低头踢踢脚下的橡胶场地,慢慢说,“你别生气,我这就回去了,拜拜。” 蒋寄野凝神屏气,等着他在沉默中爆发,要么趾高气昂地指着自己鼻子一顿臭骂,再不济像辩论赛上那样,一条条陈述事实,把主动权抓回自己手里。 然而,没有控诉,没有指责,最后留下的是一句轻飘飘的告别。 蒋寄野憋着那股气冷不丁地堵在胸口,不上不下,憋了一整天的火气全汽化化成水蒸气了。 手里的松饼也像变成一堆铁饼,沉沉地拽着他的手往下坠。 蒋寄野目送他转身往外走,一时间,周围仿佛站着无数看不见的围观群众,小声地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在他脑门上刻下金光闪闪的‘我是渣男’四个大字。 等会儿,我为什么要心虚。 我渣谁了? 我谁也没渣啊。这种事能叫渣吗? 心里这么想着,蒋寄野看见薄悬走得极慢的背影,抬起一边手做了个很明显的擦眼睛的动作。 我靠——还在哭? 蒋寄野瞧瞧手里的饼干,再瞧瞧场馆外三三俩俩经过的学生,没怎么踌躇,一甩手赶紧追上去,赶在门口把人拦住了。 “不是,你到底在哭什么啊。”蒋寄野要给他跪了,没见过哪个男生眼泪说掉就掉的,倒过身子走在前头挡住路人的视线,压着抓狂的趋势,努力控制压低着音量,“我不对,我给你道歉行不,是我骗了你,你先别哭了。我这几天也没惹到你吧。” 薄悬扭开脸,闷闷地说:“我知道。” 他解释道:“上午我妈和我继父带着妹妹从海城过来了,我们一起吃了顿饭,可能是太久没见面,我感觉我像个外人,回来的路上就有点难受,跟你没关系。你不用给我道歉。” 蒋寄野一想到他的家庭情况,大概明白了。 从小家庭不幸,摊上个渣爹,长大后妈妈再婚,有了个美满的新家庭,自己倒成外人了,上大学谈恋爱刚摆脱孤家寡人的状况,碰见蒋寄野这么个坑货,算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还真是,什么倒霉事都让薄悬赶上了。 蒋寄野没辙了,干巴巴地应了声:“那你要实在想哭你就哭吧。我帮你看着点人。”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9、饼干 薄悬:“……” 薄悬估计没料到他善解人意到这种程度,被人直勾勾盯着看,脸皮再厚也哭不出来,瓮声瓮气地清清下嗓子:“没事,不哭了。谢谢你。” 蒋寄野不信,眼泪还跟水龙头一样说关上就关上? 他说:“你让我看一眼。” 薄悬揉揉眼睛,转过来和他对视两秒,像不太好意思,立刻又把头转开了,然后用刚哭完小猫一样的嗓子细声细气地问他:“那露营你还去吗?” 蒋寄野:“……” 我能说不去吗? 我再拒绝,你再哭一次呗? 蒋寄野心里的水蒸气都快开锅了。硬是咬着后槽牙挤出个和善的笑:"去,当然去,钱都交了,不去多浪费。" 谁能想到,这人长着清清冷冷一张脸,心理年龄还不如他堂姐家的小侄女。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孔夫子能写下那句千古名言一定是还没碰见薄悬这号人物。 再者,甭管情侣的关系是真是假,以往薄悬跟着他出门又是淋雨又是去破老剧场,一直毫无怨言,头一回正儿八经地提要求,既然答应下来,那天就是天上下刀子他也得去,就是整个露营营地被外星人炸得皮毛不剩,蒋寄野也得找人连夜复制出来,替他把心愿给了了。 两人拎着烤饼干去食堂,刘洋一人拽着俩包,已经提前在显眼的地方占好位置,瞧见蒋寄野从门口,隔着老远冲他招手。 然后飘摇挥舞如海草的手臂在看见蒋寄野身边的人之后死机了。 “学……学长好。”等俩人拿着饭过来,确认是同行。刘洋僵硬地挤出个笑打招呼。 薄悬一手端着餐盘,礼貌冲他点头:“你好。” 和预想中的兴师问罪不太一样——刘洋还以为人是为那二百块钱来骂他的。 刘洋朝后头的蒋寄野暗地挤眉弄眼地使眼风,好奇什么情况。 蒋寄野不吭声的时候习惯一张面瘫脸,长相的加成下,气势能唬住不少人。就算有表情也是心不在焉似的笑意——指望从他脸上看出好歹,不如指望外面湖里的癞蛤蟆会唱歌。 蒋寄野开口给双方做了介绍,半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拿起筷子吃饭。 赶紧把嘴堵上,大家就不用说话了。 四方的桌子,俩人并肩坐在对面,刘洋独占一边。 这时,就听薄悬指着桌上的袋子问刘洋:"烤松饼,你要吃吗?" 刘洋惊疑不定,瞟眼面无表情的蒋寄野:“吃……谢谢,我拿一块就好。” 刘洋咬口饼干,食不知味。 起初的震惊过后,频频地打量着薄悬。 什么门道没看出来。就觉得这人长得真挺好看。和蒋寄野坐在一起也不落下风,一举一动从容泰然,自带一种书香门第家庭的高知气质。五官又极为端庄、秀丽、每一处都恰到好处,美得仿佛自带锋芒,让人看一眼都惊得唯恐冒犯要赶紧移开,却又忍不住要将目光放在他脸上。 难怪被称作男性公敌,刘洋心想,好端端齐头整脸的帅哥,往他旁边一站立马被衬出二里地去,搁谁谁能忍得了。 刘洋自以为偷看得很隐蔽,因为薄悬除了埋头吃饭和扭头跟蒋寄野说话,一点眼风没漏过来。 蒋寄野想提醒他目光收敛点,咳嗽几声都被走着神的刘洋忽略。率先忍不下去了。 他点了下面前的桌子问刘洋:“你老盯着他干嘛?他脸上有饭?” “有吗?”薄悬先说话了,疑惑地转过脸面对着蒋寄野给他检查。 蒋寄野声音立刻低了八度,特温和地说:“没,你吃你的,就是打个比方,没说你脸上真有饭。” 薄悬哦了一声,继续吃饭了。 蒋寄野安抚完人,没好气扭头冲刘洋递个白眼,示意你丫别看了,早点吃完赶紧滚蛋。 刘洋:“……” 这么区别对待兄弟?是人? 各怀鬼胎吃完一顿饭,薄悬宿舍区和他们不在一个方向,出了食堂,赶在路口就和他们道别分开。 刘洋全程充当不会说话也不会动的木头人,等人背影一走远,再也憋不住,转头就对着蒋寄野谴责上了:“我靠,你俩什么情况,真在一起了,你丫的不是说自己是直男吗,你该不会老早就计划好了吧,这把直接财色双收。” “我收什么了。”蒋寄野一手抄着口袋,往宿舍的方向走,“你别在这给我信口开河。” 刘洋跟上去:“收了我们的钱,还骗了美人学长的色,铁证如山——你别告诉我你俩是纯洁的社会主义兄弟情,哪个社会兄弟出门会给你带饼干。” 蒋寄野一点不想提这个。 他今天起床的方式好像不太对,薄悬不对劲就算了,刘洋也跟不对劲起来。 蒋寄野睨刘洋一眼,算是看清楚了,:“他一块饼干就把你收买了?你原来吃这套,赶明儿我给你拉一卡车饼干过来……” “别。”刘洋坚定维护自己的名声和立场,“我的意思是,自己开口要的和别人主动给的不一样。” 蒋寄野:“那行,你把饼干吐出来还我,那是人买给我的。” 刘洋:“……” “得,闹半天我们几个才是小丑。“刘洋悻悻地认了句怂,平时一块打球习惯打嘴炮,没忍住挤兑上,“您厉害,甘拜下风,骗完财再骗色,这点羊毛你是一点没放过。” 要说骗财,蒋寄野还能忍,他确实收了一千块钱。但是被污蔑骗色,蒋寄野一点忍不了。 蒋寄野说:“你爱信不信吧,我俩还真就是朋友,我连他的手都没摸过……” 不对。聚餐那天薄悬摸他的手,占他便宜了。 蒋寄野突然哽住。 刘洋以为他心虚,立马道:“你看,你要没想骗色,你惦记摸人家手干嘛。” 蒋寄野带着一肚子的控诉,无语凝噎。 他骗什么色了。他们几个藏得什么坏,人家早就门儿清着,早早挖坑预备下,一顿饭就把蒋寄野拽坑里了。 什么好哥哥最喜欢你,搞得蒋寄野云里雾里,每天心惊胆战,怕这人同样憋着坏伺机蓄意报复,又怕他是真的喜欢自己,一颗真心拿出来白白被糟蹋。 现在可好了,谁也没糟蹋谁。 但是人家一句话想出去玩,蒋寄野二话不能说,就得当牛做马陪着一块去,不然分分钟哭给你看——这特么谁能扛得住。 但话又说回来,能怪谁呢。 要不是蒋寄野线下聚会那天喝多了,手贱地主动撩这个闲,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个下场。 蒋寄野想骂街,站不住脚,也做不出叽叽歪歪像祥林嫂一样的抱怨样子,最终一摆手,满怀落寞对刘洋说:“算了,跟你说不通,反正你也不懂。” 刘洋瞪大眼睛看着他的背影:“?” 你还委屈上了?? · 蒋寄野翻来覆去在床上烙饼,没有睡意。 说实话,他有点被吓到了。 他的生活圈子里多的是像邢岳麓那样的朋友,二代们生活优渥吃喝不愁,加上荷尔蒙旺盛的青春期,自然而然比一般人多出两斤自尊心,也就是所谓的偶像包袱。 这些朋友哪怕断手指,也断不可能在蒋寄野面前掉眼泪。 即便关系最铁的邢岳麓,高中那会失恋了,他也是一个人夜里偷偷抱着枕头哭。 如今想想,薄悬告别继父一家人,大老远地从市区赶回来,明明心情低落,还不忘惦记着给他买饼干。 在篮球场枯坐着等了一个小时,以为怎么着也要被关心一下,结果蒋寄野开场第一句来了个分手,你回去吧。 蒋寄野代入一下对面视角,有点受不了。 谁要敢这么对他,他高低得给人两拳头。 蒋寄野把人从黑名单里拖出来,对着发了一会呆。没多时,但听手机一震,对面卡着熄灯的点来了新信息。 第一条是个表情包,估计在试探自己被放出来了没。隔了两秒才是略显正经的文字消息。 ‘睡觉了吗?’ ‘晚安’ 蒋寄野还没来得及回复,盯着这三行信息,千言万语最终在心头汇成一句话:不是,这人到底想干什么啊。 另外他们到底是分手了还是没分手? 隔天蒋寄野上完课回来,处理课业上的事顺带隔着屏幕应付大洋彼岸的邢岳麓,有一搭没一搭唠闲话。也在这时接到了团队负责人再次的来电致歉。 他一打算去露营不要紧,服务团队安排的项目又得鸽掉了。 那边收了一大笔资金,一件事没办成,估计人也麻了。 蒋寄野倒没怎么在意,毕竟有两次算他主动失约,况且在涉及到钱的事情上他极少犯纠结,他爸经常说钱挣回来就是花的,该花就得花,这样才能保持资金在各阶层流通。 “这周去西山露营……”蒋寄野正要在电话里和负责人表明这周不必安排行程,但也是这电光火石的一秒间,他鬼使神差地改变了主意。 手机顶端还在不断往外冒消息弹窗——他突然接电话。邢岳麓那边找不着他人,哔哔个不停。 ‘喂,人呢?’ ‘刚还没说完,你给人买个气球,然后呢?'''' “\问号\” ‘不带这么吊人胃口的\哭哭\’ 蒋寄野心说你哭个锤子,眼不见心不烦地给他设成消息免打扰。 “我记得邢岳麓有回在滨江大桥那附近办了个烟花表演,搞得很热闹的。”蒋寄野问负责人,“那次活动也是你们接的?” 负责人专门对接这些公子哥,脑瓜子不愧灵活,一提就想起来了:“是,前年年底邢少在观棠别墅区给人过生日,烟花秀是我们给办的,场地布置和晚宴指派给了下面公司的人手,当时各种人工物料包括礼服下来,花费大概在一千两百万。” 他这么一说,蒋寄野就对他们的活动承接能力有大概了解了。 蒋寄野用了几秒钟的功夫做决定,慢慢道:“是这样,我这周六会跟几个人去西地公园的露营区待一天,你跟他们园区联系一下,看能不能找个合适的场地办个……” 他停顿了一下,过往的日常里那人都有什么爱好来着? 吃饭、买衣服、提到过下雨天的歌词…… 蒋寄野冒出个想法来,问负责人:“草地音乐节,能办吗?” 20、露营 周六之前,蒋寄野特地提前给家里打通电话,说自己这周末不回家吃饭。 他爸说:“不回就不回吧,我跟你妈这周不在国内。” 蒋寄野哦了一声,问道:“出差了啊,去哪了。” “出来旅游。”他爸操着一口商人特有的老派醇厚普通话,礼貌地说,“你已经满十八了,麻烦也给我们留点个人的隐私空间。我也没有问过你整天在学校里都干了些什么,还有像不回家吃饭这种小事以后不用专门打电话了,有别的事没有,没事就挂了。” 挂断前,蒋寄野听见那头他妈温柔的抱怨:“怎么跟孩子说话得。” 然后隐隐响起他爸的嫌弃:“这小子跟我年轻那会一样,浑身的臭毛病。我看见他就脑壳疼。” 蒋寄野:“……” 没毛病,这是他亲爹。 · 周六,一行人在西门集合,学生大概十七八个。 有成对的学生小情侣,更多的是关系好的同学舍友,蒋寄野和薄悬俩人夹在其中倒没太显突兀。 自从上回跟刘洋一块吃过饭,这中间,除了薄悬有次晚上找他上晚自习——那一次就把给蒋寄野吓得够呛了。 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选个僻静的地方吧,他怕这人再对他动手动脚,人多的地方吧,万一哪句话没留神戳人肺管子上再把人惹哭了,他到底是哄还是跑。 蒋寄野已经校内论坛瞧见自己被偷拍的照片挺多次,他还不想顶着渣男的名号彻底火一把。 薄悬估计也察觉到蒋寄野的草木皆兵,什么也没说,后两天就没再提自习的事,各自忙碌,没再见过面,算是体贴地在周六露营之前给蒋寄野留出足够的调整时间。 种种行为旁观下来,倒真像应了他自己曾说过的话:有些事体验一次就够了。 趁着集合,蒋寄野去小卖部拿两瓶水,薄悬站在路边等他。 这一会的功夫,团队领头找来的两辆露营大巴车停到门口了。 外表看起来像公交车,内部也像公交车,不过后边多个车厢,装满露营所需的装备,什么帐篷、手电,睡袋,防潮垫,烧烤炉、取暖炉…… 除了睡袋和食材等个人一次性消耗用品,其他看起来都像是重复使用过的老物件。 出发前,领头男生拿着名单来这边车上点名,路过他们座位旁,招呼性地拍了下薄悬的肩膀——听车上人聊天的状态,挺多都像是老熟人。 领队一走,蒋寄野问薄悬:“认识的?” 薄悬摇了摇头:“见过几回,经管院的同学。脸熟,但不知道叫什么。” 蒋寄野听明白了——人家可能认识我,但是我不认识他。 薄悬只背了个包,轻装上阵。他身上穿得还是蒋寄野上回给买的衣服。 白棕的颜色衬得皮肤白皙,车窗外阳光照在乌黑发顶,还有脸颊耳际处的细小绒毛,就像一只雪白小绵羊不小心掉进了谁家狗场里。一眼望去跟车上其他五大三粗不善修边幅的男大学生画风迥然不同。 后座的哥们叽叽喳喳,兴奋地四处找人攀谈,探头过来招呼他俩:“兄弟,新面孔,大一的?头一次来露营?” 蒋寄野初来乍到,也没说自己有经验,只昂了一声认下了。 哥们热情又热心:“别慌啊,放心瞧好了,咱都是敞亮人,到营地有什么搞不定的,尽管开口,包在兄弟身上。” “那敢情好。谢谢兄弟。”蒋寄野乐了。 哥们嗨了一声:“谢什么——你叫啥名,哪个院的,看你应该也有锻炼的习惯,啧,你这体格不来搞户外运动都可惜了。” 两人交换了名字,蒋寄野说:“兄弟眼力可以,这都能被你看出来了。” 顺着话题搭茬跟这人一阵掰扯。十分钟之后,一群人已然相逢恨晚七嘴八舌地畅聊,像交往十多年的老友重聚,气氛和谐又热烈。 至于薄悬,别人主动跟他打招呼,他指定会回应,但是一般不攀谈, 蒋寄野跟其他人聊天时,他就一个人坐在位置上,偶尔玩玩手机。 后来车子上路,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走走停停的颠簸下,早起的同学陆陆续续地打起瞌睡,车内才逐渐变得安静。 薄悬朝蒋寄野伸出手,手心里躺着一只蓝牙耳机。 “歌?”蒋寄野说,“你自己听,我不听。” 他不爱在路上听歌,开车的时候容易分神。 何况,服务团队那边接了委托,加高加码的情况下已经把音乐节搞起来了,找了a市区及周边但凡有点知名度的歌手和乐队,成功邀请了不少人,到傍晚且有的热闹听。 薄悬看着他。没吭声。 “怎么?”蒋寄野被盯得莫名。 薄悬凑上来一只手扒着蒋寄野的肩膀,把耳机塞进他耳朵里了。 蒋寄野:“哎……” 没等他再次表明拒绝,薄悬飞快地小声说:“听会吧,谢谢帅哥。” 然后卷吧卷吧收好自己的领口,侧过身子,一脑袋扎在蒋寄野肩膀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住,幸福地低声喃喃上了:“真好啊,谢谢帅哥结实的肩膀——帅哥经常锻炼吗。” 又来了。 蒋寄野:“……你可以了,少来这套,没用。” 他嘴上说得严肃,但是保持着身体没动,没真的把人推出去。 薄悬笑了下。 他早在几年前就知道这人嘴上没好话,看着脾气坏,实则是个很心软的人。 薄悬闭着眼睛,满口答应下来:“好,听你的,睡觉了,不说话。” 然后就真不动了。 蒋寄野回头看了下,车上其他的人要么睡觉,要么低头玩手机,好在没人注意后方他们所处的这一角落。不然两个大男生这姿势也够让人浮想联翩的。 西地那片背靠山群,本质是个极大的湿地公园。 虽然地处偏僻,不过西地的地界宽敞,空气清新,自从政府大力扶持重建交通和基础设施,投建了万亩绿植花田。市区的有钱人发现这地方的妙处。这几年每逢假期也喜欢拖家带口开着车跑来西地玩。 蒋寄野要是没记错,连邢岳麓这两年回国的间隙里都来过几次。 蒋寄野第一次坐群座的大巴车,一路摇摇晃晃,到地方下车的时候感觉浑身骨头有点散,好像骨头缝都被颠大了。 但是也没有太多休整的时间。 等领队拿着营地的地图回来,大家就上前领取各自的帐篷,在山坡上四下分散开寻找落脚点开始扎帐篷。 他们报名的时候是以个人和朋友为单位,露营也一样。 说白了,你跟谁一块来的,就跟谁一个帐篷。 蒋寄野选了块地势高的地方,拎过来一捆碳纤维支撑杆和帐篷布,东西摊开还挺多,但是重量加在一起顶天几十斤,一个人完全拿得住。 薄悬伸手想分担点,蒋寄野往旁边躲了躲:“不用,再扎着你手,不够添乱的。” “你别太小看我。”薄悬伸手把帐篷布接过去,又说,“真累着你了心疼的还是我。” 蒋寄野经历多次糖衣炮弹,已经对他的甜言蜜语免疫了:“……光会嘴上说说,你要早说不来一点累不着我,叫我过来不就是当苦工的。” 薄悬说:“那没有,我想跟你一起出来玩。” 蒋寄野没理他,动手撑起支撑杆,没两下就把帐篷搭了起来,去找领队要锤子把防风绳的地钉给固定结实了。 还完锤子回来,看见薄悬埋头蹲在帐篷门口研究锁扣。 他头发在车上睡觉的时候压着了,后脑勺翘起来一撮,看着更加毛茸茸的。 蒋寄野强忍着手贱的习惯没去摸那撮头发,刚搭完帐篷的手也不干净。 但是没忍住得嘴贱。 “哎,我就算直接放你鸽子,你也找不着我——你猜我为什么今天还跟着来。”蒋寄野说。 “嗯?”薄悬回过头来看着他,没听明白。 蒋寄野俯下身子凑近了,压低声音似笑非笑着说:“学长,别怪我没提醒,你晚上最好睁着一只眼睛睡觉——这地方荒郊野岭,小心半夜我给你拖出去扔哪个山沟子里,让狼吃了都没人知道。” 薄悬大睁着眼睛,看着蒋寄野近在咫尺的脸,半天没回过来神。 “……这地方还有狼?”他喃喃问。 “大山里没你想的那么安全,就算没有狼,也有野猪,野狗,野牛。”蒋寄野没提他曾经在北边境线亲眼见过野生老虎。 当时年纪轻,不知道畏惧,身边带着野外专业团伙还有保护性的杀伤武器,看见万兽之王只有兴奋。 要不是捕猎违法,他非得追上去逮只老虎带回家养俩月。 见薄悬不说话,蒋寄野有种终于拿到主动权的踏实:“害怕了,害怕了以后就老实点,懂吗。” 在学校,人多眼杂,他可能斗不过薄悬,这人心眼太多演技太好了,蒋寄野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来到野外就不一样了。 地广人稀,夜晚也没个过硬的照明设备,回应你的只有蛐蛐声,那种浓墨一样化不开的夜幕,无穷无尽的寂静,很容易把城市里长大的孩子吓到心理防线崩塌。 总之无论薄悬想干什么,以蒋寄野的经验和体格,拿捏他就跟拿捏只兔子一样简单。 薄悬哦了一声,面上看不出害没害怕,老老实实对蒋寄野说:“那正好,我不睡了,反正你在我旁边我也舍不得睡,我就看着你睡好了。” 21、肉饼 蒋寄野有一瞬间怀疑这人真能干得出这事——不知道为什么,半夜不睡觉睁着两眼看着别人,薄悬给他的刻板印象里就是干得出这事的人。 想象下那个诡异的画面,更渗人了。 蒋寄野:“……你认真的?” “不知道,看情况。”薄悬诚实道。 蒋寄野冒出个无厘头的想法:这人执意非要跟他一起来露营,该不会是打算趁此机会下套,想搞什么猫腻,报复他先前被当赌约筹码的仇。 不过就算真相确实如此,蒋寄野也不慌。没有慌的必要,过硬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要沦为纸老虎。 有一点毋庸置疑,两人如果动起手,肯定是薄悬打不过他——虽然蒋寄野以往并没跟谁打过架。 说不定晚上太阳一落山,灯一灭,旁边大山里飘来几声狼的嚎叫,这人自己先吓得蔫蔫巴巴地躲睡袋里抽搭抹眼泪,后悔来这鬼地方找罪受了。 蒋寄野想象下那个画面,忽然有点手痒。 “你爱睡不睡吧。”蒋寄野最擅长的就是冷脸吓唬人,“晚上别打扰我睡觉,忘了告诉你我这人有个毛病,半夜睡觉被吵醒认不清人,弄不好了还会发疯打人。” 这下换成薄悬愣了下,疑惑道:“为什么,真的假的?” 那自然是假。谁有这种毛病就不该住在学校里了,而是早早住进精神病院。 蒋寄野说:“把我吵醒了你就知道了,不信你试试。” 说完扭头走了。 呵,不就是恐吓,谁不会啊—— 秋冬是露营淡季,尤其前一周刚刚经历过一次大降温,这种时候跑来西地扎营也只有满身热血无处抛洒的大学生。 放眼周边,除了身边七八顶绿顶的帐篷,入目所见不是群山就是草地。冬天草木虽然稀疏,没有春夏的勃勃旺盛生机,视野的留白处多了,天地显得格外开阔,倒也是个天朗气清的好景象。 中午,一群人就这搭好的烧烤架子和卡式炉烹制带的食材,围在一起吃饭吃饭聊天侃大山,讨论下午去哪玩。 西地公园就在不远,往下几百米的山脚好像还有活动,来的路上看见搭建的场地。 串好的牛羊肉串在炭火上滋滋地冒着油星,大号的钢锅里煮着热气腾腾的玉米山药羊排汤,洗好的水果五颜六色堆在竹篮子里。 来时,车上装了满满三箱子预处理过的食材,一群半大小伙,个个都是能吃的主,饭间领队拿着勺子到处给人添饭添菜,就怕有谁脸皮薄不吱声,再给饿着了。 车上跟蒋寄野搭讪的哥们原来还是团队的‘老厨师’,操着一根铁钳守着炭火炉子上的肉,冲外边喊:蒋兄弟,快来,这有大块的肉熟了。 蒋寄野也喊回去:“吃不下了,兄弟,你自己吃。” 哥们:“这么大体格子就吃这么点啊,再来一块,最后一块!” 蒋寄野没法子,扬手把自己的餐盘见缝插针探进去。 隔着道人墙,里头哥们眼疾手快啪叽一大块煎牛肉排甩他盘子上了。 薄悬走过来,看看盘子里快赶得上他脸大的肉排:“你吃的完吗,吃不完分给我一点。” “你没吃饱。”蒋寄野说,“正好,都给你。” “太多了。”薄悬看着他说,“我也吃不完。” 蒋寄野:“唉……” 他忽然有种一天天到底在干什么无奈和荒唐。 这绝对不是他想象中的大学生活,难道美好的大学不应该是花团锦簇花红柳绿吗。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破产了,一口饭都要分着吃。 但也是这一刹间,脚下荒芜的草地、不远热闹的人群,美食的香气包括身边流动着的风,好像跳出了时间长河,变成永恒存在的东西。直到很多年后蒋寄野回忆起大学时期往事,脑中跳出来第一个画面也不是在光华酒店的初见,而是是他和薄悬分牛肉饼的这一刻。 撑得难消化和浪费食物,两个都不是个好选项,何况东西还是兄弟特意给的。 蒋寄野找把新叉子把牛肉切割,分成小块,拨了一半给薄悬。 汪汪汪—— 一连串的狗叫,只见山坡那边跑来一只半人高的高加索犬,估计是闻见肉香了,迈开腿撒着欢朝他们的方向跑来,再后边远远还跟着几个人。 这一行人,四男三女的组合,应当也有狗的主人,等走近了,外表种种意义上的惹眼。 且不提女生个个肤白貌美、有多漂亮,单看男的身上手表和墨镜一等快要闪瞎人眼的配饰,就知道他们背后的家庭非富即贵,不太好惹。 按理,美人在侧,两斤的名表傍身,乞丐披上黄袍也能有三分像太子,正值二十上下的朝气蓬勃年纪,领头的男生却是面相油滑,眼神隐隐透着邪气。 “找抽呢,白雪,什么都敢吃,过来。”男生喊了一嗓子, 有喜欢狗的同学围着大狗摸毛,拿着没加料的牛肉像问主人试探喂它点,一听这话都停住了,站起来身。 大狗摇摇尾巴,耸眉耷尾地一溜烟跑回主人身边,旋即啪地挨了男生一个重重的嘴巴子。 男生骂道:“上不了台面的玩意。什么脏的臭的都张嘴去接,搁家少你吃的了。” 训话的音量一点没收着,顺着风传到这边,几个小伙子登时坐不住了。 “我去,这比故意找茬呢,嘴这么欠。” “小身板都不够我两拳头的,装什么啊,敢不敢来练练。” 几个个性冲动的跃跃欲试,想上去找回场子,领队的男生站出来拦住了:“别找事。别理他们,我们出来玩的,待会人就该自己走了。” 蒋寄野听声音就觉得这男生耳熟,等看清他的脸,顿感意外和巧合。把手里吃完的餐盒卷吧卷吧塞进收垃圾的纸箱,撇下一群人走了过去。 “薛明泽,你找抽呢。” 蒋寄野看着他脚边的高加索,纳了闷了,“我要没记错,你这狗去年咬伤人还上过新闻吧,还敢放它到处乱跑不牵绳子,你想看它咬死人,还是等着它被人当街打死。。” 那领头的男生冷不丁听见自己名字兼狗的事,表情变了。 他抬头瞧见蒋寄野,阴森的表情卡顿下,然后笑开了:“哎,蒋大少爷,邢岳麓那丫搁群里说你今天会来西地营地玩,我们几个特意赶过来,刚转了一圈没找着,还以为邢岳麓故意耍我们,怎么着,后面那些人都是你朋友,就住这些个小破帐篷,我们的房车就扎在下头,撘的大帐还有一车酒水饮料,特意连你的那份给备上了,一起过去玩呗。” 几个女生没在圈子里见过蒋寄野这哪号人,听他起初不客气的语气还惊了下,生怕薛明泽会动怒。 但接下来薛明泽的反应就让她们明白了,这人估计不简单,纷纷极有眼色地跟着喊蒋哥。 薛明泽想起什么:“哦对,还有林玉涵,他刚从国外放假回来,你们以前不是挺熟的。 落在最后的叫林玉涵的男生这时跑上来,开心的表情都掩饰不住了,喊了一声蒋哥。 蒋寄野在心里骂了一句邢岳麓给他找事。犯不着跟薛明泽说场面话,直接拒绝:“不去,我们自己有帐篷。” 又看了看林玉涵:“什么时候回来的——没事少跟他们搅和一起玩。” 好家伙,句句没留情面,薛明泽听完脸都绿了一层。 旁边小姑娘胆战心惊,感觉他再多喘一口气就要爆发了。 薛明泽用完了毕生涵养,才把脏话咽了回去:“跟我们一起玩怎么了,也没人欺负他,他要不跟着来连你的面都见不着,叫你出来你又不出来,整半天跟别人玩得倒是挺开心。” 一个年轻漂亮也格外胆大的姑娘,听出薛明泽的拉拢意愿,带着领功劳的心娇滴滴地凑上来想挽蒋寄野的胳膊:“蒋哥,一块下去玩呗,我们那边帐篷可大可好玩了。” “来吧。”薛明泽撺掇着说,“不怕人多,就怕人少,都是自家朋友。” 他说着随意往后边扫了一眼。然而这一扫不打紧,略过某处时,他的眼睛一下定住了。 一个男生站得挺靠前正盯着这边。十八九岁的年纪。 那个长相,尤其那个气质,该怎么形容——以薛明泽的丰富阅历,敢说全a市都难找出第二个来。 这人谁啊? 蒋寄野藏的? 这边,蒋寄野还在心想谁是你哥,认识吗刚见面就上手。抽回手一句话把人吓回去了:“放手。” 论起来,要是旁人倒也不至于。 蒋寄野跟着邢岳麓出去玩结果撞见活春宫不幸被迫见世面那回,当时主角之一正是这个姓薛的,当场炫耀自己的过往战功,听说男女不忌,好几次差点玩出人命。蒋寄野从那起就把他连带他那帮拥趸都恶心上了。 看起来最光鲜亮丽,实则是在场人里最脏的臭的。 “心领了,不去,不方便。”蒋寄野心说我跟你们玩不到一起。懒得搭理,摆摆手示意带着你的狗赶紧走,就要转身折回去。 “蒋哥。”林玉涵上前叫住他,“你们这边能加个人吗,我收拾东西过来跟你们一起,我就是过来找你的。” 蒋寄野站住脚,直皱眉头。 什么叫过来找他的。 他不赞成也不觉得林玉涵能和薛明泽玩到一块,但是既然人家走在一起,说明处得还行。中途收拾东西跑路换阵营算怎么回事。 况且,他们这边帐篷睡袋按着人头来的,刚才薛明泽骂狗已经把人都得罪了,都是心直口快的汉子,不巧林玉涵从前心思纤细敏感,对着邢岳麓那样的都不敢大嗓门说话,就算过来了也玩不到一起,被冷落了还要多心地想东想西。 蒋寄野直说了:“不太方便,你要是有事回头电话联系……” 这时,就听薛明泽突然拔高了声音:“哎,蒋少,这位也是你朋友?不给我们介绍介绍?” 身边一暗,不知何时多了个人——薄悬过来了。 22-30 第22章 洗手(修) “以后记得离我也远点………… 薄悬扫过面前一群人, 走到蒋寄野身边轻轻扯了下他的袖子:“怎么了吗,这些是你朋友?” “见过几次,脸熟。”蒋寄野复制了他曾经回答认不认识领队的话, 回头看眼棚底下的同学, 面色不太好问薄悬:“让你等着, 过来干什么。” 薄悬听懂他的意思:就是普通朋友,甚至普通朋友都算不上。 薄悬简单解释了一句:“看你们聊了这么久, 过来看看。” 没直说刚才有人扒拉你, 那一拉一甩的动作, 你新认的厨师哥们还以为闹了不愉快,差点急眼地打算抄着铁钳子上来给你撑场面。 这期间, 林玉涵一直在盯着薄悬看——在场但凡长眼睛的都在盯着他。原因无他, 抛开突然出现和蒋寄野朋友身份的因素,这人的相貌实在太出格了。 林玉涵敏锐地注意到他的目光掠过自己时曾经停留过一瞬, 尽管本人掩饰得很好。 一种奇怪的感觉升上来。 林玉涵自认从家世性格外貌的各个方面来讲都是个很寡淡的人,处在人群中时,极少会有人将目光放在他身上。 但又并非敌意, 林玉涵主修艺术,对人的情绪感知能力还算出色,何况对方和蒋寄野交流完后又多看了自己一眼, 这次还附赠了一个礼貌的笑。 林玉涵不知怎地, 大概是为心中种种猜疑和猜测,突然生出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迟疑过后,礼貌也回应个笑。 蒋寄野把他们的互动瞧得一清二楚。 靠,为什么突然有点心虚。林玉涵刚才那话没让薄悬听见吧。 他跟林玉涵顶破了天就是普通的朋友关系,要是被误会有什么他也太冤枉了。 薛明泽眼睛都快黏在薄悬身上下不来了, 观察到薄悬和蒋寄野自然的互动和交流,眼珠子转了一圈,笑嘻嘻地说:“蒋寄野,难怪叫你出来玩总不搭理我们,瞧着情形,敢情自己金屋藏娇呢。” 藏你大爷——这人脑子里也没别的东西了。 蒋寄野说:“你俩眼珠子长着出气用的。” 薛明泽被连呛三回,耷拉着脸色:“哦,难道不是?” 蒋寄野:“朋友,校友。” “哦。”薛明泽说,“哦,难怪。” 蒋寄野:“难怪什么?” 话说一半,故意装深沉? 薛明泽说:“难怪,一看就是文化人,名牌大学生。” 下半句没敢当面吐出来:跟会所里那些个化淡妆穿校服,画虎不成反类犬的地段货色完全不一样。 薛明泽知道蒋寄野就读的学校,名气大,不是普通人多啃几遍应试课本就能考得上,里头学生的智力水平放眼全国起码能排进百分之前十五。 有回他跟邢岳麓打探内幕,问蒋寄野进去花多少钱找得什么关系,本来想寻个乐子听,结果邢岳麓反嘲了他一顿,让他别不自量力,什么阿猫阿狗的就算挤进去也毕不了业,给薛明泽气的,估计八十岁生日都得记得这事。 薛明泽作出副不伦不类的绅士姿态,笑着朝薄悬伸出一只手,“你好,我叫薛明泽,蒋寄野的朋友,怎么称呼。” 薄悬看眼蒋寄野,慢慢伸出手:“薄悬。” 薛明泽心说这名字不错。 但见手没伸到过来,被蒋寄野先一步拽住了。 别说让他俩握手了。蒋寄野顶烦薛明泽打量薄悬的眼神,感觉被多看两眼就要沾上脏东西,回家不搓洗三遍澡都洗不掉。 薛明泽观此情形,空举着手玩味地笑了下:“什么意思,嫌弃我呢。” 碰都不让碰一下。 “刚摸了一手的牛羊肉血,握不了啊,再沾你身上。”蒋寄野没把话说死,甭管薛明泽怎么想的,跟反感的人话不投机半句多,直截下逐客令,“没地方招待,麻烦薛大少爷看好自家的狗,请回吧。” 薛明泽迎着蒋寄野不为所动的冷淡表情,终于收了笑,片刻拽着狗识相走了。 林玉涵落后两步的犹豫再三,没再多说别的,跟了上去。 他们一走,蒋寄野找到邢岳麓的联系方式发消息:“邢岳麓,你有病吧,你要是闲着没事干,要不我给你买两块地让你种点菜。” 刚打算睡觉的邢岳麓被一通消息叫起来,一脸懵逼:“我靠,我干什么了。” “你自己门儿清。”蒋寄野说,“你再帮着薛明泽堵我,信不信我就把你去年在国外飙车撞进消防大队被羁押的事告诉我小姨。当时赔的钱一大半还是我帮你垫的吧,我小姨夫要知道了你就等着挨抽吧。” “我靠。别啊。”邢岳麓惨叫道,“我就在群里随便提了一嘴,谁知道薛明泽真去啊,我又不是故意的,那丫就是属狗皮膏药的,你甭搭理他不就成了。” 蒋寄野发了俩锤子的表情,懒得辩驳,没再搭理他了。 领队走过来关心了一句:“没出事吧。” “没有。”蒋寄野指了指脑子说,“估计这儿不太正常,不用管他们,找个没趣自己就走了。” 好端端地遭人一顿骂,同行露营的学生心情多少都有被影响,不过人一走,转眼很快又抛在了脑后,毕竟为一个不认识的傻逼搞坏心情不值当。 尤其没多久,又来人送了个好消息:来时山脚碰见的场地果然有活动,晚上有个私人性质的音乐节,虽然不对外开售门票,但是主人家喜欢热闹,特地免费开放给营地的人游玩。邀请他们到场,场地内有各种小吃饮料提供。 领队第一反应有猫腻——这种幸运程度比天上掉鱼干的概率还低,谨慎地问来通知的人:“你跟刚才带着狗的公子哥一伙的?” 工作人员先愣了下:“什么狗,什么公子哥。” 他只知道这活动是个土财主给对象办的,俩人今天会来营地,别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蒋寄野上去拍拍领队肩膀,宽慰他别多想:“没事,可以去。跟刚才那伙人没关系。” 领队一怔,隐约明白了什么,稍一思索,笑了,冲蒋寄野点点头:“那行,我待会告诉他们,正好晚上玩累了不用费心煮饭,大家肯定很高兴。” 蒋寄野没说什么,扭头去找薄悬。 对方回来后去了棚子下面转悠,低着头,好像在满地的杂物里找东西 蒋寄野刚才还诡异地有过心虚和担心——生怕薄悬会追问他关于林玉涵的事,有点心烦,连腹稿答案都想好了:我家和他家有七拐八拐沾亲带故的亲戚关系,逢年过节碰见过几次,这两年他一出国基本没再见过面,没别的,你别多想。 但是薄悬没问。 蒋寄野更心烦了。 什么意思,太相信我了还是压根就不在意。 蒋寄野觉得主动等着挨训的自己也是脑筋不正常。做了个深呼吸,走过去问:“找什么?我帮你找。” 薄悬说:“哦,我找水。” “喝水?这儿有。”蒋寄野从脚边箱子里抽了一瓶矿泉水递给他。 “不是。”薄悬说,“我找水洗个手。” 好好的洗什么手—— 这话经不起琢磨,本来气不顺的蒋寄野一琢磨背后的意思,有点毛了。 怎么,遗憾没能跟人家握上手呢。 蒋寄野抓着瓶子的手紧了紧,说:“我刚才拦着你是不是特不高兴。就那姓薛的私下德行,告诉你,那不是好人,以后碰见了离他远点。” 自己长什么样不知道,还敢往外人跟前凑。 薄悬没明白他哪来的脾气,瞟他一眼,哦了一声算是应下了。继续埋头找水。 哦?就完了? 蒋寄野捏着手里的水瓶,烦躁心情不知从何而来,偏偏面前薄悬脑筋不知道用在别的什么地方了,一无所觉,连个洗手的桶装水都找不着——没瞧见刚才被几个洗水果的同学抬到外围去了。 蒋寄野拧开瓶子说:“就用这个洗,过来,我给你倒。” 薄悬一听就走了过来,问:“这不是喝的吗。” “水分什么高低贵贱。条件特殊,先凑合一下。”蒋寄野领他到旁边一块干草地上,往他伸出来的手上倒水。 隔了会,问他:“我刚才的话听见了没有,你别不当回事,世界上没你想得那么多好人。” “听见了。”薄悬洗完甩甩,抓过蒋寄野空余的那只手,握着手指放水底下也冲了冲。 被握住手指的蒋寄野一阵不自在,占着身高上的优势,他的手掌比薄悬的手大上一圈,指节干净修长,皮肤比一般男生白皙许多,和薄悬也不遑多让了,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 等薄悬稍一松懈力道,蒋寄野顺势把手收了回来,但是嘴上想说什么已经忘了。 薄悬示意:“那只。” 蒋寄野一顿,把水瓶转了个手,空出手递过去。 蒋寄野看见薄悬一脸的认真,密密的睫毛低垂着,俯视角度下仍然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唇锋竟然还有一颗不明显的唇珠。 蒋寄野喉咙动了动,把脸转开了。 他望着远处的风光,心里默默补充: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以后记得离我也远点。 第23章 音乐 “中国版的圣诞老人吗?” 下午一伙人去周边游逛, 暴走快两万步,尽兴归来。 游玩兴起的时候感觉不到疲累,等回到营地, 浑身一松懈下来, 才觉出浑身骨头都要累散架了, 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不过当听到领队说山脚私人性质的草地音乐节免费开放,众人还是纷纷兴奋地坐了起来。 还等什么, 免费的不去等于亏损百分百, 正好也懒得洗锅烧菜了, 有东西吃就是爬也得爬过去。 大家都以为是国内传统的草地音乐节——名副其实,简中求简, 找块空旷的大草地搭个半米高的舞台, 有的连舞台都懒得搭,几个造型朋克的青年挎着电吉他电子琴, 上台对着麦克风激情四射地一顿输出,三分钟一到,好了, 结束,鞠躬下台。 但就算是这样,他们肯定也不会挑剔就是了, 要饭的哪会嫌弃饭馊。 等赶到地方, 人傻了。 只见一条长达二十余米的半弧形鲜花墙,圈出半个操场的场地, 现场的花海四面八方,淹得快要看不见枯黄的草地,中间充满科技感的舞台,乍看还以为是环太平洋里抵挡外形怪兽的城墙。 前方的白色帆布棚, 三米的,五米的,像一朵朵巨大蘑菇遮住了头顶天空,上头嵌满舞台探灯,照得下面鲜花锦色珠光浮动,正前方两张对称的七八米长的餐桌,上面摆满了各种食物水果饮料,几个服务员戴着白手套忙碌着。 要是没看错,切得还是西班牙火腿和冒着热气的烤全羊。 奔波一下午的同学们饥肠辘辘,走进去转了一圈,闻着香味眼泪都快下来了,有点怀疑人生——他们学校今年国庆加校庆的场面都没有这么大。 校庆也没人给他们发烤全羊。 几个人面面相觑:“这……哪个中东土豪把婚礼现场办在山沟子里了,该不会开场之后要咱们交十万八万的分子钱吧。” 另一人:“也没瞧见哪有客人,咱们一大伙人贸贸然闯进来会不会不太好,要不还是撤吧。” 踌躇间,两个穿旗袍的迎宾小姐姐走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帮助,听到这话笑了一下:“实不相瞒,你要问主人背后是谁,活动办来做什么用的,我们只知道是个极有钱的,别的也不知道了,但是不怕人多,就怕没人来,我们负责人正嫌不够热闹,四处往周边拉拢游客,你们再一走,这么漂亮的地方和食物都要白白浪费了。” 话毕,拿上来一把香槟色的绸带,每人分一根温柔地系在手腕上,提醒他们上面有号码的刻字,不要遗失,节目中间还有抽奖的环节。 其中一个小姐姐给蒋寄野系绸带时多看了他一眼,和同伴交换个眼神,彼此心照不宣,整理好袖口,像来时一样悠悠地下去了。 一堆住帐篷的臭脚大汉被迎宾小姐姐的温柔语调哄得晕头转向。 等人一走,有人抓抓脑袋疑惑上了:“她们刚才说了些什么来着。” 另一人迟疑道:“好像一通废话,等于没说。” “管那么多干嘛,人都说了不怕人多,就怕没人。”几个人摩拳擦掌,问领队,“吃不吃?” 领队稍一沉吟,看眼蒋寄野,蒋寄野在看桌上的水果——堆成小山的红宝石葡萄,绿桂荔枝,白玉枇杷,冷链空运来的表皮还凝着一层冷雾的毛丹和车厘子……伸手从顶上拣了个香梨,初冬干燥,中午还吃了顿烟火烧烤,这东西正好降火。 领队挥手:“走,吃!” 一伙人两眼方绿光地就冲上去拿餐盘。 落在最后的蒋寄野瞧见薄悬一直盯着自己手里的梨,以为他也想吃,又拿了一个递给他。 薄悬有点意动,但还是拒绝了没接:“不吃了。” 蒋寄野无言将梨放了回去:“……你不是说你不挑食吗?” “寓意不好。”薄悬说,“我们那边的习俗是情侣吃梨很快会分手。” “……你还信这个。”蒋寄野纳闷道,倒是没特地反驳他那句情侣的形容。 “宁可信其有。”薄悬像是不太愿意提,说完这句也不嫌累。独自出去溜达了一圈欣赏场地。 没多时他回到用餐区,找个餐盘拿了几样食物坐到蒋寄野身边,一边发呆,一边吃东西,机械的动作像是把魂丢在了外面, 蒋寄野敲敲他面前的桌子:“你出去撞见鬼了,发什么呆……” 薄悬扭过头,看着蒋寄野愣愣地说:“舞台边有张节目单——你知道我都在上面看见谁的名字了吗?” 蒋寄野:“……不知道。” 薄悬一脸认真的给他科普:“有XX,xxx……” 蒋寄野一点不想知道,耐着性子等他叭叭完:“不用介绍了,我不追星,你再说八百遍我也不认识,……” “我也不追星。”薄悬不知道怎么跟他表达,“歌曲不一样,以前有段日子很难过,但是也没办法告诉别人,有时候就只能戴着耳机一遍一遍听歌,好像歌词在写自己的心事,现在声音的主人突然出现在我面前,那种感觉,形容不上来,好神奇。” 蒋寄野猜测他说的那段难过的日子应当就是他父母离婚的日子了,不好评价,干脆没接话,给他拿过一杯热饮放在跟前。 薄悬看看蒋寄野,喃喃又重复了一遍:“真的好神奇。” 就好像送给青春的一场落幕式,蒋寄野就坐在他身边。梦幻得不太真实。 “别神奇了,饭都凉了。”蒋寄野往他手里塞了套餐具,“晚点还有一大堆歌手的粉丝闻风赶过来,你现在不吃,待会就没得饭吃。” 薄悬:“还会有别人来?” “不知道,我猜的。”蒋寄野说,“既然咱们能来,附近别人当然也能来。” 薄悬惦记着看节目,到最后也没吃多少东西。 后来一整晚音乐节的开始到结束,他都保持着这种云里雾里的状态。 节目越往后进行,果然场上观众越多,附近被通知的游玩游客,还有从群里网上接到消息的无聊人士大晚上特地驱车赶过来,舞台前方的空地本来有可以躺坐的草垫,后来挤得每个人只能站着。 从七点钟开始,歌手、乐队,加上魔术大师的表演,每个节目中的候场间隙还有抽奖环节,主持人从礼仪小姐姐手中的大玻璃球里抽取标注有号码的小球,被抽中的观众可以上台领取一份包装精美的礼品——有礼物可以拿,这下更没人肯走了。 有几个同学被抽中,晕乎乎地拎着袋子下台。 客串厨师的那哥们打开自己的袋子,有点傻眼。里头装着全新没拆封的数码三件套,旗舰顶配版,全套估摸没个四五万块下不来。 确认过东西真的可以带走,这哥们就挨了在场同学每人羡慕嫉妒恨的一拳头。 薄悬看看那人,又看看蒋寄野:“我们碰见中国版的圣诞老人了。” 蒋寄野:“……” 这人一向聪明,总觉得他猜出来是谁干的了——倒也没必要把自己形容得这么老。 不远处后方站着薛明泽的一伙人,大概循着动静过来凑热闹的,蒋寄野没说什么,在对方打招呼的时候敷衍回应了下,就把头转了回来。 薄悬低头揪出自己袖口的绸带,看眼号码:“唉,我这人一直挺倒霉,买东西从来没中过奖。” “我今天以前也没中过,说不定你也能中。”蒋寄野开场前几轮就被抽上去了,心说负责人还挺会玩,他拿到手的东西和其他人的数码产品不一样,是个指头大小、全身通红的红色小柿子,寓意柿柿如意。 在年轻人眼中,装饰性的挂件自然不如数码产品来得有诱惑力,其他人还凑上来拍拍蒋寄野肩膀,安慰他别多想。 蒋寄野哭笑不得,不过几人中也只有他跟着外公见识过玉石,认出来柿子用的是和田红玉的料子,红色的市面上很少见,也只有一些搞收藏的会特意去找,单看这一小块的成色和色度,拿到拍卖场少说也能拍个七位数。 虽说羊毛出在羊身上,负责人也算是特意花了心思了。 蒋寄野把小柿子递给薄悬:“今天圣诞老人限时开售满足愿望,你要不对着它许个愿。” 薄悬接过被捂得热热的玉石小柿子,说:“许什么都能实现?” “不切实际的除外啊。”蒋寄野看了他一眼:“你要是想摘星星摘月亮,圣诞老人的车子也装不下,他人还得累死在半路上。” 薄悬想象一下翻车的画面,弯起眼睛笑了,瞳孔里闪着照灯反射出的细碎的光。 “还是不许了吧。”薄悬说着,新的节目开始了,是一首熟悉悠长的老歌旋律,他曾经一个人戴着耳机走在路上、夜晚睡不着、写作业无聊了枯坐着想象蒋寄野在干什么……很多情境下循环播放过的这首歌,如今听来心情全然不同。 薄悬认真:“如果要许的话,希望蒋寄野平平安安,所有愿望都能实现。” 蒋寄野:“……” 又来了。 “……你是小学生吗?”蒋寄野听不下去,简单粗暴道,“我帮你许,你今天晚上肯定中,中不了你来找我。” 薄悬半信半疑:“真的?” “真的。”蒋寄野冷静地说,“你今天要是中不了,我领你去圣诞老人家里把他拉车的鹿给偷了。” 薄悬:“……你偷人家鹿干嘛?” “能干什么,偷回来涮火锅。”蒋寄野说,“要是连你这种好学生都收不到礼物,我看他不用送了,鹿也没什么用。” 薄悬憋不住笑了下,扭头看节目去了。 蒋寄野心中其实也有点打鼓,怀疑活动方是不是搞错记错号码,搞错礼物,把薄悬给漏掉,这个小柿子本来要给薄悬,但是错给成他了。 不会真这么不靠谱吧。 好在,事事如意的小柿子可能真的有用,薄悬抓着这颗小柿子,没多久就听到主持人喊他的名字。 一道追光打在身上,薄悬回头看看蒋寄野,蒋寄野退后一步让开路:“看来圣诞老人上班了,去吧,到你了。” 第24章 夜宿 “我回月球。” 薄悬在在场所有关注的注视和庆祝下走上舞台, 看见歌手们也从后台走上来,这些比他大上很多的人脸上都挂着和蔼的笑,跟他握手, 站在一起拍大合影, 还单独送了他几张签名照。 拿着照片和礼物下台的时候, 薄悬感觉粉丝们的目光快要化为实质把他的手扎穿了。 礼品袋子里同样是数码三件套,只不过后来薄悬回到营地帐篷, 把东西拿出来的时候才发现最下面还有张卡片, 黑底烫金, 写着品牌体验官,底下一行小字解释了卡的用途:持卡人今后每年都能第一时间拿到他们品牌的新品, 具有终身的免费试用权。 薄悬从包里找出用了几年仍然□□成新的手机, 抽出手机卡换到新手机上。 手机款式型号和蒋寄野是一样的,怎么看都觉得这是他见过最好看的款式。 野外温度骤然降低, 本来大家都很兴奋,打算点个篝火夜谈赏星星,被冻得扛不住了, 只得随便洗洗赶紧钻帐篷里猫着。 蒋寄野洗漱完,带着一身寒气进帐篷,走在取暖器面前烤了一会。 薄悬已经先一步收拾好了, 躺在睡袋里露个脑袋玩手机。 蒋寄野脱掉外套, 看见他像条毛毛虫从一个睡袋里爬出来,再钻进里侧的另一个睡袋躺下。 这是在干什么。 薄悬扭头看看他, “你快点进来,待会又要变凉了。” 蒋寄野:“……” “哦,就睡了。” 灯一灭,眼睛和耳朵骤然陷入寂静中。 蒋寄野只脱了外衣, 里面的衣服可以加强保暖。躺进自己的睡袋里。 山野的夜间很安静,已经十点多钟,偶尔只能听见吹动帐篷的细细摩挲声。 蒋寄野睡眠质量良好,野外无数次的露营经验,这种熟悉的白噪音下基本沾枕头就着。 今天静静躺下闭上眼睛十多分钟,难得没有睡意。 他不是第一次和别人住一个帐篷了,深冬季节气候森寒的时候,十多个人住一个大帐的经历也不是没有,但这次总感觉好像哪里不对劲。 帐篷里太安静了。 没有人翻身,没有人亮着屏幕玩手机,没有人磨牙打呼噜: 连呼吸声都没有—— 屏息凝神的蒋寄野睁开眼,瞳孔立时一缩——他的眼睛适应过黑暗,不像刚灭掉灯那会什么都看不见,借着取暖器电绿豆大小微弱得不能再微弱的电源光线,一颗圆圆的脑袋无声无息杵在他脑袋边上。 蒋寄野一个激灵,第一反应伸手摸什么东西,但是收着口的睡袋一下子还抽不出来,惊吓之下直接坐了起来。 砰—— 啊—— 接连两声响,蒋寄野捂着额头,摸索到手机打开手电筒,帐篷内大亮,两个睡袋整整齐齐摆在防潮保暖的垫子上,面前的薄悬一脸吃痛,捂着下巴。 当然是他——除了他帐篷里也没别的活人了。 蒋寄野惊魂初定,有点冒火。大晚上不睡觉装鬼吓唬人就这么好玩。 见薄悬捂着嘴眉毛皱成一团,又是一惊,不由分说地把手电凑到他嘴边:“伤哪了,手拿开我看看。” 薄悬顺着力道松开手,半张着嘴。嘴角沾着红,舌尖也是红的。 看不出伤口在哪,整个口腔被被口水晕开的血染得鲜红一片。 好了,这下睡不着有的事做了。 薄悬披着衣服坐在垫子上,接过蒋寄野递过来的纸巾吐掉口水,接过矿泉水瓶喝了两口,漱口后再吐掉。 反复几次,等嘴里的血腥味淡了,他舔舔口腔感受了下伤口大小,对面前一脸严肃的蒋寄野讪讪地道:“没事了,不严重。” 蒋寄野松了一口气,气得没法,真想晃晃他的脑袋听听里头装得是不是都是水。 蒋寄野:“有事你不会喊一声,脑袋凑这么近,换成枕头底下藏着家伙的,你今晚就得交代在这——是不是想去外头上厕所?” “不是。”薄悬缩回睡袋里,声音也有点郁闷,“想知道你睡着是什么样,太暗了,看不清,就想离近点看。” “……” 收拾完地上的垃圾,蒋寄野沉默着躺回睡袋里,没关手电,睡不着,只能翻手机解闷。 薛明泽不知道背地里又造了他什么谣,好些个几百年不联系的人都跑过来问他今天干了好事。 蒋寄野懒得回复,又把手机扔开了。闲得慌, 一扭头,旁边的薄悬睁着两眼盯着看。 蒋寄野没话找话:“伤口还疼不疼。” 薄悬含糊不清道:“有点。” 蒋寄野叹了口气,说:“忍忍吧,医疗包里没有止疼药,碘伏酒精也起不了作用,浇上去只会更疼。” 薄悬看他两眼:“我听网上说的,别人口水舔舔能止疼。” 蒋寄野:“……” 这句话比刚才的头槌还提神——蒋寄野感觉今天是不用睡了,一会比一会精神。 蒋寄野试图科普:“根据目前不完全了解,组成口水的大部分是水,还有就是唾液淀粉酶和溶菌酶,溶菌酶的含量较小,有一定的杀菌和止疼作用,但是野外受伤的时候并不建议用口水处理伤口,容易增加感染风险,而且,不管是谁的口水成分组成都一样,再说你伤在嘴里,口水有没有用你自己还感觉不出来吗——亏你也是九年义务升上来的,冷也能止疼,你要不出去张嘴喝点西北风试试?” 薄悬窸窸窣窣钻出来,凑到蒋寄野跟前,像怕被别人听见,很小声地问他:“蒋哥,我能亲你一下吗?” 蒋寄野:“……” 别哥了,你是我哥,我请问我刚才的话你有听见吗? 手电筒照着薄悬的脸,蒋寄野扭头和他对视两秒,耳边心跳声重如擂鼓,反复在心里颂念了五遍我是直男的男人圣经,喉咙动了动,冷静地拒绝了他:“不行,没名没分占我便宜——回去躺好睡觉了。” “你困了?”薄悬问他。 蒋寄野把手电关了,身体力行表示困了:“是,别吵了,快点睡觉。” “哦。”薄悬出乎意料地听话躺了回去。 蒋寄野没想到他这么容易打发,刚把心放回肚子里,听见薄悬翻了个身面朝着他说:“那你睡吧,我等你睡着了再亲。” 蒋寄野:“……” 蒋寄野看着眼前漆黑的虚空,冷静两秒,又冷静了两秒…… 去特么的直男,都别睡了。 蒋寄野坐起身,对薄悬说:“你起来。” 薄悬听见他的深呼吸,往睡袋里缩了缩,不吭声开始装死。 蒋寄野:“……?你躲什么?” 不是你要亲的吗? “不行。”薄悬在睡袋里说,“你要把我扔出去。” 蒋寄野快被他气笑了,想想也觉得没意思,他还不想这么把初吻给交代了,跟着直直躺回去:“不亲算了,晚上睡觉离我远点,长点记性,小心下回把你牙磕掉。” 薄悬听懂他的意外之意,脑袋探出来看着他。 蒋寄野闭着眼:“别看了,睡觉。” 薄悬深呼一口气,上半身探过来,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伸手摸索找到蒋寄野的脸,脸是凉的,手是热的,他用尽浑身力气控制肢体速度极慢地凑上去。 仰躺着一动没动的蒋寄野感受一股鼻息接近,有软软热热的东西发着颤贴上他的嘴角,停顿两秒钟,然后往后离开了。 蒋寄野一把钳住他的胳膊,把人扣住了:“完了?” 他做了快一世纪的心理建设,就这? 你打发叫花子呢。 薄悬没吭声,想说那不然呢?他有点不好意思,还有发怵,没吭声——蒋寄野脾气臭是真的,有时候板着脸发起火很吓人。 薄悬刚要躲,蒋寄野猛地翻了个身,他支着半个身子吃不住力,一下被放躺下了。这样一来上下位置互换,蒋寄野半个身子的重量制着他,几乎脸贴着脸的距离,结结实实的桎梏让他动弹不得。 薄悬的呼吸瞬间急促了起来,黑暗中,眼睛挣到最大也只看模糊的影子,听见蒋寄野的声音几乎就在耳边:“以前亲过别人吗?” 呼吸也像带着火,喷在耳朵上,所到之处撩起一片热。 薄悬:“……没有。” 蒋寄野一只手钳着他下巴,声音放得更低了:“没有就敢这么玩,孤男寡……男,荒郊野外,你是真不知道后果,还是故意……” 后面两个字被蒋寄野咽了回去。 薄悬一声没吭,身体微微发抖。 蒋寄野手指找到他的嘴唇,轻轻地摩挲了几下,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慢慢低头把自己嘴唇印上去,起初力道很轻,像是安抚,然后忍不住紧贴,想要更加深入…… 嘴唇相接的触感很奇妙,和握手、拥抱,亲吻耳朵带来的感受完全不一样。好像骨头接触到另一个人的灵魂,又好像把自己的灵魂袒露给对方。 蒋寄野微微喘息着往后撤开,不满意地咬了下嘴唇,哑着声音叫他:“张嘴。” 薄悬抖了一下,仍然没有吭声,就在蒋寄野以为他要抗拒或者继续保持沉默的时候,对方猛地扑上来搂住他的脖子,义无反顾地亲了上来,不,应该说热情地啃了上来。 蒋寄野掐在他腰上的手一下收紧了。 …… 片刻。 呜—— 闷哼一声的薄悬被放开,得了自由,面前蒋寄野撑起身子死死盯着他,狼一样的眼神仿佛在黑暗里冒着绿光。 薄悬干巴巴地舔舔嘴唇,被盯得后背有点发凉,紧张地语无伦次:“……磕牙上了,伤口舌头,有点疼。” 蒋寄野:“……” 蒋寄野翻身下去摸到旁边的手电,开灯检查他舌头上的伤口,确认没有大碍,递给他一瓶水漱口,自己拿上外套和手机,拉开帐篷门直接出去了 薄悬看着他的背影:“你去哪?” 蒋寄野:“回月球!” 蒋寄野彻底没脾气了,浑身热得睡不着,帐篷里有取暖器温度也上来了,现在急需点西北风冷静一下。 他信口胡诌完,到底怕薄悬一个人再害怕多想,回头好声好气地多交代了一句:“你别出来了,外面冷,我转一圈待会就回来。” 第25章 射箭 “好玩吗?” 蒋寄野打着手电在外面溜达一圈, 逮到一只没来得及冬眠的刺猬聊了半小时,最后被冻得原地直跺脚,实在扛不住, 才一溜烟地跑回了帐篷里。 薄悬躺在他的睡袋里玩手机, 见他进来, 起身要换个地方,蒋寄野叫住他:“别折腾了, 就这么睡吧。” 薄悬听话地没再动弹, 等蒋寄野跟着躺下来, 略微忐忑地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下,观察他的表情。 蒋寄野什么也没说, 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睡吧。” 清晨, 薄悬是被山野间的鸟叫声吵醒的,睁开眼, 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显示六点多钟,蒋寄野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床离开的,身边位置已经空了。 薄悬穿上衣服, 在帐篷内走动着将两个人的物品都收纳起来放进包里。他们今天就得返程回学校。 帐篷外下了一场雾,草叶到处湿漉漉的,东方天际刚刚有一点亮。 薄悬打水洗漱过, 走到营地中间的大棚下面, 蒋寄野和几个起得早的同学已经把早饭煮好了,正围着尚有余温的燃气炉子烤火取暖, 无聊闲谈。 有同学给薄悬递了碗粥。 北方的传统是腊月里要喝加了八样豆子的腊八粥,这碗看起来就是了,只不过如今没到腊月。 薄悬接过来要喝,一旁的蒋寄野给拦下了, 拿过粥碗搁在手边的桌上说:“放凉一点再喝,你现在喝伤口受得了吗。” 薄悬险些把这茬忘了。主要早上起来没感到疼。 他小心用口腔碰了下伤口,哦了一声应了。 “是不是上火长溃疡?”有同学闻声,很懂行地说,“昨天吃了两顿肉,晚上对着取暖器烤了一夜,早上起来给我难受的啊,嗓子都干出血了。” 蒋寄野说:“不是,他舌头磕破了。” 同学哑然:“这怎么磕到的。” 什么神奇的睡觉姿势能把舌头磕破。 蒋寄野也想问呢,嘴上随意应付了过去:“睡着觉不小心就磕到了。” 薄悬很想避开旁人跟蒋寄野说说话,也没有重要的事情要说,就是莫名想跟他单独待着聊两句,最好再亲一下,昨天惊吓之下加上伤口疼,他已经想不起来接吻是种什么感觉,只剩下一种朦胧的很亲密很亲密的记忆,好像两个人呼吸都快要融为一体。 但接下来众人一直待在一块,中午收拾场地准备返程,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这边,薛明泽的房车里乌烟瘴气,一群人在客厅里无聊玩打牌,本来商定好没有筹码,打着打着又提议说谁输了就脱一件衣服,几个穿着本就清凉的女生连输几把,嘻嘻哈哈地眼看快要衣不蔽体,林玉涵借口出去上厕所,一个人开门出来了。 山坡上另一个营地的方向隐隐传来欢快热闹的人声,林玉涵考虑一番,最终还是没有再走过去。 帐篷周围留下他们昨天喝酒聚餐后的一地狼藉,有人拿了一套射箭的运动设备做游戏,靶子没人去收,仍然远远在草地上插着。 林玉涵随手捡起弓箭,模仿那人的姿势搭弓射了一箭,可惜手臂的力气不太够,钝头的羽箭飞到一半就止住去势掉在了地上。 林玉涵突然起了点好胜心,朝着靶子走进几十步,拉弓瞄准再射,没中。再走近,再射,还是没中。 林玉涵比划了两下,手臂很累,认为自己可能不是这块料,叹了口气,准备放弃把弓箭放回去。 “你姿势不对。”一个声音从背后冒出来,与此同时,两只手从他身后绕过来搭在他握着的弓和箭上,亲自上手替他调整发力点。 这个高出一头的人在林玉涵耳边轻声地说,“双脚分开站立,腰部挺直,保持身体微微前倾,主羽毛朝着自己,手指不要抓在箭上,箭尾槽扣紧弓弦的箭扣,屏息,拉弓——” 林玉涵顺着对方的指使,松开手,只见羽箭带着破空声嗖地飞出去打在靶子的中间红色区域上。 中了! 林玉涵已经从声音猜测到来者身份,回过头,果然蒋寄野同行的那个男生——那副清清冷冷出众得极有辨识度的长相,让人想忘记都难。 林玉涵脸有点红,松开抓着弓弦的手,不知道该表示感谢还是先自我介绍:“你好厉害,以前学过吗?” “看过一些理论性的知识。”薄悬退后回到正常的社交距离,微微一笑,“我之前也没摸过弓箭,照着书本瞎说的,能射中靠得还是你自己手上的力气。” 看过一遍就能记住,还能融会贯通,指导教授给别人 林玉涵感慨之余,失落又羡慕地说:“难怪蒋哥会跟你一起出来玩。” 薄悬从箭筒里抽出一根羽毛箭握在手里,闻言问:“蒋寄野不跟你们一起出去吗?” 林玉涵摇头:“他嫌我们体力太差跟不上,又说岳麓哥话太多了,寒暑假经常一个人就走了,前年起我和岳麓哥去了国外读书,除了过年的时候跟着亲戚能见上一面,基本就断了联系。” 说到这,他面露赧然对薄悬说:“早知道蒋哥带了一群朋友,我就不过来打搅你们了。” 昨天出言拒绝是蒋寄野,薄悬没有替他客套的立场,不好回答,于是笑了笑,转而朝他手里的弓箭伸出手:“能给我试一下吗?” 林玉涵把弓箭递给他,往后退让出场地。 薄悬一共射了三箭。 第一箭偏离靶子落在后方的草地上,第二箭射中靶子,但是落点不在靶心上,第三箭时,他维持着拉弓的动作停滞了十多秒,一旁的林玉涵忍不住替他捏了口气,良久只听嗖地一声,羽箭离弦,直直飞向靶子然后正中靶心的位置。 林玉涵松口气,伸手给他鼓掌,连说两个好厉害,抽出支新的箭支递过去。 薄悬没接,把弓递还给他说:“你玩,我们待会就要走了。” 林玉涵愣了下,接过弓箭。 说来惭愧,林玉涵在国外待久了,回国这几天处处不适应不提,往日能说上话的朋友也变得生分了,薛明泽身边的狐朋狗友明里没显,实则也嫌弃他性情孤傲没趣,把他当个透明人,刚有一面之缘的薄悬反而是这两天里和他交流最多的人。 林玉涵见薄悬告完别果真转身要走,忍不住脱口问道:“我能不能加你个微信?” 迎上薄悬略微惊诧的眼神,林玉涵才觉问得突然,人家指不定也不想跟你玩呢,抓抓脑袋,磕绊着往回找补:“那个,我就是问问,你要是不想加就算了,我不会发消息吵你的,我在国内也待不了多久……” “可以,我加你。”薄悬已经先一步说,拿出手机扫码。 确认加上,他说:“我刚才还犹豫了下,怕你觉得奇怪,没敢提加你好友的事。” 林玉涵没看他,低着头说了一句:“怎么可能。” 瞧见薄悬手里明显刚换上的手机,心情立刻又不一样了,犹豫别扭好半天,林玉涵用一种微微酸涩的语气问薄悬:“你和蒋哥……是那种关系吗。” “什么?”薄悬刚给他设好备注,没反应过来。 林玉涵心说国内这种关系还是太少见了,而且大多数人迫于舆论的压力都掩饰得很好,果然很多人第一时间并不会朝那个方向联想。 “就是……情侣之间的那种关系。”林玉涵瞅着他,咬咬牙说,“昨天的音乐节不是蒋哥专门办给你的吗,薛明泽他们都能看得出来,你该不会还不知道吧。” “哦——”音乐节的事薄悬已经猜出来了,从来知道天上不会白白掉馅饼。确实没听见前一个问题,这时恍然明白林玉涵的疑问,沉吟思考两秒,不确定地回答,“我也不清楚是什么关系,应该不算情侣,或者是像你朋友那样暂时性的关系。” 他看看林玉涵背后的方向,林玉涵一头雾水,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去。 薛明泽怀里搂着一个衣着暴露的女孩子站在房车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见两人注意到自己,挥手大声喊:“过来玩啊。” 林玉涵把头转回来,没理薛明泽。 两天下来,他隐约明白蒋寄野和邢岳麓为什么不爱跟薛明泽一块出来了。 林玉涵扭着眉毛对薄悬说:“蒋哥跟薛明泽不一样,你要是那样想他,肯定是有误会的地方。” 薄悬若有所思地瞧他一眼,点点头:“你说得对,我太狭隘了。” 薄悬一个人慢慢踩着枯草往回走,他的脚步忽然停下来——蒋寄野站在山坡拐角的一棵树下面,处在两个营地之间,看视角,刚好能把山脚下发生的一切收入眼底。 薄悬走上去牵住他的手,有些亲密举止一旦开了头就没法再安于浅尝辄止,前后没有旁人,忍不住又凑上去亲了下他的脸,凉凉的,竟然也是软的。 蒋寄野没动弹,语气略显冷漠问他:“好玩吗?” 薄悬微微仰头,下巴杵在蒋寄野肩膀上,很轻地长出了一口气:“还行,如果是你肯定玩得比我好。” 蒋寄野把手从他手心里抽回来,说:“那你去吧,再跟他们多玩两天。” ——气死了,说了八百遍离薛明泽远点,一个没看住,人跑过去跟林玉涵玩起来了,聊得还挺开心。两个人笑得跟朵向日葵似的。 招了一个还不够是吧。下一步是不是要问人家有没有女朋友,准备发展成潜在对象了。 “哎,生气了。”薄悬伸手把他的手重新抓回来。 蒋寄野的手被吹得有点凉,绷紧的皮肤摸起来滑滑的——跟他的心情一样让人捉摸不定。 “没生气,我生什么气。”蒋寄野面无表情说,“你想跟什么人玩还不都是你的人身自由,我哪有资格生气,你去,去吧,我肯定不拦着你。” 第26章 日料 “霸总的世界。” 蒋寄野话音还没落, 薄悬伸手搂住他的腰。这是两个人认识之间的第一个拥抱,蒋寄野只觉得他的手圈得很紧,像一只活体八爪鱼, 猛然间还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哦对, 小清漪经常见面就这么冲上来搂住他的大腿。 薄悬头埋在他胸口摇了摇:“不去, 不好玩,也舍不得你。” 蒋寄野对他这套越来越免疫:“别老拿甜言蜜语糊弄我, 就你嘴甜, 我昨天的话你听进去了吗?” “嘴甜吗?” 薄悬选择性忽略问题, 仰头将下巴杵在他胸口,盯着他极小声地说, “甜不甜感觉不出来, 你试试吗。” 蒋寄野:“……” 不足二十厘米的距离,蒋寄野的视野里只余一片白皙的皮肤和他乌黑的眉眼。 薄悬的额头很饱满, 男生中极少见他这样精致的额头,干净的鬓角,使他秀气的面容多了几分利落和冷肃, 而当他抬起眼睛看着你的时候,那一双温柔多情的含笑桃花眼很难不让人沉溺进去。 蒋寄野目光掠过他的眼睛,落在他微微干燥的嘴唇上——大大概上火的缘故, 他的唇色透着不正常的嫣红。 蒋寄野又要想起昨天夜里的那个吻, 同时冒出来的还有他和林雨涵相谈甚欢的画面,困惑问出了困扰他一整夜的问题:“你喜欢……男的?” 能接受和男的接吻?你是那类人群? 薄悬见他表情严肃, 跟着严肃起来,以为他要教训自己或者讨论重大的问题。 不过听完问题薄悬就不紧张了,甚至莫名感觉有点好笑——为什么这么问,我说过很多遍我喜欢你, 你该不会以为都是假的吧。 薄悬:“喜欢你啊,最喜欢你。” 蒋寄野闻言,脸色不自在了一瞬。 这话不是蒋寄野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了,以往都当成玩笑,因为不觉得刚认识两周的人之间能产生所谓的感情,所以常常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过即过,有时候还能顺着往下调侃两句。 次数多了,已然变成他们一种独特的拌嘴方式。就像幼儿园的小学生,一个没事就抱上去说我喜欢你跟我一起玩吧,另一个说我不想跟你玩,你玩着玩着就哭了,我要跟隔壁班的小花玩。 他确信薄悬的这次‘告白’和以往想说就说的卖乖话没什么不同——薄悬发言一向很大胆,或者他私底下本身就是个热衷于表达感情的人? 他莫名其妙跑去跟林玉涵搭讪,指不定也会说一些“咱们好像在哪见过/我一看见你就觉得亲切”之类暧昧不清的话。 至于听到的人是什么想法,好像根本不在她的考虑范围。 蒋寄野没接薄悬这句话,具体感受和从前有没有不同,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继续之前的问题:“……我跟你说正经的,昨天不是告诉你离那帮人远点,话都扔狗肚子里了。” 旋即越说越来气,问他:“你刚才那样教林雨涵是什么意思,你干脆抱着他亲一口得了,看不出来他性取向不正常?连微信都加上了,你敢给他联系方式薛明泽就敢从他手里要,老实说你是不是看上薛明泽了啊?” “林玉涵喜欢男的?”薄悬精准抓住重点,古怪道,“真的假的,这你都看出来了?” 蒋寄野想起他俩刚才差点抱在一起就一肚子火:“我瞎吗我看不出来,他还不够明显的,他以前……算了,我跟你说这个干嘛,反正你记住他喜欢男的就成,以后少跟他还有薛明泽那帮人搅和在一块。” 薄悬奇怪他的反应特别大,好像很排斥一样,冷不丁伸手探到蒋寄野腰腹在上面摸了把:“你就是因为这个不带他一起玩?你恐同?” 蒋寄野一个激灵,被他这一下摸得腰上到后背仿佛趴着大片小蚂蚁,半边身子都有点麻。 生理上濒临失控的感觉十分不美妙,蒋寄野一把抓住他作怪的手,咬着牙道:“青天白日的,干什么。” 薄悬确认摸到一片结结实实的腹肌,偷偷搓搓手指,一脸无辜:“我以为你怕男的碰你,你真恐同?” 蒋寄野把他的小动作看得清清楚楚,拉着脸:“我哪儿恐同,我恐同我……”还亲你,我精神分裂? 不过,蒋寄野脑中忆起以前发现林玉涵对他有意思的那一阵,十六七岁,对感情一知半解的年纪,诧异过,无所适从过,和林玉涵见面只觉别扭,避之不及…… 突然发现他这个恐不恐还真不好界定。 倒也不是两年过去蒋寄野成长了,换成别的男的上来告白说我喜欢你……蒋寄野想象一下那种画面,有点惊悚,像在鬼屋不小心撞见鬼,只想转身用跑的。 蒋寄野换了个口风:“你下次再这样不打招呼突然上手,我要恐你了。” 薄悬一愣,哦了一声,也不知怎地,越想越觉得这样的蒋寄野有点搞笑,不能细琢磨,最后笑得根本停不下来,踩到石头的脚一滑差点跌倒。 蒋寄野得亏伸手一把他给拽住了,瞪着眼睛看着笑个不停的薄悬:“……” “啊——”薄悬笑着笑着,突然停了下来,他张嘴感受了下,继续一边笑一边冲蒋寄野摆摆手:“没事,碰到舌头了。” 蒋寄野:“……” 蒋寄野对他说:“晚点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不用。”薄悬扶着他的胳膊:“不用,一点小伤,已经没事了。” 蒋寄野心情复杂说:“带你去看看脑子。” 薄悬:“……” 下午出发返程,车子远远地甩开山脚的一群人。 没等到城区,蒋寄野和领队的打声招呼,带着薄悬靠边先下了车。 短短两天内培养出革命友情的同学从车窗探出头,问蒋寄野怎么回事,得知他们要转程去医院看病后,纷纷催道快去吧别耽误了,下次再约。 蒋寄野送走大巴车,把位置发给联系的人。 他提前打过招呼,是以站了没多大功夫,医疗车拉着专业的医护人员和器材到了。 车子停靠在路边无人处,薄悬进到车里做检查,几个医生讨论过后,得出的结论是创面不深,没必要缝针,嘱咐他这几天多注意饮食,提出可以敷两张贴片式的麻醉,止疼见效快,但是被薄悬拒绝了。 蒋寄野在旁边说:“不贴就不贴,听他的,免得伤口二次恶化自己还感觉不到。” 医生只得应了,来都来了,给他做了个简单的消毒。 一个刚毕业的年轻医学生被从私人医院抓来给老师打下手,听说是来给东家的少爷服务,有丰厚补贴可领的激动之余还有点好奇,这时递过一把小镊子,无事可做,愣愣地看着薄悬的脸——这俩是东家家的少爷?一看就是在读的学生,年龄加在一起指不定有没有他鞋码大。 正发着呆,突有所感的医学生猛一扭头,正对上蒋寄野无声盯着他的眼神。 医学生:“……” 医学生收回目光,假装忙碌一阵,扭头收拾医疗垃圾去了。 医生完成任务跟着车子离开。 薄悬看着车屁股,冒出句没头没脑的感叹:“霸总的世界。” 蒋寄野:“……??” 他请问谁家霸总在满是灰尘的路边医疗车里看病,要不是因为内环太堵了,担心一来一回时间全花路上,不然倒也不至于找医生上门。 回学校的路上,蒋寄野领着人绕到南二环的商场楼上,找了一家日料餐厅对付晚饭, 蒋寄野不爱吃日料,这种东西在他看来不冷不热,不甜不腥,还不如一碗蛋炒饭来的扎实——但是很适合嘴里有伤的薄悬,于是,整个饭间蒋寄野没这么动筷,大部分时间都在给薄悬夹菜,看着他吃。 薄悬伤口疼没什么食欲,在营地当着一大伙人不好慢慢吃让别人干等着。一早和中午吃得很少。 他嘴上不说,估计还是饿的,最后大多菜品都进了他的肚子。 廊下,中庭有个种着竹子的人造瀑布景,背景一片淙淙的流水声,搭配顶上日式的建筑和灯笼,包厢封闭的空间下听来格外有意境。 薄悬大部分时间都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也是奇特,这样的人竟然会是校辩论赛的参赛选手。 蒋寄野就反过来了,按照他爸的话讲,天生喜欢撩闲,嘴像借来的,着急马上要还,从一岁会说话起就闲不住,每天东一榔头西一棒槌,路过一只狗他都能跟拽住聊上两句。 直到后来长大,青春期的偶像包袱一背上,主要家里背景摆在那,弊端是有的,有时候有口无心的一句话就要引得是旁人猜测忙活不停。 时间一长,蒋寄野回过味来,慢慢也知道收敛了。 如今外人跟前只挑有必要的说,尽量减少闲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多高冷难接近,实则私底下还是那副德行,本性难改,平时跟关系好的夏杰和刘洋照样说相声一样聊得有来有回——要不说他能跟邢岳麓从小玩到大呢。 薄悬一直充当观众,偶尔有一搭没一搭说闲话的蒋寄野捧哏,代表我在听,冷不丁突然蹦出来句:“再亲一下吗。” 蒋寄野一口茶刚进嘴,差点让茶水给呛着。 ——这人话倒是话不多,但架不住一击必杀。 第27章 分手 “这是……分手费吗?” 说起来, 昨天接吻的时候蒋寄野脑子里并没想太多,被故意撩拨的话一激,热血上头, 想亲就亲了, 少年人在音乐狂欢后的心理悸动和冲动要占很大一部分因素, 并没有太多太重的感情在里面。 过后蒋寄野就清醒了。然后就有点睡不着。 第一次跟人接吻,蒋寄野做不到不在意, 毕竟他一度坚定地认为自己是直男。 直男会跟男的接吻吗?按他所知应该不会。 但是凡事倒也没有绝对。 本来, 如果薄悬什么都不提, 蒋寄野也能当什么都没发生,因为话又说回来了, 圈子里没节操的人和事太多, 身处其中感官已经麻木了,薛明泽那样喜欢当众表演的都不能算新闻, 成年人的世界里两个男的亲一下并不能代表什么。 但是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薄悬冷不丁又提起亲吻这茬来, 蒋寄野就有点……怎么形容,他感觉有点不自在,还有点恼火。 这人为什么能做到问得如此随意。 这种亲密行为是什么很随便的事吗? 如今回想起来, 这人第一次见面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 但第二次见面能说出喜欢,第三次见面就上手拉他的手——很奇怪, 蒋寄野自认不是随便的人,但是对方一直以来的态度就好像他和薛明泽那样的人渣没什么两样。 手机上忽然来了个电话,是服务团队的负责人。 蒋寄野知道应当是让他们备下的东西备好了,朝薄悬示意后, 一个人起身走到窗边接起来。 薄悬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等待的间隙,无聊地观察着包厢对面墙上挂着的几幅装饰画。 画像有些中国元明时代的写意风格,分辨不出上面画得是什么图案,也不知是灯光长久烤炙褪色了还是刻意做旧的缘故,色调黯淡得异常,盯得久了有一种诡异的不适感。 薄悬看了一会就把头扭开了。 蒋寄野接通电话后,间歇回了几个好的、麻烦了之类的词语——薄悬并没有特别留意内容。 然而,也就是似乎通话快要结束的时候,蒋寄野突然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那是一个很明确的眼神,而且神色异样得不太寻常,薄悬以为他有话要对自己说或者需要东西帮忙做记录,歪过头示意等待他的下文,却见蒋寄野什么也没说,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平静地又将头转了回去。 三五分钟后,蒋寄野收起手机,重新回到座位上。 他端起面前的杯子,心不在焉的模样,显然心神还停留在刚才那通电话里。 我有事要离开一阵,你自己回学校…… 薄悬猜测他接下来会说出类似有急事需要告别之类的话,但是蒋寄野再度喝完一杯茶,仍然什么都没说。 薄悬直接问了:“出什么事了吗?” “嗯?没有。”蒋寄野回过神,面上看不出喜怒,对薄悬重复道,“没出事。” 仿佛恍然醒神要干什么。蒋寄野解释道:“是来送东西的人,告诉我一声东西已经送到了,对了,就在楼下,我带你下去看看。” 蒋寄野站起来取下两人的外套,将薄悬的衣服递给他示意穿上。 薄悬接过衣服,问他:“什么东西?” “之前就备下打算送给你的东西,我给忘了,一直没能拿给你,正好今天机会合适。”蒋寄野拉开包厢的门,对薄悬说,“走吧。” 薄悬感受着蒋寄野突如其来的,与其说客套不如说刻意保持着距离的语气。脚步顿了下,他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但同时又不知道该做什么,最终还是一言没发地顺从跟了上去。 出了日料店的门,进到电梯,蒋寄野按下-2的楼层按钮。 没人说话。途中电梯又进来一批带着小朋友的客人,蒋寄野为了给这批人让出空间,往电梯厢边缘的位置走了走。 身边人微微涌动了下,角落的蒋寄野只觉手心忽然一热——薄悬从人群后方穿过来和他站在一起,把自己的手塞到他的手心。 蒋寄野握住他的手,低头看他一眼,问道:“冷吗。” 薄悬摇头:“不冷。” 蒋寄野于是没再说什么。 电梯到达一楼,人群混乱地进进出出,背景夹杂着商场内部欢快的音乐,蒋寄野收了力道攥紧他的手指,不过只一瞬,下一秒就松懈放开了。 薄悬手指猛然失去热度来源,变得空落落,来不及去看蒋寄野的表情,头顶叮地一声,伴随着电梯门缓缓自动拉开,地下特有的冷风吹进来——负二层到了。 地下比楼上商场的温度低了有十多度不止。 人走在昏暗通道,吃饭时身上积蓄的暖意不过几息之间就被吹散得无影无踪。 薄悬感觉很冷,看不清前路,蒋寄野走得很快,好像着急要带他看礼物,又像是着急想甩开他。 薄悬于昏暗中叫了一声:“蒋寄野。” 蒋寄野停下来,语气仍然温和:“怎么了?” 薄悬脑中一瞬间闪过很多问题:是你有朋友出了什么事?哪个关系好的女性朋友查你岗了,还是我哪个地方又做得不对惹你生气了? 但是薄悬迷茫得不知道该问哪一句。 他勉强笑道:“你把我叫到这个地方,该不会是打算把我骗出来卖掉吧。” 这是他们第一次出去吃饭时蒋寄野用来吓唬他的话。 “我像吗?”蒋寄野显然记得自己曾经的话,也笑了,看看手机上别人发来的方位,“就在前面,马上就到,真的是礼物——你原来还怕这个的?” 过了转角,眼前光线大亮,他们脚下所处的区域明显被处理过,空旷宽敞,没有旁人,正中间的空地上摆着一个巨大的透明的礼物盒子。 盒子足有两三米高,四四方方,其中充满的粉色白色的气球遮挡了视线,内容物被淹没在气球里,看不到迹象,外圈用香槟色的绸带绕了一圈于正面中间绑成一个巨大的蝴蝶结。 薄悬循着蒋寄野的指示,走过去拉开蝴蝶结。盒子四壁轰然倒塌下去,扑起的气流带动着气球四处奔逃,洋洋洒洒地或是飞上半空,或是飘飞落在地面。 如此一来。正中间停放的一辆车无处可藏,进入了薄悬的视野。 薄悬不太懂车,只认识几个大众品牌,即便如此,他也能从车子不寻常的外观中意识到它的价格绝对不会低到哪去——单看车子出自谁之手就知道了,蒋寄野的家世让他根本见不到太便宜的东西。 蒋寄野上去拉开驾驶室的车门,略扫一眼,从座位上一大束九十九朵的香槟玫瑰底下抽出一叠纸。 他拿在手中略略翻看了下,将这叠纸并最顶上压着的一张名片递给薄悬:“手续文件都在这,你签个名字,要是有不满意的地方,比如款式颜色,或者觉得房子哪里不太好的,你直接跟上面的人联系让他去调换。” 房子、车子,连售后服务都贴心地准备好了。 薄悬感觉好笑又心酸,静静问:“这是……给我的分手费吗?” 蒋寄野诧异道: "不是,你为什么这么想——" 不过转念一想,分手费一词还挺贴切,大家摊开说明白点也好。 这两样东西是他露营前就决定好要给薄悬的,昨天或许还有犹豫,但是蒋寄野突然就明白了,就像邢岳麓的那句“他说喜欢你你就信?” 喜欢他什么呢,嘴上说得再自信,蒋寄野也有自知之明的,思来想去,他这人除了有钱之外就没别的显著优点,一身臭毛病,连他亲爹都受不了他。 蒋寄野一直想问他我们认识没几天,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其实就是喜欢我有钱吧”,这话太伤人了。蒋寄野终归没直接吐出来。 无论如何,认识十多天住过同一个帐篷,他内心把薄悬当朋友,尤其在知道对方有个不太美满家庭的情况下,一些无关紧要的地方蒋寄野愿意迁就照顾他。 蒋寄野长出了一口气,说:“是给你赔礼道歉的礼物。你要愿意当成分手费也行,打赌那事是我做得不对,总之东西你收下,放我这里也是多余,保不齐还要白白扔掉,往后马上就是考试月了,你们大三学业应该也挺忙的,我要是识趣点就不能这么天天找你出来玩打扰你拿奖学金对不对,当然,以后有什么需要的你可以随时来找我,能帮忙的地方我肯定不会推辞。” 这是真正的分道扬镳了。 说实在,蒋寄野挺怕这话一出口,薄悬会当着他的面再掉一次眼泪——刚才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设,担心会出现这种情况。特地选择在回校前无人的停车场也有这个因素。 但就算是薄悬哭了…… 蒋寄野看似大大咧咧,其实本人比较单纯,或者说肤浅?感情和钱在他看来不能混为一谈。 很多东西拥有的数量太多就显得没那么值钱了,钱本身也是如此,蒋寄野有很多钱,但是他还从没遇过一段真正真挚的感情。 或许就像他爹说的,他这辈子可能再也遇不到了,几千年以来能遇到真爱的幸运儿少之又少,蒋寄野已经中了人生的头彩,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吃穿不愁,既要又要,反而显得他贪心不足, 如果薄悬直白一开始就表示我接近你是为了钱,蒋寄野会佩服他坦白直率,但如果借着感情的名义,用以谋取更多的东西…… 就算薄悬哭了,大概蒋寄野也不愿意再这么不清不楚地跟他掰扯下去。 第28章 日记 “以后也长点心。“” 幸好, 薄悬没哭。 大概早就对此有过心理准备,两个人都清楚关系来得不伦不类,如果有默契, 那么应当谁也没想过能长久下去。 虽然分手提得突然, 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薄悬什么也没说,嗯了一声表示我知道了。 蒋寄野有松口气的感觉。随之而来的还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觉得哭了的薄悬很棘手很难办, 但是如果薄悬平平淡淡没有任何异议地表示接受…… 事情分明在顺着蒋寄野设预想中最好的结果发展:他给钱, 薄悬收着, 从此恩怨两清,两不相欠。 蒋寄野赢了赌约, 薄悬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皆大欢喜。 但是蒋寄野不知为何有点恼火, 还夹杂着矫情的憋屈。身体经历两天奔波和一夜的失眠多梦后迟钝地迎来了疲惫感,一切尘埃落定, 现在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睡一觉。 没什么可说的,就这样了。 蒋寄野走到旁边一辆车旁,打开车门, 说上车,我送你回学校。 薄悬看眼原地的新车,说了句什么。 他声音太小, 以至于蒋寄野没能听清, 以为他在问被扔下的车子和气球怎么办,一阵心烦意乱, 告诉他:“不用管了,晚点有人收拾,车子会停到房屋产权证上你看见的那个地址的地方。” 薄悬沉默了下,看着他:“不是, 我想问那束花我还能拿走吗?” 蒋寄野顿了顿,走过去把那一大束带着露水的香槟玫瑰拎了过来。 薄悬接过花束拿在手里,说:“谢谢。” 蒋寄野没说话,心中烦躁感莫名更重了,一路出了商场顶着最高限速飙车进校门,在主干道的岔路口将人放下。 薄悬抱着一大束花下车,站在路边看着蒋寄野,目送等着他离开。 不出意外,这会是他们最后一次会面,偌大的a市和校区,两个陌生人阴差阳错想要碰见的概率很低。 蒋寄野不知交代自己还是交代薄悬,最后说了一句:“以后也长点心,别再这么容易被人给骗了。” 一地枯黄的落叶随着车子驶过的风扬起,然而滞空不过两三秒的时间,就再度打着旋飘飘悠悠地落回大地的怀抱了。 薄悬回宿舍的路上遇见很多同专业同学,大多数人对他怀里抱着的花束表示惊奇,但又不太惊奇——学校隔三岔五就要举行竞赛联赛宣讲会表彰会……名目层出不穷,绩点和奖项加分遥遥领先的薄悬是领奖大户,他就算扛着十个花篮回来都不奇怪。 要说惊奇……鲜花在男生的眼里属于一次性消耗品,和礼炮一样,气氛烘托到位,用完就扔了。拿奖拿到手软的薄悬从前也一样。 好像第一回瞧见他往宿舍里带花? 几个男生在他走过后。彼此对视着好奇猜测:对象送的/准备送对象的/谈恋爱了? 薄悬昨天一早出得门,傍晚归来,满打满算统共消失了两天一夜。 刚进到宿舍,还没来得及把东西放下,同楼层左右几个同专业的宿舍就有人闻讯找上门了。 “薄神,你可算回来了,快快,江湖救急,统计学的作业借我抄抄,马上七点钟群里就截止上传了。” “给我也看看,那最后两题也特么是给人写的,我研究一下午没看明白题目,我还以为我打游戏脑子打傻了。” “哎薄悬,咱们上周经营那门的课件是不是缺了两节?我们几个人对了下没找着缺的内容,你那有记录吗?我昨天发邮件问老师,老师估计周末没看邮箱,没回我。” “听隔壁的说你出门玩去了,难怪这两天找不着你,大群发的竞赛的文件你都看了没,中金杯这两天开始报名了,今年怎么样,准备再战一次不,奖金还是很带劲的,我们宿舍人准备下去试试水。” 薄悬等他们七嘴八舌地说完,一一回复:“作业草稿还在,你们看那个应该就能看懂,课件我不确定是不是完整的,中金杯前两年的参赛资料都还在我电脑里存着,你们要是想要晚点我发群里——等下,我洗个手。” 众人习惯了他波澜不惊有条不紊的样子,太有安全感了,直说不着急,你先收拾着。 老实地围在桌边,一边等候一边闲聊。 “什么笔记课件?一个多月后才期末考试周,你们这就开始翻上了?” “没听过笨鸟先飞,我这是未雨绸缪提前预习。” “滚,你一个天天拿奖学金的自称笨鸟,我吊车尾的算什么,菜青虫吗?” “也不是不行,虫虫怎么了,虫虫可可爱爱蛋白质是牛肉的六倍多,来,先让大爷我浅尝一口。” “啊卧草你来真的!!口水沾我手上了,啊——” “嫌弃我?手伸过来我帮你舔干净。” “靠,你俩没事吧,恶不恶心。” 一个同学对洗完手回来的薄悬说:“薄神,又去哪领奖了,这回花的颜色不错,哎你这桌角还有一束,是不是忘扔了,待会下楼我帮你带下去。” 薄悬说:“那个不扔。” 同学一愣,纳闷道:“这都放干巴了,还留着啊。” “嗯,留着做纪念。”薄悬没多解释,坐下来将资料一一从书桌各处翻找出来,挨个交代过去,前后没几分钟的功夫就把排着队的一圈人全打发了。 人一走,宿舍猛然安静不少。 薄悬把桌面重新收拢整理,打开背包,从包里拿出崭新的手机平板笔记本三件套放在面前。冰凉的银色金属外观映着桌角生机焕然鲜嫩绿叶鲜花的影子。 薄悬看了一会,从抽屉里拿出一本薄薄的本子。 然后坐着开始走神。 同宿舍的一个舍友收拾好包准备去教学楼自习,走前问薄悬:“一起去吃饭吗——嘿,发什么呆薄悬。” 薄悬回过头:“哦,我吃过了,你去吧。” 舍友觉他这趟回来好像哪里不对,安静得不太正常,但再看,又好像和往常没什么两样——同学对于薄悬的话少是习以为常的,经常戏称他沉默寡言的表象下是时刻高速运行的八核大脑,普通人不要擅自打扰,否则极有可能会扰乱大神的运算进程。 于是舍友没怎么在意,招呼一声带上门走了。 屋里只剩薄悬一个人。 他起身漫无目的地在屋里走了两个来回,在衣柜里某件衣服外侧口袋摸到闲置很久的半包烟,打开看了一眼,又慢慢放回去,重新坐在桌前。 他翻开本子,一只手从旁边抽出支钢笔。 只见这本半新不旧的笔记本上,从第一页起,相同的笔迹以年月日和事件的日记形式记载着寥寥简单的文字。 扉页夹着一张崭新的A4纸,纸面上密密麻麻罗列的文字,乍看像个计划表,其中有几项后面打了个√,最顶上一行加大加粗的标题,傻兮兮又简单粗暴地概括了文字的内容:情侣间必做的一百件小事。 薄悬把它抽出来放到一边,片刻又拿过来,在右下角的位置打了个代表错误的X,整整齐齐地折起来,夹进笔记本的最末页。 他翻到笔记最新的一页,提笔写道: 12月xx日,露营,烧烤,音乐节。 12月xx日,回程,看病,吃日料。 没有了。 薄悬写了个end的标识,闷闷地心想他以后再也不想吃日料了。 薄悬把东西收起来,脱掉外衣,爬上去躺在床铺上,什么也不想做,但是时间太早了根本睡不着。 半梦半醒只听嗡地一声震动,薄悬在枕头下摸索找到手机,睁开眼看着上面的来电显示号码,按了接通。 电话里陆诗云语气有些生硬,问他:“半天才接电话,干什么去了。” 薄悬说:"没干嘛,在睡觉。" 陆诗云狐疑道:“星期天你就一个人在学校睡觉?放假了你不会找朋友一块出去玩玩。” “人家不愿意跟我玩。”薄悬说,“找我有事吗?” “我没事不能给你打电话了。”陆诗云不满说完,悻悻然又带着气愤说,“那混账王八蛋刚刚找我了——倒是没敢找你,说今年生意做得一塌糊涂,马上年关了,让我转五十万给他补窟窿过年,不然要债的要上门堵人——真有意思,找我要钱,这王八蛋是越活脸皮越厚也越来越有出息了。” 她骂骂咧咧的,薄悬一直没吭声。 陆诗云静了一阵,生硬地问:“你手头有余钱没——我这暂时没了,嘉柔马上中考,你陈叔刚给换了个学区房,我俩现在就指着每月那点工资过日子。” “你要拿钱给陆成才。”薄悬说,“我没钱。” “你……”陆诗云哽了哽,但是也没有特别意外,又气又笑声音哆嗦着说,“好,好,都别管了,让他去死好了,反正这么一个烂爹不值得谁挂念,他死了大家都解脱了。” 薄悬不自觉舔了下舌尖,微小的伤口传递出的疼痛仿佛带动着整个脑袋跟着疼起来。 他闭了闭眼,偏过头对陆诗云说:“晚点我给你转笔钱过去——没有五十万那么多,你自己拿着给陈叔和嘉柔周转做家用,别理陆成才了,也别接他电话,这边有事我出面跟他谈。” 陆诗云讪讪地说:“这样也行,你们都在a市见面也方便,那你……元旦放假回来吗?” 薄悬说:“看情况,还不知道。” 陆诗云没话说了。 挂断前,她又想起来件事,嘱咐薄悬:“你爸以前表叔家的孩子,借住过咱家叫陆昊的那个你还记得不,最近好像放出来了,唉,当年一点小事非要闹得这么难看,你自己当心点吧,人指不定还记恨着你把他弄进去的事,回头还要找你的茬。” 第29章 心事 “……真分了?” 路过人文院的宿舍门口蒋寄野没停车, 径直出校门跟着晚高峰开一路开回了自己家。 二老还在国外打转游玩——连养的小约克夏也带去了,家里除了看家的保姆和佣人,楼上楼下空落落地没个人气。 蒋寄野回来前还觉得发困, 到家反而没了睡意, 转了两圈, 想逗狗找不着对象,最后跑去健身房把大灯开起来, 所有器材撸过一遍, 一身大汗地结束, 累得指头差点抬不起来,洗澡的时候没留神脚指头磕旁边浴缸上, 疼得蒋寄野原地跳起来连连暗骂自己有病。 不过这么一折腾还真有点效果, 往卧室床上一倒,没两分钟就眼皮子打架失去知觉了。 隔天, 八点还有早课。 被闹钟叫醒的蒋寄野有那么几秒钟没动弹——不是不想起,他好像起不来了。 突然的、过量的运动,让他从头到脚每一块的肌肉都像被拆开拿醋泡了一夜再沾着醋汁组装回身体上。 酸、涨、疼。 一个简单的按掉闹钟的动作都让蒋寄野龇牙咧嘴戴上痛苦面具。 蒋寄野保持着中风一样的动作扶着楼梯下楼吃早饭, 期间把自己骂了七八遍,在车库硬是咬着牙做了几个伸展动作把酸疼的筋拉开才出了门。 蒋寄野像头老牛拖车一样慢吞吞赶往学校。 等红绿灯的间隙,邢岳麓像一只等着吃瓜的猹捧着碗找上了门, 这家伙因为地理时差, 吃瓜都比别人慢一步——主要原因还是那天挨了蒋寄野的骂后越想越气,把手机里和薛明泽的共同群聊都退了, 以至于错失国内第一手消息。 邢岳麓的嚷嚷声透过外放音响充斥车内空间:“你请了一堆小明星给对象过生日办音乐节?不通知我?还是兄弟吗,你早说啊,我赶回去给你撑场面,一准办得比这还要热闹八百倍, 正愁放假了在这边闲着没事干。” 蒋寄野说:“你要真闲你买两只猪回来养,养俩月正好赶上过年给我家狗加菜。” 邢岳麓还想争论,蒋寄野一句话把人堵回去了,“甭问了,已经分手了。” 猴年马月的事了,现在特么来问。 等你回来撑场面,他可以准备一个人过八十大寿了。 邢岳麓猛地没收住,被给噎得打了个嗝:“……分,分手了,这才几天?这么快??” 蒋寄野:“不分留着过年吗?” 他也是脑子有坑,什么家庭不幸有个家暴的爹,别人说了他就信。 要不是一时兴起,关心他那个家暴的渣爹有没有再婚去祸害别人,让那服务团队的查了查。 据说,男人是出过轨,夫妻感情破裂,但是没敢在家里动过一次手,因为前妻家里还有点势力,反而离婚闹得厉害的时候被那边娘家人把腿给打折过一条,现如今走路还有点不明显的坡脚,逢人就骂他儿子眼睁睁看着他挨打不救,是条白眼狼。 又听说,人最近生意不景气,欠了一屁股债,金额不大,但是走投无路正追着前妻和儿子要钱。 有这样的爹也是够辛苦的。 别人的家事轮不到蒋寄野置喙,看薄悬的态度八成也没想让外人知道,更别提让人插手了。 后续甭管薄悬打算如何回应他那个爹,打官司也好,给钱也罢。蒋寄野思忖着,留下的房子车子以及车上的手表储值卡乃至于那个玉石的柿子,随便哪一样拿出去都够他打发十个要债的爹了。 邢岳麓那头像被噎死了一样没动静。 天边初升的太阳穿透薄雾照进来,蒋寄野眼风扫到边上有个亮光,扭脸一看,一颗圆润剔透的红色玉石小柿子静静躺在副驾驶门上的凹槽里。 蒋寄野摸过来看看,皱起眉头,随手放驾驶台上了。 他看着前方路况,对邢岳麓说:“我在路上,没事挂了。” 邢岳麓没敢继续触他霉头,顾左右而言他,支吾一阵还真想起件事:“那什么,我过两天就回国了,你来机场来接我呗,半年没见了咱一块吃个饭。” “行。”蒋寄野直道,“航班号发我。” 邢岳麓已经做好七请八请才能请动这尊大佛的准备,闻言暗暗咋舌。这么爽快就答应了。麻溜把航班信息发过来,心里琢磨着他哥分手了好像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哈。 蒋寄野心不在焉地上了一天的课,球也懒得去打了,傍晚吃过饭溜达回到宿舍,在门口撞上急匆匆往外走的夏杰。 他对着蒋寄野随口招呼一声,只见话音还没落到地上,人已经大步进了楼梯间。 这是赶着去拯救世界? 蒋寄野一头雾水,问屋里打游戏的舍友:“夏杰干嘛去?” 相比之下十分淡定的舍友说:“我刚要没听错,他那个失恋的朋友又来了。” 蒋寄野:“……又失恋了?” 舍友:“旧病复发——通俗点讲,就是稚嫩的少男回忆起失恋的往事,心理防线又崩塌了一回。” 蒋寄野:“……” 上回不是已经病愈了开始找下家了吗? 舍友像是读懂他的内心台词,依照往日阅览爱情电影无数的经验,自言自语感叹:“男人嘛,就是自尊心强,在兄弟面前总得嘴硬一下假装自己不是被人抛弃的舔狗,但就像身心被摧残透了的五十岁老男人,硬也硬不了多久,两杯啤酒下肚就坚持不住原形毕露了,这叫什么,这就叫多情的人总被无情的人伤——哎你那海绵宝宝气球还要吗,都瘪了,这下总能给我了吧。” 什么跟什么…… “你不是喜欢巴斯光年吗?要什么海绵宝宝。”蒋寄野把气球解下来拴在书桌一边的腿上,伸手弹了下,对瞪着眼表示不解的舍友说:“别看了,麻烦专情一点,你游戏要凉了。” 舍友瞄他两眼,叹了口气,转回身子一边操作游戏人物,一边跟着电脑背景的音响哼哼:“为何~多情的人~总被~无情的伤~” 蒋寄野听得脑袋疼,摇摇头,拿上衣服去中厅洗澡去了。 · 蒋寄野的日子恢复到苦逼的学生正轨上,一成不变中夹杂着上课打卡开会活动的鸡飞狗跳,很是充实地作息规律早起早睡了几天。 这天,下午四五点钟,蒋寄野一个人窝在宿舍咬着根笔杆子对着作业论文发呆,刘洋过来敲门找他打篮球。 蒋寄野浑身肌肉还没好利索,提不起劲,拿下笔,跟刘洋说:“不去了,待会还有事。” 刘洋瞅瞅他桌上的书和电脑屏幕的内容,哪壶不开提哪壶地冲他直笑:“下周的作业,现在就写上了,怎么,腾出时间赶着去约会啊。” “约什么会?”蒋寄野说。 “经管的那个学长,你不是把人忽悠到手了。”刘洋特地压低声音,跟做贼似的防着被人听见,“别说,你俩可够高调的,光这一周之内,咱们院好几个女生跟我打听你是不是恋爱了,我还纳闷人家怎么知道呢,后来一问校内论坛不少人发过你俩走一块的偶遇照片,认识的一眼就瞧出来了。” 蒋寄野忍不住皱了下眉,又松开了。 他挺多次在校内墙和论坛见过自己的照片,论坛里也能搜到薄悬的照片——不算稀奇。 大学里的吃饱没事干的闲散人太多,屁大的一点事都想发网上找人涛涛,学校里但凡齐头整脸长着两条腿的人都能在上面搜到照片。别说人了,南湖边上的那只长相潦草的大橘猫都能在论坛里搜出上千张各种角度的写真来。 分手了,往后就见不着走在一起的照片了。 蒋寄野这么跟刘洋解释了一句。 刘洋有些吃惊:“啊……真分了?” 蒋寄野嗯了一声。 刘洋傻傻问:“为什么?” 刘洋也是a市本地人,爸妈九十年代正经留过洋的,传到他这一代观念更是开放,压根没觉得俩男的在一起有什么不妥——大清都亡了一百多年了,你管人家喜欢男的女的。 蒋寄野随手拿起本书翻了翻,口中道:“没有为什么,不合适就分了——我追他是因为跟你们打赌,真当我们在一起了?” “可人家不是挺喜欢你的?”等你打球,还专门给你买饼干。 刘洋想起那天在食堂一块吃饭的情形,对方除了刚碰面时礼貌招呼过他,一顿饭基本注意力全在蒋寄野身上。 不知怎么,就有点替那人不值。 “他喜欢我个毛线。你到底站哪边的?”蒋寄野好不容易静下来的好心情被他一句话全给搅和没了,看眼时间,起身把桌上的纸笔一收,拿着校卡和钥匙往外轰他,“没事了是吧,没事打你的球去,锁门了,今天不接待,我有事出去一趟,没工夫闲聊。” 刘洋:“唉,你干嘛去?” 蒋寄野说:“接个朋友。” 至于接谁,除了邢岳麓还能有谁。 其实距离飞机落地的时间还早,现在赶到机场也是干等着,蒋寄野不想跟刘洋就这话题继续掰扯才把这茬扯出来当大旗用,一出门果然顿觉耳边清净不少。 ——老实说,按照蒋寄野往常的性子,他才懒得亲自去接,邢岳麓家里有司机,a市也有一大群愿意给他接机的狐朋狗友。 那天答应邢岳麓,纯粹不想闲着没事找事做。但既然已经答应,那肯定是要去的。 出发之前,蒋寄野拿出手机随便一扫,才发现邢岳麓一小时前发了消息,但他那会在宿舍烦恼论文作业没注意。 只见上面说的让蒋寄野出发之前去趟学校东门,那里有个叫余研的女生等着,让他把人接上一块捎来机场。 蒋寄野:“……” 蒋寄野心头的一点小火苗绷不住了。 不愧为花丛高手,真特么行啊,人还没落地,回国期间新任的女朋友已经撩到手备着了是吧。 等于说蒋寄野给人免费当司机,到地方还得当气氛组张嘴等着俩人喂狗粮。 “你脑子没毛病吧,邢岳麓。”蒋寄野直接给邢岳麓打电话,这丫既然能发消息指定坐得私人飞机,果然一打就通了。 他直截了当道:“你找别人吧,谁爱去谁去,我没那个闲工夫当司机大老远送你们鹊桥相会。” 第30章 接机 “买给前任的。” “别别, 哥你是我亲哥行吗,我都跟人说好了,放人鸽子算怎么回事。”邢岳麓估计也猜着两人关系被想岔了, 赶紧自证清白, “先声明我跟这余研不认识哈, 我俩压根没见过面,是她哥跟我是校友, 关系处得好坐同一班机回来的, 我一听人妹妹也从a大过来接机, 寻思你捎个人不是顺带的事吗。” 蒋寄野:“真行,也是替我安排上工作了。你跟我说好了吗。” “哎呦, 那祖宗我现在求你来得及不。”邢岳麓是个怜香惜玉的, 跟蒋寄野说,“大冷的天你忍心让人余妹妹在大门口干等着, 我都答应人家了,事再没办成,我在他哥面前脸还往哪搁, 就帮小弟这一次行不。” 蒋寄野就知道这丫每回出现准没好事,甩下一句:“下不为例。” 邢岳麓:“哎,谢谢哥!” 蒋寄野拐到东门, 没瞧见哪有女生的影子, 下来转一圈只找到两只在墙根晒太阳的猫,刚要给邢岳麓这王八蛋打电话问他溜我呢, 这时只听大门一侧的刷卡机滴地一声,从后面冒出一长头发扎着马尾的女孩。 这女孩身材高挑纤细,单看裹着牛仔裤的腿都有一米多,两手拎着个纸袋, 环视一圈周围后,径直朝着蒋寄野走过来。 蒋寄野看着走近的女生:“余研?” “是我。”这女孩大大方方地应了声,看起来是个爽朗的性子,“不用介绍了,你叫蒋寄野我知道,我也是人文的。” “哦,挺巧的。”正好省了寒暄,蒋寄野回头拉开车门,“走吧,邢岳麓托我带你去机场接你哥。” 这里头的关系也是够特么乱的。 “刚才去买东西了,不好意思来得有点晚。”余研将手里的一个纸袋递过来,“给你带了一杯奶茶,别嫌弃——就当车费了。” 蒋寄野不爱喝奶茶,还是伸手接了过来:“谢谢,用不着客气,就是没有你我也得跑一趟。” 他的怨念已经具象化在语言和表情上,余研没憋住噗嗤乐了:“你跟邢岳麓是亲戚?你俩看起来一点也不像。” “你也认识他,他性格是挺抽象的。”蒋寄野说,“我们两家父母是表亲,生意上走得近,打小就在一块玩了,一点不像也不至于。” 余研一边听着,往边上走两步,将手里的空纸袋和拆掉的吸管包装扔进垃圾桶里。 她手里除奶茶还拎着另外一个袋子,扔垃圾的时候手指没勾住掉在脚边. 蒋寄野瞧见一截围巾从袋子里掉出来,顺手就弯腰帮忙捡起来了。 “啊,弄脏了。”一手拿着开封奶茶的余研懊恼地说,“我怕我哥下飞机冷,专门给他带的,这还是我自己织的。” 蒋寄野把围巾拎出来抖抖,塞回去袋子里递还给余研:“一点灰尘,看不出来,男生没那么多讲究,你哥要知道了估计高兴还来不及。” 等余研上了车,蒋寄野把奶茶顺手撂进门边的凹槽里。 开车掉头的时候,他才注意到路边的树底下站着一个人。 ——两个没有联系的人想要碰见的概率有多低。分别那天以为这辈子碰不上面了,谁知道天底下就有这么巧的事。 薄悬背了个包,衣服穿得很单薄,戴着一顶毛线的帽子,正远远看着他们这边的方向,反光的玻璃和过远的距离让蒋寄野看不清他的神情。 什么时候来的。 穿这么薄,是生怕错过感冒病毒? 蒋寄野看两眼后视镜,他来东门从校外绕过来的,可以确定是单纯的巧遇。不过这种情况下搭话也是够尴尬的。于是他想了想之后直接踩着油门,没有停留,车子提速经过路口径直往前开走了。 路上,余研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起学院里的新闻。蒋寄野心不在焉地应着。 算不上相谈甚欢,但是好歹没有冷场。 到地方才发现邢岳麓一趟飞机捎带了五个人。有余研的哥哥、两个同是a市老乡的留子和一对情侣。 他自己倒是一个人回来的,一大堆的行礼足足装满三个推车,还要额外找来两辆车运回家里。 情侣和俩留子落地后打个招呼就和他们分开走了,余意,也就是余研的哥哥,看着挺自来熟的一人,跟着邢岳麓上了蒋寄野的车,两兄妹并肩坐在后座往市区赶。 余意家里听起来是开酒店的,聊了几句,说已经让人把饭菜备好,盛情难却。于是蒋寄野又被捎带着去他们家酒店蹭了顿晚饭。 一顿饭吃完转眼就是八点钟。 邢岳麓处在兴头上,在手机上呼了几个朋友,准备换个地方续摊接着狂欢。 蒋寄野明早还有课,一向懒得参与他们的夜间活动,说了声先走就准备回学校了。 邢岳麓喝了点酒,本来靠在椅子上迷迷瞪瞪玩手机,一听这话立马蹦起来拽住他胳膊,回头冲另一边说:“哎,余妹妹,你刚是不是也说明天还有事要回学校的,正好,我哥也回,你搭他车,路上还有个伴。” 蒋寄野看了邢岳麓一眼。 饭间那会邢岳麓总给他和余研递话茬,蒋寄野就回过味来了:这丫的不当采花大盗,改行想当月老了。 你脑子没事吧?? 邢岳麓招呼完,扭脸特高兴地给蒋寄野使眼色:都是兄弟,不用谢我。 当着余研和在座其他人的面,蒋寄野不好直接给邢岳麓一拳头,错身的时候递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你丫的给我等着吧。 邢岳麓没看懂,兴奋地一路下楼把人送上车,临别隔着车窗像模像样地叮嘱蒋寄野:“哥,记得是回学校哈,余妹妹脸皮薄,你可别直接把人领回家了,那样我岑姨是高兴了,我跟余意没法交代。” 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蒋寄野压低声音挥手赶他:“用得着你说,赶紧滚蛋。” 回校路上,大概时间太晚的缘故,车内的气氛比来时沉默了许多。 蒋寄野怕余研一个女生夜晚黑灯瞎火的害怕,把音响打开,没话找话主动开口缓解气氛:“邢岳麓一直这性子,唯恐天下不乱,晚上喝嗨了,你甭搭理他。” 余研脸红着笑了下:“没关系——我看你晚上一点没碰杯子。” “我酒量不行。”蒋寄野说,“喝了也开不车了。” 余研低头绕着手指头:“不喝挺好的,我就希望我哥能少喝点,每回喝醉了到家又要弄醒酒汤又要让人给他换衣服,至少折腾一俩小时才肯清静下来。” “你哥吗。看起来不像。”蒋寄野说,“气氛到了,适当喝点也没什么。” “他也就看起来比较沉稳。”余研回头看看,伸出手从后座拿过来样东西,皱着眉毛半真半假地冲蒋寄野不满抱怨:“诺,刚给他的围巾戴都没戴,转眼就落你车上了。” 蒋寄野笑了,这兄妹看起来也是一对冤家:“回家太高兴,着急下车给忘了。” 余研没说话。 开过一个红绿灯路口,余研红着耳朵把折得整整齐齐的围巾放在膝盖:“他不想要就算了,我还不想给呢,今天麻烦你两回了,你要是不嫌弃这围巾就当谢礼放你车上了,我哥没用过,哪天你想起来就拿出来用,想不起来就放着。” 蒋寄野不是傻子,人家女生亲手织的东西不论贵重,意义不言而喻。 它可以送给亲哥,可以送给关系好的朋友,但绝不会当成随手的谢礼给一个刚认识一天的陌生人。 他笑道:“可别,这太贵重了,我可不敢收,回头你哥发现围巾不见了,知道在我手上一准得找上门跟我要。” 余研抓着围巾的手紧了紧,又松开手,也有点后悔开口了,低声说:“是,给人送谢礼也得送件新的,哪有拿旧的给别人的道理。” 蒋寄野不是很想接话。这会好像说什么都不太对。 开了一段路,到底不忍余研一个人冷场尴尬,蒋寄野看眼驾驶台上的红色柿子,说道:“新的旧的,没那么多讲究,心意到了就行。” 余研嗯了一声,低头没吭声。 好了,这下换成蒋寄野冷场了。 余研早就注意到面前台子上的小柿子,因为车子外观张扬,相比之下车内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多余配件和佩饰,如此一来多出的小物件就格外地显眼。 余研好奇打量着柿子:“好漂亮的石头,这是柿柿如意的意思吗。” “对。”蒋寄野坦率地说,“买给前任的,前任没要,又扔给我了。” 余研:“……额。” 不管余研怎么想的,蒋寄野感觉浑身轻松下来,他早该这么说了:“对了,我前任是男生。” 余研:“……” 余研哭笑不得,神情对比方才却明显轻松许多:“你该不是为了拒绝我故意编造出来骗我的吧。” “没必要。”蒋寄野想了想,“而且也已经分手了。” “好吧。”余研长叹一声,往椅背上一靠,神情对比方才却明显轻松许多,坐姿都变随意了,放肆地瞄几眼蒋寄野的侧脸,最后带着微微的不甘半是惋惜半是感叹地道,“果然网上说得很对,太优秀的男生都被男生抢走了。” 30-40 第31章 玩乐 “他一直没跟你们联系?”…… 蒋寄野把人送到女生宿舍楼下, 看着人进了门,转过身给邢岳麓打电话。 下一秒蒋寄野就把手机拿远了点—— 电话那头的鬼哭狼嚎夹杂着劲爆的夜场音乐穿透听筒冲进耳膜,一片欢声笑语中, 邢岳麓扯着嗓子喊道:“什么什么?!听不清!哥你大点声!!我靠a市太几把冷了, 我们一伙人正在黄金海岸这边泡温泉!你太没劲了, 这个点你一个人回去睡得着觉吗,要不我让人去接你过来玩——哎说什么呢听不见, 你们几个别嚎了麦先关了。” 这边一清静下来, 他听见蒋寄野用正常的音量冷静地说:“听不清是吧, 邢岳麓你是大傻逼吗,记得跟余意说一声他妹妹人我已经送到了, 你趁早别泡澡了, 赶紧去医院检查检查你脑子里头是不是有水没倒干净。” 好了,这下听清了。 邢岳麓挨了顿嘲, 哈哈先乐了,接过旁人递来的酒水灌了两口,忍不住叫屈:“那我寻思你不是失恋了, 给你找个伴转移一下注意力,外面那些莺莺燕燕我就不说了,人余妹妹长得这么漂亮, 你都看不上, 哥你老实告诉我你该不会真想当一辈子处男吧,哎你问过我岑姨同意了吗?” 蒋寄野:“我谢谢你了, 你管我当什么,操心好你自己得了——瞎点的什么鸳鸯谱,我要是余意,摊上你这种不靠谱的哥们, 我都得找麻袋给你套起来扔河里。” “靠,我哪不靠谱了。”邢岳麓更冤了,“人余意早就看出来,也同意了好吧,咱就不说两边家里条件相差在哪了,你俩长相多般配,都在一个学校,以后花前月下想约就能约着出来玩。” 得了,敢情在邢岳麓眼里,但凡性别对得上长得过得去的都能处成男女朋友。 蒋寄野意兴索然,跟这人说不明白:“挂了,回去睡觉了,你玩吧——当心熬夜多了秃头。” 邢岳麓闻言,忆起他人刚中年发顶已经有了稀疏迹象的亲爹,忍不住伸手摸摸头顶:“熬夜会秃头?你别吓我,不至于吧,” 电话那头已经没声音了。 蒋寄野回来的晚,赶在熄灯前一刻洗完澡,躺回床上顺手拿起手机翻了翻,才发现发现早些时候服务团队给他打了通电话。 这倒奇了。 他和薄悬停止往来后,已经告诉过那边不用再安排活动。 按理交易既然已经停止,人不应该再联系自己。 蒋寄野回拨了个电话,旋即没两句话就弄明白了怎么回事: 先前购置的车子和房子是这伙人全程经手给办,至于是送给谁的,蒋寄野从头到尾没给过他们薄悬的联系方式。人没见过正主,也不敢擅自自己去查,万一再搞错对象就乌龙了,他们也赔偿不起。 所以负责人左等右等,眼看一周过去也没人找上门办理过户手续,只得硬着头皮重新找上蒋寄野。 蒋寄野走到阳台,被室外冷空气激得浑身一凉,眉毛跟着皱起来:“他一直没跟你们联系?” “对啊。”负责人也纳闷了。 按说以往,他们没少为着分手费出面帮忙跟人扯皮,还要经常解释他们属于中介机构只拿一笔额外的服务费,没有吞钱,也没法帮忙问能不能多给点。 这回金主出手是够大方了,少说一个亿的东西,还跟着与荣有焉,心想这回差事好打发了,结果撞见了给钱不要的。 一伙人心里更忐忑了,打电话也是抱着暗暗提醒的心态。 因为根据他们的经验,不要钱的往往才是最难缠的,这种人要么仍然揣着一线希望,盼着对方回心转意,要么认定被负心汉辜负了,一时心灰意冷钻牛角尖,连钱也不打算要了——但也是这种人最偏执最执拗,心思捉摸不定,万一哪天一个想不开,打算手刃渣男,指不定就揣着把水果刀找上门了。 负责人为难道:“手底下人二十四小时待机一个星期了,一次电话都没有,东西还在我们手上,所以您看?” 手续没走完,没盖上章生效,等于还在蒋寄野名下。 负责人潜台词是问:还要送吗,以及到底要送到谁手上。 从来不看情情爱爱偶像剧的蒋寄野倒是没想太多,仔细回忆了下,那叠文件和名片连同鲜花确认被薄悬一块拿走了,不存在没有号码联系不上的因素。 可能学校事情太忙走不开。又可能认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已经到手的东西,不着急签字一时。 蒋寄野旋即想起来,下午在东门瞧见人背着包,一副准备出门的模样,东门的对面就是地铁和公交站。 蒋寄野看看分开后就再没有动静的风景头像,最终也没去打扰,思索着慢慢对负责人说,“我待会把他电话给你们——今天太晚了,明天再打吧,就说东西他不要也得扔了,让他挑个合适时间尽快把手续办了。” 挂完电话,蒋寄野回到床上翻身烙了一会饼,睡不着。 每回都这样,在一起的时候一天说八百遍喜欢,分开就一根毛都见不着,好像忙得压根想不起蒋寄野这号人物。 蒋寄野想不明白是对方有毛病,还是被当鱼还是弃养的鱼的自己有毛病。 这人到底想干什么啊? 隔天,蒋寄野下完课,邢岳麓大概从醉生梦死的温柔乡里爬起来了,掐着点找上门又来约他:“在哪呢?我都回国了哪能放你一个人闲着。马上周末,出来玩。” 蒋寄野对他喜欢的项目不敢苟同,敷衍地拒绝:“在忙,你倒是放寒假了,自己玩去,没空。” “忙什么,忙着走道吗,哈哈我发现你现在比我还能扯。”邢岳麓笑得差点打跌,说,“你回头。” 蒋寄野冒出个不好的预感,停下脚步回头看,一溜豪车在对过的树底下停着,赤橙黄绿快集齐了,路边杵着的五六个人,还大多都是熟人:余意,余研,林玉涵…… 邢岳麓正扶着顶头的车门,一手把电话挂了,冲他挥手。 蒋寄野冒出一脑门的青筋,走过去没等开口。邢岳麓先一步道:“好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脑子没毛病——够不够排场,我可是专程给你赔礼道歉来了,车都给你备下了,放心,今天有余妹妹在,不搞那些有的没的。” 余研抿着嘴唇也笑:“晚点我就自己回家了,你们玩什么我可管不着,到时候玩得不够尽兴可别怪我头上。” “那哪能啊,要怪也得怪我哥没把你招待好。”邢岳麓说着,把车钥匙抛给蒋寄野,麻溜地扔完扭身就往后车跑,“我们去后面,不打扰你们高材生交流感情,嘿林玉涵,愣着干嘛,过来我载你,放心这是国内我保证不超速。” 林玉涵还记着上回露营营地被蒋寄野拒绝的事,看着蒋寄野,犹豫没动弹。 一群人都在,蒋寄野虽然私底下跟邢岳麓互骂傻逼从小吵到大,但真当着众人,他拂谁的面子也不会拂邢岳麓的面子。 但见蒋寄野接过钥匙,对邢岳麓说:“不超速是吧,你把你这话记住了,再晚点保卫科要拿着叉子过来赶人了,去哪玩,走吧。” 一行人轰鸣的引擎声中驶出学校大门,往滨江大桥的方向走。 蒋寄野这几天一直憋着股不清不楚的火气,他本身就是热爱户外空气的人,脱离学生身份的束缚,被环城高速的风一吹,车速直线跟着往上飚,没多时就把后头一串甩的人影不见了。 下了高架桥,蒋寄野才慢慢把速度降了下来。 他停在路边,抄手机给邢岳麓打电话问爬到哪了,什么时候下来。 “就来了。”邢岳麓操着破锣嗓子大喊,“靠,你丫跑得这么快,不会故意甩开我们跟余妹妹独处吧。” 蒋寄野懒得听他再叽歪,直接把通话掐了。 他开了车窗通风,跟副驾一直没吭声的余研说:“刚没吓着你吧” 余研摇摇头:“没有。” 又笑着补充了一句:“偶尔一次还是挺刺激的。” 蒋寄野有点意外她的的反应。 余研个子挺高,但长了一张挺乖的脸,认识以来的一言一行都不太像行为出格的人。蒋寄野还以为人会吓得脸色发呆再也不跟他玩了, 这种矛盾感给蒋寄野的感觉跟某个人很像。他忍不住顺着想到那个捉摸不透的人。 也不知道人又在干什么,接到电话没。 下一秒蒋寄野反应过来就想给自己一巴掌,摇摇头甩开杂念,继续之前的话题跟余研说:“a市周边的路我基本每条都走过挺多遍,以前总跟邢岳麓来这边玩——附近好像有个他名下的渡假别墅群,他是不是说要去那玩?” 余研点点头,眼睛带着笑看着他:“好像是。” 蒋寄野心说我就知道,有些意兴阑珊,出来能玩的来来回回无非都是这些:会所,度假酒店,别墅区。聚会、喝酒、再不济就是打牌、唱歌、看节目、打球…… 最大的区别可能就是跟谁一起玩了。 刚刚升起的劲头忽然落了回去。不过蒋寄野还是动手发动车子:“那走吧,我知道去哪,不等他们,太磨叽了。” 第32章 失联 “你人在哪呢?” 蒋寄野赶到观棠别墅区, 熟门熟路地一路将车子开进园内最大的一栋附带园林观景的别墅楼前。 进门就见场地和食物酒水果然已经提前备下了,四面树梢上挂满星星点点的小灯泡。庭院和连廊通铺了地暖,边上草木鲜花仍然郁郁葱葱。 一楼大厅的壁橱旁边, 像模像样地搞了个挂满彩灯高近三米的圣诞树——如今还没到圣诞节呢, 蒋寄野顺手从树上摘了个彩球捏了捏。 啧, 看来邢岳麓出国几年被洋人的思想荼毒不浅。 蒋寄野带着余研出去溜达倚着栏杆喂鱼玩。将近十多分钟后,邢岳麓才开车带着一伙人姗姗来迟。 他一来, 就彻底没得清静可言了。 吆喝人拿酒上菜, 什么牌桌球桌的都抬上来, 尤其半路上又招揽了一群a市的朋友,呼呼啦啦加进来十来号人, 一楼大厅好悬没装下, 吃喝玩乐一直闹到八点多,圣诞树上装着各种彩头的彩球都被摘秃了——这原来还是个娱乐项目, 有的彩球是对应的是礼物,有的拆开装着出去裸游一圈的大冒险纸条。 到了尾声,邢岳麓精疲力竭倚着沙发躺尸, 瞅见圣诞树地下还有几个礼物盒子,扯着嗓子喊:“哎,你们刚刚那几个拿球的, 谁的盒子忘拿了。” 蒋寄野正跟余意打桌球, 闻言想起什么,站直身体, 手插进兜里摸出个带彩的毛球来。 邢岳麓一看就绷不住笑了:“作弊啊哥,你不是不玩吗,什么时候偷的。” 蒋寄野也有点绷不住,扬手将球抛过去, “我哪知道这还是个彩蛋——不客气,送给你了。” 邢岳麓接住彩球,任劳任怨地爬起来对着球的花色翻盒子去了。 酒喝多了头晕眼花,蹲地上找半天才找着,邢岳麓举着盒子再回过头。 哎,人呢。 蒋寄野避着屋内吵吵嚷嚷的人声,一个人走到外面走廊下。 廊下游鱼朝着岸边人影游来,带起一阵哗啦啦的水花。蒋寄野看着手机屏上眼熟的负责人来电号码,接通时,心中冒出各种百无聊赖的猜测:可能东西被拒绝了,又没准人发觉错过了一条鱼,想看能不能再吃口回头草…… 然后他听见另一端负责人犯难地问道:“蒋少,那个号码劳烦您再确认一下是不是给错了,我们这边打了一天了也没打通啊。” 蒋寄野一怔,紧跟着问:“没人接还是没打通?” 负责人很没办法地说:“没打通,我们还给充了二百话费,号码也不是停机了,不知为什么就是单纯打不通。” 蒋寄野还没碰见过他的号码打不通的情况,不知怎地浑身也毛了下。 就他所看到的,这人在学校有一大帮的爱慕者,然而顶着个高岭之花的名头,私底下也没高冷到那去,整天搞七搞八的。 该不会真把自己搞出了什么事。 蒋寄野说你等会,把通话切到后台,找到薄悬的号码拨过去。 那头嘟嘟响了一阵,蒋寄野搭在栏杆上的手指跟着一阵乱敲。 就在他烦躁地打算挂断重拨的时候,手机嗡地一声震动——电话接通了。 蒋寄野猛地有了踩着实地的感觉,开门见山问他:“你人在哪?” 薄悬的回应慢了半拍,声音有些迟钝地答道,“出门了,还在回学校的路上——怎么了?” “一个人?”蒋寄野说,“去哪了?手机怎么打不通?” 薄悬没觉得他问得哪里不对,老实地答:"一个人,出来…见一个朋友——你让人给我打电话了,前几天很多推销的人找上门,我嫌太吵了,给手机设置了陌生人拦截。我待会改回来好了。" 蒋寄野后知后觉自己态度有些逾越,这时长长吐出一口气,恢复了平日不紧不慢的语速,没好气说:“设什么拦截,手机拿着是摆设吗,先前办理过户的人一直联系不上你,电话都打到我这来了。” 薄悬沉默两秒:“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我晚点联系他们。” “我不是来跟你兴师问罪的……”蒋寄野不自在地梗了下,琢磨着想换个了客气客套的语气,但是不太熟练,一开口语气僵硬地压根刹不住:“最近都在干什么,周末还往外跑,有这么忙吗,那天……” 那天不是交代过你有事记得联系我,是分手了,不是我死了,真的忙所以连东西都顾不得收还是压根不想收。 在一起那阵甜言蜜语挺多的,扭脸就把我忘得干干净净,想等你主动联系我是不是得等我哪天出殡了你给我烧纸…… 蒋寄野憋了一肚子话,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无理取闹,他强行忍住了抱怨,最后只用一句简单的话概括结束:“算了,没事就行。” 薄悬静静听着,回答:“我知道的。” ——你都知道什么啊 蒋寄野突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无论是出于礼节还是免于尴尬,他本身不是爱追着人刨根问底的性子。 沉默了一阵,也没谁直截挂断电话,听筒内只闻一阵浅浅的呼吸声。 半晌,薄悬问他:“你在学校吗?” 蒋寄野看着廊下扎堆的锦鲤,懒懒地拖长声音回他:“不在——在外面给一朋友接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 “哦。”紧接着薄悬冒出来个牛马不相及的问题,“你喜欢什么颜色?” 蒋寄野顿了顿,说:“你问这干嘛?” “不能问吗?”薄悬带着疑惑喃喃。 “能问。”蒋寄野跟个复读机一样耐心地重复,“我是问你问这个干什么用。” 要是准备给他买礼物做回礼什么的,那就不必了,他不缺东西。 薄悬说:“不干什么,就随便问问。” 蒋寄野:“……” 蒋寄野准备好的推辞全卡在了嘴边。 服了,回忆了下,两人之间的对话好像一直都是这种没营养的画风。 蒋寄野听见他那边的的背景渐渐有了嘈杂人声,好像刚从安静的地方走到大街上。 而薄悬像是不拿到答案不罢休,继续问他:“所以你都喜欢什么颜色。” 蒋寄野没脾气了:“没有特别喜欢的颜色,只要不是大红大绿的——别在外面瞎转悠了,整天出门穿得那么薄,打量没生过病是吧,早点回去,到学校了记得跟我说一声。” 最后一句完全是顺口冒出来的。 话刚落音,蒋寄野就微微一滞。以他们的关系这话好像不太合适——人消息都懒得发了,到学校凭什么要跟你说一声,你算老几。 然而没等他再改口,薄悬那边应声说了个好。 蒋寄野心头的小火苗顷刻间被吹飞得无影无踪,声音不自觉跟着温和下来,想想再没什么可说的:“嗯,那回吧,挂了。” 手机还没从耳边拿下来,薄悬忽然叫住他:“蒋寄野。” 蒋寄野往回走的脚步一停:“嗯,你说。” “我……” “蒋哥,你刚才的礼物盒子……” 几乎就在同时,林玉涵从走廊的门厅后冒出来,招呼声盖住了手机听筒的声音。 林玉涵看清他在打电话后也识趣地立即停了下来。但已经迟了,这么一来蒋寄野什么也没听见。 他伸手朝林玉涵打了个手势,示意待会再说。转回去问电话里的薄悬:“你刚说什么?” 静了两秒,只听那边薄悬带着浅浅的笑意说:“没有,没什么,不打扰你们,拜拜,我也回学校了。” 一通对话前言不搭后语,太凌乱,蒋寄野收了手机后情绪没能一下抽离出来,有点发怔。 林玉涵小心观察他的脸色,问道:“是薄悬哥的电话吗?” 叫得这么亲热?你俩很熟? 蒋寄野瞥了林玉涵一眼:“是他。” 林玉涵无措地抓抓头发:“那干嘛不叫上他一起过来玩?你们不是关系挺好的。” 蒋寄野往屋内走:“那是以前,人家现在很忙,没工夫搭理我——找我有事吗。” 林玉涵跟着后面,只得顺着话题往下道:“岳麓哥把你的礼物盒子找出来了,里头是瓶香水,他问你东西还要不要,不要就给余研拿着了,哦对,余研准备回去了,岳麓哥说想让你送一下。” 蒋寄野很是佩服的邢岳麓的脑回路。你自己准备的礼物干嘛多余来问我。 本来随手能拿走的东西,被他这么一整立马变了个意思。 蒋寄野和余研摊开聊过,不觉得两人能发展出超出寻常友谊外的关系,但免得不清不楚再留下把柄落人口实。蒋寄野回去找上邢岳麓,说我看看香水什么样,拿过来瞟两眼,顺手就塞兜里了。 蒋寄野脸不红气不喘道:“邢岳麓,没零花钱了早点说,我拿着先给你垫账上,这么一个指头大小的东西你好意思拿出来送人,不会是地摊五十块买的吧,我都替你脸红。” 邢岳麓目瞪口呆:“我靠,我脸红什么,还五十块,哥你不识货别瞎说,这一小瓶是我千辛万苦从国外背回来的大师手工限量作品,我闻着味儿好闻才拿出来送你们,还有几瓶专门留给我妈了,满树上的东西就属它最值钱好嘛。” “哦,是吗。你什么时候变得有品位了。”蒋寄野直接把东西昧下了,“谢谢。” 邢岳麓瞪着大眼。谢谢?就完了? 一瓶香水都舍不得,哥我记得你以前没这么抠过啊。 余研在一旁笑看他们争辩,瞅准机会说道:“那本来就是个男生的香水,别争了,我拿着也不合适——不早啦,我得告辞了,我们家司机还在外面等我。” 时候确实不早了,但是邢岳麓是个属夜猫子的,习惯昼伏夜出,下午到凌晨正是他最活跃的时间。 余研走后,他一直喊着没劲。没有小姑娘柔软小手可摸的夜晚他夜不能寐,最后硬是拖着蒋寄野和余意林玉涵组了个麻将局。 众人本来想着应付两把就去睡,但两圈下来彼此都发现了从兄弟手里赢钱的快感有多令人上瘾,于是四个人一直亢奋打到深更半夜,最后以林玉涵和邢岳麓一人输掉一个月的零花钱的悲惨哀嚎结局收场,蒋寄野和余意各自赚了一半一半,算是没白来。 随后四人上楼各自找房间对付了一宿。 蒋寄野熬了通夜,难得一觉睡到快九点钟,隔天一早太阳从窗帘缝里照在脸上,他才睁开眼睛头昏脑涨地下了床。 收拾完,一身清爽地坐在一楼餐厅吃早饭,没多时,邢岳麓竟然难得早起一回,穿着睡衣打着哈欠从楼梯口下来了。 两人吃饭聊天的功夫,蒋寄野不经意扫眼手机,忽然眉头一皱。 只见许久没有过交集的向秋月这会主动找上了门:“你好,小学弟,方便接个电话吗?” 第33章 舆论 “又干什么去了。” 蒋寄野浑身毛了下——负责人对他说薄悬的电话打不通时, 他也有过类似的,不妙的预感。 他直接给向秋月回拨语音电话,开门见山地问:“出什么事了。” 向秋月没料到他回复得这么快, 略定了定神, 用着一贯轻柔的声音条理清晰说道:“抱歉打扰, 是这样,今天一早有人在论坛匿名发了个帖子, 附了几张照片, 标题和内容都嗯, 不太正面,主要对薄悬的影响不太好, 唉我把链接发过去, 学弟你看过就知道了……” 不同于挂着校园网才能登陆的教务管理等系统,他们学校的论坛是公开开放的, 也就是说任何一台连接网络的手机都能登陆到论坛、查看、发表内容。 蒋寄野点开向秋月发来的链接,待看清入目的一行大字,旋即攥着手机的手指收紧, 眉头也跟着深深皱起来。 五十分钟前,一个顶着系统头像的号主在论坛的灌水区发了一条帖子。 看得出来,这人发帖前有意斟酌过, 特地选用了一连串吸引人眼球的词汇: “经管某知名男神知三当三, 私生活里男男关系混乱,出入豪车接送, 有图有真相——” 一字一句充满吃瓜群众们喜闻乐见的八卦信息,以至于人流量不大的周六早上九点,帖子发出去没一个小时,总浏览量已经过了数百。 不少人在下面留言评论问这是经管的哪位大神, 看得蒋寄野直皱眉,好消息是目前没人回复点出薄悬的名字。 主题楼里没有文字内容,只有两张图片。 远远俯拍的视角。第一张照片里薄悬背着包出了经管宿舍大门,走向对面路边的一辆跑车。下一张图片,跑车的车门半开,薄悬坐上副驾驶的位置,扭头和车主说话。树枝遮掩了车主的面目,透过前车玻璃,能看见有一只骨节明显是男生的手搭在方向盘上。 蒋寄野将图片放大缩小来来回回看了两遍。点进发帖人的主页。 网络实名制的年代,这人ip定位显示在a市,是个注册满两年的号,但以往似乎没发过帖子,或者说将过往隐藏了,这条帖子是唯一的内容。 向秋月的声音从手机里飘出来,“贴子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那个照片……就算模糊了点,我们学院很多学生已经看到了,熟悉的人基本一眼就能瞧出是薄悬。” 至于作为另一主角的车主,别人大概不清楚是谁,有过几面之缘的向秋月还是知道内情的。 没等蒋寄野回复,向秋月顿了顿,接着道:“这个帖子还不是最主要的,我们同学三年下来都清楚薄悬不是帖子里说的那种人,捕风捉影的东西,号主自己蹦跶一阵,没人搭理,这事就算过去了,我来联系你是早上学院的团委书记给我打电话,说院里收到一份匿名的举报信,有人举报薄悬个人品行不端、败坏院内风气,要求撤销他以往年度优秀生的称号,这些东西,学弟你才大一可能不太能理解,我就只说一个事好了,我们专业最近有一个全国性质的竞赛启动,报名刚刚结束,薄悬也报名参赛了,如果举报的内容确认属实,学院那边为了名誉着想,肯定是要把他的名字从名单里划掉的,一些别的荣誉项目也是,所以你看——” 她说了一长串繁琐的东西,蒋寄野准确地从其中领会到她的未尽之意: 向秋月或者确切地说他们经管学院的领导,需要从蒋寄野这里得到一个明确回复,薄悬当第三者插足别人感情的言论是真还是假。 无论帖子和举报信的内容是不是伪造的,他们了解过具体情况之后,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蒋寄野一时没说话,起身在邢岳麓愣怔的表情中抽走他的手机,走到外面廊下,照着自己的通讯列表输了个号码。 他口中问向秋月:"薄悬呢,他知道这事吗?" 向秋月愣了下:“一早没联系到薄悬,听舍友说没在宿舍——目前不确定他看到帖子没。” 没在宿舍? 是昨天没回去还是一大清早又出门了? 蒋寄野昨晚十点钟那会收到过他的消息,上面说我到学校了。蒋寄野还回复了他两句。 这人嘴里还有一句实话吗? 蒋寄野用邢岳麓的手机打出去通电话,跟那边简单快速交代了几句就挂断了。接着翻出薄悬的号码拨过去——打不通。 蒋寄野要毛了。 又干什么去了。一天天怎么就不老实呢。 蒋寄野烦躁地走了个来回,思来想去,他现在不能出面回复。发帖人明显冲着薄悬去的。 这种虚假的污蔑言论看到的人越少越好。他解释得再多,别人也只会将目光放在主楼,戏越唱越大,从而吸引来更多的吃瓜群众看热闹。 “我们两人是有过交往过一段时间,但是没有涉及过任何金钱上的往来,我除了他以外也没有过别的男女朋友,目前我俩已经分手了,是正常的朋友关系——论坛帖子我刚让人删掉了,过后我会再出面澄清一遍,你们学院如果有人发了链接讨论这件事,麻烦学姐你帮忙在群里解释下,我跟薄悬只是关系比较好的朋友,感激不尽。” 向秋月已经呆住了,两个人竟然真的有过一段? 在她的印象里,薄悬清心寡欲得像个清教徒,压根没有过谈恋爱的想法,没有回应过任何追求者,遑论是和一个认识不久的男生谈恋爱。 震惊之余,向秋月莫名一阵尴尬,语无伦次地应下:“嗯好的,其实只要不涉及第三者的问题,学校一般不会过问学生的情感问题,毕竟属于个人隐私,这次是因为要处理举报信,薄悬在我们经管也算是名人,国内的舆论大环境一直很重视私人作风问题……” 前后不着地说了一阵,向秋月自己先停了下来。 “是,确实影响不太好,我现在回学校一趟,你们团委书记有什么需要问的,我当面跟他解释。”蒋寄野说,“学姐,有件事能不能麻烦你,帮忙找薄悬的舍友问一下他人在哪,他这两天好像一直在校外。” “是吗?”向秋月已经恢复平日状态,干脆应了下来,“好,我找人问问。” 蒋寄野回到屋内把手机扔还给邢岳麓,饭也没心情吃了,拿上车钥匙:“我有事要回学校一趟,先走一步,车借我。” 邢岳麓呆滞地举着半根油条看着他往外走:“啥事啊,严重吗?非得你亲自跑一趟啊,用得着我帮忙不,哎你路上慢点。” 蒋寄野头也没回应了声,刚踏出门,旋即在门厅处撞见几个人。 薛明泽左拥右抱带着俩小姑娘,一副没睡醒的迷瞪表情,蒋寄野一阵风地擦身走过去,薛明泽回头还愣了两秒:“哎,怎么个意思,蒋大少爷,我刚来你就要走,合着不能跟我在同一片屋檐底下。” 蒋寄野没空搭理他,径直上车走了。 餐厅里的邢岳麓听见动静,扯着嗓门大声喊:“薛明泽,哪都有你,快闭嘴吧,你多大脸啊让我哥给你让位置,他有事要忙。” 薛明泽暗暗翻了个白眼,气不顺地嘀嘀咕咕抬脚往里进:“碰见我就来事了是吧,呵,敢情我是个扫把星怎么着。” 路上等红绿灯的间隙,蒋寄野抽空给薄悬拨了好几通电话。一直没人接,偶尔一阵忙音传来——估摸是学校同学也在联系他。 蒋寄野不拨了,直接另外联系人打算全城搜捕薄悬,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大海捞针也比干等着强。 半分钟后,他这边还没跟人描述完身份和特征,冷不丁手机又进来一个来电。 蒋寄野看清号码后,先是一顿,火气就跟着冒上来了——有针对自己的也有针对对方的,你原来会给人打电话啊。 蒋寄野做了个深呼吸,按下接通,恍若无事地用正常语气问他:“干什么去了,打了好几个电话没人接?” 一阵窸窸窣窣后,薄悬略有迷茫的声音传了出来:“哦,刚睡着了,手机放在包里没开声音,没注意。” “睡哪了?睡这么沉?” 蒋寄野问得仍然很冷静,实则心里面压着火气,冷笑着心说你要敢说你在宿舍,我…… 我什么呢。 蒋寄野细想起来,他如今占着一个前男友的身份,还真拿薄悬没办法。 薄悬迟钝发出一个模糊的单音节,像是奇怪蒋寄野为什么这么问——他在蒋寄野面前一向不太聪明的样子。 旋即,应当看见手机上向秋月他们发过来的各种信息了:学校发生点事,跟他有关,一伙人都在找他,偏偏他不在学校。 薄悬抹了把脸,彻底清醒了,再张口吐字清晰许多:“感冒了,过来在外边医院输个液,起得太早不小心又睡了过去——你看见论坛的帖子了,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会牵扯到你,晚点我回学校跟学院那边解释下……” 蒋寄野眉毛皱得快成一座小山了,好不容易等他说完,紧跟着问:“在哪,输完液了没?报地址,我在回学校的路上了,过去接你。” “输完了。”薄悬说,“不用接了,门口就是地铁站,市内堵车不好走,我坐地铁回去。” 市内交通状况一贯糟糕得令人发指,运气不好的时候,开车还没有走路来的快。学院和发帖背后的人不知道还会再出什么幺蛾子。等他们俩汇合再一起赶回学校,保不齐天也黑了黄花菜也凉了。 蒋寄野没有再坚持,想想交代了一句:“路上慢点,不用着急,你先给你同学他们回下消息,有什么事情随时跟我联系。” 薄悬说:“好。” 薄悬挂完电话,静了几秒钟,恍然醒神过来,伸手把自己手背上的输液针拔了,输液瓶里剩下半瓶药水,针头没有着落地空悬在空中晃晃悠悠。 薄悬拿着棉球,按住手背上冒出来的血珠,起身下下了床套上自己衣服,收拾东西往门外走。 隔壁床遛弯把自己摔骨折的大爷一脸震惊地看着大清早刚挪进来的年轻小病友,脑门贴着纱布,据说是脑震荡,人就这么扔下没输完的半瓶药,自己给自己办理了出院,潇洒地离开了。 离开了—— 第34章 学院 “你把你帽子摘了。” 蒋寄野刚入学半年, 统共连自己院里也没去过几趟,更别说别人家院楼了。 回到学校,一半循着指路牌一半问路人, 双重辅助下才算顺利摸到经管院楼。 周六上午, 三楼的办公楼层没什么人影, 走廊一个清洁大爷在拖地。蒋寄野穿过走廊找到尽头挂着书记牌子的办公室,在门前站定后, 定了定神, 抬手敲门。 “进。” 蒋寄野听到里面回应, 推门进去,抬头没等说话, 先顿了一下。 屋内一角的方形会客区, 只见除了书记,对面木质长椅上还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学生模样的人——其中的女生正是向秋月。 向秋月看见他, 冷不丁还有点吃惊,这么快就回来了? 又为他直接找上门的莽撞行为担心,一阵着急, 她和另一个班的班长已经在处理这事了。 蒋寄野电话里那通话不论是真是假,既然他那样说,就足以认定薄悬是清白的。 就算将来翻出来证据, 证明薄悬真的当了第三者插足别人感情, 有蒋寄野那番话,也只能说薄悬是被人蒙蔽, 仍然属于受害者一方,从哪个方面来讲举报信都不符其实,举报人行为构成恶意诽谤,校方可以直接不予理会了。 向秋月一边着急, 还在犹豫着要怎么给两边做介绍:这是我们院书记,这是……绯闻的另一男主角? 坐在对面穿着立领衬衫的中年男人放下手里的纸张,循着动静偏头看来一眼,严肃的表情变了,没好气地伸手招呼:“来来,你来得正好,我还正想着要不要给你爸妈打个电话,过来跟我说说,你跟我们院的学生到底怎么回事。” 向秋月:“……” 向秋月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了。 好了,不用介绍了,这种‘你小子就会给我找事的’的语气一听就是认识的,而且两边关系指定远不到哪去。 “岑叔叔。”蒋寄野走过去的同时,看了向秋月他们一眼。 向秋月眨眨眼,旋即反应过来,起身跟书记告别,拉着男生飞快闪了:“岑书记,你们聊,没什么事我俩先回去了。” 门打开又关上,这下屋里就剩俩人了,暖气设备在窗户下尽责地散发热量维持温度。 人一走,岑立群也不端着架子,直接问蒋寄野:“你跟我那学生真谈恋爱了?” 蒋寄野回得也很直接:“谈了。” 岑立群表情忧愁,跟风华正茂的年轻学生打了半辈子交道,也算见多识广,知道如今除了正经男女关系,年轻人还时兴一夜情小三小四炮友驴友的,乱得不成样。 他继续问:“是认真谈的,还是像网上说的那样几个人闹着玩的?” 谈恋爱还有闹着玩的。 不对,他俩一开始还真就是打赌闹着玩的。 蒋寄野缓缓道:“谈之前不论如何,谈的时候大家都很认真,我也只谈过这一个,里面没有第三者,我俩分手有段时间了,现在这事又被人翻出来做文章,岑叔,发帖子和举报的人很明显是在故意针对我们俩。” 岑立群心情复杂,叹了口气:“我猜也是,你往常不像会胡来的孩子。” 蒋寄野接着道:“薄悬也不是会胡来的孩子——您应该也认识他,是你们院的学生,天天帮你干活。” 岑立群瞥他一眼,“我手底下的学生,用得着你说。你自己倒跟没事人一样。” 蒋寄野顿了顿,点头认下了:“是,您教训得对,我脑瓜糊涂了,今天当着面您想怎么骂我都行,再不行回头我给上门给我刘姨的花园打一个月杂——人拿了几年的奖学金,三好学生一个,你骂完我就别再罚他了。” 岑立群回过味来了,琢磨着好笑道:“哦,闹半天,你今天跑我这说情来了。” 蒋寄野也笑:“不算说情,我是专门跟您解释来了,” 岑立群摇了摇头,把手下的纸推到蒋寄野面前:“你就是不来,这事也差不多过去了,人用不着你说情,正经的一个学校学院难道会不分青红皂白冤枉人——你自己看看吧,学生刚刚拿过来的。” 蒋寄野有点纳闷,接过来一看,只见a4纸上只有一行简单小字:经管的各位老师们和领导们好,我愿意为薄悬同学的正直为人做担保,并为此承担后果与责任,举报信内容不属实,望查清。 下面的空白处,龙飞凤舞签着经管专业学生的名字——满满当当占据四分之三纸面,看样子周六在校的学生应该都在上面了。 蒋寄野拿着轻飘飘的纸张,讶然,哑然,震惊,酸涩…… 这是薄悬身边人对他再直观不过的评价。蒋寄野心头百感交集,对着满满一页纸的签名沉默了好一阵。 岑立群在旁看着,另起话头问他:“你爸妈知道你谈恋爱了吗?” 蒋寄野摇了摇头,起身将纸张放回去,手往茶盘里伸要给岑立群倒茶,一边回道:“他们在国外,我还没来得及当面跟他们说,我们就分手了。” 岑立群没客气地伸手把茶壶从他手里抢了过来——兔崽子昏了头了,这是他的地盘他的办公室,长辈高低也没有让客人倒茶的道理。 岑立群洗了俩杯子,絮絮叨叨:“我本来瞧着,家里小辈里你是最稳重的一个,谁知道你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谈个恋爱差点搞出个大新闻。” 他递过茶杯,想想又感叹一句,“不过谁年少的时候不轻狂,怪不得你。” 蒋寄野笑了下:“您真这么想,我爸要是听见您这么夸我就好了,他在家成天嫌弃我不成器,说我这辈子要么打光棍的命,要么只配带着俩狗跟狗一块过。” “噗……”岑立群刚进嘴的茶全呛出来了,伸手指了指他。 蒋寄野腆着脸把纸巾递过去,等他气顺了,半天又想起件事:“岑叔,那封举报信还在您手上吗,我能不能看一眼。” “你小子,又想找事是吧。”岑立群瞥他一眼。 蒋寄野笑笑:“哪能啊,我什么人您还不知道,我是和平爱好者,从小到大就没跟人打过架,最多吵两句嘴。” 这话倒是。何况这回被举报的是自己看重的学生,岑立群即便不方便说什么,心里还是护犊子的。 再者,学生整天忙着动歪脑筋,哪还有心思放在读书一道上。 他想了想说:“在楼上办公室,等着,我给你拿,不过只能看不能拿走。” 蒋寄野应了声,岑立群开门出去了。 蒋寄野独自留在屋里静坐了两秒,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把那张纸拿过来反复看了两遍,用手机拍照存了份档,整齐对折起来,放回原来的位置。 顺手翻看了下手机,没有新消息进来,也不知道人到哪了。 蒋寄野倒了杯茶,斟酌着打字:“院里这边没事了,不用着急赶回来——感冒严不严重?你不来也行。” 刚发出去,就听背后叮咚一声。蒋寄野一怔之下,扭过头。 好家伙,人就在半开的门口不声不响站着呢。 薄悬应该是从楼梯上来的,面前哈出的白气略有点急促的样子,这次的衣服倒是穿得厚了点,头上仍然带着顶白色的毛线帽子,脖子上绕着个围巾,本来就不大的脸衬得只剩一个巴掌大了。 他定定看着蒋寄野,蒋寄野站起来也看着他。 明明统共分别没几天,前两天在东门也见过一面,不知怎地,蒋寄野有种好久不见恍若隔世的久违感。 但是眼下显然不是适合寒暄的时候,脚下是经管学院办公室,岑立群待会也要下来了。 蒋寄野说:“愣着干嘛,进来啊,你不嫌冷。” 他话音一落,薄悬恍然感到冷似的,浑身打了个哆嗦,这才抬脚缓步往里进。 蒋寄野见他磨磨唧唧,直接伸手拉了一把。 力道不大,曾经当着他面跳过两米围墙的薄悬这回却像吃不住力,又或者穿得太厚太笨拙了,身体往前打了个晃,险些直接栽了个跟头,紧接着被蒋寄野给扶住了。 薄悬搀着他的手臂借力站稳,抬头左右看看,愣愣问蒋寄野:“你怎么在这?” 走近了才发现,他一身的寒气,手也凉得惊人,冰凉穿透两层衣服一直传递到蒋寄野的手臂,嘴唇像是冻得,只剩一点浅薄的血色,脸色乍看比帽子还要白上一分。 蒋寄野松开没多久的眉头缓缓又皱了起来,盯着他的脸,表情凝重起来:“你……” 没等他说完,岑立群拿着信件从走廊转进来了。 进门瞧见薄悬,他和蔼地招呼了一句:“来了——脸色这么差,没睡好。” 薄悬把手松开了,立直站稳,对岑立群说,“有点感冒,岑书记,举报信的事我……” 岑立群先一步叫停了他,将手中的信件交给蒋寄野让他看看,对薄悬说:“不用说了,我在学校待了好几年了,学校即社会,有些勾心斗角的事,大家都清楚是怎么回事,就算你不跟别人争,别人还要眼红地抢你的那一份,光是前几年就发生过好几回类似的情况,这回算好的了,没像前年那样闹到校外,也没闹上微博热搜,不然我这书记也没脸在办公室坐着了,赶紧找人写份检讨稿子背下来才是正经事……” 当教师的老毛病上来,岑立群拉着两人意犹未尽地说了一大串。 蒋寄野杵在旁边,一直没吭声,但是薄悬出现后,他脸色就变得不太好看。 岑立群瞧着刚才进门两人像是对峙的场景,以为俩年轻人还为被举报的事闹脾气,互相埋怨。 不过小情侣的事,他一个当长辈的不好插嘴,眼看也到吃饭的时间。 岑立群将信件收回来,临走又专门提点蒋寄野:“你一向是知道轻重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别的我不多说了,这是学校,甭管你心里有多大气,对着谁你也不能给我胡来,知道吗,不然我真得把你爸妈叫过来谈谈话了。” 看着蒋寄野应下,才挥挥手放他们走了。 出了门,薄悬打量着怔怔问他:“你跟我们院书记是认识的?” 蒋寄野言简意赅:“认识,我妈那边的宗亲长辈。” 薄悬不知联想到了哪,脸色血色又浅了一层——他才知还有这层关系,不过蒋寄野很多事情都没跟他说过就是了。 他们两人之间一直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不远,但是也不亲密——蒋寄野有很多关系亲近的亲戚朋友,太多人愿意喜欢他了。薄悬处在其中根本无足轻重。 薄悬心神不宁地抬脚要从就近一侧的楼梯走下去。 “去哪,走这边。”蒋寄野叫住他,自己率先往楼层中间的电梯间走。 薄悬看看楼梯。只能转身跟了上去。 随后两人乘电梯下了楼,薄悬没说话,蒋寄野也一路沉默。 走到停在院楼前的车边,蒋寄野拉开车门,拿过薄悬的包扔进后座。 薄悬观察他的表情,以为他在为大周末地跑一趟生气,站在原地没有上前,迟疑地说:“你不是给你朋友接风吗,我要回宿舍,走几分钟的……” 蒋寄野打断他:“上车,想去哪我待会送你。” 薄悬没再说什么,顺从地走过去上了车—— 蒋寄野从另一边上去,摔上车门,没有着急第一时间发动车子。先把车门锁了。 做完这一切,他转过来看着薄悬,仍然是平静甚至温和的语气:“你把你头上帽子摘了。” 第35章 伤口 “你想要多少钱。” 薄悬一时没有动弹。 但是车门锁了, 跑也跑不掉。按着蒋寄野的行事风格,一向只有他不听别人的话,没有别人忤逆他的份——他就是不摘蒋寄野也得摁着他摘了, 于是薄悬自己动手把帽子拿下来。 这么一来, 他额头和发际线交界处贴着方方正正一块纱布就露了出来。 蒋寄野从他进门那会看出不对劲, 开始根本没往受伤上想,以为只是比较严重的感冒。然而从薄悬的脸色和他略有古怪的身体姿态, 越看越不像是一个小感冒能造成的。 蒋寄野没跟人打过架, 但是在户外赶上脚底一滑, 没少摔过跟头吃苦头,当伤者的经验还算丰富, 注意到薄悬跟岑立群聊天时小心又不经意地扯过两次帽子, 猜测帽子底下八成有问题。 本来随便诈一句,谁知道人头上还真挂上彩了。 蒋寄野瞧见纱布, 感觉血压都上来了。 一个没看着人就出事——又是被人举报,又是脑门子磕出血的 以往不是挺能耐的,在学校当高岭之花呼风唤雨的, 被人挂到网上还有一群热心同学帮忙说话。 就凭现在的和谐法治社会,到底一个人偷偷摸摸干什么去了,至于能把自己搞成这样? 蒋寄野强忍着揭开纱布看一眼的冲动, 问他:“怎么弄的, 什么时候弄的,医生怎么说——别告诉我是你下床时候不小心磕楼梯上, 一个人磕不成这样。” 跟以往的争执不同,蒋寄野音量始终保持在正常的水平线上。 但就薄悬看来,他这语气比往常的生气状态吓人多了。 薄悬摸着手里的帽子,把安全带的锁扣慢慢系上, 半天赶路下来头上伤口隐隐作痛,磨蹭好一会,见实在糊弄不过去,才挑着简单的问题答了:“昨天晚上的事,出门被人打了——医生说没大碍,静养两天就好了。” 蒋寄野一滞。 昨天晚上,很好,妈的,昨天晚上他俩还通了话。 当时电话里对方跟个没事人一样跟他扯东扯西的,也不知道那会是挨打前还是挨打后。 蒋寄野太阳穴处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努力抻着理智的那条线没让它崩断,接着问:“什么朋友,什么仇,什么怨,知道别人要动手不会赶紧跑吗,除了头还伤着哪了?” 薄悬顿了顿,说:“就是关系不好的朋友……” 蒋寄野气得口不择言:“都弄成这样了,是个屁的朋友,你拿人当朋友人拿你当朋友了吗,你脑子是……还伤着哪了?问你呢。” 薄悬看了他一眼:“后背也磕了下……别,我看过医生了,不严重。” 蒋寄野压根没听他又说了什么,动作粗鲁但力道轻柔地掰着他的肩膀转过去。 车里暖气开了一阵,温度也上来了。 撩起薄悬的衣服,才发现这人是真的瘦。 弯着腰的姿势,后背竖着的肌理仍然十分显眼,两片蝴蝶骨边缘清晰可见,露出来的部位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 然而也就在一片光洁平滑的后背上,一条青紫色看起来像是打击伤淤血沉淀后的於痕,从后腰的位置一路往上,最粗的区域蔓延开有蒋寄野的手掌宽,就这么浓墨重彩、极具视觉冲击效果地横贯在他后背上。 蒋寄野扯着他衣服的手一下收紧了。 这得多大的力气、多厉害的工具,才能在一个成年人身上留下这么一片骇人的伤痕。 又是头上又是背上的,动手的王八蛋是要杀人吗? 蒋寄野深吸了一口气,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薄悬停面对他的质问,罕见沉默下来。 不是不能说,但是他也确实不想让蒋寄野知道背后的肮脏事。 两天前——薄站在学校东门口目送着车子离开,低头发了会呆,一个人穿过马路进入地铁的通道口。 他坐了很长一段路的地铁,以至于再回到地面上,周围景象略显凄凉荒芜,建筑低矮杂乱不像繁华的a市会有的模样。 薄悬沿着乱糟糟的街道走了一阵—— 并不是乱逛,他的手机消息列表里躺着一个前天别人发过来的地址。 对方收了五千块钱,再三保证过,他要找的那个叫陆昊的人就租住在这个地址的大院里。 刚走到一半,薄悬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对方一开口就吊儿郎当地透着股三流混混儿的下流气质:“呦,大少爷,大学霸,终于肯接我电话了。” “我从没说不打算接你电话。”薄悬平静地说,“你找的那些轮流打骚扰电话的人可以停了。想要多少钱,你直说好了。” 陆昊在那头怒气冲冲的:“谁特么地跟你要钱了,我被你设计进去蹲了好几年,这事是钱能了结的?” “那你是不要钱了?”薄悬问。 陆昊张嘴刚要骂,他的身边有人低声说了些什么。 隔了半天再转回来,陆昊咬着牙说:“钱当然也要,本来就是你欠我的,我听我叔说你刚给他转了二十万,这么点钱够打发谁的,你不是在a大上学吗,你也不想我闹到你学校去吧,先拿个五十万出来,这事就算暂时了结了。” 本以为还要再扯皮几句,就听薄悬一口应下了:“可以。” 这么听话? 陆昊狐疑了一阵。但是也没想太多,只当对方是害怕闹到学校后会被退学。 呵,反正他本来的目的也不是要钱,先把人骗出来再说,至于之后…… 陆昊冷笑:“那行,地址发你了。把钱准备好,明天老老实实地亲自送过来,你要敢整什么幺蛾子——反正我已经这样了,我就是拼着再进去一回你下半辈子也别想给我好过。” 电话挂断了。 薄悬面无表情地收起手机,帽子压得更低,戴上口罩,穿过车子摊贩摆放杂乱的街道,往前一直来到一个狭窄昏暗的胡同口前。 胡同的一面是隔街的高高围墙,一面排列着自建的楼房,大概等着拆迁,房子建得又高又挤,分布十分混乱,人走在下面,抬头只见不规则的天空和横七纵八乱拉的电线。 一个中年阿姨端着刚收回来的衣服,路过时打量着带口罩的薄悬。 “我是过来租房子的。”薄悬解释了一句。 阿姨扫一眼他身上的学生装束,恍然大悟,带着地方口音往前面一指:“楼道地下贴得都有,谁家要出租的,电话都在上面。” 薄悬道过谢,顺着走进其中一个大院的大门。 他走进去环顾四周,站了没一会,也是碰巧,后方院子门口一阵摩托车的声音。薄悬闪进楼道一侧的墙后——不管进来的是谁,这个角度对方都看不见他,况且好几年不见,哪怕是陆昊本人也不见得能认出他来。 只听几个二十出头的混混模样的人走狭窄的院内,手里拎着烧烤和啤酒的塑料袋。 几个人绕过天井,一面走,一面口中不干不净地闲聊着。 “他一个学生真能拿出来五十万?” “你别小看这兔崽子。”陆昊尤在气愤地骂道,“他们一家人都鬼心眼可多了,我小叔给他们陆家当牛做马十多年,结果我小婶的爹妈一死,家里的什么房子遗产,全特么留给这个兔崽子了,我小叔一分钱没捞着——还好剩了个公司傍身,要不然差点就被净身出户。” 其他俩混混差点没听明白,理了下关系,纳闷地说:“你小叔老婆的爹妈,他们留下的东西本来不就该你婶子拿着吗,跟你叔有什么关系。” “我四叔当年是他们家倒插门的女婿。”陆昊不自在说了一句,紧接着立刻解释道,“他们家姓陆,我叔也姓陆,在谁家根本也没有区别是不是,好多个家业也是我小叔辛辛苦苦挣下的,结果他们家一个个的忘恩负义,把钱留给那小兔崽子,那兔崽子拿了家产,又一毛不往外拔,前几年跟我四叔打官司打得资产冻结差点倾家荡产就算了,前一阵子,我小叔说从他那借一百万做生意,他抠抠搜搜地才给二十万,二十万够干什么的啊,一辆像样的车都买不起。” “嚯,那是够几把没人性的。亲爹都不管了,” “听起来你这堂弟还怪有钱的。” 几个人进了楼道,声音隐隐低了下来。 “唉,管他那么多干嘛,你不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吗,哥几个在这呢,等明儿人一来,直接冲上去把人头蒙上捆屋里头,扒光衣服拍他几张小黄片的,保准以后你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老老实实想要多少钱他就给多少。” 陆昊算是唯一了解薄悬的人,闻言仍有些不放心,犹犹豫豫地:“这主意能行吗,这小兔崽子总跟我打架,为了对付我,特意去练过,身手有一套,他要想跑别人还真不一定逮的住,万一他转头再报警……” 其他人眼里只剩下明天就要到手的五十万了,听不得他唱衰:“哎呀,就这几把破地方,弄死个人往那边大江里一扔都没人知道,别说绑个人拍几张照片了,咱哥几个不是吃素的,到时候把人扒光拍下视频,他一名牌大学生,你看他敢报警吧,有钱人都看中脸面,上回不是靠着小视频从那谁前女友身上诈来好几百万,这种事但凡他敢报警,咱就敢让他身败名裂活不下去。” 陆昊顺着这人的描述,幻想了下把兔崽子抓到手里拿捏的情景,心中暗爽得浑身都舒畅起来。 他突然猥琐地笑了,“哎,说了你们都不一定能信,这兔崽子还就是个同性恋,喜欢男的,说不定真就喜欢被男的搞。” 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这你都知道,让你撞见过?” 陆昊切了一声:“我是没撞见过,但他藏了一个日记本,被我翻出来过,里头记了一个男的,说得乱七八糟的,我当时瞧着光顾着恶心了,现在想起来……” …… 砰地一声,单元门被重重甩上,后面的就再也听不见了。 薄悬从墙后走出来,抬头往楼上看了一眼,转身往外走,他的背影映在墙边消防器材的玻璃面上,看起来单薄又萧索。 第36章 混战 “牢里好玩吗?” 隔天, 薄悬上午照常上完两节课,中午在校内的自助银行取了三十万装进黑色包里,一个人拎着上了地铁。 辗转着重新来到郊区那条狭长的胡同口, 他给陆昊打电话:“钱我带过来了, 你人在哪。” 陆昊还在睡着, 惊得睁眼从床上爬起来:“你到了,不是说晚上吗。” 薄悬说:“我下午有课, 钱你还要不要了。” “那…那你等着, 我马上来。”陆昊挂完电话, 扑腾着下床穿好衣服,拉开房间的门。 陆昊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站着静止了两秒。 面前阴冷杂乱的昏暗客厅, 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灰,桌上扔着一伙人这几天吃剩下的东西, 腐败的食物在寒冬天隐隐散发出一股怪味。旁边椅子上搁着一捆麻绳和黑色袋子。 陆昊心里有即将实施报复的激动快感,有担心绑架失败的担忧,冷不丁的, 还有一阵悔意。 他找上的这伙人是真正犯过事的,虽然在别人眼里他也实打实犯过入室持刀抢劫的案子,但两者之间的区别在于, 他压根就是被薄悬那个兔崽子陷害的。 当年要不是薄悬有意无意地透漏他屋里藏了好几万现金, 自己又着急等钱用,头脑一热, 就找上他住处跟他借钱用。后来不知怎地演变成了入室抢劫,两人动起手,薄悬腿上挨了一刀,警察来的时候就见满地都是血——鬼知道那把刀从哪冒出来, 又是怎么跑到他手上的,总之结局就是他因为情节恶劣被判入狱坐了好几年牢。 这兔崽子鬼心眼子这么多…… 但是听说人考上了名牌大学,前途一片光明,自己要是错过这个机会,以后等人出了社会飞黄腾达,他再想拿捏人家就没可能了。 陆昊咬咬牙,过去敲响隔壁的房门,把人到了的消息告诉另外几个人。 几个人显然对这个时间点很不满:“怎么搞的,让你约了晚点,大中午动手,怕人看不见啊。” “我说了,他自己提前来了怎么办!”陆昊也很心烦,“那我让他回去,改天再来。” 领头的大哥有干过几票的经验,惦记着五十万马上到手,胆大又心细,不紧不慢地拦住他,发号施令上了:“钱带来了是吧,来就来了,不怕他来得早,就怕他不敢来。你待会下去了装装样子,把人骗到最后面那一栋楼地底下,那栋正好废弃了没人住。我们几个带着家伙过去守着,只要他敢露面,跑不了他的。” 陆昊烦躁地一阵,说这样也行,一扭头下楼找人去了。 陆昊没怎么费功夫就在胡同口找到了人——晦暗的脏兮兮的街道上,这个人着实太显眼了。 出生在贫瘠的山窝子,陆昊从小就得知家里有个厉害的叔叔,父母也整天耳提面命,让他多跟着小叔学着点。 所知小叔的光荣事迹包括但不仅限于:凭借着努力考上了北方的大学,长得高大帅气,会来事,靠着嘴甜,哄到一个城市里的有钱人家女儿谈恋爱,毕业后没有打工,而是直接给人上门做了女婿,出入豪车别墅的,随后,借着娘家人的势力办起了公司,没两年生意做得风风火火,一路从吃糠咽菜的泥腿子蜕变成人人艳羡的城里有钱大老板。 心生嫉妒的陆昊也曾忿忿地设想过,城里没见过面的那个婶婶指不定人又老又丑,年纪大了,嫁不出去,不得已才选了他四叔。 四叔看起来风光,实则在他们家的日子并不好过。 后来陆昊跟着父母去了城里,他爸爸进了四叔公司。他也由此见到了一直活在传闻中的四婶。 哪来的又老又丑——人年轻、漂亮,皮肤白皙,留着一头浓密的大波浪的头发,纤细的身材生过孩子后也没有走样,是陆昊前十多年见过最漂亮的女人,哪怕现在回想起来,都让他忍不住一阵心驰荡漾心猿意马。 她生下来的儿子,自然也继承了她的相貌。或者应该说汇合了她和小叔的样貌。 人穿着普普通通的衣服,单单往路边一站就跟橱窗里的模特一样,经过的路人都忍不住要回头看——哪怕是恨不得冲上去当场宰了他的陆昊,也不得不承认这兔崽子一看就不属于山窝子和贫民窟的人。 薄悬瞧见一个留着寸头满脸横肉的青年朝他走过来。 相隔数年,两个人对比四五年前都长大太多变得太多了,他险些没认出来这就是陆昊。 直到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对方打量着他张口:“陆……哦对,我听我四叔说你后来改名字了,呵,出息了,自己祖宗都不要了——钱在哪呢?我瞧瞧。” 薄悬把手里的袋子递过去。 陆昊像接个炸弹,小心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里面红彤彤装满大额纸票子。 啧,五十万就这么点?比他想象得少太多了。 “钱你拿到了。”薄悬说,“这事算结束了,以后别再让一些乱七八糟的人给我打电话。” 他说完转头要走。陆昊又叫住他:“你等等。” 薄悬停下来。转身看着他,眼中恍惚有抹怜悯一闪而过。 陆昊最见不得他高人一等的姿态,一见就心头火气,恨不得当场扑上去直接掐死这小王八蛋。但且不提路人会不会阻拦报警,他如今打不打得过这个兔崽子还不好说。 陆昊啐了一口,冲他道:“你说送到就送到了,这钱要是假的怎么办,我得找个地方确定这里面都是真钱,数完了确认完了你才能走。” “行。”薄悬一口答应下来,“听你的,去哪,胡同里吗?” 陆昊心头一喜。又有点怀疑他揣了什么幺蛾子,转念一想,他怕什么呢,他们这边足足七八个结实的成年人,难道还制不住一个兔崽子。 陆昊心说这是你自己主动撞上来的,怨不得我。 往外走两边都是沿街街道,只有胡同里没什么行人。 陆昊踢踏着脚下的棉鞋带头走进小胡同,从身上摸出半包剩下的烟点着一根,叼在嘴里。一个穿着初中校服的女生背着书包从旁边大院里走出来,迎面碰上陆昊流里流气的打量目光,低下头往路边挪了挪,一溜烟跑过去了。 陆昊望着学生背影,赫赫地笑了两声,扭过头又重重往地上呸了口唾沫。 越靠近胡同的另一头,越是人烟寂静,连沿街小贩的喇叭声也远远听不清了,胡同内只闻一轻一重的两个脚步声。 背后,薄悬突然主动跟他搭话了:“牢里好玩吗?” 陆昊刹住脚,不可置信地回头:“你…说什么。” “没听清吗?”薄悬很有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就是好奇问问,坐牢好玩吗?听说现在很多监狱实行军事化管理,你是不是也要按时早睡早起,每天能看的电视只有新闻联播,好处是你不用写作业,不用高考,这样说来你还要谢谢我。对了,监狱里面有水果吃吗,芒果有吗……” “草你妈的。”要说这一番话下来,陆昊还能忍,薄悬脸上若有似无的笑意让他彻底忍不了了。 他哆嗦着手,一把甩开钱袋子,扑上去就要给薄悬一拳头。 陆昊当年刚满十四正好够上量刑的年纪,他才十四岁!在外面再是嚣张,进了牢房,铁窗子一关上,里面别说女人,每天见到不是狱警就是犯过事的亡命之徒,头两年夜里他被吓得没睡过一个完整觉,时常满头冷汗地从噩梦中醒来,然后失眠睁眼到天明。 陆昊以前最烦上学,嫌弃学校破规矩多,把人拘在教室里一坐就是一天。结果进了监狱,里头规矩比学校还多! 很多个夜晚,陆昊都是靠着幻想把薄悬打得头破血流跪地求饶的场景度过的,出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听这兔崽子的下落,死死压抑着上门捅死他的欲望,一直强行忍到了今天。 好,这兔崽子终于落到他手上了,还敢口出狂言,他今天非得把人揍个半死不可。 他哆嗦着手,一把甩开钱袋子,扑上去就要给薄悬一拳头。手臂带起的拳风擦着对方的脸侧,但是由于距离太远,被对方扭着身子躲开了。 陆昊力道收不住,险些一头扑倒在地上。 他手掌撑在满是碎沙石的地面上,回过头,仿佛吃人的眼神,像是恨不得从薄悬身上刮下来一层肉。 薄悬继续说:“你这个反应,几年过去了一点长进没有,看来在监狱里过得不怎么样,我其实还有个问题,里面犯人真的跟电视上说的一样会搞霸凌吗?你在监狱挨过打没有,你以前带着一伙人在学校威风八面到处欺负人,被人霸凌的滋味怎么样?” 薄悬一手揣着口袋,气定神闲地说完,甚至有心情冲陆昊露出个笑。 “我艹!你特么的小畜生!”陆昊已经被怒火淹没了。心头旧恨一起涌上来。靠着体重和冲势冲上,迎头撞得两个人往后栽到在地上,砰地带起一阵烟尘。 陆昊同样结结实实栽了一跤,摔得头晕眼花,满面赤红地从地上爬起来,脖颈青筋爆出,紧接着攥着拳头再次冲了上来:“我特么的打不死你!” 薄悬也摔得不轻,这种半边身子砸在地上痛到麻木的感觉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过了。 刚撑起身子,迎面就是陆昊的拳头。 薄悬抬手扯住对方的胳膊,生生把人扯停了下来,随后翻转手腕,看起来丝毫不费力地狠狠往后一折。 啊——陆昊惨叫起来。 薄悬:“身手退步不少啊,怎么,监狱里不给锻炼吗?” 陆昊被他一口一个监狱牢里的逼得快要发疯,手腕疼得快断掉了,口中犹在不甘地大骂:“你个狗杂种,我艹你——” “你来!”薄悬一拳头砸在他脸上,直接把他没说完的话砸了回去,伸手扯住陆昊的领子逼近了,面目森冷地对他说:“我再听见你一句脏话——” 陆昊张嘴就要啐他,薄悬早猜到他想干什么,歪头往旁边躲开,旋即又是没留情一拳头砸在他脸上。 陆昊:“啊——” 薄悬继续说:“你竟然还敢来找我,我挺意外的,看来上一次判得太轻了,你信不信我能把你送进去一会,我就能把你送进去第二次。” 陆昊嚎叫得像杀猪一样,哪还听得清他再说什么。冲着不远处不管不顾地大叫:“来人,快来人,过来帮忙!” 放风的一个混混早听见动静,伸头一看,两人打得在地上滚成一团,也跟着急了,往后边招呼:“快,快,拿上家伙,打起来了。” 薄悬循着他喊话的方向抬头,前方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从各个角落冒出来,凶神恶煞地手提着钢管往这边奔。 “这回人手找的挺多。” 薄悬薄悬没有继续瞎逞能。这些人跟只会欺软怕硬的软脚虾陆昊不一样,身上说不定真正背过人命。 薄悬薄悬薄悬没有继续瞎逞能。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朝陆昊身上补了一脚,扯上旁边的钱袋一秒钟没敢耽误,跟个兔子一样灵活地撒腿就往前跑。 几个混混暗骂不好,陆昊这个废物,这点小事都办不成。 “愣着干嘛,还不赶紧追!” 第37章 毛线 “给男朋友的。” 几个人一边追着, 紧紧盯着薄悬手里的钱袋子。就见对方像是昏了头得慌不择路,一头跑进一间他们租住的那间。 好啊,领头的老大一看就顿时不着急了。 院子三面环墙, 只有大门能出入, 料着对方就算是孙猴子变得也飞不出去。 走进去, 果然找不着出口的薄悬一个人在走廊尽头站着。 几个人鬣狗一般兴奋地围了上去,薄悬还在喘息个不停, 朝着没人的四下里看看, 走投无路, 伸手将钱袋朝往他们面前的地上一扔:“钱都在这了,你们放我走, 要是不够我再去取, 你们想要多少。” 领头的老大笑了一下:“口气不小啊,还挺识趣, 那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聊聊关于赔偿的事?” 这时,陆昊捂着脸追上来,拨开几人, 叫嚣道:“小畜生,你以为拿钱就完事了,老子因为你吃了好几年的苦头, 你今天就是跪在地上求……” 领头的老大聊得好好的被打断, 朝后方示意去几个人去外围放风,一脑门青筋地喊停陆昊:“好了, 你特娘地叙旧来了,赶紧嘴捂上把人带走……” 四个人紧了紧钢管,包抄上去。 薄悬就在这时猛然暴起,一把抓起钱袋朝着老大脸上砸过去, 包的拉链没拉紧,钞票哗啦啦地流出来,霎时间天女散花一般洋洋洒洒地飘飞着落在他们的头上、身上和地上。 几个混混愣神的间隙,薄悬掉头就往另一侧的楼梯口跑。 “靠,抓住他!”两个最前方的人拎着钢管忙追了上去。 老大挥开飘到脸上的钞票,骂了一声。 一楼院子的各种边边角角堆满了历任租户丢弃的杂物,地面本就不平坦,有的地方空间狭窄得走路尚且没法两个人并排,更不要说上演动作片的追逐大戏了。 没跑出多远,两个混混就楼梯间把人追上了 领头的老大气急败坏地拎着钢管赶过来,却见被围堵在夹角的薄悬压根没理会他们几个,抬手去拍墙上消防箱的的警铃。 这片的建筑摩肩接踵,排列得蜂巢一般密密麻麻仿佛透不过风,地方监管出于以往的教训,强烈的防火意识体现在,一整条胡同走下来可能没几个能用的摄像头,但是每栋楼的每个楼层必定装配了消防箱和灭火器。 老大猜着他是想叫人,瞳孔一缩,情急之下拎起手里的钢管对着人狠狠敲了一记。 薄悬压根没有停手的打算,就这么后背硬生生地挨了一棍,往前扑倒着,头磕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的手压在消防警铃上,警报被触发,尖锐的警铃拉长着响彻这处房屋的上空。 三人惊诧的眼神中,薄悬扶着墙转过来,仿佛力不可支,惨白的脸色透着抹急速奔跑后的红,几缕鲜血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流,映得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格外得渗人。 薄悬就这么看着面前的几个人,慢慢弯腰捡起地上的钢管,拿在手里掂了掂。 “妈的,这小子还是个难啃的硬骨头。” 领头老大只来得及说这么一句,外头的胡同有喧哗声靠近,遥遥的还有一阵乌拉乌拉的警灯——谁把警察招来了,还来得这么快。 领头的老大身上罪行累累,一听这声音,哪还有心思管别的,招呼人扭头就跑。 半个小时后。 鸟兽散的几个人陆陆续续地在派出所重新集合了。 充满暖气的询问室,薄悬捂着头上的纱布对着端来茶水的民警道了声谢,情绪镇定地出示过自己的身份证、学生证。 针对民警提出的关于监护人的问题,他如实回复了自己父母离异,母亲在海城赶不过来,随后,将自己被这伙人恶意骚扰、勒索、报复的经过完整叙述了一遍。 屋子另一角蹲着五六个人,其中一个人站起来还想反驳:“警察同志,他……” 警察虎着脸重重一拍桌子:“让你说话了吗,老实点儿,蹲回去。” 薄悬低头喝口茶,想起什么,对警察说:“那处院子一楼另一头的门口有个监控,不知道拍没拍到我们,这个能当证据吗?” 警察心道不愧是高材生,危险关头还能注意四周有监控,正愁没有铁证:“当然算,拍到了最好,差不多就能定罪。” 一扭脸,朝外喊:“小陈,给外勤的打电话,让他们把周边有监控的视频都调回来。” 最末尾的陆昊抬起头,他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一只眼睛因为挤压充血而涨红,恶鬼一般目光阴狠地死死紧盯着薄悬的背影,在警察扫过来的时候又飞快把头低了下去。 从中午折腾到天黑,夜灯初上的时辰,薄悬留下联系方式,表示后续程序自己会全力配合,婉拒了民警开车送他回去的提议,道过谢后,一个人走出警局的大门。 也就是在离开警局没多久,薄悬手机上接到一个电话。 打电话的人情绪十分激动,接通后,张嘴就骂道:“小畜生,你干了什么,派出所那边刚给我打电话,你堂弟从里边出来没几天,你特么又把人弄进去了,还有王法没有了,你是铁了心跟我们姓陆的过不去了是吧,畜生东西,跟你妈一样特么的不知好歹,老子当年就该在你生下来的时候掐死你,你等着,别以为就你会找关系……” 薄悬接通后就把手机音量关了,沿街走了一阵。 估摸着那边人骂累了了,薄悬重新把手机拿到耳边说:“我今天拿给陆昊三十万的现金,在派出所留作物证,过几天就能拿回来,陆成才,你不是身上欠着债一直追着我要剩下的三十万吗,三十万和找律师捞陆昊,你自己选一个。” 电话那头静了静,旋即更是骂得大声了:“我艹,你个畜生东西,我早几年就该直接打死你,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 薄悬冷冷讥讽道:“是啊,可惜你没能打死我——要钱还是想法子捞人,你自己想清楚,别说我没提醒你,这回不是你想减刑就能减掉的,另外还有件事你听好了,你再敢给我妈打电话去骚扰他们一家人,你以后别想从我手里拿到一毛钱。” 他说完,不管那头反应,干脆地把电话挂了,走到路边拦了辆车,直奔医院重新处理头上的伤口。 案件的伤情鉴定已经在下午跟着民警去指定医院做过了。 薄悬自己对伤势也有数:轻微的脑震荡,卧床休息几天差不多就恢复过来,最多后背的伤有点麻烦,日常多注意就好。 他身上的衣服经历乱七八糟的一天,沾着灰尘干草叶,形容满是狼狈,脸上也是脏的,但是这副模样在医院和派出所这种特殊地点倒是没太显眼。 一个人拿着单子在清清冷冷的大厅取完药,穿过走廊,往门外走的时候,迎面一个过路的白大褂医学生站住脚,满脸惊讶地看着他。 “哎,你不是那个……” 上回跟着东家一块看伤口的那个学生吗? 薄悬却像没认出他来,脸上没什么表情。恰好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接通,听见另一端的蒋寄野问他:“你人在哪呢?” 薄悬对着医学生礼貌地点了点头,擦肩走出医院的门,慢半拍地回复蒋寄野:“出门了,还在回学校的路上——怎么了?” 一路走出医院大门,走到了大街上。 这里是城区了,脱离阴暗地带后的,世界仿佛重新活了过来,有了文明秩序,有了鲜明色彩,也有了热闹温暖的人声。 薄悬看着对面商场的天幕,和蒋寄野说着话,听着彼此的呼吸声,没有着急过马路。 背后,是一条长长的步行街。薄悬朝着街头一家卖小饰品的店铺走过去,问电话里的蒋寄野:“你喜欢什么颜色?” “你问这干什么?” “不能问吗?” “能问,我是问你问这个干什么用。” “不干什么,就随便问问。” “……” “没有特别喜欢的颜色,只要不是大红大绿的就行——别在外面瞎转悠了,整天出门穿得那么薄,打量没生过病是吧,早点回去,到学校了记得跟我说一声。” “好。” “嗯,那回吧,挂了。” “蒋寄野。” “嗯,你说。” “我有点想你了。” …… 薄悬怔怔地收起手机,摸了下头上的纱布。 他来到店铺门口,从露天的小摊上拿起一团毛线在手里摸了摸,片刻又放回摊位上拿起另一团。 门内的店主隔着层门帘看着他:“外边的毛线三十一卷,不挑颜色,你要想要好一点,我这店里面还有羊毛的,价格是贵点,但是暖和,精细小羊绒的,织个围巾手套就算给小孩戴也不会扎。” 薄悬走进店内,说:“看看羊毛的。” 店主伸手搬出来一个摆满了五颜六色毛线团的木头屉子,絮絮道:“你算找对地方了,这一条街只有我们家卖的是真羊毛,半点没掺假拿火一烧就知道,这一箱子我没敢往外摆,怕人多给我摸脏了,帅哥你看看要什么颜色——哎呦,你这头上,是摔着了啊。” 薄悬嗯了一声,垂着眼睛,从盒子里选出几个大地色系的毛线递给店主,“这三个。” 店主见多了买毛线的年轻人,热心地多问了一句:“是不是买给女朋友的?那你要买颜色鲜亮一点的,这种颜色太深了,像这边这些鹅黄的粉白的女孩才喜欢,用着也好看。” 薄悬:“不是,给男朋友的买的。” 店主:“额……哦哦,男生也好,男生用着好。” 店主没再在说话了,讪讪地装好毛线,从后头架子上抽出几根木头针子一并装进去递到薄悬手上,等薄悬付完账,照例交代说:“要是织不好或者哪地方织差了,你拿过来,我这店包教包改的,一般针法我都会。” 薄悬:“好,谢谢。” 再之后,他饭也没想起来吃,赶回学校睡了一个不太安稳的觉,隔天一早跑了趟派出所,之后因为头晕得厉害,回来路上又不得不去了趟医院。 大夫一听他脑震荡,检查后给他开了两瓶镇静和消炎的药水,大冷天输完液不能往外乱跑,给他找了间病房,让他好好躺着休息一天再说。 再之后,就是接到消息,赶回学校准备接受调查。 “已经报过警,打我的人也已经被抓走了。” 车里,薄悬对着蒋寄野这么解释,然后就跟锯了嘴的葫芦,再怎么问也一句不往外吐了。 他不想开口,蒋寄野一点办法也没有,总不能严刑审讯。 不说了就不说了,a市就这么大点地方,他回头找人难道查不出来是怎么着。 蒋寄野没接着问,注意到薄悬的背上大概是上过药膏,有层莹润的光泽,像出了一层薄汗,但是上药的手法显然非常粗糙,压根没抹匀,有几个地方还黏着纱布扯断后掉落的粗糙线头。 蒋寄野深吸口气,伸手轻轻地替他把线头摘下来。 第38章 看病 “那咱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 薄悬侧着身子等了半天没动静, 看不见蒋寄野的动作和表情。 他不自在地想换个姿势。这一动,后背结结实实地抵上蒋寄野的手。 薄悬先是感到一阵凉意,旋即疼痛感慢半拍抵传递上来, 倒吸口凉气, 最后才是一阵赤裸肌肤接触的麻意和痒意。 薄悬耳朵蹭地一下红了, 往前蹭蹭想要避开蒋寄野的手。 蒋寄野对着他伤痕惨烈的后背倒是没想这么多,一把扶着他肩膀把人按住了, 没个好气说:“别乱动, 你身上沾着线头了, 我给你拿下来。” 薄悬没再动弹了,静静地讪然说:“就是看起来吓人, 我早上照过镜子, 一开始没这么严重,去医院也拍过片子了, 医生说没伤到内脏,开了活血化瘀的药膏,抹个几天就能好……" “废话!真伤着内脏你还能好好站在这跟我说话, 你现在就应该在重症监护室躺着了。”蒋寄野脑瓜子嗡嗡地,压了半天的火终于忍不住要爆发了: 他掰着人的肩膀坐正了,压着火试图跟人讲道理:“来你看着我, 你碰见什么事不想说我就不问了, 我先前是不是说过让你有事记得找我,我这两天给你打过多少电话, 多少未接来电你自己数数,有事你不会说一声,我的话都扔狗肚子里了,要不是学校这天出事了, 你是不是还一个人在外头躲着,我是死了还是怎么着,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人,不见面的时候你有想起有我这个人吗,我…!” 越说越气的蒋寄野声音刚刚拔高,忽然就卡壳了。 只见薄悬大睁眼圈慢慢变红浮出水光,旋即一滴眼泪急速汇聚起来,吧嗒一下掉在蒋寄野抓着他衣摆的手背上。 蒋寄野像被烫到一般,手背颤了颤,又是吃惊又是沉默地瞪着他—— 但是倒也不是特别吃惊。 这人从来都是半点重话都听不的性子,有过第一回的经验,反正甭管谁理亏,主打一个你敢骂我我就敢哭给你看。 薄悬惊醒过来,头扭到另一边,抹了下眼睛。 蒋寄野慢慢松开手指,没说完的话彻底咽回去了。 遥想当初分手那会,他刻意冷血地想着呵,哭算什么,谁不会哭怎么着,我还委屈呢。就算你哭成林黛玉我也不会低声下气让着你了——但事情真发生在眼前,才觉出想法有多天真。 别人不知道,但蒋寄野眼睁睁看着人眼泪掉下来,那真是再大的想法和火气都被浇灭了,还真就拿他没辙。 蒋寄野烦躁地扯了下自己头发。又伸手把他卷起来的毛衣和棉衣一层层拽好了,声音低下来:“我不是……我没故意冲你……你想想你自己多气人吧……” 蒋寄野话还没说完,薄悬扑上来伸手抱住他的脖子。 蒋寄野刹车不及,差点咬着自己舌头。 两人隔着中央扶手,拥抱姿势很是别扭,蒋寄野僵着身子任他抱着,怕再碰着他伤口,也不敢动,手掌只能扶着自己大腿借力。 抱了一阵,脖子上只觉又凉又热的——凉的是眼泪,热的是鼻息。 蒋寄野强忍着痒意没有躲开,生硬地道:“又来这套是吧,出事的时候没见你吱声……” 薄悬抱着他脖子的手收紧了一下,带着鼻音在耳边低声说:“想过你。” 蒋寄野:“……” 蒋寄野说不下去了,心里有点发软,被他潮湿的脸蹭得也起了一阵酸涩之意。 是啊,人为什么要哭,好端端的谁愿意哭,在外面挨了打,学校网上又挨了骂,想找人诉苦都没地方可去,爹妈虽然都还在世活着,但是一个不靠谱丁点指望不上,一个再婚了有个新家庭,剩下薄悬孤零零一个跟孤儿没什么两样了。 受了再多的委屈,心里再难受,他也只能回宿舍躲着。 就像今天这样,大冷的天,一个人大清早拖着伤病去输液,半道里又因为诬陷的事被紧急叫回学校听教训,好不容易结束了还碰上蒋寄野这么个暴脾气被一顿削,换谁谁能受得了。 半晌,蒋寄野伸手在他肩膀处拍了拍:“好了,我不说了,你先坐好,这还在你们学院楼底下,虽然周末没什么人——算了,这都中午了,待会吃个饭我领你去医院再看看去。” 薄悬听话把手松开了,抽了下鼻子:“不用去医院,该做的检查都做完了。” 行,不去就不去,谁让你是大爷。 蒋寄野从挡风玻璃下的纸盒里扯出一沓纸巾递过去:“饭总得吃吧。” 薄悬低低嗯了一声。 蒋寄野说话时特意避着眼睛没去看他,听他闹猫一样的动静,只觉浑身刺挠,哪哪都不对劲,埋头折腾暖风把出风给调小了点——内外温差不能整太大了,待会下车没感冒也真变成感冒了。 等出了校门,就近找了个商场,上楼找家餐厅吃饭。 蒋寄野一早接到向秋月的电话,早饭只来得及动了一口就出门了,这会儿愣是没感觉到饿,席间随便动两筷子就饱了,中间出去打了两个电话。 再回餐桌前,桌上剩下的饭菜被吃得差不多了。 薄悬端坐在着一侧,露着干干净净的额头和眉眼,脸色明显比学校那会红润了一些。拿掉帽子后,头发有点凌乱,吃相慢条斯理的,竟然还没停筷子。 蒋寄野猜着他能吃的原因了:“你早上没吃饭——你不是起得挺早的吗?” 薄悬放下筷子:“那会儿头晕,不想吃,后来就给忘了。” 蒋寄野心说难怪呢,手冷成这样。 吃饱喝暖,气氛一下子就缓和了不少。 蒋寄野靠着椅背有一搭没一搭摆弄手机,坐着消食,没话找话问薄悬:“学校论坛发帖的人和打你的人是一伙的?什么过节,值得大动干戈的。” “不是一伙人。”薄悬情绪也镇定下来了,端着杯子慢慢道,,“学校论坛的事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发帖子的人,我好像能猜出是谁。” “谁?同学?”蒋寄野没跟他计较那句添麻烦。 薄悬一顿,感叹说:“这都能被你猜出来。” 蒋寄野无言道:“你夸我也挑点实在的,那两张照片角度一看就是站你们经管宿舍楼上拍的,不是一个专业里的同学,谁吃饱了闲得慌找你的事。” 薄悬点头:“你说的没错。” 蒋寄野:“……谁让你说这个了。” 薄悬清楚他想问的是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怎么说,倒也不是特别大的矛盾,他骂你渣男,我就跟他吵起来了。 薄悬抿了口茶水,避重就轻地说:“不确定是不是,一点小矛盾吵了两句嘴,举报的事我也没有真的挨处分,反正再过一年大家毕业各奔东西,没必要再跟人家当面对峙,过去了就算了。” 蒋寄野看了他一会。心中冷笑想你倒是大度,也不看看别人是怎么对你的。 饭后,蒋寄野到底没顺着薄悬的意,拉着人去最近的医院几个科室轮转着一圈。 医院得到的检验结果和薄悬所说的情况相差无几:轻微脑震荡,背上的皮肉伤,各内脏没有损伤,近期不要操劳多卧床静养。 他在做检查的功夫,蒋寄野一个人坐在外头走廊椅子上无聊地摆弄手机。 论坛发帖人的真实身份查得差不多了,果然如猜测一般是经管专业的学生。 这个不重要,蒋寄野更在意的是校外发生的那点事。 在听说薄悬已经报警抓走打他的人后,他背地找了点关系,半天就把报案的信息搜寻汇集了过来。 那头如实汇报道:“……目前涉案人已经被辖区派出所拘捕起来了,不过这几个人看着年纪不大,有个别已经是二进宫,这回据说是为点私人恩怨,其中一个姓陆的男领头,想把报案人骗出来绑架拍下□□视频用于敲诈勒索,幸好报案人当时有所察觉,到地方发现不对提前报了警,后来两边起了争执,报案人从他们手里逃脱出来摁了消防火警,这才把一伙人摁住了,派出所那边的说法是证据充足,报案人的态度也很明确,要求法律严惩他们,估摸着不久后就会正式进入诉讼流程,年底各处都在抓典型,像这种威胁人身安全的案件会判刑是肯定的了……” 总而言之,整件案子在无人知晓的两天内已经发生完乃至结束,现在只等把人定罪了。 蒋寄野没什么表情听着,问:“什么私人恩怨?” 那头犹豫了一下:“这个,时间太久,具体情况我们不太清楚,根据当时案卷上的记载,姓陆的男生好像是个不学无术的混混,初中那会儿因为缺钱,盯上了一个人在校外租房子居住的学生,持刀上门,争执间持刀捅伤了人,事后人报了案,这姓陆的就入了狱了。” 得了,居然又是学校里发生的事。 蒋寄野想想也觉得难怪,薄悬那种乖巧的三好学生长相,一看就是好揉捏的,不爱吭声,走到哪可不就是容易招变态惦记。 最后,蒋寄野打开那边发来的现场视频。狭窄杂乱院子里,薄悬被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一角。 他胸口起伏着冲几个人说了些什么,一个相貌凶悍的青年狞笑着不依不饶的样子,薄悬逼不得已,只得扔出手中一袋子钱保命,被三人追着一路跑进楼梯间,领头的一个男人提着钢管气势汹汹地走进去,结结实实给了人一闷棍。 再就是几分钟后,警察赶到,薄悬扶着墙一头鲜血地被人搀扶着走出来。 蒋寄野对着视频静了好一会,朝着电话那头说:“蹲了几年监狱不知道悔改,我看这种人也没打算改过,再放出来也是危害社会,你多找几个律师,跟那边打个招呼,各种程序都照顾下,偷鸡摸狗的前科有多少都给他算多少,费用我全付了,看能不能争取让这伙人在牢里过上五十大寿——既然没想出去,让他们下半辈子就在监狱里待着好了。” 薄悬结束检查出来,医生开了两瓶消炎药水。让他输液完了再走。 他见蒋寄野兴致不高的样子。以为他等得着急了。 问是你朋友催你了吗,非常贤良淑德,说你要是有事就先走吧,我一个人也没关系,睡一觉就输完液了。 蒋寄野听他说话就来气——薄悬整天比他还关心他的那帮朋友被冷落,头也没抬说:“你把我当什么人,咱俩就算是普通的朋友关系,我也不能心大地把你一人扔在这。” 薄悬光顾着看他脸了,没留神话的内容,蒋寄野没有表情的时候眉目锋利英挺得有点犯规。 愣了一会,薄悬自言自语一般地追问道:“那咱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 前任关系——还是不太正统的前任关系。 碍于病房里还有别的输液病人和小朋友,蒋寄野不想带坏祖国花朵没有直说,随口应道:“给你收拾烂摊子擦屁股的纯洁朋友关系。” 薄悬:“……” 嗯,听起来也不是很纯洁。 第39章 道歉 “你脸皮有这么薄?”…… 蒋寄野分神瞧了一眼, 薄悬靠着床头发呆。 人早上起得早,两瓶药水输完怎么也得俩小时,于是走过来把他背后垫高的枕头抽走方便睡下去 :“无聊了, 无聊就躺好睡一觉。” 薄悬有点舍不得睡, 睡着就看不见蒋寄野了, 硬是撑着精神道:“不困,不想睡。” 蒋寄野瞧得真真的, 呵了一声, 睁着俩眼说瞎话呢。 薄悬突然撑着身子坐起来, 动作迟缓地像个僵尸要往床下挪。“你困吗?你要困我把位置让给你睡。” 蒋寄野满脑门黑线,他就是困死在地上也不至于跟个病号抢床位, 一只手把他按住了:“你别折腾了, 我不睡。” 干坐着无趣,医院条件有限。唯一的娱乐项目就只剩手机, 蒋寄野记起薄悬的包扔在了车上,说:“我去帮你把手机拿过来,找个电视看看, 打发时间。” 薄悬想起一件更主要的事来,“还有毛线,谢谢, 麻烦也帮我带过来。” 蒋寄野脚下一停:“什么, 什么毛线。” 是他想的那个毛线? 薄悬不知道怎么解释,“就是毛线。我买了两团线在包里, 想给你织个围巾。” 蒋寄野:“……” 薄悬才想起来礼物的重点在于收的人喜欢与否,顿了顿,接着问:“……你要吗?” 蒋寄野沉默少许,诚恳发问道:“少年, 这是我要不要的问题吗,我如果对着你亲手织好送过来的围巾说不要,你能保证你不哭吗?” 他话音一落,薄悬脸色猛然爆红起来,整个人像一颗被蒸熟的番茄,呆滞的样子看起来恨不得找个地缝当场把自己埋进去。 “你…你…” 想来薄悬一十八年也没遇到过比这更让他社死的调侃,一脸欲言又止羞愤欲死的小表情,张了两次嘴,愣是没吐出一句完整的话。 蒋寄野生怕他伤病没好再自己把自己气厥过去,连忙转移开话题,清了清嗓子说:“那天在学校东门你看见我了。” 治疗效果立竿见影,薄悬脸上的红往下褪,嗯了一声。 除此之外就没有了,一个多余的问题也没问。 蒋寄野弄不明白他的想法,接着说:“那女生叫余研,是我一朋友的妹妹,我受人之托顺路捎她去机场借她哥,她拿的围巾不是送给我的,我没那个福气 ,我俩就是单纯的朋友——当时第一次见面,走得急,所以没来得及跟你打招呼。” 薄悬嗯了一声:“我相信你。” 蒋寄野定定地看他两眼,长出口气,叹息着摇摇头转身离开了:“……就你这样的单细胞脑筋现在还没被卖掉也是奇迹。” 薄悬:“……” 蒋寄野这一趟去了很久,再折回来时手里拿的不是毛线和手机,而是一管薄悬眼熟的药膏。 蒋寄野去卫生间洗了手,卷起袖子,拿酒精洗手液给手指消毒。 折回病房,一分钟前进门还精神奕奕地看着他的人就像被拆了电池,几秒钟的功夫已经躺下了,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侧身睡着。 蒋寄野唰地将遮挡的床帘拉上,挡住病房其他人的目光,用护士交代病患的口吻说:“别装了,自己起来坐好,衣服撩起来。” 薄悬装死失败,还在负隅顽抗:“这个药膏上面写得一天一次,我早上抹过了。” 蒋寄野:“知道——你没抹匀。” 薄悬:“我,我困了,我想先睡觉。” 蒋寄野:“五分钟就完事了,结束完你睡你的,要不你趴着一边睡一边抹。” 薄悬只得换了个借口:“……伤口一碰就疼,能不抹吗?” “你说呢。”蒋寄野不为所动,催他,“越拖伤口好得得越慢,快点的,别墨迹了,我刚去跟楼层护士请教过专业的上药手法,疼不了你一点。” 薄悬避无可避,坐起身实话实说道:“要不我回去自己抹,你这样看着没穿衣服的我,我……不好意思。” 嚯,不好意思?你脸皮有这么薄? 蒋寄野说:“你自己不是看不见吗,我又没让你脱裤子。” “……你说得很对。”薄悬底气不足说,“但是现在情况是你穿着衣服,我要脱衣服。” 蒋寄野想了想:“你的意思是我跟你一样脱掉衣服,你会自在点?” 薄悬脸腾地红了,强行装作镇定地说:“我没这个意思——你要自己想脱……” 蒋寄野举着药膏凉凉道:\"转过去趴好。" 薄悬不说话了,认命地卷起衣服露出赤裸的后背,老实地翻身趴下来。 他心里是有些忐忑的,蒋寄野的手劲毫不夸张地讲,跟他的身高一样有目共睹,抡他轻轻松松得就像抡一个麻袋。 但既然人提前跟护士请教过,薄悬勉强安下心。 片刻—— 和无意的触碰不同,被摸到伤口的薄悬像条活鱼猛然从床上弹了起来。 在发出一声不太适宜的呼声后,薄悬马上反应过来,将涌到嘴边的声音地咽回去,咬了下牙关,耳朵和脖颈肉眼可见地飞快泛起红。 蒋寄野眼疾手快把人按住了,看眼他的后脑勺,清清嗓子:“这样也疼,那我再轻点,” 薄悬把头埋进了带着消毒水味儿的枕头里,当了一回鸵鸟,一声没吭。 在随后越发轻柔的出没力道里,他的肩背一直处在收紧状态,时不时还要发阵抖。 到底是疼还是痒,你这样不累吗? 蒋寄野花了十多分钟细致上完一遍药,一脑门汗,没等问出口,扭头一瞧,挺好,人在药物和疲惫的双重催眠下睡着了。 晚上,蒋寄野又接到邢岳麓的电话。一副八百年没见的口吻,张口又是邀他出去玩。 蒋寄野奔波了一天,懒洋洋的:“今天不过去了……都这个点了……领人上医院了……别,学校没地儿招待你们,薛明泽还跟你们在一块呢吧,我不乐意看见他。” 邢岳麓纳闷追问他:“你这半天到底干什么去了,什么人还得你亲自陪着上医院,不会吧不会吧。真跟薛明泽那丫说的是姘头?哥你这么快走出阴影焕发第二春了?” 蒋寄野:“你嘴里能不能有点人话?” 邢岳麓:“咋了嘛,我说不对吗,哦,姘头这词不好听,那我换成嫂子?” 蒋寄野:“闲扯来了,你可以挂了。” “可不就是无聊闲扯。”邢岳麓唉声叹气说,“薛明泽快把我这院子造成垃圾窝了,我都懒得出去,哎你什么时候有空,咱一块回翠园探望下外婆,回国两天再不去就不合适了,我妈也得抽我。” 蒋寄野说:“可以,正好我也有一阵没过去了。” 邢岳麓:“得嘞。” 蒋寄野这边刚吃完饭,论坛的风波算是告一段落,他登上去赶着八卦收尾的节点登上去论坛发了个认领图片的帖子,简单粗暴地表明我就是另一位主角。没想到单身多年,有天能顶着渣男的名号火一把,感谢大家围观。 下面寥寥还有学生回复,蒋寄野没有去管。发完就撤了,再掰扯下去又要有新的热度。 他先前找了一伙专业人士,连同举报信的内容都拍照发送过去,顺着发帖人的信息摸排,本意是找出此人藏在暗处的庐山真面目。 不查不知道,这人私下里竟然还是个热爱盲狙的惯犯,往前的两年多里批皮十多个小号,专门引动舆论,用来讨伐经管学院的各路大神和逆党。 闲暇的时间,就给学院的领导们发发举报信,并且每回对象都不一样,一视同仁,光是历史记录足足积攒了三页纸, 看样子,周围圈子里但凡优秀点的人才都被他照顾了一遍。 蒋寄野叹为观止,把记录递给薄悬看:“外面都在传金融圈里不太平,你们经管专业的幼苗们也没逊色到哪去,人才辈出——怪不得你,坚持到大三才被举报,你已经是你们院里最后的清流了。” 薄悬毫不意外道:“嗯,还真是他。” 蒋寄野说:“恶意诽谤。愤世嫉俗的中二青年,这人心态不太正常啊,你们学院该进行一次心理健康普查了。” 薄悬说:“可能吧——什么叫中二。” “中二你不知道,就像孙悟空学完仙法,认为自己天下第一,看所有生物都不顺眼,想出手比划个高矮胖瘦出来——”蒋寄野举了个通俗易懂的例子,旋即自己又否掉了,“算了,这个比喻还是太抬举你这位同学了,不太贴切。” 薄悬笑了下:“那我大概懂了。” 他竟然还笑得出来。 不过论坛事件的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对发帖人表示过明确的愤怒。 应当是高岭之花当久了,沐浴着外界或褒或贬的眼光,已经习以为常,所以压根没把一只蚊子耀武扬威放在心上 再联想他先前的言论,于是蒋寄野在知情过后就没再继续聊相关话题。 把人送回了宿舍,蒋寄野在门口打了个转,没有立刻离开。 他从另一个楼梯上了楼,找到经管某楼层的宿舍,伸手扣门,对着前来开门的男生说:“我找项文丰,他在吗?” 男生奇怪地打量他两眼,回头朝屋内喊项文丰。 项文丰打着游戏被打断,一脸不耐烦地趿拉着拖鞋走出来,以为又是哪个同学,在看见蒋寄野的那一刻明显浑身僵硬了下,表情转为空白。 走廊上,蒋寄野一手揣着口袋打量他:“你认识我,那看来照片是故意把我裁掉了,拍得不错,不去当狗仔都可惜了,知道我找你干什么来了吗?” 项文丰差点同手同脚,移开目光,演技拙劣地否认道:“什么照片,我不知道,你……” “我找没找错人你自己清楚。”蒋寄野说。 项文丰嗫嚅了下,不说话了。 他纵然不清楚蒋寄野什么来历,但是对方一身行头不菲,日常出行几辆千万级的跑车轮换着开,傻瓜也能看出来他的家庭条件不是普通学生能碰瓷的水平。 蒋寄野:“唉,我不知道该夸你心系正义,还是该说你青红皂白不分疯狗一样乱咬人,可能你确实是为学院名誉着想,你哪怕发帖子举报之前花点时间查一查,我听说学霸都讲究谋而后定,你但凡找到一点我是渣男的证据,我也不至于理直气壮地上门来找你,你自己说是不是。” 项文丰脸色发白,努力辨白道:“我没有故意把话题往你身上扯,我就是……” “你就是随随便便针对了一下看不顺眼的同学,顺带让我也火了一把是吧,你往常的履历上也没少干这种事。”蒋寄野说,“我找你不是来吵架的,我这人向来讲文明,你先挑的头,在论坛出面发个正式的澄清帖子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能做到吗,对了,别忘了给你同学单独写一份八百字的道歉小作文。” 第40章 翠园 “国家提倡晚婚晚育” 论坛上的道歉帖子当天晚上就发了出去, 蒋寄野也没再登上去看,在他眼里事情已经过去了。 那之后隔几天就是圣诞节,还有元旦假期, 也是今年除了春节之外的最后一个法定节假日。紧接着迎接他们的即将就是惨无人道哀鸿遍野的期末考试周——再不疯狂就真的没时间了。 蒋寄野和同学出去聚餐宵夜, 一通吃喝玩乐, 赶着月亮上了柳梢头才头重脚轻地回到学校。 洗洗刚要睡下,门口又有人敲门。 蒋寄野过去打开门, 刘洋抱着个封起的纸盒子杵在门口, 瞧见他后松口气说你可算回来了, 正要找你,一股脑把盒子推过来扔进他怀里。 蒋寄野接过盒子, 倒没多意外。 他前两天闲来无事客串了把圣诞老人, 给全班同学一人整了个礼盒,并不贵重, 是个应景的意思。随后几天没少有人过来敲宿舍的门往他手上捎东西,有的是回礼,有的是别的班别的专业脸皮薄的女生托付转交的圣诞礼物。 蒋寄野说:“特意准备礼物还送上门就太见外了, 你直接发个红包得了,发多少我也不会嫌少。” 刘洋左右环顾走廊没人,翻了个白眼说:“经管的学长给你的, 赶巧下午你没在宿舍——你丫的上回不是忽悠我说分手了吗。真行, 我在楼梯撞见就接过来帮你暂存了,里头的东西我可没看哈。” 蒋寄野挑了下眉毛, 想起来有两天没瞧见人了,隐约猜着盒子的物件,哦了一声。 三言两语把刘洋打发走,关上门来打开一看, 里面最顶上果然是个针织的围巾,不过这一样东西还不足以用个盒子来装,底下空余的部分还躺着两个苹果,一个橙子,和一个塑封好的签名篮球。 围巾乍看是纯色,实则混着三种颜色相近的毛线。 蒋寄野掏出来拿在手里,针脚十分细腻,不知什么材质的毛线,触手生温,凑近能闻到一股清洗后的洗涤剂的淡淡香气。 身上还带着伤,竟然还这么快就织好了。 原来你真会啊。 要不是亲眼见过毛线团,蒋寄野险些没法想象这么细密的针脚是人的手工织成的。 他在微信上给人发了条信息,谢谢,破费了,东西我已经收到了,围巾织得很漂亮,篮球不好找吧,圣诞节给个苹果橙子就行了,用不着这么客气。 那头很快回复了猫咪摆手的卖萌表情包,紧接着又是文字:“不用谢,你帮过我很多忙了。” 蒋寄野看着表情包,怪可爱的,直接打了通电话过去:“下午过来干嘛不提前说一声,后背的伤口好些了没?不舒服别忍着,早点去医院找大夫瞧瞧。” “好多了。”薄悬声音在手机里听来有些失真,问他“你们今天出去聚餐了?” 蒋寄野:“周五没事干,赶着有人过生日,一帮人聚在一起吃了个饭。” 薄悬静了一会,问他:“那你明天还有空吗。” 蒋寄野晚上喝了点酒,只是一杯沾沾唇,但是脑子晕晕的,解了衣服倒在床上笑了一下:“干嘛,有事找我?” 薄悬:“没,就是也想请你吃个饭。” 蒋寄野:“那你约的有点晚了,我跟一亲戚说好了明天要回去看望我外婆。” 薄悬叹了口气,失望之情溢于言表:“那下星期我早点问。” 蒋寄野绷不住笑了:“真等排队啊,用不用我给你开个特权放前边点。” 薄悬:“可以吗?” 蒋寄野酒意上来了,闭着眼睛,看他较起了真,迷迷糊糊道:“再说吧,没有排队一回事,都在一个学校,吃个饭哪天有空打个招呼就出来了。” 那头应了声,但是蒋寄野听不太清,感觉浑身轻飘飘,接着说:“你要有空先去把房子和车子户口给办了,就是给你的,再拖下去那边人又得来催了,我想想,对,我前两天从朋友那拿来一小瓶香水放着用不着,能遮遮你身上的药膏味,本来想拿给你的,一忙起来就给忘记了……” 絮絮叨叨一长串,音量越来越低直到归于沉寂,只剩一阵清浅规律低不可闻的呼吸声。 隔天,蒋寄野起床发现手机竟然莫名其妙没电关机了,但是自己也没有睡前玩手机的记忆,翻到耗电的罪魁祸首一看: 等等,四百分钟的通话记录?! 一喝醉就容易断片的蒋寄野带着点冷汗,这时长够俩人从秦始皇统一六国聊到崇祯在煤山上吊了,他应该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草,下次谁劝他也不喝了。 蒋寄野跟邢岳麓约好周六回去看外婆,别的时间去了,还有可能见不着人。 他外婆早年工作是文物管理和修复的,年轻时经常跟着考古队出差,只在刚退休他外公还在世的那两年过了段悠闲的日子。 后来他外公突发疾病,人自家院子里一跤摔下去就没起来,剩下外婆一个人守着院子,不愿意在家闲着无聊,又返聘回了原单位工作日带带新人。 翠园园子里独门独栋的各家有院子,蒋寄野载着邢岳麓开车进来,一路上碰见几个眼熟的长辈,降下车窗一一打了招呼。 到地方,就见门口还停着辆车,邢岳麓率先下车奔了进去,蒋寄野落在后头,任劳任怨地将车里的各种营养补品的盒子扛下来交给外婆家的保姆,老人家年纪大了,容易虚不受补,特地跟人挨个地把服用的频率和剂量都交代了一遍。 住家保姆说:“正要给您几位打电话,老太太这月的体检一直拖着没去做,我们都劝不动她,待会您进屋了千万给说说吧。” 蒋寄野说行,进去找人说话去了。 这天,还有一家蒋寄野不太认识的远房亲戚来探望他外婆,蒋寄野是个常来翠园的常客,见了外人话不多,打个照面招呼过,就在一边坐着了,幸好有邢岳麓个碎嘴子在,聊了半天没人冷场。 亲戚家的女人穿戴了一身的翡翠珠宝,满面愁容,落座后就在跟他外婆诉苦。说家中有个小女儿,打小捧在手心里娇生惯养,如今大了管不住了如何如何,上个月跟一早早辍学出来的小明星谈恋爱,听说人家境贫困,砸下去好几百万给人到处找资源拉关系,这还不算完,这月一门心思闹着要跟人领证,说要趁着年轻,早点给人生个孩子。 她自己学都没上完,不是胡闹吗。 一家人轮着番地上阵劝说,劝到最后,哎,人开始闹绝食了,眼瞅着两天没吃饭了。全家人都拿她没办法。 他外婆一边听着,一边心疼地不住道:“是难办,不吃饭能行吗。” 邢岳麓在旁边剥着坚果听热闹,插嘴说:“一两顿不吃饿不死她的,这我有经验,人半夜人扛不住了,肯定要爬起来从冰箱偷东西,饿两顿是轻的,娱乐圈个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人精,要我说,人是下套套您闺女,拿她当摇钱树等着张嘴吃软饭呢,你但凡撒了手,您这闺女才是真成了别人家白菜要不回来了。” 那女人不住点头:“是这个理,我跟我闺女也是这么说。” 蒋寄野没吭声,看了一眼外婆。 他外婆和他外公当年结婚的情形和这差不多,一个世家千金大小姐,一个身无分文独自打拼的穷小子。 这种扶贫一般的婚姻关系在动乱的年代是普遍常见的事了。大小姐不顾家里阻拦毅然决然和穷小子成了婚。不同的是,他们的故事有个美满的结局——穷小子闯出了一方天地,飞黄腾达后也没有抛弃所谓的糟糠之妻,外婆一直在他去世前还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大小姐。 翠园这处房子是他外公生意有了起色后买来给外婆的第一栋房子,是以老人一直住着不肯搬走。 他外婆肯定又要想起外公了。 他外婆叹了口气:“换成我年轻那阵,我是要站在你女儿那边,碰见个喜欢的人不容易,不过如今世道变了,远的不说了,往前几年旁边邻居有户人家,把女儿下嫁给偏远地方来的后生,婚后那日子过得,我都不忍心去听,夫妻俩的感情一出问题,两个家庭跟着受牵累不提,最遭罪的还是家里的孩子,小孩子有什么错,你们两个无论如何把孩子劝住了,哪怕等个几年把学上完……” 到了傍晚,蒋寄野领着人去医院做检查,在楼下相携着散步的时候,外婆还在跟他絮叨这件事。 蒋寄野道:“外婆,您是点我呢,您就把心放回肚子里,我指定不会祸害了谁家好姑娘。” 外婆絮絮地说:“我不是点你,你性子随你爸妈,一向最让人放心,我是说你这么大年纪,别光顾着玩了,今年不是上大学了吗,也该谈谈恋爱了,以后毕业了再谈跟学校里还是不一样的,你要是实在找不着,我找人给你问问几个叔叔伯伯谁家女儿有年龄合适的。” 蒋寄野无言道:“我为什么找不着,我是不着急,国家不是提倡晚婚晚育,您怎么还反着来。” 外婆说:“又没让你现在要孩子。” 蒋寄野迷惑发言:“不要孩子我谈什么恋爱?娶回来晚上俩人盖着被子纯聊天吗?” 外婆气得伸手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这种混账话以后不能再说了,人女孩子嫁给你光是为了生孩子的,娶了人家,就是生不出来你也不能亏待了人家。” 蒋寄野连忙讨饶:“是是,我混账,您说得都对,我娶回来指定多跟人聊聊天。” 快要离开医院时,还出了一件小插曲。 楼梯间,一个路过的医学生认出蒋寄野,上来和他们打招呼,攀谈了两句之后将前几天在一楼大厅蒋寄野同学形容狼狈一个人来看病的情形说了一遍,怕他碰见了危险的事,但蒋寄野不知道。 医学生犹豫地问道:“您那同学,后来没什么事吧。” 蒋寄野短暂的愣怔和出神后,客气地冲他点点头,“没出事,谢谢提醒,我已经知道了。” 40-50 第41章 元旦 “不是都过去了。”…… 吃过晚饭从翠园离开, 时间刚来到晚上的七点多。 老一辈人的生物钟严格按着太阳起落来的。但是夜猫子邢岳麓是断不可能这个点就老老实实回窝睡觉。他是个群居动物,让他离群索居等于要他的命。 邢岳麓瘫在副驾驶上吐槽:“这还没八点就要回家,哥你太没劲了, 祖国人民把你培养到十八岁不是让你一个人蹲在家里长蘑菇的, 这点上你就应该跟薛明泽多学习学习, 今天我替你做主,北边有家新开的金石俱乐部你还没去过吧, 咱晚上过去玩一圈……哎我没说你, 我跟我哥说话, 对了你晚上有空没……” 他嘴上没停歇地在给各方诸侯发消息,准备攒局找人吃饭嗨皮。 蒋寄野心不在焉的, 顺着导航往家的方向开, 权当他在放屁。 直到邢岳麓接了个不同寻常的电话,打着官腔跟对方扯起娱乐圈的事。 通话结束后, 蒋寄野冷不丁问他:“你干什么去?” 邢岳麓知道瞒不过他,老实道:“不干什么,就白天那家人说的跟小妹谈恋爱的小明星, 我寻思找人打听打听来路,娱乐圈乱成那副鬼样子,万一是个钓鱼的, 不能让他逮着一只羊薅, 这年头想找个靠山吃软饭简单,糊弄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叫出来我给他介绍一个,只要他愿意,我一帮哥们不提了,薛明泽的条件就够甩那家人几条街的, 说起来这丫最近正好这口,上回在我院子里找来一帮美少年开party,啧,那个场面我都不想回忆,辣眼睛。” 蒋寄野听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人家的家里事跟你有什么关系,用你上赶着插手。” 邢岳麓坐直了身子:“话不是这么说的,打击经济诈骗,人人有责。” 蒋寄野想冷笑:“所以你亲自去当老鸨给人拉皮条?” 邢岳麓还想辨一辨:“我那是……” 蒋寄野一句话给他打回去了:“不准去——” “靠,为什么?!”邢岳麓一腔热血要替天行道手撕渣男,被拦下还很不服气,“我是在帮那小妹妹,我记得你以前也没这么冷血。” “她父母已经把女孩叫回来看在家里了,要真是虚情假意,分开一段时间,男的见没指望顺其自然就能断掉了。他们感情真假不提,小明星私底下为人是好是坏也先不论,你那素未蒙面的小妹正沉浸在感情失败的伤心里,这当口要知道你找人——”蒋寄野瞥了邢岳麓一眼,“搁人家眼里,你就是分开牛郎织女的王母娘娘,仗势欺人棒打鸳鸯的恶毒二代,不信回头你把事捅到人面前,你就看被你帮忙出头的小姑娘是要谢谢你还是伸手扇你巴掌。” 邢岳麓目瞪口呆:“啊…这……不至于吧,我替她教训教训人还不行了?” “人家有爹有妈,有一大帮说的上话的亲戚,轮得到你伸张正义,你管好你自己得了。”蒋寄野把车停路边上,叫他,“手机收了,来的时候我开,回去到你了。” 邢岳麓一脸懵圈地被撵到司机的位置上,握着方向盘问蒋寄野:“那蒋老太爷,咱们现在去哪?” 蒋寄野靠在座椅上,学着邢岳麓的姿势闭着眼睛往后一躺——别说还真挺舒服,吩咐说:“回家睡觉。” 邢岳麓:“……” 草。他就知道。 蒋寄野上回拿到的香水一直就在口袋里扔着,没拆封,他不爱用香水,总感觉人用完像被发酵了腌入味的香肠。 那天给薄悬抹完药膏,他想起着喷在衣服上能遮遮药膏的味道,打算哪天拿给人家——邢岳麓知道自己辛苦搜罗的香水最终用途是遮味,估摸得气个半死。但是赶着圣诞元旦两个节日,学校里一堆事,自然而然就给忘了。 圣诞是外国的,元旦却是要正式地庆祝一番。 作为一年阳历的最后一天,还有个像样的假期,学校没有像国庆那样大操大办举行庆典,但是各个学院早在月前就准备自家的元旦晚会,要排练节目,要拉赞助,要和学校社团联合会联系借用音响帐篷等设备…… 蒋寄野是搞赞助那一批里的,事情早了结了,但是临到跟前少不得又被抓去干了几次活。 周三,晚上七点钟,蒋寄野吃过饭,循着音乐声来到室内体育场管—— 十二月一过,外头天寒地冻,不少学院把元旦晚会办在了室内,小礼堂的活动排不开,地势平坦开阔还兼有保暖性的体育馆就成了最抢手的地盘,不过,抢到最优使用权的毫不意外是他们学校的王牌,经管学院。 蒋寄野收到薄悬消息,到现场转了半圈,却没找到人。 晚会已经开始了,节目候场时间,台上男女两位主持人在说庆词,台下坐满了学生观众。 舞台下方前排,向秋月隔着老远朝他挥手,蒋寄野躬身低头走了过去。 现场气氛很热烈,向秋月在断断续续的欢呼声中伸手扯了个板凳给他:“坐,小学弟,你们院今天没活动吗。” 蒋寄野说:“昨天就办完了,比不上你们热闹——薄悬在吗?我过来找他。” “那你来得正好。”向秋月说,“薄悬被叫去后面准备去了,他待会有节目。” 那人竟然还会上台表演节目? 向秋月看穿他的疑惑,说:“想不到吧哈哈,我们学院参演节目能加0,5的平时分,虽然不多吧,聊胜无几,薄悬每年都会参加。他说比写作业轻松多了,” 蒋寄野:“……难怪呢。” 他正想问这人表演什么,上台写作业还是讲课件, 一扭头的功夫,面前的灯光暗下去了,有节目要开场。同时蒋寄野口袋里的手机嗡地一声响,他看了眼,是来自薄悬的信息:【你到了吗?】 蒋寄野回复他:【到了,听学姐说你要表演节目,什么时候?】 这边刚发出去,耳边猛然一阵欢呼声,蒋寄野抬起头,薄悬穿着黑色的晚礼服登上台,舞台一角摆着架钢琴,一道追光打在钢琴和人身上,雪白的光线使他精致立体的五官显露无疑,黑色的背景让场景深沉得像一幅画。 薄悬走到舞台前方最边缘的位置,对着观众席弯腰鞠了一躬。 下面的观众简直要疯了,挥舞着手里的荧光棒,大声喊:“大神,你今天好帅。” “不用客气,感谢你三年以来一直保持着帅气的模样造福我们的眼睛。” “薄神,回去别忘了把期末考的重点笔记发出来,我们全宿舍都在等着你救命啊。” “薄神,你一个人弹了三年了,明年考不考虑找个人双人演奏,我舍友说她可以。” 薄悬倾身找到麦克风,微笑着用沉静的声线说:“感谢所有帮助过我的朋友们,新的一年祝愿大家平平安安,心想事成,前程似锦。” 他伸手按上琴键,一首《月光鸣奏曲》从他手下流畅地流泻而出。 正式演奏一开始,琴声一出来,下面顿时就跟着安静下来了。 蒋寄野险些忘了他有个曾列席国家乐团的母亲,整首曲子七八分钟的样子,空旷的场馆内只听轻快激昂的音乐在十指间丝滑而流畅地转换,缭绕着飞向头顶的夜空。 以蒋寄野的欣赏眼光,对方的水平已经是足以登上某些钢琴比赛的舞台——但是台下很多女生只顾着拿起手机咔咔拍照,闪光灯此起彼伏。 节目结束,人鞠躬谢幕后下台。 向秋月翻着刚刚拍下的照片,扭头对着蒋寄野感叹:“果然学霸无论做什么都很厉害,难怪会招人眼红了。” 蒋寄野看了眼手机,薄悬还没回消息。他站起来准备告别过去找人,闻言道“是,不是都过去了吗。” 向秋月脸色奇异了一瞬,凑近些许,低声对蒋寄野说:“项文丰的事是你让我们书记去查的?你跟岑书记是亲戚是吗?” 蒋寄野动作一停,看着向秋月,“查什么?” “他以前举报了很多人的事啊。”向秋月说,“我下午在学院办公室看见项文丰被处分的公告,后来问过书记才知道,原来很多举报信都是项文丰的手笔。” 蒋寄野脸色古怪,迟了几秒才问向秋月:“写几封举报信也要被处分?” “那肯定不是了。”向秋月见他一副你们经管学院不分青红皂白冤枉人的语气,索性掰开解释了一遍,“前年我们学院出过一件新闻,我不知道小学弟你听说过没,有人举报学生在全国性竞赛作弊,当时被举报的是我们经管大三的一个学长,官方收到举报后,派人查了一阵,虽然各种证据表明那学长是清白的,但因为那学长出身背景特殊,闹得很大,上了两天的微博热搜,网友说我们学校学院联合竞赛方包庇什么的,院长迫不得已出面澄清了好几次。” 蒋寄野没什么表情地听着,没有插话。 “那学长本硕博连读录取进来的,被骂得起了脾气,这事过后,他连奖项也不要了,大四递交申请直接去了国外读书。”向秋月表情复杂,叹了口气,“现在这事又被翻出来,岑书记把项文丰叫过去问话,说是那位学长不知怎么就知道当年的举报人是项文丰,发邮件给学校要求处分他……” 向秋月说:“不知道项文丰怎么想的,竟然跑去举报一个无冤无仇的学长,这下好了,一报还一报,挨处分已经是小的了,我们大三课业不多,本来下学期可以准备外出实习,但是听说那位学长通过家里关系跟行业内的人打了遍招呼,这么一来,估计国内有点名气的企业没人敢再要他了。” …… “哎,小学弟,”向秋月拍拍蒋寄野的肩膀,“呐,薄悬出来了,你不是要找他吗。” 前方薄悬抱着一大束的花从后台出现了,观众席在全然背光的光线昏暗处。逆着光看不清谁是谁,他一只手举着手机,像给什么人打电话。 蒋寄野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地响了起来。 他听着耳边的喧闹,没有立刻接起来,就这么静静地坐了几秒钟。 一直到来电自动挂断,找不到薄悬离开他们的视线,走到另一片区域去。 向秋月回头看看蒋寄野,有些诧异:“小学弟,你不过去吗?” 蒋寄野回过来神,起身对向秋月告别:“谢谢学姐,那我过去了。” 第42章 闲谈 什么封建迷信。 蒋寄野身高鹤立鸡群, 节目刚开场的空当,他往外挪,后面的观众有点不满被遮挡视线, 然而后方射灯明晃晃地从他身上打过。内心怨声载道的观众立即不吭声了。 几个女生忍不住回头看, 仗着坐在暗处拿手机冲他拍照—— 哪来的冷面长腿大帅哥?别着急走啊, 再走两个回合也行。 蒋寄野一路离了观众席,薄悬隔着老远看见他, 已经先一步在空地上候着了。 因为要上节目的缘故, 他脸上还带着妆, 头上喷了发胶和亮片,带着残存的笑意背着手笑眯眯地说:“找你一圈了。刚给你打电话也没人接, 你去哪了。” 蒋寄野回头看看:“没去哪, 就一直坐着——现场有点吵。” 新的节目开始了,音乐声从四周环绕的大落地音响中传出来。 薄悬将手里的花束塞给一个过路的工作人员, 两人转身朝着远离舞台的场馆出口走。 薄悬对着上台表演后冻得冰凉的手呵口气搓了搓,对蒋寄野说:“你摸摸你手机还在吗?每年年底有社会人员摸进学校偷盗学生财物,学院发通报昨天有个专业学生在操场做游戏, 几个人的手机和钱包放在边上不见了。” 蒋寄野顺着他的话将手插进口袋里:“还在——” 蒋寄野顺着他的话将手插进口袋里,摸到手机的同时,还有一个细长冰凉的小东西。 这支装着香水的玻璃瓶险些又被遗忘了, 蒋寄野掏出来递给薄悬:“对了, 这个给你。” 蒋寄野本以为他会问一句什么东西。 但见薄悬接过玻璃瓶,倒过身子, 对着身后舞台的光源查看瓶子的内容物。 他仰着头,眉梢和眼角涂了东西,在灯下闪耀着一层玫瑰色的光泽。表情少有的纯真无邪,半晌扭过头来问蒋寄野:“我能拆开闻闻吗?” 蒋寄野两只手插着兜, “随便处置,拿来就是给你的。” 薄悬抽掉瓶口的银色金属丝,启封之后,拿起瓶子抬起胳膊对着一边手腕处轻轻喷了下,凑近闻了闻:“挺好闻的,拿来遮药膏味道好像有点浪费。” 蒋寄野说:“那干什么不浪费。” 薄悬想了想,笑了。没有再反驳。大概认为他说的有道理。 前方就是校内的南湖,湖对岸坐落着灯火明亮的小礼堂,靠湖的是一片观景水榭,两边碎石路朝着树荫下蔓延出去,沿着湖边闭合,是一处很适合散步的地方。 平台边缘的栏杆前,湖里游鱼游过带起一片波澜水纹,薄悬从口袋里摸出个没拆封的面包掰了一半,问蒋寄野:“晚上排练的时候同学塞给我的面包——你吃吗,另一半我留着喂鱼。” 蒋寄野:“……你都喂了吧。” 薄悬手肘撑在栏杆上,掰着面包屑往湖里扔,口中:“我听说湖里的鱼苗是食堂的人放的,隔一段时间会捞出来做成酸菜鱼放在食堂窗口卖——你吃鱼吗?” 蒋寄野说,“我听的是学校宿舍污水处理后会排到湖里,还有化工实验排出来的废水,里面的鱼喝着污水长大的。 ” 薄悬险些笑倒:“环院的人说的吧?你真信啊,每年大一新生进来都有这个谣言,怎么可能污水鱼捞起来卖。” 蒋寄野可有可无地跟着笑了一下,借着影影绰绰的光线打量着他:“你今天心情很好的。” 薄悬诚实回答:“我每次看见你心情都很好。” 蒋寄野:“哦,我还以为……” 等了一阵没等到下文的薄悬扭过头看他:“什么?” 蒋寄野心里装着好几个问题想要问他,但是一时竟没法问出口。 大部分时间,这人都是一副内敛老实任凭处置的小绵羊模样,情绪鲜少有如此外露的时候——可能受万家欢庆的夜晚气氛感染,也可能刚刚上台表演过,所以情绪高昂很开心。 蒋寄野不愿意做扫兴的人,于是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薄悬掰着面包的动作停了一下,对着湖面喃喃道:“我听说南湖有个别名叫分手湖。” 蒋寄野刚来半年,对学校传闻不甚了解:“没听过。” 薄悬扭头看了蒋寄野一眼。 蒋寄野:“?” 干什么。 薄悬又把头转了回去:“没什么。” 他找了个话题跟蒋寄野闲聊:“你元旦放假打算干什么?” 蒋寄野倚着栏杆,被风吹得微微眯起眼:“马上期末考,可能回家一趟,也可能留在学校复习。” 薄悬说:“哦,期末考很难吗?” “对我这种平时不听课喜欢临时抱佛脚的学渣来说很难。”蒋寄野把手一摊,“对于你们随随便便复习就能考满分的学霸,当然是没有难度了。” 薄悬赧然摸了下耳朵:“倒也不是。” 蒋寄野敏锐地发现他说话时走近了些:“你冷?那正好,不早了,走吧回去了。” “不不。”薄悬立刻否认了。 冻得像个发抖鹌鹑还在嘴硬,蒋寄野不能理解,回头看眼体育场馆的方向:“你出来这么久没关系吗,会不会有同学找你。” “我只报名参加了一个节目,表演完就结束了。”薄悬顿了顿,接着说道,“不过最近确实有很多同学来找我。” 蒋寄野想起刚才在台下听见的观众呼喊声,想到了答案:“期末找你借笔记救命?” 薄悬:“算一个,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蒋寄野:“什么?” 薄悬:“他们从网上看到的说法,期末开前找个学霸握个手蹭一蹭,就能考神附体高分通过。” 蒋寄野:“……” 什么封建迷信。 “你没看过?”薄悬伸出一只手说,“可以借你蹭一蹭,万一有用呢。” 蒋寄野一动没动:“谢了,我这人比较相信科学。” 薄悬深吸了一口气,低声喃喃道:“那我直说好了,能不能抱一下。” 他压根没有等蒋寄野拒绝的意思,走过来钻进他怀里,张开手臂抱住蒋寄野的腰,埋头说:“考神在上,希望你沾沾喜气顺利通过期末考试。” 他一靠近,立刻有股热气也跟着笼罩上来。几盏昏暗的路灯立在道路两旁的草丛里。间歇有路人经过。 蒋寄野跟着静了一会。在两个学生靠近平台的时候,他揽着身前的薄悬换了个方向,避开了他们的视线。 贴近的胸膛仿佛能听见从对方身上传来的加快的心跳声。蒋寄野伸出手搭着他的肩膀,慢慢也回抱了他一下。 薄悬身上有股不止是香水还是化妆品的清幽香气,蒋寄野的下巴蹭着他的头顶,怀里紧紧抱着人的时候会生出一种很踏实的感觉,但也是这种时刻,蒋寄野的心头不受控制地再次冒出到那个无聊至极的问题:“你为什么喜欢我,你跟谁都会这样吗?” 蒋寄野遥遥看着远处湖面倒映的细碎灯光:“我有时候发现我一点都不了解你。” 薄悬从他的大衣里钻出来,发出一个疑问的单音节语气词。 蒋寄野看他一眼,接着问道:“你没有过这种经历吗?认识了解的一个朋友,某个时刻感觉他变得有点陌生,不像你认识的那个人。” 薄悬摇了摇头,很直白地说:“我这样看着你,只想亲你一下。” 蒋寄野:“……” 蒋寄野思路全被打断了。 薄悬的脸很明显地红了一下,但是凑得更近了点,试探接着问:“亲一下吗?” 蒋寄野静静看了他两秒,拒绝了:“不行,没名没分不准乱占便宜。” 看眼时间,他认为自己是吃饱了撑的,与其在这思考一些奇奇怪怪的哲学问题,不如回宿舍早点洗洗睡了,抬脚率先离开湖边:“走吧,太冷了。” 薄悬跟了上去。走了一段路问他:“你平时在哪复习功课,我也要看书,我跟你一块去。” 蒋寄野:“哪地方都有可能,你不是有很多关系好的同学,我上自习不喜欢跟别人一起。” 薄悬还想再说什么,恰巧蒋寄野的手机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余研的名字,蒋寄野以为她和邢岳麓在一快,接通之后那头确实是余研的声音,在电话里略带急促地抢先道:“哥,你来东门接我了对吧,我已经在学生街旁边的路上了,马上就能到。” 蒋寄野重新看眼号码,回她:“我是蒋寄野,你打错电话了。” 余研强笑着说:“没有啊,我什么时候说不回来了,我出来前也说好了晚上要回家。” 蒋寄野顿了下:“你旁边有人?有人跟着你?” 余研立刻道:“是,是。” “我现在过去东门,你人在哪?”蒋寄野说:“别慌,往人多的地方走。要我帮你报警吗?” 余研语气镇定了不少:“你要来这边接我,不用了哥,我跟两个同学在一块,你就在东门口等我好了。” 第43章 资料 你想说什么?” 蒋寄野接完电话, 事不宜迟,撂下一句‘朋友的妹妹遇到点情况,我过去看看。’ 薄悬从对话里听出他要去东门, 一把拉住匆匆忙忙就要离开的人:“你走着去啊。” 南湖距离东门直线距离四五百米, 沿路走过去路程就更远了。蒋寄野一整晚都有点不在状态, 说:“不然呢?我体测一千米三分半——这也不远。” 好嘛,敢情人家打算跑过去。 他们学校因着南北小区跨度大, 方便学生课余交通, 早几年购置了一批类似旅游观光的摆渡车, 每天按着时段在几个大门和站点间往来。 蒋寄野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少爷,虽然路上偶然遇见过, 但没实际乘坐过, 需要交通工具的时候愣是没能想起来这东西。 薄悬拉着蒋寄野走到主干道去看路边的指向立牌,这一晚学校欢庆元旦, 摆渡车也加了个班,蓬顶和车上绕一圈灯管,大晚上矜矜业业地输送学生。 薄悬说:“我有东门保卫科的电话, 要是着急,可以先然他们去找你那个朋友。” 蒋寄野回忆着和余研的对话:“应该用不上。” 一辆摆渡车开过来。两人跳上车。蒋寄野说:“其实你不用跟过来的。” 薄悬说:“万一有情况,一块过来有个照应。” 赶到地方, 五六分钟的光景, 一辆车子停在路边,余研打开后车门跑下来, 后面跟着走下两个陌生的男生,看样子是同行的。 其中一个口中喊着:“太扫兴啦,这才几点钟啊就要回学校。” “还真是a大的学生?以为你糊弄人呢。” “出来玩玩又没有外人,干嘛一副防备我们的样子。” 余研脸色发白一路小跑到蒋寄野, 站稳了脚后长出了口气,回头对两个男生说:“接我的人到了,谢谢你们。” 俩男生打量着蒋寄野:“这俩人都是你哥?看起来没比你大多少。”“你们家人长得都挺好看的。”“我几个兄弟在附近组好局了,一块上车过去玩玩不?” 蒋寄野没吭声,一米八多的成年男性往那一站自然而然有股威慑力,更不要提学校门口灯火通明,行人往来,保安亭里还有两个探头探脑往外看的保安。 两个男生嘀咕一阵,识趣地回到车上离开了。 余研紧绷的肩膀彻底放松下来,声音微微发颤,回身朝两人道谢:“他们非要带我去酒吧说找朋友玩,我有点害怕,我哥又离得远,我实在不知道该打给谁了。” 蒋寄野说:“那俩人你不认识?” “不认识。”余研心有余悸地咽了下嗓子,“我陪我舍友出来的,她男朋友从别的城市过来找她玩,见了面,她男朋友说带她去剧场看跨年节目,就把我一个人扔下了,那两个男生是他男朋友带来的,我之前没见过他们。” 回过神,注意到蒋寄野身旁的漂亮男生,以及他明眼一看就知精心收拾过的打扮,余研后知后觉地浮出歉意:“不好意思,这是你男朋友吗?我是不是打扰你们约会。” 一般人看见两个男生走在一块,绝不会轻易往同性的关系上想——除非其中有个人提前表明过我喜欢男的。 薄悬哑然,去看蒋寄野。 他一半则是讶然蒋寄野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说出来,一半震惊蒋寄野会跟余研说这种事—— 余研是个各方面都很出挑的美人,见面以来的各种肢体语言都在表示她对蒋寄野好感,他以为蒋寄野一反常态着急忙慌赶过来,俩人就算没有过一段,起码也存在些暧昧情愫。但是蒋寄野竟然会跟余研说这种事? 另一半则是讶然蒋寄野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说出来了。 “不是那种关系,普通朋友。”蒋寄野解释了一句。 薄悬沉默,旋即应和点头:“你好,我叫薄悬,蒋寄野的朋友。” 余研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也有点尴尬,不过她这晚受惊不小,随后也没再多问,一路被送回宿舍,千言万谢地又道了两句谢才离开。 薄悬目送着她的背影。 “想什么呢?”蒋寄野看他有一会了,冷不丁问道。 薄悬摇头,笑说没什么,内心叹了口气。 朋友,唉。 · 薄悬进到人文学院的院楼,楼下安保问他干什么的。 薄悬说:“我上去找个人。” 保安拿出个本子说:“别的学院学生出入要登记,现在年底加强安全工作,校园卡出示一下。” 薄悬摸了摸口袋,卡忘带了,刚想问能不能通融一下。一个过路的人文学院的学生上来帮他接了围。 薄悬注意到对方跟保安解释的期间多看了自己两眼,不过从小到大习惯性接收到旁人异样眼光,自从论坛事件后,这种情况更是多了起来,人文院的学生认识他算不得稀奇事,因此没太放在心上,道过谢后上楼去了。 他找到年级委社团办公室,里面的人打开门,顿时喜笑颜开,说就等你来了,一把把他抓过去按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匆忙倒了杯茶,连同鼠标和文件一并统统扔到他手上 薄悬扫眼电脑屏幕上的进程,叹了口气:“给我留了这么多,你对我可真好。” 朋友脱离苦海,美滋滋倒在一边躺椅里躺尸,拍着胸脯说:“不白干,都不白干,你要找的大一的复习资料我都给你搜罗过来整理好了,相信你的效率,这样吧,五点钟之前不管有没有弄完都放你走。” 薄悬说:“算你还有点人性。” 埋头开始处理繁琐的文件和表格,朋友坐着陪聊一一阵,浑身腰酸屁股疼,怕耽误他干活,找个借口出去躲闲去了。 不知不觉太阳西斜,外头忽然有人敲门。薄悬忙得头昏眼花,以为是朋友折返回来,扬声直道:“你回你自己家还敲门?赶紧滚进来,” 一个学生推开门,微微一滞,旋即响起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我找我们主席,他没在吗。” 薄悬偏头瞧见是刚才楼下帮他解围的男生,站起身说:“哦,他出去了,你要是急事就打个电话,他应该没在忙。” 男生:“那我晚点再来,不是要紧的事。” 薄悬说也行,坐回位置上继续看着电脑,等着男生自行离开。 男生仍在原地站着,扶了下眼镜,扫过办公室和桌上放的厚厚一沓复习文件,微微困惑道:“你是经管的学长,刚开学的时候我在这栋楼见过你,我当时听见你向我们主席还有导员推荐蒋寄野当班长……” 薄悬手下停了动作。 男生自顾自继续道:“按理大家都不认识,后来又发生了论坛上的事……你原来真的喜欢蒋寄野?” 薄悬脸色稍冷,只看了他一眼就把头转开了:“跟你有关系吗?” 男生恍然醒悟自己贸然搭讪引起了对方的敌意:“别误会,我是他舍友,我叫叶骏,我刚才说那些,是看你好像很喜欢他,担心你被蒙在鼓里想提醒你一声。” 薄悬没吭声。 叶骏停顿了会,接着道:“蒋寄野在宿舍说过好几次自己是直男,他下了功夫追你的那次,其实是跟另外几个同学打赌,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这件事,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很随性,经常干出点让人没法理解的事,不会顾及旁人感受,不过他家里的条件也难怪了……” 他态度很古怪,仿佛在替蒋寄野开脱,又带着点熟稔的埋怨。 薄悬先听不下去了,打断他道:“你想说什么?” 叶骏微微一滞,没料到是这个反应:“打赌的事,你是知道是吗?” 他语塞片刻,才有些艰难地说:“也没什么,桌上那叠东西,我猜你这趟过来是帮蒋寄野找复习资料的,可能是同病相怜,提醒你一句,以后别在他身上继续浪费时间饿了,没有用的。” 薄悬一挑眉毛,投来抹异样的目光。 叶骏察觉内容有歧义,立刻道:“我没那个意思,我不是喜欢他,就是单纯的舍友关系,我有女朋友。” 薄悬哦了一声,说:“谢谢你。” 叶骏略有些狼狈地转身出去了:“不用谢。” 他走后,薄悬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快到傍晚了,忙碌的这段时间里有很多人给他发消息,有熟悉的同学朋友,也有不熟悉的人,里面没有蒋寄野。 顶上忽然跳出一个弹窗。 来自薛明泽:“高材生,一天天忙什么呢,给你发消息一次都不回复,是没看见还是不想理,太不给面子了吧。” 薄悬皱了皱眉头,旋即又舒展开,略过消息没有理会。 他赶着五点之前把一堆的杂事了结掉,跟朋友打过招呼,拿着一叠来自多位学霸整理后的复习资料离开人文院楼。 另一边。 蒋寄野在自习室坐着,邢岳麓打电话叫他出来玩,言辞凿凿:“元旦假期,你竟然一个人窝在学校读书,你对得起祖国奖励的这一天假期吗?” 蒋寄野不想听他老和尚念经,不过安稳坐在室内当一个书呆子还是太难为了,看书看得眼睛发花,眼看太阳落山,急需点室外新鲜空气给大脑吸吸氧。 蒋寄野把书一扔,起身拿上手机钥匙:“在哪,发地址。” 第44章 粉丝 “不喜欢这一套” 面前大楼装潢富丽堂皇, 外墙通铺黑金色大理石,上刻着细瘦窄长的篆体‘金石’两个浮雕文字。穿过曲径通幽的长长走廊,服务员牵引着来到一扇门, 蒋寄野推门迈进一只脚, 旋即被满满当当一屋子十多号人震了震。 ——是他天真了, 以邢岳麓的习性,怎么可能只请他一个人。 没等蒋寄野生出太多后悔情绪, 静候多时的邢岳麓注意到门口动静, 眼睛一亮, 不由分说地把他扯进了门。 “来来,今晚上的贵宾来了, 这是我哥, 姓蒋,别的我就不多介绍, 你们只管把人招待好,至于能不能让我哥认识记住全看你们的个人本事了。” 邢岳麓老鸨似的一声招呼,男男女女轮流上来做介绍, 蒋寄野脸都没看清一个,到处香风阵阵,只听一片银铃似的笑声。 好不容易等人都散了, 他才得了空在盘丝洞的地盘找了个清静角落。 林玉涵正窝在这处和一个男生聊天, 蒋寄野屁股挨着椅子,一下午的脑力劳动结束, 饿劲浮上来,让邢岳麓给他找碗饭,他晚上还没吃东西。 邢岳麓嘀咕你可真是忙昏了头了,都几点了, 来会所吃饭你也是头一份了,也懒得动弹,伸手一指和林玉涵聊天的年轻男生:“唉你,对就你,有个重要任务交给你,去外头找服务员让他们端一份单人餐上来,记着要清淡点的啊。” 这男生面容白皙秀致,染了一头金棕色的短发,看起来十八九岁的年纪,浑身上下透着和夜场不相符的青春蓬勃朝气,是个全然的生面孔,蒋寄野不免多看了两眼。 只见此人被点了名,也不慌张,笑着应了声,起身出去了。 邢岳麓对蒋寄野:“你肯定要问这是谁对不对?上回在外婆家闲聊提起的小明星还记得不?” 过去刚没几天的事,蒋寄野自然记得,冷冷道:“所以你还是把人找出来了,你吃饱了撑的邢岳麓。” 邢岳麓连忙摆手:“冤枉啊,我可什么都没说,他自己找过来的。” 蒋寄野呵呵了:“你是没说,但你先前去打听人,他们公司管理层又或者哪个经纪人,怕不是以为你对人感兴趣,赶鸭子上架一杆子支使到你跟前来了。” “大概?可能?”邢岳麓也迷糊了,很快道,“反正不是我强逼的,不信待会你自己问问,人家是自愿来的。” 蒋寄野说行,叫邢岳麓:“别挨着我,你坐那边去。” 邢岳麓猛然一愣,狐疑地看看门口再看看座位,恍然大悟道:“你喜欢这种类型的,看早说啊,我……” 蒋寄野喊停他一脑子的黄色废料:“想什么呢,我马上要期末考。” 邢岳麓:“……所以?” 蒋寄野淡定地说:“避免沾染上学渣的晦气,我最近几天要离你远点。” 邢岳麓捂着受伤的胸口往后一倒,没能挤出一句反驳的话,不忘遵循离远点的吩咐,顽强地扑腾着挪到另一边去了。 没多时,人领着端着饭的服务员回来了,餐盘搁在蒋寄野面前。 蒋寄野叫住小明星,跟他说:“你要是想走,直接走了没事,就是个误会,你们公司那边回头让邢岳麓去说。” “您跟邢少爷刚才的话一模一样。”小明星笑着说,“我是自愿来的,没人逼我。” 蒋寄野瞧他两眼,暗道自己多管闲事了,拿起餐具开始吃饭。 这男生坐到一旁,主动伸手倒了杯纯净水递过来。 蒋寄野兴致缺缺,未免他今晚白跑一趟,友情提醒道:“你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不喜欢这一套,那边打头的几个公子哥,他们是砸钱找资源的行家。” 男生笑了下:“娱乐圈水太深,几百万砸下去一点水花溅不起来,我一没背景,二没个过人技能,长得也不比其他新生代演员好看,当圈不奢求大红大紫,能挣到吃饭糊口的钱,现在已经很满意了。” 单从他这几句话判断,好像是个纯真知足的好孩子,年纪轻轻,想得挺开。 蒋寄野认识薄悬之后明白一个道理:男人的嘴,骗人的鬼。索性继续保持着沉默。 嘴上说得再好听,远不如一个实际行动来得有可信度。 男生接着道:“ 我出道快两年了,不怕别人笑话,签的小公司,连唱片都出不起,经纪人手下还有七八个像我一样的男生,这两年公司想了很多办法,但是打不过娱乐巨头,能让我们参加的只有一些小的商演和live,到各地的飞机票要我们自己出,活动结束后才能报销,没有粉丝群,没有后援团,回到a市回来接机的永远只有那几个人,我的经纪人加了她们几个人的微信,会提前通知一声,生怕连她们来不了,那样就没有人给我们拍照了。” 蒋寄野一边听着,饭已经吃了一半。 男生怔怔地,苦笑了一下:“就算这样,上个月我们公司要倒闭了,发不出来工资,但是我不知道我的粉丝里竟然还有个小有资产的有钱人,其中一个女生突然汇了几百万到我们经纪人的手上,说是我的粉丝,追了我两年了,这些钱是她全部的存款,拜托我们一定要坚持下去……” 蒋寄野微微一怔,心头拨开云雾见月明——原来女生家长口中的几百万是这么回事? 男生低下头:“经纪人跟我说了这个事,别的队员都很兴奋,但老实说,我一点都不高兴,公司有了这笔钱能坚持一段时间,但是这几百万花完之后呢,没有用的,我我跟那个女生说我不想当明星了。骗她说我要退圈,年底回家相亲结婚,我爸妈着急想抱孙子……” 蒋寄野放下筷子接口道:“结果她当了真,回家跟父母说她和一个小明星谈恋爱了,要抓紧时间结婚生个孩子——这样你还能继续在娱乐圈追求你的梦想。” 男生顿了顿:“对不起,我不知道她会当真,从那之后我就没再得到她的任何消息,前两天有人和公司打听我,我猜到是她那边的人,我来是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蒋寄野盯着他两秒,轻描淡写地挪开视线:“她父母以为她遇见坏人,把她手机收走了,关在家里,人好好的,全家人都在劝她先把学上完,谈恋爱的事不着急。” 男生出神点点头:“哦,好,没出事就好。” 蒋寄野听在耳里,没再吭声。世道就是这样,有人光芒万丈,有人在浑水里挣扎,但是外表再是光鲜亮丽,每个人都有穷其一生追求不到的东西,财富,梦想,爱情…… 或许是他吃穿不愁何不食肉糜,常理论之,大多数人的眼睛一直都是朝上看的,一个人露宿街头的时候奢望的不过三顿饱饭,等到吃上了饱饭有房屋落脚,又开始盼望着香车美人、别墅豪宅。 蒋寄野把餐盘扒拉干净,小明星极有眼色地递过纸巾和水杯。 蒋寄野瞟到对面的邢岳麓手机冲着这边亮闪光灯,内心翻了个白眼,接过纸巾,道了声谢,对男生说:“你要是有话想带给那个女生,我可以帮你转达。” 男生摇了摇头:“不用了,知道她没事我就放心了。” 邢岳麓走过来的时候,听见男生跟蒋寄野道别。 他又惊又奇,两人不是聊得挺开心的吗,忙伸手要拦:“干嘛着急走啊,再多坐一会,你走了谁陪我哥解闷。” 蒋寄野清楚看见邢岳麓给自己使眼色,冷冷说:“人是来打听你那小妹近况的,现在打听完了要回家,你撒手就行了。” 片刻之后。 男生已经离开了,邢岳麓听完内情,讪讪地挠了把头发:“原来是这么回事,这年头长得好看还有良心的不多见了哈,得亏没让薛明泽跟着来,那丫的看见漂亮男的就挪不动脚。” 蒋寄野喝着纯净水,信口接道:“他在又怎么样,别人不愿意还能把人强留下来。” 邢岳麓哎了一声:“这你就不懂了吧,甭管人愿不愿意,能用的脏的臭的手段多了去了,灌酒都是最低级的,跟薛明泽一伙的最喜欢搞些什么听话水,□□丸,去年我还听说没控制好剂量,在会所害死了个人,跟人家里打官司扯皮半年多了,还没出结果。” 蒋寄野眉头皱起来。 邢岳麓极有眼色道:“我不跟他们瞎掺和,知道你不乐意跟他一块玩,这不,今天组局特意瞒着薛明泽没让他知道。” 蒋寄野:“你愿意跟他玩也行,等那天玩进去了。别指望我给你探监。” 邢岳麓:“哇靠,你这话太狠心了,比刚才嫌弃我都狠。” …… 蒋寄野不喝酒、不唱歌、不裸奔,排除掉上述娱乐项目,能玩的多人项目只有打麻将。 邢岳麓处处顺着他,叫上林玉涵和余意,在二楼的开放小厅组局搓麻,落座前念了一通财神佛祖,发誓要一血前耻,将失去的零花钱赢回来。 蒋寄野的手机放在一旁的酒柜岛台上充电,中途听见消息提示音,中场堆长城的间隙拿来看了一眼。 薄悬几分种前发了消息:【你朋友给我发消息说你喝醉了,你在这楼上是吗,我借到几本你们专业的重点笔记,等回学校了拿给你。】 蒋寄野等看明白,一只手发消息:“谁给你发消息了,你在金石楼下?我让人去接你。” 对面没有回复。 聊天记录里还有一张发来的图片,蒋寄野手指点开,见是仰拍的一家会所门面,同样黑金色的装潢,顶头的文字却不是金石,而是天上人间四个字。 蒋寄野皱起眉,孤陋寡闻地请教邢岳麓:“附近还有个叫天上人间的?在哪,好耳熟。” 邢岳麓刚输一局,蔫嗒嗒地说:“当然耳熟了,那是薛明泽的地盘,撞见表演活春宫那会不就是在天上人间,我刚说的出人命也是那地方,离咱们这远着,在望春路那块……” 他话音还没落,蒋寄野已经霍地站了起来。 第45章 赴宴 “你喝点我看看。” 其余三人鲜少见他表情如此严肃, 俱是一愣。 蒋寄野连拨了两通电话没有人接。他问邢岳麓;:“你给薛明泽打电话。” 邢岳麓不明所以,但是听话地出手机照做了。 呼叫一阵没人应答,他纳闷道:“没人接啊。咋了, 他又干什么了” 蒋寄野一言没发, 转身下楼, 不忘一把扯上邢岳麓。 邢岳麓被强行带下楼上了车,一脸懵逼地绑上安全带, 才来得及问一句:“不是, 哥, 你先告诉我咱这是要干什么去,我好有个心理准备。” 蒋寄野在导航界面找到天上人间的地址, 一踩油门, 车身飞快窜了出去,冷冷地说:“你应该问薛明泽干了什么, 继续给他打电话,打不通就给他们会所打,替我转告薛明泽, 人要是在他们地盘出什么事——” 邢岳麓被惯性带的整个人掼在椅背上,脑浆差点甩出去,后背发凉地打了个寒战, 傻傻地还在追问:“谁, 他把谁弄过去了。” 旋即没等人回答,想起蒋寄野神前段时间神龙见首不见尾又是买礼物又是陪人上医院的, 邢岳麓卧槽了一声:“我嫂子,你对象,不对,你前对象?也不对……” 蒋寄野寒着的一张脸, 没吭声,但是沉默已经给了答案。 邢岳麓脑子混乱了两秒,七荤八素地摸手机:“草,薛明泽疯了吧。我找人问问谁在他那。” 电话没人接,群聊私发消息没人回复,问了一圈,仅有的共同好友也不清楚薛明泽一个人干什么去了。 问题是半小时前邢岳麓手贱在群里发蒋寄野的照片撩闲,这丫的在下面冒过泡,阴阳怪气地说一帮人都邀请了,专程瞒着我一个人,怕我抢你们风头怎么着。邢岳麓当时还糊弄着回应了几句。 这丫就是存心的吧! 十分钟后,天上人间大门口,蒋寄野摔上车门,大步迈进门,邢岳麓跟在后面跳下车:“喂,等等我。” 大堂经理热情地迎上来,被蒋寄野无视着擦身走过。邢岳麓倒是个熟面孔,不过自打这地方玩得花样越来越脏,他也许久没再来了,抓住经理问:“你们老板,薛明泽在哪个包厢,带我们过去。谁在他屋里。” 大堂经理被问懵了,一下摸不准他们要干嘛:“二位是跟老板约好了?老板在楼上包厢,屋里有谁这我就不清楚了,要不我这叫人过去请示一遍,这边先给您另开一个大包……” 那头,蒋寄野已经雷厉风行地摸进电梯里了。 这不奇怪,薛明泽的朋友每每大驾光临,都是这么个横冲直撞蛮不讲理的做派。下头人稍微怠慢了,就要挨上一顿臭骂。 电梯员此人气质长相都像那么回事,一路走来没人赶拦,在听说对方找薛明泽后,一句多余的屁话没敢放,把人送到顶层楼层,礼貌且周到地提醒了方向。 另一边。 薄悬握着手机,被侍应生领进门,偌大的厅内灯影憧憧,照得华美饰物分毫毕现,一侧一张长餐桌,上面摆着放着精美的蜡烛和食物,薛明泽一个人靠在餐桌无聊地抠着手指头玩。 薄悬脚步一停:“就你一个人啊,蒋寄野呢。” 薛明泽抬头看清他的脸,呼吸停止了一瞬。 自打西地露营的惊鸿一瞥,薛明泽午夜梦回,眼前时常就要浮出这张脸来。越想越是觉得,这人眉毛眼睛鼻子嘴唇哪一处都是完全照着他的喜好长得,尤其那股清清冷冷不苟言笑的气质。 薛明泽近来模仿着四处着人搜罗漂亮的青年,可一个个的,要么长相不够出色,要么浑身的风尘气,无异于饮鸩止渴。 直到见到本尊,那股子抓心挠肝的劲才算一下停了。 薛明泽露出个真情实意的笑,站起身殷勤地说:“刚刚都还在,等你半天不来,蒋寄野喝多了坐不住,被人扶到楼下开房休息去了,照片我也发给你看了,就他旁边那男生搀走的,我想拦都没拦住。” 薄悬略一停顿,扭头就要下楼:“那我下去找他们。” 薛明泽忙上前把人拦住了:“你就这么找过去啊,万一撞见什么少儿不宜的场面,大家多尴尬,这样,要么你坐这等一阵,我叫人帮你问问。” ——鬼知道蒋寄野人在哪,身边男生又是谁。 照片是薛明泽从群里转发的,人压根没在这栋楼地,薄悬下去找不着是肯定的了。 不过好不容易把人忽悠过来,哪能这么轻易就放他走,反正先把人稳住了再说。 薄悬大概听进去了,出于同样的考量,点头同意了, 薛明泽喜不自胜,为表诚意把外套留在椅背上,一个人装模作样地出去转了一圈。再回来时,薄悬坐在餐桌边摆弄手机,略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那幅场景落在薛明泽眼里,鲜花美人,真真人比花还娇。 薛明泽走头皮到后脚跟一阵酥酥麻麻像过了电似的。走到另一边坐下,抽出冰桶里的酒给两个杯子斟酒,言笑晏晏地说:“我刚让人问了,蒋寄野泡澡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吃点吗,这一桌新上的,没人动过,高材生要是赏脸,在下乐意奉陪着喝两杯。” 薄悬想了想,说也好。接过杯子 薛明泽心头一喜,端起酒杯。目光紧紧盯着薄悬端起杯子的手,的澄澈的红色酒液在透明的玻璃杯中摇晃,映着手指格外白皙修长。 别小看半杯的量,这酒是他们店里特制的,加过料,就算是一头小牛犊子来了,喝下去也得晕乎着倒头睡死半宿。 杯壁靠近嘴唇之前,薄悬突兀停了下来,他仿若不好意思地冲薛明泽笑笑:“我酒量不好,喝多了再给你添麻烦,还是不喝了。” 薛明泽险些急疯,眼看着煮熟的鸭子到嘴边又要飞走,硬是挤出个笑劝道:“葡萄酒度数都低,跟饮料差不多,不信你尝尝,一两杯醉不了人的。” 薄悬说:“哦,是吗,那你喝点我看看。” 他眉眼柔和得一派宁静,纯粹得让人没法拒绝。薛明泽几乎没过脑地答应下来,看似豪放端起杯子,实则浅浅抿了一小口。 薄悬旋即端起杯子,学着他的样子抿了一口。 “看吧,是不是一点酒精味都没有。”薛明泽装得不在意地放下杯子,接下里时不时地劝着酒,暗地里死死盯着看人什么时候闭上眼。 …… 门被敲响的时候,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 薛明泽面前的杯子已经空了,人喝得两颊坨红,怨气朝天地趴在桌子上对着薄悬大声嚷嚷:“他蒋寄野有什么可豪横的,大家都一样靠着有钱有势的爹在外横行霸道,我老子比起他们家也没差到哪去,可笑,排挤起我来了,当本少爷愿意往上凑怎么着……” 这时,门响了两声,没人过去开。旋即嘭地一声巨响,是被人踹开的,厚重的木门承受着力道硬生生旋转半圈撞在墙壁上。 薛明泽迟钝地抬起眼,瞧见对面的薄悬一手端着杯子,难得爽快地一饮而尽,他心头刚是一喜,一扭脸,看见蒋寄野从门外走进来,冷不丁还愣了下:“咦,你洗完澡了,蒋大少爷。” 说完才觉哪里不对,蒋寄野不应该在这才对! 靠,他怎么找过来了。 薛明泽腿软了一下,扶着桌子刚站起来,蒋寄野大步走过来,扫过桌上的鲜花蜡烛和举杯,脸上似结了一层冰,拽起他的领子一拳头挥上去:“你活腻歪了,薛明泽!” 薛明泽下巴结结实实挨了这一拳头,骨骼嘎吱响,踉跄着倒退两步撞上椅子,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薛明泽头重脚轻,眼冒金星,舔舔刮破的口腔,呸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反而呵呵笑开了,阴邪又古怪道:“干什么呀,吃个饭就大动肝火的,可惜了啊蒋大少爷,你说你要再晚来半小时多好,晚点要是让你撞见我俩……” 蒋寄野抬起一脚踹在薛明泽胸口上。 他的力气从两脚踹开一扇门就可见一斑。这一脚直把薛明泽没说完的后半句踹了回去,人贴着地倒飞出两米多远,捂着胸口倒在地上,垂着头从气管里发出一阵骇人的咳嗽声。 邢岳麓慢半拍地赶过来,进门瞧见的就是这一幕。 眼看蒋寄野满面冰霜,上去还要再补两脚,邢岳麓悚然一惊,扑上去一把拦腰把人抱住了:“冷静!冷静哥!薛明泽这丫身板的弱得一批,你再来两脚就真得出人命了!” 薛明泽咳了几声,半死不活仰面倒在地上,又哭又笑艰难喘着气说:“干嘛拦着,来啊,有种直接打死我,邢岳麓,你装得什么好人,你丫的领着一帮人看不起我,还当我不知道是吧。” 邢岳麓跳脚道:“快闭嘴吧,看你干的鸟事,你丫的存心给人戴绿帽子,换成我打死你都不亏!” 蒋寄野深吸了一口气,没再看薛明泽,进门后至始至终没有看过桌边的另外一个人,冷静地叫邢岳麓:“松手。” 邢岳麓说:“好好,我松手可以,你保证你别动手,” 蒋寄野说:“我保证,你松开。” 邢岳麓听他不像在气头上的语气,小心翼翼把手撒开了,非常谨慎地横在他和薛明泽之间,干笑着安抚道:“哥,你先去看看嫂子吓着了没,这王八蛋交给我,我帮你收拾,那啥,嫂子……” 邢岳麓哑口无言,打量着另一位主角,眼睛瞪得差点脱框。 等会儿,男嫂子? 桌边的男生神情迷迷瞪瞪地,显然酒意上头,一脸状况外地支着下巴看着他们。 这边,蒋寄野被放开后,干脆地一扭头往门外走。 邢岳麓冷不防又愣了:“哎,你去哪,人还在这呢,喂哥!” 蒋寄野脚步没停,大跨步带起的风掀起大衣一角 邢岳麓一脑门问号,左看右看,撇下乱七八糟的烂摊子,紧走几步追上去:“真走了,那我这嫂子,等会儿,是找错人了还是…………” 第46章 夜宿 “我想不明白你想干什么”…… 屋内椅子拖过地面, 带起一阵咣当响动。 蒋寄野走到门口的位置,突兀地停了下来,邢岳麓话还没说完, 躲闪不及撞在他背上, 捂着额头哎呦一声。 蒋寄野原地静了两秒, 拉开邢岳麓,重新折回到屋内。 薄悬扶着桌子站稳脚步, 一双鞋子进入视野停在他面前。蒋寄野的声音在头顶上冷冷地问:“还不舍得走?” 薄悬揉揉眉头, 偏过头看向某处, 叹息着回以苦笑:“不是我不想走,我好像走不动了。” 蒋寄野顺着目光看去, 薛明泽倒在地上刚才还又哭又叫滚地龙似的, 紧紧闭着眼睛,下巴处残留着一片红肿於痕, 已然在短短几息之间陷入婴儿般的睡眠。 蒋寄野眉头连同太阳穴处的青筋跳成一片,酒有问题——薛明泽拿出的东西,要是没有猫腻才叫人意外。 这帮公子哥在自家底盘只要是寻欢作乐的劲头一上来, 管你什么仁义道德法律底线,欢场老手的名号不是白来的,搞出人命也是有过。 他再晚来十多分钟, 屋里先倒在地上的就不一定是谁了。 薄悬偏过头摸摸耳垂, 注意到邢岳麓同样大气不敢出,在门口充当门神默默望天花板, 自知理亏,指望别人平息蒋寄野的火气是没可能了,只能身先士卒,伸手暗暗拽了下蒋寄野的袖子。 恰好蒋寄野倾身去拿桌上的东西, 薄悬这一下没能抓到实处,本就头晕脚软,眼看着身子晃了两晃险些栽倒。蒋寄野一把拽住胳膊将人拽住了。 蒋寄野没好气道:“站不稳就别乱动。” 薄悬哦了一声,耸眉耷眼地道歉,弯着眼睛冲他笑,颇有些笨拙讨好的意思。 蒋寄野心情烦躁,发不出火,手机和纸巾一股脑塞过去嘱咐他拿好,一弯腰抄起膝窝毫不费力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薄悬浑身紧绷过一瞬,顺应力道放松,乖乖地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头埋在肩膀上不动弹了。 经过邢岳麓面前,蒋寄野说:“愣着干嘛,等着我也抱你下去?” 他哥说话一如既往地噎死人。邢岳麓看见怀里那男生脸一下就红了,露出一只眼睛,像是不好意思,旋即又把头转回背面。 邢岳麓再是蠢蛋,也知道这时候打扰小情侣相亲相爱要被天打雷劈,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极有眼色道:“我留下来看看薛明泽,你们先走,他要活得好好的,我再帮你教训教训他补上两脚。” 薛明泽下的料预计没有太重——他既然自己敢喝,猜想也不会是伤身害体的要命东西。 蒋寄野本打算带人去看医生,但是检查项目无从下手,直接洗胃太遭罪了,多亏邢岳麓从朋友帮忙打听过,猜测照例是安眠一类的药物,最多症状凶险一点,醒来后头疼脑热两天,过后就没大碍了。 薄悬上了车后就没了知觉,再睁开眼是在一家陌生的酒店,他和衣躺在卧房大床上,半拉的窗帘后天色昏暗,时间不知是凌晨还是傍晚。 薄悬伸手摸着床边没有人,口渴得厉害,头脑昏昏沉沉,下床打算找水。 走到外间客厅,面前墙上电视机无声地转播足球赛事,蒋寄野身上盖着一条毛毯。侧身倒在沙发上。闭着眼睛睡得正熟。 薄悬走到沙发旁蹲下来,蒋寄野于睡梦中皱着眉头,眼窝深陷,鼻梁挺直,每一处都像素描家精心雕刻出来的。 薄悬看了会儿,凑上去亲他。 蒋寄野眼皮所有所感地抖了抖,睁开眼,和近在咫尺的薄悬对了个正着。 蒋寄野:“……” 他眨了两次眼,确认不是幻觉,旋即抹了把脸翻身坐了起来。 还是凌晨两三点,蒋寄野睡下没多久被惊醒,直打哈欠,起身打开落地灯问他:“醒了,感觉好点没,用不用去医院,要是饿了打电话给前台让他们送份餐。” 薄悬说:“还好,有点头晕,你吃了吗?” 蒋寄野打量着他的脸色:“头晕正常,只要没别的不适,应该就是没事了。我吃过了,你自己吃吧。” 蒋寄野生物钟一向很准时,黑天白天折腾一通,凌晨时分没有食欲物欲,只想冲个澡倒回床上补觉,薄悬倒了两杯水一直跟着后面,无法,蒋寄野接过来一杯喝了。 他拿上衣服,洗完澡回到客厅,电视上的球赛已经切掉了,换成一部情情爱爱俊男美女主演的都市偶像剧,薄悬端着碗窝在沙发上,一边吃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 茶几上还放着一个没开封的餐盒,薄悬说给你留了一份,你要不要再吃点。 蒋寄野瞟眼电视,头疼地说你吃吧,吃完早点休息。我去睡了。 他进到卧房,就着凌乱的床铺躺下睡了,中途迷迷糊糊地察觉有人开门进来,在床的另一侧躺下,潜意识里知道是谁,翻个身就继续见周公去了。 清晨时分,蒋寄野睁开眼,室内恒温二十五度,他本就是个火气旺的体质,一面裹着蓬松被子,背后还近乎严丝合缝地贴了个热乎乎的身体,做梦以为自己成了炼丹炉里的孙猴子,是活活被热醒的。 被子热得发潮,外头不知哪里传出阵阵鸟叫声,清早城市难得静谧无声,高楼层的窗口那鸣叫声听来格外清脆空灵。 按照八点钟启程回学校,预计还能再睡一个多小时。 时间还早,蒋寄野拿开抱在他腰上的手,一个人挪到边缘的床铺,沐浴着凉爽的空气。 边上窸窸窣窣一阵,被子里探出一只纤瘦的手臂搭在他腰上。 蒋寄野不知道人醒了还是睡着,给他手臂塞进被子里安放好。 两秒钟后,手臂鬼打墙地回到腰上。 蒋寄野再次拿下手臂塞回被子里,说:“热,别离这么近。” 静了一阵。 就在蒋寄野快要睡着的时候,手的主人撑起上半身,一只手摸到他胸口,脑袋凑上前幽幽问道:“蒋寄野,你是不是不行啊。” 蒋寄野:“……” 蒋寄野眼睛睁开了——没有哪个男人听见这个问题后还能淡定地接着睡。 大眼瞪小眼片刻,蒋寄野哑着嗓子说:“大清早发什么神经病。” 薄悬额发垂下来,眉目愈显温柔精致,但是口中吞吞吐吐的话语和手中犹犹豫豫的动作跟温柔没半点关系,他问:“你…你该不会是真的不行。” 蒋寄野捉住他在被子里要往下作乱的手,声音简直是从牙关里挤出来的:“往哪摸,爪子还想不想要了。” 薄悬脸上绯红,没怎么角力就败下阵,根本不敢看他,抵着他的额头挫败地长叹一声:“好吧,看来你是真不行。” 蒋寄野:“……” 蒋寄野把脸扭到另一边。薄悬睁着眼睛,仍趴在他胸口,耳朵听见一声一声趋于沉稳渐渐平息的心跳。 窗外天光微亮,纤薄的云漂浮在高高天际上,温暖的卧室里,两个人躺在同一张被子里,气息不分你我。 他有些出神想,时间停在这一刻就好了。 他以为蒋寄野睡着了,谁知蒋寄野冷不丁地静静开口了:“我想不明白你想干什么?” 薄悬一愣,没反应过来:“什么?” 蒋寄野声音清明且低沉地又重复了一遍:“我想不明白你想干什么。” 薄悬忽然很想看看他的表情,越过身体,躺到另一边—— 薄悬醒来时腹诽过床太大,眼下又开始觉得太小不够睡。不过床边的位置有限,蒋寄野未免他滚到床下伸手揽住他,两人像猫窝的两只猫手脚相缠地睡在一起,薄悬又立刻觉得这张床大小刚刚好。 薄悬试探性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你刚刚要说什么。” 蒋寄野表情没有波澜,低头看他一眼,思索着道:“上次,论坛那件事,事后我问你想怎么处置你同学,你当时态度很无所谓,我以为事情过去了,但是没多久他举报过多人的帖子被扒出来了……” 薄悬嗯了一声,静静听着:“所以呢。” 蒋寄野接着道:“向秋月告诉我,你那个同学因为两年前的一桩事,要被学校记一次大过,以后实习就业也要受影响——他罪有应得,我没意见。我介意的是那份举报记录我只给你一个人看过,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在我面前表现大度,一转头却通知给两年前的学长,听说人背景深厚但是气量不大,你联系上人应该没少费功夫。” 片刻的凝滞,薄悬有些艰涩道:“这个可能有点误会,我那是……” 蒋寄野轻轻地打断了他:“你先听我说,我说完之后你再一个个解释。” 薄悬顺从地躺回去了:“行,你说,我听着。” 蒋寄野回忆着道:“圣诞的前两天,你出去见朋友,结果动起手=头上受伤=,接到报案的派出所在东区,我应该没记错,但是结束之后你跑去北边一家私人医院,也是曾经给你看舌头伤口的医院,包扎伤口,那里门前连着商场,堵得车都打不到——我想不明白你干嘛宁愿走两条街也要去那,后来医院的人专程跟我提过你,大胆推测下,是因为你去了我才有可能知道你伤着了是吗?” 薄悬点点头,靠在他胸口处静静道:“然后呢?” 蒋寄野没有停滞道:"你是个学霸,你很聪明,初高中跳了两级上课a大,整个专业的学生和老师都喜欢你,这样的人肯定不是个轻易能被骗去酒局的笨蛋,而且昨天你去天上人间之前压根没给我打电话,发消息是为了让我知道你的行踪——我后来想了想,就算我不去,你照样能全身而退对不对。" 薄悬无奈了:“哎,蒋寄野,我也问你一个问题,我如果真是你想的那种人,昨天那种情况你还会不会来找我?” 蒋寄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他看来显而易见。 他说:"学校东门,我碰巧帮余研捡了一次围巾,然后没两天你送了我一条亲手织的围巾。这就算了,前天余研以为碰见坏人着急地找我帮忙,很好,你昨天傻不愣登地一个人进了贼窝,你想干什么,有样学样是吗……” 蒋寄野提到这个就来气,压着火说:“你倒是没忘记给我发消息提醒一声,我该夸你聪明还是该说天真,那一条消息够顶什么用的,万一我碰巧没看见,你打算怎么办,你以为薛明泽是个善茬,他那个地盘死过人,要是动真格的你以为你玩得过他,你脑子能不能清醒一点?” 薄悬老实巴交道:“我现在知道了,太吓人了。” “我跟你说正经的。”蒋寄野很不满意他故作轻松的态度,严肃说了一声,想想还真有要补充的:“我最近见过几次林玉涵,每一回他见了我都要为什么不带上你,你昨天睡着了他还在给你手机上发消息——放心,内容我没看,那属于你个人隐私,我就想问他回国后基本谁也不联系,偏偏跟你关系亲近起来,就因为露营营地那次你教他射箭?因为我说过一次他喜欢我是吗,你们俩到底谁主动联系的谁,那天送余研回去的路上你老看她,是不是也想把人联系方式要过来,每天三遍人嘘寒问暖让她喜欢上你?” 蒋寄野做了最后总结:“我是真想不明白,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专门跟我过不去找我寻仇来了。" 第47章 谈心 “我肯定不烦你。” 蒋寄野说完之后, 屋里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动静。 薄悬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没吭声,不知道在想什么。身体依然保持着亲密的姿势依偎在一起, 蒋寄野不得已出声提醒:“到你了。” 薄悬迟钝两秒, 才道:“什么, 到我什么?” “你以为呢,到你说话……”蒋寄野发现这人虽然聪明, 但有时候就像出门没带脑子, 无论吃饭说话都要别人提醒一句才能有反应, “你刚想解释什么,你说。” 薄悬在被子里翻个身, 头发滚得乱成一团, 茫茫然苦思冥想一阵:“我记不大起来了——你说得太多,我现在有点脑容量过载。” 蒋寄野:“……大爷, 别告诉我刚才那些你一句都没听见。你在睁着眼睛梦游。” “不不,我当然听见了。”薄悬说,“也听进去了。” 蒋寄野:“那你听完什么想法?坦诚一点, 告诉我。” 薄悬出神道:“我感觉,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嗯, 更喜欢你。” 蒋寄野:“……” 蒋寄野拽上枕头翻身朝向另一边, 避开接触,闭着眼睛说:“知道了谢谢, 友情提示,这话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薄悬察觉他的小情绪,凑上前问道:“你不高兴,为什么?” 蒋寄野静静说了一句:“我以为喜欢不应该是这样。” 是吗, 喜欢应该是什么样的。 无法理解的薄悬也沉默了,以前没有喜欢过别人,他已经尽量做到最好了, 他揣摩着蒋寄野的喜好,了解和模仿蒋寄野身边一切可能喜欢的人和事,随口说的每一个指令他都有好好遵守,不给蒋寄野添麻烦。 可是蒋寄野反而离他越来越远了。 薄悬的前十多年沉浸在父母婚姻失败的阴影里,当年陆诗云未婚先孕,在陆成才的哄骗下带着对爱情的美好憧憬结了婚,婚后才知,自己在另一半的眼里是饭票,是财富路上的金大腿,是免费的生育机器。 陆诗云一个万千宠爱在身的富家独生女,她的骄傲让她容忍不了自己的婚姻是一场骗局,可她又做不到干脆地和陆成才离婚,归根结底,她真心喜欢过陆成才。 她没办法让陆成才变回婚前呵护备至的模样,没办法阻拦人出去鬼混,试图维持着婚姻光鲜亮丽的外壳展示给外人看。 每一次在家里和陆成才争吵过后,陆诗云是愤怒的,无力的,失落的,难过的,最后,她通常都要无力地以一句对着薄悬‘早知道我当年就不应该生下你’作结尾。而这话陆成才也亲口说过很多遍。 原生家庭环境造就了薄悬内敛沉闷的性格,父母离婚后,他辗转于学业、还有财产争端的官司。 同个年龄段的男女情窦初开,红着脸大手拉手在操场散步的时候,他一边疲于奔命着,心力交瘁,只希望自己快点长大。 他很明确自己喜欢蒋寄野,这条路并不好走,自己麻烦缠身,是个拖累,这是他没有一开始就去找蒋寄野的原因。 后来蒋寄野主动跟他说话,加了他的联系方式,频频找他出去玩,薄悬忍不了了,他想把蒋寄野抢过来,希望后半辈子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但同时知道自己是个寡淡的人。担心和自己谈恋爱会很无聊,很委屈蒋寄野。 薄悬朋友不多,界限分明的情况下,他没见过别的情侣朋友是如何相处的,只能观摩着身边人和电视,学习如何做一个恋人。 但是蒋寄野说喜欢不应该是这样的。 薄悬有点茫然。 蒋寄野刚才问他在想什么。他其实在想,如果薛明泽昨天晚上倒给他的酒里不是迷药,而是那种药就好了。电视不都是那么演的,喝了之后一定要发生关系才能解毒。 蒋寄野肯定不会见死不救,而一旦救了他,就肯定不会再计较从前的那些小伎俩了。 薄悬看着蒋寄野的背影,叫道:“蒋寄野。” 蒋寄野说:“干什么。” 薄悬放软声音说:“那你认为喜欢是什么样的,教教我呗。” 出乎意料地,蒋寄野说:“我也不知道。”紧接着又补充一句:‘但肯定不是你这样,两个人在一起的前提是要互相信任,互相坦诚。” 好吧,这摆明在内涵他。 薄悬换了个提问角度,“你喜欢一个人,会是什么反应?” 蒋寄野哪知道什么反不反应的,他总共就谈过半次恋爱,教训薄悬完全是五十步笑百步。但是他不愿意被看穿,翻过身来后脑枕在一边屈起的手臂上,隔了一阵,才不太情愿地认真答了:“会总想起他,会担心他,想了解他,去哪里会告诉他一声,好玩的地方想带着他去,好吃的东西想带他一起吃。屁大点的事都想找他聊聊。” 薄悬想象着换成他是被喜欢的那个人……算了,太幸福了不敢想。 薄悬接着问:“如果她不喜欢你,你怎么办?” 蒋寄野没好气地想能怎么办,不喜欢我只能说明他没有眼光,这种没眼光的放出去也是祸害别人,他当然拿绳子捆也把人捆回家。 蒋寄野不想暴露自己太霸道的一面,虽然他表现得一直很专制来着。他爸教育过他大男子主义在另一半身上要不得,除非他没打算跟人过一辈子。 蒋寄野没再接茬,清早聊些情情爱爱的话题还是太超过了,容易冲动,掀开被子下床:“起床了,洗脸刷牙。” 把里间的卫生间留给薄悬,自己开门出去了。 蒋寄野夜里出了不少汗,叫了两份早饭,先进浴室洗了个澡,围着浴巾拿毛巾擦擦头发,挤上牙膏刷牙。 没多时,薄悬过来敲门。鬓发沾着水迹,已经做完个人清洁工作,倚在边上看着蒋寄野洗漱。 蒋寄野问你干什么。 薄悬刷个牙的功夫有点回过味来了,如果想法能具象化,他头顶一定顶着个发光的小灯泡—— 蒋寄野生气的点和他以为的点不太一样。 他以为蒋寄野知道他的小心思后会大怒,说你原来是这样的阴险小人,竟然算计我,你太可怕了,再见,以后别想我再搭理你。 但是蒋寄野一直以来的态度是:不明白,不理解,但是保持尊重,没拆穿,观看他拙劣的表演,等着他下一步出的馊主意,也是想要寻求更多佐证弄明白他的目的。 如果他没去招惹薛明泽,蒋寄野大概也不会摊牌。看似大大咧咧的蒋寄野出生在一个体面家庭,实则有着不动声色的善良,很善于保留别人的体面,给人留余地。 直到,他应了薛明泽的局,蒋寄野把他找回来,骂了他一顿,并告诉他喜欢不应该是这样的。 薄悬看着刷牙的蒋寄野,问他:“那我要是改了,我还能继续喜欢你吗?” 他不问我们能不能在一起,只问我能不能喜欢你。 蒋寄野看穿他的心思,但就算再是铁石心肠的人,对着薄悬刻意装乖的表情也放不出狠话来。 这人太知道他喜欢听什么,也有一张太占便宜的脸了 。 蒋寄野吐掉漱口水,在水龙头底下哐哐涮牙刷,心不在焉地说:“看你表现吧,还要考察一段时间。” 薄悬追问道:“排队吗,表现得好可不可以挪到前面一点?” 蒋寄野没脾气了,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脸,再调转过去指指对方:“双向考察,懂吗,你认识我也才几周时间——别说我什么样你都喜欢,太不可信了,我有时候自己都烦我自己。” 薄悬撑着洗手台,带着讨好地看着他说:“我肯定不烦你,我什么时候也不烦你。” 蒋寄野呵呵了,问他:“我要跟林玉涵单独出去玩住一个帐篷,不带上你,你烦不烦?” 薄悬想了想,勉为其难道:“那我烦林玉涵。” 蒋寄野:“……” 没救了。 蒋寄野打开门手:“你以后少跟林玉涵一块玩,薛明泽也别搭理了,联系方式删了。” 薄悬哦了一声,跟上去问:“知道了,还有吗?” 蒋寄野拿上衣服进到卧房,对一直跟在他屁股后面转悠的薄悬说,“有。我要换衣服,麻烦出去把门带上。” 薄悬对上他赤裸的上半身,和搭在腰间浴巾上的一只手,以及一副提防色狼的眼神,脸腾地有点红。 他其实没那个贼胆,也打不过蒋寄野。 你老防着我干什么,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 但是自己还在考察期,薄悬想想还是保持着沉默,听话地出去把门带上了。 元旦一过,校园里的人好似骤然少了许多。 有的还没返校,有的单纯怕冷不愿意出门,每天晚上在操场溜达的人影比前两个份少了很多,更多的人则是为了迎战期末考,在图书馆宿舍边关奋战。 蒋寄野本来也是愁眉苦脸备考大军中的一员,但是现在有了制胜法宝。 薄悬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份人文学院全科目的备考笔记,交到他手里,里面考点重点,一条条剖析划分得比臊子面都细,出卷老师本人见了估计都要吃上一惊,认为是肚子里的哪条蛔虫成精后搞出来的。 宿舍耳目众多,制胜法宝当然藏不住,蒋寄野也没打算藏。 先是夏杰经过他身后时看见,两眼放光地凑上来,再三请示后要过去复印了一份 然后舍友就知道了,然后隔壁宿舍的人知道了,最后楼上宿舍也知道了。 刘洋慕名摸过来,瞻仰传说中的过关神器,询问过来源后,也拷贝了一份,他捧着热腾腾新鲜出炉的笔记对蒋寄野说:“我要是有个这么贴心的对象,别说他想睡我了,他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直接给他养老。” 蒋寄野鄙视道:“……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刘洋说:“对不起,期末考在上,我没有那玩意。” 蒋寄野无言道:“也是,一块饼干你就能跟人家走,是我高看你了。” 刘洋:“我就吃一块,当时袋子里剩好几块不都留给你了,过去多久了还吃醋,哇去你是真的小心眼。” 不过提到饼干,他还真有些想念那个味道了:“哎,你回头帮我问问学长哪家买的,怪好吃的,他们考试时间跟咱们差不多吧,哪天你把人约出来请吃顿饭——我们几个出钱,白拿人家的笔记不表示下不合适。” 蒋寄野没吭声,走过去把门打开。 刘洋纳闷:“干嘛,开门多冷,屋里热气都跑光了,你还没回答我。” 蒋寄野说,“不吃,谁让我这人小心眼,开门的意思是你可以走了,请回吧。” 第48章 离校 “我去隔壁。” 请薄悬的饭最后也没吃上, 首先被当事人谢绝掉了,那些笔记被他找来时,并没有把蒋寄野的同学考虑攘括在内, 要请吃饭也是请蒋寄野吃。 每年一到年底腊月, 时钟的转速好似变快不少, 学生没有打工人回家过年有钱没钱的烦恼,但是期末考和寒假一正一邪两位大神追在屁股后面撵, 大家紧张地投入到兵荒马乱的考试中, 什么请客八卦绯闻全都要被抛诸脑后了。 各学院考试的时间并不严格统一, 一边有人坐在教室,满头冷汗咬着指甲思考题目, 宿舍区, 考完试解放后的学生,拖着行李箱离开牢笼奔向学校大门, 轮子滚过地面沙沙地响。 从最后一门功课的考场出来,宿舍各个楼层已然空了一大半。 寒假正式来了。 蒋寄野叫来家里一辆车,又来了两个专职收纳的, 他的习惯是每到放假就把衣服和常用物品全部绑上车搬回家,清空柜子,只留下书本和一些硬件, 等到来年开学再酌情按需收拾行李搬回学校, 反正衣物也是过季就要换一轮的。 薄悬打电话过来,蒋寄野这边宿舍已经收拾得差不多, 听说人也考完了试,正在楼下,叫他直接上来。 夏杰和舍友们家在本地离得近,白天已经带上行李离开了。 蒋寄野走到外间的走廊, 才发现上午还阴沉沉的天不知何时落下小雪粒,而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短短几息之间,细碎的冰粒子不见了,变成大片大片白茫茫棉絮一般的雪花片。 薄悬裹着件羽绒服,他一贯有些怕冷,上回过来送礼物人不在,这是他第一次进到蒋寄野的宿舍。拎着两杯一食堂出品的枇杷烤梨,见面后带着热气递给蒋寄野一杯。 薄悬伸出另一只胳膊,示意蒋寄野看他的袖子。 蒋寄野以为上面有个虫子或者有个窟窿,来回扫一圈,什么也没看着。 “什么?”蒋寄野疑惑地说。 “雪花。”薄悬指着某处布料上晶莹的水渍认真地说,其中残留着一小片还没来得及完全融化的雪花片,“今年的第一场雪。” 蒋寄野:“……” 薄悬接着说:“韩剧里的传说,情侣一起经历过初雪,就能长长久久在一起,一辈子白头到老。” 蒋寄野:“……” 很好,中国的牛鬼蛇神封建糟粕思想已经满足不了这个人了,外国的糟粕也要拿来用一用。 蒋寄野想说前一阵夜里已经飘过一次小雪,不能算作严格意义上的初雪,转念一想,人都信这个了,他争论再多也没什么意义。 你高兴就行,蒋寄野只能这么说。 进到中厅,薄悬的目光被海绵宝宝气球吸引了——屋内收拾东西,未免碍手碍脚,蒋寄野单独拿出来系在了外间的书架上。薄悬上去摸摸气球,惊讶又感叹地说:“我的那个漏气,回去之后没几天就变成塑料袋了。它竟然还活着。” “它也漏,但是漏的慢。”蒋寄野说。 这时,收纳的人抱着大纸箱从宿舍转出,经过中厅,薄悬听蒋寄野说舍友回家了,不防屋里还有其他人,乍见被惊了惊,旋即脸色白了下。 面容和善的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客气地将视线避开雇主的朋友,跟蒋寄野说话问了几句,出门下楼去了。 蒋寄野奇怪地看眼面上仍有余悸的薄悬,有必要吓成这样? 他解释:“家政,找来帮忙收拾的。” “哦,哦。”薄悬应声,有些心神不宁的模样,发现自己失态,勉强打起精神问,“那你待会就要回家了?” “看情况,回去家里没人。”他爸妈倒是从国外回来了,但因公事滞留在了海城,一时半会回不来。蒋寄野听薄悬的意思,“你还要在学校待着。” “有个竞赛要准备,晚几天再走。”薄悬,“可能待到周六,机票买的周六晚上。” 距周六还有四天,蒋寄野无语道:“这种时候比赛,赛方和评委家里是不过年了。” 薄悬笑了下:“走下预选的流程,正式开赛要到明年三四月份,其实还早。” 外头天寒地冻,宿舍蒋寄野的位置收拾得干干净净,床褥被子也一并掀走了,堪称家徒四壁,肯定待不了人,吃完烤梨,家政的车一走,蒋寄野也要出发离校了。 薄悬退到路边,蒋寄野从半开的车窗看见他冲自己挥挥手告别,想起露营回来那天,薄悬同样一个人孤零零抱着花目送他离开的场景,心头一动,靠近车窗问他:“考完试了,怎么也得放松一天吧,你的那个比赛今天就得准备吗?” 自然不是马不停蹄就要干活的,薄悬来找蒋寄野,也是这一天空着,特意找他玩的。 薄悬说:“那倒没有……” 蒋寄野开了另一边的车门:“那走,上车,带你出去玩。” · 观棠别墅院的搓麻小分队多出一个成员来—— 几名元老中,林玉涵和薄悬某种意义上算是旧识,余研和邢岳麓和他有过一面之缘,剩下余意,是个天生的自来熟,在他眼里见面超过两分钟的人自动划分成朋友,神经粗大,压根没觉出薄悬和蒋寄野的关系有什么不对。 自从赢了邢岳麓几次钱,余意就钟爱上了这项团建活动,国外除了喝酒蹦迪没别的娱乐项目,是以这边刚吃完饭,那边招呼人把麻将桌抬上来了。 窗外夜幕飘着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庭院、枝叶上,宽敞的大厅暖气融融。 余研和几个小姐妹另一侧的阳台客座赏雪聊天,讨论过几天去哪里滑雪。蒋寄野牵着邢岳麓带过来的狗出去遛弯,是一只成年的阿拉斯加,在屋里热得直吐舌头,本想着溜一圈,等它上完厕所再带回屋里,狗一歪身躺在草坪上,不动弹了。 蒋寄野问了两遍你走不走,狗不搭理他,在薄薄的雪层里舒展身体惬意地打个滚,蒋寄野于是扔开绳子自己进屋去了。 这边,薄悬被拽到麻将桌上,另外三家坐着邢岳麓林玉涵余意,他有点发懵,没料到这帮穷奢极侈富家子弟们私下里娱乐的活动竟然如此接地气。 他只在上大学后跟舍友玩过几把斗地主,别说麻将了,根本不了解输赢的规则。 谁知邢岳麓一听他不会玩,更高兴了——新手好啊,菜鸡好啊,他受够往外掏钱了。 林玉涵有些不忍,说他不会就算了吧,等蒋哥遛完狗回来补空缺。 邢岳麓拉着人不让走,说蒋寄野打牌没劲,规则很简单一遍就懂,我教你。蒋寄野走过来正听到这句,似笑非笑瞥眼邢岳麓,说:“我教他,我看着你们玩。” 邢岳麓一下又有点虚了,想到他们之间非同寻常的关系,期期艾艾道:“那你只准解释规则,不准告诉他该打哪张。” 蒋寄野:“行,没问题。” 堆长城开始了。 第一把薄悬输了,毫不意外,这和斗地主不一样,没有阵营之分,他要一边听蒋寄野解释规则,一边应付另外三个对家。 胡牌的邢岳麓把桌子敲得震天响:“掏钱!掏钱!不准赖账。” 薄悬一愣,发懵地抬起头:“还有筹码的?” 他没看着三人手边放着钱。 蒋寄野掏手机,对邢岳麓说:“出息,胡了多少,群里收款。” 邢岳麓说了番数,其余人都转了账,没一会就听钱入账的哗啦啦电子音效。 薄悬又是一愣,沉默不语——打的这么大? 邢岳麓生怕他弃桌逃跑,连忙把人摁住了:“这点小钱对我哥来说洒洒水了,来来,继续下一把。”今天晚上他要把失去的全都赢回来! 薄悬略一停顿,冲他笑了下,说好,动手去拿骰子。 两小时后—— 邢岳麓看着转账页面,笑不出来了。 他借口去上洗手间,一头冷汗,找到被他怀疑用了作弊手段撵出去在走廊跟狗玩的蒋寄野,咬着牙问:“我这嫂子以前真没玩过麻将?你俩该不会串通好糊弄我来了。” 蒋寄野揉着狗头说:“不知道。” 又说:“他学金融的,听说是他们学院连续快三年的专业绩点第一名。” 邢岳麓:“……” 蒋寄野放开狗,拍了拍手站起来说:“还有十几天过年,你们家今年打算在哪过?” 邢岳麓回过神,纳闷说:“a市啊,你不在,哦对,我岑姨还没回来,你要去外地?” 蒋寄野:“可能吧,我爸有点那个意思,前两天问我了。” 邢岳麓说:“我也在a市过够了,我爸妈他们不肯挪,老宅子和两边长辈都在这,不过越长大感觉过年也没什么劲,一起吃顿年夜饭完事,到时还是四处找人玩,你不在更没劲了。” 蒋寄野心里想的是另一件事,被脑子里只有吃饭和玩的邢岳麓一打断,有些无语,拍拍他肩膀,转头进屋去了。 余研和余意家里有司机来接,送走他们后,其他人照旧留宿,抛下大厅的狼藉,明天会有清洁人员收拾,各自爬到楼上找空房间休息。 别墅单层占地面积就有两三百,内部桌球室影音室温泉酒窖应有尽有,楼上客房常年备着,俨然像个小型酒店。 蒋寄野领着薄悬到尽头的一间房间,这间是他每回来常住的房间,屋里桌上还放着几样他的个人用品,充电器口香糖什么的。 蒋寄野把东西一扫拿起来,对薄悬说:“太晚了,明天再送你回学校,晚上你先住这。” 薄悬看了看,问:“那你呢。” 蒋寄野折身往外走:“我去隔壁。” 第49章 海城 “猪归否?” 蒋寄野住进隔壁房间, 洗了个澡后又有点饿,他打内线电话叫了碗馄饨,没多时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打开门一看, 不是馄饨, 门口站着换上了睡衣的薄悬,背着手看着他。 蒋寄野探头看看走廊, 说:“找我有事?你发个消息不就行了。” 薄悬跟着回头看了看, 迟疑道:“你……在等人, ” 蒋寄野言简意赅:“刚叫了个夜宵,馄饨。” 薄悬哦了一声, 他在蒋寄野的审视下目光游移一阵, 表明来意:“咳,我这人认床, 一个人睡有点害怕,能不能过来跟你拼个床。” 蒋寄野瞥眼他发红的耳廓,和他背后拎着的枕头, 稍一停顿,往后退开一步。 恰好,送馄饨的工作人员从电梯口上来, 薄悬像生怕有人后悔, 又怕被人看见,从门和蒋寄野之间的缝隙里一溜烟飞快蹿了进去。 蒋寄野接过馄饨, 关上门,就见人已经钻进被子里了,多出一个枕头放在一边,头枕在枕头上, 露着一个乌黑的发顶。 蒋寄野问他:“要不要一块吃点?” 薄悬把被子往下拽了拽,露出眼睛看过来:“你吃,我不吃。” 蒋寄野坐在小沙发上,揭开盖子,顺手给电视打开了,找了个午夜场播电影的频道。 刚把片头曲和演员表看完,一碗馄已经不知不觉吃完了,只剩下碗底的汤。 蒋寄野:“……” 略收拾了一通,熄灯躺在床上,蒋寄野听见黑暗中薄悬叫他:“蒋寄野。” 刚要应声,一个热热的身体凑近上来,两个人用过相同的洗发水和沐浴露,身上有着相同的气味,蒋寄野感觉下巴处被湿漉漉的东西蹭了下,与此同时薄悬感叹了一句:“放寒假就见不着你了。”” 蒋寄野睁着眼睛,抬手摸到这人后脑勺,短短的发丝柔软微凉的发丝,宛如丝绸从手指间一缕缕滑落,问他:“你回海城过年。” 薄悬:“是。” 蒋寄野:“开学还回来?” 薄悬:“是。” 蒋寄野没说自己也有可能去海城:“二十多天之后又见面了。” 好像是这么回事。薄悬接着问:“放假我要是给你发消息,你会回吗?” 这话问的,好像他发过很多次消息但都被忽略了一样。 蒋寄野:“你哪次发我没回你。” 薄悬思考着喃喃道:“也是。” 蒋寄野把眼睛闭上了:“睡吧。” 隔天一早,蒋寄野又是被热醒的。 昨天吃了一堆牛肉鹿肉等冬季补气血的东西,年轻的身体经不起折腾和撩拨,他看着睡得人事不知的薄悬,依在枕头上的脸颊白里透红,扎着稀疏细小的绒毛,忽然感觉牙根一阵发痒,很想把人抓过来咬一口。 我是要变成丧尸了?蒋寄野不由得沉思。 起床在浴室洗了个长长的温水澡,等吃过早饭,蒋寄野把薄悬送回学校,自己也回家去了。 上大学之前,蒋寄野是个彻头彻尾的玩乐主义者,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起码三百多天都在玩和研究怎么玩。 父母年轻力盛,家庭富足,吃穿不愁,不必考虑明天乃至下半辈子的生活费从哪来,寒门学子十年苦读才能拿到的一纸文凭,只要他想,只需挪动银行卡上的一个小小余额就能买到——邢岳麓常青藤大学的通知书就是拿钱运作出来的。这在他们的生活圈子里很常见。 进到a大这半年,蒋寄野好像和从前的生活脱了轨。 住在群体宿舍,作息跟着课表走,以至于寒假回到家的前两天,一下子清闲下来,他总是想不起来该干什么。 刚开学时,蒋寄野其实想办理走读来着,宿舍空间太小,就算不住家里,为有个人的隐私空间,在学校附近买套公寓也行。 是他独断专行的爹地愣是把他发配进了宿舍,性格这点上,两父子确实很相像。 他爸说我以前没对你提过要求,你马上快十八岁,满足我一个小心愿不过分吧:你在宿舍住满一年,一年之后你住月球上我也不管你。 事实证明,习惯是一个很可怕的事。 不过事实又证明,忙碌能解决一切矫情。 蒋寄野去外婆家里待了两天,帮忙应付年节年礼,四处乱逛给爸妈和亲戚长辈选礼物,抽空把前两年玩乐下投资的产业整了整,拿出一部分分红,剩下又全投进去了,偶尔有点清闲时间,就去附近邢岳麓的家里帮他遛狗。 两人之间的对话经常是这样的:刚睡醒的邢岳麓揉着眼睛下楼,说你来得这么早,蒋寄野说你接着睡你的,我找你家狗。 这天,蒋寄野遛着狗,收到薄悬发来的消息,才惊觉几天时间一眨眼过去了。 薄悬人在机场,飞机马上起飞了,留言告诉他明年见,我会想你的帅哥,下面附着一个黄豆人挥手的表情包。 蒋寄野打了几段话,又删掉了,最后只发了一路顺风四个字。 马上就是小年,他爸妈确定今年在海城过年,春节这种节日一家人肯定要在一起的,于是隔天晚上,蒋寄野也拖家带舍地一个人坐上了飞往海城的班机。 落地后,他收到邢岳麓惊恐的消息:“哥,我的狗呢?” 刚出机场的蒋寄野看着脚边蹲着的,没留神被一块托运带来的阿拉斯加,回复他:“跟来出差了,年后还你。” 邢岳麓:“??” 邢岳麓:“我还等着过年期间带它出去撩妹子,你弄走了,我怎么办?” 蒋寄野:“冷知识,单身两个月并不会死。” 邢岳麓:“?” 邢岳麓推过来一张男科医生的名片:“烫知识,有些人不行就不要阻拦别人追求□□——带嫂子在我这住结果早上六点就起床吃饭把人送走,我该说你没人性还有是没兽性。” 蒋寄野没想到这都能被他注意到。 你丫早上不是在睡懒觉吗? 两人嘴仗多年,蒋寄野鲜少有被压制的时候,但是少儿不宜的话题触及到蒋寄野的知识盲区,简而言之,他输在了太有节操。 蒋寄野发了个锤子:“你再不闭嘴,以后别想看见你的狗了。” 邢岳麓发了个捂嘴偷笑的表情包,爽快闭麦:“好嘞。” 蒋寄野的父亲是海城人,年幼时跟随长辈移居到政治中心的a市,爷爷奶奶是海城土生土长的,逐本溯源,蒋寄野也算半个南方人。 前两年流感病毒肆虐,老一辈人在落叶归根的观念下迁居回海城,在清静的城区新置了房屋,去年,是大动干戈接老人去a市过的团圆年,今年他爸妈待在海城迟迟没走,也是迁就老人的意思。 到家后,一大家子晚上吃了顿团圆饭。蒋寄野带来的一车礼物分得干干净净,几个亲近的叔伯家孩子也照顾带了。 开席早,七点就结束了,他爸还有会,紧接着又要出门。 他妈长时间不见儿子,见儿子在家无聊,在海城没个朋友,本想留下来陪他看电视聊聊天。 他爸说:“他一个大小伙子哪需要你陪,他不是带了只狗吗,走吧老婆,这一晚上好多生人,你不在身边我心里没底。” 和狗对望的蒋寄野:“……” 蒋寄野识趣地说:“妈,您去吧,跟着我爸有个照应,再说带着您这么位年轻漂亮的夫人他脸上也有光,过年清闲了我再陪你说说话。” 岑丹青拗不过父子俩,起身披上披肩,想起什么,拿出蒋寄野带回来的一套珠宝戴在身上。 蒋鸿義领着她到玄关处照镜子,直夸了七八句好看,然而夫妻俩心满意足地手挽着手出门去了。 剩下客厅蒋寄野带着两只狗——一只邢岳麓家的阿拉斯加,一只他妈妈养的小约克夏。 海城的风从窗下刮过,隐约像是他爸曾经的预言成了真:他以后要带着俩狗过一辈子。 两狗一人相望片刻,阿拉斯加咧开的嘴里掉出一串晶莹剔透的哈喇子。 蒋寄野喃喃:“干什么,一晚上发那么多狗粮,你俩还没吃饱?” 阿拉斯加听见狗粮俩字,凑上来舔他的手,嗷呜嗷呜地引颈长嚎。吓得另一只还没它膝盖高的小约克夏立马蹿院子外头去了。 蒋寄野拎着飞盘,黑灯瞎火出去跟两只狗玩了一阵,直到把两只狗都累得倒在门口地毯上睡着了,没事可干,才上楼找到自己房间也躺下了。 翻翻手机,收到不少朋友同学的消息,不久前,薄悬也发来几条信息。 这人大概学霸的名声香飘万里,寒假回到家也没得清闲,最近忙着给家中的妹妹、妹妹的同学、以及妹妹同学的弟妹补习功课,碰见有意思的题目,经常拍照发给蒋寄野瞧一瞧。 这次发的是则英文短篇阅读理解,大意如下: 某人养一猪,烦,遂弃之,然猪竟知归路返回,数弃无功。 一日,其人驾车转了很多弯弃猪,深夜致电家人,问:“猪归否?” 答曰:“已归!” 其人怒吼:“让它接电话,老子迷路了!” 看懂后的蒋寄野:“……” 好冷的笑话。 第50章 新年 “新年快乐。” 在家待过几天, 蒋寄野身上的变化,就是他早出晚归的父母都发现了。 他没有趁着假期跟着探险团队往深山老林里钻,没有四处招猫逗狗, 把小约克夏欺负得嗷嗷叫, 没有见到二老就嘚啵嘚地跟在屁股后面讲闲话。每天早起早睡, 遛狗,偶尔锻炼, 甚至从蒋鸿義的书房里抽了几本人性哲学的书籍带回房里看——他以前从不会干静下心看书的事。 蒋鸿義发现之后, 结结实实有些惊讶了。 到了午饭的时间, 他对岑丹青说:“看你儿子。” 岑丹青奇怪地瞧眼规规矩矩正在吃饭的蒋寄野,问怎么了, 蒋寄野也跟着抬头。 蒋鸿義无限感慨地说:“十八岁了, 终于开始长脑子了,不容易。” 蒋寄野:“……” 这是夸人的话? 偏偏说这话的是他亲爹, 无法反驳。 吃完饭后,蒋寄野放下餐具,对着二老宣布:“我下午要出门, 晚上可能不回来吃饭了。” 岑丹青还没来得及说话,蒋鸿義说:“看吧,我赢了——” 他对蒋寄野说:“我跟你妈打赌, 你最迟后天之前肯定要出门, 你老窝在家里跟汤圆玩,累得它都瘦了, 你妈心疼你又心疼狗,你再不出去散散心,我跟你妈也得把你带上了。” 汤圆是家里小约克夏的名字。 蒋寄野一脑门黑线,算是知道自己有多招人嫌了, 众望所归地饭后就离开家——全家上下包括狗都松了一口气。 只有岑丹青,面上带着担忧之色,目送儿子背影,杵了下蒋鸿義的胳膊:“这孩子今年怪怪的,该不会在学校碰见什么事。” 蒋鸿義呵呵:“就他那脾气,谁能欺负到他头上,他不出去欺负别人我就谢天谢地了,你没看老邢家的孩子整天被他欺负得嗷嗷叫。” 岑丹青还有些不放心:“万一呢?” 蒋鸿義:“往好处想,也可能是开窍了,想追哪个女孩但是没追上。” 岑丹青好气又好笑,不过倒是真想起一件事,对蒋鸿義说:“寄野回来围得那条围巾,我瞧着是手织的——他是不是交女朋友了,要不然哪天回来你跟他谈谈。” “管那么多干嘛?”蒋鸿義揽着她肩膀,“你操心太多,孩子反而嫌弃你烦,你想想你青春期那会父母整天唠叨,你什么反应。” 世上鲜少有不操心的父母,也鲜少有百依百顺的孩子,岑丹青半是叹息半是心疼地长叹了一口气:“是这理,不过寄野从小就恋家,没长时间离开过我们,你今年非要把人送去学校住宿,我还真怕他碰见要紧的事不敢开口。” 蒋鸿義混不在意:“管得了一时,难道管得了一辈子,你就是太杞人忧天了。” 海城是个沿海城市,风土人情饮食习惯乃至于交通状况都和a市大不相同。 蒋寄野在闲聊间问过薄悬的日程安排,旁敲侧击地得到了他所补习的初中生家的地址。 兜了一个大圈子后,他来到陌生的小区将车子停进地下室。一边吐槽自己套路老土,被非主流的邢岳麓传染了,来到某栋楼前,随手从绿化带揪根树枝,坐在正对楼梯口的花坛边上玩数叶子的游戏。 一根树枝揪秃完,蒋寄野掏手机给某人发消息:“什么时候下课,薄老师。” 薄悬按下单元门出口的开关,回复他‘已经下课了’。 脸上浅浅的笑还没消失,一抬头看见蒋寄野就在面前,懵了一下。 蒋寄野特意捯饬得干净帅气才出得门,被他的反应整得也有点懵。 ——发消息一直说想我,现在我出现了,不说多大的反应,至少也应该又惊又喜地冲过来抱一个吧。 蒋寄野伸手摸摸自己脸:“这次才几天过去,不认识我了。” 薄悬立刻摇头,露出个大大的笑走到他面前说:“你来海城了。” 蒋寄野心说这不是废话吗——但是是会让人心情愉快的废话,没错,蒋寄野过来就是为了听这人说点废话的。 “过来跟我爸妈一块过年。”蒋寄野说。 薄悬一只手拎着课本,这处是个新小区,指着不远处的移动单元楼给他介绍:“我妈他们新买的房子在那栋楼里,我住他们家,身后这栋是我妹妹嘉柔同学的地址。” 蒋寄野看了一圈,煞有其事地点评:“绿化挺好的。” 薄悬就笑着看着他,说门口有咖啡店,去待一会吗。马路对过是家购物商场,正在做年底促销活动,实在无聊,晚上还可以看个电影。 他没有提上门做客的事,蒋寄野属实要松一口气。 他并不想去薄悬家。做客是小事,问题是父母面前要怎么介绍,况且年节时分寻常人家里都大事小事一堆要忙碌,贸然上门不够给人添堵的。 两个人去商场看了电影,吃了烤肉和餐厅送的冰淇淋蛋筒—— 一部视觉效果劲爆的爆米花商业电影,老一套拯救世界的剧情,转过头就已经忘记了主演的名字,一顿营养师不提倡的烤肉和冰淇淋,八成回去还要闹肚子。 但是结束之后,蒋寄野还有点意犹未尽,不太满意,感觉时间过得太快了。明明前两天还觉得假期太漫长太无聊。 那之后,蒋寄野又出门几次去找薄悬,还没来得及完全填补上那份意犹未尽,新年转眼便到了。 薄悬在房间里发完消息,被陆诗云叫出去帮忙贴春联。 陈咏和陈嘉柔已经贴了一半,大门上的横幅和对联还缺着。陈咏个子不高,够不到,搬了把椅子过去。 “去给你陈叔叔帮个忙。”陆诗云指挥薄悬,“每天不是出门就是一个人关起门待在屋里,你看嘉柔多懂事,还知道帮忙做卫生。” 薄悬走过去接过陈咏手里的对联。 陈咏讪笑了下,他是那种和亲生的儿子尚且不知道如何相处的男人,关心孩子的方式仅限于收拾好家里的卫生,饭桌上多夹两筷子的菜。 血缘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如果薄悬是他的亲儿子,他一定非常自豪地对每个上门亲戚炫耀,但面对着学历身高都要高出他一头的继子,还有其背后远在a市高大英俊风流倜傥的亲生父亲,他的存在就变得尴尬起来。 他既没有资格对着别人的儿子表示自豪,也不知该如何表达亲近,同在一个屋檐下,总要时时感到无所适从。 他虽年逾四十,但于人情世故方面异常笨拙,猜测薄悬一定是看出来了,才尽可能避免出现在他们面前。 只有陆诗云一厢情愿,天真地认为儿子能和现任丈夫相处和谐。 一家四口人吃过午饭,陆诗云接个电话,又来敲薄悬得房门:“出来洗个头,收拾干净穿利索点,待会带你上隔壁你刘阿姨家。” 薄悬打开门问:“做什么?” 陆诗云拨了拨刚烫的一头波浪长发:“前天不是告诉你了,你刘阿姨家有个国外留学的外甥女,据说人长得很漂亮,跟你年岁差不多……” 薄悬没等她说完就打断道:“我不去。” 陆诗云目光闪了闪,说:“认识认识,没让你们现在结婚,看不中就再回来。” 薄悬静静地说:“我说了我不去。” 陆诗云突然毫无预兆地爆发了:“那你想干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是你妈,你长大了我管不了你了是吧,你是不是要跟你爸一样!你还嫌咱们家不够丢脸的!” 薄悬没声音了,定定地看着陆诗云。 母子间气氛剑拔弩张,客厅沙发上的陈嘉柔被吓得站起来。 陈咏听见争执声,扔下厨房洗到一半的碗跑过来劝架。好说歹说,今天是过年习俗不能吵架,才算把陆诗云劝回房里。 他关上主卧的门,又尴尬地过来劝薄悬:“你妈妈……早些年吃了一堆治疗抑郁的药,你也知道,情绪经常不太稳定,你要不——” 薄悬说:“你不用说了,陈叔,我不会去的。” 他说完,也关上了房门。 房间是临时腾出来的,床板和床垫还散发着商品的味道,除此之外就只有一张椅子。 又过年了,这是他第十九岁的春节,细想起来和他过去所经历十多个春节没什么不同,除了今年再次遇到了蒋寄野。 薄悬父母没离婚前,每年这个时候吵得最厉害。 现在陆成才从他们的生活中消失了,陆诗云再婚,然而薄悬取代他的位置,变成了让陆诗云不高兴的因素。 他意识到陆诗云可能发现了什么,或许哪天手机放在餐桌上时来的消息,或者碰巧看见他和蒋寄野在小区门口并排吃冰淇淋。 两人的举动没有任何不妥,但在草木皆兵的陆诗云眼里就足够列为证据了。 但就算被发现了,也没什么关系。薄悬面无表情地想。 陆诗云上大学之后对他的掌控欲越来越强,总怕他会变成下一个陆成才,事实恰恰相反,如果他按照陆诗云的想法生活,他才是真正变成了陆成才。 薄悬不会让自己变成陆成才一样的人渣。 天色越来越黑,一年中的末尾除夕夜降临了。傍晚时分开始,窗外开始有好事者偷偷在小区的空地上放烟花,四面八方噼啪不断地声响。 蒋寄野给他发了两只狗的照片,照片里一大一小的两只并排坐着,咧着嘴,脖子上系着大红色蝴蝶结的绸带。 蒋:【可爱不。】 薄悬:【可爱。】 蒋:【现在出发跟爷爷奶奶吃年夜饭,它们俩也去。】 薄悬看了好一会,打字祝贺:【新年快乐。】 那头隔两秒回了条语音信息,薄悬手指点上去,听见蒋寄野平和而又力量的声音:【新年快乐。】 窗外响起烟花的爆炸声。 50-60 第51章 争吵 下雪了。” 薄悬不想给继父一家人添堵, 很快就要开学了,他在这个家不会待上太久。 因为陆诗云的状态,他们家的年夜饭吃得很晚, 薄悬收拾完碗筷后就一个人回了房间, 在这种岌岌可危的时刻堪堪维持住母子间关系平和的表象。 饭后, 陆诗云一个人去了隔壁的刘阿姨家。 她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叠a4大小的纸张,顶上压着一张照片, 画面隐约是个温婉貌美的长发女孩。 陆诗云走向里间薄悬的房间门口。 正在看春晚的陈嘉柔用余光瞥见这一幕, 立刻杵了下身旁陈咏提醒他。 陆诗云饭前吃了两粒药, 情绪安定不少,她进门后就坐在那张椅子上, 语气罕见地温和:“晚上是妈妈不对, 这种事情不应该着急,你年纪还小, 但是前段时间,你学校的辅导员给我打电话问我知不知道你谈恋爱,而且疑似跟一个男生谈恋爱。” 陆诗云未尽的话消散在空气里, 或许,她心里对儿子还抱有希望。哪怕事实摆在眼前,只要薄悬说一个否, 陆诗云也能带着慰藉, 假装事情并非她想象得那样。 薄悬心想,原来如此, 口中回答道:“是。” 陆诗云收紧手,揉皱的纸张发出噪声,她脸上的表情寡淡下来,冷笑一声, 将一叠纸扔到他手边的床上:“别的不多说了,你今年大三,也该为以后工作想想了,现在国内本科生不值钱,名校也是一样,我们学校几个老师高中起就把孩子送出国,申请资料我帮你从刘阿姨家找过来了,你看喜欢哪所学校,等到开春之后……” 薄悬等她自我安慰地念叨完了,才给了回复:“我不去。” 陆诗云对答案并不意外——她这个儿子一向是个有主意的,连狗皮膏药一般的陆成才都能对付得了。 陆诗云还在试图商量:“不去就不去,只要你跟学校那个男生分手,像个正常人一样过日子,你做什么我不干涉你。” 薄悬不想争辩,但陆诗云的话像在形容蒋寄野是洪水猛兽,喜欢男的是种病,同性恋都应该假装自己是正常人去找个女性结婚。 那陆诗云失败的婚姻算什么,他十多年活在父母争吵阴影下的童年算什么? “什么叫正常的日子?”薄悬露出一个冷然的笑,一字一句尽皆犀利尖锐,“像我爸那样当个骗婚的人渣,等结婚有了孩子,再撇下他们去跟不同的男女鬼混,欺负他们孤儿寡母不敢说出去,那样是正常吗?” 门口,陈咏敲门的手一下子停住了,面上有些讶然。 陆诗云只说前夫出轨成性,但是从没透露过陆成才的艳遇对象里包括男性,他还是个同性恋。 这样的陆成才,陆诗云竟然容忍了十多年? 听起来,陆成才当年在孩子出生后,认定吃准了他们,才逐渐松懈,暴露出了本性,这也难怪陆诗云每每哭诉总要提起当年不应该生下薄悬。 “那你想怎么样?!”陆诗云猛地站了起来。 她也想知道何为正常的日子,她为了儿子和二老的脸面和陆成才耗了十多年,人生最美好的几年搭了进去,耗到心血都干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儿子长大,二老去世,她摆脱陆成才,再婚有了新家庭,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谁知晴天霹雳!儿子走上陆成才的老路,和一个有钱人家的男孩子谈起恋爱。 她怒极反笑:“那我也来问你,两个男的在一起法律承认吗?你们能结婚吗,百年之后膝下没有孩子谁来给你养老送终,我不是非要逼你,那男生家境我听说了,很不错,你以为他家里的爸妈会容忍你们在一起胡闹?还是你根本就是冲着人家的钱去的,你从小就爱钱,是,你情我愿过上几年,人家玩够了,拍拍屁股回家结婚生孩子,照样活得像个体面人,剩下你一个人有钱又怎么样,谁能看得起你,还要连累我们全家被人戳一脊梁骨!” 薄悬轻飘飘地一句话作了回答,“我知道。我不是为了钱,这是我选的路,不管结局怎么样我都接受。” 陆诗云简直要疯了,她倒希望薄悬是为了钱。 负面情绪山呼海啸一般,快要击溃她的心理防线。她宁可自己是疯了,所听所看到的都是幻觉,他的儿子还是个正常人,可是她不久前吃过药,神智清醒得想骗都骗不了自己。 薄诗云脸色平静得可怕,半响吐出冷冷的尖锐刻骨的字眼:“我早该知道,你跟你爸一样肮脏,你们都是一样的人,陆成才出去找男人的那一年起我就应该直接掐死你。” 薄悬浑身抖了下,这是他的母亲所遭受的苦难。薄悬是罪人之一。 但是薄悬没有停下来:“对不起,妈,我骗不了我自己,我也不想骗您,就算我出国,我也不会跟他分开,只要他没结婚我就会一直等下去,哪怕他结了婚让我当地下情人——” 陆诗云一巴掌甩过来,啪地一声脆响打断了他没出口的话。 一门之隔外的陈咏只听薄悬那几句就知道不妙。 陆诗云此生最恨小三,哪怕婚姻关系中陈咏明显处处不如她,她依然神经质地防陈咏出轨防得很紧。 大概在她的想法里,当年如果没有外面的莺莺燕燕的勾引,陆成才说不定会安稳在家跟她好好过日子。 陈咏推门闯进来,正看见陆诗云抄起手边的手机纸张劈头盖脸地薄悬身上砸,眼眶通红地大声喊:“你一个男人说这种话,你还要不要脸!我养你这么大,是让你去当一个贱骨头的!” 陈咏赶紧上去抱住情绪失控的陆诗云,困住她的手脚。 陈嘉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慌乱地跑过来劝架。 陆诗云冲薄悬尖叫:“你给我滚,滚出我家!现在就滚!别叫我妈,我以后没你这个儿子。” 薄悬沉默了一会,站起来开始收拾行礼。 陈嘉柔被吓得呆住了。 陆诗云哭得很厉害,陈咏连哄带抱把陆诗云带出房间,关进主卧里,安抚她的情绪。 陈嘉柔十三岁了,在家一直被教导要处处谦让陆诗云,不要和陆阿姨起冲突,得了陈咏的指使,她颤颤巍巍地过来拦薄悬:“哥,你不要跟阿姨生气了吧,阿姨说的都是气话,你要不就先让让她这一次。” 薄悬收拾行礼的动作停了一下,对陈嘉柔说:“我能让这一次,我让不了以后的每一次——” 陈嘉柔不太明白他的话:“可是,你听陈阿姨的不就好了,阿姨不会想害你的。” 薄悬有些无力,不知该如何解释。 这是他自己的人生,他有选择的权力,他也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难道要牺牲自己和某个不知名女性的下半辈子,只为了满足陆诗云一个人不切实际的幻想吗? 他的行礼很少,几件衣服,一点个人用品,几分钟就收拾好了。 薄悬在离开的过程中生出了点后悔。冲陈嘉柔笑了一下,心想自己如果没有回来就好了,起码他们一家人还能过个高兴年。 陈咏追出来,跟到门口把人拦住了,不过没等他说什么,紧接着陆诗云也出来了。 陆诗云叫住陈咏,冷冷地说:“别管他,他想走让他走好了。” 薄悬停了下,在陈嘉柔和陈咏盼望他能服软的目光中,他最后回头对陆诗云说:“妈,你别去找他,他什么都不知道。” 陆诗云脸色白了白,像看魔鬼一样看着他,嘴唇哆嗦着,然后在她发出声音之前,薄悬已经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大年三十晚上,薄悬带着行李袋和脸上的巴掌印,一个人进了空荡荡的电梯,电梯厢反射出他狼狈的模样。 电梯行至一半,进来两个下楼玩的小孩子。一大一小的两兄妹,其中年纪较小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女孩子好奇地仰头盯着他,薄悬下意识地偏过脸。 到了一楼,大的男孩扯了下小女孩的袖子,两个人拉着手很快跑走了。 薄悬走出小区,在公交站台发了好一会呆,一直没有班车经过,他才意识到今天是除夕,而且将近晚上的十点多,就算放在往常,公交车也已经早早停运了。 薄悬沿着道路往前走,他不知道该去哪。 鞭炮声阵阵,天上渐渐飘起小雪来。路上时不时有车辆运行,但是很少有出租车,就算有,车上也是载着客的。 偶尔有路人和他擦肩而过,但是这个特殊的节日下,并没有谁特意关注他。 陈咏打了电话过来,应该是背着陆诗云打的,给他转了五百块钱,声音很低地嘱咐他在门口的酒店先住下,等过两天陆诗云气消了再说。 薄悬把钱退回去了,说没关系的,他自己能安顿好。 安顿在哪呢? 如果在a市,他起码还能回去学校宿舍,但是这里是海城。举目四望,面前只有陌生的街道和忙碌归家的车辆。 另一边,蒋寄野和一家大子几十号人吃了顿盛大的年夜饭,拿到厚厚一叠压岁钱红包。 一年难得一聚,晚饭结束后,父母上楼和叔伯们聊天,蒋寄野没跟着去,聊得都是他听不太懂的东西。 春晚的节目一年比一年寡淡。蒋寄野倒是想和边上一堆的堂弟堂妹玩,可惜,一来他们年龄差距大了,玩不到一块去,二来自打他抽条长到一米八七,快要比肩房门,就开始不太招小孩子待见了。 相比于人高马大的冷脸堂哥,他带过来的两只性格温顺任凭揉搓的狗显然更受欢迎。 蒋寄野备受冷落,只能去阳台跟爷爷的两只鸟唠嗑,谁知两只鸟一公一母忙着相亲相爱互相梳毛,也不搭理他。 不经意瞥见外头飘起雪花,蒋寄野心里忽然就软了下——海城极少下雪,这是这座城市实打实的第一场雪了。 蒋寄野终于找到个借口,掏手机给薄悬发消息:“看窗外,下雪了。” 隔了好一会,薄悬回复他:“嗯看见了。” 下面跟着一个小人撒花的表情包。 蒋寄野心说幼稚,手上很诚实地偷走他的表情包,怪可爱的,跟两只哑巴鸟聊累了,抬手回拨了个电话过去。 蒋寄野问他:“在干嘛呢?你们家年夜饭吃完了吗?” 薄悬清了清嗓子,像有些吃力地说:“吃完了,在看雪。” 他的状态不对劲得十分明显,蒋寄野说:“你感冒了啊?” 薄悬说:“有一点,可能最近讲话太多了,喉咙不太舒服。” 蒋寄野听见那头室外隐约的风声,笑容收敛了下:“跟谁讲话,你去当家教不是好几天前的事了,你人在哪呢?” 他冷不丁地发问,薄悬语塞了下。 “我……”薄悬没料到蒋寄野这么敏锐。还在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蒋寄野先声道:“你想好再回答——假话说多了,以后就算说真话我也不敢信。” 那头沉默,隔了很久,薄悬的声音重新响起来,微微发抖又如释重负压地说:“对不起,我跟家里人吵架被赶出来了,飞机停运,我现在正在去车站的路上。" 第52章 拥抱 “什么关系。” 大过年的, 到底什么大事至于吵架吵到被赶出来—— 蒋寄野让他就近找个暖和地方待着,赶过去路上还在琢磨这个问题。 到了地方,薄悬脸上明晃晃的一个巴掌印, 孤零零地杵在路边一家店铺的遮雨棚底下, 蒋寄野就什么也问不出口了。 火也上来了。 草, 这一家人都是举世少见的奇葩吧。 先是当爹的出轨离婚,抛妻弃子, 做生意欠了一屁股的债, 反过来厚着脸皮来跟老婆孩子要钱。如如今, 当妈的也没正常到哪去,中国人都看重节日, 讲究的是团圆、和气生财。她和新家庭一家是圆满了, 反倒把亲生儿子赶出门,只管生不管养是吧。 除夕夜你让人上哪去? 说个不好听, 就算是两只狗,蒋寄野惦记着怕它们在家里无聊害怕,吃年夜饭还要把它们带上。 刚从一群扎堆玩乐的孩子窝里出来, 蒋寄野两相对比之下,恨不得把孩子要过来自己养算了。 酒店房间门口,蒋寄野接过服务员送来的冰块和毛巾, 关上门, 恰好薄悬洗完澡走出浴室。 蒋寄野把裹着冰块的毛巾递到他手上:“冰敷一下,消肿得快些。” 薄悬默默接过去贴在脸上, 苦笑道:“给你添麻烦了,好像每次很狼狈的时候都要被你撞见。” 他们不熟悉时,薄悬有意无意地展示自己可怜的那面,希望蒋寄野心软之下能更喜欢他一些。现在关系真正好起来, 蒋寄野能不问缘由地大半夜跨越半个城区为他跑一趟,薄悬反而希望他不知道得好。 蒋寄野该回复些什么? ‘没关系,我本来就闲着没事做。’ ‘以咱们的关系,说麻烦就太见外了。’ ‘知道狼狈就行,下次再有这种情况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 哪句都不合适。 认识时间长了,薄悬看似冷冷清清对毫不在意,然而蒋寄野认识到本质恰恰相反,这人实际上是个情感上的高需求人群,单看前段时间的瞎折腾就知道了,他内心很希望别人,或者说很希望蒋寄野关心他。 蒋寄野难得语气温和说:“行了,你没事就行。” 薄悬垂头坐在沙发上,捂着冰毛巾:“我妈想让我出国,在外面镀层金,回来好找工作。” 这是在解释跟家里吵架的原因——但蒋寄野不知道这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蒋寄野问他:“你不想去?” 薄悬摇头:“不想。” “那就不去。”蒋寄野心说多大的事,“a大已经够出名了,一些文盲老板就算没听过国外的名校也肯定知道a大,你到国外,时间短了学不到东西,□□那种东西网上就能申请,去的时间长对找工作更没意义了,三五年再回来市场情况就全变了。” 薄悬叹息:“是啊。” 他离开三五年,足够蒋寄野身边人来来往往换过好几轮了,哪还会记得他是谁。 薄悬低着头:“听说很多人在国外待久了习惯外面的生活节奏,去了再也回不来了。” 蒋寄野从酒柜掏出瓶酒和一个玻璃杯,倒了杯酒递给他,闻言笑了下:“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爱国的,舍不得啊。” “当然。”薄悬接过杯子,酒液还是冰的,据说红酒很助眠。 他看着收起酒瓶的蒋寄野:“你不喝吗?” 蒋寄野说,“我酒量不行,一喝多就容易犯浑,不喝了。” 薄悬想歪了。在正常人的思绪里,酒后一般接得都是乱性两个字。 薄悬忍不住追问:“哪种浑?” “分情况。”蒋寄野说,“反正不是你想的那种。” 薄悬:“……哦。” 薄悬换到毛巾冰凉的另一面,重新贴在脸上,透过玻璃杯倒影,红肿的指痕好似浅了很多。 应该庆幸陆诗云是教音乐科目的老师,向来爱美的她出于职业习惯没有留长指甲,也没有像班上的女同学那样贴各种各样的水钻装饰,不然一巴掌下来就足够薄悬破相的了。 蒋寄野没再继续追问伤口,打开电视机转移开注意,各台春节晚会声音一出来,立马叽叽喳喳热闹得好像塞了满屋子的人。 看了一会节目,好像也就那样。 蒋寄野忽然福至心灵,问薄悬:“打游戏吗?” 业余活动从来只有看电视的薄悬发出灵魂疑问:“什么游戏,我不会。” 除了扫雷之外,不管哪种游戏他都不会。 蒋寄野:“没事,我教你,有我在,你等着躺赢就行。” 薄悬在他指导下了游戏,通过新手教学,然后一块组队上路,意外地发觉指挥像素小人并肩作战的感觉很不错。 两分钟后。 两个崭新的尸体整地并排倒在山坡上。 薄悬看向蒋寄野,蒋寄野啧声说:“运气不太好,这把有人在房子里面蹲守着伏击我们,我刚没看着,再来一把,你待会跟在我后面。熟悉下怎么操作就可以了。” 薄悬说好。 三分钟后。 两个人在一片火光中尸骨无存。 蒋寄野不信邪了:“再来一把。” 五分钟后。 随着几声枪响,缓缓黑下去的屏幕中央跳出game over的字样。 蒋寄野:“……” 一片震耳欲聋的沉默中,薄悬迟疑道:“……要不还是不玩了吧。” 蒋寄野从善如流地退出了游戏,并解释他往常的战绩不菲,纯粹是酒店网络太卡拖了后腿的缘故。所幸,薄悬一如既往地‘你说什么我都信’的表情替他挽回了最后一点尊严。 时钟走过十二点,阴差阳错的,他们算是遵循传统守了次岁。 蒋寄野出门前给堂弟堂妹们封了很多红包,讨个喜庆的意思,多出几个装在口袋,临走时他灵光一闪,掏出来一个递给薄悬。 蒋寄野说:“给,大你几个月也算大,今年的压岁钱。” 薄悬笑了下,痛快接了:“谢谢蒋哥。” 薄悬跟着送到电梯口,蒋寄野感觉他一个人孤零零得可怜,动了点心思,问他:“要不我留下来陪你,我爸妈这个点应该已经睡下了,我明天早点回去也一样。” 其实说这话的时候,蒋寄野已经做好留宿的准备。 谁知薄悬先拒绝了:“不了吧,过年还是要跟家人一起,你回家还能睡得久一点。” 万一蒋寄野的爸妈发现儿子夜不归宿和一个男生住在酒店,生气了怎么办。 薄悬知道被父母责备有多难过,被赶出门有多难堪,他不想蒋寄野有一丁点重复他经历的可能。 薄悬想到蒋寄野的爸妈,突然就有一脚踩空的惶然。 他可以坚定地拒绝陆诗云的提议,但是要求他和蒋寄野分开的发话人换成蒋寄野爸妈…… 谁的阻拦薄悬都可以无视,但是偏偏蒋寄野父母的意见他不能不管,不单单因为他们养育了蒋寄野的缘故。 如果他们知道有人缠着他们的儿子,想把身为直男的蒋寄野拐上歧途。 薄悬的心往下沉。陆诗云其实说的没错,哪怕他豁得出去愿意给结过婚的蒋寄野当地下情人,那也得看蒋寄野和他父母同不同意,还有他的合法配偶同不同意。 薄悬手里抓着红包,艰难道:“蒋哥,如果……” 然后没有了,他半天没吭声。蒋寄野问:“如果什么?” 电梯眼看着马上就要到了,薄悬勉强露出个笑:“没什么,突然想问问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亲了好几遍,反正是不清白了。 但是确定要在这种地方讨论这个问题? 酒店走廊,分别时刻,一个人脸上还带着伤。以后每年的恋爱纪念日回忆起来未免太磕碜了。 蒋寄野说:“你觉得我们什么关系?” 薄悬诚实地说:“我就是不知道才问你。” 也是这时,叮咚一声响,电梯停在楼层打开门,电梯厢内下楼的乘客们和他们来了个面对面脸对脸。 七八只观众的眼睛围观着,注重个人隐私的蒋寄野只能用几句场面话结束话题:“回去吧,别胡思乱想了,睡个好觉,有事给我打电话。” 走进电梯,他看见薄悬红着半边脸——这次是物理意义上的红,又是一个人形单影只地目送自己离开。 门缓缓合上了,薄悬的笑容也跟着变淡了,露出一种……蒋寄野不知道如何形容那种表情,很失落的,空茫茫的,以至于粗线条的他看了都觉得心酸。 一个年轻人,为什么总是一副心事沉重的样子。 蒋寄野伸手按住电梯门的开关,门重新打开了,他在一电梯人打量神经病的目光中走出来回到走廊上。进电梯也是你们play中的一环? 薄悬同样傻愣愣地看着他。 白白溜了一圈,蒋寄野有点尴尬:“别看了,回去睡觉了。” 他率先往酒店房间的方向走,薄悬跟上去:“你不回去了?” “不回了。”蒋寄野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问题不大,往年我跟着邢岳麓俩人去郊区放一夜烟花,我爸妈也不会管。” 确切地说,只要他不干违法乱纪的事。二老日理万机,才懒得搭理他。 蒋寄野进门刚要弯腰换鞋子,紧随其后的薄悬猛地扑上来,动作夸张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熊抱。 蒋寄野险些被创了个跟头,后退两步,一手揽着身上的人防止摔倒,另一只手扶住墙面借力之下才稳住了身体。 站稳之后他就想叹气。高岭之花?就这? 蒋寄野说:“你一头把我怼楼下得了,送我回家,顺便还省了趟电梯。” 薄悬在他脖子处毛茸茸地磨蹭着像小动物一样,低低感叹说:“好喜欢你,怎么办,每一天都更喜欢你。” 蒋寄野逐渐对他这套免疫,心说不怎么办,凉拌。用这么个面对面树袋熊的羞耻姿势把人送回了卧室:“谢谢,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薄悬倒在床上,仰视角度下蒋寄野宽肩窄腰的身型就体现出来了,他个子很高,相貌是东方式的英俊,就算时时冷着一张脸,脾气不太好的样子,放在相亲市场上也要迷倒一片人。 怎么办,薄悬在床上翻了个身。 蒋寄野洗漱完,睡前想起薄悬背上的於痕,把人拖出被子检查了下恢复情况。 只见脊背上光洁一片,没有残留任何疤痕和暗沉。就是人仍然很瘦,不知道饭都吃进哪去了,除掉冬季臃肿的毛衣外套,腰背和小腹处不见一丝多余的赘肉。 蒋寄野看过医院给出的体检报告,上面说薄悬身体状况非常好,肠胃也没问题,但就是这个粮食的利用转化率…… 哪天世界末日降临了,最先饿死的就是这种人。 第53章 起床 “这好像是我的词儿?” 薄悬在电话里说要去车站, 寒假已经过去了一半,也就是他过年期间没有再回亲妈和继父家的打算。 一场关于出国的争吵而已,换做旁人, 可能觉得薄悬的做法太不留情面, 蒋寄野带着点护短地想, 过年把人往外赶的家是没有回去的必要。 他问薄悬有没有安排——如果无处可去,他打电话找人在a市安排个住的地方, 如果无事可做, 邢岳麓正好闲着没事干, 一个人等于八百只鸭子,有他在一准不会无聊。 薄悬想了想:“我外公外婆的墓地在a市, 回去给他们扫一下墓, 然后去拜访几家亲戚吧,前两年我爸妈打离婚官司的时候, 这些亲戚长辈出面帮过很多忙,过年了上门看看。” 蒋寄野于是没再多说什么,困意涌上来, 很快睡了过去。 他定了八点钟的闹钟,隔天一早七点钟,蒋寄野先被热了。 熟悉的配方, 熟悉的味道, 大床一半是空置的,两个人全挤在蒋寄野的这一侧。 话说几次同宿, 蒋寄野压根没想到过定双人房,不过就算屋里有两张床,自带魔术贴属性的薄悬估计也只会选择睡在有蒋寄野的那张床上。 蒋寄野体质热,几次下来仍然不太习惯和人一起睡。 薄悬体质貌似寒一点。舒适地窝在高热的床铺里, 睡得人事不知,沉沉闭着眼,于睡梦之中很完美地把自己挤进蒋寄野怀里。 他半边脸上的巴掌印痕迹一夜之后差不多消散了,脸色白里透红,蒋寄野看了一会,坐起身靠在床头玩手机。 大年初一的早晨,断断续续地有朋友群发祝福短信,蒋寄野复制消息回了几条。 没一会,薄悬也醒了。 他睁开眼睛看看天色,像开启了自动追踪,照例蹭过来挨着蒋寄野。 蒋寄野说:“热。” 但是也没有爬起来去门口的空调面板调低温度。 薄悬贴着他没动弹了,岁月静好,他突然凑上来在蒋寄野耳边低声说:“我可以用手帮你的。” 蒋寄野冷不丁被他吓得差点从床上弹起来。 什么玩意?什么?帮什么? 好吧,坦白讲,昨天刚进门那会蒋寄野是有点躁动了,主要他这半年来没外出,精力有点过剩。也要怪薄悬表达感情的方式太狂野太奔放,那一片光裸的脊背也超越正常的社交尺度了。 但是请注意,睡前洗澡的功夫蒋寄野已经稍微安抚过小兄弟的情绪,并且安抚的很成功,现在只是正常的早起升旗仪式,虽然薄悬一句话撩拨得立马变了个意思。 蒋寄野压抑住了蠢蠢欲动的生理反应。他留下来是想安抚人的情绪,没有别的意思。 而且想象一下互帮互助的画面——打住,蒋寄野刹停了脑海里的预演。 蒋寄野:“……你不要给我找事。” 薄悬一直在看着他,装死听不见,小声又问了一句:“不试试吗?一直憋着也不好啊。” 蒋寄野:“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薄悬莫名:“什么?” 蒋寄野:“安徒生童话里引诱白雪公主吃毒苹果的恶毒王后。” 薄悬暗地也在难为情来着,人类为赤身裸体的接触感到害羞是一种本能,但旋即被蒋寄野一本正经的形容险些笑倒在床上,再一琢磨,竟然很贴切,西方神话里夏娃和亚当据说偷吃的禁果就是苹果。 薄悬笑了好半天,说:“蒋公主,要不要来试一试。” 蒋寄野算看出来了。撒娇是这个人的拿手好戏, 两个人躺在同一个被子里,美色当前,裤腿卷起的赤裸小腿还紧贴在一起,尤其其中一个频繁搞事,这种情况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扛不住了。 蒋寄野有点意动,睨他一眼:“你会?” 薄悬脸色发红:“不会,但我可以学。” 蒋寄野:“……” 这玩意还能现学? 所以命根子用来当教学工具? 蒋寄野掀被子下床:“你回头自己慢慢学吧。” 薄悬从背后扑上来抱住了他的腰——这人关键时刻脸皮总能厚得匪夷所思,他说:“别害羞啊,我保证轻一点。” 蒋寄野:“…?” 这好像是我的词儿? 实际上,如果是为了追求感官刺激,以蒋寄野家里的条件,酒池肉林夜夜笙歌不在话下。但他不想,在他看来某些行为应该是感情水到渠成后的才有的交融。 说白了蒋寄野对另一半的要求其实很高,不喜欢不清不楚没名没分的关系。 薄悬跪坐在床上,仗着蒋寄野看不见,其实脸红得快炸开了。心跳很快,耳边阵阵血液在体内急速奔跑的轰鸣, 然后薄悬发现这个角度非常方便动手脚。 在蒋寄野开口之前,薄悬视死如归绕过蒋寄野的腰腹,发着抖的手指摸到了那处要害。 …… 事实证明互帮互助要不得,尤其双方经验不太娴熟的情况下。在费劲地折腾了快一个多小时之后,蒋寄野理所当然地起晚了。 洗了个澡,神清气爽,蒋寄野回到卧室看见地上的几团纸和床上的狼藉才有了些不自在。 自己动手和给别人动手还是不一样的,过后回味起来更刺激也容易羞耻。 看另一个人的反应也知道了:薄悬缩在被子里连同脑袋一起蒙在里面。 蒋寄野坐到床边,有点好笑,这会知道害羞了。至于吗?动手把人从被子里刨出来:“你洗澡吗?” 薄悬躺在被子卷里呆呆地看着他:“什么?” 蒋寄野说:“用我给你洗吗?” “不,不,不用了。”薄悬反应过来后脸色爆红,往被子里钻,“八点多了你还不走,你该回家了。” “不着急这一会,晚都晚了,我们家初一不祭祖。”蒋寄野兴味地看着他,“害羞了,刚才摸我的不是挺大胆的……” 薄悬的勇气已经在动手期间用完了,重新变回薄皮版本,很想一头把自己撞昏过去,闭了闭眼麻木地说:“你也摸我了。” 蒋寄野嗯了一声,不知道什么道理,亲密过后越看薄悬越觉得可爱。 薄悬本想等他走了再起。结果蒋寄野非但不着急走,还颇有闲情地叫了早餐,薄悬只好爬起来冲个澡吃早饭。 蒋寄野说:“什么时候走,我送你,或者再多待两天,我回家也没事干,我爸妈他们要忙自己的事。” 薄悬正舀着碗里汤圆的动作顿了顿,低着头道:“再说吧,车票都还没买。” 蒋寄野点头,过了会突然喊他:“薄悬。” 薄悬吃了一惊,第一次听见蒋寄野喊他的全名。 蒋寄野冲他笑了下:“没事,你名字挺好听的。” 蒋寄野十点多钟到家,初一来了不少客人上门拜访,院子客厅来来往往都是人,好在,人都是来拜访他爸妈的,蒋寄野就算不在场也没人会管他去了哪。 他进门之后,岑丹青多看他好几眼,当亲妈的,儿子心情如何她还是分辨得出来的。 下午四五点钟送走最后一批人,岑丹青放下茶杯,状似无意地问一旁陪坐的蒋寄野:“刚才那家的女孩,你瞧着怎么样?” 蒋寄野从手机里抬头:“谁?哪家姑娘?” 蒋鸿義也看过来,对岑丹青说:“你瞧,我说什么来着,媚眼抛给瞎子看。” 岑丹青无奈了:“就刚才坐你对面穿棕色外套的女孩,她妈妈前俩月说想让你们认识认识,我那一阵太忙就给忘了。” 认识认识?相亲? 蒋寄野有点无语,他今年才大一。最终诚实道:“您趁早别忙活了,我不用别人介绍对象。” 蒋鸿義一听就乐了:“怎么个意思,你是要打光棍还是出家当和尚。” “不是。”蒋寄野说。 客厅里只剩他们一家三口人,蒋寄野从小到大被教育对待家人要诚实,最重要的是他出生以后没挨过一句话一个巴掌,哪怕犯了点浑,从来都是坐下来好商好量。 蒋寄野坐直身体:“爸,妈,我有件事要跟你们说。” 岑丹青和蒋鸿義对视一眼,预感到什么。 蒋寄野沐浴着二老温和慈爱的目光,忽然有些难以启齿。 岑丹青和蒋鸿義没有对他提过任何成就上的要求,但新旧接替的时代,很多家庭传宗接代思想根深蒂固,或许他们认为结婚生子是每个人必然要经历的事。 蒋寄野之前也没考虑过这件事,现在觉得自己可能要让他们失望了。 蒋寄野说:“我在学校交了个朋友。” 蒋鸿義和岑丹青知道这句话不是重点,不然儿子不至于脸色如此凝重,很有默契地追问:“然后?” 蒋寄野顿了顿:“是个男朋友。” 岑丹青:“……” 蒋鸿義:“……” 两个人的表情很精彩。 沉默一阵,蒋鸿義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以为你要说你失手把这人杀了。还想那确实是大事,结果你小子把人睡了。” 蒋寄野:“……” 岑丹青无奈地伸手锤了蒋鸿義一下,怎么说话呢。一大一小没一个正经。 蒋鸿義赶紧摆正下态度:“哦哦,男朋友就男朋友,回头找个机会带带过来我们见一下,是那个意思。” 蒋寄野:“……好,以后再说。” 他说了关键的问题:“你们要是想抱孙子,趁着年轻还可以要个二胎。” 蒋鸿義这次反应特别大:“还二胎,别开玩笑了,对了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你是我们度蜜月的时候不小心怀上的,我跟你妈当年本来打算丁克来着,” 意外产物的蒋寄野:“……?” 那确实没说过。 这个寒假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如上所述,蒋寄野跟家里出柜了,虽然外人眼里没溅起任何水花,。第二件事是邢岳麓年前做了个□□环切手术,行动不便,近期出不了门。 以至,薄悬悄没生息地一个人上了回a市的高铁后——蒋寄野出门之前才看见他告别的消息,搞不明白他的想法,互相手动帮助一下而已,害羞到这种地步吗? 蒋寄野没说什么,打电话给a市的邢岳麓叫他帮忙接应安顿一下,邢岳麓吞吞吐吐地说自己不方便,解释完缘故,然后转头把差事交给了林玉涵。 蒋寄野听完,脑袋有点大:“你找林玉涵干嘛?” 邢岳麓很懵:“林玉涵咋了?又不是薛明泽,他俩关系处得挺好的啊,刚才林玉涵很高兴就答应了。” 这家伙压根不知道里面掺杂着‘林玉涵告白过蒋寄野,薄悬喜欢蒋寄野,觉得林玉涵这人有点危险,故意凑到林玉涵跟跟前套近乎还成功了,所以林玉涵目前疑似对薄悬有兴趣’的狗血事迹。 蒋寄野做了个深呼吸:“行吧,替我谢谢他,回头见面在聊。” 挂完电话,他看着薄悬发来的上车图片,心想林玉涵就林玉涵了,总比孤零零没人接应得好。 第54章 偷袭 “搞什么?” 蒋寄野在家待了几天, 心里像有只猫爪子在挠。哪哪都不得劲。 后来看到林玉涵发的朋友圈,更不得劲了 ——林玉涵非但把人接了,两个人一起去吃火锅, 看了灯会, 九宫格的照片里有七张要么拍得薄悬一个人, 要么两个人的合照。 真行,蒋寄野都没有薄悬的照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处上朋友了。 完事之后林玉涵发消息过来, 说已经完成任务安全把人送到住处, 蒋寄野还得跟林玉涵道谢。 打出谢谢俩字的时候, 蒋寄野恍然觉得自己亲手织出了绿色帽子的一角。 再一个,薄悬回到a市之后就变得特别忙碌。蒋寄野不知道他是不是每年都要这样忙。 之前他虽然很少会主动联系蒋寄野, 但是蒋寄野发消息基本还能做到秒回。现在可好了, 消息隔三岔五地回,内容也极少, 问就是刚才有事去忙了,从清早起床到晚上睡前的时间都安排得满满的。 搞什么?睡完就扔? 那他俩也没真正睡上啊。 蒋寄野甚至抽空反思了下是不是自己那天把人摸得太疼,给人吓着了。 草, 这个问题有点变态,不能细琢磨,越琢磨心里那根猫爪子挠得更厉害了。 初七, 一家人从海城飞a市。 蒋寄野没告诉薄悬自己回a市了, 他们是回来走亲戚看外婆的。而且,最近经常最近隔天早饭桌上看见人深更半夜姗姗来迟的回复——那会儿生物钟优秀的他已经睡着了, 被敷衍得多了,蒋寄野狗脾气也上来了。 出发前,岑丹青留心多问了一句:你过年那阵天天往外跑,是你小男朋友在海城?你要不去问问, 他要回a市可以一块把人捎上。 她和蒋鸿義都很好奇来着,也是想见一见,掌掌眼的意思。到底何方神圣能降服得住他们一身反骨的儿子。 蒋鸿義冷眼旁观儿子近几日的臭德行:大门没出二门不迈,就光窝在家跟狗玩,像个炮仗附体,点个捻子就能上天。 他用着正常音量对岑丹青说悄悄话:“我要是没猜错,要么吵架了,要么你儿子已经被甩了——” 岑丹青吃了一惊,看向儿子,这么快的? 蒋寄野听得一清二楚,脸色发青,但是想想无可反驳,于是一声没吭,拎着少得可怜的行礼牵着俩狗出去了。 蒋鸿義和岑丹青对视一眼,莫非真猜中了? 回到家走亲戚给长辈拜年忙了整整两天,这下不是故意要冷落谁了,确实忙起来顾不上别的事,不过马上有个节日要到了,蒋寄野百忙之中还是做了点准备,今年的情况特殊,不能像往年那样直接忽略掉了。 无论干点什么都要仪式感——这是他从风流才子邢岳麓那里学到的道理。 说到邢岳麓,蒋寄野抽空把狗还回去的时候,得知邢岳麓最近新交了个女朋友,盘靓条顺,马上过生日了,他准备过两天在悦然居酒店给人办个宴会。 蒋寄野进门后就控制着眼光不去打量他的下三路,闻言很是匪夷所思:“你前一阵不是刚割完,门都出不了了?” 倒是没对他给人过生日感到意外,邢岳麓每年都要不同的女朋友过上五六回生日。 邢岳麓心说这话怎么听得这么难受,他又不是进宫里当太监了,同样匪夷所思地瞪着眼睛问:“交女朋友碍着出门什么事。” 蒋寄野:“不出门你哪来的女朋友?” 邢岳麓:“手机上聊的啊。” 蒋寄野:“……” 那确实没毛病。 邢岳麓喜欢人多热闹,跟蒋寄野说:“你那个对象,我嫂子一块来吗。” 蒋寄野还沉浸在时代变了的念头里——过去绞尽脑汁才能追到人的邢岳麓,如今在手机上聊天就能把女朋友撩到手,反观自己,那个据说喜欢他喜欢得要死的对象连人影都找不着。 蒋寄野瞧眼手机,回复邢岳麓:“再说吧,人家忙得很。” 邢岳麓惊奇又不以为然地说:“忙什么啊,比陪对象还重要?” 这话说到蒋寄野心坎上了——他也是这么想的,邢岳麓看着胸无点墨,总能蹦出来几句警世名言。 十八九岁荷尔蒙分泌旺盛的年纪,少年人所认为和表达出的喜欢,就是送上对方会心仪的礼物,还有想方设法地二十四小时黏在一起。 当然了,再有个十年过去,邢岳麓估计也要这么说。 有句俗语有情饮水饱,但是感情是种消耗品,短时间内能拿来当饭吃,吃光了吃腻了,之后怎么办呢,多少贫贱夫妻的感情就是在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鸡毛蒜皮里消磨没了。 富二代们没有柴米油盐的烦恼,像他们这种人物质生活条件被满足到了极致,剩下的就只有精神上的贫瘠追求了。所以网上还有一句看似很歪理的调侃——情种一般只生在大富大贵之家,指得大概就是邢岳麓这样的。 一别近十天,也是凑巧,当晚蒋寄野收到薄悬久违的主动问候,也可能是终于得了空想起他来了。 薄悬问他,公主什么时候起驾回府。 年过完了,没几天就要开学,该回a市准备返校了,薄悬估计是这么想的。 ——蒋寄野人已经在a市了,没想到吧。 蒋寄野还在为这段时间的被冷落憋着气,懒懒散散地直接发了条语音:【不回了,准备待在海城养老。】 薄悬:【……】 薄悬:【生气了啊?】 蒋寄野学着他的语气:【没有啊,好好的。】 薄悬:【……】 看来是真生气了。 薄悬稍微动动脑瓜子,猜测是海城的不告而别把人气着了。试探地问:【那我过两天再去趟海城?】 他是舍不得跟蒋寄野生气的,当时着急离开,也是不想蒋寄野为了他抛下难得相聚的父母来回奔波。而且确实回a市要忙。不过这些就没必要跟蒋寄野解释了。 蒋寄野没明白他的意思:【你跑海城干嘛?a市这么多天还不够你忙的?】 薄悬:【不是,我去接你。】 蒋寄野:“?” 认真的? 蒋寄野想起以前流行过的一个表情包,一个打电话的卡通小人边上配着文字:别的小朋友都回家了,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呀。 邢岳麓酷爱此类搞怪表情包,有一阵总给蒋寄野发,几次下来蒋寄野看烦了,也搞来一张打电话小人配着文字发回给邢岳麓:爸爸没空,你自己在幼儿园饿死算了。 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他变成需要接的那个卡通小人? 虽然幼稚,不得不说蒋寄野被薄悬的态度哄到了,甚至一时心动,考虑着要不要打个飞的再回海城。 不过紧接着他就理智回归上线,按捺住瞎折腾的想法,并认为是被邢岳麓的魔怔弱智传染了。 蒋寄野摇摇头,想到邢岳麓的生日宴,发消息问:【你明天晚上有空没?】 发出去的前一秒,薄悬回道:【那我定张机票了?你准备哪天动身。】 一前一后时间卡得很巧,对话也连起来了。 蒋寄野知道人肯定要误会,打字解释不是让他明天飞海城,而是邢岳麓女朋友明天过生日。 没等字打完,薄悬说:【明天晚上我有点事情,你是后天回吗,我坐后天早上的航班过去可以不?】 下面配了一张老实憨厚的表情包。 蒋寄野停了一下。 当天来当天回是吗,真把自己当成超人了。 什么事情就这么重要。就这还敢说来接我,呵,等你来接,我自己先饿死得了。 蒋寄野就把解释给删了,发了一句:【那没事了,你忙吧。】 另一边,薄悬抓抓头发,盯着这句消息良久,打开购票官网定了明天夜晚飞海城的机票。 · 悦然居是个装修风格很绿色的酒店,几栋小白楼矗立在一片片的茂密又茂密树木和灌木丛里,入眼景色清新环保,让人一进门就觉得氧气浓度肯定要超标。 据说这地方是邢岳麓的新女朋友亲自挑得。就冲这一点,蒋寄野希望她和邢岳麓的关系能持久些,因为意味着将来一段时间的饭局自己也能跟着清静不少。 生日办在其中一栋叫东篱的小楼,地处偏僻,十分幽静,蒋寄野在小楼布置华美的大厅见到了邢岳麓的新女朋友,一个高挑漂亮冷白皮的女生,同行的还有她五六个关系亲近的女性朋友。 一群小女生关系亲近,漂亮活泼,叽叽喳喳地满场乱飞,甜甜娇娇的一声声招呼直把身处其中的邢岳麓美得不行。 格格不入的蒋寄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窝在角落沙发上默默喝饮料。 余意端着杯酒过来,后面跟着林玉涵。余意问晚点打不打麻将。蒋寄野说不打。 余意指着他手里的橙汁大为纳罕道:“开年第一趴你就喝这个啊,你属兔子的,要不我出去给你薅把草吃,来来,多少喝点,大好时光莫要辜负。” “不了。”蒋寄野淡定地说,“我属老虎的,当心沾了酒再把你给弄死。” 余意:“哈哈哈艹。” 邢岳麓走过来:“弄死谁?” 蒋寄野说:“弄死你。” 吵吵闹闹一阵,蒋寄野被灯晃得脑袋疼,手机也玩到没电了,起身上个卫生间,回来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预备充点电待会就撤了。 他这两天跟着父母应酬不停,难得放松下来,昏昏沉沉地靠着椅背。 险些睡着之际,头顶视野忽然一暗——有人走到了他面前。 邢岳麓女朋友的朋友们刚才跑过来闹着邀请他玩,蒋寄野以为又是那群小麻雀,闭着眼睛装睡,没有动弹,心想人找个没趣就该自己走了。 角落周遭好一阵没有任何噪音。 蒋寄野忽然感觉不对,面门处有热源贴近,动物的直觉让他感受到一阵细微的呼吸带着微微的酒气喷在他脸上。 心头猛地一跳,人没走! 蒋寄野睁开眼,瞳孔猛然放大,隔着几厘米的距离,一个人弯下腰杵在他跟前,几乎和脸贴着脸。 这一刻身体的动作远远快于意识,蒋寄野睁眼的瞬间就甩开人扔在沙发上,紧接着抬腿一膝盖顶上去,死死把人制住了。 做完这一切。蒋寄野从肾上腺素急速分泌的惊吓状态冷静下来了。 意识回归后,他看到身下人有个眼熟的圆圆后脑,纤瘦脊背撑着挺括的衬衫,弧度柔韧,那一截腰前两天还出现在蒋寄野的梦里。 这人侧过脸压在沙发上,微弱地挣了挣被反剪在身后的手,皱着眉毛发出一声痛呼。 蒋寄野又惊又疑,认出了来者身份:“……薄悬?” 第55章 醉了 “这也要哭?” 薄悬挣扎未果, 无可奈何地松懈了力道:“是我。” 蒋寄野赶紧把手松开了,然后炮仗的捻子差点被点着,这人不是第一回搞无聊的偷袭游戏, 但是回回都能成功地吓他一跳。 蒋寄野伸手扶人起来, 到底没忍住吐槽了一句:“你无不无聊。” 薄悬甩了甩被抓疼的手腕, 笑道:“我还以为你睡着了,怕吵醒你。” 蒋寄野:“你是没吵醒我, 你差点没把我吓死。” 薄悬眼睛亮晶晶的, 带着笑意看着他。 傻不愣登地互相对视了几秒钟, 故作矜持的蒋寄野先绷不住了。脑海里像装了台时光机,接连往外蹦海城酒店里发生过的画面, 一瞬间有些冲动, 很想把人直接绑了扔进小黑屋里。 蒋寄野欲盖弥彰地叠起两条腿,让出位置, 伸出一只手去拿手机,脑子里的黄色垃圾清理干净,才想起来一个问题:“你不是有事要忙?怎么跑这来了。” 薄悬坐到他身边:“林玉涵说你在这, 我就来了。” 接着,他一语双关地道了个歉,“对不起啊, 您大人有大量, 原谅我这一回。” 蒋寄野乐了:“道的什么歉,说说你错哪了。” 薄悬很认真地思考一番, 郑重地:“不清楚。” “嗯?”蒋寄野先愣了下。 他仔细看看薄悬,两颊泛着不正常红色,再闻闻他身上的味道,刚才那股酒气不是错觉——难怪自打见面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人是喝了酒过来的。 蒋寄野把人掰正了,审视道:“你从哪过来的?一个人?” 薄悬酒量其实不浅,意识也还算清楚,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是见到蒋寄野之后大脑猛然一放松,酒精浓度带来的神经麻痹效果就凸显出来了。 他会错了意,以为蒋寄野还在生气,低头往他肩膀处蹭了蹭:“附近酒店,过来找你,那儿有一堆人,很多人坐在一起吃饭。” 很多人?蒋寄野皱着眉毛:“都谁?” 薄悬想了想:“你不认识。” “废话。”蒋寄野说,“中国十三亿人,我难道个个都认识,我又不是老神仙。” 薄悬直笑:“你比神仙厉害,又帅气又厉害。” “少拿好话糊弄我,”蒋寄野说,“你说的有事就是跟人去吃饭啊?” 薄悬点了点头:“都是大忙人啊,过年这段时间才有吃饭的机会,错过了就很难碰上了。” 蒋寄野嘴上没再追问,实际上心里酸得快冒泡了,胡搅蛮缠地心想,大忙人是有多忙,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比他重要是吧。旋即又琢磨回味,他也是被薄悬的好话给哄得智商掉线了,回了小学生的水平。 看他这醉鬼的模样是待不住,蒋寄野跟邢岳麓说声先走,带着人就要离开。 余意他们早无聊得待不住了,也只有邢岳麓爱跟不认识的人玩,一个想回家,一个想找人打麻将,见状也顺势告辞。 邢岳麓当着众人面没说什么,挥了挥手,私下里在群聊里挨个地指指点点:“没劲,都没劲,大好的机会,大把的妹子,不好好把握,动物园里的猴子搞对象都比你们积极,难怪丫的一个个单身到现在呢,都是活该。” 指桑骂槐地说谁呢? 蒋寄野心想反正不是说他。 一行四人走出悦然居的小路上,余意问薄悬最近忙什么去了——黑灯瞎火之下压根没看出他喝多了。 喝懵的薄悬有问必答:“去忙点正事。” 纨绔子弟眼中的正经事不外乎读书、上学、在家陪父母,出门搞对象…… 余意奇道:“处对象了啊?” 薄悬老实巴交道:“还没处上。” 余意更惊奇了:“这么长时间没拿下。有这么难上手?” 薄悬晕头晕脑地嗯了一声,旋即又针对这话不赞同地摇摇头,可惜没人看见。 蒋寄野在旁边很想把他俩嘴缝上。 林玉涵知道内情,抓抓脑袋,这时站出来替薄悬正名:“薄悬哥忙着应酬吧,初一那天说打算去股市试试水,没两年就要毕业了。今年先开家公司试试挣点钱。” 原来不是搞对象而是搞钱? 余意讶然道,“这么着急干嘛,趁着年轻还不赶紧多玩一玩,以后有的是搞钱的机会,等年纪大了骨头松了想玩也玩不动了。” “不行。”喝多的薄悬迷惑发言,“要早点挣钱,养公主要很多钱。” 蒋寄野:“?”你等会? 别说蒋寄野愣了下,连余意也听懵了,他问:“什么公主?包房公主?哪家公主这么高的档次?” 包你大爷,什么乱七八糟的。蒋寄野忍无可忍地打岔岔开话题:“……咱聊点健康的成吗,你过年打麻将打疯魔了?” 倒不是成心瞒着余意他和薄悬的关系,只是有些话关起门来能聊,拿到大庭广众之下就太破廉耻了,蒋寄野是个极其注重隐私的人。 好在一提到麻将,余意果然被带跑了,嗨了一声:“别提了,我倒是想打,a市根本找不着人,刚问你你又不来。” “你去外头街边找那种专门的麻将棋牌室,”蒋寄野也冷静下来了,给他出主意,“里头坐得全是退休的老头老太太,能跟你玩一天一宿不带停的。” 余意嘶了一声,拍着脑门:“我怎么没想到。” 蒋寄野看他满脸跃跃欲试,目不忍视道:“算了,你还是别去了。” “啊?”余意纳闷。 蒋寄野说:“你这水平,跑去赢人家老头的退休金也太损了,说不定人家里有孙子等着拿钱买玩具,赢完等于祸害人家里三代人。” 余意:“……话都让你说完了,你这夸奖我怎么听得那么不得劲呢。” 蒋寄野背对着他挥了挥手,带着薄悬找车去了。 分开之后,蒋寄野没去附近酒店,送醉鬼回了住处,林玉涵给他接机那次他就知道地址了,也是存心想看看这人住的地方什么模样。 他之前送给薄悬一套房车,房子的具体位置已经忘记了,但显然不是薄悬正在住的这套小公寓。 小这个形容词是蒋寄野进门转了一圈后单方面认为的,一室一厅,厨房只有几平米,只见用餐的餐桌还充当着办公区域,上面搁着电脑和一叠叠用途不明的纸张文件。 对于住惯大房子的蒋寄野来说,这种地方跟宿舍差不多一个档次。 薄悬进门后就进厕所去了,蒋寄野没有翻看他的东西,溜达进厨房,想给两个人接点水。 很好,厨房收拾得干净,别说杯子了,一根毛都找不着。 蒋寄野无奈地掏出手机从附近商店买水上门。 薄悬近期喝下去的酒量等同于他往年一年的量,胃一阵难受,有点想吐,洗了把脸,然而撑着洗手盆将近十多分钟都没吐出来。 薄悬放弃了,略收拾下自己,在卫生间待得有点久,就想出去找蒋寄野。 一抬头,镜子里看见蒋寄野靠在外间门框边上正看着他,手里拿着一瓶不知从哪找来的水。 “养谁?”蒋寄野问他。 薄悬笑开了,看着镜子里的蒋寄野回答道:“养你。” 蒋寄野沉默两秒钟,拧开瓶口将水递给他:“出息了,你厨房连口水都没有,你准备拿垃圾桶养我。” 薄悬用水漱了下口,瓶子放在洗手台上:“你可以吃我。” 蒋寄野盯着他:“……你认真的?” 薄悬顶着蒋寄野狼一样的目光,脸红得像颗番茄。即便如此,他还是抗住了压力,很诚实地走过来伸手抱住蒋寄野,长叹一口气:“想你了。” 蒋寄野抬手摸摸薄悬的后脑勺,动作温柔得像摸一只睡着的猫,语气不温不火:“没瞧出来,你是用脚指头想的——火锅好吃吗,灯会好看吗?” 薄悬闭着眼睛笑了:“你不高兴啊。” “没有。”人还是蒋寄野找来的,蒋寄野很大度地说,“你高兴我就高兴。” 这个回答简直满分,薄悬立刻有样学样:“你高兴我也就高兴。” 蒋寄野:“抄袭扣分。” “扣吧。”薄悬说,“喜欢你。” 气氛正好,客厅的灯亮度也刚刚好。 蒋寄野和薄悬之间拥抱很少,分明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但每一次拥抱他都会有类似岁月静好的感觉,心灵层面得到满足,希望时针走得慢一点。 但是不包括这一次。 抱了一小会,蒋寄野就受不了了。无他,卫生间这种鬼地方太不合适谈情说爱了。 哪怕收拾得一尘不染,但只要提到厕所,他就想象着一群细菌排排站黏在墙壁上围观他们。 蒋寄野:“能换个地方聊吗。” 薄悬说完半个好,蒋寄野打横把人抱起来,一路走到客厅的沙发前。 薄悬陷在沙发里,蒋寄野放下人之后就停住了动作,胳膊撑在两侧,如此一来,薄悬进退维谷被困在沙发和蒋寄野胸膛的间隙之间。 薄悬头昏脑涨,呼吸变得困难,加快的心跳既是因为喝了酒,也为两个人的近距离接触。 他本能地凑上前想和蒋寄野接吻,但是被蒋寄野喊了停。 蒋寄野:“没名没分乱耍流氓是吧。” 这种情况很适合干点坏事。薄悬可怜巴巴地眨眨眼:“不可以吗?” “不可以——”蒋寄野说完,自己先露出个挫败的表情,“算了,虽然时机也不太合适,我有话想跟你说,你坐好。” 薄悬有点懵,预感到他要说的内容,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坐直身体。 “你这是什么表情?”蒋寄野摸摸他的脸试图让他放松下来,但是效果显著不太好,为求稳妥确认了一遍,“你现在是清醒的吗?” 薄悬有些结巴道:“你希望…我是清醒的,还是不清醒的?” 蒋寄野:“……” 搁这玩薛定谔的猫来了。 蒋寄野抛开这茬,蹲下身体直视着薄悬,变魔术一般从沙发后面掏出一束花拿到他面前,清了清嗓子,字句清晰地将憋了十多天的话说了出来:“我喜欢你,薄悬同学,做我男朋友可以吗?” 薄悬怔怔地看着他。 蒋寄野等了一阵,没等到薄悬的任何反应,有点怀疑人生。 蒋寄野心想自己应该没表达错意思? 不过这人的脑回路殊于一般人,不能以常理推测。况且他是什么反应也不重要了。到了这种地步,薄悬就是想拒绝,蒋寄野也得按着他的脑袋让他把头点了。 、 蒋寄野自顾自地把花束塞进他手里:“不说话是吧,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以后我就是你男朋友了,男朋友守则第一条,不许再跟林雨涵单独出去玩听见没,没错我这人就是这么专制,告诉你后悔也晚了……” 蒋寄野猛然停下来,看着薄悬掉出的两颗眼泪。 等会,这也要哭? 第56章 夜宿 “睡吧,我的男朋友。” 这算什么, 喜极而泣?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欺负人。 蒋寄野哑然:“哭什么呀?” 薄悬一言没发,张开手示意要抱,蒋寄野看见他掉眼泪就没辙, 还能怎么办, 赶紧把自己送上去当免费的擦眼泪工具。 无声抱了一阵, 蒋寄野感受着脖子上滑落的几滴冰凉液体,眼泪顺着领口像流进了他心里, 痒痒的, 让蒋寄野好笑之余生出一阵心酸和心疼。 自打知道人过年忙什么去了之后, 就有心疼的念头了,何况薄悬大言不惭地说要养他, 虽然不清楚哪来的责任心, 十之八九是为了他才这样忙,结果蒋寄野还以为被冷落了没领到情。 刚才抱着人的时候, 能明显感觉出薄悬瘦了很多,出门应酬不比在家吃饭,纵然是山珍海味满汉全席, 也只是摆着看的,动不了几筷子。 蒋寄野跟着父母,出门在外还能有人吹着捧着, 以薄悬的年龄和初出茅庐的阅历, 谁会特别注意到照顾着他,基本就是给人捧场去了, 一顿饭下来能喝到碗热汤就算不错了,更别提还可能会被灌酒。 抱了一会,薄悬抬起脑袋,哽咽又赧然问他:“刚才的话, 你能再说一遍吗?” “……干什么?”蒋寄野从茶几上抽纸巾给薄悬擦脸,神情复杂,勉强调笑道,“怕我不承认啊?” 他左右看看,手边没有合适趁手的工具,“要不要我在纸上立个字据,再签字按个手印,拿去做法律公证。” 薄悬也反应过来问题有多犯傻了,从蒋寄野怀里退出来,他面色通红摇头:“不,不,不用了。” 蒋寄野看着他憔悴的脸色,还有眼下的青黑,可见累得不轻,心也软了一下。 不过蒋寄野从来不是会说漂亮情话的性格,而且人哭成这样,他作为始作俑者,漂亮说得再多,只显得被偏爱者在有恃无恐故作风凉。 可能因为要应酬,薄悬里头只穿了件衬衫,明明怕冷来着,也没个毛衣,厚实保暖的大衣和外套进门后就脱在玄关了。这处公寓半新不旧,虽然有供暖,但供应速度极慢,进门后开了半个小时温度迟迟不见上来。 火炉体质的蒋寄野为了方便薄悬抱着,一条腿曲着隔着薄薄地毯接触到地面,这会都觉着一阵阵冷意爬上来。 蒋寄野起身把人松开了,让他在沙发上坐好,打开空调,转了一圈,自在得像自己家似的,连卧室的衣柜都拉开看了。 有几件衣服看来是从学校拿过来的,很眼熟,也是挺早之前蒋寄野买给他的。 蒋寄野对着单薄的被褥和衣服暗暗不满。 这么点装备往年是怎么活过a市的冬天的?难怪要体寒。 薄悬窝在沙发上,眼神追着他看,一副停止思考的呆滞模样,不知道是酒还没醒还是哭懵了,鼻尖带着点红。 蒋寄野从卧室一出来就跟他目光对上了,立马有被可爱到。 蒋寄野问他:“动不动就哭鼻子,还说我是公主,咱俩到底谁是公主?” 薄悬手指无意识地揪着毛毯,有点不好意思地讪讪说:“我刚才是,感觉太开心了,天生泪失禁的体质,一激动就容易掉眼泪。” 他说着,眼圈发红,艰难地冲着蒋寄野笑了下:“以前做梦,很多次梦见过像这样。” 但是一睁眼就没有了。所以想再三确认下面前的蒋寄野不是个幻觉。 蒋寄野纳闷呢,他俩总共认识也才小半年功夫,哪来的以前和很多次。 想想又不奇怪,薄悬总有些夸张化的表达,笨拙又真诚的身体语言加持下,一分的喜欢从他嘴里出来就成了十分。 蒋寄野:“你喜欢听,早说啊。” 都是男朋友了,这点小要求难道会不满足你。 蒋寄野掏手机走过来,点开视频录制,屏幕映出轮廓极英俊的一张脸,他十分坦然地对着镜头说:“你好,薄悬同学,我是蒋寄野,鉴于我人正在你家客厅里,所以别的废话我就不多说了。今天只有一个问题,我喜欢你,请问可以做我男朋友吗?” 他转动手机,让身边的薄悬也入了镜。 薄悬懵懂又紧张地瞥他一眼,朝着面前的手机镜头说:“可……可以。” 结束录制后,蒋寄野把视频发给薄悬的微信上。重新回看了一遍,发现两个人都很上相,般配十足。但旋即又不太满意,问薄悬,“你的表情,为什么这么僵硬,像是我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着你点头。” 薄悬立刻说:“那绝对没有。” “我知道。”蒋寄野说。 对着镜头告白,幼稚得可以,换成旁人拿这种事情出来秀恩爱炫耀,蒋寄野都要贴脸开大嘲讽他,‘小学生吧你,谈个对象有什么好嘚瑟的,当心你对象迟早受不了甩开你跑路。’ 但是换到自己身上,完全不觉得奇怪呢。也是奇了怪了。 蒋寄野越看越不平衡,再次点开录制,跟存档文件较上劲了,手把手地教薄悬:“不行,我也要留个底,你照着词说一遍,‘我是自愿成为蒋寄野的男朋友,没有人逼迫我。” 薄悬还在手忙脚乱地下载保存,仍然一副回不过神的模样。 蒋寄野就坐在他的小客厅里!特别帅!说了好几遍喜欢他! 虽然有点蒙,蒋寄野提的要求他从来不会拒绝,薄悬很听话地照做了,一边频频去瞥蒋寄野。 这幅察言观色的模样更像被胁迫得了,回看录像的蒋寄野不满意地啧了声,但是鉴于态度良好,勉强放过他这一回。注意到薄悬的小动作,他挑了下眉毛:“有意见?有意见你就直说,给你一次申诉的机会。” 薄悬连连直摇头。 他想了想,默不作声又小心翼翼地贴上来试探着要亲蒋寄野。 “这么黏人呢。”蒋寄野嘴上抱怨,身体很诚实地没有动弹。 薄悬在他嘴角亲了亲,然后退开,观察两秒,然后凑上来再亲一下,如此重复好几次。蒋寄野浑身火都被点着了,不懂他的脑回路怎么长得,牙齿直痒痒,很想压上去把人就地正法。 但是,算了,你玩得开心就好。 亲亲舔舔十多分钟,蒋寄野确认他玩够了,爬起来把人拖去浴室,让他洗个热水澡。 这个档口,蒋寄野窝在沙发叫来买套被褥和枕头送上门。 十多点钟的深夜,哪家店铺还开着他管不着,他只负责付钱,反正报酬绝对足够丰厚了,其余问题都是拿钱的人需要操心的事。 交代完枕头,又想买热水壶了,又想买家具……一圈打量下来这屋里所有东西都想换一遍。 打住,尊重男朋友的意见,蒋寄野强行忍住了,主要是时间太晚了,改日再折腾吧。 蒋寄野最后下单了两份夜宵。薄悬洗完澡出来后,桌上的蔬菜海鲜粥刚从保温盒里拿出来,还是温热的,伴着两碟开胃的佐餐小菜,很适合喝酒后的人群。 屋里温度也上来了。薄悬穿着睡衣,抓着勺子喝了两口粥,温热的东西下肚,不适肠胃熨帖不少。 蒋寄野洗澡去了——房屋太小,浴室的水声在深夜里听得一清二楚。 薄悬看看浴室,再看看客厅里的那束花,还有对面椅背上蒋寄野顺手扔下的大衣,出游一整晚的大脑终于回归了,冷不丁一个念头冒出来,薄悬忽然手一个哆嗦,差点把粥喂给地板。 男朋友? 男朋友!! 薄悬脑子里哗啦啦噼里啪啦炸了一个世纪的烟花。 屋子不大,淋浴间也成比例的狭小,蒋寄野洗个澡的功夫磕到三次头,最后是捂着后脑勺出来的,彻底没脾气了。 是的,他知道这是单身公寓,适合一个人使用,但是麻烦设计卫生间的人能不能考虑一下高个子人群的感受。 客厅内,薄悬背对着他正看手机上的东西,瞧见蒋寄野出来,他不太自然地把手机息屏放在了一边。 原本只是路过的蒋寄野动作一顿,多看了他几眼。 薄悬掩饰地吃了口粥,尽可能平淡地问他:“怎么了?” 蒋寄野说:“很好吃吗?” “好吃。”薄悬莫名,刚想举着勺子问他你尝尝吗。 “看出来了。”蒋寄野说,走过去扔下一句,“你自己照照镜子。” 薄悬摸不着头脑,拿过息屏的黑色手机屏幕,充当镜子,照了下自己的脸—— ……哪来的番茄怪。 吃完饭全部收拾完,进到卧室的时候,蒋寄野已经一副大爷样的在他床上躺着。屋里没有电视,所以他只能无聊得玩手机,身上穿着不知从哪弄来的睡衣,盖着从哪弄来一床崭新的被子。 这人是个揣着百宝箱的哆啦A梦?薄悬平白无故跳出个念头, 他注意到被子像是鸭绒的?或者蚕丝的?还是鹅绒的?总之跟蒋寄野一样,从头到尾散发着我很贵别乱摸我的有钱气息。 生物钟发作的蒋寄野困得快要螺旋升天了,眯着眼睛,催促杵在门口发呆的薄悬:“愣着干嘛,赶紧关灯睡觉了,快过来,被窝给你暖好了。” 夜已经深了,他没打算走,也没打算去外面睡沙发——沙发也放不下他。没确定关系前就一起睡过好几次了,蒋寄野对于同床共枕没什么可害羞的。 关系处得太近的弊端这就出来了,本来嘛,年轻人刚刚确定恋情,应该再多脸红心跳暧昧一会。但是撸都已经撸过了,现在再来害羞…… 蒋寄野小兄弟的亢奋情绪已经在浴室磕得几次脑袋和瞌睡虫的双重作用下烟消云散了。 薄悬机械地哦了一声,抬手把灯灭了,同手同脚地走过来脱掉鞋子,爬进暖和的被窝里。 蒋寄野等他躺好,调整了下姿势,关掉手机,搂着他的后背拍了拍:“睡吧,我的男朋友。” 薄悬脑子里噼里啪啦再次放起烟花。 第57章 守则 “约会吗?” 薄悬一整晚总觉得自己在梦游, 思维已经混乱了。 睡到一半,他总要惊醒过来摸摸身边的蒋寄野,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 以至于凌晨六点钟, 蒋寄野被迫也跟着醒了, 要确认一下自己不是睡在章鱼窝里。 薄悬的一只手搭在他胳膊上——单从手腕的粗细就能看出两个人骨架的大小差异。他一直觉得薄悬挺勇敢,或者说心很大, 在尚且不熟悉的阶段就敢跟他单独出去住一个帐篷。 话说, 这人貌似练过, 有那么两下子,不过那又如何, 绝对的力量压制面前一切手段都是纸老虎, 俩人的武力值根本不在一个水平上。 蒋寄野眯着眼睛看看对面墙上的时钟,又把眼睛闭上了:“……你这一晚上的摸来摸去, 是怕我凉了吗?” 薄悬动作顿了下,撑起上半身:“你醒了?” 蒋寄野带着困意问:“醒了,没完全醒, 可以当我在梦游——楼下嗡嗡嗡的是什么鬼动静?” 薄悬侧着耳朵听了听:“环卫车,对面路边有排垃圾桶,环卫工每天早上五六点钟过来清理垃圾。” 一辆环卫车这么大动静, 不知道的以为擎天柱停他们楼底下了。 “不嫌吵吗?”蒋寄野稍稍清醒了点, 他睡眠质量一直良好,不认床, 睡七八个小时已然足够。 薄悬:“习惯了,还好。” 薄悬躺了一会,突然又撑起身子,叫他:“蒋寄野。” 蒋寄野迷迷糊糊:“嗯, 怎么?” 晨光从薄薄的窗帘后透进来,薄悬轻轻凑过去在他耳朵边说了俩个字。 蒋寄野被问得懵了下,下意识问:“什么,做什么?” 然后他清醒过来。突然间灵光乍现,明白薄悬昨晚吃饭那会偷看的是什么了。 蒋寄野想了想,捉住薄悬的手认真地问:“我这人性格挺混账的,认识以来是不是让你压力很大。” “没有。”薄悬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但是立刻否认了。 为了表明可信,薄悬隔了两秒又补充道,“你哪里都很好,除了帅得让人有点压力。” “……谢谢你的夸奖,。”蒋寄野说,“看来我们的感觉不太一样。默契还有待提升。” 说实在的,在蒋寄野原先的设想中,告白绝对不应该如此简陋:深夜的小房子,一个人喝醉了,一束花,简简单单几句话就把人打发了。 过两天就是情人节,蒋寄野本打算放着他忙完,在大家都放松下来的庄状态进行,恋爱纪念日放在情人节再合适不过了。节日氛围里花团锦簇地环绕着,最好再来几台摄像机录像,将来七老八十拿出来还能当回忆录。 但是听完薄悬说要养他的那些话,加上余意的调侃,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几根稻草。 蒋寄野看着薄悬撑着洗手盆,难受得要吐不吐的。 明明才大三,急什么呢,真的是为了和他在一起的因素,才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 自打海城分别,蒋寄野就憋了快十多天,这下一秒钟都忍不了了,去特么的仪式感,搞出再多的花样不如让人睡个安稳觉。 不过一夜过去,蒋寄野也回过味来。不说谁养谁,薄悬在没认识他的初高中就曾连续跳级读书,或许是因为父母离异,他为过去的无能为力感到不安,所以迫切地想要早点长大成为能独当一面的大人。 说白了,他认为自己没有依靠,对目前拥有的一切没有安全感。 “有个事情,我应该没跟你说。”蒋寄野忽然道。 薄悬示意你说。侧躺着看着他轮廓分明的脸部线条, 蒋寄野有些难以启齿起来:“我们第一次见面在光华酒店的走廊,你还记得不?” “记得。”薄悬没有纠正他的第一次见面说法。 蒋寄野回忆起来自己都觉得很傻很好笑:“你那时候特别拽,挺讨厌的,不拿正眼看我,让我让开路,但是我转过来第一眼看见你……” 蒋寄野扭过头,静静地说:“我其实第一眼看见你就很喜欢你,脑袋里嗡地一下,心里像有个声音告诉我不行,我得把这个人追到手。” 薄悬楞了两秒,像是不可置信,想露出个笑,但是眼泪先了掉下来了:“……怎么可能?” “真的,唉,哭什么。我骗你干嘛,”蒋寄野伸手把人抱在怀里,接着说,“但是你那个拽拽的样子吧,我心里很没底,觉得你八成看不上我,挺不爽的,没人跟我当面甩过脸色,后来的事你也知道,我喝醉酒跟舍友打了个赌,然后上去跟你搭讪去了。” 薄悬默默听着,趴在他脖颈一侧,想说你就是骗人。 大一迎新他跑去人文院帮忙,给新生登记、分发材料、看着蒋寄野从面前走过好几遍,愣是没敢主动打招呼,果然蒋寄野压根没注意到混在一群陌生人里的他。 蒋寄野还沉浸在回忆里,一手拍着薄悬的背,咂摸道:“我喝醉了挺混的,你不拿正眼看我也正常。” “没有,我那是太紧张了。”薄悬开口替自己辨白,“我也……第一眼看见就很喜欢你,酒店那次你在走廊和一个女生打电话,我以为你有女朋友。” 蒋寄野也想起来了:“你说的应该是我堂姐家的小侄女?” “可能是,那就是我误会了,”薄悬眼圈湿漉漉地补充,“反正喜欢你是真的。” 来了,继对着镜头表白的第二个小学生行为——大清早抢着证明我是真的喜欢你。 再争下去被子都要被体温点着了,蒋寄野哭笑不得,拽着枕头让他躺好:“好了,知道了,我俩互相喜欢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再睡会,时候还早。” 薄悬闭上眼,然后又睁开。红着耳朵看着蒋寄野,小声问:“你要是想,就是,嗯那个……” “我不想,谢谢。”蒋寄野手动把他眼睛合上了,“别想乱七八糟的,你现在需要睡一觉。” 薄悬终于老实了。 带着困意回到周公的怀抱。再醒来时身边已经没人了,墙上的时钟显示十点。 薄悬走到客厅,看见蒋寄野窝在客厅的沙发上,餐桌上放着新的保温盒,他在翻看着手里一叠纸张,两条长腿委委屈屈无处安放,直把茶几挤得挪一米多远。 “睡了十一个钟头,休息得怎么样薄公主。”蒋寄野瞧见他说,“看来今天是没有安排了,不用出门和谁吃饭。” 薄悬确实没有安排,揉揉眼睛,看向玄关处的一个行李袋:“我本来定了昨晚的机票打算飞海城,以为你还在家,昨天接到林玉涵的消息后就给忘了。” 空出时间打算陪蒋寄野的,谁知人先过来了。 蒋寄野:“那你很棒棒啊,超人先生。” 这句不是夸奖了,是在阴阳怪气。 薄悬想起蒋寄野清早问的‘让你很辛苦’,走过去说:“我不觉得辛苦啊,你不是压力,你是动力。” “有区别吗?”蒋寄野说。 “有区别。”薄悬说,“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我。” 蒋寄野摇摇头,放弃争论:“比不了,情话技能天生满分——你没安排就行,洗脸刷牙吃个早饭,待会带你出去玩。” 薄悬进去洗手间,闻言探出个头问道:“约会吗?” 蒋寄野:“大概是。” “去哪儿?”薄悬露出期待之色。 蒋寄野哼哼一笑,故意逗他:“吃火锅,然后看灯会,时间够的话去高铁站转一圈,拍几张照片发朋友圈。” 薄悬:“……” 说好的没有不高兴呢。 薄悬默默地缩回了卫生间。 蒋寄野在沙发坐了一会,对他的回应不太满意,走过来站到洗手间门口抱着胳膊打量他:“我昨天跟你说的,男朋友守则第一条你还记得吧。” “记得。”薄悬低头往牙刷上挤牙膏,“以后不准和林玉涵单独约着出去玩。” 蒋寄野满意了:“你记着就行,以后犯错被逮到要打屁股知道吗。” 盯着薄悬尴尬地点完头,蒋寄野回身就要回客厅,薄悬忽然扭头瞅他一眼:“那你呢?” 蒋寄野脚步一顿:“我什么?” 薄悬抿抿嘴唇,一边拿眼神瞄蒋寄野:“你以后也不准单独跟林玉涵出去玩。” 蒋寄野楞了两秒,点点头好笑道:“当然,这个男朋友的守则我也会遵守——” 出息了,确定关系第一天就管到他头上来了,胆子还挺肥的,蒋寄野打量着薄悬,旋即注意到这人宿醉后隐隐发白的脸色。 蒋寄野挑起一边眉毛,不爽的情绪又上来了:“现在发布男朋友守则的第二条,以后一方不在的情况下,另一方不允许喝太多酒——能做到吗?” 薄悬拿出嘴里的牙刷,举起一只手:“我要申诉,我要出门跟人吃饭应酬,喝多少自己可能控制不了。” 蒋寄野正要跟他说这个,非常好商好量:“这一条可以等你毕业后生效,反正你先把学上完,赚钱不着急,你今年才大三。毕业还有一年多。” 薄悬心说更不行了,他得早点挣到钱,万一哪天他们关系暴露,蒋寄野的父母让他们分手——养公主不是开玩笑的,假设将来蒋寄野被不同意他们关系的父母赶出门,以他一贯的消费水平会是一笔很大的开销。 薄悬也跟蒋寄野商量:“可是我留在学校也没有别的事干。” “为什么没事干?”蒋寄野直皱眉毛,“大三大四也要上课,你们学霸不是都很痴迷学习的吗?” 薄悬:“可是那些已经学完了。” 蒋寄野:“?” “大一大二就提前修了高年级的课程,除了两门课程要求跟读的学科,我的学分基本修满了,下学期有三个月的实习安排,这样每星期只剩下两节课。”薄悬顿了顿,“而且我们学校在校的最低时限是三年,也就是再过半年,我可以选择毕业拿毕业证走人了。” 蒋寄野:“……” 第58章 约会 “天才第一步。” 蒋寄野憋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也可以继续读研。” 刷牙的薄悬吐掉口中的漱口水:“早点接触行业跟读研不冲突, 经济类硕博考试大多是理论性知识,休息的时候完全能看得过来。” 一场小小期末考用掉小半条命的蒋寄野:“……” fine,学霸的世界他不懂。 薄悬路过卫生间门口, 在蒋寄野脸上留下个薄荷牙膏味的吻, 进卧室换衣服去了。 一直到坐在餐桌前吃饭, 蒋寄野才从‘刚在一起就得知对象即将提前毕业,美好的校园恋情迎来终点’的残酷事实里回过神来。 蒋寄野回头看看房子:“所以你正式从学校搬出来了, 打算在这个小盒子里长住, 每周有课的那天回学校应付一下点名, 然后全身心地忙活你的投资管理事业。” 小盒子? 薄悬愣了愣,说:“这房子六十多平。” “我知道, 单身公寓。”蒋寄野夹了个灌汤包放进他的碗里, “先前的那套房子离你上班的地方更近——sorry早上太无聊了我看了你桌上的文件,你在南湾大厦租了个工作室, 你干嘛不搬过去那边的房子住。” “没事,你想看就看。”薄悬拨弄着碗里薄皮的小包子,“我本想着哪天正式开业再带你看看, 反正住在这里也挺好的。” 蒋寄野感慨:“天才第一步。” 薄悬被他调侃得耳朵通红:“小打小闹啊,未来一年赚的钱可能买不起你车上的两个轮胎。” “已经很了不得了,别对自己太苛刻。”蒋寄野说, “我男朋友是个学霸, 加油,我的学霸男朋友。” 薄悬笑了:“嗯, 你也是学霸,帅气的学霸。” 蒋寄野低头稀里哗啦吃掉碗里最后两口粥,把碗一放哼哼道:“谢谢,我知道。” 他没再继续房子的话题, 薄悬委实松了口气。 房子过户手续已经办过了,一直空置着,随时能搬进去住。 但是薄悬住进去会觉得压力很大。不是刻意和蒋寄野区分哪些是你的哪些我的。也不是因为感情没到位还是怎么样。 陆成才靠着外公外婆的家产势力起家,薄悬只是尽量避免走上了陆成才的老路:飞上枝头变凤凰,实现阶级的飞速跨越,因为一切得到的太容易,被腐蚀掉良心,最后成为一个没心没肺的混蛋。 吃完饭后,收拾好垃圾,蒋寄野穿上大衣,把薄悬的围巾外套递给他:“晚上可能不回来住,多穿件衣服。” 薄悬哦了一声:“住高铁站吗?” 这就学会顶嘴了。蒋寄野瞧他一眼,说:“你要乐意住也行,给你专门包一节车厢,顺便把余意和林玉涵叫过来通宵打麻将。” 薄悬立刻道:“那不用了。” 蒋寄野抬脚往电梯走,薄悬叫他等下,回身拿出钥匙锁上公寓门。 这处一层四户一梯的设计格局,蒋寄野拎着垃圾耐心地站着走廊上等他,嘴上吐槽:“有必要吗?我要是小偷,进门看清屋里摆设都得先说句对不起,再留下两百块给你修理门锁。” 薄悬顽强地抗住了他的嘴炮攻击,顶着高岭之花的一张脸狗腿发言:“明年,最迟明年换个大房子给你住。” “然后床上铺上十几床褥子,最底下放颗豌豆是吧。”蒋寄野快被他气笑了,“我睡哪都是睡。我是不乐意你没罪找罪受。” 薄悬还是那句回答:“这地方挺好的,比宿舍条件好很多。” 蒋寄野竟然一时无法反驳。躲开他要接过垃圾的手,支使人去按电梯, 薄悬说道:“你要是在学校住烦了……” 电梯门打开了,薄悬于是住了口。 两个人走进去,里面两个妆容精致的小姑娘往里挪了挪,在电梯运行中不时拿眼镜偷偷瞄他们。 蒋寄野身高极有压迫感,往里一站能遮掉一半的光线,两个人并排着没吭声,等下了楼,上了车关上车门。蒋寄野扭头问他:“我在学校住烦了怎么样?” 薄悬已经把话茬忘得一干二净了,低头在系安全带。 对上蒋寄野的眼睛,薄悬稍一停顿,懵懂接着道:“住烦了……这条街后面有家星级酒店,到时候你过来玩,我们可以一起去那住。” 蒋寄野眉毛抽了抽。 放着房子不住住酒店,听起来俩人都很有病的样子。 a市还没从新春的气象中走出来,鉴于明天就是情人节,也就属于消费主力年轻人的节日,各大商场包括路边地广都替换上有关恋爱的元素。 市中心区随处可见手挽着手的情侣。而路上的交通状况也堵出了新高。 两个人到商场后扔下车子,像年前在海城的时候,步行闲逛,在路口买了糖葫芦和糖炒栗子,逛进一家杂货精品店,薄悬对情侣物品的执念又冒出来了,挑挑拣拣买了两个雪人模样的钥匙扣,自己留了一个,另一个给蒋寄野。 钥匙扣又丑又萌,串在一起像串糖葫芦。蒋寄野大概是被薄悬传染了,看久了竟然觉得还挺可爱。 下午看完话剧出来,去吃早就预定好的意餐。 窗外,通明的灯火连绵成蜿蜒河流,静谧的顶层餐厅里,桌上银质刀叉映射着璀璨的银光。空气里流动着音乐和玫瑰花的香气。 蒋寄野冷不丁叫他:“喂,男朋友。” 拿着刀叉的薄悬抬起头,蒋寄野举着手机瞅准时机,咔嚓咔嚓连拍了五六张照片。 薄悬一动没动地端正坐着,等他拍完了,才探着脑袋问:“丑吗?” “你在想什么?”蒋寄野翻翻照片,每一张都很好看,统统存进手机单独一个命名为男朋友的相册,“以你的长相,我的技术,怎么可能会丑,丑不了一点。” 薄悬说:“我也想要。” 蒋寄野:“行,晚点我发给你。” “我想要你的照片。”薄悬说。 “哦,早说啊,简单。”蒋寄野满足他的愿望,如法炮制翻转镜头对着自己自拍了一张,以游击战的效率拍完直接发了过去,“看看满意吗?” 蒋寄野的拍照技术说真的,只用非常垃圾四个字来形容,什么角度色调全都不在存在的,他的自信大概全部源自于他扛得住一切镜头的长相。 画面中的男生,或者应该说男人,有着流畅深邃的轮廓,浓黑锋利的眉目间一股漫不经心的笑意,看起来睥睨众生,头发留的极短,发质偏硬,油然而生一股英气,半敞开的领口露着筋骨分明的结实脖颈。 薄悬看了一会,再看看蒋寄野,改变了对蒋寄野拍照技术的评价。 蒋寄野的这张照片比他真人更有魅力——也可能因为照片不会张嘴说话,不会随便把谁噎死。所以显得没那么吓人。 薄悬偷偷把照片设成了和蒋寄野的聊天背景。 饭后,两个人在露台看风景,碍于高层的晚风实在太冷,待了一会就离开了。 蒋寄野在市区房产很多,虽然他很想直接把人带回家,就怕薄悬会被吓到。 收拾出来一套复式套房作假期过度不算难事,这处套房地段幽静,临近情人节,保洁团队临走还在地毯上和床上做了玫瑰花爱心的装饰。 进门之后,只见客厅放着一辆装饰着满满红色玫瑰的小车,上面摆着一个天鹅造型的红丝绒蛋糕。 薄悬一阵讶然,看向蒋寄野:“……你今天过生日?” “不……你想哪去了,我生日还有几个月。”蒋寄野说,“这叫恋爱纪念日。上面盒子里是给你的礼物。打开看看。” 薄悬尴尬道:“我没给你准备生日。” 蒋寄野上下一扫他:“那你先欠着,改天合适了我自己拿。” 薄悬:“……” 更尴尬了。 薄悬拿过玫瑰花丛里的盒子。打开看到了内容:一个玲珑剔透的红色小柿子,下面压着一叠股权债权授权转让的纸质合同。 薄悬拿出两样东西,大致翻看后,他略显艰难道:“其实没必要这样,我们刚刚在一起,我的经济条件也没你想得那样艰难……” 没钱的人玩不了经济,金融领域没有从零开始创业这种说法。 薄悬父母离婚官司正式终结后,冻结财产依据着老人遗嘱,原封不动地转移到了他名下,这也是他为什么能在寸土寸金的商业区租得起工作室,住单身公寓只是一种便捷的选择,而非经济窘迫。 “我也没说你穷。”蒋寄野在沙发坐下了,“这里面有我从小到大收到来自长辈的年节红包和生日礼物,前两年兴致来了,也给一些行业投过钱,专门雇了人打理,有亏有赚,整体上看赚得比较多,拿出来的只是一部分,就当给你练练手,亏完了也没事,你也知道我们这种家庭的资产几辈子花不完,钱就是数字。” 这话拿出去能击垮起码一半的小老百姓。 外人眼里,有钱人意味着有车有房有银行卡上的巨额存款。 老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些家族其下盘根错节的产业,脉络连绵不绝的人脉,乃至于自幼培养出的眼界和认知,才是让他们和普通人有所区分开来的真正意义上的财富。 蒋寄野本来计划着在西地的玫瑰谷搞个情人节特辑,只有他们两个人,看看烟花,泡泡温泉,弄点露天烧烤,在开学前渡过一个愉快又轻松的假期。 看过桌上那些文件后,蒋寄野改了点主意——是的,他不是傻子,他看得懂。 这人嘴上腻腻歪歪,单从拒绝搬到那所房子里就看出来了,薄悬心里大概不愿意当个依附在别人而生的小白脸,哪怕他的男朋友家里有再多钱也一样。 烟花再好看,不如给点实际需要的东西。 蒋寄野伸手蹭了点蛋糕摸在他脸上:“说好要养我的,男朋友,到你展现实力的时候了,零花钱已经上交,每个月别忘了给我发生活费。” 薄悬沉默了会,这一叠东西拿在手里仿佛有千斤重。 他说:“你这人一点提防心都没有,万一我让你亏得血本无归。” 蒋寄野意有所指瞥他一眼:“整天贴着人睡觉,到底是谁没有提防心?” 薄悬脸色蹭地一下红了,无法反驳。 “也有可能赚到对吧,一毛钱也是赚。”蒋寄野见好就收,拉着人做到沙发上前动手吃蛋糕,况且他已经赚到最想要的东西。 第59章 吃饭 “别生气宝宝。” a市金石俱乐部, 楼顶半开放的厅内,桌上摆着半人高的香槟塔。一片灯黄酒绿纸醉金迷的景象。 情人节一过,标榜着寒假结束。大家要各奔前程步入兵荒马乱的生活正轨上。 邢岳麓叫上十七八个人, 抓着假期的尾巴及时寻欢作乐。美名其曰寒假解散局——他握着金话筒声嘶力竭地跟女朋友对唱完一首甜蜜蜜, 瘫倒在沙发上倒气儿的功夫, 一个人在他身边坐下来,并顺手从桌上摸个带皮的水果 邢岳麓看清是谁后就笑开了:“我操, 你丫的这两天去哪了, 人影不见, 发消息也不回,我还以为你又跑山沟子里钓鱼去了。” 蒋寄野表情一贯平淡, 扒着手里的橘子皮——没带皮的没敢碰, 指不定溅进去多少人的口水。 “山沟子哪有鱼。”蒋寄野说,“这两天在陪对象, 消息看见了,这不是专门过来给你捧场了。” 他语气很克制,不想像个毛头小子谈了恋爱就到处跟人献宝嘚瑟。 邢岳麓跟被电打了一样, 腰杆啪地就坐直了:“谁啊,哪呢,带过来一块玩啊。” “你不是见过好几回了。”蒋寄野莫名其妙, 往嘴里塞瓣橘子, 顿了顿才接着道,“这还用问, 你熬夜熬得老年痴呆了。” 邢岳麓瞪大眼睛,恍然又骇然看着蒋寄野:“ 你来真的……” 蒋寄野皱着眉毛,对这话很不满意:“我什么时候有过假的,警告你别给我乱扣黑锅啊。” 正说着话, 人从门外进来了。 薄悬见惯麻将养生局,头回参加进富二代们狂欢,进门后就被满眼的乌烟瘴气给镇住了,险些以为进错地方。直到另一边的蒋寄野挥挥手示意方向这边。 等人走近了,蒋寄野问他:“聊完了?” “聊完了。”薄悬坐到蒋寄野身边,朝邢岳麓微笑点头,“不好意思,在门口碰见一个朋友,耽误了会儿。” 他身上大衣敞着,里头一件细条纹的衬衫,烟灰色西装质感的长裤包裹着笔直的长腿,面目虽然年轻,进门以来的做派严谨随和一如从前。任谁见了都不敢相信他和另一边妖魔乱舞的富二代们是一个年纪。 邢岳麓以前没少在蒋寄野面前调侃,称呼过他嫂子,知道他和蒋寄野有过那么一段,但是吧,这个圈子里有过一段和正经交朋友两者的意义完全不同,就像邢岳麓可以为女朋友一掷千金做很多事情,但他绝对不会贸贸然把女朋友带回家。 正儿八经被告知关系,邢岳麓反而一时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挠着耳朵讪笑两声。 蒋寄野一手搭着椅背靠在沙发,橘子剩了一半,转手塞进邢岳麓手里。 邢岳麓从云山雾罩中惊醒过来,捧着半拉橘子受宠若惊地问:“给我的?” 蒋寄野作势伸手去拿:“不吃还我。” 邢岳麓忙不迭就拿起塞进嘴里了,到手的东西哪有还的道理,他嚼了两下,然后腮帮子定住不动了,眉毛扭曲,他指着蒋寄野露出个牙疼吐血的表情。 卧草草草,这几把酸得也是给人吃的。你丫得刚才面无表情该不会就为恶作剧糊弄人,太阴险了。 邢岳麓拿过杯子狂灌两口,被酸得舌尖发麻,不过经历这一茬,那股些微的不自在跟着魂飞天外了。 这一边,陆陆续续有人路过跟蒋寄野打招呼说道稀客,对于他身旁的薄悬多少都有些惊讶,后者的长相气质太有迷惑性,一时拿不准这是谁,占得什么身份。 不过出来玩的,基本眼色还是有的。蒋寄野如果介绍名字,他们就听着,乐呵呵回一句幸会,蒋寄野要是没介绍,这些人场面话点到即止后就走开了。 等终于清静下来,蒋寄野拿起菜单翻了翻,伸手递给薄悬:“饿死了,看看看吃什么?” 他们早上六点钟去城区附近一座叫鸡鸣山的山包爬山,山上游客比草多,来回两万多步。走得快吐血,早午饭全都在山脚下随便对付的。 蒋寄野倒是没感觉到累,但是怕薄悬小身板扛不住,累了又不说,下午回住处就窝在影音室找了个恐怖电影的片子——一点不恐怖,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六点多钟醒过来饭没来得及吃就直奔这里来。 “我都行。”薄悬瞧瞧菜单,跟蒋寄野商量,“有面,你吃吗?” 蒋寄野:“面可以——不要带辣椒的。” 薄悬辨认着图片:“蟹黄面,海皇炒饭,里面应该没有辣椒。” 蒋寄野点头,说:“有汤没有,加个汤,炒饭拌面太干巴了。” 薄悬:“那再加一碗小馄饨?” 邢岳麓在一旁表情精彩极了。我请问呢,叫你们是来玩的,你俩当这里是餐厅啊。 蒋寄野最后叫来服务员,点了一份拌面一份炒饭一碗馄饨。馄饨放了俩勺子,分着吃,大晚上没什么胃口,随便对付对付足够了。 邢岳麓被寒碜得看不下去,对着满桌子的皇家礼炮:“敢情一堆酒没一个看得上的——行吧你不喝酒,算我多嘴,要不给你俩再叫个鲜榨果汁儿。” 蒋寄野没客气道:“也行,来两杯西瓜汁儿。” 邢岳麓:“喝什么西瓜汁,这季节瓜不甜。” 蒋寄野:“你懂什么,要的就是不甜的。” 邢岳麓的女朋友从旁冒出来,一身毛衣搭着露大腿的超短裙,身材曲线一览无遗。 见过两面,蒋寄野还不知道这女生的名字,也可能听过又给忘了。女生一开始倒是对蒋寄野挺感兴趣,大帅哥谁不喜欢,招揽着小姐妹刻意跟他搭过话,然后很快发现这人徒有其表的本质,先败下阵了。 性格没劲就算了,起码的社交礼貌也没有,不加微信,不玩游戏,不喝酒,到点就要回家。 这种人为什么还要出现在聚会上??来凑人头的?? 邢岳麓女朋友懒得分给蒋寄野白眼,看到新面孔的薄悬,眼前一亮,又是位难得一见的帅哥。 女生:“你是明星?” 被点到名的薄悬放下了筷子:“不是。” 女生靠着邢岳麓的肩膀,歪头打量薄悬:“你长得好好看,去当明星肯定能火。” 薄悬笑了下:“谢谢,暂时没这个打算。” 女生视线在他和蒋寄野之间打个转,心思灵巧,猜测俩人关系不菲,毕竟男生和女生不一样,愿意吃同一碗馄饨的情况比较少见:“你们两个是……” 邢岳麓突然倒抽一口凉气。 女生被吓一跳,立马把要说的话忘了,转向邢岳麓:“怎么了宝宝?” “噗——”蒋寄野差点把炒饭呛进鼻子里。 宝宝?一米八三的邢岳麓?宝宝? 蒋寄野若无其事地抽两张纸巾擦擦嘴,关心邢岳麓问道:“没事吧,一惊一乍的。” 邢岳麓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这丫的在下面踩他脚!!还装没事人一样!有病吧!! 邢岳麓有苦难言,咬着牙朝女生笑笑:“没事亲爱的,这边好像有蚊子,走咱们去外边玩吧。” 女生啊了一声,心疼道:“我的宝宝被蚊子咬了吗,疼不疼啊,蚊子坏坏,把它抓起来打。” 蒋寄野:“……” 薄悬:“……” 反观邢岳麓乐得后槽牙都快露出来了:“不疼,一点不疼,亲爱的,你今天妆化得特别漂亮,裙子也好看,咱们出去找个光线好的地方,我给你拍几张照片,你朋友圈的背景该换了。” 两人腻歪着连体婴似的起身走了,蒋寄野一言难尽地旁观邢岳麓乐在其中的样子,都快被哄成智障了。 话说,邢岳麓之前的女朋友一个比一个身材火辣,性格基本属于强势那一挂,今年不知怎地,素了半拉月,转性找了个年轻漂亮一看就是被家里宠大娇娇女类型。 其实这丫的一直喜欢的都是这种类型吧,蒋寄野琢磨着,只不过当初被初恋伤得太深,不敢面对,才换了口味,但是本能会让他再一次喜欢上同样类型的女生。心理学角度的观点是人会反复爱上同一类人。 这一点上富二代们执行得很统一——他们永远喜欢年纪十八岁漂亮的男女。 薄悬眼睛还追着邢岳麓撒娇的女朋友背影打量着,蒋寄野一只手扶着后脑勺把他掰回来,凉凉道:“吃你的饭,非礼勿视。” 薄悬才注意到女生穿的短裙,听话地立刻把目光收回来了:“哦。” 开学这天,蒋寄野把套房的钥匙给了薄悬。虽然这人短期内不会搬过去,总归是个去处。哪天路过了住两天也是好的,就当放松休息。 当然了,作为交换,蒋寄野也拿走一把薄悬公寓的钥匙。 薄悬把钥匙递给他时说:“哪天你要是过来,提前告诉我一声。” 蒋寄野刚从家里过来,一手握着方向盘,拐进学校的停车场,口中道:“怎么,怕我去你屋里偷东西。” 已经报道过,今天就要正式上课了,薄悬没课,单纯陪他来学校一趟,宿舍空置一个月也要收拾下卫生。 薄悬说:“可能会去外地,怕你来了我不知道。” 有这么忙? 蒋寄野理智上能接受他有正事要忙,但是刚刚在一起,经历两天的形影不离,新鲜感处在顶峰之际要分开,情感上一时没法适应这个落差。 再一个,薄悬上班,他去上学,这种情况一点都不符合蒋寄野大男子主义的心理。蒋寄野的恋爱观念传承他父母的婚姻模式,他一直坚定认为自己会是赚钱养家的那个人,他的另一半只需要负责在家貌美如花,每天喝喝茶种种玫瑰花享受人生就够了。 现在的情况是,薄悬出去赚钱,蒋寄野在学校当一朵孤枕难眠的娇花。 草,这很难评。 蒋寄野脸上难免带出了点小情绪。车窗是深色玻璃,薄悬看准没人,从副驾驶探过身亲下他的脸:“我有空就来学校来看你,别生气,宝宝。” 蒋寄野浑身毛了下,见鬼一样瞪着眼睛看着他:“……你不要给我这样。” 薄悬其实说完自己也绷不住了,一米八七的大号宝宝,哈哈。 薄悬强忍着笑意:“不可爱吗。” 邢岳麓的女朋友能一脸平静地对着邢岳麓喊出宝宝俩字也是个神人。不过他真心觉得蒋寄野很可爱,直男的可爱。 蒋寄野张了张嘴,想回击一把,尝试两次未遂,放弃了,以魔法击败魔法还是太艰难了,果然他没有薄悬的厚脸皮。 蒋寄野:“换个称呼。叫蒋寄野或者寄野都行。” 薄悬:“那叫帅哥?” 帅哥也很奇怪,蒋寄野勉强认了:“行吧,你高兴就行。” 预备铃一响,该去上课了,想了想再没要交代的,蒋寄野打开车门:“走了,有事记得联系我——这也是男朋友的守则之一,记好了,违反守则我会生气。” “嗯,知道。”薄悬说,“我会想你的。” 蒋寄野动作停了下,重新坐回座位,把薄悬那一侧的车门也拉上了,他顶着薄悬不明所以的目光淡定地说:“再坐一会,上课还早。” 第60章 小别 “奖励一个亲亲吗?” 开学前两天, 蒋寄野提前东西送到学校宿舍归置好。也是正式开始上课,放学发现叶骏的床铺位置空着。顺嘴问了一句,才知道叶骏搬走了。 没有任何预兆, 搬到楼上宿舍去了。 去问舍友和夏杰搬走的原因, 他们也不清楚, 反正宿舍管理员和学院那边是肯定是同意了,学生住宿要统一听学校的调派。 夏杰开玩笑跟蒋寄野说:“你问我们, 我们还正想问你呢, 叶骏该不是跟你告白被你拒绝, 没脸待下去才搬走的。” 被调侃过太多次了,蒋寄野耳朵都长茧子, 每次回应都正儿八经:“没有的事, 你把人叶骏女朋友往哪放,答应我以后别老拿这话调侃了成吗, 光瞧见叶骏帮我打卡了,叶骏背地骂我那回你们怎么不提。” 舍友&夏杰顿时双双尴尬脸:“原来你听见了啊。” 蒋寄野背对着他们收拾桌子,乐得说:“我耳朵又没毛病。” 舍友&夏杰面面相觑, 旋即立刻举手表态我俩完全是站在你这边的,蒋大少爷哪里需要记挂区区班长的头衔,要买官那也得是买个校董级别的。叶骏完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搬走也好, 这样的舍友说实话放在身边挺恐怖的。背地语人是非, 当面行讨好之事,怎么看都不是君子所为。 蒋寄野没多想, 叶骏心思敏感,自尊心又强,搞得他们平时开个玩笑都得小心再小心,怕一不小心戳人肺管子上, 再被穿小鞋。 而且他日常吃饭上课基本和年级委的人走在一起,这一搬走,大家适应得飞快,也觉得轻松不少。 隔了两天,课休期间,蒋寄野和夏杰去楼层的茶水间接水,在门口正好碰见叶骏。毕竟有着同宿半年的情分,仍是同学,两边照旧打了招呼。 夏杰放下杯子去旁边上厕所,剩下蒋寄野和叶骏在茶水间。 等水烧开的功夫,蒋寄野说:“搬楼上了啊,干嘛不说一声,我们三个还能帮忙搭把手。” 叶骏神情不明,看着他,反而笑了下:“你不知道?” 蒋寄野顶不喜欢叶骏故意打哑谜,皱起眉头:“知道什么?” “你对象,经管那个学长是你对象吧。”叶骏搬离宿舍后整个人心态放松许多,上大学以来猛然开阔的眼界让他嫉恨过蒋寄野这一类肆意挥霍的有钱人,如今,不得不承认投胎是门技术活,他这辈子是买不起八位数的豪车了,但是努努力说不定能买个六位数,那也不错。 叶骏很感慨地说:“高端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现,我算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你别误会,寄野,我不是要故意挑拨你们俩的关系,那学长鬼心眼可多,目前看还会记仇,感觉你玩不过他,你们有钱人太单纯,以后自己小心点吧。” 蒋寄野一下子听明白,跟薄悬有关系? 再细一琢磨,还有点好笑。当着他的面蛐蛐他对象,怎么想的。 叶骏就差指名道姓说薄悬不是个好人了。果然类似‘我不是故意要挑拨……’这种句式,后面跟的都是挑拨的句子。 蒋寄野淡定地倒了两杯水,临走睨叶骏一眼:“下次评价别人之前,自己先改改背后瞎说人坏话的臭毛病吧。” 蒋寄野先前跟薄悬提到过舍友搬走的事,如今回想,薄悬反应确实有点古怪了——他问蒋寄野平时和舍友关系怎么样,是不是舍不得呢。 蒋寄野忘了自己怎么回答的了,总而言之,他对于叶骏搬走的态度和另外两个舍友一样,是比较喜闻乐见的。 在学校的日子和上学期没太大两样,毕竟有没有对象,蒋寄野都要吃饭,上课,考勤,写作业,还有各种聚餐活动。 少了军训、国庆、元旦的点缀,大学生活相对来更加清闲了点。 薄悬却比过年那阵更加忙了点,要忙各种手续,要和人吃饭见面,要去外地出差,周四回到学校点一次名。有时候当天来当天就要走,有时能待个一天,和蒋寄野吃饭,在操场溜达两圈,然后人影又不见了。 蒋寄野对这个频率很不满意——谁家好人整天扔着男朋友一个人待着。 但是薄悬忙的是正事,也没有违反男朋友守则,蒋寄野不能直接发脾气,显得他多蛮横娇纵多无理取闹一样——这么一琢磨更气了。 周五傍晚,蒋寄野从学校离开。 他爸妈前一阵去了海城忙生意,家中无人,所以干脆也没往家回,出发前问过薄悬,得知人在公司,直接驱车去了南湾大厦。 六点多钟已经过了下班时间,蒋寄野第二次过来,熟门熟路地上了十六楼,大步穿过外间,靠近薄悬办公室,他的脚步忽然就停顿了下。 一个化着淡妆,一看就是刚毕业不久的女生从薄悬办公室出来。但见她回过身,瞧见位帅气逼人的青春大帅哥杵在走廊,冷不丁地也愣住了。 互看两眼,女生试探地问:“您好?请问找谁?” 蒋寄野面对陌生人废话极少,一贯开门见山:“我找薄悬,他在吗。” 这帅哥不像职员,也不像上门谈生意的。女生有点警惕:“不好意思啊,我们老板还在忙,你有预约吗? 原来是新招的员工,或者秘书?蒋寄野客客气气说:“我是他朋友,半小时前给他打过电话,你要不放心我再给他打一个?” 这时,听见动静的薄悬从里间把门打开了,他面目温和对女生说:“是我朋友,没事了,下次看见直接让人进来就好,手头事情明天在忙,你早点下班回去吧。” 女生最后瞧了蒋寄野两眼,拎着包轻快走了。 办公室里,蒋寄野绷着脸走进去带上门。 好,憋了一个星期,总算让他逮到个理由给人上上规矩了。词儿他都想好了:你招秘书了?女的?孤男寡女下班后关起门待在一个屋里?瓜田不纳履,薄悬同志你考虑过已有家室的身份吗? 没等蒋寄野张嘴,薄悬上来伸手抱住他,长出了一口气,闭着眼睛声音里满是疲惫喃喃:“好久不见,想你了,帅哥。” 蒋寄野立刻把嘴闭上了,调整姿势,尽量让他靠得更舒服点。 一抬头,环顾简单的办公室内满桌子天女散花般的文件,拆开只吃了一半的三明治,不知道午饭还是晚饭,尤其某人眼睛下面两团青黑,还有明晃晃瘦了一圈的腰身。 蒋寄野怨气更大了,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心里不能理解,什么鸟工作值得累成这样,拿身体当本钱,赚来的钱是为了给五十岁以后的一身伤病当医药费吗? 温香软玉在怀,蒋寄野忍住了攻击,没能忍得住吐槽:“眼里只有工作是吧,我看你也就嘴上想想。” 薄悬:“心里也想。” 蒋寄野:“真的假的,摸着你的良心再说一遍。” 薄悬伸出两个手指头:“我可以对天发誓——” 蒋寄野飞快把他手指头按了下去:“神经,不要乱发誓。” 薄悬老老实实任由他扣着手:“你信这个的?" “你不信?”蒋寄野不太信他不信。 薄悬两颊的肉清减不少,头发梳起来露着干净额头,事实上,他在开门那一瞬间不苟言笑的清冷表情,系着领带的商务装扮,脱离校园环境,像在短短月余间猛然有了大人的模样,蒋寄野险些没能认出来。 “信啊,所以才会发誓证明给你听。”薄悬说,“不过你会信我还蛮惊奇,你看起来…嗯…” 薄悬一时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 蒋寄野洞察人心,凉凉地替他做完形填空:“我看起来脾气暴躁,是个粗鲁的直男,逮谁就要骂谁,敬畏神灵的人不会像我这样没口德是吧。” “不不。”薄悬终于想到了,回身收拾东西准备下班走人,你很认真地说,“你看起来已经拥有着一切想要的东西,没做过坏事,天然纯粹,所以不需要祈求神灵的帮助,也不需要向谁忏悔。” 蒋寄野面无表情:“哦,彩虹屁满分。” 薄悬笑了:“奖励一个亲亲吗?” 蒋寄野顿了顿,低头找到他嘴唇,轻轻蹭了一下。 60-70 第61章 琐事 “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 薄悬拎着笔记本和文件, 跟着蒋寄野上车后就喊饿,说先去吃饭吧,蒋寄野了然于胸, 斜眼瞅他:“你还知道饿, 中午吃的什么?” 薄悬靠着副驾驶, 说:“饭啊。” 蒋寄野说:“我是问你吃的什么饭。” “记不清了。”薄悬煞有其事地面不改色道,“反正很健康, 有青菜, 肉类, 粗粮碳水——” 蒋寄野率先喊了停:“好了,可以了, 你直接说面包三明治得了, 搞穷举法没用。” 薄悬一愣:“这你都能猜出来?” 蒋寄野:“……我不瞎,你桌上咬一口剩下来的干巴巴三明治不是你吃的还能是谁, 那个六点多钟还留下来关心的新晋员工?对了,我刚就想问你来着,那是员工还是助理?你们关系处得挺好的, 进门那两下防我跟防贼一样。” 薄悬摸了下鼻子:“员工,学会计的,工作室人手不太够, 有时候我人不在, 也会让她帮忙干点助理的活儿。” 女助理放在身边其实不太方便,不过蒋寄野转念想到, 如果换成男助理,俩人出差说不定都要住一间房,那更奇怪了。他立刻已改口风如沐春风地说:“挺好的,你看人家的防范意识多强烈, 连面对我这样的帅哥都能拦得死死的,这个社会不颜控的人不多了,记得好好重用嘉奖一下人家。” 摸不着头脑的薄悬:“?嗯,行。” 俩人都不是会做饭的主,薄悬的公寓冷锅冷灶台,晚饭照例在外头对付的,附近随便找的一家餐厅。 论起来,都是和三明治一样的蛋白质、蔬菜、碳水,但单人餐标四位数,味道肯定没法同日而语,薄悬也是真饿了,一顿吃得和蒋寄野差不多饭量。 饭后,薄悬伸手接过来服务员递来的账单,蒋寄野掏手机慢了一步,当着旁桌客人的面不好拉拉扯扯说我来,况且他名下小金库已经一半转移给薄悬,随便拿出一笔都够买下这家餐厅了。干脆就抄着手等薄悬付钱。 然后蒋寄野得了服务员一个自以为隐晦的八卦眼神,心思就差写在脸上了:你小子浓眉大眼的,看不出竟然是个吃软饭的主。 蒋寄野顿了顿,头一回被有色眼镜待遇到的,挺新鲜的。 他突然释然笑了,跟薄悬闲聊说:“这月的零花钱是不是还没给我转?回头给我转点。” 薄悬停住付账动作,都听蒙了:“你手上没钱用了?” 蒋寄野说:“有是有,说好了每月发零花钱,你给忘了。” 薄悬头一回听见蒋寄野要东西,这幅厚着脸皮豁出去的德行,大概率是在开玩笑。 但是薄悬的感觉挺好,或者说非常之好。 薄悬被叫过很多个类似高岭之花的外号,内心想法一直很俗气,他想要功成名就,想要挣钱,所以学了金融,等不到毕业就开了自己的公司。 云鬓衣香的餐厅,听着蒋寄野同他开玩笑,薄悬在一阵饭后血糖升高的头晕目旋中恍然意识到,他这近十年接连跳级没有停歇地一路狂奔,好像为的就是这一刻,以男朋友的身份和蒋寄野自若说笑的这一刻。 一切杂音都成了背景板,薄悬浑身疲惫仿佛瞬间一扫而光,半晌也笑了笑,点头道:“行,我转给你,你一个月生活费多少,尽管开口,只要我付得起。” 蒋寄野:“这个嘛,回头再商量,我很好养活的。” 账单付完了,蒋寄野伸手揽过薄悬的肩膀穿过人群离开了。 晚上十点多钟,蒋寄野洗完澡刷完牙出来,薄悬坐在客厅桌子前开着台灯,手里在翻一本书。 他没随身带太多文件回来,蒋寄野以为公司的事忙完了,两个人可以静下心来享受周末——失策了,未曾料到还有后手失策了。 “这是又在忙什么?晚上还有事。”蒋寄野说。 薄悬:“有个竞赛,下周要去参赛。” 蒋寄野:“……” 薄悬知道蒋寄野按时咋睡早期的习惯,说你先去睡。 行吧,蒋寄野心想既然享受了学霸男朋友能力出众的光环,就要忍受学霸男朋友无暇陪伴的冷宫待遇。 蒋寄野躺在卧室床上,抱着枕头,小房子里不隔音,他能听见薄悬翻书页的声音,无聊地玩了十分钟手机,留着盏灯恍惚就睡过去了。 后来薄悬进来睡觉的时候,蒋寄野半梦半醒,注意到墙上时钟是凌晨一点多钟。 早上七点,蒋寄野苏醒过来,旁边床铺已经没人了。 走出来到客厅,薄悬和昨晚同样的姿势,不过手里的书换了一本,一边耳朵上塞着一只耳机。 蒋寄野靠着卧室门打量他:“我算知道你黑眼圈怎么来的了。” 薄悬抬起头,又看看时间:“你每天起床时间还真一模一样,像个机器人。” 蒋寄野:“科学研究表明适当休息有助于提高大脑处理信息的效率。” “会的,休息过了。”薄悬走过来在他脸上亲了下,“你先去刷牙,我刚才叫了早点。马上就到。” 蒋寄野说:“你几点起的?干嘛不早点叫醒我?” “忘记了。”薄悬脸色不太好,总体精神仍然充沛,想来大脑长期适应高强度劳动,只是身体上有点吃不消,低头揉揉发酸的眼睛。 蒋寄野只觉他一举一动都非常可爱,虽然是个成年人,但会有种把人揣兜里的冲动:“真忘了假忘了?哎,你早上起来照镜子了吗?” 薄悬动作停了,抬头懵然道:“照了,也洗过脸了,怎么?” 蒋寄野:“你后脑勺的头发炸得像个蒲公英——头发没全吹干睡觉就会这样,不知道还以为你被炮轰了。” 薄悬摸摸后脑勺,难怪一早感觉后脑冒凉气呢。 蒋寄野路过身后跟着摸了一把,手感还怪好,毛茸茸的。 进浴室去洗漱,隐约门铃响了,蒋寄野听见薄悬走到门口和人说话,隔几分钟弄关上门,脚步声回到客厅相连的开放式餐厅,接着厨房响起水龙头哗哗和洗涮的声音。这种时刻清楚另一半在做什么的感觉还挺奇妙的。 假期好不容易有空聚在一起,蒋寄野本打算带人出去玩一玩,他是个屋里待不住的主,学校几星期的课都快憋坏了。 不过观薄悬头天晚上奋战到半夜的情形,一分钟恨不得掰成两半用。蒋寄野临时变了卦,在薄悬问他几点出门时,蒋寄野说今天哪也不去,有内鬼,假期出游计划终止。 薄悬摸不准他是不是生气了:“我已经把时间腾出来了,去呗。” 蒋寄野坐在沙发上不动弹,想了想:“我没空。” 薄悬疑惑:“你要干嘛吗?” 蒋寄野噎了一下。 他不干嘛,毛线事没有,为了薄悬老实休息随口找的说辞。 偏偏薄悬在尽量想让他高兴,一副一切遵循你的意见的迁就态度。蒋寄野不好糟蹋他这份心意,你为了我腾时间,我为了让你休息,取消约会计划什么的,不行听起来俩人都蠢蠢的。 小公寓一亩三分地,没有院子也没有狗,蒋寄野被问的有点急眼,可怜想找借口说我今天要健身都不行。 蒋寄野灵光一闪,先发制人地说:“你今天早上为什么一个人先起床,知道今天是什么重大日子吗?” 薄悬愣了愣,认真思考一番,回答:“不知道。” 蒋寄野:“我就知道你不记得,今天是我们在一起整整一个月的恋爱纪念日!整整三十天了!” 薄悬极慢地眨了下眼,呆呆地说:“……sorry,我给忙忘了,要不这样,你大人有大量,再给我个机会戴罪立功、将功补过。” 蒋寄野差点就被他的伎俩给收买,难怪人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好在危急关头把持住,连忙清清嗓子端住表情:“这次就算了,我也是刚想起来,今天哪也不去,大家一块搁家反省,一人一间屋,你去卧室,我要跟人打游戏,别来吵我,睡你的觉去吧。” 薄悬想了想,哦了一声,拿着书本听话进到卧房去了。 人被糊弄住了,蒋寄野跟着松口气。换成从前他哪会拐弯抹角地这么哄人,他不兜头把人骂一顿都是轻的,今非昔比,家里请回来一尊神仙爷,不能磕着碰着,得捧着哄着,不过结果看来自己还是有一家之主的风采的。 蒋寄野单方面发起完一次对对象的攻击,隔了几秒脑内风暴,琢磨刚才是不是太入戏,说话太大声,薄悬也不反抗一句。 草,该不会把人整哭了吧?? 蒋寄野假装去厨房倒水喝,从卧房门口过往里看了一眼——还好,薄悬坐在床上在看书。 蒋寄野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端着杯水走进去:“喝不喝水?” 薄悬说喝,蒋寄野递过杯子到他手里。 薄悬喝完一整杯水,握着空空的玻璃杯,坐在床边沉思两秒没动弹。 蒋寄野瞄他两眼:“你想说什么,说。” 薄悬反而不太好意思:“你放了假大老远过来找我,我昨天睡前忙着看书,没陪你,早上一个人又先起了,好像是有点太过分。” 蒋寄野:“没让你反省,照你这么说我吵你干正事不是更过分。” “陈述事实,不算反省,而且早上起床确实没打算吵醒你——”薄悬脸上开始飘红了,,“我前几次……嗯,就是一起那个,弄得我手很酸,我想歇歇。” 这可真是急转直下三千尺,蒋寄野都没想到他会联想到欲求不满上去。 误会啊,他最多在借题发挥,绝对没有欲求不满的意思。 没等蒋寄野辩解,薄悬立刻补充道:“我不是要拒绝的意思,我也想帮你那个,但是就是,嗯,你懂得,很累手,我感觉再多来几次我手要长茧子了。” 蒋寄野:“……” 蒋寄野表情精彩极了。 第62章 日常 “我们经常来这家店吃饭。”…… 这是在嫌弃他?还是在嫌弃他?还是在嫌弃他? 蒋寄野脸色青青白白地变幻, 沉默好一阵。薄悬怀疑他是气蒙了,伸手摸摸他的胸口帮忙顺气。 “我不是嫌弃你。”薄悬在感情上一直害羞又坦率,喜欢会大大方方的表示出来, 想要牵手接吻也会明确告诉蒋寄野, 他还是继续开口道, “我们认识大半年,在一起也有一个月了, 可能在你的角度会觉得我们进展太快, 我的想法是…嗯…” 进展是不是太慢了??? 蒋寄野维持着魂飞九天的神游表情, 轻轻地说:“你不用解释。” 薄悬:“……” 薄悬担忧地想,可是你好像没听明白我的意思。 蒋寄野一脸忧伤地拿上空杯子出去了, 走到玄关换鞋子, 摸摸兜里的钥匙,打开公寓的大门。 薄悬在背后愣神问他:“你要去哪?” 离家出走。蒋寄野说:“回月球老家。” 薄悬:“……” 薄悬:“中午还回来吃饭吗。” “回吧。”蒋寄野说, “就在附近溜达会,用不了多长时间。” 薄悬:“……哦。” 留下这几句话,蒋寄野果真从公寓出走了, 转悠一圈,到十一点多附近小学打起下课铃,他拎着两大袋子的水果回到公寓——薄悬的嘴唇干燥起皮, 是身体需要注意补充维生素的信号。 薄悬已经睡个回笼觉又起来了, 闲来无事,下楼取了干洗的衣服, 兴致乍起,从超市买了点常见食材,关上厨房的推拉门在里头捣鼓。 蒋寄野将手里两提水果放在流理台上,过去围观, 盘子里装着番茄炒蛋,农家地三鲜、一盘青菜小炒,锅里翻炒着糖醋小排,卖相竟然很不错。 蒋寄野表情惊奇得像在看外星人:“你还会做饭吗?” “不会,照着网上教程来的。”薄悬正在对着对着手机上的教程切小葱段,有时候做些手工工作更有助于放松大脑。动作忽然停了下,表情空白地对蒋寄野说,“我忘记买米煮饭了。” 张嘴等吃的蒋寄野终于有个搭把手的机会,掏出现代人百宝箱——手机,“这个简单,从附近的饭店叫一份送上门。” 最后在一家私房菜馆定了一份饭和一份汤,汤里油盐味很轻,文火慢煲,里面另加了补身的中药材,蒋寄野在咨询过店家后,预定了每周的一三四五晚上送一份汤和饭菜上门。 他怕薄悬再这么饮食不顾得熬下去,人都要熬成人干了。 店家在电话里记下时间和地址以及用餐人的偏好,尽职尽责地询问道:“请问是预定的月子餐吗?如果剖腹产的话,很多活血化瘀的药材我要让厨房单独拣出来哦。” 蒋寄野:“……男,虚岁二十,无伤病,无不良嗜好,哦对,偶尔会熬夜。” 店家呐呐应了:“哦哦,好的。” 蒋寄野撂下电话,拿起筷子继续埋头吃饭。该说不说,学霸的超强动手能在厨艺方面同样适用,这顿饭色香味正中蒋寄野的喜好,也有单纯是对象亲手投喂的第一顿的缘故。 薄悬托着下巴看着他:“要不晚上再给你烧条糖醋鱼。” 蒋寄野动手把盘子里最后两根青菜夹进碗里,留下一句:“你先把你的书看完吧。”然后起身拿着碗筷捣鼓公寓自带的洗碗机去了。 针对那天的和谐话题,两个人过后没再讨论过,蒋寄野摸不准薄悬的想法,这个问题确实出在他身上。是他对于亲密关系谨慎得过了头,有点反人类的洁癖。 举个例子,蒋寄野能容忍一只可能偷吃过粑粑(也许吧,谁知道呢)的狗躺在他床上,但是他不太能接受和人睡在一起。身为男朋友的薄悬已经是例外。 单身的十九年间,邢岳麓也曾往他身边塞人,被拒绝几次,奇怪地询问他不会有需求吗——没有的话尽快去看看医生!连专家号都体贴地帮忙找好了。 蒋寄野当然有需求,他是个正常人,只不过心理洁癖作祟,另外在他心里觉得这种事要在结婚之后,或者正式见过家长之后才能进行。 问题两个男的也没法领证,蒋寄野倒是跟薄悬提过见家长,薄悬当时反应怪怪的,有点逃避。被多问几遍,他笑得很勉强,说等公司那边稳定下来再说,蒋寄野怕把人逼得太紧,后来没再提了。 异地恋很磨人,长时间不见面荷尔蒙水平会逐步下降,什么脸红心跳轻声细语关怀都只存在梦里,蒋寄野经常以为自己还是光棍汉,但是午夜梦回睁开眼,他恍然想起自己脱单有了男朋友,那种感觉就像白白捡了个馅饼,惊讶中夹杂着不可置信,然后越琢磨越想笑。 隔两周,遭瘟的竞赛告一段落,薄悬破天荒回学校待了一天。 当天晚上,他和同专业的同学去学生街一家羊肉汤锅庆功聚餐, 收到薄悬消息的时候,蒋寄野挑了下眉毛,这可真够巧的——他就在同个饭店跟一帮打篮球的吃饭呢。 蒋寄野对身边刘洋说我出去上个厕所,走出包厢,来到外间走廊上。 他一手打完字,一只手抄着口袋,闲闲地站着,没多时收到消息的薄悬从他背后冒出来,一脸惊讶地看着他。 蒋寄野故作寻常道:“很意外吗,我们经常来这家店吃饭。” 薄悬笑道:“意不意外不知道,反正挺惊喜的。” 薄悬看着他,蒋寄野也看着他。 公共开放场合,做不了任何小动作。但是眼神接触的感觉很奇妙,周围来往的路人全都成了面部模糊的人形符号,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心理世界刮起怎样的风。 莫名其妙互看了一会,蒋寄野突然跟着笑了。不过很快又意识到这种行为太过傻缺二愣子,连忙调整回正常的表情。 蒋寄野说:“大忙人,这次准备在学校待几天。” 一提到这个,薄悬表情也转为无奈:“明天就得走,外边还有一堆事等着。” 蒋寄野习以为常:“几点钟,去公司吗?我去送你,” “不用了。”薄悬拒绝了,“你早上可以多睡会儿,门口随便能打个车。” 薄悬负担得车,蒋寄野也送过他一辆保时捷卡宴,问题是没有拿到驾照,是的,学霸有数不清的获奖证书,但是他没有机动车小本本。 话赶话聊到这,蒋寄野想说你要不去报名考一个,找个野外清静地带,我给你当教练教科目三,旋即想起这人忙得脚不沾地,让他挪出一个月考驾照等于痴心妄想。 薄悬左右看了看,凑近蒋寄野的耳边小声说悄悄话,“这周末不忙。过来找我玩吧,我保证不抱怨手酸了。” “……” 蒋寄野没喝酒,脸有点热,好在他天生有一副不露怯的大尾巴狼做态,故作矜持道:“嗯,再说。” 站着闲聊了一会,背后忽然响起个男生的声音:“薄悬?” 蒋寄野扭过头,第一眼注意到的是对方明显有着锻炼痕迹的结实身材。 此人年龄显而易见大上不少,体面成年人该有的衬衫、腕表、金丝眼镜一个不少。风度翩翩,说话时的腔调缓慢而奇异,对着薄悬笑道:“你出来老半天了,秋月她们以为你遇见了什么事让我过来看看,原来你在这站着,不好意思,这位是?” 什么矜持、心跳加快全都不翼而飞了。 自从有了男朋友后,蒋寄野发现自己觉醒了一项特异功能:鉴定同类。 说不出直男哪里不一样,但你就是能感觉出来。 在薄悬的介绍下,蒋寄野得知对方叫梁丘河,是经管直系一位学长,人在国外读博,阅历不菲,这次回来是受邀替国内一场竞赛担任指导教练。 这几个关键词一出来,蒋寄野心想,很好,他算知道是谁处置得项文丰了,看来薄悬和这位学长的关系比他想象得更亲近。 梁丘河听到蒋寄野的名字之后,脸上露出讶然之色,微笑着朝他伸出手:“幸会——你可能不认识我,年前我和令尊在一场酒会上有幸会面,你父亲对你评价很高。” 那当然了,他的亲爹就算在家里再嫌弃他,出门在外肯定是要给儿子留几分薄面的。 蒋寄野总觉得这人一股衣冠禽兽的味儿。依着成年人的社交风度伸手握了握,一触即离:“谢谢,幸会。” 世界真小,梁丘河对他们会认识表示惊讶:“据我所知我这个学弟很内向。” “内向吗,没看出来。”蒋寄野说,“我们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他在关系很好四个字上加重了口音,梁丘河一下听懂了,目光旋即有些玩味。 在进行一番成年人例行的无聊瞎扯后,包厢里朋友还在等着不便多留,蒋寄野撤了,对薄悬做个回头联系的手势:“回去记得给我电话。” 薄悬说:“好,别喝太多酒。” 这是他们男朋友守则的第二条,蒋寄野心想啰嗦,他又不是明知故犯的人,口中答道:“知道了。” 第63章 甩锅 “今天的月亮可真圆” 形势与政策课, 讲台上的老师端着保温杯唾沫横飞地对着PP念课件,最后一排,包括蒋寄野在内的男生们齐刷刷低头划拉着手机, 小声逼逼。 “上, 上, 我掩护你。” “卧草,你这枪法, 你是甄姬进菜园真几把菜啊。” “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 “完犊子, 有老六。” 游戏结束, 大家按照淘汰的先后顺序,老老实实在群里接锅发红包。 排名倒数的蒋寄野发了个五十块出去, 随手点了个同学的红包, 收入……八毛六。 抢了三十多满载而归的夏杰感慨道:“今天饭钱有着落了,老天爷在红包分配上还是公平的。” 蒋寄野亏到姥姥家了。不想吭声, 退出队伍点开微信页面,薄悬五分钟前发了一条消息,说晚上要和别人一起吃饭。 这天是周五, 也就是让蒋寄野不要等他的意思。 商业应酬吗,蒋寄野懂,回了个OK的表情包。 晚上七点多, 蒋寄野开车在公寓楼底下足足转悠了三圈, 本来独守空房就够烦的了,每次一来晚就找不着停车位。无语的时候真想把这栋楼买下来, 在地下加建一层停车场单独供他自己用。 最后好不容易在犄角旮旯找到一个空位置,蒋寄野的怨念稍稍平复了点。 门口放了两箱的水果和牛奶,蒋寄野顺手拎进去往冰箱里补货,薄悬不太按时吃饭, 忙昏了头经常手边有什么就抓起来吃什么,后来蒋寄野发现这人还挺爱喝牛奶——他猜测极大原因是牛奶不用嚼,看在成分健康的份上,预定了一批每周叫人送上门。 这在他家一般是住家阿姨的工作,不过小公寓塞进两个男人已经够呛了,再找个阿姨就要有人出去睡走廊了。 十点多钟—— 蒋寄野站在厨房,对着烧焦的锅底怀疑人生。 试图煮个牛奶,完全按照网上教程操作一步步来的,结果仅有的两个锅接连被报废掉。 蒋寄野怎么也想不通错在了哪一步,手脚极快地收拾掉残局,把烧坏的锅装起来拎到楼下扔进垃圾桶,庆幸没有把厨房也烧掉,走回单元门,盘算着趁薄悬没回来赶紧买两个一模一样的锅放回去。 远远一辆车子驶过来,蒋寄野心里微微动了一下,停住脚步。 车子在不远处刹停,薄悬从车内走下来,对着里面的人说了两句话。蒋寄野眯起眼睛,隐约瞧见驾驶室的男人带着一副金色细边眼睛,旋即没过几秒对方就掉转车头离开了。 薄悬往公寓楼的方向走,抬头瞧见蒋寄野,短暂的愣怔后,他快步走过来:“刚到吗?怎么在楼底下站着。” 蒋寄野说:“你没告诉我你是跟梁丘河一起吃饭。” 薄悬伸手扯住他的手,进到单元门,一只手去按电梯:“十多个人的局,我也是到地方才知道他也来了,聊了几句,出来正好碰见又搭了个顺风车。” 蒋寄野围到酒的气味,微微不悦:“你喝酒了?” “一点点,没喝多,做做样子。”薄悬总算回过味来了,在电梯里笑道,“你不高兴啊。” 蒋寄野臭着脸,面无表情。 深夜半夜喝醉的对象被别人送到家楼下什么的,他可太不高兴了。他又不是死了,叫他去接一趟不行吗,薄悬不喜欢麻烦人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改改。 跟他分得听清楚的,跟外头的学长就又是吃饭又是坐顺风车的。 天气在转热,公寓的暖气早就停止供暖了,薄悬进门后脱了外套,进卫生间洗了个手,然后去到厨房拿出养生壶烧水喝。 蒋寄野跟在他身后四处转悠:“你说梁丘河比你高几届?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薄悬:“学院内的部门活动,见过几次,自然而然就认识了。 蒋寄野冷不丁道:“他以前是不是追过你?” 薄悬愣了一下:“……” 蒋寄野立刻毛了,我草,看情况竟然还真有? 蒋寄野忽然想到个可能,声音都高了个八度:“你别告诉我他是你前男友?!” “不不,怎么可能,没有的事,你想哪去了。”薄悬本来抱得是随口闲聊的心态,发现蒋寄野确实介意这个人,被他八百迈的脑洞速度给打败了。立马澄清,“他是喜欢男的,嗯,大一有次也跟我暗示过,当时我也说明白了,后来他去了国外没再联系,偶尔朋友圈点点赞的交情,刚才副驾驶有个男的你是不是没瞧见?是他现在的男朋友,” 蒋寄野仔细回忆了一下,薄悬确实是从后座下来的。至于副驾驶有没有人他还真没注意。 无理取闹的蒋寄野突然理亏起来,清清嗓子,若无其事道:“你刚才突然不说话,吓了我一跳。” 我以为你心虚呢。 “不是,我在想……”薄悬左右四下地看一圈,满脸困惑指着空空的灶台,“刚买回来的两个锅去哪了?” 薄悬扭头看向再度陷入沉默的蒋寄野:“你瞧见了吗?” 沉默两秒,蒋寄野坚决不想承认自己是个热牛奶都要失败两回的生活废柴: “……我刚过来,我哪知道,你怀疑是我?肯定是小偷摸进来偷走了,我就说这公寓一点都不安全!你早该换个地方住了,忙应酬忙到十点多钟,哪天连我一起被偷走你就高兴了!” 薄悬:“……” 薄悬想了想:“行吧,我过两天再重新买一套好了。” 蒋寄野有点不自在,谁惹祸谁承担,这是最后的良心底线了:“晚点我去找人买了,你想要什么样的。” 薄悬两眼含笑:“这么好,那随便了,你买的我都喜欢,只要是不会被偷走的款式就行。” 蒋寄野:“……我来烧水,你快点去洗澡。” 晚上倒在床上两个人抱着亲了会,浓情蜜意之际,蒋寄野摸到他的后脑勺湿漉漉——又偷懒不吹干头发就睡觉,立马跳下床去拿过吹风机。 薄悬两眼无神地把头伸出到床边,无声无息把人骗上床的可能性还是太小了,他听着蒋寄野没完没了的唠叨,被热烘烘的风包裹着,意识慢慢变得模糊。 蒋寄野半天没听见人应声,低头一看,薄悬闭着眼睛睡着了。 蒋寄野动作极轻地把人抱起来塞进被窝里,看着薄悬的睡颜,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心想生活自理能力差劲的小笨蛋没有他可怎么办啊。 悠哉悠哉躺在楼底垃圾桶的两个锅:嗯,今天的月亮可真圆。 · 那之后没两天蒋寄野就见到了梁丘河的男朋友本尊—— a市每年商业活动名目层出不穷,行业峰会、论坛会议、沙龙商业会务、交流会茶话会。只有你有心参加,想找露脸的机会,那真是可以一周七天不带重样的。 这天两人正在阳台研究给半死不活的盆栽换换土,薄悬突然接到通电话,他挂断之后去卧室换了衣服。 蒋寄野站起来说:“又有工作?” 薄悬走过来哄孩子一样在他脸上敷衍亲了下:“有个展会,去去就回,不用等我吃饭。” 蒋寄野一把拉住他:“能带家属一块蹭顿饭不?” 薄悬动作一顿:“你想去吗?” 第64章 日常 “……知道啊。”…… 蒋寄野其实哪里是想去应酬, 他顶烦人太多的地儿,跟做生意的人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但是一个人待在家里就意味着要独守空房, 山不来就他, 他只能去就山。 衣服现成就有, 蒋寄野花几分钟把自己捯饬一通,理理衣襟, 人模狗样地跟着一块出门去了。 这天有个做智能家居的在海峡会场办内部展会, 近年来a市常见这一类的活动, 外地厂商招商引资,为入驻本地开拓市场做准备, 政府通常喜闻乐见地大力给予扶持。 融资这一块是薄悬公司涉及的领域, 临时助理接到消息,早一步在会场门口等着。走完流程差不多是下午五点多钟, 晚上还有个交流性质的酒会。 席间,蒋寄野去了趟卫生间,他这一趟去得有些久, 回来时只见薄悬对面站了个身形削瘦的年轻人。 此人年纪轻轻,眉目温和,不苟言笑的样子, 看起来属于和薄悬同一类人:那种从头到脚天生自带学霸光环, 提醒周围尔等凡人快快退避三舍。 薄悬抽空给蒋寄野做了个介绍:“叶淮,朋友, 也是梁丘河的助理。” 这其中有他们之间才知道的前提条件:薄悬提到过,梁丘河的男朋友正是他的助理。 蒋寄野微微一愣,薄悬注意到他反应不太寻常,心道怎么?然而不过一瞬, 梁丘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噙着笑意风度翩翩地伸出手同他们来寒暄:“蒋少爷,稀客啊。” 蒋寄野露出个适宜的笑,依次同梁丘河还有叶淮握了握:“幸会。” 酒会到八点钟就准时散了,回去路上,蒋寄野和薄悬有一搭没一搭闲聊间,话题不知怎地又转到这上面。 蒋寄野握着手里的方向盘,头也没转道:“你感觉倒是挺敏锐,别误会啊,我对叶淮这人没意见,不认识也没见过,不过你介绍的时候我确实挺惊讶的,因为就在几分钟前我在二楼阳台正好看见梁丘河了。” 蒋寄野说到这停顿了下,故意卖了个关子,谁知薄悬精准猜测出了他未尽的重点:“梁丘河,身边还有别人?” 蒋寄野眉头意外地扬起来,旋即哼笑了下:“岂止。” 蒋寄野打算去室外透透气,踏进阳台才发现里面俩人。 当事人借着拉起的窗帘在半露天场所寻求惊险刺激,无辜闯入的路人却只觉尴尬,蒋寄野在发现情况不对后立刻识趣退了出来,但短短两秒的惊鸿一瞥间,出众的视力已经足够他看清楚对方的脸, 公寓楼下,蒋寄野刹住车子,摸着下巴琢磨道:“我还当是小情侣玩情趣,梁丘河身边的是他男朋友,你这一提我才想起来那男的穿着像是场内的服务生,啧,梁丘河胆子可够大的,敢在叶淮眼皮子底下偷腥,他也不怕被抓个现行。” 薄悬微微叹气:“是啊。” “你跟叶淮是朋友?”蒋寄野说。 “嗯?”薄悬脸上明晃晃写着一行字,怎么看出来的? 蒋寄野直笑:“你俩聊天的样子不像刚认识的。” 薄悬一愣之后,摇了摇头:“我有时候真分不清你是真迟钝还是在装傻。” 蒋寄野无言道:“有区别吗,这话听起来不像在夸我、” 薄悬也笑了:“你看起来对很多事和人漠不关心,所以你会注意到叶淮我有点意外。” 蒋寄野不以为意,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一天二十四小时里刨除掉吃饭睡觉占去的一半,余下可分配的已经不多了,操心无关人员的事情等于白白浪费自己生命。当然,薄悬以及薄悬的朋友不在无关人员名单上。 蒋寄野说:“你可以提醒下叶淮,或者暗示一下。” 精力忠诚是伴侣之间首要的也是基础的条件,蒋寄野没法想象两个人做不到相互坦诚,却要赤身裸体毫无芥蒂地躺在一张床上。 出乎意料地,薄悬罕见地沉默两秒,才道:“不了吧,这是别人的家事。” 蒋寄野眉毛扬得更高了。眼见朋友陷身火坑而袖手旁观显然不是薄悬的作风,片刻想到个可能,他脱口道:“惯犯啊?” 薄悬面露无奈,算是默认这个说法。 蒋寄野匪夷所思,但是想想又不奇怪,梁丘河敢在商业性的酒会上招惹别人,私下里行为八成只会更出格。他的枕边人要怎么样才会毫无察觉?大概率在装聋作哑吧,或者干脆两人就是开放式的情侣关系。 蒋寄野无言一哂,摇了摇头:“原来高材生也玩得这么花,是我见识短浅了,我以为朝三暮四是邢岳麓的专属——不对,邢岳麓一段时间只会交一个女朋友……” 蒋寄野一整晚在与会的陌生人面前保持着生人勿进的高冷做派,早憋坏了,好不容易逮到个话题,着实吐槽了好一阵,半晌没听到薄悬回应,扭过头一瞧,薄悬靠在沙发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听见蒋寄野喊自的名字,薄悬方才如梦初醒地眨眨眼动了下身子,笑道:“刚看着你太帅,有点走神了。” “……”蒋寄野探手来摸他的额头。“我不在的那一小会你是喝了多少。 “没喝多。”薄悬欲盖弥彰地端起面前的杯子,抿了口茶水,慢慢说道,“有点感慨吧,叶淮和梁丘河据我所知好像从小就认识,两家长辈是世交,后来叶淮的父母犯了点错误,算是家道中落,梁丘河的家境你也知道,很不一般,他的婚姻肯定要家里人过目首肯,将来家族联姻也好,自由恋爱也好,他交男朋友的事不能被摆在明面上,他父母也不会同意。” 梁丘河父母同意才有鬼了,蒋寄野见怪不怪,也算了解一部分内情,梁家沾着政治,需要一位上得了台面的女主人,也需要血脉下一代维持家族的权势风光和地位。找个男朋友,意味这一切都得泡汤了。 蒋寄野意外的是叶淮竟然愿意和梁丘河这么不清不楚地牵扯下去。 图什么呢? 你要说是为了钱,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叶家哪怕中落了,能和梁家称得上世交,余下资产想必不会微薄到哪去,叶淮能给梁丘河当助理,证明能力还是有的。 要说为了感情,那更扯淡了,要真是情真意切,叶淮会眼睁睁看着梁丘河在外面瞎搞? 蒋寄野设身处地设想了一下,娘的,根本设身处地不了,他脑子里瞬间冒出一百零八个触及刑法底线的念头,真有那天,他不把那个胆敢挖他墙角的狗男人大卸八块都是轻的。 蒋寄野没能理清头绪,成年人的世界很复杂,我喜欢你你喜欢我皆大欢喜的恋爱桥段只存在于影视创作中,借用邢岳麓同志的名言,男女纯粹的□□关系才是未来社会的主流。 蒋寄野没忘记抓住给梁丘河上眼药的机会,学长这种东西,跟红颜知己一样不靠谱,属于打击的敌对势力。 他说:“你看,我这人还是比较有远见的,跟你告白之前就提前跟我爸妈打过招呼,没有混乱关系,没有乱七八糟的前男友,只要是你你点个头,挑个合适的时间就能领你回家认门,要不五一怎么样,正好我爸妈他们都在国内……” 薄悬没料到他说风就是雨,距离五一已经没几天,还没从蒋寄野提前对父母提前出柜的震惊中回过来神,紧接着就被猝不及防的见父母仨字迎头砸懵了。 薄悬愣了足足三秒钟,才有些磕巴地道:“五一?五一我公司还有点事……” 蒋寄野眯起眼睛。打量薄悬略带慌乱的表情,吓成这样?见父母又不是去西天见如来佛祖。至于吗? 蒋寄野面露怀疑:“真有事假有事?” 薄悬镇定下来:“嗯,真有事。” 蒋寄野和父母关系有多融洽他是知道的,事实上,梁家的人如何不清楚儿子混乱的恋情关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男人风流起来无伤大雅,叶淮还是他们看着长大的,换成外头那些耀武扬威喜欢宣誓主权的蠢货,未必就有他省心。 再一个,将儿子拐上歧途的人,试问世间哪对父母能真心喜欢得起来。薄悬每每想起蒋鸿義夫妇,更多的是一种愧疚心理。 薄悬扯开话题,聊了一阵,催促蒋寄野该去洗澡了,拎着杯子进到厨房收拾。 蒋寄野抱着胳膊,坐在沙发上不吭声。 薄悬的反应跟他设想得不一样。什么惊喜、感动、泪盈于睫,完全不存在的,这不是薄悬第一次在他面前逃避关于家人的话题了,薄悬好像压根没打算跟蒋寄野去见父母,遑论主动介绍自己的家庭状况。 蒋寄野唯一所知的是他父母离异。别的就什么也不清楚了。私下里完全能找人查得到,但那样性质完全不同。 蒋寄野摸进厨房,假装不经意地问:“你爸妈,叔叔阿姨他们,知道你在谈恋爱吗?” 薄悬:“……知道啊。” 他这样一说,蒋寄野稍稍淡定了些,并非逼迫要求名分如何如何,薄悬父母情况特殊,但是嘴上喜欢他要死要活的,现实里亲戚朋友一个知情的都没有,那也太……不合常理了吧!搞得蒋寄野多不能见人一样。 薄悬是个学霸,深谋远虑,习惯走一步看十步,按理,学业、事业都按部就班上了正规,难道对于见家长就没什么建设性的意见指导? 没等问出下一句,薄悬放在流理台上的手机响了。 薄悬走过去接起来:“喂,叶淮?” 电话那头说了什么,薄悬举着手机走到外间:“你找梁丘河?我不知道啊,晚会结束后我就没见过他了。” “今天的哪份文件,你等等,我这应该有备份的,我开电脑找找……” 蒋寄野在后面转圈磨牙。见他一时半会没有结束通话的意思,只得扭头去浴室洗澡了。 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十一点多没见到人进来,信奉身体是革命本钱的蒋寄野憋不住了,怒气冲冲地甩开被子冲出卧室,他今天非得教训一下作息不规律的某某人。 走到客厅一瞧,电脑屏幕还亮着,薄悬趴在面前桌子上,呼吸均匀,已然歪着头睡着了。 第65章 日常 “为什么?” 五一小长假就要来了, 既然说定了不回家,蒋寄野准备和薄悬一道去国外转一转,国内的景点每逢节假日人挤着人, 自从有次和邢岳麓自驾游结果堵在高速路上一天一夜差点下不来, 蒋寄野就学聪明了, 出去玩要避开高峰。 行程已经全部预定好了,没有意外, 他们会在某个风景优美的小岛国家待上几天。 蒋寄野一向是个爱玩的, 眼看日期临近, 按理应当感到激动才对,不知为何这会却莫名有些提不起来劲。 这天, 远在海外的邢岳麓打来电话, 照例没个正经,带着一股怂恿的劲:“我听余研说你们学校五一放了好几天的假, 过来找我呗,咱一块去爬雪山,我一个人在外太没劲了。” 邢岳麓抱怨无聊, 那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蒋寄野问他:“你新交的女朋友呢?你不找她陪你?” “快别提了。”邢岳麓正为这事发愁,一提起来唉声叹气的,“我最近就是因为她才不敢回国的, 你给评评理, 我俩确定关系才几个月,不知道她怎么想起来的, 上回过生日提出让我跟她回家见家长,我的姥姥,给我吓得,我还没满二十周岁, 见得哪门子家长,反正我打定主意这几个月减少见面,大家先冷静冷静再说。 ” 邢岳麓一顿噼里啪啦倒豆子,殊不知句句精准得戳在蒋寄野肺管子上。蒋寄野问他:“为什么?” 邢岳麓被他突然的发问搞得一愣:“什么为什么?” “你不愿意跟她回家见家长,为什么。”蒋寄野说,“你没打算跟她长久在一块?你谈恋爱就是玩玩?” 邢岳麓莫名其妙道:“说得这么难听,我可没这个意思……我是为两个人的未来考量,我跟她在一起当然因为我喜欢他,但是世事无常,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虽然每个人或早或晚要踏进去,我想缓期两年再入土没毛病吧。” 他自认将道理都摊开说明白了,这边,蒋寄野下断言:“渣男!” 邢岳麓:“哎你等会,什么叫……” 手机里余下一串嘟嘟的忙音,邢岳麓瞪着眼睛,摸不着头脑,这丫的今天是吃炮仗了吧! a大校篮球场馆,刘洋带着一头汗小跑出了场地范围,从地上箱子抽出瓶矿泉水打开灌了几口,瞧见蒋寄野坐在休息区凳子上发呆,调侃问:“对象打电话查岗了。” 蒋寄野躬着身摆弄着手里息屏的手机:“不是。” 刘洋:“哦,吵架了?” 蒋寄野:“没有。” 刘洋噗地笑了,明明脸拉得跟驴一样,还在死鸭子嘴硬。 蒋寄野投来一眼,刘洋立刻装作无其事的样子伸手摸摸刚剃短的发茬,眼神游逛一圈,想起别的事,“哎五一夜爬泰山,去不去,大群里已经有五个人报名了,你们宿舍夏杰也去,你要来加你一个?” 但是夏杰去不去得成,还要另说,他那个就读隔壁市的死党失恋之后隔三岔五来找来哭诉,已经成了月经,老妈子夏杰每次都任劳任怨地陪吃陪喝,刘洋估摸着他离陪睡不远了。 蒋寄野:"怎么一个个都邀请我爬山?" 刘洋:“还有谁?” “别的朋友,你不认识。”蒋寄野只说:“假期有安排了,准备出去玩。” “行吧。”刘洋无所谓地耸耸肩,扔下擦脸的毛巾:“走啊,再来两把,这个点回宿舍也没事干,马上学校篮球预选赛,趁着这段时间多磨合磨合。” 五月份学校组篮球赛,他们这一伙人已经做好了被抓壮丁的准备,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大展身手。 蒋寄野瞥眼手机,想了想,脱掉身上刚穿起来的外套,撸起袖子跟了上去。 · 南湾大厦,十七层,时针指向五点多钟,小助理推门送进来一杯咖啡,交接今日份工作,欢快地拎着包溜溜达达下班了。 墙上时钟滴滴答答。薄悬埋头继续忙活,对过办公大楼的灯光接连熄灭,他签完最后一页纸,靠在椅背上歇息,猛然间意识到今天是周五,而蒋寄野没有过来。 手机里最新一条消息停留在早上。这很不对劲。 蒋寄野私下里是个很粘人的性子,以往像什么校内聚餐,社团活动,甭管鸡毛蒜皮大小的动向他都要事无巨细地报备一声,像这样沉默的情况还从来没有过。 薄悬拿上门卡钥匙,带上办公室门,等电梯的间隙里拨通了蒋寄野的电话。 那头响了好一阵无人接听,薄悬打算挂断重播的时候,听筒嗡得一声,传来蒋寄野模糊的声音:“喂?” 薄悬说:“是我。” “我知道——”蒋寄野听出来了,“都这个点了,你下班了?” 薄悬:“你吃饭了没,我现在过去找你。” 那头不知在什么地方。嘈杂的背景音里隐约有女声在说话。蒋寄野忽然抽了口冷气,压低了声音:“不碍事不碍事,我打个电话,几分钟。” 这句显然不是对电话里的薄悬说的。薄悬问:“怎么了?” 蒋寄野:“临时碰上点事,这周末可能过不去了,忘了跟你说一声,不用等我,你早点回去吃个饭歇着。” 薄悬感觉更不对劲了,试探问他:“什么事,方便带我一起吗?” “干什么,查我岗啊。一点小事很快结束,你就别跑一趟了。”蒋寄野笑了下,相处时间时间越久,越能发现他对身边人态度有多宽容,邢岳麓那样给点颜色就要开染坊的例外,不能太惯着。 薄悬这回沉默更久一些,问道:“你没在学校吗?” 蒋寄野像是不愿意透漏地点,偏偏撒谎技术拙劣,颠来倒去答得像个漏勺。背景音里又响起模糊的说话声,一个人猛抢上来,声线耳熟,大声地喊:“学长,别听这丫的瞎吹,他晚上在篮球场摔骨折了,就是死要面子硬扛着,大夫刚交代了,不能下地,这会还在医院做检查……” 蒋寄野糊上刘洋的脸把人按了回去。短短几句话,该交代的已经被秃噜完了。 蒋寄野怕薄悬多想,补充说:“没那么夸张,不小心剐蹭了下,来医院上个药。” 薄悬静静问:“你在哪家医院,我过去找你。” 蒋寄野简单说完地址,结束通话。刘洋伸手替他拿走手机:“这不结了,闹不明白你怎么想的,多好的增进感情的机会。” 蒋寄野摊手向刘洋展示自己的状态——躺在病床上,左边小腿处剪开裤脚暴露出一大片的摩擦伤,待会还要做影像检查两个护士拿着器材为他处理伤口:“光彩吗?” 他不要面子的吗,这倒霉模样像个木乃伊,蠢死了好吗。 刘洋:“那人家早晚也要知道,瞒不住的。” “我想缓期几天。”蒋寄野觉得这话怎么那么耳熟,再一想,原来撞车了邢岳麓的渣男语录。 蒋寄野不想薄悬大晚上跨城区跑一趟,半个小时后人还是赶到了。 薄悬循着指示牌走进医生办公室,医生正对着片子分析伤情。蒋寄野结束完骨显像检查,架着一条腿坐在轮椅上,相比于一旁紧张的刘洋,他的坐姿懒懒散散的,这个角度显示出他头发浓密得几乎看不见发旋的头顶。 “学长。”刘洋一见到他,赶紧站起来招呼了句。 薄悬冲他笑笑,碍于场合没有太多交谈,他将手搭在蒋寄野的肩膀上。继续听着医生嘱咐,蒋寄野一只手反过来盖在他手背上捏了捏。 刘洋旁观两人一来一回互动,心里犯嘀咕——这二位的感情状况不是蛮好的,自然得跟结婚好几年的夫妻似的。 蒋寄野小腿的胫骨处轻微骨裂,伤势不至于到强制住院的地步。他说要回家修养,医生交代完注意事项,挥挥手就把人放走了。 出了医院,刘洋要回学校,和薄悬一同把蒋寄野扶上车之后就一个人打车走了。剩下薄悬问蒋寄野:“你回哪?” 人在身体不舒服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回家,蒋寄野顺嘴就要溜出来个‘家’字,又紧急给刹住了。 他的目光掠过薄悬及他不自知地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最后,朝着司机报出公寓的地址:“去你那住。” 薄悬说:“你要不还是……” “算了。”蒋寄野知道他想说什么,“家里没人,我爸妈又出去开会了。” 薄悬嗯了一声。一路无话。 他本身是个话少的人,这一晚又沉默许多。 蒋寄野腿上涂了药,裹了纱布和固定的夹板,好一番折腾才进了公寓的门。如此一来也没有约会吃大餐的性质,晚餐随意对付了事。 蒋寄野腿上伤口不能沾水,打了一下午篮球,出过汗,身上味道不怎么好闻,如果是一个人在家就随便凑合了,大不了过后让阿姨换洗床单,但是让他直接躺在薄悬的床上就很有心理压力了。 所幸,薄悬了解他的习惯,饭后主动进到浴室放洗澡水。 蒋寄野撑着轮椅跟在后面,看了一会,目光落在薄悬身上时总感觉他好像又瘦了些。 又是好一阵没见面了。自从上次见家长的话题无疾而终,薄悬忙于一桩大案,也为了给五一假期腾出空闲的时间。蒋寄野对此倒没有不适应。自打在一起就聚少离多。不过分别久了,再见面难免有种久违的感觉。 小别在前,如花美眷在暖融融的灯火里给自己打点,蒋寄野有些意动,他叫薄悬的名字:“你过来一下。” 薄悬停下动作,背对着他:“不洗了吗?” 蒋寄野:“等会再洗,你先过来。” 薄悬仍然杵在原地,没动弹。蒋寄野还在奇怪呢,拖着轮椅凑近一看,薄悬的眼圈红一半了。 完蛋,蒋寄野心里咯噔一声,触到这位祖宗的‘林黛玉’开关了,将晚上的行为说话都过了一遍,面上笑道:“哭什么,一点小伤,你这反应搞得我下半辈子站不起来了一样。” 薄悬把头撇开了,闷闷说:“没哭。” 蒋寄野点点头,还知道给自己挽尊,顺着他的话:“行,没哭,我眼神出问题了。” 薄悬出去找了张椅子拿进来,蒋寄野换坐到凳子上,脱掉衣服,脚上裹着几次保鲜膜,像一只宠物猫那样被薄悬拿着淋浴头从头到脚地来回冲洗。 蒋大少爷前半生还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境地,头发、身上、到处湿淋淋的,更尴尬的是薄悬手指贴在皮肤上,他起了点反应,薄悬肯定看到了,略一停之后,继续替他冲洗,蒋寄野也佯装得什么都没发生的淡定样子。 临睡前,薄悬拿出套寝具铺在客厅的沙发上,他要一个人睡外面,原因是睡在一起可能睡梦中会不小心碰到他的伤口。 蒋寄野一只手臂枕在后脑勺下面,对着天花板叹了口气:“早知道我不如回家了。” 薄悬将手里的水放在床头柜上:“那明天早上……” 蒋寄野伸手去拉,没个提防的薄悬被这一下拽得往前扑栽倒在他身上,他唯恐碰到蒋寄野腿上的伤口,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刚要爬起来,蒋寄野一叠声地喊:“哎疼,疼,压着我腿了,你别动。” 薄悬僵着身子不敢动了,紧张地问:“我叫个医生过来看看?” 蒋寄野先乐了:“逗你玩的,没碰着。” 薄悬没吭声了——他大概快被蒋寄野气死了。 蒋寄野揽了下他的肩膀:“气性这么大。晚上没来也没跟你报备是我的错,分房睡就算了,我都成半个瘸子了,还真要赶我回家。” 薄悬听着耳侧蒋寄野平稳的心跳声,好一会静静地说:“没生气,我是在想、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合格,不然为什么你腿伤了会不想告诉我。” 第66章 日常 “见鬼了。” 蒋寄野:“听听, 什么叫双标,这就叫双标,现在知道你碰见事儿不告诉我的时候我是什么心情了。” 薄悬没能想到他压根不慌, 反而直接倒打一耙。眨眨眼睛, 对视几秒说:“那不一样……” 蒋寄野:“哪点不一样。你告诉我。” 薄悬一时语塞, 思考一番,最后只摇了摇头。 蒋寄野哼笑道:“你不说我也能猜着, 怕给我添麻烦、脸皮薄、抹不开面, 原因无非就是这些, 你一忙起来吃饭睡觉都要撂到一边,因为点小伤叫你来回奔波, 但凡我还有良心我都干不出来, 本来想等过两天好得差不多了再告诉你,谁知道刘洋是个漏勺, 出卖兄弟,好了我决定这个月都不跟他打篮球了。 ” 薄悬说:“你腿脚也打不了了。” “对啊。”蒋寄野长叹一声,喃喃说, “修养一个月,这下旅游也要泡汤了,可惜了了。” 他扭过头来, 脸上的笑意还没完全消散下去, 一贯硬朗的面容上显出抱歉和遗憾,漆黑锋利的眉目都变得柔和起来, 简直不像他了。 蒋寄野轻声:“有时候觉得你很喜欢我,有时候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你好像没把我当男朋友,没有哪对情侣因为怕麻烦就故意瞒着对方, 你会碰见各种问题,我也会,等将来七老八十,我真的站不起来躺在病床上了……好像不太吉利,算了,大概是这么个意思,你到时别提前让医生拔走我的氧气管就成。” 薄悬:“……” 蒋寄野:“你别这个表情看我,真有这样的事。" 过年吃饭听人谈论,某地富豪携小三旅游,去机场路上出车祸进了重症监护室,被冷落多年的原配妻子接到消息,很多同意书需要她签字的啊。也确实赶去医院了,说愿意配合治疗,结果一会嫌弃国外药毒性大,要人包机连夜去首都请中医,一会闹着要找老神仙过来跳大神,说出车祸全赖路上撞见了小鬼,要祛祛邪才行——几个保守流程治下来,成功把富豪从重伤状态治成了植物人。 人文学院的出身加上碎嘴子,一个小故事被蒋寄野描述得绘声绘色 薄悬看着他,听到一半就开始跑神,魔怔似的,只看见他嘴巴在动,压根没听见后面的内容。 毋庸置疑的蒋寄野是个很强壮的男人,薄悬刚替他洗过澡,一身结实的骨头,紧实有力的肌肉,薄悬完全相信他能够一脚踢断成年人的半边肋骨。 他具有财富,地位,相貌,寻常人所渴望拥有的一切。 薄悬有时候觉得他像一头气势汹汹的狮子,天生睥睨的气场,侵略性极强,穿着睡衣在公寓里团团乱转也像是在巡视地盘。 而正因为如此,他偶然表现出的温和的另一面才会让薄悬感到心惊。 薄悬经常跳出自己都为之迷茫的念头:他为什么会这么喜欢蒋寄野? 不知道,他可太喜欢蒋寄野了。 付出一分就索取到一分的回报,是在生意场中也难有好事,他对蒋寄野付出的一切都出自于自愿。但是,当薄悬有遇事隐瞒不报的前科,蒋寄野跟他做了同样的事,被抓到小辫子后理直气壮地反问他‘哪点不一样。’指责他不能双标。 像一道天光穿透迷雾,暗红尘霎时雪亮,有个声音在薄悬耳边说:‘他知道我有多喜欢他,他也愿意像我喜欢他那样来喜欢我。’ 蒋寄野看他两眼,发现这人表情傻兮兮,脑子不知道溜到哪旮旯去了,怪可爱的。于是勾勾手指,示意他凑近点。 薄悬以为他还有话要说,刚一接近,就被扶着后脑勺亲了个正着。 吻是薄荷牙膏味的——蒋寄野死要面子,腿瘸了也得睡前把牙刷了,非说一个人站得牢,最后拿着牙刷,以金鸡独立的高难度姿势差点摔在洗梳台上,幸亏薄悬在旁边扶住了。 亲到一半,薄悬浑身微微发抖。 蒋寄野端详着放开他,不满意道:“……你笑什么?” 薄悬心情好,联想到那副画面,笑得更厉害了,脑袋和声音一起埋进被子里:“我明天买点大骨头回来炖,医生说你要补补钙质,你别忘了提醒我。” 蒋寄野动手把被子里的鸵鸟刨出来:“你不专心!我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不是都说完了。”薄悬头发被拨弄得乱糟糟,一张脸上笑意盈盈看着他,鲜有过的情绪外露。 蒋寄野手上一停,稀奇地看他好几眼:“等会,你今天这么高兴,碰上什么好事了,说出来让我也高兴高兴。” 薄悬摇摇头,爬起来说:“我去外面睡觉,还有点东西要看,要给你熄灯吗?” 又要工作,蒋寄野仰身摔在大床上,有气无力道:“祖宗,咱歇一天成不,家里还没到揭不开锅的地步,地主家的驴也没像你这么勤奋的。” 这也是蒋寄野无法理解之处了。 他爸蒋鸿義一年到头各种会议报告层出不穷,照样会抽假期跟他妈出去游山玩水,对比之下,薄悬简直上班成瘾,或者创业初期必须花费心思至此? 不过学神的世界他不懂,蒋寄野也不会直说你别去上班了,万一人家追求的就是功成名就,他非要一厢情愿强制性把人拘在家里赋闲,那也够残忍的。 接下来的一整个周末连同五一假期,蒋寄野都没怎么出门,每天除了吃就是睡,闲得快要长毛。薄悬收藏的甜宠电视剧都被他从压箱底的平板收藏夹里翻了出来。 电视是新奇的剧情,男的帅,女的靓,蒋寄野看了一会,觉得没意思,忍不住去观察薄悬。 他这一受伤,薄悬也不大出门了,确实没有公务,先前为了旅游将时间早早腾出来,谁知撞上这一桩意外,小门小户请不了护工,如此一来,剩下两个人几乎二十四小时腻在一起。 清早,阳台纱帘被微风带着拂过花盆里的绿植,晨光暖融融落在客厅光洁的地板上。 两人在小沙发上互相倚坐着,薄悬看一个业内的英文讲座,蒋寄野心不在焉地翻着投影仪里的节目单。 他近日连喝几碗大补汤,补得有点过了头了,这个年龄段本身气血充足,和对象互相对视两眼都能莫名其妙地升旗,对着绿油油风光无限好的大草原,脑子里呼呼悠悠崩出赵忠祥老师的经典台词:春天到了,万物复苏,大草原又到了动物们……’ 他扭头看着薄悬的脖颈,肌理细腻,凑过去不轻不重地啃了一口。 没设防的薄悬短促地啊了一声,说:“痒。” 蒋寄野抽张湿纸巾,擦掉蹭上去的口水,擦完看了看,皮薄肉嫩,白中带着点红痕,他没忍住又啃了一口。 薄悬被两口彻底啃清醒了,从讲座里抬起头,面露疑惑。 蒋寄野:“我想起来,我成年了。” 可不是,都成年快满一年了。 这话挺没头没脑,但是薄悬一下子听懂了。 楞了两秒,他忍着发笑将目光落在蒋寄野腿上:“医生说你最近要好好修养。” 蒋寄野将脚垫在地上试了试力道,隐隐有些痛感。 腿到用时方恨少。蒋寄野把两腿一搭,无趣地退回到了安全距离。 他突然反常地激动一遭,薄悬放下手里的事,追过来好奇地问:“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蒋寄野说:“见鬼了。” 薄悬手指顺着他的膝盖往上摸,低声说:“家里没准备要用的东西,过两天再买,那我先用手了?” …… 两个人滚来滚去腻歪完,草草收拾了下,一堆揉皱的湿巾被抛进垃圾桶,蒋寄野懒洋洋躺在沙发上,一动不想动。两个人抱在一起,从谁先去冲澡一直讨论到晚上吃什么。 薄悬接着点开没看完的讲座进度条,口中说:“炖个骨头汤吧。” 蒋寄野叹了口气。 他就知道。 薄悬轻轻捶了他肩膀一下,蒋寄野生无可恋地改口:“骨头汤好,可太好了,我爱喝,以形补形。” 薄悬:“喝太多会不会容易骨质增生。” “你也知道啊,”蒋寄野笑了。 薄悬洗澡去了,蒋寄野爬起来洗了洗手,厨房的台面上搁着清早刚送上门的一袋新鲜猪骨,血淋淋的样子,还挺渗人,他用两根手指挑拣出来两个最小的,随便拿水涮涮,加上盐扔进锅里。 反正薄悬不吃,走个过场,吃不死人就行。 蒋寄野去洗澡,再回来,汤已经煮好摆上桌了,薄悬告诉他:“你手机刚才响了。” 蒋寄野拿着毛巾擦头发,顺口问:“谁啊。” 薄悬:“不知道。” 蒋寄野莫名:“嗯?” 薄悬说:“我没给你接,万一不太方便。” 蒋寄野更莫名其妙了,有什么不方便的,你都听见了不给我接。拿起手机翻了翻,来电人竟然是他那个日理万机的亲爹——难得啊,他还记得自己有个儿子。 蒋寄野没把受伤的事告诉家里,这点小伤不值当让一群人提心吊胆的,虽然他在篮球场摔断一条腿的丢脸事迹已经传遍了。学校就是这样,一点小风小浪都能被传播演变成燎原之火,余研乃至外院的学生纷纷跑来打探消息,据说最新的版本是他人在篮球场当场摔死了。 蒋寄野回拨回去,他爹的口风听起来果然像是不知情。 老人家问他人在哪窝着呢,表示最近会回a市一趟,可以收拾收拾准备接驾了。 亲爹发话,蒋寄野只有应下来的份。 回过头来,参考薄悬对于见家长的态度,好像蒋寄野的父母是洪水猛兽,于是他没有提起这一码事。 蒋寄野把手机撂在桌上,拿起汤勺说:“我手机密码是XXXX,以后赶上我不在的时候有来电你直接接就成。” 薄悬微微一愣。 蒋寄野喝了口汤,眉头大皱。 他坐直身对薄悬正经道:“我有个要求。” 薄悬心说要我的手机密码做交换吗,完全没问题啊。 没等张口,听见蒋寄野吐槽:“这汤咸得能毒死一头牛,我今天能不能不喝了。” “……” 薄悬找个勺子浅尝了一口,默默起身端去厨房倒掉了。 第67章 家长 “知道毛毛虫怎么叫吗?” 假期最后一天, 蒋寄野上午要去医院复查骨裂处的愈合情况。 他爸妈这天降落a市,回家一趟是必然的了。紧接着就是开学返校,下次再过来不一定是什么时候。 十点多钟, 两个人正准备出门, 门铃响了。 超市站点每天清早会送一份蔬菜水果上门——最近清单里还加了份骨头, 国内的治安环境基本杜绝有人持枪上门抢劫的可能,薄悬还在卧室里收拾, 于是蒋寄野走到玄关处就直接拉开了门。 然后他的动作停住了。 面前, 岑丹青一身缎面裙装, 珍珠耳饰搭着小羊绒的披肩,笑吟吟挽着蒋鸿義的手。 他爸蒋鸿義已经四十多岁了, 注重形象管理, 依旧保持着三十出头的那份精神气,唯一不协调的是手里提着件不知从哪薅过来的水果, 看起来有点不伦不类。 震惊之下,蒋寄野笑容都有点勉强了:“……爸,妈, 您二位不是下午的飞机吗?” 岑丹青低头往蒋寄野腿上瞧了瞧——被居家的长裤挡着了,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蒋鸿義客客气气地说:“不请我们进去坐一坐?” 蒋寄野观察二老波澜不惊的状态,不打招呼, 抽冷子地找上门, 对付敌人的烟雾弹都扔到他头上来了。不过既然能摸到公寓,想必该知道的也已经都知道了。 蒋寄野回头看眼客厅, 压抑着叹气的欲望:“当然,不过得知会您一声,这房子不是您儿子一个人在住。” 蒋鸿義:“哦?看来我们来得不是时候?” “……您来都来了。”蒋寄野祭出一句千年不变的名言。 薄悬听见动静走出卧室,猛然和岑丹青和蒋鸿義打了个照面。明显呆住了, 像是受惊,立在原地,仓促间只来得及露出个局促又不失礼貌的笑,脸色的血色都浅了一层。 岑丹青打量着,估摸这位便是岑立群口中和她儿子关系不菲的年轻人了,也是单身十八年的蒋寄野突然决定家里表明性取向的因素。 岑丹青心中有些好笑地想,果然如她料想一般,长相十分的出众。 蒋寄野回手刚关完门,说实在的,他有点担心,但是不可否认也很高兴。毕竟他一直想带薄悬回家看看,走过来搓了搓手,给两边作介绍:“我爸我妈,爸,妈,这是薄悬,也是我对象。” 薄悬默默看他一眼,乖乖打招呼:“叔叔阿姨好。" 岑丹青目光落在他脸上,这回堂而皇之地瞧得很仔细,她的眉毛忽然微微扬起,短暂的讶然之后,神情变得意味深长。 生活在一个畸形的家庭中,薄悬察言观色能力胜出常人一筹,自然注意到了岑丹青的反应。然而就像偷了东西的贼被失主找上门,他不知从何说起,他只能保持沉默。 蒋鸿義将那箱水果撂在架子上,笑了笑:“不请自来,见谅啊小同学,听说起我这儿子在篮球场出了点事,越传越夸张,给你岑阿姨给担心坏了,电话里又不肯透露,刚好我俩来附近办点事,顺道上来坐坐,没吓着你吧。” 薄悬笑得很僵硬:“没有,您客气了,应该当晚辈的上门拜访您才对。” 蒋鸿義摆了摆手:“没什么该不该的。” 在沙发区落座,薄悬去厨房倒茶,岑丹青问蒋寄野:“你的腿伤,恢复得好不啦?” “好多了。”蒋寄野说,“神通广大,瞒不过您。” “岑立群专门打电话给我关心你的伤情,我想不知道都不行。”岑丹青叹了口气,带着不赞同,意有所指道,“还有你在学校干的那些好事,他全都告诉我了。” 蒋寄野:“哪些?网上传言的那些?妈,您可别真信,都是空穴来风故意污蔑,您知道我的,我从小到大只交过这么一个男朋友,也只喜欢过这一个。” 薄悬正在给蒋鸿義倒茶,听见这话,一个手抖,差点把茶汤浇手上。 蒋寄野方才瞧他状态不对劲,怕他瞎紧张,一直留神盯着,这下也不敢留茶壶在他手上了,伸手接过说我来,让他去厨房水龙头冲一冲凉水,烫伤不是闹着玩的。 他一走,岑丹青轻啐儿子一口:“没个正形,谁问你这个了。” 蒋寄野瞅准机会,人在厨房哗哗冲水想来听不见,正色道:“妈,我知道您肯定很多问题想问,他性子有多腼腆你也瞧见了,实话跟你说了,是我先追的他,他是我们学校经管专业连续几年的第一名,学霸,长得好,现在才大三就自己出来开公司,凭这份能力,前途想当然不会差到哪去,学校里喜欢他的人海里去了,但是人愿意跟我在一块,虽然知道咱们家条件,我一直带他回家见见家长,让您二老过个目,他又推脱不肯,我估摸是怕自己分量不够,您二位不同意,再给我俩拆散了,他骨子里要强,在外面受了委屈都不愿意告诉我,反而是我一出事,他那边立马抛下那边工作来照顾我,又是煮汤又是替我洗澡……” 你又知道我想问什么了? 岑丹青本来抱着好笑的念头,‘你又知道我想问什么了?’ 随着蒋寄野这些话,她的神色慢慢跟着认真起来。 一旁的蒋鸿義忽然横插进来一句:“你都干什么了?” 声情并茂演讲中的蒋寄野一滞:“……” 蒋鸿義伸出一只手,探着手指说:“学霸第一名,早早出来搞事业,给你洗衣服做饭,我怎么瞧着你每天往沙发上一躺,等着人家来伺候——呵,难怪人不愿意跟你回家,摊上你这么个少爷,换成是我我也不跟你回家。” 蒋寄野:“……” 他忽然拨开云雾见月明了,难道这就是真相? 这是他亲爹,一针见血,没毛病。 岑丹青隔着磨砂玻璃门瞧一眼里头洗手的薄悬,再看看身旁的父子俩,叹息心想:两个木头。 第一次见面,这天他们并没有聊到太深入的话题,蒋寄野父母只待了半小时,喝过两杯茶水,就像是一次寻常的串门做客,在得知蒋寄野上午要去医院复查,很快便起身告辞了。 那之后,蒋家没再传来别的消息,薄悬以为日子照样这么过下去。 隔了一周,他们在大悦城一家私人定制的中餐厅吃晚饭,蒋寄野突然放下筷子,说:“下周末我爸妈想让你来我家里吃饭。” 薄悬愣了愣,问蒋寄野:“我要去吗?” 蒋寄野说:“当然。” 不过观察薄悬的脸色,蒋寄野很快又说:“就是一顿家常饭,你不想来也没关系,他们如果问起,我就说你去外地出差了。” 薄悬看着他:“可是说谎也不好吧。” 蒋寄野:“那你就来。” 薄悬点点头,两个人就继续吃饭了。 周六那天,天气无与伦比得好。 薄悬穿好衣服下楼——很奇怪,他每天早晚从门前经过,第一次注意到公寓楼前的银杏树的树梢不再像几个月前似的光秃秃,上面长满了淡绿色的叶子。 路边,蒋寄野懒洋洋地,支着长腿靠着身后的车。五月的暖风里,不知名植物的毛絮裹着种子,他打个喷嚏,抬眼瞧见薄悬,招招手喊:“快点过来,发什么呆。” 薄悬朝蒋寄野走过去—— 路上,蒋寄野心情很好,一只蝴蝶从前车窗飞过,他想起来一个梗,问薄悬:"你知道毛毛虫怎么叫吗?" 薄悬笑着说:“不知道。” 蒋寄野手指点着方向盘:“不知道就对了,我也不知道。” 然后他又问:“你知道蜘蛛怎么叫吗?” 薄悬:“知道。” “……我……嗯?”蒋寄野一噎,扭头瞧他,“你确定?” 薄悬正经地点点头,模仿86版西游记里的角色,拖长了声音喊:“唐~长~老~~” 蒋寄野:“?” 这是蒋寄野百试百灵压箱底的冷笑话了,没想到有朝一日在薄悬身上破了功。 直到在家门口下了车,他还在追问薄悬:“你在哪看到的,你不是不经常上网吗?” 薄悬没有正面回答他,还为上门见家长紧张。远远已经看到岑丹青在庭院里站着了。 被追问几遍,薄悬小声吐槽:“你长得很帅,就是很啰嗦。” 蒋寄野:“……” 好,很好,学会开始嫌弃他了。 上门吃饭不好空着手,薄悬专门打听过他父母的喜好,提前一周就四处托人买了礼物,虽然蒋家也不缺东西就是了。 一套不出错的大师手作茶具给蒋鸿義,送给岑丹青的则是歙胡的一款超漆烟墨锭。另外又搭了几样常见的茶点礼盒充数,红茶茶叶、西洋参、花胶什么的…… 岑是学国画的出身,有正统的门第师承,年轻时就曾多次以美协代表的身份去到过各个国家交流。拿到这么个礼物,她显而易见得很高兴。 家里的佣人大概得过吩咐,四个人用餐,却做了满满当当一桌子的菜色,但单从分量上看,再来十个八个的客人也能兜得住。 饭后,岑丹青起了兴致。说要现场画一幅作为回礼给薄悬带走。 她已经有一段时日没画画了,蒋寄野厚着脸皮要跟着去看,也怕薄悬紧张——被岑丹青嫌弃碍手碍脚,不准他进画室的门。 画室内,一整面墙是桃花心木制成的书架,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幽幽的、檀木混着松烟的香气,中间摆放一张厚实的木桌,薄悬站在桌子前磨墨,安静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岑丹青搁下笔,面前纸上跃然是一副牡丹花开的锦绣景象。 岑丹青换了只小号的狼毫,细细题上落款。 “岑阿姨……”薄悬这一刻有很多话想说,但不知从何谈起,刚起了个头就停住了。 岑丹青搁下笔,笑道:“好了,你不用说,我叫你来没别的意思,权当叙叙旧,寄野是个脑筋直的,我知道他还分得出真心还是假意,不过这么久了,也有五六年没见过面了,你和你妈妈的眉眼处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然我恐怕也认不出你来。” 薄悬喉咙发酸。来之前做足了被盘问的心里准备,但是有时候温情的关怀比恶语相向更让人难以承受。 岑丹青打了通内线,叫人找个尺寸合适的盒子送上来装画用。引着薄悬到外间茶室坐下,倒了杯茶,递进他手里。 “我听说你们一家搬去了海城,你妈妈后来怎么样了?” 薄悬握着茶杯,平复了下心情:“她……现在好多了,和我爸离了婚,没两年经人介绍再嫁,有了新家庭,两个人在海城一家私立高中当老师,生活上还算如意。” 提到海城,岑丹青想起来件事:“过年那几天寄野每天往外跑,是去找你的?” 薄悬有点脸红,还有点羞愧,点头:“是。” 岑丹青笑起来:“我猜也是。” 沉默了一会,岑丹青叹了口气:“你也算是熬出头了,过去的就过去了,别对自己太苛刻,注意身体,再忙也要多休息休息。” 仿佛有一股涩意堵塞在胸腔,他一边上学一边加班上班,蒋寄野应当跟家里人透漏过。薄悬艰难笑着答应:“好,我知道的,岑阿姨。” 蒋寄野坐等右等不见人下来,坐不住了。 他顶着蒋鸿義异样的目光,去画室敲门,岑丹青的画室寻常是不让人随便进出的,里面没有动静,隔了好一会薄悬过来打开门。 蒋寄野见他眼皮红红的,像是哭过,顿时心头一跳。 娘啊,聊什么了这是,怎么还把人给说哭了。 蒋寄野哪里还敢放他一个人待着,胡扯了个借口,要从岑丹青这把人带走。 岑丹青瞧得分明,一阵好气又好笑,越活越回去了。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不该聪明的时候鬼精鬼精的,索性挥手放他们离开。 蒋寄野拽着薄悬的手腕,领着他去另一侧自己的卧室。 走廊上,他追着问薄悬:“我妈刚都跟你说什么了。” 薄悬:“随便聊一聊。” 蒋寄野被敷衍,不太高兴,但是又不能按着薄悬逼他把实话说出来,脸色拽拽地不说话,开始装高冷。 蒋家很大,楼上像个迷宫。 走了一会,薄悬问:“我们这是要去哪。” “……去我房间。”蒋寄野说,“你不是今天一天都空出来没事做吗,睡个午觉,等吃过晚饭我再送你回去。 第68章 往事 “你怎么在这?” 薄悬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十五岁, 薄悬始终记得遇见蒋寄野的那一年,他刚满十五岁。 这一年对于陆成才应当也是相当难忘的一年——他手下两家公司的经营终于有了很大起色,靠着活动关系还有岳父岳母昔日的人情, 拿下了一个城区改建的大项目。 像是扬眉吐气的证明, 那时陆成才对于有钱人的概念还停留在最基础的洋房汽车上, 第一笔的款项拿到手,他迫不及待提了辆加长版的豪华宾利, 斥巨资购下a市最繁华路段、闹中取号称市区后花园的翠园别墅楼。 鼓起来的腰包让他彻底挺直了腰杆, 也让他在面对陆诗云的指责时气焰越来越嚣张。 薄悬放学回到家, 门口停着一辆风尘仆仆的车——陆成才从老家回来了。 屋里正传来他和陆诗云大嗓门的争执声。薄悬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上面。 正厅门口,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男孩, 脚边堆放着行李袋, 他看看玄关大门,好奇似的, 垫着脚探头探脑地往屋内瞧。 薄悬踩上台阶,男孩扭过来,眼睛一亮, 咧开嘴:“你回来了,额,我是陆昊, 你不记得我了, 你们一家人在老家住的新盖的楼房,那就是我家的。” 陆昊料定对方这下肯定能记起, 八成会问他:“你怎么在这?” 答案陆昊也预备了:“我爸来a市帮四叔做事,四叔说家里宽敞,学校比老家的好,让我过来读书。” 薄悬的反应可谓十分冷淡,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 陆昊脸上的笑变得尴尬,沉默中,逐渐演变成了恼羞成怒。这时屋内陆诗云一声尖叫:“……对啊!我当初就是瞎了眼了!” 薄悬撇下陆昊,抬脚进门,一个杯子擦着他耳边飞过去,砸在后方墙壁碎得四分五裂。 “你疯了!”陆成才咬着牙蹦开,再偏个十厘米他就要被开瓢了!这女人一定是疯了,早上起来没吃药。 陆诗云披头散发地抄起个茶壶扔在地上,大叫道:“对,我疯了,你才知道!我早被你给逼疯了。” 花大价钱拍回来想要附庸风雅的茶具就这样变成了一堆垃圾。保姆早躲进厨房里去了, 陆成才阴着脸,扫了扫飞溅到身上的碎瓷片:“房子是我买的,这个家现在是我在赚钱,我爱去哪就去哪,我爱让谁过来住就让谁过来住,你要是看不惯你就自己搬走,我不拦你。” “你买的?”陆诗云冷笑,“陆成才,你一个倒插门的乡下泥腿子,要不是有我爸在后面撑腰,你以为那些个康总李总愿意给你好脸色,做你的美梦!” 陆成才脸色也发狠起来,他生平最恨倒插门这三个字。出生在乡下,家里没人让他干一点农活,父母逢人就说他脑子好使,将来注定要当官的。 结果呢,他要是能投个好胎,哪会让一个女人骑在头上。大学给陆诗云伏低做小,他受尽屈辱和嘲笑。后来网上流行一个词汇叫舔狗,陆成才觉得很形象,他就差像狗一样把陆诗云用过的马桶舔干净了。 陆成才刚想发作,摸到手腕上金光闪闪的表——十多万的高档货,还是别人求上门办事白送的,他忽然就不气了,有钱还气什么,笑嘻嘻地:“我是泥腿子,你不照样给泥腿子生孩子当老婆,叫你和我离婚你又不肯,你敢告诉岳父岳母吗?” 他吃准了她不敢,陆诗云心气太高,很可笑,两年舔狗不是白当的,陆诗云心里像是还惦记着他。哪怕真离婚,他如今身家足够富裕了。 陆诗云瞪大眼,皮肤苍白,眼下垂着仓青色的黑眼圈,见鬼一样地看着陆成才。 她不发疯,陆成才反而觉得没劲,这一分神,注意到儿子在门边站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好有一阵没见,感觉长高了点。 陆成才想上来搭他肩膀,交流下父子感情,儿子往旁边一闪,他扑了个空。 兔崽子,跟他妈一样没心肝的东西! 陆成才阴沉沉地瞥他一眼,甩手出去招呼侄子去了。 “陆昊,进来,东西也拿进来吧,你想住哪间房,我让保姆上去给你收拾。” “嘿嘿,好,这房子真漂亮,四叔家里都用上保姆了。” “小意思——” …… 薄悬在屋里写竞赛的题目,他的隔壁,陆昊因为不满房间布置,大呼小叫地指挥保姆四处挪家具,写字台正好靠着墙壁,一墙之隔,乒铃乓啷翻箱倒柜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 薄悬写了一阵,站起来转一圈,搬着桌子,挪到衣帽间里的西向的窗户底下。 拉上衣帽间的门,耳边瞬间安静了很多。 窗外有人在说话。他下意识顺着往下看了一眼。 翠园这一带的风景很符合它的名字,在各大承包商还在绞尽脑汁往欧式、巴洛克式、西洋宫廷风靠齐的时代,它的整体风格很低调,也很中式。绿化率极高,各处栽满了花草树木,即便处在冬天,一眼望去也是满眼的翠绿浮动。 整个小区拢共二十多栋小楼,陆成才买的这一栋位置稍微偏了点,西向有一条石板铺成的蜿蜒林荫小道,不和主干道连通,树木遮掩,鲜少有人迹。 薄悬看见树底下走着两个半大的少年,和一条毛色灰黑的大狗。 那狗慢腾腾迈着四肢缀在最后头。像是年事已高,好奇心又重,走两步歇一步,时不时拿黑黑的鼻子去嗅闻着路边的花草石头。 后头的少年半死不活,拖着狗绳,跟着走走停停,方才薄悬听见的哀嚎正是他发出来的。 “蒋寄野!你这狗怎么走得比我隔壁家中风的二大爷还慢!我等着回家打游戏,它散完步要等到什么时候!” 前头的那个一手抄着口袋,个头很高,浓黑的头发,隐约瞧见挺直的鼻梁和线条利落的下颌,闲庭漫步的速度跟狗也差不多了,声音懒洋洋的:“退役军犬,年纪大了,腿脚有伤病,不想等你可以背着它走,它喜欢让人背。” 少年三步并作两步赶上来:“你家的狗,你怎么不背?” 叫作蒋寄野的少年懒懒说:“不行,它太喜欢我了,一激动容易尿在我背上。” 少年:“我背它就不尿我背上了?!” 蒋寄野:“那你就等着。没人强迫你背。” 少年崩溃:“啊——” 两个人外形惹眼,那种无忧无虑神采飞扬,同时对周围不相干人漠不关心的放松状态,一看便知是富家出身的少爷。 薄悬隔着一扇窗户和几丛树荫,静静看着他们走过。 两人一狗慢慢走远了。 等到背影瞧不见,薄悬关上了窗户。 陆昊就这样在家里住下来了—— 陆成才的说法是暂住,距离转进的学校近,适应一段时日,他哥一家在a市安顿下来就会把孩子接走。 初来乍到的那几天,陆昊勉勉强保持了客人该有的作风,早睡晚起按时上学,不乱跑,不去主动招惹薄悬——虽然薄悬八成也不会搭理他,自从薄悬撞见陆昊在老家若无其事地从陆诗云包里偷钱的那一幕,他就知道他和陆成才果然是亲叔侄子,一样的道德低下,见钱眼开。 循规蹈矩没个几天,陆昊先受不了了。 他四叔陆成才生意忙,在外头另有住处,一走就是几天不着家,陆诗云的工作清闲一点,一周在家倒是好几天,但她是不管孩子的,要么一个人在楼上练琴,要么关起门来打电话跟陆成才吵架,小表弟干脆就是个不会吭气的哑巴,家里没有一点人气! 陆昊是天生精力旺盛的那一类人,他在老家经常骑着电动车和同学逛到镇上的黑网吧打上一夜的CF。 大城市灯红酒绿,活人不能被尿憋死,陆昊靠着外向大胆的性格,稍微向外摸索,很快在学校结交了一帮朋友,留在外面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 有时候他会摸到薄悬的房间,发表一些见世面的感想,唾沫横飞的。 “大城市就是不一样,KTV里女的,穿得那叫一个暴漏,那腰和屁股,啧,不要钱一样,全都白花花露在外面,凑点钱,点上两瓶酒,随便让你摸——” 薄悬照旧不怎么搭理他。 阳光洒在窗棂上,窗下,时隔几日,两个少年牵着狗再次经过。 两个全是话痨,每次路过嘴不带停的。两次下来薄悬知道他们的名字:一个叫蒋寄野,一个叫邢岳麓。 邢岳麓牵着狗绳,吭哧吭哧地嘱咐另一个:“……晚点我爸要是问起,你就说咱俩一块去的卡塔尔,你想去看骆驼……” 蒋寄野要受不了了:“……邢岳麓,我拜托你下次出门能不能带点脑子,还看骆驼,卡塔尔有骆驼吗,你当我小姨夫是傻子还是我是傻子?” 邢岳麓:“哎呀,他信不信也没办法,我爸妈最信任你,你就咬死了别松口就行,他们要是知道我是去给同学过生日,我指定被抽成馅饼,你就帮我这一回,算我求你行吗,下次你有事我帮你打掩护,我喊你哥了成不?!” 蒋寄野:“用不着你帮,你喊我祖宗也没用,自求多福——” “祖宗!!”邢岳麓痛心疾首。 蒋寄野:“……” 节操呢?? 蒋寄野面无表情吐出个脏字:“下不为例!” 邢岳麓:“谢谢祖宗!!你以后就是我亲祖宗,对了,祖宗,我爸在北城区那边建了一个超大游泳馆,还没正式对外开放营业,场地可大,我叫了几个同学一块来玩,你来吗?” 蒋寄野把狗绳拽过来自己牵着:“不去,没空。” 邢岳麓傻眼:“你干嘛,又要去山沟子里玩?” 蒋寄野:“嗯。” 邢岳麓:“……你还不如去看骆驼。” …… “喂,表弟。”面手掌一晃而过,薄悬的注意力被拉回到楼上。陆昊依着他的写字桌,咣咣地敲桌面:“我这半天说得唾沫都干了,你去不去,倒是吱一声。” 薄悬不知道他说的去哪,想也不是个好地方,低下头说:“不去。” “……没劲!”陆昊嘴里嘟囔着,气冲冲地甩上门走了。 第69章 往事 “我背你回去还不行吗。”…… 大概认清了薄悬划清分界线的态度, 尤其,学校期中成绩放榜,陆昊看到陆宣列在红榜的第一名, 恍然大悟, 原来不声不响的小哑巴是他最恨的那类人:是个三好学生。 呵, 难怪不肯和他们一块玩呢。 此后再在学校撞见薄悬,陆昊就不搭理他了。 拿着考试倒数的成绩单, 陆昊咬牙切齿地决定好好读书, 打堂弟的脸——虽然但是, 这个决心只持续两节课就跑出了陆昊的脑子。 蝉鸣声中迎来了七月—— 薄悬背着书包,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遭到了一次未能料及的堵截。 社会青年一双吊梢三角眼, 胳膊上纹着青龙, 吊儿郎当地上下打量他偏瘦的小身板:“你就是陆昊的弟弟?啧,自己考第一名, 不顾堂哥的死活?叫你传个英语考试的答案都不肯,太不讲兄弟情面了吧,考试不及格, 你让人回家怎么跟爸妈交差。” 真新鲜,自己不学习,还能赖到他头上。 薄悬觉得他们很搞笑, 躲在社会青年后面, 只敢露出一个头的陆昊更搞笑。 十五岁的薄悬肩膀还很单薄,长相上随陆诗云, 精致得一股女气,即便不刻意做表情,看人时眼角眉梢天生凝着讥讽意,他懒得搭理这群人:“说完了没有, 让开。” 这是薄悬第一次挨打—— 没有经验,自小到大自我封闭的环境变相是一种保护,第一次接触暴力,雨点般的拳头和脚落下来时,他只能凭本能护住了脑袋和腰腹。最后是一群过路的大学生救了他,冲上来赶走了暴徒。 陆昊混在四散奔逃的人群里,他的表情从慌乱、害怕、激动、最后凝结成一个扭曲而快意的笑。 薄悬一瘸一拐地回到家。 陆诗云今天没有在练琴,陆成才破天荒地也回家了,两个人在二楼的中厅吵架。 陆诗云:“……你那是想和老同学吃饭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当初人家不带你玩,现在发达了,想抖威风,找回场子,还有创作协会的,你连那帮人都联系上了,呵呵,陆成才,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还忘不了岑丹青,当年没追上她你心里很不好受吧。” 陆成才很不耐烦:“说了就是吃顿饭!我让你一起你又不去。” “我去干什么!" 陆诗云嗓音尖利冲他大叫,“让他们看着你出人头地了,不用再捧着我,轮到我给你当丫鬟使唤是吗!” 陆成才忿忿地:“我跟你这种女人说不通!” 陆诗云:“对!跟我说不通!你去跟岑丹青说,岑丹青有才华,知书达理,人家家里条件比我好上一万倍,你去同学还不就是想见她,翠园这房子也是故意买过来的吧,在学校追人家送礼物送花,她怎么不理你!” 陆成才烦躁地坐在沙发上抽烟,这女人脑洞开起来没完没了,他算长见识了。听到最后,他冷笑:“你说得对,人就是比你聪明,比你有脑子,比你家条件好,我要是追得上她,轮得到后来给你当舔狗?” 陆诗云:“陆成才!!!” 她抓起茶几上的水果点心劈头砸过去,橙子扔在陆成才脸上,他火气上来,但是让他打陆诗云他是不敢的,吵一吵嘴每对夫妻都会有,岳父岳母要知道他一个上门女婿敢对他们女儿动手,他再想借陆家的光做生意恐怕没那么容易。 其实男的打老婆在他们老家是天经地义,草,轮到他就不行了,陆诗云到底还是骑在他头上,陆成才烦得要死,抬脚把桌子整个踹翻在地上。 地毯勾起来,陆诗云摔坐在地上。她指着陆成才嚎啕大哭,大声怒骂。 陆成才懒得搭理,疯婆娘一天闹事就浑身不舒服,熄掉烟头,站起来抖一抖衣领,扭身要下楼。 儿子从楼梯口上来了,拎着脏的书包,不知在哪滚得一头一脸的土,校服上印着黑乎乎花样不同的鞋印。 他从小有着跟陆诗云一样的城里人爱干净做派,突然搞得一身狼狈,陆成才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陆成才瞪着他:“……你干什么去了?” 薄悬站住脚:“陆昊找了一群人打我。” 陆成才眉头一皱,仿佛不太敢相信,扭头看看楼上:“陆昊?” 陆昊人还没回来。 “你俩吵架了?”陆成才使劲抓了把头发,更烦躁了,认为儿子跟陆诗云一样太讲究太计较,他头上三个哥哥睡一个炕一起长大,哪两个没闹起矛盾打过架,有时候打一打反而更亲热,陆昊是抱怨过堂弟不理他。 “他村里长大的,你多让让他,等回头我找他说说。”陆成才甩下这话,下楼去了。 中厅,陆诗云坐在地上哭。 有人走过来,她以为是陆成才,猛然听见人叫她:“妈。” 陆诗云泪眼朦胧,抬起脸。 儿子脸色冷静得让人心肝发颤,直直看着她:“我爸一直在外面出轨,你知道的,我也知道。” 陆诗云一滞。 薄悬:“离婚吧,妈,离婚对你们都好。” 陆诗云嘴唇哆嗦,喉咙滚动了几下,她猛然爆发出一阵更响亮的哭声:“你懂什么!他想离,我偏不如他的意,他吸我爸妈的血起了家,这是他欠我的!凭什么,赚到钱了就想把我踹开,不可能!我还没死呢,我要让他这辈子都不得安生!” 薄悬听着她的咒骂嚎叫,木头一样站了几秒钟,转身一步一步穿过走廊,进到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 薄悬抱着腿,垂头坐在阳台上。 陆诗云和陆成才傍晚在饭桌上又吵了一架,两个人互相叫嚷要弄死对方,一个说你不敢,一个要去厨房拿刀。 陆昊坐在对面,埋头大口大口扒拉着饭,时不时以嘲笑的目光打量薄悬脸上的伤口,朝他无声做口型:“傻叉。” 薄悬顿了顿,假装没看见,低头继续吃饭。 等陆诗云和陆成才一个出门一个上了楼,他端着没吃完的餐盘扣在陆昊头上,盘子哗啦碎在他脑门子上。 陆昊捂着脑袋:“啊,我艹,你个XXX——” 两个人在餐厅打了一架。 动静太大,很快被循声下楼陆诗云的尖叫打断了。谁也没占到上风。 陆诗云刚吃完药,情绪不稳,大叫道:“你们两个干什么!保姆呢,快过来拉住他们!” 陆昊不得不放开手,在村里城里都有一帮能仰仗的兄弟,长得高壮,打架还没输得这么难看过。 这小兔崽子根本打不过他,谁知道会玩阴的! 陆昊抹着脸上的饭粒,擦身时,一脸阴狠地低声对薄悬说:“XXX的你有种,你给我等着——” 晚风吹过树林,发出簌簌的声响。 天快黑了,薄悬擦掉手上的血,发完呆,刚想关掉窗户去洗漱。 树荫下的小道远远传出一声狗叫。 薄悬停了下来。 小路尽头,邢岳麓以熟悉的半死不活的状态跟在狗后面,吐槽:“没事就遛狗,天天遛,跟它玩有什么劲,叫你出去玩你又不去,它会的我都会,你这是歧视。” 蒋寄野最近嗓子不舒服,变声期,像得了重感冒,说话哑哑的:“谁说它会的你都会,它会吃屎,你会吗?” 邢岳麓:“……” 这他娘的不是会不会的问题好吧。 邢岳麓捡了根直直的棍子,转头又高兴起来,和蒋寄野讲笑话:“哎,我会学鸡叫,你知道鸡怎么叫的吗?” 蒋寄野说:“谁不会一样,咯咯哒,要么喔喔喔——咳咳咳——卧槽——” 他学得还挺像的,被不争气的嗓子扯了后腿,一口唾沫差点呛死自己,咳了好一阵。 无所谓,反正周围没人,在新世纪大傻叉邢岳麓面前不算丢脸。 邢岳麓大笑:“不对,听我的,鸡是这么叫的——大爷,进来玩会~~” 蒋寄野:“……” 邢岳麓果然是个大傻叉! 邢岳麓拿棍子捅他的肩膀:“不好笑吗,我前两天听人说时我都笑死了好嘛。” 蒋寄野说:“无聊。” 他劈手把邢岳麓棍子夺过来,掷标枪一样扔出去,大狗眼睛发亮,颠簸着跑起来去捡回来给他。 邢岳麓一脸震惊:“这狗原来不是个瘸的,它会跑啊。” 蒋寄野:“当然。” 那个笑话还真给了蒋寄野灵感,他想了一会:“邢岳麓,你学个毛毛虫叫。” 邢岳麓一听就傻眼了:“毛毛虫怎么叫?” 蒋寄野:“你不知道?” 邢岳麓:“你知道?” 蒋寄野:“我也不知道。” 邢岳麓:“……?” 蒋寄野:“好了,新问题来了,蜘蛛怎么叫?” 邢岳麓呆滞问:“……这有区别吗?” 楼上,薄悬也这么想的。 毛毛虫和蜘蛛有区别吗? 蒋寄野得意起来,哼哼说,“当然有,你听好了,蜘蛛应该这么叫,唐~长~老~” 他捏着嗓子,但是一个变声期的少年,模仿八六版西游记里蜘蛛精撒娇,最终效果可想而知,不太那么理想。 楼上的薄悬:“……” 被雷得外焦里嫩的邢岳麓:“……” 邢岳麓认真想了想:“哥,要不你还是别说话了,你像个鸭子精。” “滚啊——” …… 窗户下面的经过的人和狗成了不定时播放的观赏节目。隔壁的陆昊太吵,薄悬越来越多地待在小房间里,保持窗户常开,做点自己的事。 清早,薄悬在背书,楼下小路有人说话,他探头去看。 这次竟然只有一个人。 蒋寄野习惯早睡早起,来外婆家里住,早上六点钟就醒了。 他爸妈出门了,没带他,外公和外婆去对过中心公园遛弯,剩下蒋寄野一个人。 他也是有点毛病,人多了他嫌烦,要往荒无人烟的野外钻,但是真没人了他又无聊得待不住,想捞个人说说话吐吐槽。 邢岳麓回家去了,找了一圈没人陪,蒋寄野只能拿狗凑活。 狗年纪很大了,精神不济,再加上伤病,对遛弯的需求并不很高。它这个时间点本来应该在睡觉,被蒋寄野硬吵起来散步遛弯,眼皮子直打架,不太情愿,跟在后头步伐越加蜗牛。 走了十几米,狗停住不肯走了。 蒋寄野喊了两声,狗一动不动。 蒋寄野自知理亏,低声下气劝道:“大爷,飞虎,虎子哥,劳烦抬抬脚,最后一段路,我知道你困,我也饿了,我等着回家吃饭,回去给你拿酸奶行不,果粒酸奶。” 狗听见酸奶,来了点力气,以乌龟的速度拖着步子往前挪。 蒋寄野在旁边给它一步一捧哏:“对了,就是这样,很棒,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没病走两步,看着这有力的步伐,看着这健壮的脚趾,不愧是立过功勋的飞虎哥——” “大爷——你怎么又停了——” 狗这下应该是真的累了,怎么说也不再动。 蒋寄野在它耳边边上来了段背菜名,狗干脆躺下了,吐舌头呼哧呼哧大喘气。 蒋寄野站在它边上,左右看看:“……装病没用,撒娇也没用,告诉你我不吃你这套,你这才走多远,你是军犬你知道吗,你爸爸是军犬,你妈妈也是军犬,你们一家都是硬汉!你身为硬汉应该有永不言弃的骨气,让我看到你的实力好吗……” 他讲了快十分钟的大道理,别说狗了,连薄悬都觉得这人话有点密了。 唠叨得人想去睡个回笼觉,被欺负的狗也是很可怜。 蒋寄野终于讲累了,也认命了。 他轻轻踢了下狗的脚:“好了,起来了,大爷,我背你回去还不行吗。” 话音一落,原本气息恹恹的狗立马生龙活虎地从地上蹿了起来。围着蒋寄野蹭一蹭,原地起跳往他身上蹦。 那架势,那力道,给蒋寄野瞪得一个踉跄,险些原地摔个跟头。 蒋寄野接住狗,被创得倒退三步,重重叹口气:“唉,完了,腰断了。” 薄悬:“……” 全是戏精。 第70章 往事 “你应该谢谢刚才那两个人的。”…… 为了避免陆昊带人找茬, 薄悬上学放学都走大路坐公交,避免落单。在家里有陆诗云和陆成才在,陆昊会收敛很多, 更多时候薄悬待在房间反锁上门。陆昊找的社会青年不至于敢带到家里来。 几次围堵不成, 这小兔崽子除了上学竟然哪也不去。在家里偷摸找了几次茬却没占到大便宜, 陆昊急得直上火。 一起玩的大哥嘲笑他弄不过一个小兔崽子,陆昊终于坐不住了。 这天, 他带着呼呼啦啦一帮人直接摸进小区, 在离家没多远的地方堵住了人。小区豪华的好处也在这里了, 大白天路面上几乎瞧不见人,到处都是树, 家家户户有自己庭院里, 彼此间隔得远,捂上嘴, 谁也听不见看不见。 他的兄弟嗬呦一声,指着不远的豪宅:“那边就是他家?看起来怪有钱的。听说你住他们家,你就不怕他爸妈看见会生气。” “知道也不会怎么样, 。”陆昊强撑着一副满不在乎的嘴脸,“我四叔忙得很,拿我当亲儿子一样, 我爸还在他手底下帮他干活, 我四婶那个女人,啧, 漂亮是漂亮,天天跟我四叔吵架都来不及,这两天去外地什么演出了。” 陆昊昊领着兄弟,扭着人, 找了个僻静角落。结结实实把人揍了一顿,打得薄悬爬不起来,终于啊——他那副狼狈样子真是让陆昊好好出了一口恶气。 临走,陆昊眼睛一转,从兜里摸出个芒果,朝地上的薄悬走过去。 他的兄弟新奇道:“哎哎,怎么个事?” 打完了人还要给人喂吃的? 打一巴掌给口甜枣? 陆昊鸡贼一笑:“这个是我故意带来的,你们不懂,这小兔崽子芒果过敏,还特别厉害,沾一点就要浑身起红疙瘩,得去医院打吊针才行,咱们把人打成这样学校老师见了肯定,给他涂芒果,他一过敏,去医院打两天消炎的针,两天一过身上伤也好的差不多了。” 他的兄弟半信半疑:“过敏?不能把人弄死吧。” 陆昊:“那不会,最多难受难受——反正不能让这小子舒坦了。” 陆昊扒了芒果皮,往薄悬嘴里塞,薄悬死死咬着牙关,半天没能成功,陆昊一个着急,甩手给了他一巴掌,抓着他的头发把芒果按在他脸上。 薄悬一扭头咬住他的手,下了死力气。 陆昊疼的手一松,芒果掉在地上,他惨叫:“啊啊啊啊王八蛋,松开!!” 几个人全跑上来帮忙,好不容易分开两个人,薄悬呸出一嘴的血吐在陆昊脸上。 陆昊捂着手疼得直蹦跶:“小兔崽子,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他捡起地上沾满尘土的芒果,咬着牙:“我就不信了,老子今天非得让你吃进去。” 薄悬眼神发黑,死死盯着他。 “汪汪汪——”一阵响亮的狗叫由远及近,朝着这边奔来。 “靠,有人来了。” “快走,快走。” 这一帮兄弟纯粹闲出屁,过来找乐子的,陆昊这一发疯,着实是连他们也被吓倒了,地上的那个一脸的血,凄惨的模样,真闹出人命算谁的,他们出来混不是为了去坐牢的。 正想着跑路,几声狗叫一来,像打了解散铃,一群人立马如鸟兽散了。 陆昊后退两步,,只剩他一个人了,肾上腺素急速褪去,看着面前一脸血的薄悬,忽然一阵恐惧浮出,他连忙把芒果一扔也跟着跑走了。 大狗拉着警铃一路狂奔,冲到薄悬身边才停下脚步。 大狗鼻子使劲拱他的手,声音变得又低又急,又转过头去,冲着后方吠叫。 薄悬认出正是经常楼下遛弯经过的那一只,湿漉漉的眼睛,仿佛具有人性,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的头,毛发粗硬,又毛茸茸的。 远远的有人说话—— “靠!一转眼就不见了,你这狗怎么跑这么快!它不是腿脚不好吗!” “飞虎,回来,飞虎。” “咦,那边好像有东西——” 熟悉的声音,越来越近了。薄悬缓口气,胡乱擦一把脸,忽然有了力气,从地上艰难爬起来,脑子里只有‘赶紧走’这一个念头。 他拖着浑身发疼的骨头,往另一边的小路挪。谁知那狗也跟上来,它不会说话,闻到了血腥味,急得左右来回绕在他的小腿前头,用身体挡着不让他动。 薄悬想推开狗,刚弯下腰,眼前阵阵发黑,他被狗绊了个正着,一头栽倒在地上。 邢岳麓跑得快,循着动静从旁边小道直接蹿过来,分开竹叶丛,就看见这么一幕:一个穿校服的男生脸朝下趴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袖子上糊着红色的血。狗正围着他团团转, 邢岳麓一个激灵,声音都哆嗦了:“……蒋寄野,蒋寄野!你快过来,你的狗好像把人撞死了!!” “……别胡说。” 蒋寄野走过来,见此情形也是一惊,走过去摸了摸脖颈,还是热的。小心把人翻过来,又吃了一惊。 只见这男生跟他们差不多大,不知遭遇过什么,头发炸得像个鸡窝,脸上一个通红的巴掌印肿起来,红色的血、黄色的芒果汁糊满脸颊以下的位置,本人气息奄奄,让人惨不忍睹。 邢岳麓一脸的不忍直视:“这,这……这……” 他被惊得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蒋寄野一把把人抄起抱在怀里,叫蹲在脚边的狗:“你回家去。” 飞虎嗷呜一声,抬头看着他。 蒋寄野一面走一面说:“知道,你救了人了,立了大功,你先回家去,我们送人去医院,等我回来给你拿酸奶还有肉干。” 飞虎摇着尾巴,闻闻薄悬垂下来的手,舔了舔,哒哒自己往前跑走了。 邢岳麓目瞪口呆地看着:“它认识路?” 蒋寄野拐了个弯,往门口方向,无语道:“……它是狗,你说呢?” 他拐了个弯,往门口的方向,邢岳麓跟上去:“你去哪?你,你,咱们不叫个救护车吗?” 蒋寄野:“叫什么救护车,救护车来要十多分钟,门口有家社区医院,走西门,两分钟就到。” 蒋寄野大致判断了下,他对于受伤还算有经验,这人应该是被人打了,大部分是擦伤,社区医院有大夫有X光,治疗一个小病号足够了。 薄悬慢慢清醒,发现自己被一个陌生人抱着走在路上,手臂很稳,丝毫没有颠簸,但他浑身很疼,眼睛还是花的,没有力气,专心赶路的两个人谁也没发现他已经醒了。 邢岳麓嘀咕道:“他还活着?” 蒋寄野全当他在说废话:“……不然呢,这会就不应该送医院,该送去火葬场了。” “也是。”邢岳麓又问:“那这人是谁,你认识他?” 蒋寄野:“不认识。” “哦哦。”邢岳麓绞尽脑汁寻找问题,“他他,男的女的?” 蒋寄野这会沉默了,低头去看:“男的……。” 四目相对,两个人对视了个正着,蒋寄野先是吓一跳,注意到这人睫毛极长,瞳仁很黑,一张脸虽然糊的惨不忍睹,也能瞧出五官十分清秀,他迟疑地补上最后一个字:“……吧。” 男的女的。蒋寄野忽然也有点不确定了。 蒋寄野把人送到社区医院,找了大夫,垫付过医药费,费劲扒拉地解释了好一会,人不是他们打的,他们根本不认识,至于报不报警,要让本人自己决定。 大夫给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通,幸运的是伤势上没有大碍,绷点创可贴,回去多擦擦药油,麻烦的是过敏症状比较严重,所以人暂时不能走,医生给开了些糖皮素激素类的药物打吊瓶。 薄悬靠在输液间的长椅上。 送他来的人已经走了——邢岳麓晚上要回家,蒋寄野从医生那里得知他大致无碍,已经尽完义务。 况且本身素不相识。施恩的人在眼前晃悠,两边都尴尬。 蒋寄野能为被逆行电动撞车的事跟不讲理的大妈当街吵上半个小时,但是要有人千恩万谢地,当面说是你救了我的命,他反而浑身不自在。 所以他在走廊跟大夫说完几句话,想想没什么事,就打算走了。 医院门板的中间有块透明的玻璃,走的时候,蒋寄野不经意一扭头,发现尽头的输液间内的男生定定地看着他。 隔着门镜,注意到他也看过来,那男生很快低下头,挪开了视线。 蒋寄野皱了下眉毛,他想起方才医生所说的,这人不肯打电话告诉家里。似乎和父母关系不好,报警也说要再考虑考虑,一副软趴趴的性子,估计平时没少被这么欺负。 这时,邢岳麓从后面拍他的肩膀:“走了,活雷锋,我妈打电话说马上家里开饭了。” 算了,救得了一时,还能救得一辈子,蒋寄野跟着邢岳麓走了。 输液间里。小护士拿着镊子在薄悬手上擦药棉,这个手背血管明显得很好扎。她回头看了看,说:“咦,送你来的那两个人走了啊。” 薄悬看着门镜后空空的走廊,点点头。 没给他留联系方式,没问他叫什么,也没准备要回医药费,萍水相逢一场,以后应当也不会再见了。 小护士打量着薄悬年纪不大,穿着一中的校服。还是个学生。擦干净的脸上乖乖的。 扎完了针,她主动说:“输液要到晚上八点哦,你可以睡一觉,给家里人或者朋友打个电话过来陪陪你。” 薄悬摇了摇头。 小护士体贴道:“如果不好意思我们也可以帮忙代劳。” 薄悬嘶哑着声音歉意地笑了下:“不用了。” 他爸妈就算在家,也不会来的,他也没有关系好到愿意来陪他的朋友。 小护士眼神近乎怜悯了,贴心地说:“如果需要吃饭,或者上厕所,你就喊我们,我们这有男护工,晚上也在的。” 薄悬说:“谢谢。” 小护士:“客气啦,你应该谢谢刚才那两个人的。” 70-80 第71章 往事 我听你的。 输液管流进血管的药水是冰凉的, 社区医院的长椅硬得能硌断人的骨头。 薄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他体力一直很差劲,没吃饭, 挨了顿打, 又累又饿, 浑身疲乏,大晚上医院没旁人, 在消毒水气味的安静的包裹下, 他靠着椅子眯了一会。 这个‘一会’只是他的体感, 事实上他应该睡了很久。 薄悬睡梦中感到有人在动他的输液针头,睁开眼, 面前站了个人。 “你醒了啊。”已经回家吃完一顿饭、去而复返的蒋寄野看着他, 一脸的“这你竟然都能睡得着。” 薄悬呆呆嗯了一声,不知道他为什么又回来了。 蒋寄野神情复杂, 无言地伸手比划了一下:“刚才第一瓶水输完了,我来的时候血都回到这了,护士换班吃饭去了, 我刚给你换了药水,你睡得倒挺香的,醒的也挺是时候。” 薄悬抬头去看, 一共开了三瓶药, 针头已经换到了最后一瓶。 他呐呐地说:“是吗,谢谢你, 我刚刚太困了。” “谢就免了。”蒋寄野在他身边坐下,“要怪就怪这家医院没人性,给病人安排长椅,连个毛毯都不给——哪天睡死了一个也没人知道, 咳,我没说你。” 薄悬张了张嘴,想说没关系,顺便附和一下他的冷笑话,关键时刻却接不上来话了。 他其实不算笨嘴拙舌的人,他和陆诗云一样牙尖嘴利,言辞往往一针见血,有时候同学会笑着评价说陆宣你嘴巴好毒,他初高中很多次在国旗下演讲,丝毫没有过怯场,但是这一刻他好像真的不会说话了。 好在蒋寄野只是有感而发,并没有想要得到他的回应。 “给你。”蒋寄野伸手递过来一个小袋子。 猜测薄悬没吃饭,从门口便利店随便的,一个加热过的三明治和一杯热豆浆。薄悬吃过了也没关系,蒋寄野近两年长身体,饭量大,吃完转头饿,这两口东西还不够他塞牙缝的,绝对浪费不了。 一样饿得快的年级,薄悬整个下午及晚上没吃饭,胃部发酸,感觉在消化自己。他接过来拿在手里,咽了口唾沫,打开三明治咬了一口,才想起来说:“谢谢。” 蒋寄野一点不意外他的反应。属复读机的,只会这一句。 “我外婆家住在后面翠园,她住七栋。你也是翠园的?你住哪一栋。” 薄悬:“二十一。” 蒋寄野回忆了下,很不幸他不常来翠园:“是吗,没印象了。” 就是你天天带着狗会经过的最西侧的那一栋,薄悬吃着三明治,默默地想道,不过蒋寄野每次遛狗估计能走完小半个翠园,其余那些房子在他眼里是一样的。 “你被人打了?”蒋寄野打量着问。 薄悬没料到他问得如此直接,呆了一下,看着他。 蒋寄野的长相和他是截然相反的类型,浓眉,深眼窝,鼻梁直挺,薄唇,灯下俊美得有些发邪了。尤其他的眉宇总有股股淡淡的不耐烦,那种睥睨,好像除了他普天之下全是傻子,是和他家狗一样的神经质,他出类拔萃,身处其中,英明得饱受困扰。 “一看就知道了。”蒋寄野一哂。这人一副傻样,像头呆鹅,怪好玩,但是当面笑又有些地狱了。 他努力挤出来了个忧愁的表情,心里冒出个可能,眉头真情实感地一皱:“等会儿,在家里小区被打——打人的该不会就是你爸妈吧。” 薄悬:“不是,是……学校里的同学。” 十岁以前,陆成才挨完陆诗云的骂,总会找借口打他撒气,念叨棍棒底下出孝子,陆诗云冷眼看着,也不阻拦。 这两年他长大了,年年拿学校第一名,陆成才开始转变态度,摆出一副父慈子孝的嘴脸,亲热地说果然是我的种,跟我一样聪明。 一听是同学,蒋寄野眉头皱得更厉害了,这年代还不流行霸凌一词,但是已经隐约意识到此类行为的毒害性。 他说:“那你得报警,这是故意伤害。” 薄悬结巴道:“警察会管这些吗?” 他一个遵纪守法的初三学生,对于报警的概念还存在电视里,警察蜀黍远在云端。只有出了人命或者有人失踪才能打110。 “当然,警察打击一切犯罪势力,人身伤害也是一种犯罪。”蒋寄野说,“你也可以告诉老师家长是谁欺负了你,他们会帮你报警,如果他们选择包庇罪犯,你就连他们一块告到派出所。” 薄悬点点头:“我知道了。” 三明治已经吃完了,蒋寄野顺手拿过没拆的豆浆,扎进吸管递过来。薄悬拿着没喝。 蒋寄野纳闷道:“你不嫌噎啊。” 薄悬脸红了一下:“我……我想去厕所。” 蒋寄野:“哦,你不早说。” 输液多了想去厕所是正常反应,蒋寄野伸手摘下他的吊瓶举着,男生之间没需要避讳,但是大家不熟,薄悬方便的时候,蒋寄野特地背对着站远了点。 回输液间路上,蒋寄野走在他后头。心想这男生瘦得有点过了,胳膊腿细的,感觉担心一碰就折。 于是安静了没一会,蒋寄野又犯了指点江山的老毛病——他家里的教育是比较超前的,有专门老师陪读陪讲这个世界和社会的规则,周围亲戚包括他的爸妈一直将他摆在平等的位置上对待,不会因为他是个初中没毕业的毛孩子就拿各种奇葩的借口糊弄他,当然,更多人会因为社会地位的差距小心翼翼捧着他,这样成了蒋寄野一部分目中无人的性格,他爸妈认识到这点后,就极少带他出门应酬了,让他自己去玩,这种放任也加速了蒋寄野的独立,同时还有他恋家的毛病。 没办法,他不恋家,他爸妈就能潇洒地过二人世界去了,哪里记得起他这个儿子。他也是有感情上需求的!他才十几岁好嘛? 扯远了。 蒋寄野跟初中生薄悬说:“你该跑跑步锻炼的,身体太虚不好。” 薄悬:“啊,嗯,好的。” 他如此配合听话,没有丝毫质疑和反驳,蒋寄野又是欣慰又是感慨的,看来以前受欺负是没人教过他反抗,小绵羊训一训,也能长点脾气的——他也不想想,也亏得薄悬脾气好,换成别的男生被他指指点点说三道四的,多大的救命之恩也不够这么挥霍的。 蒋寄野兴致勃勃地跟他聊上了:“不想报警也行,有人欺负你,你别光站着挨打,看见他们来你就赶紧往人多的地方跑,跑不掉也没关系,人都是怕疼的,你就近抓一个打,别人打你你你就打他,还有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跆拳道、拳击、巴西柔术,知道吗,你挑个感兴趣的练一练,等你打架厉害了就知道了,没人赶来招惹你。或者出去玩一玩,去爬山、露营、攀岩,这也能锻炼身体,不然你这小身板扛不住别人几回揍的。” “你爸妈是不是生意忙,经常不在家,你跟他们闹别扭所以关系不好?这样不行,这一点你得学学我家的狗——我没有骂你的意思,我的狗就很会撒娇,还会装受伤,撒娇不会,哭你总会吧,胆子大一点,声音软和一点,往他们面前一站,什么都别说,就是哭,哭完了说爸爸妈妈,我同学欺负我,只有你们能帮我了。” 蒋寄野顿了顿,声音低下来,叹了口气:“要是父母也靠不住……你好好学习吧,多从他们手里搞点钱攒着,能住翠园,你家里肯定不缺钱了,以后有很多要花钱的地方的,你多学点本领,将来选个好专业,有一份自己的事业,遇到个喜欢的人,两个人成了家,那时候你再被别人欺负,你就是不说,她也会站出来帮你出头的。” 薄悬一声不吭地听着。 等蒋寄野说完了,他才不太相信似的问:“真的会吗?” 陆诗云和陆成才是夫妻,可是他们每天都在吵架,咒骂着对方快点去死。 他是陆诗云十月怀胎生下的的亲骨肉,血脉相连,可是陆诗云也不会在陆成才打他的时候站出来护着他。 有很多次,她流着眼泪以一种怨恨的眼光看着薄悬:“我就不应该生下你,我当初生下来就应该掐死你!” 他生长在一个不正常的家庭,他冷血、自私、阴郁、胆小、记仇,上学以来没交到任何一个知心朋友。 他于人情世故方面一窍不通,他除了有个还算聪明的脑袋以外,一无所有。 这样一个人,以后真的会有人愿意喜欢他吗? 十五岁的蒋寄野拍着胸口向他保证:“你信我的,准没错。” 薄悬看着他,良久,点了点头:“好。” 我听你的。 第72章 往事 “这是你的同学伐” 薄悬没有经过家里人的同意, 暑假擅自给自己加了一门功课,每天的竞赛补习结束之后,他会到隔壁一条街二楼的拳击馆待上一两个小时。 他穿着一中校服, 第一次踏进场馆, 前台上下打量了他好几分钟, 迟疑问他,小帅哥你找谁啊? 薄悬放下包说:“我是来报名的。” 这一年的夏天仿佛格外得炎热, 场馆内全天供应着空调冷气, 七八台落地扇在角落里对着人吹, 但是无济于事,剧烈运动过后, 一股热气挥之不去地缭绕在你的身体表面, 人像躺进了密不透风的蒸笼里。 汗水淋漓,浸透的衣服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过量的乳酸堆积在肌肉里, 碰一下又酸又疼。 但是也是这种透支全部体力自虐一般的训练,像是有一种魔力,能作用于大脑, 放松紧绷的神经,让薄悬在家中日益沉闷的环境里找到了一个喘息发泄的出口。 他其实一直觉得自己迟早会理智崩塌,变成下一个陆诗云, 一个需要吃药治疗的不正常的人。生物具有遗传性, 因果是循环注定的,他不会指责他的母亲, 也从没觉得出生在这种家庭的自己有多无辜。 薄悬拧上哗哗放水的水龙头,场馆狭窄的洗手间里空气粘稠而闷热,窗外,天气阴沉沉, 堆积的乌云象征着不久会有一场大雨降临。 薄悬无由来地冒出个念头:这种天气肯定没办法遛狗了。 暑假快过完了——自从那天对方陪着他输完液,两个人在社区医院分别,薄悬只在最初的一周偶然瞧见过蒋寄野带着狗从楼下走过。 薄悬没有探出头,也没有叫住他。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太敢接近对方。 而且,快两个月过去,人家估计已经忘了他了。 薄悬提上书包,他没有带伞,不想被淋成落汤鸡就要赶在雨下下来之前赶到家。 扶着楼梯下到场馆下面的一楼,斜前方,一个黑色影子突然冲出来扑到他面前。 陆昊揪住他的领子,咬牙切齿的模样,看起来恨不得咬下他一口肉:“找你半天了,在这猫着,是不是你报的警!你特么跟警察说什么了!人都找到家里来了!” 薄悬一个夏天个头窜了几厘米,将近平视的角度和陆昊对视:“你听谁说我报的警?” 陆昊:“我刚从派出所出来,除了你还能是谁?!” 他被带到警察局待了一天,吓得腿都软了,好半天才弄明白自己被叫来的罪名是什么聚众斗殴。 草,他他娘的一听就知道是这兔崽子搞的鬼! 好在那群大檐帽手里没有切实证据,他一个未成年的愣头青,被口头教育了一番,警告完,在纸上签个字就让他走了。 他那帮兄弟就没他这么幸运了:大热天正在小宾馆里关起门找乐子,跟俩小姐厮混得兴头上,被警察堵在门口,一网打尽扣押下来,一查,以前还犯过前科,这下走不掉了!听说要送去少管所管教一两年。 刚加入组织的陆昊成了孤家寡人一个。懵圈了半天才缓过神,妈的,城里人就是不一样,他在村里打架从来没有人事儿逼得敢告诉警察。 小兔崽子没有实力,果然只会玩阴的这一套。 他今天非得教训教训小兔崽子,陆昊火气冲上头顶,举起拳头挥过来,带起的一阵风擦着薄悬的脸皮,薄悬从看见他那一刻起就在防备着,奈何刚刚结束训练,手臂酸软有些提不起力,擦点挨了这一下,把包一扔迎了上去。 两个人在街边打了一架—— 陆昊瞅准机会击中薄悬的鼻子,薄悬把人踹进了路边垃圾桶里。 十四五岁的年龄,打起来拉不住,互相打不死。身上一疼,越打越来劲。 二楼前台听见动静,探头一瞧,新来的小帅哥学员在跟人路边1V1,脸都白了,赶紧冲着里屋的教练喊快下楼拉架。 陆昊浑身沾满旁边小菜馆里的残羹烂菜叶。在地上趴了好一会才站起来, 他的面前,薄悬用纸巾捂着流血的鼻子。 两个身高近两米、满身肌肉大块头的教练和他站在一起,阵营分明,虎视眈眈地警惕看着陆昊。 狗日的果然是一伙的,拉偏架,害他刚才多白挨了小兔崽子好几拳头! 陆昊抬头看看拳击训练馆的招牌,脸色都扭曲了,狠狠啐了一口:“好,好,我说你一天天猫在外头干什么去了,学打架找帮手来了,学吧,小垃圾,有本事躲在里头这辈子都别出来,我等着你能有打得过我的那一天!” 教练瞪着眼,往前踏出一步,放狠话的陆昊立马扭头跑了。 薄悬走回楼梯口捡起书包,教练诧异问:“那人谁啊,这么嚣张,你跟他有仇?” 薄悬道过谢,说:“是我、亲戚。” 教练更吃惊了,有这样的亲戚也是倒了血霉。一脸唏嘘地同情拍怕他肩膀:“明天还来吧,教你几套靓招,我以前学过格斗的。” 平地忽起一阵凉风,卷席着穿街而过,几滴水滴吧嗒落下来,在马路上留下一个黑色的圆圆印记—— 耽搁这么一会,雨下下来了。 薄悬告别教练,匆匆往家赶。已经迟了,在公交站台下车的时候,瓢泼大雨从头顶沉沉笼罩下来,密集雨点哗哗地冲刷着城市。 天色晦暗而阴沉,汽车的鸣笛声此起彼伏,路上行人全都匆匆忙忙,像一副末日来临的场景。 等了一阵不见雨停,公交站台三面透风,薄悬膝盖以下已经全湿了。 他没再犹豫,一脚踏进了积水里,扑面而来的大雨顷刻间打湿了全身。 电动车飞速从他身边掠过,他这么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着。路边和人行道之间的台阶被急速汇集的积水淹没了一半,薄悬一只脚刚踩上去,忽然脚底重重一滑。这下再也站不稳了。 栽倒的薄悬膝盖磕在青石砖地面上,一阵剧烈疼痛的麻痹感,他狼狈地用手撑着地面,努力了好几次却没能成功站起来。 大雨模糊了视野,几缕淡红色的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流到地上,薄悬麻木地用手摸了一下。,鼻子又流血了。 不应该打架的—— 出门应该带伞的—— 浑身很冷,明天可能要感冒,生病就去不了补习班了—— 后方来了辆车,这个辅车道是要左转进小区,薄悬费力地站起来让开路,车子却在身后停住,然后一个人撑开把黑色的大伞跑下来。 这人踩着水走来,举着伞罩住他的头顶,搀着胳膊扶他起来,哗哗雨声里声线陌生又熟悉:“喂,同学,你没事吧,要帮忙吗?” 薄悬觉得自己运气可能真的很差,不然为什么每次最狼狈的时候总能被这个人碰见。 蒋寄野隔了老远就听见司机嘀咕,说前头有人摔跤,车开到了跟前人还没站起来,司机还感叹估计是摔得狠了。 大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了,蒋寄野只拿了一把伞,看他年纪也不大,干脆说:“你上车,你家住哪,我让司机送你到家门口,你要信不过我,让司机把车牌号发给你家里人。” 小区门口就在眼前,薄悬不想湿漉漉地弄湿他的车内:“我就住这里面。” “你就住这?几栋?” 没错,蒋寄野压根没认出来——他上回受了伤,脸颊过敏肿了一圈,鼻子也没被打,皮肤夏天晒黑了些,模样完全不一样。 薄悬稍一沉默:“二十一栋。” 半脸盲的蒋寄野终于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了,仔细一瞧,登时不淡定了:“你流鼻血了!!” 薄悬最后还是被拽上了车,蒋寄野打算去医院,但是薄悬坚持伤势不严重,自己可以处理。蒋寄野不敢苟同,但终究没再强迫他,给他拿了条毛巾,在车子进入翠园路过七栋的时候叫停司机。 “我外婆家离得近,你下来暖和暖和换个衣服,等晚点雨小点再回家也一样。” 蒋寄野其实在想,下了大雨没人来接,挨打摔跤都不往家里打电话,这男生恐怕和他爸妈关系真的不太好,父母严苛的家庭,留着鼻血湿着衣服回家,保不准还要挨上一顿臭骂。 薄悬瞧见车后的座真皮座椅被他身上流下的水迹弄湿了大半,脚垫已经湿透。 一样是宾利,这种情况放在他们家,陆成才已经要心疼得亲自拿抹布去擦了,也压根不会让他上车。但是现在压根没有人注意。 他跟在蒋寄野后头进了门。 两个湿得不同程度的人雨夜突然造访,惊动了屋内一群人。 老人家和几个亲戚小辈正在一楼沙发上看新闻联播。骇得不轻,赶紧叫保姆拿毛巾,让厨房煮驱寒的生姜可乐,拿药箱,给薄悬处理鼻子伤口,一个蒋寄野的堂姐上楼去给他们找合适的替换衣服,待会洗个热水澡。 他外公拄着拐杖:“这是你同学伐,怎么弄成这样子呦,小孩子下雨出门要打伞,雨水很不干净,生病就知道厉害了。” 外婆心疼外孙,嫌他唠叨:“人家能不知道的撒,你瞧瞧外面,雨下得多大,淋到了洗一洗就好了嘛。” 她跟蒋寄野说:“是不是还没吃饭,还有你这位小同学,现在让人去下两碗热汤面,你们快去洗个热水澡换掉衣服,等洗好出来差不多就能吃了。” 薄悬猝不及防接受到一大群人的嘘寒问暖,手脚僵硬起来,这回却不是冷的。他尽可能回应让他感到陌生的善意,生疏地微笑。 蒋寄野拿着毛巾呼噜两把头发,坦然得很。他和外公外婆关系一直很亲近。也没解释这不是他同学是路边捡到的邻居。 等一群人七嘴八舌地招呼完了,坐回去继续聊天看新闻。蒋寄野抓着衣服塞到薄悬手里:“后边客房有浴室,走,带你去洗洗。” 第73章 往事 “请你吃饭。” 薄悬被推进一间客房里的浴室, 花十分钟快速洗了个热水澡。 出来拿起衣服要穿的时候,他的手忽然一停。 蒋寄野的堂姐刚刚生产过孩子,心思纤细, 给两个男孩子准备了整套全新的衣服甚至贴心地包含了新袜子和……一条海绵宝宝印花的新四角内裤。 这些衣服应该都是蒋寄野的, 家里只有他一个大男孩子。 哪个十几岁的人还穿卡通内裤…… 外头, 蒋寄野听见吹风机动静停了,敲门喊他:“出来吃饭了……” 薄悬匆匆将换下湿衣服折好装进袋子里, 拿在手里, 应声走了出去。 小饭厅的桌上放了两碗冒着热气的姜丝可乐, 两碗拿火腿干贝春笋炖过做汤底下的汤面,上头撒了葱花, 考虑到他们年轻人饭量大, 一旁加餐摆了几碟开胃饱腹的小菜,像红米肠、炸春卷、雪菜目鱼丝什么的。 蒋寄野淋雨并不多, 已经洗完澡,吃了两筷子的面,姜丝可乐他放着没动。今晚大降温, 怕饭凉了不好吃才去催薄悬吃饭。 “面都是清汤的,我们家人口味淡,你要是吃不惯, 待会让厨房调个红汤加进你碗里。” 薄悬连忙说:“我也不吃辣椒, 这就可以” 等坐下拿到筷子,他又补了一句:“刚才谢谢你。” 虽然他自己也能回家, 这是第一次下雨有人给他撑伞。 “谢就免了,举手之劳——”蒋寄野混不在意,“哎,每次都是这一句, 除了谢谢你还会说别的吗?” 薄悬对上他的眼睛,脸上一红:“我……” 结巴了两次,没能吐出一句完整的话。蒋寄野见他不自在,也是跟邢岳麓斗嘴成习惯了,调侃的话张嘴就来,生怕人再自己给自己憋死,伸手招呼他吃饭,将姜丝可乐往他面前一推:“你先喝点这个。” 薄悬看了看剩下那碗:“你不喝吗?” 蒋寄野:“我不用,我身体好得像一头牛。”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他顶烦生姜味。 蒋寄野:“你喜欢喝,这一碗也给你?” “不,不,一碗够了。” 蒋寄野吃饭风卷残云,很快一碗面几口吃完。薄悬碗里的还剩一半,他瞧一眼,往后靠在椅背上,掏出手机打发时间,预备等他一块吃完送他回去。 家里长辈们有正事要聊,也怕新同学不自在,把空间留给他们,没人进来打扰。 饭厅里谁也没说话,座钟滴滴答答,时间在沉默中仿佛被无限拉长。 薄悬是习惯和喜欢沉默独处的,这天却被搞得发慌。 他绞尽脑汁,想要找些轻松的话题活跃一下气氛,起码别让蒋寄野感到那么无聊。 但是很不幸,就像语文考试时背好的古诗词死活想不出上一句,他的脑子离奇地一到关键时刻就死机掉链子。 蒋寄野忽然皱着眉头啧了声,瞧着薄悬没注意,他一只手摁着手机的语音条,转到另一侧压低声音说:“是你祖宗,再发信不信拉黑你。” 邢岳麓那丫的,本月第五次在朋友圈里发一些秀智商下限的东西。还不要脸地让他评论点赞。 蒋寄野懒得搭理,脑残才给他点——不脑残的点完也要被他传染上脑残了。 邢岳麓被拒绝后锲而不舍地发表情包轰炸他,质问他还是不是亲兄弟。 啧,家门不幸,子孙不孝,。蒋寄野觉得是时候提醒邢岳麓一下他们之间的额真正关系。 蒋寄野彻底变声了,音色有了成熟低哑的雏形,面无表情玩手机的样子有点吓人——薄悬偷偷瞥他,低头默不作声的吃面,心思敏感的毛病开始犯了,怀疑蒋寄野不高兴里有一部分是因为自己。热心肠没有好报,学雷锋的他不得不和一个麻烦而无趣的人待在一张饭桌上。 另一头应该是邢岳麓。薄悬看得出两人沾亲带故,关系很好。 虽然蒋寄野面上表现得很烦邢岳麓,但就大半年薄悬观测到的聊天记录结果显示,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蒋寄野最后都会答应下来。 嘴上凶了一点,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 单单从他嫌弃飞虎年纪大了激动之下会尿在他背上,等狗耍赖走不动的时候照样会背着它走回家,就能看出来他其实心地很好。 不然他也不会两次选择帮他一个陌生人。薄悬心想, 薄悬鼓起勇气,对对面玩手机的蒋寄野说:“我暑假去报名学了拳击,学了两个月了。” 他如此郑重,蒋寄野微微一惊,抬起头说:“是吗。” 薄悬点点头。 前段时间陆昊带人故意找茬,他去街区派出所报了警,警察说最近紧抓青少年犯罪,让他不要担心,核实之后会严肃处理,确实也抓到了那帮社会青年的犯罪证据。 薄悬说:“那些人也不会再来找我麻烦了。” 这边,蒋寄野想了想,说实话,他这两年好奇心正盛,天南地北地乱跑。可能今天还在a市,明天就在瑞士了。 和来自世界各地的同好们一起滑雪、徒步、露营、攀岩,游玩中大部分娱乐全靠嘴。闲得发慌的时候他经常逮谁跟谁瞎扯,也不管双方语言通不通,家里耳聋腿瘸的退役狗飞虎都被他强行上过很多思想政治课。 每天有太多新的刺激的事物进入他的脑子。两个月前一个诊所里和一个路人的闲聊对他而言,睡一觉起来就抛在了脑后,如果薄悬不提,他可能压根想不起来。 蒋寄野面上没表现出任何遗忘,很快也确实记起来了——那天薄悬被打,他告诉他去学个防身的技能。 时隔月余得到正面反馈,蒋寄野讶然,然后欣慰于他的听劝,跟着语气同样郑重地说:“那很好,你本来就很厉害,好好学习,以后会过得越来越好的。” 这不单单是一句肯定,也是一种美好的祝愿。 薄悬鼻腔一酸,突兀且丢脸地有了要落泪的冲动。他不敢让对方看见,连忙低下头去掩饰地吃了一口面。 外面客厅忽而喧哗起来。蒋寄野竖着耳朵,精神一震,站起来说:“我爸妈回来了。” 作为客人的薄悬理所应当地跟着走出来迎接主人家。 薄悬此前就猜测蒋寄野的父母应当夫妻感情很好,脾气也好——不然养不出一个豁达的儿子。 如今一见之下果然。蒋寄野爸爸还很年轻,是个风趣爽朗男人,相貌上属于东方式的英俊。蒋寄野长得很像他,就是笑容没有他多。 蒋寄野的妈妈很美,和陆诗云的明艳张扬不同,她美得很有气质,不紧不慢,和风细雨一般的温柔平和,就像邻家的大姐姐。 听说家里来了儿子同学,岑丹青担心冷落他,特地过来跟薄悬说话,然后惊讶发现混世大魔王的儿子竟然领回来一个斯斯文文的秀气男孩子。 人很容易对和自己相似的类型有好感,岑丹青第一眼就喜欢这个孩子,看了又看,笑着说:“长得这么帅气,鼻子是怎么了,别是被我儿子打的吧,你说出来阿姨帮你做主。” 一口天外黑锅飞过来,蒋寄野头一次知道亲妈还有幽默细胞,赶紧说:“妈,你别一回来就冤枉我。” 薄悬像一只掉进蜜罐里的狗熊,在一旁努力解释说:“不是的,阿姨,我摔了一跤,是蒋…蒋寄野帮了我。” 几个人都笑了。 蒋寄野说:“我妈在跟你开玩笑。” 薄悬释然松了口气,跟着笑了笑。 旁边小房间里睡觉的飞虎终于被吵醒了,欢快地摇着尾巴跑出来,人来疯地转着圈到处蹭人。 它最初是蒋寄野的爸爸蒋鸿義领养回来的,但因为不常在家待着,担心没人陪会抑郁,后来送到翠园,老人家早晚出门遛弯,正好有个伴,每次蒋寄野过来也会牵着它在小区里逛逛,它和这个家里的三代人都有很深的感情。 飞虎闻闻这个,闻闻那个,连薄悬也被招待到。 闻完气味,飞虎亲昵地伸出舌头舔他的手。 蒋寄野赶紧去捏它的嘴筒子阻止它:“喂,你礼貌一点。” 飞虎舌头快了一步,已经在薄悬手背留下一串湿哒哒亮晶晶的口水印。 蒋寄野嘶了一声,去桌上抽几张湿纸巾递给薄悬:“它一般不随便舔人,它记性很好,还记得你——它叫飞虎。” 薄悬知道它的名字,上回也是狗救下他喊来了蒋寄野。 薄悬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飞虎脸上发白的毛发。 蒋寄野的家和二十一栋他的家,房屋上的格局大致相同,然而散发出来的气息却是截然相反。 它亲密、温暖、宁静柔和,有着暖黄色的灯光,温馨柔软的地毯,慈祥的老人。 背景里的新闻主持人端庄地念着稿件,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欢实的大狗摇着尾巴和每一个进门的人打招呼,会有人笑着迎上来问你去哪了,吃过饭没有。 所有的一切都完美标准得就像广告里的教科书模板, 薄悬一直以为广告的都是假的,一家人其乐融融聚在一起的温馨家庭只存在于人的设想里。 古人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家的大概多了几本,追根究底,所有人都逃不过原生家庭的苦难,那些看起来光鲜亮丽的家庭私下里都藏污纳垢。 直到七栋的门打开,薄悬一脚踏进来,他才认识到世界上真的有人在过着他做梦都不敢想象的生活。 等吃过饭,外面还在下雨。 岑丹青担心他再摔着,说:“天黑了,你要不就别走了,给你爸妈打个电话说一声,这家里的空房间很多。” 想到离开,想到外面的风和雨,薄悬脚步也变得沉重。 他知道自己不能留下来,他迟早是要回到自己家的,不知道怎么开口,拒绝蒋寄野的妈妈让他有种负疚感。 蒋寄野看出他的为难,对岑丹青道:“他家跟咱们一个小区,住二十一栋,几步路就到了。” 岑丹青讶然地说:“这么近的,说不定路上跟你爸妈见过面呢,那你以后常过来玩,寄野就喜欢人多热闹,老是没人跟他玩,家里的狗都被他烦得闭上耳朵,他要是在学校欺负了你,你就告诉阿姨——” 薄悬不知道她的名字,不知道她就是陆诗云口中陆成才追求过的岑丹青,听她一番嘱咐,脸都红了,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他也压根就不是蒋寄野的同学。 蒋寄野无力道:“……妈,别说了。” 他不要面子的吗? 岑丹青笑了下,送他们到门口,亲眼看着一人拿着一把伞沿着石板路走远了。 蒋鸿義在屋里找了一圈没看到岑丹青,出门来找,走过来并肩站着,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寄野同学回去了?” “是。”岑丹青感叹地说,“人就住二十一栋,我瞧着寄野挺喜欢跟他玩的,难得他们俩性子差这么多,竟然还能玩到一块去。” 蒋鸿義很不以为然:“谁你儿子都喜欢玩。”狗他也没放过。 岑丹青笑了,转过来看着他:“你忘了,前两年从两边亲戚家找年龄相仿的孩子过来陪寄野读书一块玩,让他试着去跟人相处试试,他看来看去,谁也不同意,最后还是就近找来了老邢家的儿子。” 蒋鸿義想了想,改口道:“被惯坏了,谁他也瞧不上——老邢家儿子还不是天天挨他欺负得嗷嗷叫的。” “哪有人惯着他了。”岑丹青笑容变淡了,微微叹口气,“你看了就知道了,他比老邢家儿子懂事也稳重得多,有时候都觉得他太懂事了,你我在外忙工作,他没有兄弟姐妹,外面交的朋友都是玩过就散伙各自回家,他遇到烦心事,回到家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就这么长到十几岁……可怜见得让人心疼。” 越说越离谱,蒋鸿義哭笑不得:“他哪可怜,谁家孩子不是这样,我小时候还一年才能见我爸妈一回面,咱俩每周待个两三天已经是频率饱和了,你要每天在他眼前转悠信不信他还要嫌你烦,他马上青春叛逆期了,又不是小孩子。” “对啊,马上十五岁了。”岑丹青从伤感里反应过来,问蒋鸿義:“你说他在学校有没有交女朋友。” “……我看够呛,一般人谁能受得了他那狗脾气。”” 他对岑丹青说:“别想那么多了,管得了他长大,还能管得了一辈子,以后选择跟谁谈恋爱跟谁结婚那都是他自己的事,只要他开心他愿意,就是打一辈子光棍也行,外面风越来越大了,走吧,进屋了老婆。” ~ 翠园内的曲折小路在夜晚更加寂静,好在路灯足够亮,照得各处地面清清楚楚,并不显得阴森可怖。 蒋寄野和薄悬并排走在路上,除了雨水掉落在草地、树叶、和头顶雨伞上的吧嗒声,耳边只剩下脚下鞋子踩进浅水的啪哒动静。 薄悬一手撑伞,一手拎着衣服,找到一个话题:“我过几天把衣服还给你。” 说完才觉不妥,他连忙说:“我买一套新的给你。” 蒋寄野低头看着脚下,注意着别踩到下雨天草地经常会有蚯蚓,不然害了人家一条命,还要踩一脚的尸体味回家:“……你要不把晚上饭钱也一块结了,还有上次的医药费。” 薄悬张了张嘴:“多少……一共是多少钱,我转给你。” 蒋寄野:“唔,不多,也就八百来万吧。” 薄悬:“……” 蒋寄野随口胡诌完,瞧他一眼:“吓着你了,我瞎说的,别紧张肯定没有这么多,衣服不用还了,你要是过意不去,哪天有空请我去外面下馆子吃顿好的。” 薄悬知道请吃饭的说法也是他安慰自己瞎说的,他们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蒋寄野不在翠园常住,碰巧遇见两次已经是万分之一的概率。 薄悬这样想着,仍是认真点了点头:“好,我请你吃饭。” 第74章 往事 “五仁的也吃吗?” 蒋寄野注意着草地蚯蚓的踪迹, 地面上偶尔还会跑出来一种大壳的蜗牛,他忽然手指一指薄悬的脚下:“鞋带开了。” 薄悬低头去瞧。 换衣服时匆匆忙忙没能系结实,左边鞋子的鞋带松开, 一头沾在湿漉漉的地上。 也是他运气好, 走路没有踩到, 不然能把自己绊个跟头。 薄悬两只手被衣服和雨伞占满,方圆几十米内也没个能避雨休息的地方, 他环视一圈, 打算东西撂在地上, 先把鞋带系上。 一旁的蒋寄野看不惯他笨拙又为难的样子,说:“你拿着。” 他递过雨伞让薄悬一块举着, 在薄悬面前蹲下身。 薄悬懵了一下, 反应过来蒋寄野要做什么后,手里举着的两把伞也给忘了, 行动快过脑子,悚然后退了一大步。 蒋寄野手还没伸到地方就被他给躲了,一只手捂着被雨淋的头:“哎, 你别动啊。” 薄悬在冷风里打个哆嗦,赶紧又走回来给蒋寄野撑伞,结巴地说:“……别了……我自己……。” “你又没手。”蒋寄野伸手给两条沾了泥水的鞋带绑上, 毫不在意地拍拍手, 站起来冲浑身僵硬的薄悬说:“好了。” 接下来的路,薄悬越走越慢。 距离二十一栋不远的三岔路口, 移栽了一棵高大的垂叶榆树,夏季时分,树梢枝头格外茂密,层层叠叠树叶像一朵巨大的伞遮挡雨滴。树下地面只浅浅湿润了一层, 蒋寄野饶有兴致对薄悬说:“这棵树上会掉下来一种虫子,吐着丝,悬挂在半空扭来扭去,飞虎喜欢在这棵树地下够虫子玩,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了。” 薄悬上半年刚搬进翠园,还没亲眼见过,很捧场地表示出好奇。 蒋寄野绕树干转了一圈——可惜虫子可能过季了,也可能物业派人打药处理过,很遗憾一只也没能找到。 蒋寄野对他说:“每年春天都有,到明年三四月份长出来了,我喊你来看。” 别人带朋友看山看水看美女,他带人看虫子。 偏偏薄悬非常郑重地答应下来,好像树上长虫子是什么很了不得的奇特景观。 明年春天能再见面,一起看虫子,一起和飞虎玩。 薄悬觉本来以为这会是彼此的最后一次见面。自己最近的幸运值有些超标了。 当晚,薄悬伏在衣帽间的写字台记录着今天的经历——某次蒋寄野在楼下和邢岳麓谈论有个好玩的峡谷,他的口才好,形容得很让人神往,写作业的薄悬往草稿本上写下大峡谷的名字,或许有朝一日也能去看一看。 相同的情况多来几次,这个本子就成了专门的《蒋寄野观测记录》。 薄悬提笔写着:XX日,下雨,在小区门口遇见,去他家躲雨吃饭,回来的路上,约定好明年一起带着飞虎看大树垂下来的毛毛虫。 他合上本子,玻璃窗外夜色深沉,寒风中淅沥小雨还在一刻不停地下着。 不知为何,明明才刚进入秋天,他已经隐隐期待起明年春天的到来了。 …… a市的秋天不下雨则已,一下起来就没个完,像是要把前两个月缺失的雨量都补回来。 薄悬生活没有太多变化——陆昊经历过派出所一日游,挨了亲爹妈的教训,消停了很多,兄弟们被送去管教了,也有发现小兔崽子打架功夫越来越厉害的缘故,他没法再轻易占到便宜了。 陆成才据说最近工作上忙,回家频率也在减少,经常三更半夜才带着一身醉醺醺的酒气进门。 陆诗云一见他这幅模样,照例要和他吵架。两个人在客厅吵完、砸完,然后一个坐下来哭,一个带着一身怒气摔上门走。 有时候吵得时间短了,薄悬反而觉得不习惯。 九月的一天,薄悬撑着伞冒雨往家赶,在小区门口遇见一位的眼熟老人。 老人头上戴着顶黑色麂皮帽子,雨天路滑,他一手撑着伞,一手拄拐,走得很慢,后方等着进小区的车辆着急地闪了闪车灯,车主开着窗户大喊:“大爷,你走边上,中间要过车。” 这一催给老人催得差点没站稳。薄悬跑过去搀住老人胳膊,扶到路边上,冲车主点头示意了下。 车主吓得不轻,也没敢再吱声,开进小区去了。 蒋寄野外公显然还记得他,拍拍他的手背:“小同学,是你啊。” 薄悬说:“我送您回去吧。” 七栋里的保姆见老人家被个面生的初中生扶回家,哪里还不明白怎么回事。 吓得保姆一直念叨:“就说您下雨天别去公园别去公园了,哪怕叫个司机,再不济我们跟着一块去,一个人就出门了,您老血压高,这要摔了一跤可怎么得了。” 外公笑眯眯地:“不碍事,我走得稳,寄野小同学送我回来了,快给人拿水果点心还有巧克力。” 蒋寄野没在家,飞虎最近雨天在家里快憋坏了,跑出来见到薄悬,兴高采烈地直往他身上扑。 薄悬跟它玩一会,婉拒留下来吃饭的邀请,没等天黑就礼貌告辞了。 外公说:“不要太见外,有空多过来玩一玩嘛。” 一旁保姆也絮叨地说小同学你能来就来,没人陪老太爷聊天下棋,他一个人成天往外跑太不安全。 于是薄悬到底应了下来,那之后还真去了好几次,不过不走运,一次都没能见到蒋寄野。 中秋节前一周的周末,薄悬陪着蒋寄野外公给庭院里的盆栽修剪枝叶,处理完让人搬到阳光房,天气马上要转冷了,放在外面可能会冻死。 中途,蒋寄野打过来电话。 薄悬在一旁不作声地听着。外公耳朵不灵光,有来电统统开得外放 蒋寄野说他爸妈回来了,一家人下周过来陪老人过节,给飞虎买了两颗蓝莓树到时带去栽在后院里,明年就能长果子了,最后提醒他外公每天别忘了量血压吃降压药。 他的声音依然那么饱满有活力,生命中的每一分钟都是快乐的。 外公笑眯眯地应下来,说:“寄野,你同学过来啦,我们俩坐在院子里和花草晒太阳。” “这么巧,人就在你旁边吗外公?”蒋寄野前一阵就听保姆提过,知道是住在二十一栋那个害羞又内向的邻居,很感激他陪着外公和飞虎,出于礼貌主动开口问了。 外公笑着看过来,薄悬忽然心跳得很快,声音都不太稳:“是我,那个,你好,好久不见。” 薄悬说完就后悔了,傻兮兮的,恨不得当场变成一个会钻地缝的哑巴。 “好久不见啊。”蒋寄野隔着手机打招呼,想起来个事,“你喜欢吃什么馅的月饼,我们家今年定做好几种馅的,我带几个给你。” 薄悬从来不会在他面前表示挑剔,尽可能镇定地说:“什么馅的都可以。” 蒋寄野笑了下,恶劣毛病忍不住犯了,一碰上老实人就想欺负,故意问:“五仁的呢,也吃吗?” 薄悬:“嗯,也吃的。” 蒋寄野:"那我给你多带一个五仁的了?" 薄悬陪着蒋寄野外公安顿好花草,傍晚天空又下起了雨。 在他回去的路上,雨势愈演愈烈,雨点急速降落连成一条线,叶子被打落得紧紧贴在地面上 天色飞速晦暗下来,全世界都被淹没在夜色下的雨幕里,那种压抑而沉闷的晦暗隐隐传递出着不详的气息。 但是薄悬在回到家之前,心情还是很好的,没有被坏天气影响到。 蒋寄野说要给他带月饼。 那他们下周肯定能见一面了。 薄悬班上七十多个同学,其中一大半是男生,他每天出门在路上和成百上千的陌生人擦肩而过,信息发达的时代想要联系谁掏手机就能和谁打电话。 没有人像蒋寄野一样,让他不敢主动去联系,同时又让他觉得下次见面是件值得期待的事。 薄悬甚至反思了下:朋友太少?作业太少?原来自己也是一个有社交需求的群君动物? 不知道。 反正世界上应该没人不想和蒋寄野做朋友。 薄悬收起雨伞,走进门,一向把自己关在房间的陆诗云竟然在一楼窗户前站着,身上穿了件单薄的睡袍,脸朝着窗外方向,手指夹着根烟。 她从前是不抽烟的,薄悬感觉有点奇怪:“妈?” 陆诗云没吭声。 直到薄悬又喊了两遍,陆诗云终于回了魂一样,客厅没开灯,一道黑色的剪影在巨幅的落地窗户上,就像一只蛰伏在暗处的鬼魅。 薄悬从未听过她如此干涩的嗓音,含着沙子、泣着血,哆哆嗦嗦,自言自语一样:“你爸爸,你爸陆成才,他是个同性恋。” 薄悬靠近的脚步一停。 他其实没能理解自己听到的内容。人已经呆住了。 “你爸爸,陆成才那个王八蛋,他是同性恋,他喜欢男的。”陆诗云手里的烟掉在地上,像听见一个天大的笑话,自顾自癫狂地大笑,“我今天去他公司,撞见他跟一个男的关起门在睡觉,两个男的,他公司的副经理,外头还有好几个,他不回来就是在外面跟男的睡觉,哈哈我知道他恶心,他还能恶心成这样,我跟这样恶心的男人结婚,我给他生孩子——” 薄悬木头一样站在原地。 陆诗云咒骂,大哭着砸东西,扑上来掐他的脖子,他都一动没能动。 窗外骤然亮起的闪电劈开夜幕,他看见玻璃上映出一张惨白雪亮脸,雨水延绵了整个潮湿秋季,一道迟来的惊雷终于轰然炸响在他的耳边。 第75章 往事 “他不记得我。” 这一天七栋一家三口谁都没睡下, 被撞破丑事的陆成才深夜回到家——不巧陆昊跟爸妈回老家乡下中秋走亲戚去了,没能亲眼目睹一场大戏。 陆成才跪在陆诗云面前,一改往日嚣张气焰, 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他说, 我知道错了, 不该鬼迷心窍,有回别人在会所送了个漂亮小男生, 他不该图新鲜就跟人试了试, 不该跟外面乱七八糟的人鬼混, 举手对天发誓这是最后一次。 他说男人应酬都是这样的,那些酒局上康总李总左拥右抱, 照样男的女的一起往酒店带, 我可以改,你不是想让我好好在家和你过日子吗, 我会像结婚之前对你一样好。 陆诗云彻底疯了,又哭又骂,药瓶砸在地上, 叫嚷着天一亮就去办理离婚,扇了陆成才好几个巴掌。 陆成才丝毫没有反抗地全都受了,唯独不肯同意离婚的事。 薄悬一旁冷眼瞧着。男人的嘴, 着急之下果然什么都说得出口——陆成才这会一定恨不得把公司里没能拦住陆诗云进门的前台秘书手撕了。 他不是知道错了。靠着陆家势力起的家, 和陆诗云离婚的理由可以是双方感情破裂、吵架、出轨…… 陆诗云爸妈早在女儿执意下嫁时就心灰意冷,长居在海城, 两边平日几乎不往来,一直清楚陆成才在借着陆家裙带做生意,有个女婿身份,他们到底希望女儿在看不见的地方生活得好点。但是这不代表他们会忍受女儿的婚姻是场骗局。 骗婚同性恋的事实一败露, 陆家二老一定不会再坐视不管。 陆成才一个泥腿子,斗不过阶级的陆家,意味着他好不容打拼来的房子、车子、事业,现有的一切,都要化成海上的泡沫跟他说再见了! 陆成才唾沫说干,丑态毕露,在地上跪了一夜,膝盖跪出两团青紫。恳求陆诗云别离婚,求她别说出去。陆诗云一个劲骂他恶心,用尽天下肮脏的字眼。 然而,等天一亮,陆诗云也没有如所说得一般死也要拉着陆成才去民政局把离婚手续办了。 薄悬旁观完一整场闹剧,对这个结果竟然并没感到十分意外。 他只是在想,基因真神奇,生物遗传真神奇。他跟陆诗云一样有疯病,原来到头来也和人渣陆成才一样恶心。 家里出了事,薄悬就没有再去过七栋了。 那个周末,他没有按约去七栋拿月饼——陆成才这几天从早到晚给陆诗云赔礼道歉,被逼得心理崩溃,转头对儿子动起手,那模样像个疯子,薄悬额头磕在柜子上蹭破了皮,没法出门见人。 他已经不那么想见到蒋寄野了,也害怕蒋寄野找上门会看见他头上伤口,进而发现他们家里没一个正常人。 幸好,蒋寄野也没有带着月饼来找他。 蒋寄野可能已经忘记了。 这样很好,对大家都好。 薄悬在学校日益沉默,每天回到家就把自己关在衣帽间,脑袋埋进作业堆里,除了学习他不知道能干什么。楼下很久没有人和狗散步经过,那本观测手册也被他锁进了最下层的抽屉里。 麻木之下,时间变得很模糊,中秋和月饼都像成了上辈子的事。 直到岑丹青带着两提月饼盒敲开二十一栋大门的时候,薄悬猛然瞧见她的脸,以及院内树梢叶子刚刚变黄,恍然惊觉距离中秋也才过去十多天。 岑丹青在微笑,脸色却罕见地憔悴,像遭受过重大打击,开口第一句话就让薄悬呆住了。 “蒋寄野的外公,上周在院子里摔了一跤,保姆发现后就立刻叫人送进了医院,但是我父亲的身体一直……” 岑丹青和他站在院子里,停顿好几次才勉强顺利说下去,“住了一周的院,人已经走了……我听说你之前常常来家里和他聊天散步,谢谢你,小同学,我代我们家所有人来说声感谢,也很抱歉,这段时日家里太乱,没能顾得上通知到你,我儿子受打击很大,他还没经历过……” 父亲离世,她当女儿的,从老人闭眼那一刻起天就塌了,这一年中秋的雨不会再停了,她心里住进一个余生都在下雨的潮湿角落。 岑丹青眼泪流了满脸,说不出话。递过手中的盒子:“这是他答应带给你的月饼。” 薄悬像接过一团千钧重的石头,人生第一次直面亲情的力量,几乎也要落下泪。 但是他连哭都不敢——他愧对岑丹青的感谢,他接近老人另有目的,是为了去看蒋寄野。他如果上上周末按时去七栋,说不定老人就不会摔倒,不会住院出事。 他果然像陆诗云说的是个天生的丧门星,他跟谁亲近,就会把霉运传递给谁。 北风呼啸着刮过萧索的庭院,带走地上的落叶还有人的体温。 薄悬拎着月饼,怔忪立在寒风里。明明才刚入秋的季节,为什么会有这么冷的风。 岑丹青经历短暂的失控,收拾好悲伤情绪,她今天来还有一件事情。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儿子,上次见到薄悬就曾动过心思。 如今外公走了,飞虎也老了,岑丹青不得不腆着脸对一个半大孩子开口—— “……我想着,既然能玩到一起,说明两人有共同语言,我一直担心寄野一个人性子养得孤僻,他们学校寒假有个欧洲游学的活动,倒是能散散心,可惜他人不常在学校没有走得太亲近的朋友,阿姨想问你能不能陪他一起去,费用那些不必说了,本来就该我们家承担的,只要你父母同意点个头,另外,寄野他爸爸这两年生意做得还算可以,合适的话两家说不定能有个合作,你和寄野不在一个学校,平时多来阿姨家里玩一玩,我们家离翠园并不远的,让寄野来找你也行……” 这是在征求薄悬的意见,最主要的是想征求他父母的意见,给儿子找个玩伴。 以他们吃饭送月饼的交情,岑丹青以为他应当很快能答应下来,谁知薄悬听完之后,白着一张脸愣愣地。不摇头也不点头。 她哪里知道,薄悬这瞬间想到的不是和蒋寄野一块出去玩,而是陆成才跪地痛哭求饶的场景。 薄悬脸色煞白,出色的想象力已经把自己逼疯了。 他知道他不能,他不能走上陆成才的老路,不能把蒋寄野也拖到这条路上。 但同时他清楚知道自己拒绝的是什么。嗓子好像被东西堵住了,说不出不字。 岑丹青见他半天不吭声,柔声安抚说:“不用着急现在回答阿姨,你再考虑考虑,和爸妈商量一下,改天我再来……” “岑丹青?” 玄关大门忽然打开了,陆诗云眼睛红肿,要笑不笑,鬼一样地出现在门口。戏谑的神情,显然将二人刚才的对话全部收入耳中。 岑丹青被叫出名字,吃了一惊,依稀辨认道:“你是…陆诗云?你是陆宣同学的妈妈?” 陆诗云却不搭理老同学的问话和寒暄,笑嘻嘻的诡异语气,单刀直入,:“你当初为什么不答应陆成才?” 薄悬忽然狠狠打了个哆嗦——这是陆诗云要发疯的前兆, 天底下竟然还这样的巧合,薄悬马上催岑丹青离开,甚至失礼上手推她:“阿姨……阿姨你快走,我妈生病,她认错人了。” 岑丹青有些迷茫,顺着刚走两步,又被陆诗云喊住。 “谁说我病了,我可没病。”陆诗云走过来,继续语出惊人,“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陆成才是同性恋才不答应他的?” “陆成才?”岑丹青疑惑的样子,显然是早就忘了这个名字。没能理解她的敌意, 陆诗云笑得更厉害了,这女人真是装傻白天的好手,难怪能让陆成才念念不忘。 “我儿子叫陆宣,宣纸的宣,好玩不?我怎么才想起来,你是学国画的吧岑丹青,这名儿还是陆成才给他取的。” 岑丹青扫一眼薄悬,眉头彻底皱起来:“你不要在孩子面前说一些子虚乌有的事。” “瞧,你岑阿姨比亲妈对你都好,还护着你。”陆诗云将目标对准了儿子,脸上过分灿烂的笑容,生生让薄悬在烈日下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的寒意逼近。 “你岑阿姨邀请你去他们家陪他们儿子游学,干嘛不答应呀,钱我也给你出了,哦对,你前一阵老往七栋跑,不就是为了去找岑阿姨家的儿子玩,我给忘了,所以你跟陆成才一样是个同性恋,你喜欢他们家儿子?妈肯定支持你呀……” 像被人拿刀血淋淋剖开在太阳底下。薄悬要疯了。 他语无伦次,努力否认:“阿姨,阿姨你走,她乱说的,别管我们,……别说了妈……你别说了……我没有……” 根本不敢看岑丹青的脸,巨大的悔恨,早知道他不会踏进七栋的门,陆诗云没疯。是他疯了,面前一道深渊,他疯在了陆诗云的前面,只差一步就踏进深不见底的深渊。 岑丹青的反应他已经忘了,这一幕的确成了他往后五年间最深刻的梦魇。 陆诗云在大笑:“怎么啦,同性恋,又不是见不得人,你爸不也是,我把你生得这么好看,别浪费了,儿子,当年你妈没赢过你岑阿姨,你替妈扳回一局,把你岑阿姨家的儿子勾引过来,你看你岑阿姨也喜欢你呢,这样我也有两个儿子了,两家成了亲家,陆成才不得高兴死。” 薄悬伸手扯她的袖子,近乎哀求:“妈你别说了……” 陆成才终于听见动静,冲出来拉住宣扬家丑的陆诗云,在陆诗云动手要扇岑丹青之前把人拖回了屋。 薄悬送岑丹青到门外,一番闹剧,他已经丧失肢体感知,没发现自己在哭,把月饼还给岑丹青,反复地道歉:“对不起,阿姨,你能不能…别告诉蒋寄野,我以后不会再去找他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岑丹青说了很多,具体内容薄悬记不太清了,唯独记得两条: 岑丹青告诉他不用道歉,人有大脑,有思想,接受教育,活在这世上,喜欢花花草草,喜欢小猫小狗,喜欢哪个人,产生一切的感情都是正常的,没有对错之分。她很欣慰有人愿意喜欢她儿子。 然后她说,阿姨没办法插手你们家的家事,你妈妈遇人不淑,你要保护好自己,保护你妈妈还有家里的东西,在他手上留下了几个律师和所知的比较有话柄权的相关人士名字,告诉他需要的时候去找这些人,她会提前打过招呼,也可以来找自己。 那个冬天,陆诗云吃药险些自杀成功,陆宣一个人飞海城找到了他的外公外婆。 两位执拗的老人一开始不愿意见他,把人挡在门外,直到听见女儿进急诊室的消息,看见肖似女儿的亲外孙留下的眼泪。 陆成才被按在陆诗云病床前打断一条腿,他对犯下的事死不认账,只一口咬定儿子是个胡说八道的白眼狼,陆姓两家旋即开启了长达两年的离婚官司。 至于陆昊——那时薄悬已经搬到外面租房子住,偶然回来一次,撞见他偷偷摸进陆诗云的浴室藏手机,周围一切都是令人窒息绝望的,他甚至杀了陆昊,但他最终没有动手,所有人头上都悬着一把名为法律的审判之矛。 薄悬知道家里产业被冻结,供陆昊大手大脚的零花钱一下没有了。他没作声地拿走砸碎手机,借口住处有钱把人叫过来,送了陆昊一份五年的牢狱大礼。 翠园的房子被没收了——陆成才那家伙竟然还有胆子偷税漏税。 家里东西被清理搬空的那天,薄悬一个在西向空荡荡的衣帽间窗户下呆坐了一整天。 他等到了快天黑,没有开灯。 准备走的时候,楼下远远有狗叫。 薄悬心想真幸运,又想飞虎的声音好像没有以往那么响亮了。 窗棂后,楼下走过三个人。 蒋寄野好久不见,好像长高了点,沉默地牵着狗和邢岳麓并排走着,两人没说话。 一个眼生的男孩子跟着他们后面,有点害怕周围没人的陌生地带,怯生生地发言:“那个,我想回家了。” 邢岳麓啧了声:“刚才都说了叫你别跟来了。” 男孩子被吓得快哭了。他也不想,他在家里玩得好好的,他爸妈非要把他送过来陪他们玩。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吓人,根本就不想和他玩。 蒋寄野看不得有人哭,说:“你礼貌点,邢岳麓。” 邢岳麓很不服气,但不敢去触蒋寄野的霉头,哼哼着跑去前头挠狗头。 蒋寄野跟那男孩子说:“我回去跟我爸妈说一声,晚点送你回家。” 男孩子如释重负,小心说:“谢谢你。” 蒋寄野嗯了一声,不知道想到什么,看到远远贴着封条的二十一栋大门,最终没吭声。 男孩子发现他脾气比想象中好,鼓起勇气说:“我叫林玉涵。” 蒋寄野一哂,把自己和邢岳麓的名字说了。 林玉涵使劲地找话题,说话就不害怕了:“……我以后要去外国读书,你们去吗,我们可以一起。” 邢岳麓嘀咕:“谁要跟你一起。” 蒋寄野则说:“我不去,我要去a大。” 林玉涵:“咦,为什么?” 蒋寄野声音很低:“我外婆以前在a大当过老师,我外公……他说a大是个很好的地方。” 他忽然若有所感,好似暗中有人在观察他们,抬头扫一圈,往树梢后的楼上看去,只见二楼有一扇窗户开着,但是那里并没有人。 错觉吗? 林玉涵紧张地注意到他的动作:“怎么了,有人吗?” 邢岳麓:“有鬼,行了吧!” 薄悬躲在窗户后面,从缝隙里看见三个人说说笑笑,一块走远了。 又几年—— 九月份开学,一向深居简出的薄悬一反常态,主动跨学院被人文的朋友抓了壮丁,去给他们院的新生当牛马使唤。 大一新生像刚出笼的小鸟,叽叽喳喳,到处欢声笑语一片。场馆的帐篷底下热烘烘得坐不住,薄悬脖子挂着工作牌,任劳任怨地给小麻雀们登记名单分发材料。 人数时多时少,他登记完,再翻翻名单,喝着朋友送来的饮料,杵着笔对着某个名字发呆。 这个人为什么还没有来? 考着玩的? 办退学了? 他心里还有个声音:我就看一眼,我只看一眼,我什么也不干。 太阳西落,薄悬喝完第三杯饮料,今天结束,准备和一应学生干事收拾摊子去吃饭了,明天还有最后一天迎新活动。 远远引擎的轰鸣声,所有人循着动静探头去瞧,忽然激动起来了。 “我靠,那是玛莎拉蒂吗?还是迈凯伦?” “哪个院的学生?这么高调?” “哈哈咱学校的停车场看来挺有前瞻性的,买车位的来了,赚完人学费赚车位费。” “卧草,卧草,是个男的,快看,好帅!” 一排十几个帐篷下的各学院学生,全都瞪着眼睛看着豪车里走下来一位没有人性的土豪帅哥。 靠,没有活路了,老天爷我以为不会再叫你爷了,凭什么他长成这样子还这么有钱。 这是什么,这是四年学院对外的门面,社团招新行走的广告牌,未来不愁赞助费不愁吃喝的大爹啊!! 一群人在心里默默握拳:“快来帅哥”“一定是我们院的,一定是我们院的。”“环院,环院。” 蒋寄野循着顶上的横幅,众目睽睽之下找到人文招新地点:“你们好,我是来报道的。” 人文的同学胜出一局,笑开了花,慈祥得像个给孙儿拿零食的爷奶,争先恐后打招呼,往他手上递材料:“你好你好,来来,这个校卡,这个袋子里是新生手册,这个是宿舍号。” 还有人跟他握手:“帅哥,哪个专业的,多大岁数,什么星座,有对象吗?” 蒋寄野笑容一滞:“……” 他十八年来头一回发现自己可能是个社恐。 薄悬坐在椅子上,搁着三十厘米的距离,蒋寄野在热情同学的簇拥中弯下腰,手捉一支笔,龙飞凤舞在名单签下蒋寄野三个大字,他按照惯例,默默递上去一瓶免费的水。 蒋寄野接过,礼貌说:“谢谢学长。” 然后他头也没回,像来时那样,一阵风地立马又跑了。 一群同学目送着豪车的车屁股消失在余晖中。 一个女生扶着胸口伤心不已:“一想到这样的帅哥将来也会谈恋爱,我心好痛,不知道哪位姐妹能吃得这么好。” “你可以试试,勇敢追,吃上一口,这辈子值了。” “唉,人老珠黄,比不得学妹娇嫩,还是算了。” “滚啊,你才二十,感叹个鸡毛。” 朋友挨个给底下不说人话的干事一人一脚,饥肠辘辘地点完东西,重要的设备往肩上一抗,叫义工薄悬:“走!请你吃饭!” 薄悬站起身,夕阳洒在空落落桌面上,写着蒋寄野的名单已经收起来了。 他不记得我。 薄悬意料之中的—— 几年不见,大家都变了样子。有新的人生和新的朋友,他从失败的家庭解脱出来,两年前考进a大,再有半年就能修完所有学分从学校毕业。 春天早就过去了,薄悬最终没能亲眼看见榆树上垂下来的毛毛虫。 他的青春在这一刻彻底结束了。 第76章 上班(修) “过来给你揉揉。”…… 清晨, 窗外树梢传来小鸟清脆的鸣叫。 蒋寄野被生物钟叫醒,眼睛还没睁开,伸出手往身旁的位置摸了摸。 床铺是空的——人不知道几点起的, 被褥留一层浅浅余热。 几十分钟前依稀好像是起床动静, 有人在他脸上亲了下, 说了句什么话,蒋寄野睡得沉没能记住内容, 想来无外乎:早, 我起了, 去开会,今天出差…… 窗帘无声沿着滑轨自动往两边分开, 骤然亮起的光, 蒋寄野眼睛睁开又闭上,懒洋洋躺在枕头上喊:“红糖——” 喊了两嗓子, 走廊一阵地板呼哧的摩擦声,虚掩的房门被顶开,一只浅金黄色、年龄看起来只有四五个月份大的狗头从门缝里探进来看着他。 蒋寄野一动没动:“给爸拖鞋叼过来。” 狗嗷呜了一声, 等蒋寄野掀开被子坐起来,它兴奋跑进来将拖鞋叼到他手上。 “真乖。”蒋寄野摸着它的狗头夸奖。 走出卧室,经过书房时隐约瞧见屋里亮着灯, 蒋寄野没往里进, 也没敲门,下楼去健身房打开跑步机慢跑了半个钟头, 一身的汗,洗澡洗漱换过衣服,再上到一楼的餐厅,桌边一侧的位置上已经有人坐着, 脚边蹲着金毛狗红糖。 “几点起的?”蒋寄野问他。 薄悬抬头看着他:“六点左右。” “……你现在起得比我都早。”蒋寄野在对面坐下来,不敢苟同他的作息,“麻烦这位同志有空学习一下什么叫可持续发展战略。” 薄悬餐盘边摆着一杯咖啡,蒋寄野顺手端起来尝了一口,无糖的香草美式,不太感冒,给他放了回去。自己去厨房拿了杯鲜榨的蓝莓汁。 蹲在桌边的红糖听见蒋寄野动筷子,急得直哼唧。努力伸着头眼巴巴往桌子上看,又跑过来咬蒋寄野的拖鞋。 蒋寄野拖鞋差点被它扯开线,僵着一条腿跟它角力,扬声问厨房:“阿姨,红糖早饭吃了吗?” “吃过了,天一亮就叫着要吃饭,吃了一大盆,还去外面疯跑了一圈。” “听见了没有。”蒋寄野拿脚背推它,“吃完了,没有了,快滚了,马上吃得比我都多,上回吃吐的是不是你,少食多餐懂不懂?” 终于把狗轰出去,薄悬的早饭已经吃完了。他这两年饭量见少,早上胃口尤其小,这会儿还不到平时出门的时间,薄悬没出餐厅,端坐在旁边翻着平板电脑上的这一周日程,身上穿着一件细条纹的衬衫,衬得肩膀处线条平直,露出一截皮肤细腻的脖颈。 他坐了一会,突然侧过头,将一边的手肘挪上来撑着桌子。 蒋寄野注意到他的动作:“腰不舒服?” 薄悬抬起头,蒋寄野专注的表情像是一直在看他。 薄悬定了定神说:“不算太严重。” 久坐难免会有的腰部毛病,平时倒不影响,现下的酸胀感其实更多是……昨天房事的后遗症。 始作俑者的蒋寄野心里门清儿——论起来怪谁,他们这个年纪不比毛头小子,白天要上班,床上素两天就素两天了,饿一饿食欲更旺盛,但是架不住某个人手脚不老实,这么多年养成的劣习,晚上非得贴着他睡,尤其昨天睡得好好的不知道又梦见了什么鬼东西,估计不太健康,半夜一点钟愣是把蒋寄野闹醒了,大半夜的他火也上来了,最后两人折腾到快天亮了才重新躺下去。 蒋寄野心里腹诽,都告诉你别起太早了,嘴上没吭气,拉开身边的椅子叫他:“你坐过来,给你揉揉。” 薄悬:“你饭吃好了?” 蒋寄野说:“差不多得了。”他又不是饿死鬼红糖。 薄悬挪到他旁边的椅子上来,蒋寄野按过几次的经验,大致知道要照顾哪块的肌肉。隔着衣服手掌贴在他后腰的位置,力道不轻不重地捏了将近十分钟。 两人上班不在一个地方,出门不坐同一辆车。 薄悬换过衣服,瞧准时间司机该到了,蒋寄野送他到门口,提醒他:“晚上早点回来,下班换一身轻快的衣服,需要我过去接你吗?” 薄悬露出一副疑问的神情,认真想了一圈,今天没人过生日也不是恋爱纪念日。 蒋寄野叹了口气:“你还真忘了——余意结婚。” “我知道。”薄悬说,“27号,下周的周六。” “记性不错。”蒋寄野夸了他一句,接着说,“余意在他们家酒店提前弄了几桌,请两边亲近的朋友吃个饭,大家提前热闹热闹,结婚当天不一定顾得上。” 不过,蒋寄野私以为这些都是余意的借口,他就是被筹备婚礼的事搞得头大,想偷懒一天,最主要的找人陪他打打麻将。 薄悬点点头:“好,我知道地方,晚上我直接过去了。” 蒋寄野:“那也行。” 把人送走,蒋寄野回到餐厅随便垫吧了两口,跟红糖玩一把扔拖鞋的游戏,收拾收拾也出门去了。 蒋寄野上班的地方要远一点,一样是自家产业,他毕业的这几年几乎每年换一个地方,一年下来业务熟悉的差不多了,隔年再调去其他分部任不同的职位。 二十三到二十八,五年下来的履历经历恐怕比普通人一辈子的职场都精彩,拿得出手的成绩也是有的,这是自然的,公司创始人兼CEO膝下唯一的亲儿子,蒋寄野头上顶着个隐形太子爷名号,据说对象还在总部任高管,再是公事公办,有关系和背景摆在那,蒋寄野不论走到哪,众人眼里他就是带着一座金山来扶贫的没跑了。 每天接触的东西又多又杂,处理鸡毛蒜皮,上班对于蒋寄野而言挺枯燥的。 感谢早上半小时的慢跑,他才能沉下来心在办公室老实坐上一个上午。 上午十点多钟,助理陈恒进来给他续上文件和一杯低因咖啡。两个主管敲门商量工作。 陈恒坐在旁边沙发做备份和记录,一直没走,等结束后主管离开,他才告诉蒋寄野:“那个黄严生又来了,秘书说在会客房间里坐半小时了。” “两天一趟,今天也该来了。”蒋寄野毫不意外。 陈恒无法理解:“总部签字打回去的合作,他不去和总部的人协商,跑咱们这赖着干什么。” 蒋寄野却说:“他还真找对地方了——上回让你查的东西,还有手续文件,都找来没有?” 陈恒:“刚拿到手,还热乎的。” 他们老板的申请从来都是一路绿灯通行,总部爽快得连原件都直接发来了,太子爷的待遇果然不一样。 蒋寄野叫他:“把东西带上。” 推开会客厅的门,屋内的中年男人愁眉苦脸地一个人坐着喝茶,一杯接一杯的架势,估摸是当成了酒,一见到蒋寄野他眼睛已经亮了,等蒋寄野自我介绍完,四十好几岁的男人大步走上来,热情地拽着蒋寄野的手:“哎呀,早就听说过古代真龙天子王侯将相天生贵气,今天见着您我才算是信了,古人还真没说假话,蒋总相貌不凡,将来必有大造化。在下黄严生,一般朋友都喊老黄,有机会还得像您多学习啊。” 陈恒在后头嘴角不着痕迹地抽了抽,商场老油条果然不一样,脸也不红张嘴就来。奉承话别具一格。 “不敢当,黄老板。坐。”蒋寄野跟他握了握手,被他的态度搞得也没脾气了,扭头递了个眼神,陈恒心领神会,东西撂下放在手边,上前重新洗杯子倒两杯茶,无声带上门出去了。 黄严生见他举止并无故意轻慢,周到又客气,心下已经安定许多,叹了口气:“蒋总,不瞒您说,这已经是我黄严生第五回上门了,您贵人事忙不凑巧一直没能碰上面,倒不是老弟有意叨扰,先前特意打点在市区定了家私人别墅,备下的什么澳洲鲍鱼鲍翅,南美虾皇蟹王就不说了,那满满一酒窖的酒可不能浪费了,还找了当红小明星小模特,您哪天得空带几个朋友过去玩一玩,这点东西不成敬意,真论起来我和您父亲当年还是一块喝过酒打过牌的交情,我请老朋友儿子吃顿饭总没什么。” “您客气了。”蒋寄野笑了笑,“别墅招待我就不去了,我这人有家室,沉溺酒色夜不归宿都不合适,黄老板说是我爸老朋友,我也不跟您绕弯子,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找我。” 被戳破目的,黄严生脸色尴尬了一瞬。 蒋寄野将文件里最后两页抽出来,推到黄严生面前,只见最后签字页的红色签章下面盖着薄悬两个字。 “这……额……”生意场上大家喜欢说话留三分,蒋寄野直白摆在明面上,黄严生反而愣了好一会。 蒋寄野:“他也是公事公办,学数据的出身,按照市场部提交上去的数字做得决定,不是为了压您价、争利润、同其他人恶意碾压市场怎么样,不过人情方面来看合作这么多年了,说断就断确实不合适。” 他最后话锋一转,黄严生简直不能更赞同:“一点商量的余地没留,我可怎么活,手下那么些个厂子等周转,底下员工还有一家老小全都张嘴等着吃饭,要不我也不能豁出老脸亲自找过来a市。” 蒋寄野笑了下:“黄老板家大业大,手底下的玻璃原料产量在当地产出第一名,吃不起饭倒不至于。” 黄严生嗨了一声,不小心把真心话秃噜出来:“谁会嫌赚到手的钱多。” 然后他反应过来,立马补充:“说到底您这边才是大头,如今各行业起起伏伏的,都知道跟着大船行得稳,搭上了您我们厂子才能安心搞生产。” 蒋寄野谦虚两句,一贯没什么废话的作风,“您是跟我爸一起出来的,我过两天跑一趟,让市场部重新跟您这边接头,不过得先知会您,百分百的订单吃下来是不可能了,这些本来不该告诉您,西北那边有家工厂从国外买了技术,证据我也给您找来了,呐,做出来的东西比黄老板您家的货质量更优,价格更低,总部想必已经在跟他们走流程,要我说您有时间还是尽快往国外也跑一趟,别再在a市耗着了。” 最终,黄严生千言万谢地走了,临走感激涕零的模样,恨不得跟蒋寄野摆上关公当场拜把子。 蒋寄野只说:“你别说是从我拿的消息就行。” 又问他:“您干嘛不去直接找我爸去说。” 黄严生口中的交情指定掺着水分,但蒋鸿義对待合作伙伴向来讲究情分二字,单论话语权,找蒋鸿義绝对比找他一个愣头青管用得多。 黄严生脸色古怪了一下,瞄他好几眼,最后选择实话实说:“我倒还真去过,可惜蒋总不在,只见到了你爸的助理,那助理告诉我找蒋总没用,上下谁都知道小薄总是蒋总新认的干儿子,挖过来的高材生专门做管理的,什么场合都带着他,不管情况如何蒋总肯定优先站小薄总那边。” 蒋寄野:“然后?” 黄严生支支吾吾:“然后那助理给我指了条路……让我来找您……” 蒋寄野:“……” 这一听就是他亲爹的指使没跑了。 亲爹啊,一点没毛病。 一场聊下来黄严生也是拿他当亲侄子了,瞅准左右没人,凑近低声:“您别怪我说话难听,您一个人在外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被发配出来了,眼拙把总部那个当成蒋总亲儿子,如今还不显,再过几年蒋总一退,您在总部没点人脉基础可怎么好呢?老话说外贼易挡,家贼难防,大侄儿你要为以后考虑啊,商场如战场,杀鸡取卵的例子古往今来还少吗?” 蒋寄野一声没反驳,客客气气道:“谢过黄老板的提醒。” 黄严生心想:唉,我看你可一点没听见去啊。 送走了人,蒋寄野进到办公室,刚准备叫陈恒订餐,发现手机上半小时前进来了几条消息。 薄悬:“中午一起来吃饭吗?” 蒋寄野想想下午的安排不太紧张,回复他:“可以,望海路上那家餐厅,他们家的鱼味道做得还行。” 薄悬:“好,待会过去。” 蒋寄野收拾一通,路过助理办公室,跟里头的陈恒打了声招呼:“我出去一趟,中午不用给我订饭。” 陈恒心领神会地站起来点头——老板这是去找总部的那位了。 蒋寄野一个人开车出门,也没叫个司机,路上有点堵车,等他赶到地方,薄悬已经先一步到了,在包间点好了单子,但是桌上一份菜色都没有,他一人来才有服务员陆续开始上菜,显然提前得过吩咐。 蒋寄野说:“你吃你的,我来了再点。下次不用等我,” 老夫老妻多少年了,没那么些讲究。 “前后差不了几分钟,不碍事。”薄悬现在用词习惯也有一点蒋寄野的风格了。 蒋寄野看了一眼菜,笑了一下:“两条鱼啊。” 大老板请吃饭可真够大方的。 “清蒸和糖醋,两盘不一样的口味。”薄悬说,“我忘了上次来点得是哪个了,你说好吃,我就一样叫了一份。” 当然不记得了,蒋寄野随口瞎掰的,上回过来吃饭压根没有点鱼,选这家店最主要原因是餐厅店面距离总部比较近,薄悬吃完早点回去,还能留出个睡午觉的时间。 蒋寄野:“……我下回说个座头鲸,你也给我弄一个。” 薄悬笑起来:“故意为难我——弄不了,找不到炖得下座头鲸的锅。” 第77章 吃饭(有新增) “亲我一口。”…… 饭间, 随便聊了些没有营养的日常。 俩人吃饭很少会聊到工作,上班已经耗费许多心神了,不能把家里变成办公室, 不过这天蒋寄野主动起了个头, 提到上午黄严生上门找他商议订单供应的事。 薄悬疑问道:“黄严生?” 蒋寄野想了想:“是了, 你不认识他。” 薄悬金融专业,专长股权债权股票基金那些, 从学校刚毕业, 头两年他在行业内也曾做出点成绩。 不过蒋鸿義在观念上和他完全相反, 老一辈企业家经历过金融风暴大地震,总感觉投资是键盘上的泡沫, 大风一吹就飞了, 他们更信赖手上实打实看得见的商品,比如早期的房地产经济, 比如如今的网络媒体。 薄悬算是被半强制地从自己的公司挖到蒋鸿義的手下来了,仍然专注在投资一块,干着老本行, 但是蒋鸿義老资本家了,显然不会放过手底下一个任何好苗子……或者说好牛马? 总之薄悬在总部近几年的工作量呈指数式爆炸增长。 按照总部一些员工的私下吐槽,怎么哪都有那个姓薄的, 真成蒋总亲儿子了? 市场部供应链成本和利益, 说到底是汇合各方数据测算利润数字,薄悬不会出面到台前和下面厂商打交道, 在最终决策书上签字决定合作与否的,依据的只有末尾纸上的那一页数字。 蒋寄野把黄严生的来意始末说了。 薄悬停下筷子,思考着说:“是我欠考虑。” 蒋寄野听他认错就牙疼,啧了一声:“别急着自己找锅炖自己了, 我爸既然没表态,就说明他赞同你的做法,拒绝是生意,给订单是人情,恐怕我爸和黄严生总共也没见上过几次面,真要论起跟我爸同桌吃过饭打过牌的,单是a市都能找出几万人来,你还能挨个照顾过去,我不该提,吃饭,吃饭。” 薄悬还在较真:“晚点我找机会和蒋叔叔说一说。” 蒋寄野没精打采地夹了两筷子青菜,忽然问他:“哎,你在公司叫我爸什么?” “董事长。”薄悬理所当然说。 没毛病,一点没有自家人的自觉。 蒋寄野忽然拿筷子一指自己的脸,“叫我呢?怎么称呼,回答之前仔细想想,咱俩好像结婚了。” 还好像。结没结婚能用这个词来界定的? 不过蒋寄野笑得很犯规,薄悬定定地看他两秒,耳朵尖冒红,一句话没说,拿筷子拨弄米饭一粒粒往嘴里填。 包厢里就他们两个人,蒋寄野不满道:“快点,别装傻,应该叫什么。” 薄悬低着头不理他:“我饿了。” 蒋寄野:“……哼。” 赖皮。 · 晚上去余意家里吃饭,两个人一前一后到的。 那时人已经差不多齐了,满满当当恰好凑够一张二十个人的大圆桌:新娘是余意留学的同学,发展成了对象,她带来几个好姐妹、余意这边有他亲妹妹余研、几个哥们、邢岳麓、林玉涵。 邢岳麓十七八岁女朋友换得如流水,二十七八岁了仍是孤家寡人一个。席间在座基本都是敞亮人,内向的也不缺那一个了,一顿饭吃得还算轻松愉快。 而聚餐的最终结果也果然不出蒋寄野所料,饭厅的饭菜还没撤下去,旁边小厅里已经支好了麻将桌。 余意第一个上去抢了个顺风顺水顺财神的好位置,手气奇烂的邢岳麓念叨着‘我可是舍命陪君子’,紧接着林玉涵也被抓了过去。 熟悉的四人局,蒋寄野不想玩,按着薄悬的肩膀,把他拱到座位上,自己倚着后面的椅子看着。 余意说:“那你不准偷看别人的牌,也不准告诉他打哪张。” 蒋寄野:“我不看。” 又说:“你不要以己度人。” 邢岳麓:“快别墨迹了,到你摸牌了,老余。” 邢岳麓吐槽别人墨迹,自己的嘴也是不肯闲着,没一会开始吐槽林玉涵的头发:“你们搞艺术的是不是都得留个妹妹头才行,还一定得是凌乱的,穿个破麻袋衣服,标榜行为艺术,等上了年纪再留点胡渣。” 林玉涵摸着及肩膀的头发,不好意思地说:“忘记去剪了,等想起来头发很长了,再剪有点舍不得。” 余意:“多好看,留着吧。” 邢岳麓:“你又懂了。” 蒋寄野:“你也留个妹妹头试试。” 邢岳麓&余意:“谁?” 蒋寄野:“你俩。” 薄悬光听他们聊天了,低声问蒋寄野:“打哪张?” 蒋寄野倾身瞧两眼,娱乐局无所谓输赢,随手点了一张顺眼的,薄悬按照指点抽走扔出去麻将牌,然后被邢岳麓伸手拦截拿走了。 邢岳麓很高兴:“碰!碰!我的。” 余意不乐意了:“咱说好不教的,这可不地道,就凭你俩人那俩脑子,赢我们不跟闹着玩似的,今天我仨人的裤衩子都得撂在这。” “没人想要你裤衩子。”蒋寄野开始出馊主意,“我拿回来,让薄悬重新再打一张?” 轮到邢岳麓不乐意了:“别啊,打出来的牌泼出去的水,悔牌输三家,不是我说老余就你斤斤计较,你管人家掌眼的几个人,俩人份子钱都交一份的了,你把你未婚妻叫过来帮忙也没人拦你。” 余意精准地抓住重点:“等会儿,他俩人凭什么只交一份份子钱?” 所有人当场:“……” 满室寂静,没人说话。 余意:“你们……怎么……我说什么了吗?” 邢岳麓叹口气:“老余你……没事记得去医院挂个眼科的专家号,叔叔阿姨身体怎么样,要是还健康,趁着年轻再要一个吧。” 余意:“靠!我说什么了!” 蒋寄野抬手朝他晃晃无名指的戒指,戴在手上好几年了——薄悬手上也有只同款。 余意不解:“干嘛,这也要炫耀,谁没有一样,我媳妇刚给我买过,法国定制的款式。” 所有人全部:“……” 那没事了,纯纯认知有问题。 蒋寄野说:“打你的麻将吧,回家多看点宝宝巴士。” 余意:“……?” 后来不知怎地,话题又聊到蒋寄野收养的小狗红糖,那只几个月大的小金毛。 邢岳麓问他干嘛不带出来玩一玩? 蒋寄野:“太小,正闹腾,它来了能把这桌子生吃了。” 余意忙里抽空地感叹:“嚯,够生猛的,你养的是鳄鱼吧。” 红糖是蒋寄野下班路上捡到的金毛串串狗,才几个月大,原本飞虎走后蒋寄野此生不打算再养狗,上个月巧合地连续两天在高速通道荒无人及的绿化带里碰见一只流浪狗,凄惨的模样像是得了皮肤病,第一次错过去了,第二次到底趁着前后没人,停车下去抓了回来,为此他还压线被罚了二百块钱。 狗治好病接回家,名字又折腾了一番。 蒋寄野打算起名叫二百,纪念被罚的两百块当做买狗的费用,谁知薄悬反对,说名字很重要,要起个健康的、寓意好一点的。 薄悬以前从没表现出爱狗的一面,蒋寄野不知道他哪里来的执念,那叫王八总该可以了?健康又长寿。 旋即薄悬一句话给他整沉默了,那你以后就是王八他爹? 最后还是拿红糖当了名字。 麻将局散场,已然是将近深夜十二点——吃余意家几口饭,没等走出他们家的大门就消耗完了,主打一个自产自销,蒋寄野谢绝挽留,到家后鲜少地胃口大开,加餐整了一顿丰盛的宵夜。 薄悬洗过澡,收拾完个人卫生,来到一楼餐厅找个杯子,打开一侧的冷藏酒柜。 蒋寄野在后面说:“过十二点了,还喝啊?” 薄悬:“喝一点,你喝吗?” 没等蒋寄野回答,薄悬自己先给否了:“算了,你别喝了吧。” 你喝醉酒怪吓人的。 薄悬偶尔加班太久,有了精神疲惫但又莫名亢奋没困意的毛病,后来误打误撞找到了个解决的办法,睡前一杯酒,确实浑身发热之下会更好睡一点。 早上咖啡提神,晚上酒精催眠,蒋寄野曾经吐槽过他在给大脑强制设开关机闹钟。 薄悬倒完酒,拿在手里,靠着岛台,看着吃饭的蒋寄野。 蒋寄野卷起衬衫袖子下的手臂很精壮,一只手筷子,一只手勺子,举止带着点家居的喜感吃相很随意,轮廓成熟英俊。 人的骨头一刻不停在生长,他的体格相比大学更结实了些,保持着锻炼的习惯是为了有个健康的身体,他大概不知道自己每次来总部都会引起一群女职员激动地排队假装路过围观,上天厚爱他,所有人都想亲眼看一看传说中冷淡俊美的蒋氏太子爷——虽然他本人私下里是个容易炸毛的毒舌怪。 他们生活在一起七八年,双方也都见识过对方的所有模样。 不论是从容的、疲惫的、困顿的、生病的……薄悬依然要单方面地认定,这个世上恐怕没人不愿意和蒋寄野做朋友。 日子怎么可能和谁过都一样,单是这样看着蒋寄野吃饭,薄悬就能原谅命运过去施加在他身上的所有痛苦。 老天爷是优待他的,不然为何世界上只有一个蒋寄野,很多人想要,偏偏就能被他拿到手。 蒋寄野注意到他发呆的目光,拿着勺子,挥了挥手:“饿了?饭否?” 阿姨已经回屋睡觉去了,薄悬摇摇头,忽然问他:“晚上早点睡吗?” 他问的是别的意思。 “不。”蒋寄野说,“明天不上班——你上班?” 薄悬:“周末休息。” 那大家都别早睡了。薄悬每次一露出乖乖听话仰慕你又任你摆布的神情,蒋寄野就牙痒痒地想咬他,勾勾手指:“你过来。” 薄悬走近上去,蒋寄野说:“亲我一口。” 薄悬闭着眼睛,羽毛着陆的力度低头在他脸上亲一口。 蒋寄野接收完毕,奖励地轻轻摸他的耳朵,薄悬正觉得动作有点眼熟,老父亲蒋寄野欣慰地感叹:“要是红糖能像你一样能听懂执行每个指令该多好,再吃下去他就长成饭桶了。” 面红耳热的薄悬当即一滞:“……” 好好的帅哥,为什么要长一张嘴。 薄悬在他身边椅子坐下来,有样学样地扭过脸说:“我亲你一下,你也要亲我一下,才算扯平。” 吃着饭的蒋寄野很没形象地呵了一声:“扯什么平,我睡你一次你睡我一次吗?” 薄悬面红耳赤瞪着他:“……” 好好的帅哥,为什么要长一张嘴。 幸好他近年胆量渐长,已经没那么怕蒋寄野,隔了两秒再度执拗地提出要求:“快点,亲我一下了。” 蒋寄野:“不行。” 薄悬:“为什么?” 蒋寄野指指他,再指指自己,口齿清晰逻辑完整地给出理由:“你刷牙了,我没刷。” 死要面子的蒋大少爷至今吃完东西要漱口,睡前不刷牙就不接吻。 深知他各种臭毛病的薄悬眨了眨眼,绝望地竟然发现自己被说服了,没法反驳。 蒋寄野顶一张帅得惨绝人寰的脸,继续不干人事,不说人话,冷笑:“这你都能忘,罚你过来再亲我一遍。” 薄悬也是有脾气的,撇开脸:“不行,你没刷牙,我拒绝。” 蒋寄野一挑眉毛,反而笑了,颇具赞赏地点点头:“骨头还挺硬,挺好,我就喜欢啃硬骨头,你晚上别想睡觉了,反正你明天不上班。” 蒋寄野把筷子一放,热得解开两颗扣子,穿衣显瘦,脱一丁点,显露出的紧实肌肉和结实筋骨,立马让薄悬觉得他能一拳打死一头牛。他递给薄悬一个友善眼神,上楼洗漱去了。 薄悬:“……” 他错了,他怎么会蠢到跟蒋寄野斗嘴。 世界上能吵赢蒋寄野的人还没生出来,只有乌鸦,乌鸦嘴说谁谁倒霉,庆幸蒋寄野没有觉醒乌鸦嘴的功能,不然以他逮谁嫌弃谁的性格,这世界上没人能在他的嘴下存活。" 红糖跟在蒋寄野后面上楼,一直跟到浴室门口,被蒋寄野关门挡着不让进了:“乖,爸要洗澡,找你妈玩去。” 红糖歪着脑袋,疑惑地看着他。 “这都听不懂?看来我对你的要求还是太高了。”蒋寄野喃喃。 有学霸飞虎珠玉在前,退役军犬学习的能力和执行能力不是盖的,快赶得上人了,导致蒋寄野对狗的刻板印象一直是聪明又机灵,直到他捡到一只在街头流浪长大的串串金毛。 话说,蒋寄野前几年在郊外弄过一家狗场,初衷是收留些被遗弃的伤病残疾狗,慈善的性质比较大,场地里专门圈了草地山坡建了游乐园供狗子们玩耍。 邢岳麓那个大嘴巴给他在外面提过几回,性质就变了。 蒋寄野一不喝酒,二不泡吧,三也不爱露面,连个女朋友都没有,那些想套近乎正愁找不着门路,不过富二代们的爱好五花八门,他这样的例子也有,明朝得皇帝就有不爱江山爱当木匠的。 邢岳麓秃噜着一嘴可好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蒋寄野喜欢狗?喜就有人从各地买品相好的名贵犬,十几几十万的,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往他场地里送,过后再有意无意提一嘴,蒋少爷别在意,一个小玩意,瞧着好看顺路就送了。 不缺两口吃的,蒋寄野就养着了,他总不能再一只只原路给人送回去,他连人叫什么都不知道。 这种情况已经是好的,有个别心比较细的,打听到狗场里的狗大部分缺胳膊少腿的,心说怎么,原来蒋少爷好这口?? 不理解,但必须投其所好,找一只好狗,腿给打折了送过去。 两次下来蒋寄野就发现了,狗的伤口一看就是人为,彻底毛了,脑子有病?你怎么不给自己腿打断送进来?最后那家狗场被他转让给了外省一个爱狗的煤老板。 蒋寄野到楼梯边喊人:“薄悬——上来陪你儿子玩了——它要偷看我洗澡——” 厨房里的薄悬:“我洗个杯子,马上。” 蒋寄野:“柜子里有阿姨给它烘的牛肉干,你拿两根。” 薄悬:“好,听见了。” 治好皮肤病的红糖是个长相憨憨满脑子只有食物的笨蛋,每天除了吃饭,就是追着人要饭吃。 薄悬工作忙,家里过了饭点,只有蒋寄野会给它加餐拿吃的,于是蒋寄野洗澡的时候它在经常在门口蹲着,倒不是黏人,它怕蒋寄野是在里面偷吃东西。 举着牛肉干的薄悬一出现,红糖立马放弃蒋寄野,两眼发直地跟着肉干跑了。 十几分钟后,洗完澡的蒋寄野一身清爽,红糖趴在阳台的垫子上吭哧吭哧吃得正香,两根肉干还剩半根,啃得满嘴直流口水。薄悬穿着睡衣,背对着蹲在红糖面前,拿着梳子一下下地给它梳毛。 蒋寄野轻手轻脚走过去,红糖早看见他了,但是嘴里有饭没有搭理。 来到跟前。黑色影子罩在身上,薄悬终于有所察觉。没等回过头说句话,突然惊呼了一声,蒋寄野伸手一捞,像拎个麻袋,轻松将人从地上捞起来。 蒋寄野一面往卧室走,顺手掂掂分量:“瘦了,你该学学红糖,它一天能干三碗饭。” 薄悬头朝下被他抗在肩上,天旋地转,视野里只有地面移动,吓得去伸手拍他:“你别闹,放我下来。” 蒋寄野:“抗议无效。” 薄悬:“我自己会走。” 蒋寄野:“叫声老公我听听。” 薄悬:“……” 蒋寄野:“啧。” 薄悬这八年来也没太大的出息,照样看一眼蒋寄野就要脸红,谁让蒋寄野天天老逗他,越是这样薄悬越是喊不出来,刚起个张嘴的念头,人先变番茄了。 红糖以为他们在做游戏,扔下肉干跑过来,在蒋寄野脚下兴高采烈地转圈想要加入。 蒋寄野拿脚给它往外赶:“陪你玩完了,该陪我玩了。” 薄悬伸手拍他一下。 蒋寄野:“它听不懂,它是个傻子。” 拐进走廊,薄悬还在垂死挣扎。倒不是他不想,蒋寄野精力旺盛起来真的能折腾死人。 这一着急还真让他找到了救命稻草,立刻说:“明天还要出门!对,我差点忘了,明天还要出门,蒋叔叔让咱们周末回家里吃饭。” “知道了。” 吓成这样,至于吗。 蒋寄野进了卧室门,顺势抬脚带上门拦住后面的红糖,将人往被褥里一扔,压了上去。 温暖床榻间,两个人接了个长长的吻。 蒋寄野用手指蹭着薄悬的脸,带着笑意轻声说:“干嘛,不折腾你,保证合理满足双方需求。” 他长相太占便宜,嘴上一不使坏,注意力放在脸上,打眼一看这家伙风度翩翩的,好像是个正经人。 薄悬被一整套哄得头昏脑涨的,腿都软了。欲哭无泪,问题就在于你的合理我的合理不一样。 但是别说是这种时候了,认识十多年,在一起八年,薄悬从来都没办法对着蒋寄野说出不字。 严格来说其实并不绝对,因为有一种情况薄悬还是会拒绝蒋寄野的要求的。 比如—— 红糖从阳台钓来剩下半根肉干,趴在卧室门口的地板上啃着,它忽然停下动作,歪着头,疑惑地盯着门板。耳朵抖了抖。 卧室内。 “叫声老公听一听?” “……” “咦,你叫不叫?” “……” “呵。” “……呜…” 红糖每日疑惑:它的主人到底在背着它偷吃什么好吃的。 第78章 回家 “人家结婚了。” 回家吃饭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顿饭。 蒋寄野毕业那年从家里搬出来,公寓虽然方便,两个人住空间到底狭窄了些, 起码要有个书房, 最后新住处的地址选得也很巧妙, 距离家里隔了两条街,开车只要十分钟。 他们拖拖拉拉快上午十一点钟才出发, 进门没多久, 餐厅那边已经开始摆午饭了。 薄悬习惯性地每回上门带点东西, 主要是个心意。 有时候是几箱当季新鲜水果,有时候是两瓶酒, 蒋鸿義是有喝酒的习惯, 偶尔有兴致在家也会小酌两杯——他酒量上起码碾压十八个亲儿子没问题。 这回带的一盒大溪地的珍珠,薄悬上周出差去外地凑巧碰见, 特意多待半天拍下,今天特意带来拿给岑丹青。 海水珍珠圆度普遍很高,这一盒子里有几十颗, 每颗的大小接近葡萄,颜色黑色的、海水蓝的,孔雀绿的, 欧洲那边许多王室有戴珍珠的习惯, 搁在国内倒是很稀奇。 岑丹青拿到手,有些惊讶看了又看, 笑说:“眼光比我好太多了,运气也好,不专门去找都碰不着。” 蒋寄野拿了一颗瞧瞧,圆润度是挺不错。孔雀绿闪着光泽细腻柔润, 不见一点瑕疵,他看完就顺手放兜里了。 岑丹青看见了说:“我要做首饰的,你外婆喜欢珍珠,我改天送些给她,你拿着就扔着玩了。快放回来。” 蒋寄野说:“盒子里这么多,我给他留一颗。” 薄悬时常要被他的言行震惊住。一时不知道该感动地谢谢蒋寄野,还是该指责他突发神经。 岑丹青神色好笑又莫名,薄悬舌头差点打结:“我用不着,我又不戴首饰,你快放回来。” “我知道。”蒋寄野说,“放家里收藏,看个稀奇。” 蒋鸿義看不惯他的厚颜无耻样子,在旁边说:“你要想送你就自己去买。” 蒋寄野难得理亏:“我那是没想起来。” 正常哪个男人能想起来送对象珍珠。他也没交过女朋友,在一起第一年倒是找个首饰工坊亲手做了对戒指,一只给薄悬。 对戒的样式比较简单,当时拿到手,他本人越看越不满意,薄悬却很喜欢,成年人眼里戒指不同于首饰,主要是一种已婚的象征意义。 几年下来,他们也陆陆续续买过别的品牌成品对戒,款式都更为时尚精致,但是大多时候两人都很默契地选择戴第一对出门。 饭后,岑丹青按照习惯回房去午睡,他们经常回来吃饭,和蒋鸿義在公司也能见面,一家人多余礼节就免了,剩下三个男人在一楼坐着。 聊了一会。蒋寄野也说要睡个午觉,蒋鸿義就挥挥手让他们走了。 蒋寄野的卧室一直没变动,这些年只有保姆偶尔进去打扫清清灰。 楼上,同层隔得不远还有一间专门给薄悬的卧室,岑丹青找人布置过家具物品一应俱全,饶是如此,房间基本成了摆设,一来他们平时过来很少会留宿,二来老夫老妻感情和身体功能正常,没必要分房睡。 蒋寄野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发现卧房竟然没人,薄悬没在床上躺着。 找了一圈,最后果然在书房抓到了翻看他相册的某个人。 薄悬没事喜欢往他书房里跑,桌上每个物品,架子上每本书,都是蒋寄野过去岁月留下的痕迹,书房南侧有一扇极大的飘窗,布置成榻榻米式的休息座。他人盘腿坐在坐垫上,正翻着膝上一本厚相册。 他看得十分专注仔细,每一页要停下来几十秒。 “你不是都看过几十遍了。”蒋寄野倚着门框,静静地说。 薄悬看过来两眼,又低下头,蒋寄野从小到大单是洗出来装订的照片就有足足十几本。 他说:“前面的忘了,再看一遍。” 蒋寄野:“你不睡个觉?”薄悬一直有午睡习惯,蒋寄野私以为就是起太早了。 薄悬:“你先去睡。” 蒋寄野无言。 我又不困,还不是怕你困了不好意思对我爸提,才找借口说我要睡。 相册里,十七岁的蒋寄野同样沉默无言着。 薄悬看得出这是张在教室拍摄的照片,国际学校的校服用得西方英伦风的款式,课外活动日,他只穿了一件衬衫,松松垮垮系着领带。 十七岁的年纪青春年少,蒋寄野表情却像是无聊,略垂着眼睛,懒懒散散的,有一点傲气,窗外梧桐树长满绿色的叶子,模糊背景里几个看不清面目的同学在扎堆聊天。 年轻的蒋寄野脾气很差,但是真的帅。 薄悬摸了摸照片:“你上学时一定收到过很多情书。” “大概吧。”蒋寄野找个位置坐下,不怎么在意:“我那会不常在学校待,是你有滤镜,喜欢我的人还真没你想得那么多。” 薄悬揭穿他:“你上次说你每次回学校桌洞里能塞满情书。” 蒋寄野一愣:“上次?哪一次?” 薄悬:“你喝醉那次。” 喝醉后容易断片的蒋寄野:“……你能不能别老在我喝醉时候跟我聊天。” “是你非要拉着我聊天。”薄悬说。 当时蒋寄野先起的头,问他学生时代收过多少情书,有没有跟哪个暧昧对象拉过手什么的,薄悬回答完,把问题抛回去,得知他初高中到手的情书多到可以拿麻袋装的程度,差点当场心梗。 还好还好,最后还是落到他头上,没人截胡成功。 薄悬问他:“收到的情书,你都不看的吗?” 蒋寄野很不想回答,到底认真地说:“看,看看得了,没见过几次面,没跟我说过话,我也不知道她们叫什么名字,这样的喜欢也能算喜欢吗?" 薄悬:“可学生时代的喜欢就是没有理由。” 蒋寄野下雨天扶起他给他打伞,他就喜欢他。 蒋寄野赞同这个说法:“是这样没错,但她们喜欢的也根本不是我,她们想象出一个完美的男同学,把我当成载体,自我洗脑,认为我是专情的白马王子,或者是流川枫,其实我跟她们幻想的类型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但凡多接触几次就知道了,我这人性格其实很糟糕,但是很不幸的,我人不常在学校里,缺少交流机会,没能让她们认清我的本质,导致被她们选择当做承载少女情怀的对象。” 他说完了,发现薄悬以一种奇异的眼神在看他。 蒋寄野:“?” 薄悬自如地收回目光:“没什么,突然想起来你大学是人文院的。” 隔了会,薄悬又问:“你的学生时期就没有幻想的对象吗?” 蒋寄野想也没想道:“没有。” 薄悬:“我不信。” 蒋寄野:“……你信不信也没有,想找茬吵架你就直说。我那会中二期发作,全天底下人没一个我看得顺眼的——不对,等会。” 蒋寄野想起来了,微微别扭,看两眼薄悬:“我上学那会还真喜欢过一个,一个女演员,老演古装武侠剧,我买过她几张海报贴在书桌边上,不过后来她退圈跟一个导演结婚,我就没喜欢了,海报也不知道扔哪去了。” 薄悬才知道这茬,好奇地追问:“谁啊?” 蒋寄野作为已婚男士闪避意识满分,而且这话题莫名令人羞耻:问多了还急眼:“你问这干什么,我都说了人已经结婚了!” 薄悬点点头:“行,那我不问了。” 他如此知情知趣,蒋寄野刚送一口气。忽听他又说:“我等你下回喝醉了再问。” 蒋寄野:“……” 他一喝醉,说话就容易不过脑子,薄悬是知道的——参考大一那会跟人打赌。 蒋寄野忽然硬气起来了:“你老问我,你当学生的时候就没有个喜欢的人,别告诉我你没有。我不信,人都有理想型对象。” 薄悬爽快地说:“我当然也有。” 蒋寄野一愣,立刻追问:“谁?” 蒋寄野确认自己只认真喜欢过薄悬一个,一直以为双方都是初恋,谁知道在一个寻常的午后得知竟然还有个前夫哥?? 心里忽然有点酸,像吃了一筐的柠檬。 蒋寄野吃味道:“什么时候的事,人叫什么,在哪,干什么呢。” 薄悬:“你不告诉我,我也不告诉你。” 十多年前的事了,他被打、严重过敏、淋雨、孤僻内向,不守信,阴差阳错没能救下蒋寄野外公。 刚刚丧父的岑丹青找上门反过来安慰他,结果撞上了陆诗云发疯被羞辱,两边长辈差一点就动起手。 如此种种,薄悬心知他在蒋寄野的回忆里是个多么糟糕的形象。 往事不堪回首,刚在一起时他无法启齿,找不到合适的契机,如今年龄大了更说不出来了。 这样也好,过去的一切和他的名字一起被掩埋,或许将来七老八十,他们白发苍苍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薄悬会说出来,让蒋寄野再知道一遍,有个人当初很喜欢你,我这漫长的一生都在喜欢你。 蒋寄野静了两秒,霸道地走过了:“不行,你快说,到底是谁?” 他忍不了,到底是哪个傻逼在孔雀开屏仗着年轻有几分姿色在忽悠年少的薄悬?!他现在就去他们家找人单挑!! 薄悬不肯说,被他从书房一直追到卧室的床上,手摸进他衣服里挠痒痒。 酷刑之下,他对这蒋寄野手上的戒指认输说:“人家也结婚了!” 蒋寄野停下来,狐疑地问:“真的?” 薄悬眼泪快冒出来了,喘着气:“真的,真的,我没骗你。” 蒋寄野还有疑问:“男的女的,还有他结婚的对象,男的还是女的?” 薄悬受不了了:“你好八卦。” 我八卦? 不是你先问的吗? 蒋寄野作势又来挠他:“我问问都不行?你还敢护着他??” 薄悬:“我没有!” 又闹了一通,薄悬说:“我说我说!是男的!~跟一个喜欢他的人结婚了,俩人早在一起好多年了!” 蒋寄野听完,更气了。 草,这傻逼还挺幸运,天底下好事全让他一人撞见了。 蒋寄野还想再问,薄悬连忙求饶地说:“困了,我想睡会儿。” 这一招百试百灵——他只要一说饿了困了累了,蒋寄野基本会顺着他来。 没办法,薄悬整天起得比鸡早,下班比狗完,累了也不爱吭声,通通忍着,会开口说出不舒服,可见人是真的困了。 蒋寄野瞧着他冒着热气白里透红的脸,摸了摸,勉为其难地放他一马:“那睡觉了,我陪你一块。” 蒋寄野伸手给他外衣脱了,抱着人躺下来。 关上窗帘,蒋寄野还在纠结前夫哥的事,老半天对着昏暗的天花板,没忍住叹了口气。 薄悬侧身靠在他怀里,痒痒肉还没好利索,这下没能忍住跟着笑了一声。蒋寄野太搞笑了。 蒋寄野哀怨道:“你还好意思笑。” 我让你气死得了。 薄悬翻过来身,说:“我只喜欢你,你知道的。” 他一服软,蒋寄野立刻拿他没辙,这么可爱一个人躺在怀里,眼巴巴瞅着你说喜欢,谁能受得了。 蒋寄野摸摸他的头,手动给他眼睛闭上:“当然了,睡吧,再不睡马上傍晚没得睡了。” 十分钟后,薄悬气息均匀,显然进入了午后沉沉的梦乡。 蒋寄野一手搂着他,一动不动,仰躺的姿势看着天花板,两只眼睛睁得像铜铃。 可恶啊,越想越气!到底是哪个混账胆敢欺骗他年少无知的老婆!! 第79章 开会 “你好。” 上午十点, 蒋寄野带着陈恒来总部参加这一季度的工作会议。 每年都要来这么几次——多功能厅会议室,下方是来自各部门各分公司的参会人员,蒋寄野进去坐在前两排一群中老年男人的中间。 他们这群人位置基本没变动过, 第一排座位照例是留给台上讲话的那些人。 主席台开场设在LED的大屏下中间, 前半场主持会议的总部党部书记和副总经理轮流发言, 然后他爹蒋鸿義开始了长达半小时的讲话:什么贯彻方针、新一轮决策部署,扎实推进集团建设、巡视整改、经营管理、配合审计…… 薄悬这一年职务升到公司副总裁, 其中一部分工作由他负责。 他年龄实在太轻, 打理投资项目, 和一群老家伙们打交道,身上担子重, 在这种对内场合脸上几乎不见笑意, 最多别人结束汇报时他象征性地鼓鼓掌,大多时候只是低头看着手里的项目资料。 下一轮是重大项目介绍和投产, 营业绩承诺和子公司经营绩效考核责任书,都是薄悬站出来主持签订的。 一进入到播放PPT的环节,会议厅内的气氛明显轻松了许多。 蒋寄野耳朵灵光, 照例听见后面几排有人在窃窃私语: “咱们公司副总好年轻啊,今年年纪有三十吗——” “他你都没听过,a大金融出身, 一年拿了老美商学院学位, 宏美的上市还是他一手促成的,没进公司前已经是国际投资基金会合伙人, 老总亲自出手挖回来的。” “资源管理嘛,我记得咱们和毛子的农工综合项目就是这位在负责。” “商界天才啊。” “别想啦,这个年纪能做出成就的,首先人家里条件本身就不会简单。” “怎么我听说的是他是蒋总选定的接班人, 所以一直带在身边亲自培养。” “据说跟老总有沾亲带故的亲戚关系,老总认了他当干儿子。” “等会儿,咱们董事长不是有一个亲儿子的吗。” “嘘——” 接着是季度工作总结,集团奖励一批业绩上比较突出的优秀项目和成员,包括什么科学技术、先进工作推进、优秀协同项目、先进协同个人。 蒋寄野和十几个人站出来上台领了表彰书,后续还有一笔奖金。 蒋鸿義一行人挪到第一排,身边的薄悬隔了两个座位跟着挪过来,正好坐在蒋寄野前头。 三小时前,两人在家门口分开出发去上班,来到总部还没来得及正式见一面说上一句话,会议厅椅子靠背软包做得很厚很高,蒋寄野偶尔抬头只能看见他头顶的后脑勺。 散会已经是中午,蒋鸿義和薄悬在内的几人乘专用电梯先走一步。蒋寄野回到在总部的办公室,预备吃个饭,午休一会,下午还要和几个部门主管开会。 这边,陈恒刚把订好的午饭拿进来在小茶几正摆着,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了 蒋寄野脱掉外套挂进门边的柜子,顺手打开门。 从两层楼上的办公室找来的薄悬熟门熟路地走进来:“来找你吃个饭。” 出去吃吗? 蒋寄野回头看了一眼茶几。 薄悬说:“我订了,待会送过来。” 陈恒识趣地把自己的饭收起来,打过招呼:“薄总好,老板,我先出去了,有事您再叫我。” 蒋寄野说:“你一块吃完再走。” 陈恒偷瞄一眼没说话的薄悬,回答:“我去茶水间找小陆他们,刚才说找我有点事。” 但凡聪明点就知道该走了,大老板的眼神分明就是在拿他当电灯泡,留下来也得消化不良。 没多时,薄悬的那份也送过来了,菜色上大同小异,看样子订得还是同一家餐厅。 他坐在蒋寄野对面沙发上,出席会议的缘故穿着正式的三件套,脱掉外套,里面白色的衬衫带着暗纹,手工的剪裁使得肩膀和腰部十分贴合身体,微微往前躬身弯下腰,脊背线条一览无余。 薄悬示意他伸手。 蒋寄野虽然疑惑,但是照做了。看着他将自己的袖子往上卷了两卷折起来。 蒋寄野重新拿起筷子,突然想起一件事:“我找人买了点珍珠。” 回家吃饭给岑丹青珍珠已经是好几个星期以前的事,薄悬一下没能反应过来,以为他在说订单:“你们这季度新增的业务?珍珠原料做什么。” 蒋寄野:“……给你做袖扣。” 薄悬:“……” 薄悬想起来了,委婉地说:“一般扣子大小就可以,你别用太大颗的。” 蒋寄野:“找专业做设计的定做,多大多小也丑不到哪去。” “哦。”薄悬倒了两杯茶,问他:“下午还回分公司吗?” “看情况。”蒋寄野说,“每年这个时候一滩事。开完会估计要到三四点。” 吃过饭,蒋寄野又接回珍珠的话题:“还有一些稀罕的钻石珠宝,我瞧着成色都还可以,你要不留个地址,我挑出些给海城阿姨捎过去。” 这回薄悬沉默了两秒,略显生硬道:“不用了,我送去的东西她不会收的。” “就直接用我的名义。” 蒋寄野是知道他妈妈一直不太接受儿子交了男朋友的事,难得自我调侃,“不管怎么样,当女婿的早晚要拜会丈母娘,我这人没别的长处,就是脸皮够厚,往外赶我我权当没听见,多去几回阿姨怎么着也该适应了。” “不行。”薄悬断然拒绝。 蒋寄野微微一滞:“……” 薄悬立刻发觉自己语气过激,走过来伸手环住蒋寄野的腰,将额头轻轻抵在他的肩膀上。蒋寄野揽着他的肩,两人拥抱了一下。 薄悬低声说:“抱歉,我没有要拒绝你见我家人,我妈她……情绪问题比你想象得严重得多,我不想她看见你之后失控骂你。” “我以为你该和家里缓和下关系。”蒋寄野摸摸他的后脑勺,低头亲了一下,父母一辈的人已经不再年轻了,不想薄悬将来回想起来留下遗憾,他的后半生都在和父母作斗争,故作轻松道,“挨骂算得了什么,真骂我也是我该得的,你们家儿子都给我了,当男朋友的挨两句骂又不会掉块肉。” 薄悬还是摇头:“不。” 路是他自己选的,他不想看到蒋寄野为了他能高兴,低声下气去讨好陆诗云,他想象到那个画面都有些受不了。 薄悬想到这,抬起头:“你答应过我,不会不打招呼就找去我妈那。” “是。”俩人已经不是第一次聊起这个话题。蒋寄野大概清楚他在逃避什么,想了个缓缓图之的主意,“你看这样怎么样,一步步来,倒不是直接上门,从送礼物开始,你上次带珍珠你也看到我妈有多高兴,当长辈的就这些念想了,知道有人在挂念自己,次数多了心就是石头做得也该捂热了。” 然而薄悬还是摇头,极少没有顺着蒋寄野的意,就这样结束了话题。 蒋寄野:“那不说了,你回头再考虑考虑,哪天改主意了告诉我。” 薄悬点头,心里却在想,改不了。 他前几年也曾年年去海城探望陆诗云和继父一家,借着出差顺路,一个人去的,但他手上无名指的戒指一直没摘,有次被陆诗云瞧见了。 陆诗云这些年再如何自我封闭,陆家到底从商圈退下来的,残留着人脉,蒋家生意如日中天,新闻上网上同学圈子里她总能听到关于这家人的消息。 得知薄悬进了蒋家公司,岑丹青的儿子是他交往中的男朋友,陆诗云当时又哭又笑。 她这一辈子是抬不了头了,岑丹青嫁给首富,她找了个同性恋,儿子遗传同性恋,一头栽在岑丹青儿子手上,还在给他们家打工。 陆诗云隔了许多年再度发疯:“终于攀上蒋家的人你很得意是不是,你一个男的跟男的睡,你还要脸吗?我记起来了,你初中那会就喜欢人家,你真够恶心的,跟陆成才一样什么恶心事都干得出来,他们家一年给你开多少工资,上层人家都什么德行还用我告诉你吗,要不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去泰国变个性,趁着年轻怀孕抓紧给人生个儿子,省得将来人家踹你出门你连一个月五百块的抚养费都落不着!” 薄悬面对她的指责不动如山,只说:“他跟那些人不一样,我跟陆成才也不一样。” 陆诗云差点让他气得昏倒,把他给一家人买的东西全扔出来了,让他滚,以后别再上门恶心她。 仿佛除夕夜被赶出门的场景重现,薄悬站了几分钟,扭头走了。 走就走,当初孤身一人的时候他敢走,更不要说他现在也有家了。 有人在a市等着他回家吃饭。他不用像前几年那样拖着行李浑身发抖一个人走在下着雪的街头。 他现在下班晚几分钟,就会有人打电话过来抱怨,关心他累不累,问他晚上的饭怎么吃。 每次赶到暴雨和冰雹天气,有人提前过来楼下等他一起下班回家,被他婉拒,还要嘴硬自己来总部是为公事接他完全是顺路。 有人喜欢他,他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还是那句,他只要看见蒋寄野,就足够他原谅过去身上发生的所有不幸。 那之后陈咏曾偷偷打来一次电话,说陈嘉柔升学考试结束,学区房置换了个新房子,陈咏说我们现在住在哪哪哪,这一阵我劝劝诗云,她也是为你着想,改天等她消了气你们再坐下来好好聊聊。 薄悬想笑。 为我着想,陆诗云恐怕严令他不许告诉自己新家的地址。 薄悬在电话里应下了陈咏的话,然而之后他每年几十趟去海城出差,在海城待上少说三四十天,也曾在六月份高考结束给陈嘉柔寄了升学礼物,但他到底没再去敲过陆诗云新家的门,没和他们再见一次面。 陆诗云决意要开始新的生活,他就不凑上去碍她的眼了。 薄悬在蒋寄野的办公室短暂午休一会,两点钟一到就起来了。 他的女助理掐着点拿着文件找了过来——当初创业时招进来的员工兼任秘书,共事多年,工作间默契度已然很高,薄悬跳槽时索性高薪连人一块带了过来。 助理将文件递给薄悬让他过目,一同递过来的还有根签字笔。 蒋寄野闷闷不乐地在一旁穿外套——上班前想和对象亲两口,结果被敲门打断叫停,这时问了句:“什么文件这么着急。” 薄悬低头翻着文件,说:“和恒河的。” 蒋寄野走近看了两眼,确认是他想象的那个恒河——这家公司背靠大山,近年来发展确实可以用蒸蒸日上来形容了。 蒋寄野忽然轻轻哼笑一声。 薄悬和他的助理一同疑问地看过来。 外人面前还记得维护形象的蒋寄野:“没什么,走了,开会去了。” 给公司起这么个名字,梁丘河还真够自恋的。 蒋寄野手上接到一沓新项目,下午和几个主管会议果然断断续续开到四点多,就这还只是挑着重要的说。 部门会议室不比楼上大厅,布置得简单,拉着一半百叶帘,这天走廊也是奇怪,莫名热闹起来,明明茶水间在另外一头,边上也不挨着电梯间,总有迷了路的员工端着杯子走过去,再在路过的间隙里状似不经意地透过窗子往屋里看上两眼。 私下里,内部聊天的消息框弹得霹雳吧啦像串炮仗。 “真就在咱们这一层,在跟方经理他们开会!” “瞧见了!我以为咱们董事长已经很帅了,他儿子长得比他还帅!” “吓,那个脸,那个身材,好像模特一样。” “比董事长帅那是当然的了,五十多的和二十多的能比吗?” “各有千秋——我喜欢五十多的。” “?你等会?” “陈恒——”会议室内,蒋寄野手里翻着策划书,忽然叫身后助理。 陈恒应了一声。 蒋寄野头也没抬说,“去把窗帘都拉上,有点亮。” 陈恒走到窗边,走廊上站着俩装作喝茶看风景的两位摸鱼员工,他递去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在对方遗憾的眼神中唰地合上全部的百叶窗。 该死的工作终于结束了。 五点多钟,陈恒拎着一堆资料跟着老板等电梯,老板吩咐说:“资料你带着,明天一早拿到办公室。” “好。”陈恒淡定应了,心里握拳。 不用单独往分公司跑一趟了!可以直接回家干饭! 叮—— 高层专用的电梯门打开,里面稀稀拉拉站了几个人。看来今天大家下班都挺准时,其中就包括薄悬。 本来沉默站着的众人看见蒋寄野,纷纷挪动脚步往旁边走,让出中间位置:“蒋总。”“蒋总好。” 薄悬:“蒋总好。” 蒋寄野抬头看他,挑了下眉毛,客气点头:“你好。” 有不明所以的员工见此情形,暗暗心想:看来董事长干儿子和亲儿子之间的关系并不像外界传言得那样紧张,人家见面还互相打招呼呢。 电梯合上往下行,连续几层又有人上来。 “蒋总好。”“薄总,蒋总。” 人越来越多,蒋寄野淡淡应着,一边停一边挪,最后主动挪到最后面的边上。 没人敢挤到他,也没人敢回头看他,电梯轿厢内一个副总一个‘太子’,俩人并排站着,谁也不说话,气氛静默下来,空调排气系统嗡嗡地运行,一股难言的尴尬缭绕着众人。 又有人改变看法:待在同个电梯里不说话,装都不装了,看来两人的关系也没想传说中的那么好。 陈恒注意到什么,眼神往下瞄了瞄,再瞄了瞄,他忽然嘴角抽搐起来,默默挪脚站远了些。 俩老板在下边偷偷地牵着手呢。 第80章 种树 “在家好好吃饭。” 蒋寄野一大早出门谈了项业务。周六加班太不人道, 尤其对方老总客套话成串,叨叨半天才进正题。 两边带着助理还有法务在办公室核对,磨磨唧唧的效率连蒋寄野都看不下去了, 叫人分出一部分, 自己上手亲自一条条看, 速度加快,好悬赶在十一点钟前结束, 双方签字盖章 临别, 对方极力邀请他们留下吃饭, 蒋寄野没应:“客气了,好意难却, 今天赶得不巧, 待会还有私人行程,留步刘总, 合同上的问题联系我这边工作人员。” 老总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一把年纪,眼角笑成一朵荡漾的菊花:“佳人有约嘛, 蒋总年轻力壮正值虎狼青春,我懂,我懂。” 这是在用脚后跟思考了。 我看你懂了个毛线球。 蒋寄野微微笑着颔首, 带着陈恒风风火火离开了。 这天天气不冷不热, 早春的太阳温暖又不刺眼,蒋寄野本来预备着早点回家, 上午拖薄悬到院子晒晒太阳打一打网球羽毛球。好好的人整天关在室内老不活动,精神都萎靡了,要不说经常失眠呢。 到了家,人竟然已经主动在室外呆着了——阿姨说工人送来几株树苗上门, 薄悬在后院看着人栽下去。 可能原本的绿化看腻了,打算换个风格。 蒋寄野抱着这个想法找过去,两名工人已经种好树浇过水,地上总共没多出几个新树坑,工具扔得乱糟糟,其中一名工人在打扫,另一名正讪笑着给薄悬来回道歉:“机器是公司配的,我们也没想到用到一半还能坏掉,实在不好意思,回去换个新的倒是可以,就是怕耽误老板的事,我们哥俩干这一行好多年了,您放心瞧好了,周边有几个小区的树都是我们种下的,亲手刨的坑比机器刨的坑好使,虽然麻烦了点,机器哪里比得上人手灵活对不对。” 薄悬穿着家居服,皮肤在太阳底下白得快要发光,客气地给俩人道过谢,让他们进屋喝点茶。 蒋寄野看他一副认真的样子,呆呆的,怪可爱的,走过来笑着对那两位说:“辛苦了,也不能让你们白白多做工,多出来的手工费我们付了。”回头让阿姨封俩红包拿过来。 俩兄弟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脸色长年累月晒得黑红色,直说是应该的,阿姨递过来红包,当哥哥的推辞了两个来回,最后在蒋寄野的坚持下心满意足把红包揣进兜里了。 蒋寄野一来,薄悬就彻底被冷落了——傻孩子压根没听出来人家话里有话。 年纪小的那个工人过意不去,走的时候特意跟他招呼:“我们走了,老板,你们家房子真漂亮,两兄弟感情也好。” 薄悬说:“谢谢。” 然后他就没吭声了。 阿姨把人送出去,蒋寄野收拾余下的东西拿回工具间,叫薄悬:“往旁边挪挪,再砸着你脚。” 薄悬听话地往旁边挪开。 片刻,收完工具的蒋寄野回到后院,新奇地瞧着新树坑:“怎么突然想起种树了。”还只种了几棵。 薄悬闷闷地说:“给红糖种的果树,买的蓝莓、樱桃、车厘子……商家说这儿冬天也能活,明年就能开花长果子。” 蒋寄野心说,你当妈的还挺细心。怎么没见你给我种上两棵柠檬树—— 咱俩在一块八年了,上周又问你前夫哥那个王八蛋到底叫什么名字你都不肯告诉我。 蒋寄野走上去摸摸小树杈子,手闲不住,揪下一片叶子放在太阳底下瞧着。 薄悬跟在后面,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你小心一点,别摸死了,种树的说头几天不能动它们。” 蒋寄野不乐意了:“……摸一下就能死,我属老鼠药成精的,我摸你不也摸好多回了。” 薄悬:“……。” 蒋寄野在他眼皮子底下将每棵树都凑近看了遍,看完拍拍手上灰尘:“算你运气好,起码还有俩蓝莓树是真的。” 薄悬听得一愣一愣的,看着他,半天扭头看向另外的几棵。 什么意思。剩下几棵果树不是真的? 蒋寄野抄起旁边立着的铁锹,绕着圈在小树苗地下挖出一条排水坑,给薄悬介绍:“这俩兄弟不叫车厘子,它们真名叫海棠果,顾名思义将来树上只能长出来海棠果子长不出车厘子,这俩樱桃树,这边的一棵确实是樱桃树没错,但瞧见没它俩叶子长得也不一样,另外一棵是南美假樱桃,也叫文定果,估计商家自己也被骗了,而且樱桃是异花授粉植株,起码要有两棵树才能互相授精长果子,所以你要想看它长樱桃给红糖,回头咱们得先给它找个男朋友or女朋友栽在它边上。” 薄悬听完,陷入沉默。 蒋寄野拍拍他肩膀说:“别灰心,在哪买的,下次换一家。” 薄悬说了来源。他的助理特意货比三家,找了家专业园林公司拿的货。 蒋寄野说:“恭喜宿迁大学又添一名优秀学员。” 薄悬:“……大学?” 蒋寄野:“宿迁,你不是从那买的吗,最大花木之乡,里头骗子也出了名得多,什么货不对板的、以次充好、无中生有,每十个种花种树人里边起码八个被那地方的商贩忽悠过,踩过的坑买神苗的钱就当给自己交学费了,说的就是你这样的。” 离谱,二十一世纪了还在有人卖假货。薄悬静了两秒,扭头要给助理打电话,被蒋寄野手快给拽住了:“哎,你干什么去??” 薄悬冷静地说:“联系他们,让他们赔我两棵新的。” 蒋寄野:“……可以了祖宗,俩小破树苗,种也种好了,你拿到新的,旧的打算再挖出来还给人家吗?” 薄悬看着几棵树苗。 还回去怎么了,他买的车厘子和樱桃,本身是商家货不对板故意欺瞒他。 蒋寄野一看他还真考虑挖出来还回去的可能性,头都大了,较真没毛病,但是俩人好不容易有个美好周末,宝贵时间都花在琢磨鸡毛蒜皮上了,红糖从屋里跑出来饿得急眼扯他裤脚,蒋寄野索性直接动手将人扛起来:“吃午饭了,进屋,回头再说,几点出来的。你脸都晒红了。” 蒋寄野计划带薄悬还有红糖去郊外国家森林公园遛遛弯,呼吸一下室外新鲜空气。 下午,两点多钟,薄悬的助理先找过来了。 蒋寄野在客厅陪红糖玩,人拿着资料上楼进了薄悬的书房,门倒是没关,一阵嘀嘀咕咕,听起来一群人在开线上会议,蒋寄野大概知道出去玩要泡汤了,不打扰他们,带着红糖下楼玩扔飞盘。 没多时,助理拿着一沓资料匆匆忙从屋里出来,人踩着恨天高,剪短了头发,对比多年以前成熟干练许多,路过时一板一眼地对草地上的蒋寄野招呼:“蒋总。” 蒋寄野拿过红糖嘴里的飞盘,停下来问:“哪边的案子?” 助理焦头烂额的:“跟恒河的,下边海辰一期的项目出了点岔子,可能要重新估算补签新协议。” 蒋寄野:“要出差?去几天?” 他明明是正常聊天的语气,助理却处境尴尬起来:“蒋总英明,要去鹭岛待上几天,顺利的话这周内应该能结束。” 说话间,薄悬换了身正式的衣服出来了,拿着手机在跟人通话:“我现在出发去机场,你派个助理……那行,我们见面聊。” 助理无声去门外候着了。薄悬挂完电话,匆匆凑上来在蒋寄野脸上亲了下:“我尽量早点结束,你在家好好吃饭。” “你还管起我来了。”蒋寄野脸色到底好看了一点点。 薄悬这些年出差一直没断过,然而黏人的蒋大少爷仍然没能习惯一个人,对猝不及防到来的分别十分怨念,但他也不会说出我跟你一起去的傻话,他去不够人添乱的,反而影响薄悬指挥。 蒋寄野一直送他到大门外上了车:“不用着急,路上注意安全知道吗,有事给我打电话,饭按时吃,男朋友守则记不记得,在外面不准喝太多酒,哪个不长眼的敢灌你你让助理给我打电话,我亲自过去找他聊聊,还有晚上十点钟之前一定要回酒店,到时候我给你电话,应酬吃个饭可以,不准跟哪个人交往过密,男的女的都不行……” 车上的司机和助理默默装木头人,今非昔比,不会像最开始那样忍不住面目抽搐了——总之每次出门老惯例。假装没听见蒋寄野的啰里啰嗦。 蒋寄野忽然一顿,想起个重点:“恒河那边,梁丘河也亲自去吗?” 薄悬立刻说:“没有,他最近在忙别的项目,我好几个月没见他了。” 蒋寄野勉强放下心,姓梁那家伙太没节操,防火防贼防学长,不然他这么漂亮一老婆太不安全了。 想想没什么要交代了,蒋寄野伸手替他关上车门,最后告别:“走吧,路上注意安全,到地方了记得发条消息,我这边该忙的忙完了,需要帮忙的地方记得找我,最后一条,别忙起来工作就忘了吃饭睡觉,也不准拿快餐咖啡对付……” 薄悬全都认真点头应下来 一旁耳朵快长茧子的司机&助理:“……” 不敢吭声。他们坐的其实是幼儿园第一天开学入学的校车吧。 80-88 第81章 出差 “你今天才奇怪。” 晚上九点多, 蒋寄野遛完红糖换完鞋子,家里没人——薄悬出差,阿姨请假回家看生病的孙子去了。 也是奇怪, 这俩人平日一个常待厨房, 一个常待在书房, 按理存在感并不强烈,上下三层的房屋却在人走之后显得空荡荡的, 空间仿佛无形中扩大了一倍不止。 红糖来回上下楼地转悠, 爪子踩在地上一阵哒哒哒。 蒋寄野在后面喊:“你妈出门工作了, 没在家。” 红糖不死心,或者干脆没听懂。 最近每天晚上散步回来薄悬会拿两根肉干给它加餐。它以为人今天故意藏起来了。楼上楼下继续地找。 饭桶, 还是个笨蛋饭桶。 蒋寄野不管它, 进厨房拿瓶水,找到自己手机, 给薄悬拨过去一通电话。 那边很快通了,但响了一阵没有人接。 可能去了卫生间,也可能在洗澡。 但蒋寄野不知怎地, 感觉有点奇怪,八点多那会就曾收到过薄悬落地的消息,按理这个点应该在酒店都安顿好了。担心影响他就寝才打的语音电话而非视频。大晚上黑灯瞎火的人能干什么去。 隔了两分钟, 蒋寄野重新拨了个视频电话。这回倒是接通了。 镜头里薄悬穿着件衬衫, 背景装潢来看明显是酒店。对于蒋寄野的疑问,他解释:“刚才手机放在卧室, 我给忘了。” 蒋寄野没太在意道:“我想着你平时也没睡这么早的。” 赶到薄悬出差,俩人十点左右会通一次电话,已然成了惯例。 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一大堆类似的男朋友守则, 常规点的,例如未经报备不得外宿,不准和外人私下交往过密,十一点前必须结束所有应酬回家,龟毛离谱点的也有,不准撒谎,每周同房至少三次,不然另一半要发对象朋友圈,不得无缘由醉酒。 最后一条是由薄悬提出的,蒋寄野怀疑在特别针对他。 事实上,这些守则的主要约束对象最后都成了蒋寄野。因为你没法指望一个早六晚十一周上六天班的工作狂不晚归不喝酒,那无异于痴心妄想。 薄悬走到室外阳台的位置,说:“本来打算晚点打给你,我定了个准点的闹钟。” 蒋寄野:“红糖在家到处找你,快急疯了。” 薄悬笑了下:“它想吃零食。” “英雄所见略同。”蒋寄野一天不使坏就心里不舒服,“我不给它拿,这几天就让它找吧,早该戒一戒零食了——鹭岛那边天气怎么样。” 薄悬:“晴天,比家里暖和很多。” 这个季节哪里都是暖和的。 蒋寄野絮絮地说着,下个月是八周年的纪念日,一起休假出去玩几天,找一条往年从没去过的旅游新路线…… 薄悬一如既往的话并不多,偶尔应声表示我在听。 聊了一阵,蒋寄野忽然凑近屏幕:“很累吗,看你脸色不太好。” 好像真的在被放大观察,薄悬神色不自在起来:“飞机上没休息……不说了,等我回家了再商量好不好。这边很快结束了。” 不是说问题很严重吗,怎么又很快能结束了。 虽然疑惑,他一开口,蒋寄野哪有不答应的道理,挂断前说:“亲我一下了。” 薄悬:“……” 薄悬确实想亲他一下,但绝对不是在这种情况,傻兮兮地亲一个冰凉的摄像头。 他说:“你不要这么奇怪。” “你今天才奇怪。” 见不着也睡不到,飞吻一下还要被拒绝,蒋寄野的怨念已经可以养活十个邪剑仙了。 “上午忙种树,下午忙工作,你现在是一点也不管我了,对红糖比对我还好,男朋友守则我每一条都在好好遵守,你看看你自己有几条做到了吧,敢情这规矩全是给我定的,我全部私产包括工资卡都在你手上,上回喝醉了一点就敢不让我回房,今天都周六了,你忙得这一周的三回都没做完……等会,你这是什么表情。” 蒋寄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薄悬的肢体语言不像在独处,更像旁边有人在看着。 蒋寄野:“你屋里有别人?谁?你助理?梁丘河??!!” “没有,助理在下一层,我刚住进来……怎么可能。” 薄悬完全败给他了,蒋寄野看起来粗枝大叶的,实则心思敏锐,开脑洞的速度三体人来了都比不上。 “我跟梁丘河抛开生意一点别的关系都没有,也根本见不着面。你不要胡说了。”薄悬要挂电话,催他也赶紧去休息,“我困得很,早点睡觉了。” 蒋寄野:“……。” 哼,你也就会拿这话来糊弄我 这一边,酒店半开放式的阳台,面向室内几乎没有隔音,沙发上一名青年全程沉默听着他们的通话内容。 薄悬握着手机走回房间内,对方抬起头,百感交集的心绪尽数表现在苍白削瘦的一张脸上。贸然打搅,带着无所适从的歉意。 他长出口气:“抱歉,我不是故意要用借口骗你出来,我已经不知道该找谁了,希望我的求助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薄悬摇摇头,放下手机,坐到对面沙发上:“你离开国内之后准备去哪,往后一个人怎么安顿谋生,这些你都提要前想好了。” 叶淮摘掉了常戴的细框眼镜,人在短短几天瘦了很多,紧绷的脊背残留着职场上雷厉风行的影子。 然而望着窗外,他的目光恍惚变得茫然起来:“暂时还……随便走一走,看看外面的世界,上了快十年的班,当给自己放个长假。” 至于往后更多的,他也不知道了。 他以助理兼情人的身份和梁丘河纠缠了整整十年。 十年过去,他早已经不知道自己留在梁丘河身边是为了借梁家的势,为了给家里复仇,还是根本为了梁丘河这个人。 他逐渐认识到仇家的势力之庞大,认识到自己的复仇举止是个无异于蜉蝣撼树的幻想,他的双亲也早已遭受打击过大于五年前先后因病逝世。那一日,亲近亲朋好友前来吊唁,私下拉着他的手,劝他忘掉仇恨,忘掉过去,离开a市这个伤心地。 以他的履历年纪,走出去到更广阔的天地开启一段崭新人生还不算晚。 叶淮犹豫过,但他最终没有答应下来。 当初家里一朝落败,他被所谓的朋友骗出来喝下加料的酒,梁丘河路过救走他的那一晚,或许他就喜欢上他了。 哪怕梁丘河处处留情,花名在外,但是叶淮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舍不得,他想起梁丘河和别人鬼混完,回来的路上仍然记挂着绕路给他买夜宵。 他们共同经历过十年,这世界上会对他好的人也只有一个梁丘河。 外面的莺莺燕燕也有背地里找上门来耀武扬威,让他识趣点,自己离开,被拒绝以后骂他轻贱,骂他没脸没皮。 叶淮有时候甚至会自娱自乐地聊以自嘲,他们一渣一贱,还真是天生一对,余生相互祸害下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直到,两个月前,梁丘河终于遵循家里人的意见,开始和一位门当户对的名媛吃饭接触。 直到,那位留着长发的名媛小姐一个人私下找上门。 她并不是来宣誓主权的。她对着自己这个身份尴尬的男人露出小心翼翼的同情。 她对叶淮说:“你曾经的那个朋友你还记得吗,他是我远方表弟,十年前你在会所被梁丘河救下不是巧合,是他们计划好的,他们看你长得漂亮,又有点傲气,打算下完药,放好摄像机要轮流……” 名媛顿了顿,叶淮脸色发白,耳边轰隆隆尽是世界塌陷的声音。 “结果梁丘河当场又反悔了,赶他离开,还威胁他不许说出去,他们之间就闹翻了……” 名媛小姐最后小声补充:“这事没有几个人知道,那个,你可不可以不要说是我说出来的。” 薄悬并不知道其中的诸多内情。 他得知的消息仅仅是梁丘河准备结婚,政治性质的联姻容不下私底下的混乱与龃龉,双方家庭不会留下任何隐患,叶淮的十年恋情被迫结束,他选择离开国内。 薄悬尽可能地不去触他伤心的点:“已经在找人打点,今天凌晨的飞机,用的假身份,落地之后有人接应你,你告诉他们后面想去哪里,他们会办理好一个住处。” 叶淮沉默片刻,认真地说:“谢谢你。” 薄悬避开了和他的对视,低声说:“不用客气,我们是朋友。” · 家里,蒋寄野踌躇满志地计划着八周年出游的路线,打电话问了好几家旅社,询问周边朋友,包括刚刚结束为期一个月蜜月旅游的余意的意见。 想要一个完美计划,反而看什么都不满意,迟迟没能定下来。 周一,总部例行开会,蒋寄野散会后突发奇想,想要替出差在外的对象分担下公务,这样一来能腾出更多游玩时间。 他给薄悬发消息。说我到你办公室午休,有不甚重要的文件我帮你过目签掉了。薄悬很快回复说好。 蒋寄野的内部职务级别比薄悬低三级,一个M5,一个M8,但就实权而言,蒋寄野身上另有一层股东身份,虽然股权同样交给薄悬在打理,无关家庭地位,纯粹谁比较擅长就交到谁手上,家里的果树和红糖也是由他在照顾。 蒋寄野很少来薄悬办公室。 他花了俩小时清理完堆积事务,当然,签字签的还是的蒋寄野自己的名字。 靠在椅子上,薄悬的桌上肉眼所见没有太多个人私人物品,仅有的一个相框,里面的照片既不是他本人,也不是蒋寄野,而是一颗大树。 有点眼熟。 蒋寄野伸手拿起照片,认出这是薄悬用了许多年微信头像。 社交头像可以说网上随手找的,没换是用习惯了,但是单独打印出来摆在手边桌面上,意义就不太一样了。 什么啊。 蒋寄野当即想拍照发给薄悬问一问,恰好有人拿着文件敲门进来,又暂时搁置。 有个地方需要同以往文件做对照,蒋寄野在他电脑上查找备份,鼠标忽然停了停。 他发誓没有故意要翻看薄悬隐私——快照里自动跳出来一张预览图。惊鸿一瞥,是张老版手机的备忘录截图,文字记录的时间在久远的十五年前。 蒋寄野迟疑两秒,点开图片。 “A大——在暗处,看到你有了新朋友,希望将来我也能去这所学校。” 蒋寄野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你’是谁? 前夫哥也在a大? 薄悬是因为他才报考的a大??! “老板。”两声门响,蒋寄野抬头瞧见他的助理推门做出进来,语速匆匆,“恒河的梁总找上门来,说有急事找薄总,他人已经……” “我人已经进来了。”梁丘河大步跨进办公室内,扫视一圈后直奔桌后的蒋寄野,双手撑着桌面,压抑着怒气冷冷一笑,“蒋总,你家的那位,他把叶淮藏到哪去了。” 第82章 争执 “真的假的?” 蒋寄野动手叉掉屏幕上的图片, 对着陈恒做个没关系你先出去的手势。 门关上了,屋内只剩两人,蒋寄野伸手将相框调转过去展示:“眼熟吗?” 正值怒火滔天的梁丘河一愣, 眯起眼去看, 相框内是张再普通不过的风景照:“眼熟什么?” 他的疑惑不像装出来的, 不然人早该凭着这份天赋进演艺圈追逐三金影帝大满贯了。 蒋寄野收起照片,看来跟梁丘河没关系, 心不在焉又气定神闲道:“没什么, 喝茶吗梁总, 我让人泡一壶拿进来,对了, 你刚说找谁?叶淮, 你是不是找错地方……” “你少在这跟我打哑谜!”梁丘河大步越过办公桌,伸手扯住蒋寄野的领子。 蒋寄野没有挣扎, 一点不怵。 梁丘河看起来人高马大,实则早就被长年累月的酒色掏空了底子,真要动起手, 梁丘河牙都不够他掰的, 蒋寄野将话补充完整:“……这里又不是恒河,谁会藏着叶淮。” 梁丘河三十出头, 出门依旧西装革履, 撕掉文明人的伪装,瞳孔在眼镜后面泛着冷冷的光:“前天晚上, 我的人亲眼看着叶淮上了飞往鹭岛的飞机,理由是和薄悬有公事要谈,现在两天过去了,他打电话不接, 发消息不回,定位记录显示他在边境城市,但是当地到处找不到他人的影子,蒋总,海辰那边的人告诉我项目进展得好好的,从头到尾没有过现场重新估算这一说……” 蒋寄野的脸色稍稍有了变化,虽然他面上继续装得一副大尾巴狼的镇定样子。 海辰项目没出事??真的假的? 那不对啊,薄悬这两天出差留在鹭岛是在忙什么。 梁丘河叫道:“谁给叶淮出的主意?你?还是薄悬?薄悬现在在哪,你们到底把叶淮给我藏那了!” 蒋寄野其实有点状况外,他和叶淮仅有过几次见面,对此人印象少之又少,可以刻板概括为:商业奇才,薄悬朋友,合作伙伴,手段果决但是眼有点瘸,和梁丘河在一起多年也容忍他出轨行为多年的奇葩…… 这样一个人会突然闹失踪。蒋寄野记起周六晚视频通话时薄悬的异样表现,所以当时屋里真的有人,他和叶淮一起乘机飞鹭岛。叶淮在他房间里? 两个人瞒着他和梁丘河这几天一直待在一起?! 蒋寄野将目光放在相框照片上:“叶淮是a大毕业的?” 梁丘河怒气和质问一同戛然而止:“什么?” 蒋寄野重复着牛马不相及的问题:“叶淮也是a大毕业生?” 他关心的重点实在偏得离谱,梁丘河气得都要笑了:“和我同一届入学,大三跟着我一块出国,你有疑问?” 蒋寄野豁然开朗。 他也是糊涂,两周没能想的通,男性,和薄悬认识多年,早早‘结婚’,和喜欢他的人在一起很多年了,薄悬身边满足上述条件的还能有谁?? 难怪一直找不到前夫哥的蛛丝马迹,叶淮高出他两届,在他入学那一年之前就已经跟着梁丘河出国了。 蒋寄野沉默两秒,忽而冷笑:“能看得上你,说明他眼光也不怎么样,你有什么可得意的。” 梁丘河多人精啊,家中父母从政,自己也是浸淫商场近十年的老手,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眼力细致入微,蒋寄野这两下反常的态度足够他察觉出其中有猫腻了。 梁丘河语气忽然游移起来了:“等会,你不知道海辰没出事,你不清楚,薄悬连你也没告诉……他们俩一起跑了?!” 这个连字用的就很巧妙。 蒋寄野冷冷瞥他一眼,没否认也没承认,摔开他的手:“叶淮算哪根葱,笑话,薄悬会看得上他,我还没死呢,他那是还没碰见我,找不到人跑到别人地盘上撒泼,梁丘河,你再在这里胡说八道,别怪我不客气。” 梁丘河:“那你现在给薄悬打电话,问他叶淮人在哪!” 蒋寄野冷笑:“你又算哪根葱,口气不小,轮得到你对我指手画脚。” 梁丘河大怒上来揪住他:“你们三个串通好了的来耍我是不是!” 蒋寄野心情不好,烦死他野蛮人的这一套,动不动就动粗,叫他撒手,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空长了一副精明样,难怪对象要跑路。 梁丘河抓着自己的头发,焦躁地来回走了两步:“叶淮,叶淮他有抑郁倾向,我刚知道这事,他的心理医生告诉他一直偷偷在吃药,他这趟出门把药全扔家里了,什么行礼衣服都没拿,他账户上的钱一分没动,治疗疗程也停下来了,你们把人送去了哪!放着他一个人他会想不开你懂不懂?!” 蒋寄野哑然:“是吗,可怜见的,那你不赶紧好好把人照看住。” “你以为我没看着!”梁丘河眼珠爬上几缕红血色,面目森森,“我派了三个人,三个人日夜贴身跟着他!他的手机装了有全球定位软件,各大航空公司拿过他身份证号做过禁飞记录,他护照还在我手上,要不是薄悬帮他瞒着我,他不可能出得了国!” 蒋寄野:“对,你把对象当一级逃犯一样严加看管,人还不是跑了。” 可见人连死都不怕,就怕跟你待在一块。 被一语中的,梁丘河忽而冷静下来。偏过头呆愣一会,不辞思考了些什么,身上那股衣冠禽兽的味儿又回来了。 他忽然冲蒋寄野笑了笑:“哦?你很得意,姓蒋的,你以为你比我好到哪去,别说我不地道,当初大一我大把大把的钞票砸下去,跟我这个小学弟告过白,可惜他不答应,有次说了实话,他有个喜欢的人,好几年了,喜欢的谁我不知道,反正不是你,你那时候还不知道在哪个高中玩泥巴,说实话我还挺好奇的,什么样的人值得他惦记好几年,我这个学弟跟你提过没有。” “人都拒绝你了。还看不清楚自己位置吗。”论装模作样蒋寄野从来没输过,虽然他现在很想拿刀宰了梁丘河,连着那个叶淮一块。 “你不用知道是谁了,当初你跟他之间,薄悬选他。我跟他之间,薄悬选我。”蒋寄野挨个指指对方和自己,拍了下梁丘河肩膀,极其耐心地说,“所以咱们三个人里谁是赢家谁级别最高,梁总如果还听不明白,我可以掰开了再给你解释一遍。” 梁丘河呵呵了,越发嘲弄:“你厉害,蒋大少爷,奉劝你一句,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兴致上来了跟谁搞不是搞,这个圈子里哪有真心,最多年轻漂亮的多花点钱了,你我都一样,但是你人没什么脑子,随便哄一哄,公司产业都主动送到人手上,自己乐颠颠地在底下当打杂员工,想不想知道外边人怎么笑话你的,小心哪天公司改了姓氏,人家拿着钱逍遥快活,你被扫地出门,下场能好看到哪去。” 蒋寄野一只手玩着桌上的一根签字笔,等他叽里呱啦说完,把笔往桌上一噔:“比不上梁总会过日子,找个对象既不图你钱,也不图你人,在你手底下猪狗不如免费打了十年工,临了听说你要结婚,生怕给你添麻烦,赶紧工作也不要了,飞机也没舍得坐,蹭着我家的航班连夜就跑了,多省心,梁总是要结婚了吧,我应该没听错消息,好事成双,恭喜恭喜。” 梁丘河差点吐出一口血,咬着牙:“姓蒋的,你少在给我嘴硬,真当我找不到叶淮,你别忘了我们家是干什么的……” 梁丘河外人面前从来自持矜贵、故作平易近人,能说出‘我爸是李刚’的话来,可见是人当着急上火透了。 蒋寄野冷眼瞧着,想笑他天真:“我要没记错,叶淮在你身边当了快十年的地下情人,你前两年还为了他在酒局动手打过人,这事大伙都知道,你迟迟没结婚,你猜天底下谁最想让叶淮从世界上消失,我这个外人,还是你饱受儿子同性恋情困扰的爸妈?我要是你,当务之急是立刻封锁他失踪的消息而不是在这撒火,就算你找不到他,等别人先你一步找到,我想你这辈子是见不到他人了。” 梁丘河猛然一滞,最后深深看了蒋寄野一眼:“叶淮要是出什么意外……走着瞧,这事没完!” 他甩下一句狠话,扭头刚迈出一大步,背后忽而风声袭来,有东西擦过他的耳廓撞在前方办公室门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咚响, 梁丘河惊魂甫定停住脚,只见飞过去的一支通体黑色的金属钢笔,德国产出的娥铱合金笔尖有着极高的强度,被这一掷牢牢地钉在实木门板上。 梁丘河伸手摸摸耳朵,那处后知后觉泛起火辣辣的疼,像蹭破了皮,他回头怒视仍然端坐在真皮座椅里的人。 对视间,双方各自阴沉着脸。 蒋寄野收回掷笔的手,冷然道:“梁丘河,你找叶淮我没意见,你怎么找,找到哪,那都是你们之间的事,你要敢动薄悬一根头发……别怪我事先没提醒梁总,下次飞过去的就不是一支笔这么简单。” 梁丘河当真开了眼了,又气又想笑,凭他的出身,还没人敢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没脸过。 “你还能怎么样,弄死我?我看起来像是个吃素?” “就看梁总自己的态度了。”蒋寄野探手看眼手上腕表:“乐意奉陪,反正时间还早给叶淮收尸肯定赶得上,梁总喝什么茶叶,坐下聊,我亲自去泡——” 梁丘河恨恨摔上门。一阵风地走了。 窗外太阳西沉,暖红色的光斜斜洒在深色柚木的桌面,蒋寄野手里翻来覆去转着一截笔帽,半张脸迎着光,另一半隐在暗处。 他定定坐了一会,拿过那张相框放在手里看。 人活在世上,谁还没个过去,薄悬曾经对哪个人心动,喜欢过谁,实属人之常情,除了嘴上抱怨两句,吃点干醋,在此之前蒋寄野还真没想计较什么。 只是十多年前的一张手机截图,历经几代电子设备更换还能存在工作电脑里,说明当事人专门在转存保留,甚至近来时常拿出来翻看,不然不会出现在快捷方式里。 门响了两声,陈恒推门进来,把一叠文件放到面前,口条流利地汇报着工作。 蒋寄野放回相框,一面听着,信手翻开最上面文件,入目是满篇密密麻麻的文字,他认真看了两遍,眼睛像跟大脑断开连接,字全部认得,扫到后一段立马忘了前一段的内容。 页面上崩出恒河两个字,蒋寄野看不下去了,啪地合起文件。 一直在观察着他动作的陈恒慢慢住了嘴:“……” 蒋寄野站起来:“东西拿上,走了。” 陈恒有点懵,走去哪,不是说下午留在总部办公? 他心里直犯嘀咕。但见老板往外走,依言收起文件跟在后面,走到门口,又吃了一惊,什么情况。门板背面扎了一只笔。 蒋寄野伸手拔下来,扔进电梯间的垃圾桶,不忘嘱咐陈恒:“找人来把门换了。” 老板不太对劲,陈恒不敢多嘴,应声道:“好的。” 路上,蒋寄野给薄悬打电话。 等待接通的时间里,脑子被梁丘河瞎搅和一通,无厘头地往外冒念头:万一手机接不通,万一他和叶淮一样玩失踪,万一他找个出差借口以后不打算回来…… 电话通了,那头响起熟悉的声音,薄悬:“喂?” 蒋寄野没发现自己松了口气,直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薄悬笑了下:“你忙完了?今天回,下午六点的飞机。刚想告诉你来着。” 蒋寄野嗯了一声,:“跟恒河的合同顺利吗?” 薄悬:“很顺利。” 蒋寄野不知道说什么了,沉默了两秒。 他很少会沉默,沉默代表思考,代表自我封闭,代表烦恼,他天之骄子,他有超凡的自信,不必顾虑旁人的眼光,他喜欢吐槽,从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哪怕得知出差只是借口,薄悬其实和叶淮待在一起,他也没有怀疑薄悬对他的喜欢。 但就是突然失语了,不想说话,或者他想等薄悬主动开口。 两人像往常一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些营养的废话。 晚饭,航班,天气,红糖,椰子树…… 前座副驾驶的陈恒偷偷瞥一眼后视镜里的老板,那股怪异的感觉更强烈了。 老板不太对劲。 ——但是关系不大,陈恒瞟了两眼就收回目光,老板生气也无妨,地球照转,公司照开,工资照发。 跟在身边多少年了,他们老板不乏被底下脑洞清奇的员工气到关起门一个人深呼吸,有次气道跟陈恒商量,说要给那些人的过节福利里加两包猪饲料,给陈恒吓得,生怕老板骚操作付诸行动,自己当助理的不得被总部批斗死,暗暗还在想辙劝一劝,结果老板发完话自己转头就给不愉快忘了。 隔天,在电梯碰见猪饲料员工打招呼,老板照旧微笑跟人说话,然后在下个走廊问陈恒:刚才那员工是哪个部门的? 剩下陈恒:…… 老板生再大的气,被气成河豚,只要他跟大老板见一面,回家呆一晚,隔天就会自动多云转晴了,无论生气缘由公私与否,从来不会迁怒到身边陈恒等一干助理的身上。 陈恒闭起耳朵,心安理得低头继续玩手机。 这边,东拉西扯几句,蒋寄野说:“晚上我去接你。” 他语气如常,依旧黏人,几天不见面就要催你回家,薄悬没觉出哪里不对。 “晚上吗,西区那边有个会,我落地要直接赶过去,不然时间来不及,机场离市区几十公里路,晚高峰说不定要堵车,你就别跑一趟了。” 蒋寄野第一反应真的假的? 会不会跟海辰一样,会议只是是个幌子。 他这样想,直接就问了。 薄悬:“你说堵车?” 蒋寄野:“不是,我是问西区的会议。” 薄悬莫名,将会议名目找出来念了一遍,评价道:“很无聊,你还是不要来了。” 按照蒋寄野以往的风格,一身反骨,他会故意说:“呵,有多无聊,我偏要去见识见识。” 然后不顾薄悬劝阻赶过来,现场汇集一群德高望重的地中海老头,满口的文绉绉,只会打嘴仗干不了文人活的蒋寄野像误入进来的后进生,果然满脸的生无可恋,被摧残的同时还要保持文质彬彬的做派。就这样一直熬到散场结束。 回去的路上薄悬好笑又心疼地,说你看,我都让你不要来了,蒋寄野继续生无可恋:“哎,早就知道了好嘛,回家也是一个人,我过来陪着你,剩得你也无聊了。” 最后通常以薄悬红着脸的一句‘无聊’结束。 同样的场景,这天蒋寄野只说好吧,那我就不过去了,你早点回来。 薄悬在意外之余感到一阵欣慰,大概也有点失落。鸡妈妈目送着小鸡一个人离开草场去上幼儿园,小鸡的一生分成好几个阶段,情侣白头偕老的一生也分为好几个阶段。 懵懂,好奇,探究,相熟……热恋……平淡…… 薄悬笑叹:“难得啊,第一次见你听劝。” 蒋寄野嗯了一声,隔着手机看不到对方表情,聊不下去了,他还是没办法保持着平常心。 蒋寄野说:“梁丘河今天过来找我。” 薄悬微微一滞,并不十分意外:“……他是来找叶淮的。” 蒋寄野给了肯定的答案。 薄悬:“梁丘河怎么说的。” 蒋寄野没答,反问道:“叶淮已经离开国内了?” 薄悬稍一停顿:“梁丘河不肯放人,他来找我帮忙,我找个出国的路子,用的假身份,至于之后在哪落脚,看他自己的想法,我也不清楚。” 是真的不清楚,还是不能告诉我连我也要一起瞒着。 薄悬说:“晚点我跟梁丘河联系,叶淮还有几句话托我转告他。” 蒋寄野发觉他没办法相信薄悬每一句话了,他对薄悬毫无保留,坦诚自己的一切,但是他老婆好像藏了很多秘密。 很想现在就见到他,但是也有一点不太想见他。 “那就先这样。”蒋寄野看眼时间,疲倦地揉揉额头:“你收拾去机场,晚点见面再聊。” 第83章 不快 “怎么突然喝酒了?” 蒋寄野下午回了趟分公司, 强迫自己定下神来处理手头积攒的工作。 四点多钟,薄悬助理发来消息说已经上了飞机,告知过航班号和落地时间, 蒋寄野看完消息, 神思不属地翻着文件, 忽然又拿起手机,找出通讯一个不常联系的号码打过去。 “……找两辆车, 派几个可靠的人, 航班和车牌号我待会发给你……” “不用藏得太刻意, 重点是把人保护好……如果有人来问,你们直接报我的名字……嗯, 那就这样。” 临到下班, 陈恒敲门进来转达秘书处接到的商务邀约,包括晚上几个合作方的商务应酬, 结果不出意外被蒋寄野统统给拒了。 他们老板向来如此,除非必要公事,一般不出去和人吃饭。 别人家老板有事没事喜欢拽着底下员工加班、开会、画大饼, 美名其曰凝聚力量,传达集体精神,他们老板私下里吐槽上班像坐牢, 一心惦记家里的老婆孩子, 该处理的事处理完了,每天一到点溜得比谁都快。 老板一点没有事业心, 陈恒也曾发过愁,后来想想他一个打工人,好像没资格操心亿万家产的富二代老板的事,他自己还剩二十年房贷没还完呢。 陈恒一一做备注, 翻着记录:“……做偏振光片供应外地来的黄老板,晚上要请您吃顿饭,私人邀约,问过好几回了。” 蒋寄野:“黄老板?黄严生?” 得了陈恒肯定后,蒋寄野说:“事情不是都了结了,他还来找我干什么。” 那天黄严生从他这离开,总部市场部的人得了指示,跟黄严生重新接触签订了下一季度的单子,事后还专门为此给蒋寄野发过回执。 “估计是想当面谢谢您。”陈恒说着,没能忍得住吐槽,“这位黄老板也是够锲而不舍的,前不久亲自上门带了一堆盒子塞给秘书处,说是听说您不喝酒,特意搜罗了些稀罕茶叶,赶上您没在公司,最后叫秘书处的打发走了,那几盒茶叶他死活不肯拿走,现在还在会客厅架子上搁着。” 蒋寄野:“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人告诉我。” 陈恒也愣了下,声音虚下来:“上个月了吧,您那会不常在公司,大家忙着季度报表和会议,秘书处估计没能想起来。” 其实是压根没把外地来的一个小供应商当回事。陈恒也没当回事——他们老板懒于应酬,九成九不会答应赴约。 但见蒋寄野看两眼时间,确定是今晚,他对陈恒说:“对一下时间地点,晚点你跟我一块去。” 陈恒张了张嘴:“好的。” 黄严生本来已经不抱希望,突然得了消息,激动坏了,还以为是茶叶和诚意打动了老朋友儿子。 上回入乡随俗,准备的美酒美人私密别墅被蒋寄野否了,稍微打听得知人确实有家室,这回主随客便,地点改在一家商K,预定最大的包间,请了几个朋友作陪——要热闹有热闹,要清静有清静。 来这种地方,大家约定俗成不会带家室,顶多像蒋寄野这样带个助理方便打点。 席间美食、清酒,穿插着歌舞表演,黄严生一把年纪,嘴皮子功夫了得,连助理陈恒都被照顾得通体舒畅,摒弃前嫌对此人改了观。心想:是个拉帮结派长袖善舞的人物,放在前朝高低能混个御前大总管的位置,难怪老板愿意出来跟人出来吃饭呢。 其实蒋寄野来应酬还真不是为了茶叶,或者不想驳黄严生面子怎么样。 薄悬开会要到九点,他不想一个人闲在家里胡思乱想,连带犯神经,一件事情超出预期,下意识将所有情况往坏的方向考虑。 有那么一刻,他怀疑总部是不是拿了薄悬授意糊弄他,黄严生的订单实则没有再签,被驳回,所以不得已再次求上门来了。 见到黄严生后就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他大概需要得找个心理医生问诊一下。 在黄严生极力奉劝下,这晚,蒋寄野意思性地喝了两杯,清酒的度数只比啤酒高那么五六度,倒不至于醉。 黄严生不知道从哪找来几个像模像样的模特,歌唱的亮堂,人长得清纯,一干人对着大姑娘小伙子欲露不露的腰和大腿看得津津有味。 蒋寄野不感兴趣,但又不好表现得太遗世独立,未免扫大家的兴,最后找了个喝酒头疼的借口,黄严生自然是忙不迭地和陈恒一起把他送到楼上单独的包房休息。 门一关上,耳边立刻清静下来了。 蒋寄野洗完一把脸,顺手从柜子里找出漱口水拆开,这是他个人卫生习惯,但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那天叶淮在薄悬房间…… 陌生的他乡,两个人也许一起住了好几天…… 俩人绝对没有做出格的事,这点蒋寄野毫不怀疑,忠诚是感情的第一要义,和同龄人划清交往的界限保持社交距离,他和薄悬向来践行的很好。 但是年少时候曾经喜欢过的白月光,甚至于,俩人一直在蒋寄野眼皮子底下有来往——叶淮是薄悬少有还在联系的私交好友之一。 蒋寄野回想起来自己都要震惊。 他没法想象薄悬每次见到叶淮是种什么心情,尤其梁丘河这些年渣得明明白白,叶淮的十年说是喂了狗都不夸张。 惋惜吗,还是觉得心疼? 再见是种什么感觉,分别的时候会说些什么?总之不可能没有任何心理波动。 脑子里忽然崩出美国大片结尾男女主一定要来上一吻的场景,蒋寄野抓着漱口水的手一紧,瓶口差点让他整个生生掰下来。 娘的,有点挫败,能有什么办法,人家两个认识的就是比他早,他初高中那会根本没开窍,净在外边瞎溜达了。 再是神通广大,再是不甘心,蒋寄野总不能穿回十几年前赶在他们认识前把叶淮扒拉到一边去,让他们别认识上。 要怪就怪梁丘河,蒋寄野又想提刀宰了他了。 要不是他把人追到手不知道珍惜,他要是跟叶淮好好过日子,叶淮不会闹出来失踪这一遭,薄悬不会瞒着自己跟叶淮躲在外面,自己头上也不会好端端平白无故冒出一顶绿帽子。 至于到底是念念不忘还是旧情复燃,精神出轨还是身体上出了轨……不不,绝对不可能。 蒋寄野打住念头,猛地被漱口水呛到,惊天动地咳了一阵,抹了脸上的水,没发现自己已经酒意上头,回客厅摸出手机,找到姓梁的号码拨过去。 梁丘河这边到处找不到叶淮的踪迹,急得着急上火嘴里长了一圈燎泡,虽然同样很想拿刀宰了蒋寄野,但看见蒋的来电号码,他还是伸手点了接通。 叶淮是这人对象送走的,这王八蛋最好是来通风报信的。 电话里,蒋寄野带着点鼻音问他:“人找着了吗?” 梁丘河冷冷地说,“没有。你有线索?” 蒋寄野:“没有。” 梁丘河咬牙:“那你特么地打来电话干什么?!” “不干什么。”蒋寄野说,“怕你想不明白,特地告诉你一声,你丫的跑了对象就是活该。” 梁丘河猛然一怔,赶在他反应过来破口大骂之前。蒋寄野轻飘飘咔哒把电话撂了。 梁丘河是活该,而对比之下,自己显然是比较有先见之明的,不然他这会就该跟梁丘河一样像个没头苍蝇满世界逮捕跑路的对象了。 说起来,薄悬喜欢他,多少有一部分因素是他不是梁丘河那样的混球吧。 蒋寄野躺在沙发上,顺手从茶几边的小酒柜上摸两颗清口糖,手机嗡嗡响,估计是梁丘河不甘心骂他来了,懒得搭理,待会黄严生找过来他就告辞走人,薄悬会议也该结束了。 陈恒忽然过来敲门:“老板,薄总说您手机接不通。” 蒋寄野掀起眼皮,摸到安静下来的手机,未接来电里果然掺着两条薄悬,他点了回拨,冲陈恒晃晃示意打回去了。陈恒轻手轻脚重新退出去带上门。 薄悬很快接了,问道:“刚才怎么没接电话?” 听听,多耳熟的问题。 蒋寄野诚实得多,回答他:“放手边上了,没注意,我以为又是梁丘河骂我来了。” 蒋寄野明显带着醉意的语气,薄悬问道:“你喝酒了?” 蒋寄野懒懒的:“一点点,刚跟人应酬吃完饭。” 薄悬:“你等一下。” 蒋寄野:“干什……” 还没说完,电话已经挂掉了。 蒋寄野拿下手机看两眼,瞪着屏幕没能回过神:“?” 还有天理没有?你丫的跑出去跟叶淮逍遥快活我都没说你,我才喝点酒,你就这么对我??? 两秒之后,一条视频通话请求弹了出来, 蒋寄野挑起的眉毛稍稍舒展了点,屈尊降贵按了接通,臭着一张脸,没有第一时间吭声。 “怎么突然喝酒了?”薄悬纳闷地说。 蒋寄野本来侧着脸没看他,沾点酒开始智商下线,打定主意要跟他冷战一会儿作一作,但是薄悬的声音一出来他就没忍住看向屏幕,注意到他人在车里,不太情愿道:“你忙完了?几点到家,我现在回去。” 嘴上这样说,身体却瘫着一动没动。 果然还是不应该喝酒。感觉没什么力气。 薄悬于屏幕里静静看着他:“我过来找你好了,你人在哪。” “也行。”蒋寄野把地址说了,伤心的时候作一作就好比伤心的时候应该听情歌,呸,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忽然想起件事,紧接着道:“对了,叶淮有抑郁倾向你知道吗,梁丘河下午来找我的时候说他一直在吃药看心理医生,到什么程度我不清楚,但是他这个月毫无预兆地停了治疗,他的药也没有带走。” 薄悬吃了一惊:“我没听他说过。” 看来你的白月光也不是完全信赖你和你交心啊。 蒋寄野:“你最好联系一下问一问,万一异国他乡的他一个人想不开……那就罪过了。” 薄悬回忆他这两天和叶淮之间的相处,叶淮大部分时间都极其沉默,他一向对情绪感知比较迟钝,仅有的力气都放在蒋寄野身上了,以为叶淮在为分手的事情难过低落。 如今回想起来,这种沉默本身就不太对劲,即便生性内敛,感情失败带来的痛苦往往让人有倾诉欲望,大哭、喝酒、飙车……干什么都好,总之要有一个渠道把情绪发泄出去,才不至于把自己逼疯。 薄悬坐立不安,伸手找出车上的卫星电话:“我问一下给他带路的人。” “小心被梁丘河监听你。那家伙什么阴招都使得出来。”蒋寄野不遗余力地顺手抹黑‘学长’。 薄悬应了声,卫星电话接通,偏开头操着外文跟那边说话去了。 蒋寄野把扬声器关了,自言自语地嘀咕:“我也不听,杜绝一切泄露行踪的可能,够意思了吧。” 那瓶清酒可能不像黄严生说的超低度数,后劲忒强了些,蒋寄野烦躁地翻了个身,鬼天气也是越来越诡异了,早上冷,晚上又热得像个蒸笼。 他远远看一眼门口的空调面板,试图用意念控制开关,结果当然是没能成功。 “陈恒——” 没人回应,人不知道去哪了。 蒋寄野懒得喊了,身体里像有两个灵魂在打架,一边困倦一边精神着,头顶直照的射灯刺得他闭上眼睛,意识世界沉入昏暗,隐约之际,门好像被人从外边敲响了。 沙发上的蒋寄野似有所觉,于睡梦中皱了下眉头,一只手臂慢慢滑落下去,垂到暗红色的织花地毯上。 来人得不到回应,自作主张推开门,一阵极轻的脚步声靠近:“蒋总?” 蒋寄野没有动弹。 这边,负责带人出去委托方也没能查询到叶淮消息,答应晚些回复,薄悬只得暂时挂断通话。 手机持续视频通话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蒋寄野不知道躺在什么地方,手机摄像头放倒,正正朝着天花板,只照到他一条屈起搭在腹部的胳膊。 睡着了吗? 薄悬喊了两声他的名字。没得到回应,画面却有了变化——一个男人进入到摄像头视野范围内,二十出头的年纪,头发精心打理过,一张巴掌大的脸干净又漂亮。 这人略微忐忑走近上来拨弄蒋寄野的胳膊,左右看了看,不知从哪摸出个小药丸,好奇放在鼻子下闻一闻。 “你是谁?”薄悬声音忽而冷硬起来了。前座专心开车的司机直吓了一跳,连同助理一同不明所以地往后座张望。 扬声器被关掉,对方没能听到。 不过紧接着这人就低头瞧见了手机,和屏幕中的薄悬打了个照面。 他吓了一跳。手机竟然通着。 薄悬紧紧盯着他:“你是什么人?陈恒呢?” 依然没有声音,男人慌里慌张看了两眼,下一秒直接伸手挂断了通话。 车子开到商K所在的街道,远远看到商K流光溢彩的外墙,薄悬一秒钟没耽搁,给陈恒拨电话:“去蒋寄野房间,他屋里有人。” 陈恒还在楼下悠哉悠哉看表演,手里橙子皮扒到一半,一听就愣住了:“有人吗?没人吧,我刚才过去……” 薄悬打断他:“去开门,现在。” 陈恒把橙子一扔,就差立正了:“是。” 先去电梯间,他一看还要等,转头从逃生电梯上楼,来到包间门口扭动两下门锁没能打开,敲了两下没回应,陈恒额头开始冒冷汗了:“打不开,薄总,反锁了。” 夭寿了,他就离开几分钟,谁在里面? 大老板一如既往地冷静,声音却相比以往明显沉了个八度:“房卡没有吗?” 陈恒恍惚看见了自己的死期即将降临,不管即将上演的是仇家暗算还是正室抓奸,哪一个都足够要他命了,紧张成了结巴:“黄…黄老板开的房间,给了一张房卡,我放在屋里桌上……” 一只手从他身后探出来敲门,一声重过一声,可以说是砸在了门板上。 陈恒扭头,薄悬眨眼间赶到了,面沉如水,轻飘飘地叫他:“让开。” 陈恒忙不迭地闪了,薄悬的助理极有眼力见地从一楼大厅顺手揪了个大堂经理带上来,把人拎到门前:“开门。” 大堂经理看看这群是上帝也是祖宗的顾客,一脸苦哈哈:“这这,我没有权限,况且保护客人隐私,我们没权利随意打开任何一扇门,您要不再给屋里的人打个电话,我叫我们主管过来……” “那就去叫。”薄悬已经听不清他长篇大论的内容了,一路从大门口跑着上来,语气阴冷又暴躁,“去找房卡!找不到房卡就把门给我拆了!” 陈恒在一旁胆战心惊地咽口唾沫,不敢想里面出了什么事。他觉得大老板最想拆的其实是他。 黄严生终于被惊动,找了过来:“怎么了这是,干嘛都在门口站着——” 薄悬的炮火终于找到了目标,猛然扭过头来:“黄老板?你安排的好事?” 黄严生饶是脸皮厚如城墙,乍然一个极其年轻又极其有气势的人当面呼喝,他真情实感地愣了一秒钟:“额,您是?” “这位是我们公司副总,姓薄。”陈恒硬着头皮,见缝插针给他做了介绍,然后一句话总结情况,“有个不明身份的人在我们老板房间。” 黄严生瞬间明白姓薄的是谁了——蒋寄野正儿八经的家室,然后额头冷汗差点下来了。 他说:“误会,绝对是误会,我就单纯想请蒋总吃顿饭,我可什么也没干啊,那个谁,快去把你们老板找过来。” 黄严生支使大堂经理,经理冷汗也快下来了,捏着传呼机:“我已经跟上面报告过情况……” 这时咔哒一声,门终于开了。所有人齐刷刷地一愣。 一个年轻男人瑟缩着从门后显出身形,瞧见门口围了一圈人,苍白的脸上又刷上了一层白漆:“几位老板……” 薄悬一个字没听,径直拨开他进了门,助理和陈恒赶紧跟上。 黄严生叫服务员上前按住这个人,大着嗓门力证自己的清白:“你谁啊,怎么进来的,知道里面的人是谁吗?” 这人就算刚才不知道蒋寄野身份,现在也该回过味来,明白自己惹上了不该惹的人。 眼神闪烁,一阵前言不搭后语地奋力解释:“我是这的工作人员,一个朋友介绍我过来,我来送水果……” “放屁。你穿的表演的衣服,送水果用得着你。”黄严生把自己摘出来,看得门儿清,九成九是个找机会想爬床的,让围着的其他人先散了,“人先带进来,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蒋寄野已经醒了,半靠半躺在沙发上。 薄悬快步一直走到他面前,摸他的额头,低声跟他说话。 “哪不舒服?”薄悬问他。 “没有不舒服。”蒋寄野支着两条长腿,脸上带着点薄红,质感良好的黑色衬衫贴着宽肩窄腰,身上胡乱搭着条毛毯,懒懒地说,“他一来就把我给碰醒了,被门口砸门动静吓住了,说自己是服务员,让他去开门扭扭捏捏半天不敢去。” 薄悬:“真是服务员?” 蒋寄野瞥他一眼:“不然呢,你想哪去了?” 以为我跟你一样,躲在外头跟人不清不楚地共处一室? 薄悬垂下眼睛,手搭在他腿上,借着两人身体的遮挡,默不作声往毛毯里伸。 蒋寄野一把捏住他的手,压低声音:“干什么!” 人都被他吓精神了。青天白日的,房间里还有俩助理,黄严生也押着人从门外进来了。 薄悬被他紧紧抓着手。感觉短短几天没见,蒋寄野变得有点陌生,他在维护那个服务员。 他喜欢那样的?不然为什么起反应?蒋寄野一旦喝酒很容易失控,自己再晚来半小时会发生什么? 这样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蒋寄野不越雷池一步,薄悬信赖他,但外面照样有大把的人当他是香饽饽,铆足了劲要往他身上贴。 薄悬从生下来在经历世上的各种阴差阳错,他父母的结合,他和蒋寄野的再遇见,生活的不确定因素太多,据说再高难度的数学题也能找出几种不同解法,这世上有七十多亿人,总有人比他更优秀,也总有人更能让蒋寄野心动。 僵持片刻,薄悬率先败下阵来,收回了手。 黄严生生怕这位祖宗有个三长两短,小步上来询问:“蒋总?您没事吧?” 蒋寄野声音发哑:“没事,就是喝多了。” 说完这几个字,他又把嘴巴闭上了,提不起来劲似的,侧过脸没再说话。 薄悬看他两眼,不再多言,慢慢站起身。 他一贯表情极少,此刻面容冷肃,刻板的深色西装,强势气场一览无余。 他看向服务员:“谁给你的房卡。” 服务员嗫嚅:“没谁,没有谁给我,门没有锁,我就进来了。” 他既然敢偷摸进门,也是个有胆量的,何况从头到尾只是碰了下蒋寄野胳膊,几分钟间依然冷静下来,料定咬死自己是服务员,后果不会有多严重。 薄悬看着他,年轻人脸色慢慢涨红,成了红猪肝色。 “撒谎也要打个草稿。”薄悬说,“房间的门没有门卡打不开,还是你想说房门没关。” 没等年轻人狡辩,薄悬又问:“陈恒,走的时候关门了吗?” 陈恒自知犯了倏忽的错,大气不敢出,目视着前方的地方:“关了的。” 薄悬问服务员:“解释?” 场面像个三堂会审,服务员重新慌起来,拙劣地想要狡辩:“我是,我就是……” 蒋寄野听不下去了,转过头来:“我……” 他本意想说是我开的门,撒个无伤大雅的小谎,尽早结束这处闹剧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但是和薄悬对上视线,被他格外较真的表情搞得愣住。 他们之间有个不许撒谎的约定来着,蒋寄野没再说下去,转头朝着窗外,好像对外面的夜景起了兴趣。 黄严生半天观察下来也有了思路,自己没有安排这一出——难不成是蒋寄野酒足饭饱出来找消遣被抓包了?! 男人哪个外面不是彩旗飘飘,其实偷腥在生意场中是司空见惯的了,偏偏薄总是个不好惹的。黄严生心里犯嘀咕,难怪总部的人一提就犯怵,阎王爷一样,连蒋寄野在他面前都不敢吭声。 “乌龙了,是个误会,我说让人给蒋总端点醒酒茶过来,底下的人不知道轻重,找了个临时工过来。”黄严生抢先出来乐呵呵打圆场,义气顶下锅,对付几句后又去训斥那小年轻,“你说你没事反锁门干什么,吓慌神了吧,还不快给人薄总认个错。” 小年轻耸眉耷眼,唯唯诺诺地道歉:“对不起,老板,我…我一时糊涂……” 薄悬冷眼以待,油盐不进:“黄老板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黄严生抹着额头讪笑说:“一时情急,给记岔了,晚上跟蒋总喝了几杯,喝糊涂了嘛不是。” 蒋寄野头昏脑涨,浑身发热,懒洋洋躺着不动弹。 显而易见的薄悬心里不爽快。因为一个服务生,还是因为流落在外下落不明的叶淮,他懒得细究,想发脾气让他发好了。 陈恒走过来倒了杯热茶,小声说:“热水,老板。” 蒋寄野闭着眼睛:“不想喝,头疼,放哪儿吧。” 那边和黄严生对峙的薄悬一下停了下来。 黄严生心里一阵七上八下。也是倒了霉,姓薄的在总部貌似有些话语权,上回签字否决的可不就是他,生怕这位突然来一句“我看双方也没有合作的必要了”,那他就冤枉了。 “薄总,您看这事闹的,都怪在下……”黄严生止不住搓手。 薄悬回头瞧见蒋寄野半侧过去的后脑勺。闭了闭眼,连日奔波有些劳累,也觉得没劲,很快做下决定,摆手让助理送客。 这是放过他们这一次的意思了。 黄老板暗地大松口气,诚惶诚恐地告别,和旁边持靓行凶的愣头青请出去。 等到了外面走廊,黄严生一改低姿态,疾言厉色地叫人把愣头青按住:“拉出去问一问!从哪搞来的房卡,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助理也全被打发出去,蒋寄野早就热得冒汗,人一清空就伸手给毛毯扯开扔地上了。 薄悬拿起桌边扔着的小药丸,研究性地闻一闻。 蒋寄野虚着眼睛睨过来:“什么东西?” “不知道。”薄悬神色淡淡道,催情的,致幻的,使人失去意识的,总共逃不过这几样,他说,“我在手机上看到他拿在手里,看样子想喂给你。” 蒋寄野火气很大,又像没了脾气:“……我吃了。” 薄悬的表情一下变得没太明白。不是人说刚碰到你就醒了? 只有蒋寄野知道自己呼出的气儿都是滚烫的,身下躁动得厉害,表情难看:“放在桌上,我以为是清口糖,拿起来嚼了两颗。” 还是甜味的。幸好他不爱吃甜的,这特么是给驴准备的吧。 第84章 不快 “全让你们一个个给气的。”…… 七点多钟, 蒋寄野被生物钟喊醒了,已经比往常迟了一些,但算起来总共也没睡上几个小时。 身旁, 薄悬背过身睡着, 脸埋在被子里, 一片乌黑头发垂在枕头上。 蒋寄野探手进去摸到他额头,赤裸的肩膀皮肤微有些凉意, 他好一会才意识到是自己身体在发热——总算明白有些东西为什么叫虎狼药了, 果然不是人能吃得, 一夜过去了,某处还硬邦邦精神百倍地杵着。 薄悬被他惊醒, 闭着眼睛发出几个不清楚的音节词。他在问时间, 蒋寄野安抚说:“七点多,还早, 再睡会。” 薄悬往被子里埋头钻了钻,听话地不动弹了。 蒋寄野进浴室打开淋浴头冲澡,期间顺带给自己做了个机械的手工活纾解。 送餐的进门动静太大, 怕再吵着卧室的人补觉, 商K的客人起得都晚,楼下餐厅人不多, 早餐花样倒还挺多。蒋寄野在厅里找个桌位, 随便给自己叫了两样能填肚子的,又照着菜单挑挑拣拣点了些像茯苓南瓜粥, 炸虾球,白灼菜心,芋丝饼,金钱肚…… 看起来名目多, 一份的分量也就两口。琢磨着差不多了,蒋寄野对服务员说:“后面点的那些麻烦打包带走。” 服务员一个通宵夜班值到清早,人还浑浑噩噩愣着,注意力全在蒋寄野脸上。 以往餐厅里出现最多的是些大腹便便半秃不秃的老男人,偶尔有几个公子哥也是一副挺不直腰杆的油滑浪荡样,突然冒出来个剑眉星目的大高个帅哥,五官周正,结实挺拔的身材将一件黑衬衫穿出巴黎时装男模的效果。 人就低头坐在那看着菜单,说话不急不缓,露出的筋骨分明的手腕处扣着枚商务手表,领口敞着,脖颈有几道暧昧的抓痕,额发带着点湿气,刀削一样的眉骨,鼻梁高挺,扑面而来的男性爆棚的荷尔蒙气息。 蒋寄野半天没等到回应,一抬头看见恍恍惚惚快要睡着的人:“?” 他搭在桌边的手指轻点了点,处在日夜颠倒混沌中的服务员终于被惊醒了,对上他表达疑惑的目光,猛然醒神站直了身,结结巴巴地抓紧手里点餐机:“都…都记下了,后厨五分钟内出餐,请问先生还要点些别的吗?” 蒋寄野有点怀疑,说:“我点的什么,你重复一遍?” 服务员磕巴着念起菜名,蒋寄野听完,补充完两样漏掉的,把人放走了。 黄严生不知从哪得的消息,一大早地匆匆找下楼过来陪他吃饭。 经过昨天一场小风波——紧急关头替蒋寄野抗下寻花问柳的黑锅,自认关系亲近许多,叫完了餐,他扭头瞅见蒋寄野手臂和耳后的抓痕,万分感慨:“蒋老弟,不怪你不肯出来喝酒应酬,我算明白了,实在是家有悍妻啊。” 蒋寄野笑笑,没说话,知道他是误会了,嘴上没有分辨,实则不太认同。 悍在哪了,跟小猫一样,也就逼急了才在床上挠他两下。 黄严生后来说起昨晚的事,絮絮叨叨地:“大概是真误会了,这家店是我一老兄弟的产业,楼上两间房专门空着留着招待贵宾,里边准备的东西是有些……哈哈,可以说过分充足了吧,有些人有这个癖好,都是市面上合法助兴的东西您放心好了,那小年轻碰巧来过几回表演,被人带进过房里,偷偷藏了张房卡,听过蒋总您的名头就贼胆包天把歪主意打到您头上了,幸好幸好,没出大岔子。我这老哥犯了个管理不当的错,也是吓得不轻,连夜给那小年轻处理弄走了,好说歹说地一定让我给他求个情,人在楼上候着呢,晚点亲自带着礼物到包房给您道个歉。” “道歉就不用了。”蒋寄野随意推脱了几句。 彼此心知肚明,那药做得跟糖一样,怎么就恰好放在桌上顺手的地方,偏偏陈恒也被无意支开了,没有老板的授意,一个场子里表演的小演员能拿到贵宾房的房卡? 没人下套他是不信的,但是脏事见得多了,药也是他眼拙自己吃下去的,没酿成错事,看得出来黄严生也被摆了一道,估计背地里也在骂街。 蒋寄野是个懒得记仇的,这地方他肯定是不会也没机会再来了,更不要提和老板有接触,哪怕给黄严生个面子,跟人当面撕破脸没有必要。 蒋寄野还惦记着黄严生说薄悬是悍妻那话,怎么琢磨怎么不好听,不像是褒义词。 吃着饭,蒋寄野说:“其实家里有个人愿意管着你是件好事。” “对对,我就是这么个意思。”黄老板一拍大腿,简直不能更赞同,“你说咱们在外打拼为了什么,整天风里来雨里去,四处逢迎,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家里,到家有个热炕头,有热饭吃有干净衣服穿,有个人在你耳朵边叨叨,说明日子过得美满,要我说,咱们男人最幸福的就是小时候有老娘管着,长大了娶媳妇有媳妇管着,生几个孩子将来老了走不动路了,还有儿子女儿围在跟前唠叨……” 他忽然又打住了,干笑两声,睨着蒋寄野神色,只见对方一派和气笑了笑:“黄老板也是个顾家的,出一趟差,人在外地,肯定挂念家里人了。” 黄严生嗨了一声:“不怕蒋总笑话,我老黄一辈子没多大本事,就是怕老婆,我们老家那块没几个不怕老婆的。” 蒋寄野就这话题闲聊:“看您年纪,家里孩子应该上初中了。” “高中了,大的马上二十去外国留学了,我结婚早,二十就跟我老婆在一块,那时候手下还是个小厂子,比不上现在气派,车队一共才两辆中型……” 黄严生几句话把话题带到别处去了。 他刚才想到着蒋寄野对象是男的,谈论生养的话题不合适,才突然止住话茬。 不过好些个老钱人家也好男风这口,往前几千年很多皇帝都在养男宠——这么一说还是国人老传统了,身边养着纤细漂亮的男孩子,不耽误娶老婆生孩子,外边还枝叶旺盛地分散着小四小五小六的,包养小明星也有。 乍看起来是一家四口人,实则是一家十几乃至几十口。 黄严生其实有点闹不明白,以蒋寄野的身家,犯不着跟个男的搅和在一块,瞧着还是正儿八经地在过日子,虽然那个姓薄有几分颜色,不不,昨天亲眼得见的本尊来看,应该是很有些祸国殃民的资本,娱乐圈里一时半会也挑不出这样,说漂亮都肤浅了,难得的气质独特,履历看也有几分本事,所以才能把蒋寄野给降服住了? 黄严生很快自己又想通了,不管喜欢男的女的,当下很多夫妻结婚之后还不照样在外头各玩各的,蒋寄野别说现在喜欢男的,将来浪子回头,以他的条件想结婚生子组建家庭,多少人照旧挤破了头想把女儿往他家里送。 男人在性这一方面觉醒都早,说不定人私底下早就已经有了孩子在满地跑了。 殊不知,蒋寄野这边心里在不以为然,薄悬整天加班出差不着家就够他受得了,晚上跟红糖多玩一会他都老大不乐意,分不清大小王啊,首先你是我老婆好不好,他慢慢也理解蒋鸿義的想法了,冒出来的小崽子塞不回去,往后余生都要分走薄悬起码一半的注意力。设想一下,晚上薄悬不跟他睡去陪孩子睡,或者一个孩子横插进来躺他俩中间,没说上几句话薄悬就要抛下他转头去照顾孩子…… 况且别说薄悬生不了了,就是能生,鬼门关走一趟,他也不愿意薄悬去冒那个险吃那个苦头。 蒋寄野背对着餐厅入口的方向,说了一阵,薄悬突然从身后冒出来,伸手搭下他的胳膊。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已经洗漱过整整齐齐换了出门的衣服。 蒋寄野看眼时间,皱着眉头说:“你起这么早,干嘛不多睡会。” 薄悬神色倦怠,明显没睡够,脸色还算红润:“不早了,都快八点了。” 他看一眼黄严生,低声问蒋寄野:“有没有哪不舒服,去医院看下吗?” 当着外人的面,蒋寄野不太自在,端起杯子掩饰性地喝口茶:“我身体好得像头牛,用不着。” 还剩句吐槽没吐出来:你有时间多操心操心你自己。 一见他来,黄严生赶紧地起身招呼,生怕为昨天的事再留下龃龉,瞅着空连忙把对蒋寄野的解释原样再重复了一遍。 薄悬听完黄严生的话,只是笑笑:“哦,原来是场误会,黄老板查清楚了就好。” 他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黄严生都有些吃惊了,摸不准他是个什么做派,不敢端架子,一口一个赔罪道歉的:“薄总,要有什么吩咐的,待会人过来当着面给您二位道歉,您尽管提。” 薄悬的回复跟蒋寄野差不多:“道歉就不用了,一点小事,犯不上兴师动众的。” 黄严生听着,只觉人年纪轻轻能坐到副总的职位,果然胸襟气魄还是有的。 生气归生气,昨天场面确实难看,换成泥人来了也得冒出三分火气,不过瞧蒋寄野脖子被挠得像猫抓板就知道了,这一夜俩人肯定是蜜里调油过来的。 气撒了,药劲也用上了,多少嫌隙都得化成汤汤水水流走了。 黄严生一颗心算是放回了肚子里。不枉他一大早守着门替兄弟几番赔罪。 薄悬从头到尾也没坐下,三两句揭过,人就要走:“我还有点事要赶着去公司,就不多留了。” 黄严生巴不得早点送走这尊神。蒋寄野还在不爽快,他本来想等吃过早饭,两个人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什么事啊这么着急?” 薄悬无奈地站住了:“公司有个会——一堆要商议的材料已经耽误两天了,我负责的版块,人不到不行。” 他倒是先把蒋寄野要问的话给堵上了。 蒋寄野站起来:“那我送你,哦对,还有早饭。” 蒋寄野伸手拎过服务员打包的几样餐盒纸袋,跟黄严生说了声,一路下电梯给人送到门口车上,自己也跟着坐上车。 薄悬哑然道:“你不回房间了。” 蒋寄野:“剩得几件衣服,让这儿的人打包送家得了,我顺路去趟总部。” 顺哪了,一点都不顺,回分公司还要往另一个方向折腾。但是要论嘴硬,车上薄悬助理加司机仨人加一起都比不过蒋寄野,也没有人敢赶他下车。 车后座支起个桌板,蒋寄野在餐厅没吃饱,俩人分吃得完了全部早饭,早高峰有点堵车,后半程蒋寄野难得的一路沉默,没有像以往的废话连篇,只是看着薄悬靠在椅背上补了个短暂的觉。 到总部楼下俩人就分开了,蒋寄野在办公室换身衣服,直接回了分公司。 陈恒已经早早在公司候着了,一上午战战兢兢跟着开会处理公务,半句废话没敢放,生怕被逮到个芝麻大小的错处,就被连坐着被连人带椅子搬出总务助理办公室贬谪到楼下打杂了。 十一点多,该散的都散了,整层楼安静得落针可闻。 陈恒进来理材料,蒋寄野坐在位置上翻着文件,突然将东西一把扔回到桌上:“烦人。” 烦人?谁烦人? 陈恒偷瞄一眼文件上的负责人姓名,大气不敢出,生怕自己被阎王点名。 薄悬手上国内国外一摊事,叶淮的踪迹还没有着落,又要应付恒河,忙得像个陀螺,中午饭自然是无暇一块出去吃了。 陈恒提前叫了午饭,一份送到蒋寄野桌上,拿着自己那份回到助理办公室吃了没两口,看见蒋寄野经过门口,穿着外套往电梯间的方向去了。 靠,老板干什么去,没跟我说,出门也不带我。 陈恒心惊胆战,饭都不香了,但是也不敢追上去问老板你去哪,一整个中午沉浸在大势已去的伤感里。 下午一点多,老板手里拎了个小袋子回到办公室。陈恒赶紧随便抓个文件去敲门。 蒋寄野说了个进,拆着手里的袋子,茶几上水壶蓄完水正嗡嗡烧着水。 陈恒进门后就一个劲往他桌上和手里瞄。咦,是药盒?老板生病了? 蒋寄野以为陈恒紧急送来的是什么重要文件,一手接过翻开看两眼,眉头皱起来。 他一言难尽地扭头看陈恒:“这什么东西,哪地方是需要我看的?” 陈恒反应过来,飞快抽走文件:“拿错了,不是这本。” 蒋寄野:“……” 陈恒小心观察着他:“老板,你身体不舒服?” 蒋寄野没好气说:“废话。” 陈恒紧张起来:“哪不舒服,要告诉薄总吗,我现在联系医院让他们准备做检查?” “刚从医院回来——还说什么说,全是让你们一个个给气的。”蒋寄野吞下片清热的药,面无表情地磨牙,“呵,人现在哪有空搭理我。” 第85章 不快 “说不过你” 蒋寄野一整天头昏脑涨, 工作状态不佳。这天五点钟一到,和陈恒核对确认完今日事务就要下班。 他如果不以身作则 ,料想家里某个工作狂也绝不肯老老实实地回去休息。 没等离开, 一个不速之客率先找上了门——梁丘河一如既往地不太客气, 径直摸到办公室, 等到陆恒体贴走出去带上门,他冷笑分享了好消息:“蒋大少爷, 防我防的够紧的, 扭头就帮我这学弟安排上保镖了, 不过托你的福我已经知道叶淮人在哪了。” “哦,是吗。”蒋寄野微微的诧异之后, 又不怎么意外。 每个人都活在现代科技的监控下, 出行记录、出入境记录、手机网络IP、沿途路上的摄像头……号称手眼通天的梁家要是几天下来还找不到一个大活人,手底下的人可以统统发配到去印度摘棉花了。 “那你还不赶紧去找, 当心去晚了到嘴的鸭子又飞走了。”蒋寄野收拾着东西,无意跟他寒暄。 梁丘河哼笑了声:“不劳费心,我这就亲自过去抓人, 他只要还在地球上就跑不了,这趟专程绕路过来,是查到点有趣的东西想跟蒋少爷当面分享一下。” 他说完, 一扬手将叠资料扔在蒋寄野面前桌上。 蒋寄野打眼一扫, 首页有张薄悬的照片,霎时明白这是谁的资料, 狠狠一皱眉:“梁丘河,谁给你的允许,你手是不是伸得也太长了!” “我也是找叶淮的时候顺便查到的,你就不好奇吗。我这小学弟人生经历丰富得都能拿去拍电影了。”梁丘河接着说道, “亲爸是个骗婚同性恋,然后婚后没多久亲妈又得了重度躁郁,在薄悬上初中那会闹过自杀,后来在亲儿子的搅和下他父母打了快两年的离婚官司,就为了争家产,结果你猜最后房子资产都落在了谁的手上?” 蒋寄野大学那会就知道薄悬父母离婚,期间财产有过争端,没觉得薄悬把家产拢到手中的做法有什么不对,但所知的不包括他父亲是个同性恋的事。 难怪了,蒋寄野纷乱的思绪冒出个念头,难怪他母亲无法接受儿子和男□□往。 任何一个人经历十多年失败的婚姻,留下的心理创伤都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治愈的。 蒋寄野昏沉的脑袋泛起尖锐的疼,连带着太阳穴跟着跳了一跳,冷笑道:“哦?你来就是要说这些?堂堂恒河的老总私下调查别人家事,跑来面前乱嚼舌根,村口棋牌室的大爷大妈真该来跟你取取经。” “还不止这些。”梁丘河表情更兴味了,“他亲爹一条腿被打折过,你知道吗,他叫来的帮手,有个大一岁的堂哥曾经在他家里寄住,跟他打过几次架后就因为点财产纠纷被送进了局子,也是他干的,你说他那会才多大,那堂哥一直嚷嚷着是我这学弟栽赃陷害,前几年这人又出来了,但是逍遥自在没几天又背上了敲诈勒索的罪名二进宫,二进宫各种审查下来被重判了十多年,现在还在里头蹲着……” “我干的,怎么,打击罪犯,你有意见?”蒋寄野忽然打断了梁丘河口滔滔不绝的演讲。 “原来里头有你掺和的一脚。”梁丘河点点头,“还有呢,大学时候的事,我参加竞赛期间有个犯红眼病的家伙匿名举报,送我上热搜火了一把,我家里人迫于影响,当时不得不送我出了国,过后才知道是我学弟同学,幸好两年后学弟通风报信,不然我还真逮不着他,虽然我后来听说他还举报了薄悬……” 一堆陈芝麻烂谷子,蒋寄野都懒得搭理他了。 “没想到我这学弟看起来温和有风范,在敛财和记仇上面还真有一套。”梁丘河最后笑道,,“多亏他跳出来帮叶淮出国,要不我还不知道他们从初中起就认识,叶淮高中那会家里出事,无家可归,被他收留在出租房住过,甚至他自己因为父母打官司被冻结资产,还省吃俭用地攒了笔钱帮叶淮缴高考费用,可惜没多久叶淮就碰见了我,不然他们俩也算半个青梅竹马,估计早就在一起了。” 他这一脚真正戳在了蒋寄野最在意的地方——他接受薄悬有过喜欢的人,那是过去的事。但他没法忍受对方至今念念不忘,甚至为了叶淮跟他说谎。 沉默片刻,蒋寄野淡淡嗤了声:“所以说叶淮眼瞎,满地的鲜花,他都能精准挑中一坨狗屎。” 梁丘河摊了摊手:“那没办法,我再臭再渣他也照样喜欢我,外面男男女女是为了我的钱,只有他是为了我这个人。” 梁丘河占据了高点,凑上来森森笑道:“他确实比不上我学弟有心计有手段,前脚叶淮一走,后脚薄悬就能昧着良心和你在一起,听说你的资产全部放开了手由薄悬在打理,心真够大的,你不如跟他提个分手试试,看看能要得回来一毛钱吗,你这种人要不是有个有钱的爹,说真的离婚都付不起律师费,管好你自己的人,他要再来敢来招惹叶淮,也别怪我不顾往日同学情谊!” 门铛地一声带上了。 陈恒探出头,眼睁睁看着梁总扬长而去。 办公室的门关着,一阵阴风穿过空旷走廊,高楼外的天空天色晦暗,有临近傍晚的缘故,似乎还预示着一场倾盆大雨即将降临。 前一刻钟着急忙慌要回家的老板似乎又不着急了,好一阵不见人出来。 陈恒磨蹭到所有鱼都摸死,带着一阵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满怀壮志敲开办公室的门。 “老板。” 满室寂静,蒋寄野面前摊开放着一叠薄薄纸张,人一动没动坐着,侧身剪影像一尊雕塑。 看见陈恒进来,蒋寄野也没问他干什么,只说:“找个垃圾桶来。” 老板平静地有点反常了,陈恒后脑勺发凉,尽管办公室里有垃圾桶,但他还是依照吩咐从自己办公室顺手薅了个纸篓送进来。 蒋寄野看一眼,说:“不要这个,换个不锈钢的。” 陈恒硬着头皮出去转一圈,电梯间防止烟头点燃的不锈钢垃圾桶也挪进来了。 陈恒站在一边,看着老板将桌上的纸张拿火点着了,也不知上面什么内容,几息之间被火势转为旺盛的火舌吞没了,橘色暖光映亮办公室,一团火焰跳动在幽暗的玻璃窗上。 暮色垂于四野,窗外渐渐起了风,垃圾桶余下一撮燃尽的黑色灰烬。 蒋寄野说:“下班了,你走吧。” 陈恒:“那……老板你呢?” 蒋寄野站起来拎上外套:“我也走。” 回去的路上,身体热度已经被药效压制下去了,头依然疼的厉害,蒋寄野一上车就靠着后座闭目养神。 他的司机是个老实木讷的男人,以往路上从来不会多言打扰他休息,不过这天情况特殊,他瞅着后视镜,主动开口跟蒋寄野搭话。 原来前一阵,司机家里老幺从老家过来a市上学,入职的时候公司承诺会帮忙办理,但是他老婆不太满意那所学校,亲戚家孩子进的另外一家更高端的双语学校,小孩子要尽早接触外语环境,在老婆的再三催促下,两个星期前司机厚着脸皮跟陈恒提了一次换学校的事,本来没报太大希望,大不了还留在原来的学校,然而就在前两天陈恒忽然找到他,说入学名额办妥了,让他们直接过去报名就行。 他老婆特别高兴,说老板帮忙办事也得表示感谢,不然显得怪没良心,让他拿上两箱老家发来的枇杷,还有小女儿亲手画的两副彩色蜡笔画。 蒋寄野日常上下班一个人都是冷峻的作风,司机光顾着紧张,没发现他情绪哪里不对,等红绿灯的间隙,面红耳赤拿出那两幅画朝后递上。 “……后备箱还有两箱水果,是我们老家那儿的特产,给老板您尝个鲜,谢谢您帮我们一家解决上学的问题。” 画片上,小孩子稚嫩的画风五颜六色地跃然纸上。有绿色的青草地,拉着手的一家四口人,大大的笑脸,歪歪扭扭的花体字写着谢谢两个字。 蒋寄野拿在手里看着:“很可爱,替我跟你女儿说声不用客气。” 司机暗地猛然松一口气,他们老板年纪轻,在一众大老板之中是比较有人情味儿的了。 送礼是件双方都尴尬的事,司机掩饰性地对着前方路段絮叨:“刚才保养完取车回来,撞见前面一段路堵上了,好像有家酒店还是浴场被查封了,老板,咱们今天换条别的路走。” 蒋寄野移开目光,随意朝窗外看了眼:“是吗?” “对。”司机猛然想起来了,微微侧过头,“好像就是老板您昨天去吃过饭的那家,门口有俩镇宅的大狮子,忘记叫什么名儿了,幸好您不是今天去的,谁知道是惹上执法部门了还是里面有……咳,听说关门停业了,店里的人连同老板都被一起带走了。” 一直沉默的蒋寄野突然发话:“绕过去看看。” “呃,好的,好的。” 司机折回原路线,拥堵的路段已经疏通了,昨日还灯红酒绿人头攒动的商K,远远望去紧闭着大门,成了一副门可罗雀的萧条景象。 一家小小商K能惹上什么麻烦以至于被查办查封,蒋寄野关上车窗,下颌绷得更紧了。 回到家,司机将后备箱水果搬下来交给家里阿姨。厨房里还有动静,薄悬穿着衬衫系着围裙走出来,端着一道小炒时蔬搁在餐厅桌上,一抬头瞧见蒋寄野在门口站着。 薄悬:“你回来了,时间刚好,快点洗个手可以吃饭了。” 他很少亲自下厨,蒋寄野闻声才有了动作,放下蜡笔画放在桌上,脱掉外套顺手搭在椅背上:“几点回来的,不是很忙吗?还有时间做饭。” “随便做点东西,你尝尝。”薄悬说。 蒋寄野暗忖里面应该不会放了老鼠药,接过筷子,尝了一口:“很好吃。” 薄悬走过来在他脸上亲了下,回身去厨房盛汤,怕盛得早了放凉了有腥味。阿姨拎着两箱枇杷回来撞见这一幕,匆忙要帮忙,被躲开了没让接手。 薄悬问了一嘴,得知是司机送来的枇杷,还有他女儿亲手画的蜡笔画,拿起画片看了看。 他问蒋寄野:“挺可爱的,找个相框裱起来吗?” 蒋寄野没太在意:“小孩子画画都是这种风格,收起来就行了。” 他也没见过画画的小女孩,摆在家里怪怪的。 薄悬哦了一声,说:“我看你书房放着两副,以为你喜欢小孩子的画。” 蒋寄野没想到他连这个都能注意到,解释了一句——那是他侄女小清漪以前送的。 薄悬低头挑出调味的生姜,给他夹了一筷子菜,笑了笑才说:“那天听见你跟黄严生聊孩子的事,你好像突然对孩子感兴趣,马上快三十了,年龄差不多是时候,大学同学基本都结婚成家有了孩子,——你有没想过吗?” 他冷不丁发问,蒋寄野吃下菜,摇摇头:“没有,你想要?” 薄悬愣了一下,思索道:“那倒没有。” 蒋寄野忽然看向他:“我要想要,你会怎么样?” 让我净身出户?还是把我也送去蹲监狱? 阿姨早带着红糖躲出去遛弯了,屋内再没有旁人。 薄悬看着他,一时没说话,后来也不再看蒋寄野,应该是有点难过,低头吃米饭,他很白又很瘦,长得漂亮的人做出低姿态是有几分惹人怜惜的。 蒋寄野心想很好,继一回到家就亲手下厨的糖衣炮弹,这人开始放第二招:装傻充愣装可怜了。说不定待会使出终极大招掉眼泪。 蒋寄野狠了狠心,继续说:“我回来的路上看见昨天那家商K被查封,你就没有想说的?” 薄悬顿时对他的火气来源有谱了,原来如此。 不过他在蒋寄野面前很诚实,坦率地承认:“是,那是他们活该。” 还真是你干的,蒋寄野本来就隐隐作痛的脑袋都让他气大了,试图跟薄悬讲道理:“你要是说老板活该我还能理解,黄严生说让人老板过来道歉你又不让,明明有商量的余地,你非要直接把人生意弄没了,你哪怕跟我商量一句也行。” “我就是不想听他道歉。”过了会,薄悬这样说。 那老板能干出这种事,难保不会有下一次,他敢觊觎蒋寄野就是活该,道歉没有用,也没有道歉的必要。 蒋寄野头更疼了,感觉距离脑淤血只差一小步,这会不是药物后遗症,确实是被气的,深深吸口气保持冷静,试图说服自己薄悬是对的。 无论大是大非还是鸡毛蒜皮,他都应该坚定地认同自己的老婆,他们是夫妻,彼此亲密无间,他不偏袒薄悬还能偏袒谁,这世上再没有人比薄悬和他更亲密了。 但是努力半天,蒋寄野还是不太能接受薄悬的做法。因为薄悬连他一起瞒着,无形间把他也排除在外了,好像蒋寄野和商K老板和所有外面的人才是一伙的。 也是,人家连血缘的亲爹、同族的堂兄都能毫不手软地处置了,一个男朋友又算得了什么。 蒋寄野感觉一阵悲凉,最后也只是长叹一口气:“算了,不说了,随你高兴,反正你吃准了我又弄不过你。” 薄悬料到他会发火、生气,但是没料到他这种反应:“……” 蒋寄野一整天不太有胃口,勉强自己吃了半碗,菜色差不多吃了一半才搁下筷子:“我吃饱了,上楼洗澡去了。你慢慢吃,还有这画,你要喜欢你拿走,你办公室桌上那张画,每回过去都能看见,也该换换了。” 他不喜欢那张画,他也不喜欢薄悬在他面前装得一派柔顺,背地里却张牙舞爪的,不准州官放火,自己倒是跟叶淮搅和得不清不楚。 破掉的镜子是没法恢复原状的,蒋寄野没有当面和任何亲人朋友起过争执,不想吵架,那样太难看,有问题解决问题,伤人的话一时畅快,造成的裂缝却再也回不去了。他大概还在垂死挣扎希望薄悬能主动解释,那张画其实跟叶淮没关系,但是直到他走出餐厅也没能等到一句解释。 半小时后,蒋寄野洗完澡下楼,发现薄悬已经不在餐厅里了。 楼上走廊的灯亮着,人在书房里,桌上餐盘已经全部收走,那两张彩色的蜡笔画被纸巾遮盖着扔在垃圾桶里。 蒋寄野看了两眼,伸手捡出来,对这人的狠心有了新的认识。 晚上睡觉,蒋寄野破天荒没有回房,他在楼下也有一个房间。 房间布置得很简单,低矮的榻榻米上扔着床垫和被子,很少会用得上。最开始是因为蒋寄野刚毕业那几年应酬很多,有时候深夜才会醉醺醺地回来,他喝酒很闹腾人,估计薄悬早有意见,但是一直没说,有次蒋寄野宿醉完清早醒来发现自己没在房间,而是被扔在楼下打着地铺胡乱睡了一夜。 之后类似的情况又发生了几次,榻榻米和床垫就是那时薄悬专门买回来的。 这人多狠心,喝完酒回来就不让他回房睡!! 蒋寄野不想吵架,也不想回楼上,一个人进小房间裹着被子蒙头就睡了,幸好还有红糖趴在床边地上陪着他,虽然这脑子只有核桃仁大的狗东西是为了要饭才守着他的,到底他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蒋寄野吃了几片药,很快就睡了过去,然后睡到半夜又被惊醒了。 关了灯的漆黑的屋子,一个人钻进他被子里,贴着他的后背,手臂紧紧搂着他。 蒋寄野知道是谁——如果世上没有鬼的话,他想转过来,掰了下腰间的手,对方非但没松手,反而加了几分力气死死扣在他腰上。 蒋寄野倒是能掰开,但是不想弄疼他,叫他:“你先松开。” 薄悬摇头,“不。” 人埋在被子里,额头抵着他的背。被闷住的声音像带着哭腔。 蒋寄野僵了一下。别说像是在哭,哪怕没哭,哪怕知道他心狠,蒋寄野依然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能怎么办,他就这么一个老婆,他三十年来唯一喜欢的只有他,全世界所有人类和小动物里最喜欢的也就是他了。 蒋寄野艰难翻过来身,变为仰躺着,手指蹭到他脸上感到有些潮气,不知道是鳄鱼的眼泪还是刚洗完脸留下的水珠。 薄悬趴在他身上,头顺从地枕在他胸口:“蒋寄野,你想跟别人结婚了吗。” 蒋寄野心情复杂,摸摸他的头发,语气变得无可奈何:“我跟谁结,不是跟你结过了,我不犯重婚罪,你也不用处心积虑地报警把我抓进去。” 薄悬:“你想要孩子?” 蒋寄野絮絮说:“没有,我不喜欢,有红糖就够了,再说你又生不了,睡一块八年了也没见你怀上。” 薄悬沉默了一会,凑上亲他,两人接了个单纯的吻。 亲完之后,薄悬安心许多,静静躺在他怀里。总算没有再继续追问。 蒋寄野这时开口了:“梁丘河说叶淮找到了,可能这两天会把人带回来——你们苦心遮掩的逃跑计划全落空了。” 薄悬一时没说话,心中思绪翻腾。替叶淮遗憾吗,还是为梁丘河的不肯放手感觉庆幸。他也不知道了。 只希望将来如果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他和蒋寄野之间,他要走,蒋寄野也能来找他就好了,他绝对不会躲得太远。 薄悬始终认为他和叶淮是一类人,选择的路也何其相似,甚至在鹭岛的那个夜晚,他看见对方分明长着一张自己的脸——蒋寄野于男女关系上观念再开放些,私人关系再混乱些,那么他就是第二个叶淮。 科学上说男女第一次相识并产生渴望,身体会分泌出所谓的荷尔蒙,持续到坠入情网,会分泌多巴胺和羟色胺。 这种激素给人一种陷入爱河的热烈错觉,你忽视对方的缺点,想要永久地在一起。但很不幸人类的身体无法长久持续地承受这类激素的刺激,激素的分泌通常只会持续一年半到3年。随着多巴胺的减少和消失,所谓的爱情就此从生理的层面湮灭了。 薄悬相信数学,相信纸上的数据,也相信科学理论。 人在相爱的时候可以许下众多海誓山盟,但从理论上来讲,海枯石烂永不变心是不可能存在的。 薄悬的助理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一个善良、坚韧、聪明能干的女孩子,三年前和一个男性恋爱了。 对方是她高中时候的同学,给她写过四年的情书,在一起的第一年就拿出全部积蓄付了首付,说要给她一个家,也曾在下着大雪航班停运的情人节开一夜的车,就为当面送上一束花哄她开心,但这不耽误他在刚过完恋爱一周年的隔天和同事开房上床并拍下视频。 所以你说爱情到底是什么。 薄悬常常认为蒋寄野会喜欢自己,是他足够幸运,大概也有点好看的原因。而这八年以来他们能感情如初得好好在一起,则是八年前的薄悬无论如何也没能预料到的。这大概就是西方教徒们所说的神迹。 他没有回答蒋寄野的问题,蒋寄野理所应当认为他在为叶淮感到伤心。 “你喜欢他?” 薄悬愣了一秒,没能听明白他的问题:“谁?” 蒋寄野:“叶淮。” 薄悬似乎被震住了,撑起上半身看着黑暗中的蒋寄野:“不,怎么可能,我只喜欢你。” 蒋寄野毫不意外,换成是谁听了八年了也不会感到意外,悻悻然:“对,你也就会这句了。” 薄悬没有反驳,他也没能理解蒋寄野的想法从何而来,不安之下试探地上来亲蒋寄野,后者没有躲,反而也亲回来,薄悬小声地问:“你为什么不回房间睡觉?” “我哪敢啊,这家里你才是大爷。”真正的蒋大爷心酸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以前喝醉了酒不让我回屋的不是你吗,你也压根没想让我回房睡。” 蒋寄野当然要心酸。薄悬生气了,要处置人,要查封别人的店,要把人送监狱去,反观蒋大少爷,红糖都比他有出息,红糖急眼了还会吠两声,他被惹生气,只会毛茸茸地自己走开。 薄悬说:“我没有不让你回房间睡。” 蒋寄野长叹一声:“你说的都对,祖宗,我是自动自愿睡楼下的。” 薄悬抿抿嘴唇,有点难以启齿,仍然想为自己正名:“我那是因为…你喝醉了很重,一点都不听人指挥,我弄不动你,每次送你上楼都要陈恒或者阿姨帮忙搀着扛着。” 薄悬顿了顿,最后还是把原因说出来了,不太好意思似的闷声道:“我不想让别人碰你,你助理和阿姨也不行,那就只能委屈你睡楼下,每次我也陪着你了。” 蒋寄野困倦地闭上眼,静静地说:“你最有理,反正你说什么都对,跟以前一样什么都能扯到喜欢我上。” 他不信,薄悬也没办法了,缩进被子里,不吭声,伸手抱着他的腰。但是好半天没法忍受这种冷落,薄悬低声说:“蒋寄野,我不舒服。” “……哪不舒服。”蒋寄野话刚出口就想给自己一巴掌。手上很诚实在他身上摸了摸。 薄悬小声地说:“腰,腰不舒服,你昨天……弄得太狠了。” 昨天折腾一夜,今天硬撑着上了一天的班,可不要难受吗。 蒋寄野把人拖抱上来,换成趴自己身上的姿势,手摸到他腰上放轻力道揉了一阵。 夜已经很深了,相贴的胸膛能让他感觉到怀中人呼吸渐渐绵长,薄悬侧着头,没多时就像是睡着了。 面前是漆黑的无尽虚空,蒋寄野伸手摸摸他的脸,心里软绵绵的,半晌认命似的低声喃喃:“我哪天死你手里算了。” 第86章 分手 “谁告诉你的。” 上午上班, 蒋寄野抽空给黄严生去了通电话。 对方应当已经知道朋友店铺被封的事,包括人被带走,对于蒋寄野这边当面故作大方实则秋后算账的行为, 大概也有过嘀咕。 接到来电, 黄严生以为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稍稍寒暄后, 蒋寄野说起这两天的头疼脑胀:“……那个药的成分安不安全,我看还有待商榷, 不瞒黄老哥, 我是被头疼闹惨了, 你朋友说不定被药贩子糊弄,里头其实是害人的东西, 免得被蒙在鼓里再拿去祸害别人, 我请了几个执法部门的朋友过去检查一下,你朋友只要是合法经营, 没谋害过人税务干净,过不了几天人就能放出来了。” 话是这样说,一个娱乐性场所, 哪怕上下管理得像个铁桶,底下爱好特殊的客人想要找乐子,老板开门做生意的, 难道还会把人往外轰? 声色名利场里人人一身腥, 老板身上注定干净不了,商K有过被查办的黑历史, 往后也甭想再红火起来了。 黄严生明白朋友踢上铁板,是自寻死路,那天的事也算往他背后捅了一刀。 老油条在资本面前很干脆地割袍断义了。黄严生忙不迭道:“我这朋友确实昏了头了,早就提醒过。谁知道还敢乱弹琴……蒋总, 您多注意身体,这事责任全在我老黄,改天一定找个清静地儿再给您补上。” 蒋寄野哪还有心情再跟他吃饭——再吃上几顿,让薄悬那小心眼的看见,保不齐黄严生也得被拎进去涮一遍。 那天餐厅吃早饭,黄严生提了好几嘴孩子,八成就已经被记恨上了。 蒋寄野随便糊弄了几句,说有公事要忙,很快结束通话。 他多余打的这通电话,算是公开承认,把寻仇的摊子揽在了自己身上,蒋寄野自认哪怕意气用事手段混了点,他只要一天还姓蒋,a市但凡长脑子的,没两把刷子不敢动到他头上。 但是薄悬就不一定了,抛开社会身份,充其量是一个离异家庭出来的年轻人,高材生的名头糊弄不住久经商场的老油条。 蒋寄野生气就在这一点上,连对着自己也不漏口风,一家店说查封就查封了。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摊到谁的头上料想也不会甘心忍受,从薄悬成长经历看以前没少干以牙还牙的事,万一哪天就有丧心病狂挟私上门报复的…… 每个人的命只有一条,薄悬到底是没把自己这个男朋友放在眼里。还是没把他自己的死活放在心上? 不管原因是哪一条,都足够让蒋寄野火大了。 昨天半冷战闹了一场,薄悬几次示弱,蒋寄野权当他已经知道错误,往后再有类似情况会和自己商量,会和叶淮划分界限。 蒋寄野其实也隐隐心疼。 试想,一个孩子从小爹不疼、娘不爱,畸形的家庭长大,未成年在社会关系中是弱势群体,他个性再不要强一点,这一路走来恐怕早被啃得骨头渣都不剩了。 如梁丘河所说,薄悬高中时期父母的离婚官司打得正火热,大半资产冻结,可怜他自己的生活费都没有着落,竟然还攒下钱去接济叶淮。 善良吗,还是真的太喜欢。 蒋寄野简直没法想象他那两年是怎么俭省过来的。 开会的时候,蒋寄野不在状态,前半程走了几次神,后半程又突然精神起来,一路提速,拽着与会者效率奇高地飞快将事务了结了。 散会后,蒋寄野叫来陈恒,思索着说:“你去问一问,国内外有哪些风景好的地方,场地比较适合……” 他忽然又停住了。剩下陈恒等待着下文,一头雾水。 昨天薄悬问‘你想跟别人结婚了吗?’蒋寄野只觉得荒谬。 他脾气是差了点没错,但这么多年下来顺着哄着,凡事没有不答应的,到底哪一点给了薄悬错觉认为他会和别人结婚。 没有安全感? 大学同学都结婚成家了,他们是不是也该办个婚礼? 国人看重仪式,马上是他们恋爱八周年纪念日了,典礼有着广而告之的意思——最重要的可以让叶淮明白薄悬是有家室的,没事少来勾搭。 蒋寄野本想让陈恒找个合适办婚礼的地方,不过沉吟片刻,改变了主意,婚礼场地应该由他和薄悬两个人共同商定才对,选个薄悬喜欢的,不能他单方面做主。 于是蒋寄野说道没事,又将满头雾水的陈恒打发出去了。 早上起床,薄悬表现得很黏人,一大早给他选衣服,给他系领带,系扣子,出门前还拉着蒋寄野接吻。 他说中午有空闲一起出来吃午饭,蒋寄野当时不咸不淡地答应了。 其实蒋寄野很好哄,人也不记仇,薄悬稍微说两句好话就够用了,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他也不舍得跟薄悬冷战。 办婚礼的想法像水里浮着瓢,一冒出来就再按不下去。思来想去,余意那个大老粗年初向女朋友求婚,专门背着女方搞了个盛大的求婚仪式,他未婚妻当场就感动哭了,时下年轻人貌似流行这个。 蒋寄野很快有个主意,给名下资产托管的负责人打电话。 这人姓林,叫什么忘了,搞信托的出身,三十多岁,特长是监督委托资产的投资运作,平日和工作领域重合的薄悬来往更频繁些,私产的一部分交给他在打理,蒋寄野偶尔有私人大额支出也会通过陈恒知会他,说白了是半个管家。 蒋寄野一只手在桌上点着钢笔,问姓林的:“你这边承办私人宴会的团队吗,像酒会、生日宴会、订婚宴这种。” 那自然是没有了。 林笑说:“您说一下要求,我这边找人去帮您联系。” 蒋寄野稍一考虑,拒绝道:“算了,不用了。” 求婚仪式主要想制造一个惊喜,姓林出去一嚷嚷,还不全漏了。 大学时候邢岳麓推过一个服务团队,负责人的联系方式好像还在手机里存着。 蒋寄野转而对姓林的说:“晚点我让陈恒给你一个账户信息,有一笔私人转账,尽快操作通过一些,至于金额……” 按照以往经验,他估摸给了个八位数出头的数字——蒋寄野没有囤积楼盘游轮奢侈品的习惯,这在他以往的消费习惯里是一笔很大的开销了。 林一板一眼道:“请问是作哪种用途的,我让人备注一下。” 蒋寄野不想透漏求婚,只道:“日常消费,就这么写。” 林:“具体哪个方面呢?” 蒋寄野微微一滞,这个节骨眼本就处在敏感期,毕竟叶淮和梁丘河分手的最终结果还未可知,神经猛然跳了跳,他突然也笑了:“怎么,没有正当理由就转不了,我以为这是双方共有的钱——薄悬交代过我不能动是吗?” “您误会了。”林立刻否认,扯了几句官腔,解释原因,表明绝对不是自己越俎代庖。 然而事实不过是给蒋寄野的说法换过名目,大部分的股权债权和账户上签署的是薄悬的名字,法律上每一笔支出都要第一时间通知到户主,经过对方的同意,以往确实薄悬在一笔笔过问着。 当初转让授权协议上是蒋寄野一页页亲笔签过去的。 这无关家庭地位,谁擅长,谁打理,薄悬学金融的出身肯定比他更专业,蒋寄野也乐意把财政大权交给他管着。 但是他没想到这个钱送出去就拿不出来 蒋寄野沉默两秒,一言没发,直接把电话掐断了。 没有这样的! 高中没钱,省吃俭用着都要给叶淮花,轮到自己身上,就是各种抠抠搜搜的盘问,他到底是哪一点比不上叶淮,就这么让薄悬防备?! 钢笔敲在木桌上,噔噔声急促得快连成一条线,蒋寄野忽然想起一茬,打开手机银行。 他工作有五六年了,工资没怎么动用,年薪八百来万,加上各种季度年终奖金,单独发放储存在一张卡上,日常除了偶尔付账单给薄悬买买礼物,近期买过珍珠、珠宝、红糖的木头狗窝,还有余意的结婚礼物,卡里余额怎么说也有两三千万打底。 然而,蒋寄野看着卡上四位数的余额:“?” 两千多块?? 蒋寄野:“?” 他工资呢?? 没等到中午下班,蒋寄野提前就走人了,来到和薄悬约定午饭的餐厅。 在包厢里倒一杯茶,也没有点菜,蒋寄野一个人坐着,脑中一条条梳理问题,将近十二点的时候接到薄悬的电话。 听背景音他人在外面,薄悬的声音匆忙又疲惫,说中午临时有点事,没办法出来吃饭了,让他记得叫陈恒订餐。 蒋寄野心情做了两天过山车,脑子一根弦抻到紧绷的极致,但到底还知道轻重。 怕薄悬遇事又瞒着自己,怕他冲动之下再做傻事。就像他们刚在一起那样,蒋寄野嘱咐他也是在告诉自己,“有事情要跟我说,知道吗,我是你男朋友。” “我知道的。”薄悬这样回。 隔了会,他低声说,“梁丘河把叶淮找回来了……” 蒋寄野摩挲着杯子的手指一停,闭了闭眼。是他多余问了。又是叶淮。 薄悬说:“他当初分手下了决心,梁丘河是强行把人带回来的,关在屋里但是没看住,叶淮可能抑郁加重,想不开,把自己反锁在卫生间割了手腕,上午刚出急救室,医生说他求生意志薄弱,继续昏迷下去就可能永远醒不过来,要有人多跟他说说话,梁丘河过来找我让我跟叶淮聊一聊。” 梁丘河已经试过很多遍了,但在病床前做出的任何承诺好像都只能起反作用,叶淮的父母去世,剩下唯一的朋友薄悬,梁丘河往常庆幸过叶淮无依无靠只能依赖自己,如今走投无路,他疯了一样只能过来求薄悬。 蒋寄野静静听完,说:“那你快去,去看看,要我过去陪你一起吗?” 薄悬:“我在路上了,一个人就可以。” 这里面其实有点私心,不论过去现在,薄悬很少在叶淮面前提起蒋寄野,经历过太多不开心,他深知自己处在一个人情感上所能达到的最圆满状态。但对比给叶淮,就成了一面残忍的镜子。 他要怎么提起蒋寄野,抱怨蒋寄野罗里吧嗦、在家里异常粘人,连他一顿吃多少饭也要管吗。 怎么说都像在凡尔赛,像在告诉叶淮何不食肉糜。 “不知道叶淮情况怎么样,我如果早点发现开导一下,也不会有这天,万一他……”薄悬絮絮说着,很快发觉假设得不适宜,突兀又停住。 薄悬清了下嗓子,重新调整语气对蒋寄野说:“你吃午饭吧,晚上要是不忙就早一点下班,晚上我回去煮饭。” 蒋寄野嗯了一声:“你先把叶淮那边忙完,我就不过去了。” 薄悬:“好。” 蒋寄野没有说自己已经在餐厅,另一边是叶淮垂危的生命。朋友也好,暗恋对象也好,生死面前无大事,无论如何薄悬都该去看看,无论如何蒋寄野都是无关轻重的那个。 挂完电话,蒋寄野起身一个人走了。 下午两点多,蒋寄野坐在办公室,给薄悬打了通电话,半天只听一阵忙音。 外头天空阴沉沉的,空气里已经酝酿好了潮气。初秋天雨水将落不落。四处风停,头顶一刻不停运作的新风系统做着无用功。徒留着一室内憋闷的空气。 嗡地一声,电话终于接通了。 蒋寄野直奔主题,问薄悬:“叶淮醒了吗?” 医院走廊,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气味,白色圣洁的房子里摆满治病救人的物品药品,然而人一踏进来,恍惚被不知从何而来的腐朽气息包围了,目之所视、所听、所闻,一切都在沉甸甸地拽着你的心脏往下沉。 薄悬走到没人的地方,手搭着栏杆做了两个深呼吸,将额头埋在手臂里,低声说:“醒了,脱离危险了,人已经转到了监护病房,梁丘河在陪着他。” “那就好。”蒋寄野很快说。 这不是假话,他确实松一口气。 如果这世上还有谁比梁丘河还不希望叶淮出事,那就是蒋寄野了。否则人走之后成了镜中花水中月,薄悬还要搭上后半辈子继续怀念。 两边沉默着,没有事先商议,大家默契地用沉默来表达对叶淮平安的安慰。 “你还在医院……” “下午不忙吗……” 俩人同时开了口又同时停下来,顿了顿,蒋寄野率先说:“还行,忙也不忙,总部如果有要紧的事需要你出面的,你告诉我一声。” “在医院。”薄悬说,“梁丘河很防备着我,既然叶淮没事,待会我也走了。” 蒋寄野:“午饭吃了吧。” 薄悬:“吃过了。” 蒋寄野:“嗯,那就这样。” 没多时,薄悬果然发了条消息,说准备离开,附带的还有一张从玻璃窗外拍摄的病床上叶淮的图片,大概是看蒋寄野关心,所以也让他亲眼看一看状况。 蒋寄野对着图片左看右看,没看出叶淮比他多出三头六臂来——不能理解,不知道哪个闪光点把薄悬迷住了。 随便回了两句,蒋寄野把手机丢在了一边。 …… 夜色慢慢降临,笼罩整座城市。 远处车灯和路灯交相辉映,星星点点汇成蜿蜒河流,高层办公室,换气系统还在兢兢业业跟随着主人在工作,忽然一阵轻微的啪嗒声响,玻璃窗上多出几滴亮晶晶的水滴。 老板迟迟不走,陈恒只能苦哈哈地留下来跟着加班,八点多钟走出大门,才发现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两人并排在门口等司机开车过来,陈恒望着雨幕,还在盘算着家里阳台的衣服。 “你看我头顶绿吗?” “……什么?!” 不着四六的一句冷不丁从老板嘴里冒出,陈恒被惊得魂都飞了,一嗓子差点喊破了音。 蒋寄野又不说话了,穿着大衣面朝着外面,亮眼的外表惹得不远处几个等车的人时不时看过来。 陈恒满脑门的激烈问号,上了车,工作手机响了,他扭身递向后座:“老板,薄先生的电话。” 蒋寄野靠在后座:“不接。” 陈恒:“…啊?” 蒋寄野转过头看看着他:“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谁的助理。” 有问题!绝对有问题!陈恒把嘴闭上了。 后来蒋寄野临时要求去了酒店,陈恒依着指使给办理入住,碰巧在大厅遇到老板大学同学,蒋寄野应邀和他们一起上楼去吃饭,陈恒眼睁睁得一句屁话没敢多放。 再然后老板喝醉酒,在包间老同学的面前发了阵酒疯,接着大老板来电找过来带走了人。 陈恒匆匆忙带着老板的物品追到门口,正撞见他们在门口说话。 “我们分手吧。” …… 蒋寄野说完这几个字,薄悬就彻彻底底愣住了。 周五晚上的九点多,外面还在淅沥下着小雨。 他们所处的位置很不凑巧,酒店门口大理石的石柱后,光线异常昏暗。蒋寄野一半面容被遮挡在阴影里,薄悬看不清他的表情。 “……为什么?”过了半晌,薄悬才如梦方醒地问。 蒋寄野喝了很多酒,语气陌生道:“什么为什么。” 风声雨声都成了光怪陆离的背景,薄悬身上还穿着他的外套,茫然地说:“分手的原因,我总要知道你为什么要跟我分手?” 因为你喜欢别人什么的,太跌份,蒋寄野说不出口。助理还在他们不远处观望,拙劣地假装自己是一根大理石石雕。 所有的力气也已经在提出分手的瞬间耗光了。 酒精、残余药劲、清热治疗的药片互相拉锯,蒋寄野其实不太清醒,凭借着本能生硬地搪塞了个借口,“感情破裂可以吗?你放心,房子车子你留着,给出去股票股权资产财产我也不要了,我就要一个红糖——” 薄悬看着他,心想我为什么要放心,这根本不是理由。 感情、婚姻,父母、孩子……诸多念头在薄悬脑中闪现飞过,好像哪个理由都成立,但细细究来又全能否决掉。 薄悬想不通,几天前蒋寄野送他出门时分明还三令五申,一副舍不得他的样子,大半夜打电话来商量八周年纪念日的旅行。 但同时薄悬又绝望地知道,并非所有事情的发生都有迹可循,9月11日美国世贸中心的上班族没人预料到几分钟后会有两架客机撞毁大楼,梁丘河从执拗不肯地结婚转变为家里的安排和女孩子见面,转变在叶淮看来也只在一夕之间。字典里有意外一词,人的思想在变幻,抑郁之下自杀、冲动之下杀人。 据说,银河系以每秒600多公里的速度一刻不停向前奔跑,脚下土地在缓慢而持续地进行着板块运动,连冥王星都能脱离九大行星的行列,薄悬尽可能安慰自己,这样一对比,蒋寄野提分手好像也没那么出乎意料。 大概下一秒末世突然降临,人类全部感染丧尸病毒,蒋寄野首当其冲完成变异露出两颗犬齿上来咬断自己的喉管,薄悬也不会惊讶了,他这一刻倒宁愿被丧尸化的蒋寄野咬死,而不是站在这里听蒋寄野说分手。 薄悬漠然站了一会,打算开口回答,但是试了几次没能成功。这段关系的开始和结束从来不是他能主导的。 好像吞了密密麻麻几千根针下去,喉咙发紧,胸口泛起尖锐的疼意。薄悬清楚知道那是心理上的作用,但他的手确实在微微痉挛。 薄悬深吸口气,尽量稳住发抖的声音:“蒋寄野,你想让我怎么回答你,我是……我该说同意吗?” “你敢!”蒋寄野终于有反应了,火大道,“你同意试试!” 走不掉也不敢走被迫旁听的陈恒:“……” 过分了哈,就准你提分手,还不准别人同意了。 薄悬屏住的呼吸一松,偏过头眨了眨眼,脸色恢复了血色—— 古代囚犯躺在刑场雪亮刀刃下引颈就戮,刀落下的前一秒,有人举着圣旨快马奔来,大喊刀下留人,恐怕囚犯的心情和他此刻心情是一样的, 说到底还是在闹脾气。原来只是闹脾气而已。 “哦,这样,嗯……”薄悬拿过大学两届辩论赛金奖,短期内情绪大起大落,铺垫了半天语气词,没能吐出一句有用的。 蓦然注意到蒋寄野只穿了衬衫,天气大幅降温,他的外套还在自己身上,连忙说,“回家再说,我煮了饭,今天很冷。” 他伸手过来,蒋寄野躲开了。 头疼得厉害,蒋寄野伸手揉着眉头:“我不想回,我不想回去听你糊弄我。我不走了,我今天住酒店,陈恒,房卡拿过来给我。” 候场半天的陈恒被点名,立刻鼻观眼眼观心,到处摸索身上的房卡,偏偏越是着急越是想不起来放哪了。 这时,薄悬叫住他:“别找了陈恒,不用守着了,你回去休息,明天该干什么还干什么,蒋寄野这有我照看他。” 资产托管的人蒋寄野支使不动就算了,陈恒是他助理拿着他的工资,立刻较上劲说:“陈恒,房卡找给我。” 陈恒看看虎视眈眈的老板,再看看一脸从容淡定的大老板,脑海中跑过一群羊驼。 草啊,他到底要听谁的,这两位哪个他都惹不起。他只是个吃瓜群众,为什么要难为他一个卑微打工人? 两相利害取其轻,相比之下看似凶狠的老板其实才是更有人性的,大老板不轻易发火,但他是真会下手处分人。 因此陈恒犹豫三秒钟之后,果断选择抛开老板嘱托,假装什么也没听见扭头一溜烟跑了。 蒋寄野:“……!” 蒋寄野扭头,朝薄悬露出一个忿忿的冷笑:“好,好。原来他也是你一伙的,你等着,我明天就炒陈恒的鱿鱼,送他到西伯利亚去种土豆。” 不管他发的什么疯,薄悬单方面已经把分手危机解除了,安抚说,“没有的事,还有谁跟我一伙的。你喝醉了,别闹了好吗,走了回家。家里饭已经煮好摆上了。” “我没有喝醉,我清醒得很。”蒋寄野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喜欢叶淮,你现在还喜欢他是不是……还有那个姓林的……” 很心酸,蒋寄野本来决定不再追究,知道薄悬心里肯定有他,打算给薄悬一个求婚惊喜巩固感情,谁知道自己先活活惊喜了一把:在薄悬眼里,他可能连叶淮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薄悬一顿,猛然发现蒋寄野是认真的:“……” 等等,误会好像有点大了。 鉴于今天受到一连番惊吓,薄悬的反应神经快麻木了,他机械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蒋寄野,我能不能先问你一个问题,到底是谁跟你说我喜欢叶淮的。” 第87章 和好 “很多很多年了。” 针对此等问话, 蒋寄野牵起嘴角回了一个让人颇为心酸的笑——顺便在这种时候他都没忘记拉踩一把梁丘河。 蒋寄野说:“不用谁告诉,你留下的线索已经够多了。而且你的学长梁丘河,不太讲究道德, 叶淮失踪后他为了追查下落, 没经同意就把你的资料也一起搜集了过来。” 薄悬的表情震惊中夹杂着一丝古怪:“梁丘河这两天又来找过你?” 蒋寄野不可置否。 托记忆力良好的福, 资料上关于薄悬和叶淮的信息他快要能背下来,“你和叶淮当初同一所学校在数学竞赛上认识, 那次的成绩你俩分数相当, 并列第一名, 之后你们交换了联系方式一直保持着联系,到目前为止他唯一的朋友只有你, 和梁丘河分手后他第一时间找的也是你。我说的对吗, ” 好一出英雄惜英雄。蒋寄野心想我们数学差的人是不配有对象吗。 薄悬扪心自问,没能参透这话和他喜欢叶淮之间有什么联系。最多他们关系上比朋友多出一个好字。 面对着十分笃定的蒋寄野木然站了一会, 薄悬喃喃自语:“我怎么不知道我还喜欢过叶淮。” 但这个不是重点,薄悬刚才碰到的手感知到蒋寄野的体温偏高——不知是发热还是酒热。 外头风雨飘摇的,冷风再继续吹下去, 明天头疼脑热肯定跑不掉了。 薄悬上来拖着他的胳膊,好说歹说,蒋寄野不肯住酒店, 只得叫来司机半强硬地把人带上了车, 门口服务员隔着段距离盯他们老半天了,殷勤地上来要搭把手, 被薄悬婉言谢绝了。 家里四处的灯还亮着,阿姨已经回房睡下,红糖趴在走廊檐下的地板上,搭着两只前腿, 眨巴着眼望着夜幕淅沥小雨中的院子。 车子打着车灯开进大门,它猛地站起来,尾巴摇晃的频率从慢到快到cos螺旋桨,等蒋寄野走上来,红糖绕着圈兴奋地直舔他的手。 蒋寄野一身的酒气,衬衫衣襟凌乱,上台阶时绊了半步才站稳,胡乱撸它两把狗头,雨水打湿后的狗毛有一股鸡毛味。 他忽然啧一声,反手在红糖身上擦擦:“全是你的口水,晚上刷牙了吗?” 红糖还小,正餐有阿姨配的狗饭,饭后几根牛肉干啃得牙齿干净锃亮,家里没人强迫它刷牙。 但是蒋寄野拒绝跟它玩,进屋去了 薄悬跟在后面,安慰地摸摸红糖,心里对他说这是跟我生气呢,不是真嫌弃你。 餐厅里的桌子开着加热功能,菜色还是温的,不过料想大家也没有吃饭的胃口。薄悬进到浴室拧了一条热毛巾,回到客厅却见蒋寄野没在沙发上躺着,人不见了。 薄悬悚然一惊,楼上楼下门外都看了,健身房灭着灯,匆匆路过餐厅门口,蒋寄野好好在餐厅端坐着,面前餐桌上摆着两副整齐的碗筷。 薄悬走进去,蒋寄野抬头看来一眼,神色如常,好像喝醉喝提分手一切都没发生过:“干什么去了,过来坐,先把饭吃了。” 薄悬攥着手里毛巾,还是温的。 他来到到蒋寄野面前,拉起他的手一根根手指擦过去,蒋寄野微微不自在,刚闹完脾气,看到他垂下的薄薄眼睑透着淡青色的血管:“我洗过手了。” 薄悬声音很低:“擦一擦。” 蒋寄野沉默下来,任凭他折腾完,两个人坐下来吃饭。 蒋寄野这两天一直不太有胃口,在酒店没怎么动筷子,酒水也足够饱腹,主动是想让薄悬填填肚子,吵架也要吃饱才有力气吵。 “我想给家里加装个电梯。”薄悬没头没脑忽然冒出来一句,对蒋寄野说,“今天找师傅问了下,等效果图出来拿给你看看。” 蒋寄野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心绪复杂:“你也真是……” 是什么。 贴心?戏很足? 蒋寄野吐出一口气,补充道:“真能瞎折腾。” 薄悬笑笑,权当是句夸奖笑纳了,感觉蒋寄野这会正好说话:“梁丘河给了你多少关于我的资料,我能看看吗。” 蒋寄野回得干脆:“没了,全烧了。” 薄悬哦了一声:“那上面是不是提到了我爸妈结婚离婚的原因,我爸其实是个同性恋。” 蒋寄野没想到也很意外他竟然还有心情纠结这个:“除了梁丘河以外只有我一个人看见,你家里的事儿不想告诉我就算了,怎么,你还怕叶淮知道?” “不,不,没有的事。”薄悬说。 饭彻底不用吃了,酒劲也在酒店撒完了。蒋寄野觉得没劲,撂了筷子摊牌:“我前几天在你办公室处理工作,不小心在你电脑上看到张手机截图,年代隔得久,但你前段时间翻出来看过还留在快捷方式里,你去a大是因为叶淮是吗?你们关系最近的时候到哪一步,你说实话,我不生气。” 随着他的话,薄悬神色一阵变幻,觑着他的神色,恍然明悟的同时也记起他指得照片是哪一张了。 他放下筷子,格外干脆:“我去a大是因为你。你说过你喜欢a大,所以我去了。” 但是恐怕你自己也忘了。 蒋寄野看着他:“……?” 薄悬思绪还停在‘我不生气’上,换位思考,他自认做不到蒋寄野的大方,别人碰一下蒋寄野他都忍不了。 薄悬尽可能给回忆换了个委婉的开头:“你外婆是哪年从翠园搬走的,你还记得吗?” 蒋寄野微微皱眉,不满他扯开话题,仍是回道:“五年前,她身体不好,从市区搬去了郊区疗养院,那房子还是我外公买给她的,她搬走的那天你不是也一起去了。” “是,那不是我第一次去翠园。”坦白的话有个开头,接下来就是一鼓作气的事,薄悬说,“我以前住二十一栋,我们见过好几次面,你可能不记得了。我知道你外公家有一条叫飞虎的狗,你每次过来会带飞虎遛弯,有次你们在小区救下一个被殴打的初中生,他姓陆。” 蒋寄野:“……” 其实他第一句出来蒋寄野就隐隐有了乌龙的预感,可能他真搞错了,薄悬不喜欢叶淮。 但现在蒋寄野更愿意怀疑自己喝了假酒,是在做梦,是在酒后发癔症。毕竟发现对象精神出轨、顺藤摸瓜想抓小三结果抓到自己头上,这情节放在烂大街的故事会小说里都要被骂三俗,比彗星撞地球的概率还低。 蒋寄野脑中搜寻出一个模糊影像:十多年前的社区医院,一个清瘦的男生穿着校服,于尽头病房门上的玻璃后静静地看过来,在和自己对上目光后微微一怔,很快垂下头。 蒋寄野艰难地咽了下喉咙,险些失声:“……你……你改名字了。” 而且恕他直言,初中那会姓陆的简直像个女孩子,不,现在薄悬也有点像女孩子,但身体长开有个成年男人的体型,长变样了,完全不像过去的模样。 “嗯,改掉了。”薄悬轻松道,“他们离婚那两年陆成才一直想拉着我回他老家祭祖,想把我的名字加在他们家的族谱里,我不愿意,宣这个字……意义虽然好,但初衷不太好,索性一起改掉了。” 蒋寄野仍是不太敢相信:“你那会……你才多大。” 初升高的年纪,他那会天天在爬山旅游遛狗,没事还趴在地上研究蜗牛,邢岳麓则天天忙着打游戏和同学过生日炫富。 就因为遛狗时顺带救了他一次送去医院,可是这根本不算事啊,值得记这么多年。 屁大点的孩子毛还没长齐,真的知道什么叫喜欢吗? 薄悬连在日记的记录都不曾如此直白详细过——陆成才留下的阴影太深,陆昊翻出过他的笔记。 这十多年间他从未对包括叶淮在内的任何人提起他的青春,第一次口述的对象是他暗恋十四年的人,他们在一起八年了。 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 薄悬看着蒋寄野,明白他的疑问,有句话埋在心理很多年,他终于有机会对着当事人宣之于口:“蒋寄野,我喜欢你很多很多年了。” 这份喜欢有点沉重,蒋寄野作为当事人脑子还懵着,薄悬站起来拽着他一路到楼上的书房。 二楼薄悬的书房有个保险柜,他曾经告诉过蒋寄野密码,里面存放着各种产权证书、他的私章、名贵些的物品。蒋寄野打开柜子帮他拿过两次遗漏的东西,没认真翻看过里面到底有什么。 薄悬翻出一本笔记:“你看看。” 蒋寄野下意识地接过来:“是什么?” 不用问了,他已经看见了内容,日记形式的记录,写得十多年前他的遛狗日程。 蒋寄野:“……” 还真是真的。 一页页翻过去,记录在一个秋天戛然而止,然后在隔了很多年后的秋天再次重新开始,那是蒋寄野入学a大的那年。 后来薄悬毕了业,工作太忙,他们生活中小细节多得不可胜数,记录的频率慢慢减少到每年只剩下寥寥几条了。 薄悬说起两家父母的往事。 直到如今,他仍然为陆诗云对岑丹青臆想的敌意抱有歉意。 “我说呢,在公寓见面那次感觉你不太对劲,我以为你害怕见家长。”蒋寄野吐槽了一句,然后张开手:“来了,薄同学,抱一下,过去没必要纠结。” 薄悬走过来,被蒋寄野伸手揽住抱在怀里。 蒋寄野在他头顶亲了亲,一本正经道:“谢谢你喜欢我这么多年,谢谢你愿意等我,我很抱歉没能发现回应你,你知道我也很喜欢你。” 薄悬笑起来,同样一本正经:“不用谢,我知道的。” 应该我谢谢你才对。 误会解开了,恢复到一身轻。关于日记的内容,蒋寄野越看越羞耻——他十几岁画风有点臭屁,废话多得一箩筐。 蒋寄野:“这东西我先拿着,过几天看完再还给你。” 薄悬稍一迟疑,说:“那你别给我弄丢了。” “不会。”蒋寄野说,“我丢了它都不带丢的,真丢了我抄写三本内容一样的还给你。” 洗过澡,躺在一张床上。 蒋寄野放下看到一半的日记搁进床头抽屉里,灭掉灯,思绪还留在日记上,好一会忽然想起一件事。 黑暗中,他压低声音问身边的人:“哎,你睡着了吗?” “……没有。”薄悬说。 蒋寄野恢复到正常音量:“我今天给那姓林的打电话想要转笔钱,他一直问我要转账理由,后来懒得跟他说了,我工资卡里的钱你转走的?别的就算了,打个商量,我的工资还给我可以不?” 手上倒是有闲钱,但亲手挣回来的意义不一样。 人一声没吭给转走了,想给对象个惊喜还要张嘴申请零花钱。 薄悬微微一怔,记起他今天有通来自林的未接来电,不巧那会在病房里,手机关了静音,想着如果是重要的事对方会跟他助理联系,没太放在心上。 “我转出来做理财了,明天连收益一起给你放回去。”薄悬答应道。 然后他趴到蒋寄野的枕头上:“你今天不高兴,是姓林的跟你说什么了?” 蒋寄野扭头看着他脸的方向,黑漆漆一片,只看得清一点轮廓:“说了一堆场面话,你要去找他算账?” “……没有。”薄悬不太有信服力地说,“我没那么小气。” 蒋寄野语气温柔,但内容不太客气:“你就算了,小不小气有待验证。” 薄悬没话了。 其实蒋寄野不说,他也猜着他们的谈话内容:“我没有授意过要干涉你的消费,你有个习惯喜欢送别人东西,大一你送过我一套车房,虽然我们当时正在分手。” 蒋寄野立刻补充:“后来你也没去住过。” “那时候有心理负担,做不到同等价位的回礼。”薄悬说着,“也是那一年,邢岳麓发出来的一张照片,你跟一个明星聊天,没多久你给他们经纪公司投了五千万。” “……” 薄悬:“你还记得吗?” 蒋寄野记得。一个亲戚家的女儿和明星谈恋爱,被家长发现并阻止,邢岳麓正义感爆棚想找小明星的茬,没几天人也出现在宴席上了,年纪轻轻,一副郁郁不得志的样子,他看不下去顺手投了点钱,也没多少,试探人是不是这块料,手底下投的小产业太多,后来交给薄悬就把这事给忘记了。 蒋寄野哭笑不得:“等会,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包养谁了吧。” 薄悬发现是在他们在一起的第二年,还真怀疑过,偷偷去查了查。 蒋寄野和那人没有私下联系方式,过后也没再见过面,他才算放下一半心。 跟蒋寄野生活八年,薄悬也学会他的嘴硬,镇定地说:“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蒋寄野:“那你有事没事查我账单?” 薄悬想了想:“我的错,我这人天生疑心病重,我以后改。” 他倒是先一步把问题揽在了自己身上,把蒋寄野嘴堵上了。 蒋寄野嘀咕:“行,我信你一回,明天别忘了把工资还给我,我现在那张卡里就剩下两千块钱,我看你想饿死我。” “以前会及时补上,这几天忙忘记了。”薄悬贴上来问他,“你要干什么用?” “当然是拿来花。”蒋寄野说,“这就是你说的疑心病会改?” 薄悬:“……” 问问还不行了。 第88章 日常 “zzzZZZ。” 薄悬去医院看叶淮, 蒋寄野开车送他去的,礼节性带了束花,跟着一起进病房探望。 待了一会, 蒋寄野就找个借口一个人出来了, 把聊天空间留给他们两个人。 走廊有几个看守的人, 长凳上放着一个双层的保温食盒,梁丘河在边上站着, 几天没睡好, 两颊削瘦的厉害, 他脊背抵在墙上,手里静静燃着一根烟。 蒋寄野一见到他, 眉头皱起来:“你在病房区抽烟?” 梁丘河恍然醒神, 匆匆将烟头捻灭在手边长凳扶手上。这间医院是他家名下的,所以才没人敢来上来提醒。 蒋寄野看着他不人不鬼半死不活的样子, 很是不以为然:“把人折腾成这样,现在知道后悔了。” 梁丘河蹭着墙壁慢慢坐到椅子上,两只手臂撑着头, 半晌带着迷茫说:“我不后悔,我不去找他他永远不会回来。他就是这么狠心。” 这种时候了还能倒打一耙,蒋寄野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梁丘河了, “他要是真狠心, 他能跟你在一起十年,我说得难听点他爸妈去世他都没有想不开, 轮到跟你复合了就宁肯死都不愿意,说明人跟你在一起生不如死,你强行把他留在身边只会让他心理问题更严重,你想让着他再进一次医院你就继续拘着他吧, 等着看吧,哪天真出大岔子,那时才是后悔都来不及。” 梁丘河捏紧了抓着头发的手,沉默着,深深地将头低了下去。 蒋寄野才不管他没有听进去,候在走廊,等薄悬出来后就一起离开了。 那之后薄悬又去看过叶淮几次,蒋寄野背地里忙着求婚仪式,没能陪他一起。 有天回来在餐厅吃着饭,薄悬说:“梁丘河打算送叶淮去国外了,应该就在这几天。” 蒋寄野:嗯,终于想开了,他如果准备结婚,叶淮留在国内确实不合适。” 薄悬摇了摇头:“梁丘河没有再和联姻的对象见面,恐怕婚事还要往后压,他派了几个人跟叶淮一起去,换个地方看押,不是真正要放人走。” 蒋寄野:“没区别了,异地分居长期不见面的感情能坚持多久,以梁丘河的风流做派,他出半年就要焕发第二春,你要不信咱们可以打个赌,他出手大方,外头早有一群人盯着叶淮的位置等着上位了。” 薄悬想了想:“我觉得梁丘河不会。” “天真。”蒋寄野断言道,左右看看,脚尖点点桌下睡觉的红糖,“它明年成年一周岁,我要赢了,再接一只金毛回来给它当对象一起玩,你赢了就不接,继续让它打光棍当单身狗。” 薄悬说:“可以。” 红糖未来的幸福狗生就这么成为赌注了。 叶淮走的那天,天下着小雨。薄悬过去给他饯别。 叶淮失血过多,嘴唇都是苍白的,出了急救室后没有露出过一丝笑意,要走的这一天他却像是猛然大好起来,主动起身在病房走动,脸色红润了很多。 大概他的想法和蒋寄野是一样的,这一次离开,他和梁丘河之间就彻底结束了。 送走叶淮没几天,邢岳麓那边喊话在别墅区搞了个烧烤派对,玩心不改,带着他新交的女朋友,一大早就在群里让大家一定要到场。 蒋寄野群里回了个OK,和红糖玩拖鞋玩到四点多。出门的时候红糖恋恋不舍地直往他车上钻,蒋寄野干脆把它也带上了。 薄悬出门去周边城市公干去了,归期就在今晚,蒋寄野路上给他打电话问:“到哪了。” 薄悬:“下高速了,你先过去,半个小时后到。” 蒋寄野:“迟到就迟到了。路上慢点,” 薄悬:“好。” 余意和林玉涵已经先一步赶到了,同行的还有余意老婆和他妹妹余研,前头烧烤架子还在布置,几个人在一侧的草地上打网球。 这项运动是邢岳麓女朋友提议的,她前几年在澳洲留学,每年一月的澳网是当地热门赛事。认真学过几年,球技高超。 余意和林玉涵两个入门级的菜鸡先后上场当陪练,又先后败下阵,邢岳麓在旁边与荣有焉,又担心女朋友没人陪练无聊,瞅准蒋寄野下车赶紧把人抓过来切磋。 蒋寄野走到旁边换了双鞋,交代邢岳麓:“我的狗,记得帮我看着点。” 邢岳麓很是服气,打量红糖:“还用看着,长这么磕碜,偷谁也轮不到偷它。” 红糖仰头嗷呜,这是有意见了。蒋寄野啧声:“你丫积点口德吧。” “哦,多招人稀罕一小狗。”邢岳麓立马改口,“放心瞧好了大爷,我再叫俩人,什么也不干专管伺候你家这位小爷。” 蒋寄野在球馆打过一段时间网球,他在运动上很有天赋,跟邢岳麓女朋友有来有回打了一阵,直到天黑下来实在看不清才停下来。 在旁边洗手,女生兴致致勃勃跟他讨论:“你球打得蛮不错的哎,有空约出来一起玩,我这很多爱好打网球的朋友,你要单身还可以给你介绍朋友。 邢岳麓每一任女朋友见了他都自告奋勇介绍对象,蒋寄野暗忖自己身上也没贴着单身汉的标签。 “我结婚好几年了。”蒋寄野抽毛巾擦了擦手,对她说,“平时上班忙,晚上回家还要遛狗,恐怕没精力,我要单独约你出来玩邢岳麓也不会放心。” 女生哈哈笑了下:“邢岳麓女朋友也不缺我一个了。” 蒋寄野笑笑没说话。这女生性格豪爽,希望邢岳麓也能收收心,别辜负了她。 女生说:“你果然很难约,你家的男朋友呢,他今天怎么没来。” 邢岳麓这个大漏勺,什么都给他往外秃噜。 蒋寄野抬手看眼时间:“在路上,马上就到了,他工作比我还忙。” 按理人已经到了,他朝女生致意,有点不太放心,走到旁边去了通电话。 另一头薄悬倒是没出事,车子出了点问题。 下高速没多久轮胎爆胎,司机经验老到,察觉不对打着方向盘降速刹住了,下来检查发现碾压到异物,打了拖车电话,但是那头说郊区要一小时才能赶到。 周六路上是会堵车很多,薄悬看见不远处有个汽修城,对司机说:“从那叫几个人过来,先把轮胎换了,晚点再送去检修,等拖车还要浪费时间。” 司机面色犹豫不定。 助理一问之下。司机说:“指不定钉子就是这里面的人故意扔得,就是想讹咱们的钱。” “一个轮胎,再贵又能贵到哪里去。”薄悬淡淡地说,“就叫他们来换,换完你们也早点回去,我就不跟你们一起了。” 司机只得遵照指示去汽修厂喊人,果然报价比市场上高出一截,胜在离得近,效率高,员工拍胸口保证十多分钟能完事。 薄悬付过账,接到蒋寄野的电话。 他走到路边简单说过这边情况,伸手拦了辆路过的出租车。 汽修厂派来两个员工,拎着几样工具,忙活着卸轮胎。后面打下手男人瞧着二三十岁,忙碌了一天,衣服、手上、脸上糊着黑色机油。 他递上一个扳手,乱蓬蓬的头发下一双三角眼,紧紧去盯着路边薄悬的背影。 前头员工不满他走神,猛地推搡一把,“又想偷懒。还不赶紧上来搭把手,” 陆昊看他一眼,忍气吞声搭手干活,余光目送着薄悬上车走了。几年不见,小兔崽子果然出息了,开上了千万级的豪车。 陆昊眼中满是忿恨怨毒的光,和同事一起卸下坏掉的轮胎,畅快幻想着亲手拆下来的是兔崽子的骨头。 出租车开不进内院,薄悬下车还要步行走一段路。 天已经黑透了,路边一盏盏亮着路灯,草丛里有昆虫的鸣叫,别墅群背后不远坐落着黑黢黢的大山,空气尽是清新的草木味道。 没走多远,撞见蒋寄野站在一面墙下,衣服穿得休闲,个子高挑,脊背挺拔,随意的站姿,远远看去像一个等谁放学的高中生。 薄悬快步赶上去,在路口和他汇合。 蒋寄野上下打量他:“好端端的怎么爆胎了,吓着了没。” 薄悬:“碾到东西很快就停住了,耽误些时间,来晚了。” 蒋寄野不在意道:“早不早的,来早了也是无聊待着。” 两人转身往回走,先聊着,几步路进门,院子里一群人正围着地上一只狗。 邢岳麓一见到他,大呼小叫起来:“蒋寄野!你家这狗刚刚偷吃了一大盘子肉!它不会被撑死吧?!就一个没看着,它长嘴给三斤生肉生吞下去了。” 蒋寄野伸手摸摸红糖肚子,手感圆滚滚。 他问邢岳麓:“肉放调料了吗?” 邢岳麓:“就没来得及放,鲜切的雪花牛腩。刚端上来还热乎的。” 红糖吃得贼开心,见到主人更开心,挨个舔蒋寄野和薄悬的手。 蒋寄野:“那不碍事,这点东西小意思,跑两圈它就消化得差不多了。” 邢岳麓靠了一声:“什么品种,这么能吃,我看你这狗干脆改名叫饭桶得了。” 蒋寄野天天在家喊饭桶喊得兴起,出门别人喊,他反而不乐意了:“它有名字。” 邢岳麓哼道:“一整盘子肉我都没吃上一口,” 薄悬摸摸小狗的脑袋,道了个歉:“它在家偷吃东西习惯了,不好意思,这边厨房在哪,我再叫几份补给你。” 邢岳麓瞪着眼睛。这位跟他哥画风大不同,被挤兑惯了,一时还真吃不准他在认真道歉还是阴阳怪气:“……额,没事,那我再去叫两份?” 余意:“大方点老邢,再给整两斤,我看它好像还没吃饱。” 蒋寄野:“那免了,再吃它就得吐了。” 晚上吃饭打麻将,热热闹闹到十一点,大家散去各自上楼找房间睡觉。蒋寄野洗完澡趴在床上,手机里和布置求婚现场的人商讨细节。 薄悬从浴室出来,他最后回了几个字,扔开手机翻了个身,突然吸一口气。 蒋寄野一只手扶着腰背,问薄悬:“你晚上还有事吗?” 有工作也要推到明天了。都这个点了。 薄悬:“你要干嘛?” “过来给我捏捏,肩膀酸。”蒋寄野龇牙咧嘴地趴平了,“下午你没来,邢岳麓拉着我陪他女朋友打了一个小时的网球,在家还跟红糖玩了一下午,累得我,我还不好说我打不动了。” 薄悬:“……” 死要面子活受罪。 薄悬跪坐在床边,给他捏肩膀,手上力气大,第一下就让蒋寄野鲤鱼打挺差点原地窜起来。 “疼疼,轻点,你要谋杀亲夫。”蒋寄野喊了两嗓子,手把手地教他,“别这么捏,你用我平时给你捏腰的那个力道,别按在骨头上。” 薄悬收收力道,试探性捏几下:“这样?” 蒋寄野:“可以可以,这样可以。” 捏了一会,蒋寄野说:“过几天时间别忘了腾出来,出去放松放松。” 薄悬:“嗯,腾出来了。” 蒋寄野:“过几天去疗养院看看外婆,很久没去过看她老人家了。” 薄悬:“好。” “真乖。”蒋寄野翻身麻利坐起来,位置调转将人按倒在被子上,拉开后背衣服,“趴好,我给你捏会儿。” 敢情还是个回合制的。 薄悬没反抗,蒋寄野力道把握得刚刚好,洗完澡的身体热气蒸腾,一阵困意从身体深处涌上来。 桌上手机嗡地响了一下,有消息进来。 两个人同时看过去,蒋寄野镇定地将手机关了静音又放回去。 薄悬说纳闷:“你不看一眼内容。” 蒋寄野:“大晚上的扰人清梦,不看了明天再看。” 他不顾薄悬怪异的眼光,说完拽过被子,倒头睡下了。 这间房还是几年前他们第一次同床共枕住的那间,当时俩人没确定关系,普通朋友的关系,蒋寄野正人君子或者说少爷毛病,一点不挨着他,远远睡在床另一边上,薄悬就趁他睡着蹭过去贴着他睡。 稀疏平常的日常如今回忆起来也带着粉红色的泡泡。 薄悬睡不着,想跟蒋寄野分享一下:“你还记得……” 蒋寄野:“zzzZZZ。” 薄悬把嘴闭上了:“……” 算了,睡吧。 【正文完】 第89章 正文完 “给你看个好玩的。…… 蒋寄野近来兴致很高, 连公司里的员工都有感觉到。下班路上遇见打招呼,他一改往日冷淡得微微颔首的作风,脸上带着笑意一一回应你好, 员工们缓过神, 纷纷都像见了鬼一样。 至于在高兴什么, 也只有蒋寄野自己清楚了。 求婚的场地已经选定好,西郊一个度假村, 耗资两百万, 场景已经全部搭建完成。 蒋寄野打算用明天一早赶飞机的借口把人骗过去, 在关系亲近的朋友共同见证完成求婚仪式,隔天上飞机抵达法国, 开启一周的旅游, 顺带考察婚礼的举办地点,计划非常完美。 大清早的七八点钟, 蒋寄野起床去书房抓人,拽着薄悬匆匆吃过早饭,收拾东西催促他出门。 “今天去疗养院看外婆, 早都约好了,司机马上都要到了……不早了,她老人家四五点钟就起床……” “穿这件, 这件合适……明天一早赶飞机, 咱们今天晚上就住附近酒店,不往家回了……” 薄悬还在稀里糊涂着, 马不停蹄地被他卷走带上了车,倒也算习以为常,每次出门游玩蒋寄野没有不高兴的。 他们坐在后座。司机在前头开车, 蒋寄野侧身问身旁的薄悬:“我今天发型怎么样?” 薄悬不忙公事, 总没精打采地蔫蔫的,人类范畴内的爱好非常稀少,而蒋寄野像颗大号安眠药,每回待在一起,身体自动发起困意,但话多的蒋寄野显然不会给他睡着的机会。 薄悬扭头看他两秒,点点头:“……很帅。” 这是实话。 “昨天特意去理发店修过,让你去你又不去,你头发都长了。”蒋寄野从来不知道什么叫脸红,夸他的同时不忘往自己脸上贴金,“当然,你头发长了也很帅,我挑男朋友的眼光很好。” 薄悬:“嗯,我也是,我十几岁眼光就很好。” 蒋寄野输掉一轮,看看他:“……” 薄悬笑笑,打个哈欠,扭头看窗外的景色。 他并不太关心晚上住在哪,明天旅程目的地又是哪,对他来说只要是跟蒋寄野一起出门,去哪里都很好。 蒋寄野清静没两秒,闲不住地倾身过来:“看什么,这么认真。” “下雨了。” 市区里还是阴天,车子下了高速路,通往郊区的路上细雨蒙蒙,前后的车辆越来越稀疏,气温骤降,导致路面上起了层薄薄的白雾。 薄悬:“出门没带红糖,你上次说要带着它一起看看外婆。” 蒋寄野已经偷偷让人去家里接红糖去求婚场地,但是还不能让薄悬知道,只说:“带过来晚上放哪,明天还要出远门,下次吧。” “让司机再带回来,或者我们回来一趟,明天早上赶飞机来得及。” 蒋寄野:“……你不嫌折腾我嫌,孩子都让你给惯坏了。” 车辆匀速前进,他们如往常一样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通往山顶疗养院有一段环山道路,窗外的和风细雨都是那样宁静而寻常,以至于意外发生的时候谁都没能反应得过来。 起初只听后方有车辆摁着喇叭,后视镜里一辆面包车一闪而过。 司机减缓车速要往左侧避让,然而已经晚了,巨大的冲击力从后方传递过来,像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推着他们,车身翻转着飞离地面,落在地上打着滚,一连串轰然巨响响彻山谷。 人像被扔进滚筒洗衣机里,耳边碰撞声接连不停,失序之间容不得人体做出反应,天旋地转他碰到身旁薄悬的胳膊,蒋寄野只来得及死死抓住了。 两辆车在路面翻滚出十多米远,卡在护栏边上,一前一后地歇火了,车内报警系统响得炸开了锅。 蒋寄野艰难清醒过来,花了好几秒钟才意识到,他们遇到车祸了。车子翻转过来,高强度撞击下车身变形严重,内部空间被挤压得极为狭小。一旁的薄悬头歪向一侧,昏迷不醒。 驾驶座安全气囊弹出来,司机连滚带爬地打开车门,脚刚踩到地面,腿一软跌在地上再站不起来了。 车子冲出护栏,半米开完是陡峭的山谷,只差一步他们就要犯下山去。 蒋寄野缓了口气,挪动身体,从夹缝中伸手过去唤薄悬:“薄悬,醒醒,你怎么样,伤到哪没有。” 薄悬一点反应也没有,蒋寄野有点着急起来,奋力将腿从座椅缝隙里抽出来,这样一来活动的范围变大,他动手去解薄悬的安全带想把人拖出来。他们不能继续在车上待着,可 和他们相撞的是一辆老旧面包车,车头在事故中撞得稀巴烂。 开车的司机摇摇晃晃地从方向盘上直起身,嘴里喷出酒气,他对着前方的车辆和里面的人眯眼看了一会,也不知看出了什么,竟然摸索着再次打火启动车辆。 半报废的面包车发动后像老牛拉车,没走几步就歇火了,司机不死心地重新点火,一步三喘地缓慢逼近。 这边,司机还倒在地上大喘气,朦胧中听得车子来回启动熄火的动静,悚然打了冷战,翻个身后用着四肢并用的姿势往对面路边爬。 蒋寄野还在跟卡住的另一条腿较劲,循着声音探头一看,瞳孔骤缩,一下子明白了司机的打算。 这王八蛋要杀人灭口,打算连人带车把他们一起顶下去。 蒋寄野一时没法分辨是单纯的意外还是蓄意谋杀,也感知不到身体伤口了,将手臂探出车窗喊道:“我们还活着,你现在停下,我保证过后不予追究!现在停车!我艹!” 蒋寄野骂了句脏话,对方百分百听见了,但没有刹车的意思,神经病年年有,这丫蓄意谋杀没跑了。 两车车距在不断拉近,没时间磨蹭,前座椅碎裂后一块尖锐硬塑料戳进小腿肌肉里,蒋寄野咬咬牙,将腿往外抽。危急关头急速分泌的肾上腺素模糊了部分痛感,他甚至能清楚感受到硬物在皮肉里滑动,肌肉组织被一路划开,鲜血从伤口喷涌出来,攥着椅背的手背青筋暴起,终于整条腿抽了出来。 蒋寄野下了车,踉跄两步才站稳,他走到那还在不断发动车子的面包车旁,旋即差点被带倒。 他抓着门把手稳住,两拳头砸在窗户上,玻璃哗啦随了个大洞,探手进去扯住司机的衣服:“停车!我让你停车听见没有!你特么的还想杀人!” 司机死命挣扎,竭力仰身往后躲:“松开!” 蒋寄野朝他脸上挥了一拳头,陆昊被这一下砸得眼角开花,搏命的关头仇恨的力量险险支撑住了。 他这一辈子没什么大出息,他这一辈子也别想有出息了,兔崽子害了他抬不起头,走到哪都受人欺负,剩下烂命一条,他死也不想回到监狱那个鬼地方,他就是死也要拖着兔崽子一起死! 陆昊眼睛迸发出渗人的光,顶着乱拳往卡住的油门上狠踹几脚,车子猛然往前窜了一大截,蒋寄野手臂卡着车窗跟着拖行,立刻伸手去抢他的方向盘。 这一下爆发出的力道不可想象,硬生生拽着方向盘转了半圈,车头扭动划出一个大弧线,险险地蹭着前方的卡宴往前挪了几寸。 蒋寄野使力最后一扯,面包车载着陆昊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冲出路面滚下山坡,碰撞着一路发出山崩似的响动。 蒋寄野栽在地上,眼前阵阵发黑,膝盖以下成了血葫芦,遍布细碎伤痕的手掌抓着一把草根。 他机械地抹一把脸上的雨水,爬起来挪步走回车前,费力地去拆变形的车门。 司机已经被一连串的变故吓破了胆,战战兢兢地走过来:“老板,我刚报过警了,120也在路上了。” 蒋寄野手机上有个发送位置的软件,醒来第一时间已经联系人来救援,在司机的帮助下卸掉车门,他钻进车厢内,叫醒薄悬:“伤到哪了,醒醒,能听得清我说话吗?” 薄悬从晕厥中醒来,头脑昏沉。入目是满目疮痍的车架。 好一会听觉恢复,他慢慢有了意识,仓皇地点头:“我…我没事,你怎么样。” “没事就好,我没事。车子翻在路边了,你先出来。”脚下湿滑的地面,护栏外是一片擦草丛生的护坡,这地方不安全,救援到来前他们要靠自己先脱困。 塌陷的天窗和前座形成死角,只容得下蒋寄野一人探身进来,被困在里面的薄悬也很难脱身。情况有点麻烦,蒋寄野一条腿跪坐着,大力撕扯清理着障碍物, 一辆路过SUV降速经过,刹停在路边。年轻的夫妻二人伞也没股得打,拎着个医药箱伞小跑过来帮忙。 其中的女人拉住蒋寄野,大喊道:“你腿受伤了,这样不行,伤口淋雨会感染,你先出来,让我老公帮你救人。” 蒋寄野想说我不碍事,脚下泥地被雨水浸透,率先掉了链子,边缘塌陷下去一块,只听车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吱悠声,朝着山谷的方向打了个滑,小半车身探出去,摇摇欲坠地悬在崖边。 这才是阎王殿的临门一脚。在场所有人心跳都停了一瞬。司机和年轻夫妻遵全都齐刷刷惊呼着往后撤了一步,这是人体本能先于大脑做出的反应。 目之所及,身后白雾升腾、山间草木苍翠,一副美轮美奂的瑶池仙台景象,中间唯独没有凡人能落脚的地方。 重心在不断偏移,薄悬惊魂之余,当机立断推一把蒋寄野:“快走,车要滑下去了,你快走啊。” 蒋寄野充耳不闻,埋头清理卡在他腿边的碎桌板。 车身还在继续挪动,这下不用听声音了,每个人都能靠肉眼观测到它不断前进倾斜的幅度。 失足和生死的只在一瞬间,司机和夫妻中的男人白着脸,尽量保持着重心靠后的姿势稳住车子,忽然猛一个颠簸,俩人如惊弓之鸟松了手。司机站在安全地带,靠着发抖积攒了些勇气,深吸口气继续上来抓住车架,他是个一百八十多斤的汉子,拔河一样的滑稽姿势,很显著地减缓了车辆下滑趋势。 碎掉的车窗灌进山下的凉风,死亡在逼近,但是薄悬很奇异地没有感到恐惧,他反反复复地念叨,赶蒋寄野下车:“我没事!不会有事!车里很安全,你快走听见没有!带人来山下找我……” “别废话了,手给我!”蒋寄野终于挪开最后的大块障碍,一把抓住薄悬手腕,用了十成十的力道,脱身的薄悬被带得往前扑倒,两个人狼狈地跌在泥地上。 与此同时,车身发出一声哀鸣,轰隆朝着山下滚去,开裂的油箱在半山腰举炸响开来,冲天而起的火光转瞬间吞没了车架残骸。 蒋寄野仰倒在地上,筋疲力竭,每一丝力气都耗尽了,雨水混着血水湿透全身的衣服,小腿处伤口开绽被泡得发白,还在源源不断流着血。 相比之下,薄悬全身只有几处擦伤,轻微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薄悬接过司机递来的伞撑开,遮住蒋寄野,后者脸色白得像一张纸,这种时候老老实实地像个小绵羊任凭摆布。 那对夫妻热心地帮忙简单先处理了伤口,薄悬道过谢,再回头看到蒋寄野手臂垂在一边,眼睛也闭上了。 薄悬心头猛地一跳,扑过来唤他,入手皮肤冰凉湿滑,:“蒋寄野,醒醒。蒋寄野!蒋寄野!” 他的声音越来越尖锐,蒋寄野眼皮忽然抖了抖,有气无力懒洋洋地应道:“哎,哎,听见了祖宗,慌里慌张的,木乃伊都要被你吓醒了。” 薄悬提着的一口气猛然松开,四肢百骸重新注入血液,后怕不知从何而来,这混蛋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哦,想哭想笑又想锤他一下。 蒋寄野眉头皱着,断断续续笑道:“我就说咳……咳,锻炼还是有用的,你这条命也算我亲手救回来了。” 薄悬眼含热泪:“是,你救了我。” 十多年前心理层面救过他一次,十多年后又在生理层面救了他第二次。 蒋寄野吸了口气,后脑一抽一抽得疼,望着灰蒙色的天空闭了闭眼:“亏了,东西都布置好了,红糖还在等我们……” 薄悬没能听清,凑近上来问:“什么……” 蒋寄野意识已经不大清楚了,伤势渡过最初的麻痹期,痛感回归,浑身每一处神经都在尖叫,后脑的尖锐痛感让睁眼动作变得艰难。救护车就在十米开外刹住了。 他摸索到薄悬的手:“待会去医院,给我爸妈打电话……你也做检查,先别告诉外婆……她老人家身子骨不太好……” 薄悬狠狠打了个冷战,看到他后脑一片猩红色蔓延开,抖着手摸到块尖锐的石头:“你……你的头,你受伤了……” 蒋寄野声音慢慢低下去:“头疼得很,我睡一会,医生过来,配合他们知道吗……别害怕……我很快能醒,照顾、照顾好红糖……” 薄悬紧紧攥着他的衣襟,答得颠三倒四:“好,好,我记住了,你别骗我。医生来了,医生来了。” 蒋寄野很想回答他,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几个人冲上来分开他们,后面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救护车风驰电掣驶往市区医院,急诊大楼门前清理出大片场地,医护人员接手担架床一路狂奔。 “快快,休克了,血袋备好了没有。” “车祸致头部、下肢两处重伤,左下肢外伤明显,病人神志丧失,心率130,血压60/40。” “通知脑外科的人过来!” …… 薄悬被拦在手术室门外,在长凳上坐了两个小时,期间蒋鸿義夫妇到场,他站起来迎接二人,讲述事故的完整经过,后来警察来人询问,他不得不又复述一遍。 他全程思维清晰,没掉一滴眼泪。冷静得让人侧目。 后来蒋寄野恢复身体出院,不知从哪得知他在外头的反应,还夸他表现很好,开玩笑地问他什么心情,有没有害怕,如果有的话当事人可以给予安慰。 薄悬认真想了想,给出的答案是忘记了。 他确实记不清了,大脑出于保护机制屏蔽了强烈情绪,唯剩一个刻骨铭心的念头。那种心情无法描述,他这辈子都不想经历第二遍, 薄悬没告诉蒋寄野,那天经过短暂又漫长的两个多小时,护士打开手术室的门,告诉走廊上的所有人说病人已经脱险。 岑丹青当场落泪,薄悬拥抱着安抚好她,让后一个人走进洗手间吐了昏天暗地。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听见救护车的声音就会浑身紧绷,看见急诊和手术两个字仍然会想吐,蒋寄野颅骨骨折、因腿伤在病床上躺了半个多月,他人伤势恢复得好,没留下任何后遗症,反倒是薄悬留下应激创伤反应,每每午夜梦回,从噩梦中惊醒,眼前闪过的尽是蒋寄野闭着眼睛,皮肤冰凉没有一丝温度。 蒋寄野醒来是在清晨。 第一眼看见头顶的天花板,他躺在病床上,身体沉重,慢慢转过头将病房的景象收入眼帘。 薄悬靠坐在床边不远的一把椅子上,衣服穿得整整齐齐,眼下带着两团青黑,阖着眼在打瞌睡。 蒋寄野考虑了一会,是保持安静让他接着睡,还是干扰叫醒,让人换到床上舒适的姿势睡。 薄悬手臂猛地抽了下,扶着扶手稳住,睁开眼正对上蒋寄野的视线。 好了,这下不用考虑了。 薄悬很快动作起来,通知同一楼层休息的蒋鸿義夫妇,起身按铃叫来医生做检查,按照指示拿着棉签蘸水给蒋寄野润了润唇,加护病房设施一应俱全。确认他的身体各项指标正常,医生们就离开了。 蒋寄野很不适应煽情的氛围,对岑丹青的眼泪哭笑不得,一点小伤至于吗,好不容易把二老应付走,骤然轻松自在许多。 蒋寄野才想起来问时间:“今天几号,我昏迷几天了。” “第二天。你睡了十几个小时。”薄悬说。 蒋寄野:“那我醒得很准时?” 蒋寄野平时也是这个时间点起床,薄悬勉强算他过关。 蒋寄野看着他:“再去睡会儿。那边有张床,” 薄悬摇头,伤员洗不了澡,知道蒋寄野爱干净,拧了个湿毛巾,低头擦拭他手臂手指残留的血迹:“昨天夜里睡了会儿,刚才是……打个盹,真没那么困。” 这是又拿他当鬼糊弄,蒋寄野心知肚明,平时睡五六个小时就生龙活虎,坐着能睡着得是熬到了什么地步。但是拿他没辙,重伤在身也不能动手强行押着他睡。 感官迟钝着,不能吃饭也不能动,蒋寄野无聊躺了一会,想起来昨天面包车的司机,问薄悬:“昨天车祸调查结果怎么说,意外吗?撞我们车的人我好像在哪见过……” 可惜蒋寄野天生半脸盲,半天都没能在记忆中找出对得上号的人。 薄悬手上微微一停:“是我堂哥,陆昊,我跟你提过。” 蒋寄野吃了一惊:“放出来了?什么时候。” 薄悬已经从警察局那边了解到事故的很多细节,回道:“两个月前放出来了,监狱给他减了几年刑。” 蒋寄野莫名有点好笑,像在听天方夜谭,:“连改造都能糊弄过去,原来还是个演技派,那车祸是怎么回事,忍辱负重快十年就为了报复,你一离开监狱就原形毕露了?” 这里头有个巧合,薄悬说:“我也是昨天才知道,他在一家修车行当学徒,正巧我那天找人换轮胎,其中一个就是他,警察说当天他跟修车厂人发生了些口角,工资也没要就直接走人了,昨天他租处的房东找他要拖欠的房租,跟他起矛盾然后报警,警察还没赶到他就跑了,趁夜去了修车厂倒了两桶汽油点着火,应该是想报复那家老板,偷了店里辆面包车连夜跑了,不知道从哪知道我的行踪,喝了点酒,提前埋伏在我们要经过的路口,在盘山路撞上车,目前所有的调查结果都表示是一次蓄意谋杀。” 蒋寄野紧紧皱着眉:“那他人?” 薄悬:“当场死亡,警察连夜搜捕,在山下找到了他的尸体。” 虽然是堂哥,也是想杀害薄悬的凶手,但蒋寄野索性连例行的节哀俩字都省了。按他的想法,死了倒好,算便宜他了,几次三番地找上门报复,就是没死,蒋寄野也没打算按照上次的处置方法,再全须全尾地留他在监狱里再享清福了。 蒋寄野失血过多,聊了一会就犯困,盯着薄悬在旁边陪护床躺下,没一会重新睡了过去,接下来的几天大多时候也都在昏睡中度过。 身体渐渐好起来,很快转到普通病房,医生护士对他的身体素质表示惊叹,相信不出几天就能出院。 普通病房的楼层略低,格局功能区分化齐全,俨然像个小型渡假酒店,薄悬干脆也住在了病房里。 一连几日天气大好,乳白色的薄纱窗帘在风中轻轻拂动,绿油油的盆栽植物舒展着粗壮的枝叶,地板上斑驳晃动的是阳光穿越树梢和窗棂后的影子。 薄悬坐在窗边的沙发里,桌上扔着几叠助理和陈恒送来的文件。蒋寄野穿着病号服靠坐在床头,拿着一本诗歌集低声念着: 春天的雷声震响了, 被束缚住了的翅膀在煽动。 树林哑然无声,一片失眠的树叶在沙沙作响。 是爱情的金星于落霞一般的火焰里闪闪发光, 我的心轻快而又圣洁, 就像在童年时代一样。 蒋寄野发了会楞,瞄到薄悬的影子,琢磨着有点意思,又来回念了两遍,这下读书任务完成,将书一合扬手远远扔开了。 医生找来这堆乱七八糟的书,让他住院的期间每天别忘了读一读,说是能辅助作用能帮助恢复大脑功能。 什么意思?难道他有智商受损的迹象? 没一会,蒋寄野思绪又跑到别的地方,半真半假地叹口气:“红糖这个逆子,他爸都住院了,也不知道来看看我。” 薄悬的助理也在房里,两个人都听见了,正在商量工作,没人搭理他。 蒋寄野只剩下嘴能活动,继续说:“出车祸才几天,你伤都好齐全,这就开始让你上班了……我爸他还是……” 薄悬埋头说:“我手下人的项目,给别人也处理不了。” 处理完一部分文件,他交给助理交代带回总部,送走助理,开始去翻另外一沓新的。 蒋寄野心里叹气,这是你陪我养病,还是我陪你加班呢,或者两者都有。 手机里一大堆慰问,熟人的、不熟的、包括一面之缘的都被他出车祸的消息炸出来了,这两天也有不少人上门探望的的。蒋寄野有空也会回手机上的条消息, 说起来,他们八周年纪念日已经过去了,很不幸这段时间忙着住院养伤,错过了庆祝,好在浪漫准许发生在每一个普通的日子,不论多大年龄都不算迟到。 蒋寄野看看发来的场景图片,没排上用场,一直没拆卸。打字提了点修改意见,现在的他没法走太多楼梯。 蒋寄野对薄悬说:“哎,过两天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去不去。” 薄悬好奇:“去哪?” 蒋寄野:“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薄悬哦了一声,听话地不问了,继续着手头的工作。 蒋寄野躺得快长白毛了,一条腿瘸着也阻止不了他活动的野心,试探着能下地,拎着拐杖在屋里来回转悠,单腿吃不住力,没几下走得累了,只能站在窗边拿外头的景色慰藉被困的身体。 他忽然瞧见什么,喊薄悬的名字:“薄悬,你过来。” 薄悬:“什么?” 蒋寄野:“有好东西,过来看看。” 薄悬只得走过来,同他并肩站着。顺着他的指引抬头望去,视野迎着光,找了一会才找到目标,只一眼他就愣住了。 窗外大树茂密的林叶间,一只小青虫吐着丝悬在空中,就像在荡秋千,被风吹得来回摇晃。半空丝线若隐若现,转过某个角度时,乍然映出极细极亮的一道光。 多有意思,一只小小的不起眼的虫子,身上所承载着众多意象。有春天、复苏、希望、生命力,同时还兼具了戏剧性和艺术观赏…… 蒋寄野自顾自乐了一会,献宝地问薄悬:“怎么样,好玩吧?” 薄悬看得目不转睛,忽然也笑了:“好玩,很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