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太子,你乾坤圈掉了》
1. 缘起
「好冷啊。」半梦半醒之间,璇玑迷迷糊糊地想着,「谁把她的玄鸟羽毯抽走了?」
她闭着眼睛伸出手去摸,触手却是冰冷的地砖,顿时惊得一下子坐了起来,额头「咚」的一声就撞在了面前的柱子上。
璇玑忍不住惊叫出声,彻底清醒了过来。顾不上疼,她睁开眼向周围看去——
她身处一座冰冷但华美的宫殿之中。
玉石为阶,明珠作灯,炉香袅袅,帷幔飘渺,这显然已经不是青丘的狐狸窝了。
「奇怪,我怎么跑这里来了?」璇玑喃喃自语,揉了揉眼睛,而后看见不远处两个貌美女子低垂着头跪在殿中。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璇玑手脚并用,向着一个头上插着三根彩羽的女子爬过去,疑惑地探头问她:「你又是谁?」
那女子极快地抬头瞪了璇玑一眼,轻斥道:「噤声!」随后她便把头磕得更低,再不理人了。
璇玑被她凶狠的目光吓了一跳,胆怯地把探过去的脑袋缩了回来,连身后的三根狐狸尾巴都不摇了。
而顺着那女子叩首的方向看去,一幅幅女娲圣像凌空高悬。圣像之中,女娲娘娘容貌昳丽,国色天姿。
璇玑虽然修为低下,倒不算太笨,看到圣像终于猜出了七八分——听闻女娲娘娘有一招妖幡,能号召天下妖灵,必然是那宝物不小心把她给召来了。
没错,女娲娘娘「定然」是「不小心」的。
璇玑有些不好意思地想着,毕竟她是全青丘修为最差劲的狐狸了,很没用的……娘娘哪里用得着她?
她正思索,大殿高台上,女娲娘娘终于显露了真身。
只见她背对着殿前三只小妖,广袖一拂,怒气未消:「那殷寿胆大妄为,竟敢亵渎圣明!」
「他来女娲宫进香,非但心不诚,还在见了圣像之后写下淫词艳曲,肖想本神!」
女娲说起此事便气得不行,宫中顿时狂风大作。
另两只女妖连忙叩首叫道:「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只有璇玑没吭声,她正咬着牙使着劲儿,尾巴贴着身子伏在地上,生怕娘娘一阵风就把修为低下的她刮走了。她丢狐没事,青丘的脸面还是要的。
只是璇玑也着实吃了一惊——没想到区区凡间君王居然如此大胆,连九天上的女娲娘娘都敢肖想,娘娘不生气才怪了!
……可这和她又有什么干系呀?
女娲定了定神,宫中的狂风终于停了,她说起正事:「今日召你们前来,是本神算出殷商气数将尽。既天命如此,你们便前往朝歌,让殷寿沉沦美色败坏朝纲,速速灭亡罢!」
另两只女妖——一只刚才凶过璇玑的山鸡精,一只头上别着四根木簪的琵琶精,都垂着头应了句“是”,随后领命告退,下凡去了。
只有璇玑歪了歪头,有些不确定地抬头轻声唤道:「娘娘……女娲娘娘?」
「祸乱朝纲……我也要去吗?」
高台之上的女娲沉默了一秒,终于转过了身,视线落在了还留在殿中的这只小妖身上。
是极美的一只灵狐,女娲不由多看了两眼。
璇玑虽化形成了少女模样,却还是狐狸的姿态。这会儿跪坐着,两手撑在地上,三条尾巴在身后晃也不敢晃,绸缎般的银发间藏着对蔫蔫的狐耳。
看她满脸的茫然,女娲也有些犹豫了。
她只吩咐招妖幡选来三只世间最貌美的女妖,没交代别的,只是……这小狐狸虽然貌美,但怎么看着笨手笨脚的?!
「……罢了,」女娲心想,「事已至此。」
女娲正色道:「不错。你此去为斩断殷商气数,但切记不可伤及无辜。待事成之后,我自会助你修成正果。」
大殿空旷,女娲娘娘的声音在回响间渐渐隐没了下去。高台之上神踪难觅,最后只留璇玑一人跪坐在原地。
「……」
「……」
眸中逐渐聚了雾气,少女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银发散落到腰间,原本就偏红的眼眸这下更红了。
扯了扯身上皱巴巴的留仙裙,又揉了揉自己的耳朵,璇玑委屈地喃喃:「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姥姥提过,人间又脏又乱。好端端地,她为何忽然就被发配到那种地方去了?
顿了顿,她又自言自语:「我一定是在做梦。」
「还不快去!」女娲的声音忽然响彻大殿,彻底打碎璇玑最后一丝侥幸。
「是!是!我这就去!!」
璇玑头上那对狐狸耳朵忍不住抖了抖,垂在耳尖两侧的小银铃便急促地响了。
姥姥还教过她,若是听见银铃吵得心烦,那就得反省一番,是不是她走路又没个样子——这会儿的璇玑顾不上仪态,连滚带爬地往女娲宫外而去。
……
世人都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话是不错,但也不全对。
比如女娲宫在九重天上,一天自然抵得过凡间一年。他们青丘虽然也是仙境,但才三重天,一天也就抵凡间三天。
璇玑在女娲宫呆了这么会儿功夫,青丘已是过了好几天了。
怕从小就疼爱她的姥姥担忧,璇玑干脆念咒化作狐身,利落地从九重天往下面的青丘赶。
还担心姥姥会不会急出病来,没想到璇玑刚赶到山门,就见整个青丘满山遍野都点起了星星点点的彩灯,似是在准备什么庆典。
璇玑一头雾水,反倒有些不敢进去了。
「哎呀,我们最出息的小璇玑回来了!」她大伯的表哥家的二嫂刚在门口的溪流里放了一盏莲花灯,才抬头便见了她,赶紧把大家都叫了出来。
「什么!璇玑这么快回来了?」
「哎呀,真的是小璇玑!」
「璇玑璇玑,女娲娘娘让你去做什么呀?」
「以后是不是要叫你狐仙大人啦?」
青丘的狐狸们都七嘴八舌地围了上来。
璇玑这才知道,原来她刚被招妖幡带走不久,女娲娘娘就遣了仙鹤使者来过青丘,说是召璇玑下凡历练去了。
众狐都羡慕不已,说她走大运了。
青丘狐族虽然受鸿钧老祖庇护,得以在灵气充沛的仙山上修行,但他们毕竟是妖,想要修仙成神仍是不易。
但若有神仙指点,那可就不一样了。因此女娲娘娘愿意重用璇玑,青丘众狐都欢天喜地。
「我……」璇玑神情复杂,欲言又止。
女娲娘娘确实说了会助她修正果,可是去朝歌勾引纣王……这种事她一点儿都不想做。
「璇玑?你怎么回来了?」正热闹,一道苍老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长老!」
「长老慢些……」
众狐恭恭敬敬地在璇玑身边让出来一条路来,只见一名拄着拐杖的老太太被面容柔美的少年搀扶着,缓缓走到了璇玑面前。
「姥姥,表哥。」璇玑乖巧地叫人。
橘色狐耳的少年晃了晃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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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的六条尾巴,又飞快地摇了摇头,冲着璇玑使了个眼色。
……这意思是姥姥心情不好,璇玑多半要挨骂了。
果然,面前的老太太板起了脸,推开了扶着她的元起,举起拐杖不轻不重地敲了敲璇玑的脑袋。
「女娲娘娘说是让你下凡历练去了,你怎么跑家里来了?」
璇玑愣了愣,有些委屈,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老太太见她不应,气得又在她头顶「邦邦」敲了三下:「娘娘指点你呢!这多好的机缘啊?别人求也求不来!」
「这是天大的好事!你这丫头怎么——」
璇玑最怕她姥姥伤心生气了,连忙跪下道:「姥姥!姥姥对不起我错了,我……就是从九重天下来,路过刚好回来瞧瞧的。」
「我本来也不能多待,马上就走了!」
璇玑不得不这么说。她知道姥姥虽然总夸她是全青丘最厉害的狐,说她能吃能睡就好,但其实一直都很担心她的。
她娘是千年难遇的九尾天狐,天赋高修为深,天上的神仙都打得过。可是不知怎么,璇玑的资质却差劲得很,在青丘都只能排倒数。
尾巴也只有出生时的那三条,迟迟憋不出第四条来。
她还一天到晚都睡不醒。狐医说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总之修炼这事算是搁下了。
虽然璇玑在青丘的日子现在过得很舒服——成日里不是在山坡上晒着太阳睡,就是在窝里抱着玄鸟绒毛做的毯子睡。好不容易醒了,就吃元起摘的果子,和隔壁婶婶做的点心。
但姥姥还是担心璇玑以后会被欺负……尤其是等她过世了以后。
如今璇玑意外得了女娲娘娘的恩典,能提升修为不说,有朝一日还可成仙,老太太自然重视。
为了不让姥姥伤心,璇玑到底还是妥协了。
「姥姥,那我走了。」璇玑勉强笑了笑,这就要走。
「好、好!姥姥就知道,我们璇玑最有出息了。」老太太欣慰极了:「元起,去拿些吃的给璇玑带着,别路上饿着了。」
元起点了点头,听话地去了。
摸了摸璇玑的脑袋,老太太其实也不舍得,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女娲娘娘怎么说的你就怎么做,好好表现,知不知道?」
「你从没出门历练过,不懂的就多问问。但也要有眼力见,别给别人添太多麻烦了。」
「凡间的人虽然没有法力,人心却难测。切莫与他们走得太近了……」
虽然没全听懂,但璇玑还是一一应下。
璇玑在众狐羡慕的目光中辞行。
元起走近,把装了点心果子的包袱亲手放到她手里,趁机小声道:「要是历练太难,就回家来。」
「二哥能养你。」他比璇玑高出大半个头,用下巴温柔地蹭了蹭璇玑的耳朵。
璇玑在他面前抹了抹眼泪,终于鼓起勇气踏出了山门。
殊不知,她再回青丘竟已如隔世。
……
九重天上,看守八卦炉的小童就算打着盹,手里蒲扇也不敢停下——
只因太上老君受天庭所托,正在那炉子里炼着一颗火灵珠。
「灵珠性子莽撞,还请老君替它收敛一二。」
老君应了。
结果才不到三天,八卦炉就炸得毫无征兆。炉边打瞌睡的小童瞬间被吓醒,跳得老高。
那灵珠挣脱了束缚自九重天而下,如火流星般往凡间落去。
2. 灵珠
璇玑入凡世前,又从鹤使那里得了指点。
纣王好美色,更是在见过女娲娘娘圣像之后朝思暮想,欲壑难平。于是便有大臣进言曰冀州侯苏护有一女名为苏妲己,国色天香。
那大臣大言不惭,说有女如此,苏护应当进献给君王才是。
纣王果然听了。
也不必管苏家到底是怎么想的,总之璇玑见到苏妲己的时候,她已经在去朝歌的路上了。
「你代苏妲己入宫。」那鹤使来之前教过她。
璇玑乖巧地应下,心里还是有几分不安,只好安慰自己:「不管怎么说那纣王都是凡人。她混进朝歌,再绕过宫中的能人异士,悄悄把纣王杀了……应该就行了吧?」
「一定很简单的。」总算把自己哄好了,璇玑心中稍定。
……
朝歌城外四十里。
苏家护送苏妲己入朝歌的马车内,两人面面相觑。
看到突然出现在马车中的少女,苏妲己竟然并不惊讶,反倒盯着她的脸一阵恍惚,许久才道:「我倒是不曾料到,世间还有如你这般的绝色。」
「连我也要甘拜下风。」
璇玑有些困惑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苏妲己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璇玑,所言并非虚词。她一直自负容貌,还以为自己举世无双,没想到在璇玑身侧反倒成了陪衬。
那少女一头银发,肤色极白,额间却有朱砂色的三瓣印记。耳朵比常人尖些,眼角向上轻挑,红眸若水中离火。
银眉如新月,薄唇似海棠。
身着银白色广袖留仙裙,少女周身灵气四溢。似妖非妖,似仙非仙,美得让人心悸。
苏妲己叹为观止,竟然也体会到了妒忌的滋味。
璇玑也在打量着面前的苏妲己,发现她们二人居然有五分相似,不禁好奇地俯身凑近仔细去瞧,整个人都快贴上去了。
苏妲己愣了愣,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这靠得着实太近了些,若不是璇玑,换了谁都像是在做轻薄之事。
从苏妲己的脸上看到了不悦,璇玑连忙挪开了点儿,脸颊微红:「抱歉抱歉!是我不对,我失礼了。」
接着又反问:「可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是认识我吗?」
寻常人的马车里突然出现个陌生人,定然会被吓到才对。
苏妲己摇头,面色冷淡:「有什么好惊讶的,你无非神仙妖怪,来去自如也正常。」
璇玑下意识反驳:「我不是妖怪!」她最讨厌被说是妖怪了。
想了想她又不好意思地补充道:「但我也不是神仙……」
苏妲己看了她一眼,觉得好笑,道:「随你。」
璇玑抿了抿唇,绝口不再提自己是仙是妖,只不情不愿道:「那个,要不我替你去朝歌吧?」
苏妲己沉默了。
璇玑咬了咬唇,小心翼翼问:「行吗?」
苏妲己反问:「为何?」
璇玑老老实实回答:「我得去杀了纣王。」
「……杀了他?」苏妲己愣了愣,声音里带着寒意,「那岂不是便宜了他?」
见璇玑茫然,苏妲己继续道:「纣王为了让我入宫,取苏家亲族十余人烹于闹市,更威胁我爹要集结诸侯以谋反之名攻打冀州。」
「冀州百姓,人人都说我是祸国殃民的妖孽,说是我连累了他们。」
「……」璇玑看向苏妲己的眼中有了一丝怜悯。
她刚开口想说「这并非你的过错」安慰几句,却见苏妲己摇了摇头。
满脸冰霜地看向璇玑,苏妲己咬牙切齿:「纣王该死,但不能就这么死了。」
「我要他背上荒淫无道的骂名,要朝纲败坏,天下大乱!」
「我要殷商百年基业毁于他手,要他做覆灭王朝的昏君……遗臭万年。」
苏妲己眼中带泪地说完最后几个字,目光阴冷极了,一旁的璇玑听得瞪大了眼睛。
但她听完才明白了过来——苏妲己的企图,不正是女娲娘娘说的「祸乱朝纲」「断殷商气数」吗?
反倒是璇玑想得太过简单,以为把纣王杀了便能交差。
璇玑悟了。
她欺身上前抓住苏妲己的胳膊,激动地夸道:「你说得对!就该这样!」
「可比我想得周到多了,好有志气!」
苏妲己莫名其妙,皱着眉把胳膊用力从璇玑的手里抽了出来。
璇玑手心落空,又向她竖起了大拇指,弯着嘴角声音轻快:「那说好了,祸乱朝纲这种事就交给你了!」
「你……」苏妲己欲言又止。
「我?我就不去了吧,省得给你添乱,反倒坏事。」璇玑不好意思地又抓了抓头发。
因为忽然发现有人甘愿替她把事情做了,压在璇玑心上的石头一下子就消散,她高兴都来不及。
又拉着苏妲己再三谢过,璇玑便如来时般,化作风一溜烟跑了。
留下苏妲己莫名其妙。
……
只是才刚刚上到两重天,璇玑就觉出了不对——
不行,她不能回青丘。
如今整个青丘的狐狸都知道她去替女娲娘娘做事了。结果她把任务给了别人,自己什么都没做的回去了,姥姥要是知道一定会气坏的。
老太太就盼着璇玑能借着历练修炼成仙,定然也不肯听她的解释。
想到这,璇玑一下子又蔫了。
找了棵枝繁叶茂的神树,三条尾巴的小狐狸把自己藏在叶间,趴在树干上一脸愁容地想办法。
青丘肯定不能回去了,连天上也不能多待。要是不小心撞见了女娲娘娘,被她发现自己根本没在朝歌做事,肯定也会降罪。
左想右想,璇玑竟然发现自己无处可去了。
既然不能回天界,她只好低头往下看。
亘古以来,天界都空旷又寂寥,而凡尘广袤却热闹,璇玑不禁也有了些许好奇。
人间真的像姥姥说的那样又脏又乱,还很危险吗?她刚才去见苏妲己的路上来去都太匆忙没仔细看,但似乎也不算太差?
正想着,忽有一火流星自高处而来,从璇玑眼前快速划过,直直坠入了人间。
璇玑「咦」了一声,目光看向那处。只见火流星落下的方向似是个沿海的小城,随着火流星的坠入,这会儿整个地界都灵气大盛。
「钱……塘关?」璇玑不太熟练地掐指算了算,不太确定地报出了个地名。
「什么钱塘关?那是陈塘关!你这丫头,学艺这般不精?」璇玑趴着的神树忽然开口说话,把她吓得跳下了枝桠。
「哎哎,小丫头你轻点踩!」
璇玑又是手忙脚乱一阵道歉,好在神树一把年纪,也不和小姑娘计较。
「陈塘关?」璇玑趁机打听,「那里出什么事了?」
神树其实知道的也不多,只把自己道听途说的消息告诉璇玑。
「好像是说陈塘关有个叫李靖的总兵,很得天庭的赏识,估计下辈子就封神了!」
「刚才掉下去的应该是赐给他的灵珠,用来……用来……」它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璇玑插嘴:「用来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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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说,凡人怎么能吃灵珠?再说我们神仙也不吃啊。」
「肯定是供起来了!」
璇玑「哦」了一声,道:「还是您见多识广!」
灵珠降世,怪不得如今的陈塘关灵气四溢,比三重天上的青丘都有过之无不及。
若是天界不能待,供奉了灵珠的陈塘关倒是个好去处,说不定还能助她修行呢。
璇玑有了主意,告别神树头也不回往陈塘关而去。
陈塘关,李府正门外,手上提着贺礼的百姓都小声议论。
甲:「听说殷夫人前天夜里生了……生了个石头?」
乙:「石头?我听说是生了个蛋啊。」
丙:「哎呀,总之不是人就对了!」
甲:「造孽啊,这可如何是好?」
丁:「当初李大人明明说是仙人转世来着,这……」
说不准是不是该去道喜,百姓们走也不是,进去也不是,僵持了好几日了。
李府后门口倒是空无一人。
「吱呀」一声,其中左边的偏门突然被风刮开,随后又有极轻的脚步声,只是并未见有人影。
贴了隐身符的璇玑小心翼翼走进这处宅子,又走向灵气最盛的那处院子。
推开房门,里面的灵气就似水般绕在了璇玑的身上,她一眼就看到了供奉在软榻上的灵珠,顿时眼前一亮。
不怪那些凡人以为这是块石头之类的——璇玑比划了一下,这灵珠居然有两尺多宽,浑身冒着红光,还有丝丝热气透出来,也像煮熟的蛋,就是太大了些。
璇玑试探着摸了摸,最初还觉得有些烫手,习惯了却觉得拿来捂手捂脚刚刚好,大小也适合当抱枕。
而且身处灵珠周围,如水般的灵气便泡得璇玑很是惬意,身后的尾巴都藏不住了,来来回回开始摇晃。
他们青丘狐是吸收天地灵气的灵狐,对这般纯正的灵气完全抵抗不住。被灵气浸泡着,璇玑一下子就困了。
她本就嗜睡,而自从女娲娘娘召见她后发生了不少事,她已经很久没好好睡一觉了。
幻化成原形,银白色的小狐狸跳上了软榻,转着圈围着灵珠嗅了嗅,两只前爪扒拉着把它抱进了自己怀里,很是满意地蹭了蹭。
隐身符晃晃悠悠地掉到了地上,璇玑却没发现。她只想着,反正凡人供着这灵珠无事,她只是借用也不拿走,不算给人添麻烦的。
璇玑心安理得抱着灵珠准备好好睡上一觉,心道说不定一觉醒来,纣王死了,殷商没了,她的第四条尾巴也长出来了。
女娲娘娘夸她,姥姥也夸她。
璇玑迷迷糊糊做起了美梦。
……
九重天上过七日,璇玑在灵珠身边沉睡了七年。
这日,陈塘关的冰雪初融。
璇玑在软榻上睡得正香,忽有一只冒着火光的手从床底慢慢伸了上来。三昧真火的火星子落在酣睡的狐狸身上,瞬间就烤弯了她一小撮毛。
被人直勾勾地注视着,璇玑却仍然毫无所觉。
一头如火焰般的红发微卷,少年面容精致,额前还垂着一小缕黄毛。
他的眼角微扬,漂亮的丹凤眼里带着几分不驯。左耳嵌着小颗的红晶石,似是一簇火苗。
红发少年不知为何是从地上爬起来的,这会儿他趴到软榻边,支着下巴看着床上熟睡的狐狸,脸上神情先是不解,接着露出抹不怀好意的笑容来。
他歪了歪头,缓缓向着璇玑伸出手,然后突然一把揪住了她的尾巴。
璇玑的身躯瞬间一颤,陡然惊醒。
3. 捉妖
十天后,月黑风高夜,距离李府直线距离不过一里的密林。
「啊啊啊啊啊不好了!哪吒!哪吒又来了!!」一只雀妖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扑腾着翅膀飞回来通风报信。
「啊啊啊啊——」树林里的小妖原本都在打盹,收到消息后都四散而逃,飞的飞跑的跑跳的跳,快速撤离此地。
璇玑原本正趴在树梢上迷迷糊糊的,听到这消息如临大敌地竖起了耳朵,结果一回头发现四周已经空了。
而树下传来枯枝被踩碎的声音。
璇玑面色一白,急忙屏住了呼吸。
雀妖口中的哪吒姓李,正是七年前降到陈塘关受供奉的那颗灵珠。
一开始璇玑怎么也想不明白,好好一颗灵珠怎么就变成了人呢?
还是很坏的那种,初见就烧焦了她的毛。
十天前。
那时的璇玑睡得正香,忽然就被人揪住尾巴倒着提了起来。她一睁开眼便看见满地的灵珠碎片,一头红发的少年盯着她似笑非笑,贴着她尾巴根的掌心极烫,璇玑还以为下一秒自己就要被烤了吃了。
璇玑吓得毛都炸了,当场四爪并用夺门而出。好在那时候哪吒刚化人形,行动似乎还不怎么利索,让她逃过了一劫。
但是背上的糊毛没个把月是好不了了,璇玑为此难过了好久。
东躲西藏找到了这处树林,璇玑才发现原来陈塘关聚集了一群和她一样被灵珠气息吸引来的小妖。
可惜灵珠是哪吒,哪吒就是灵珠。灵珠下凡是为投胎,并非为了受香火供奉。
她从陈塘关百姓口中拼凑出了哪吒的来历。
殷夫人怀胎五年有余,五年后虽然生了下来,却并非胎儿。那时的哪吒在灵珠里一动也不动,于是又被璇玑当暖炉睡了七年。
只是哪吒不醒过来倒还好,等他这次醒来,陈塘关过去的安宁日子便算是彻底没了。
璇玑虽然从哪吒手里逃走,但一时之间也无处可去,又不舍得离开陈塘关,只能暂时待在林子里。
而哪吒到处闲逛,三天两头就来这处小妖聚集地找麻烦。
「生来便九尺多高,一头烧弯的红毛,眼睛整天瞪得像铜铃,凶神恶煞得不得了」——这是树林里的小妖被哪吒捉弄后对他的一致评价。
璇玑深以为然。
不过虽然这半个月来哪吒把小妖们都折腾得够呛,但大家思来想去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方可以去了——灵力充沛,又暂时没有性命之虞,所以他们还是留了下来。
璇玑也是,她打听过了殷商还没覆灭,女娲娘娘那儿还交不了差,所以青丘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回去。
但去朝歌,她又百般不愿。
这倒便宜了哪吒。
发现这里的小妖怎么也打不跑,比动不动就去府里告状的陈塘关百姓可好玩多了,哪吒便开始玩起了捉妖游戏。
「跑啊,再跑快点!」哪吒侧靠在树干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四散而逃的小妖们,还时不时评价:「啧,你这老龟,爬这么慢,还不如装块石头!」
「喂,那边那只,把头埋地里我就看不到你了吗?真蠢。」
哪吒今天心情很是不错,白日里他从刚认的师父太乙真人那里新得了两件宝物,正要拿来试试威力。
他右手的手腕缠着条红绫,名为混天绫,玉虚宫的神器其一。混天绫无风自动,长短自如,既能击碎岩石,又能柔软似水,被它缠上的猎物绝逃不掉。
他左手的手腕上戴着个金圈,名为乾坤圈,玉虚宫的神器之二。乾坤圈金光闪闪,可大可小,无所不能。用它降妖除魔最好不过了。
等了好一会儿,哪吒终于站直了身子伸了个懒腰,道:「好了没?我要开始捉妖了!」
清了清嗓子,他扬起下巴,装模做样大喝一声:「呔!小妖哪里逃!」
混天绫一捆便是五六个,乾坤圈一套又是七八个,哪吒身形更是快如闪电,把好不容易跑出去二里地的小妖一个个全都抓了回来。
「别跑!」「啊啊啊啊啊——」
「看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龟妖缩在壳里被哪吒打得原地三百六十度旋转七七四十九周;
雀妖的五彩羽毛被熏黑了大半儿,哭着一头扎进还结着冰的水沟;
胆小的兔子精挖了百十个洞,刚从其中一个里探出头来就被打了回去。
龟妖无力:「头、头好晕啊……」
雀妖崩溃:「我的毛我的毛!」
兔精委屈:「我是兔子又不是地鼠……」
没多久,小妖们个个都灰头土脸哭哭啼啼,被哪吒抓了又放,放了又抓,场面一度相当混乱。
璇玑在自己身上悄悄贴了隐身符躲在树影暗处,缩着脖子一动都不敢动,生怕也被哪吒捉去玩儿。
只是一阵夜风吹过,微微褪色的符箓便从树梢上飘下来,落到了红发少年肩上。
哪吒玩得还不尽兴,恰好仰头看去,便和银白色的狐狸面面相觑。
「咦,这里还有一只?」少年嗓音语调上扬,笑着露出整齐的牙,手一指又开始背台词:「妖怪,看你往哪跑!」
璇玑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反驳:「我才不是妖怪!」
……不对,哪吒能看见她?
哪吒愣了愣,眼睛更亮了些,道:「还会说人话啊?」
璇玑气得用力踩了一脚树枝,灵力裹着枯枝纷纷扬扬砸向哪吒。他却站在树下躲也不躲,也不见有什么动作,却见这些枯枝在靠近他周身三尺处时都焚作了灰烬。
璇玑那点法力,连他半根发丝都伤不到。
虽然明知是打不过的,只是没想到差距这般大……璇玑顿了顿,拔腿就跑。
哪吒也不追,只似笑非笑站在原地,心念一动,手腕上的混天绫和乾坤圈就又齐齐飞了出去,追得前面的银白狐狸落荒而逃。
天太黑,璇玑慌不择路,被地上的树根绊了一跤拖慢了速度。还没等她爬起来,那红绫就追了上来,一圈一圈从尾巴到耳朵地缠上了她。璇玑瞪大了眼睛想挣脱开,乾坤圈又禁锢得她半分也动弹不了。
「哈,捉到了!」哪吒背着手走到璇玑面前,手里还拿着颗咬了一口的果子,很是悠然自得。
他蹲下身,仔细打量捉到的狐狸,忽然道:「原来是你。」
「上次放你一马,这回可服气了?」
璇玑把头一偏,不肯说话。
混天绫和乾坤圈回到了他的手腕上,哪吒把面前的狐狸单手提了起来,「奇怪,怎么有三条尾巴?」
他挨个尾巴扯了扯,就见璇玑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别碰我尾巴!」
虽然她也不是很懂为什么,但璇玑知道,他们青丘狐的尾巴是不能随便让别人碰的。
在青丘,盯着看别人的尾巴都是件很失礼的事,更别说其他的了。元起对她那么好,尾巴也是不许她摸的。
「为什么不可以?」哪吒非问清楚不可。
「就是不行!」璇玑气得脸发红,只可惜隔着狐狸毛看不出来。
「是吗?」哪吒挑了挑眉,一心和她对着干。抓着璇玑尾巴的手非但没松开,手腕上的混天绫又一圈圈重新缠了上来。
「我偏碰,哪里都碰。你能拿我怎么样?」哪吒弯着嘴角,又空出手薅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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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脑袋。
似是觉得手感不错,他又连着摸了两把。
「你——」感觉到陌生而炽热的温度遍布全身,璇玑气得差点掉眼泪,不自觉调动了身上的灵力想要挣脱。
银光闪过,哪吒只觉得眼前一花,面前的狐狸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白肤银发的少女。
哪吒手里拽着少女的银发愣在了原地,第一眼只觉得少女面容极是好看,比他见过的陈塘关里的所有人都好看。
只是这会儿她似乎略显狼狈。
身上被混天绫一圈圈松松垮垮地绕着,少女穿着的留仙裙本就如蝉翼般轻透,这下子更显得凌乱不堪了。眼睛红红的,一副要哭的样子。
两人视线撞到一起,哪吒神情还恍惚,璇玑却气得发抖。发觉身上的束缚松开了些,她不管不顾就要扑上去咬他。
看似凶狠地一口咬上哪吒的脖子,璇玑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化作了人形,尖尖的狐狸牙早就不见了。
于是这一口下去只在哪吒的颈间留下一个深红的印记,一点血都没见。
璇玑满脸茫然地从哪吒脖颈间抬起头,看见自己摁在他胸口的也不是尖尖的爪子了,连衣角都抓不破。
……怎么会这样?
明明她之前化形都要费好大功夫,念很长一段咒才行,这次怎么忽然就……
跪坐着直起了上半身,璇玑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掌心,想憋出只爪子来,好让她挠花自己身下压着的这人的脸。
但思来想去怎么也找不到一下子变回去的诀窍。
而哪吒被璇玑扑倒在地,手足无措地想去推她,却摸到了她肩上温热细腻的皮肤,顿时又触电般收回了手。
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却见少女身上缠着他的混天绫,衣衫凌乱地坐在自己身上发起了呆。
哪吒咬着牙窘迫极了。
「你——」哪吒皱着眉欲言又止,脑子里浮现出「成何体统」四个大字。
这是他爹李靖对他说得最多的话了,没想到也有他想用的时候。
「哪吒!」这时,树林里忽然传来太乙真人的声音,听着就在不远处。
「大半夜的跑哪儿去了?」
太乙的声音越来越近,哪吒顿时翻身跳了起来,一下子把璇玑掀翻在地,而他莫名心虚地站直了就往外跑。
璇玑猝不及防摔到地上,身上的混天绫软软地接住了她。刚想爬起来,冷不防有雪落在身上,她便又愣住了。
青丘一年四季都温软如春,桃花从未凋谢。她离开李府这几日也只见过积雪。
抬手接住一瓣雪花化在了手心里,触手极凉。纷纷扬扬的雪落在她身上,璇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混天绫忽然变宽了几丈,温顺地披在了璇玑身上,散发出和灵珠——或者说和哪吒身上一样的温热气息。
哪吒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最后一眼。
近来正是冬末,陈塘关上一茬冰还没化完,夜里又飘起了雪。
只见满头银发的少女仰头跌坐在林间雪地,任由冰花落在自己身上,有如坠入凡尘的仙灵。
他重重呼出一口气,逼着自己移开视线,快速往太乙真人那处去。
而璇玑小心翼翼摸了摸身上的红绫。
明知道这是哪吒的东西,明知哪吒刚才还用它欺负过自己……但触手温暖柔软,璇玑这会儿一点都不想把它扔开。
而且这样珍贵的宝物,是不是还得还回去才行?
她转头看向哪吒离开的方向,心里纠结不已。
哪吒性格如此顽劣,却偏偏是灵珠。
既如此,她今后还能继续留在陈塘关吗?
4. 商议
树林外,面相儒雅的年轻道长指着哪吒数落:「你这倒霉孩子!刚给你的法宝还没捂热呢,这才多久,啊?你就弄丢了一件?!」
「为师就算家底再厚,也禁不住你这么败家不是?」他说完掏出把折扇用力对着自己扇了起来,看着像是气得不轻。
身着玉虚宫道袍,腰间挂着璎珞,背上背着盏莲灯——正是太乙真人。
哪吒偏过头撇了撇嘴不说话。
太乙不提还好,一提到这弄丢的宝物,哪吒满脑子都是混天绫披在少女身上的模样。
他嘴角忍不住勾了勾,太乙剩下的话大半都没进脑子。
「还笑?你还笑得出来?!」太乙瞪他。
「还有,人家小妖安安分分的招惹谁了?你看看你,动不动就找人家麻烦,闹得鸡飞狗跳的,像什么样子!」
「对了,城南那户卖包子的大爷怎么也来诉苦,你对他做什么了?」
细数着哪吒的罪状,太乙恨铁不成钢,手中的折扇一下一下敲着他的头。
哪吒烦躁地翻了个白眼,没忍住手一扬扔出团火球,顿时就把太乙的折扇烧了个精光。
「大冬天扇什么扇子?别给您老人家扇感冒了!」明明是他不讲理,哪吒还不忘先发制人。
「你就这么用我教你的控火术?!」太乙真人气得跳脚,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他本是玉虚宫出了名温文尔雅的美男子,无意间听说天上的火灵珠突然转世下凡还化了人,明知定然是个火爆的性格,他还是自告奋勇决定收其为徒。
「弟子定然用爱感化他,用风度折服他,助他早日回归神位。」太乙真人在元始天尊面前夸下海口。
结果才区区半个月,太乙真人的爱与风度已经被哪吒毁得七七八八了。
催动乾坤圈把哪吒困住,让他动不了灵力也用不出三昧真火,太乙咬着牙道:「走、走!回去!让殷夫人好好评评理!」
「就会去我娘那告状,一点新意都没有。」哪吒嘟囔着,扭头自己往回走去。
他一转身,侧边脖颈上璇玑留下的牙印便清晰可见。
「等等,你脖子上那个、那个……印记又是怎么回事?!」太乙真人才发现哪吒颈上的异样,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太乙真人心道完了,他洁身自好了这么多年,结果才收的弟子竟如此放荡不羁?!
他苦心维持的清誉算是被哪吒这臭小子毁干净了!
「没什么。」哪吒嘴上这么说着,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印记,耳朵还是不争气地烧了起来。
「你——」太乙抖着手指着哪吒:「好好好……你给我把混天绫找回来!不找回来你也别回来了!」
……
璇玑翻了翻自己的乾坤袋,难过地发现当年元起替她准备的细软都用得差不多了。点心、仙果、符箓,她之前一直睡着倒不觉得,如今自己在外流浪了才半个月,零嘴什么的就都和大家分着吃完了。
肚子里空得她难受,璇玑缩在树底下抬头呆呆地看雪。
她有点想家了,想姥姥,想二哥。可她太没用了,女娲娘娘交代的事也因为太害怕所以没去做,青丘也不敢回。
女娲娘娘为什么偏偏选了她去惑乱朝纲呢?
要不然她现在一定还在自己的狐狸窝里睡得正香,才不会这样没吃没睡得流落在外。
璇玑委屈得吸了吸鼻子,裹紧了身上的混天绫,迷迷糊糊捱到了天亮。
天亮后好一会儿,被哪吒吓怕了的小妖们才渐渐都回来了。
「璇玑姐姐!」兔妖鼻子灵,一下子就闻到了璇玑的味道,灰扑扑一团飞扑进了她的怀里,「呀,姐姐你怎么化形了!真好看!」
「什么?谁化形啦?」
「化形?这么快呀?」
「好厉害啊。」
不多久,璇玑身边叽叽喳喳聚了一圈小妖。
璇玑有些不好意思,她之前并未在小妖面前化过人形,倒是让他们误会了。
雀妖停在璇玑的肩头,羡慕道:「我化形也能像姐姐一样好看吗?」
璇玑小心翼翼地扯开被它踩到的头发,想解释自己生来就会化形,但又想到这次化形确实和往常不同,于是只道:「定然比我好看。」
「太好了!修炼!我要修炼!我就知道呆在陈塘关准没错!」小妖们都大受鼓舞。
「咦,这是哪吒的红绫!」有眼尖的又注意到了璇玑身上披着的混天绫,试探着摸了摸,「……好暖和呀。」
璇玑身上瞬间爬满了想摸摸混天绫的小妖。
「其实……哪吒……虽然闹腾了点……但……从来也没伤过……咱们性命……比起外面……陈塘关……确实好……多了!」
说话慢吞吞的玄龟花了好久才发言完毕,好在获得了大家的认同,没白费力气。
「是啊是啊,虽然我也不喜欢陪他玩捉妖游戏,但是玩着玩着,我一次比一次跑得快哩!」
「我来陈塘关没多久就长出了第五条彩羽!」
「最近头痒痒的,我是不是也要化形了?」
「你那是好久没洗澡了吧……」
小妖们叽叽喳喳议论了一会儿,然后又把视线落回了璇玑身上。
那兔妖抓着璇玑的衣摆就开始撒娇:「璇玑姐姐,你能不能跟哪吒去说说,让我们留在陈塘关修炼,别老是赶我们呀?」
璇玑愣了愣,问:「我去说?」
「嗯!璇玑姐姐化形这么好看,哪吒肯定不好意思拒绝!」
「对对,他还把自己的红绫留给姐姐了!」有妖附和。
「混天绫……」璇玑低头看了看,她也不知哪吒为何匆匆走了却留下它,难道是忘了?
还得想办法还回去才行。
「我们肯定不会闹事的,就修炼自个儿的。」又一只小妖可怜巴巴地求着。
「对对,我可以写保证书,保证不害人!」
「我也可以写!」
「我也写我也写!」
不多久,璇玑手里就多了几张踩满了小妖脚印的保证书。
在众多满怀期待的视线下,璇玑只能无奈应下:「我……我去问问吧。」
大家正替自己盘算着前途未卜的将来,璇玑数了数保证书上的爪印,忽然问:「怎么没见阿狸?他还没回来吗?」
阿狸是一只黑乎乎的猫妖,刚逃难来陈塘关不久,虽然法力微弱却很是热心活泼,大家都很喜欢他。
小妖们环顾四周看了圈,果然没见到那个熟悉的黑影,纷纷摇头。
「哪吒把他抓走了吗?」有小妖轻声问,大家都沉默了。
前几次哪吒都只是闹得凶,捉弄他们一顿就好了,并非真的捉拿他们。
但要是这次哪吒真的把阿狸抓走了,那陈塘关他们也未必待得下去了。毕竟要修炼也得有命修炼才行。
璇玑愣了愣,不知为何下意识便开口替哪吒辩解:「一定不是他。」
正一筹莫展,不远的灌木丛里忽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一道黑影钻了出来,正是大家都担心不已的那只黑猫。
「阿狸?你跑哪去了!」
阿狸没应话,等跑近了,大家才看清他嘴里还叼着另一只更小的黑猫。
「喵!我七妹受伤了!她被坏人害了!」阿狸把妹妹叼了过来放在了地上,这才着急道。
「好多血啊,璇玑姐姐你快救救她!」猫儿的头上背上都有许多伤口,小妖们急忙把璇玑叫过去。
他们都弱得很,璇玑如今是小妖眼中唯一一个化形的「大妖」,俨然已经成了主心骨。
璇玑立刻过去查看,见这小猫确实伤得很重,恐怕危在旦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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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简单的愈合术璇玑还是会的,轻声念咒,手掌悬在伤口上方,身上的灵力便一点点灌进伤口,血渐渐就止住了。
见璇玑有办法,大家都松了口气,阿狸也暂时放下心,开始说起昨夜的事。
「我太黑了,哪吒估计没看见……我就一直跑,跑到了陈塘关的边界。」
「结果在悬崖下面闻到了七妹的味道,我找了过去……发现她摔得快死了。」
阿狸抬起爪子抹了一把自己的眼睛,声音哑哑的:「她肯定是被人从上面丢下来的……我遇到过那些人,可坏了!比哪吒坏一百倍!不、一万倍!」
阿狸气得眼睛发红,大家都唏嘘不已。
璇玑也安慰了几句,更认真地替小猫疗伤,但是她会的只是最基础的愈合术,一时半会儿除了止血,也不会做什么了。
术到用时方恨少,璇玑担忧地皱起了眉,生怕自己治不好这孩子。
「啧,真笨。」
璇玑正为难,忽然有熟悉的声音传来——有人终于看不过去了。
一头红发的少年从树后走向璇玑,抓起她的手一起输送灵力。下一秒,带着灼热温度的灵力便将小猫整个包住了。
哪吒抓着她的那只手腕上还戴着变小的乾坤圈,贴在璇玑的手背上亦是温热。
璇玑身子一僵,到底忍住了害怕,没有躲开去。
受伤的小猫果然在哪吒帮忙之后肉眼可见的好转。
璇玑松了一口气,偷偷抬头,看向神色难得认真的哪吒。
知道他对大家真的没有恶意,甚至愿意出手相助之后,璇玑心里竟然不自觉溢出一丝高兴来。
感觉过了很久,哪吒才松开了璇玑的手。他蹲下身又仔细看了看伤势,这才道:「死不了了。」
听他这么说,小妖们看他的眼神都变得亮晶晶的,又用无比期待的眼神看向璇玑。
她自然明白小妖们的心愿。
璇玑咬了咬牙,犹豫了一瞬后下定了决心,伸手拉住了哪吒的衣角。
哪吒愣了愣,和昨日一样的奇异感觉又涌上心间。他低头看向璇玑,有些别扭地问:「做什么?」
璇玑仰头,小心翼翼观察他的脸色,道:「你……你能不能答应我们一件事?」
她把那一叠小妖写的保证书递到哪吒的手心里,「这是大家按了手印的保证书……我们在陈塘关定然只修炼自身,绝不伤害任何人!若有违背,便遭天打雷劈。」
「所以……你能不能不捉我们,也别把我们赶出陈塘关?」
哪吒和璇玑被围在中间,旁边一圈眼巴巴等着的小妖。
哪吒下意识想说他什么时候赶过这群小妖,毕竟赶走了谁陪他玩?
但是看着璇玑期盼又胆怯的眼神,他心念一动,忽然临时改了主意,并不急着应下了。
璇玑见他不语,心里有些慌。想到姥姥以前教过她,要让人听话就一定要恩威并施才行。
于是璇玑又鼓起勇气补充道:「你……你的混天绫还在我这。」
虽然就算哪吒不答应他们的请求,东西也得物归原主,但作为交换条件的话,说不定——
哪吒歪了歪头,假装疑惑:「混天绫?你不说我早忘了。」
宝物通灵,披在璇玑身上的混天绫一紧,似是很不满意哪吒说的话。
哪吒却只直直盯着璇玑的眼睛,俯身凑近,一字一句问:「不对,你是在威胁我啊?」
「我没有,我只是——」璇玑慌得后退了两三步连连否认,别的小妖也都面露担忧。
哪吒打断了她,嘴角隐约弯起,说着:「要我答应你也可以。」
「但光靠这个,不行。」嫌弃地翻了翻踩得乱七八糟的保证书,哪吒一扬手就把它们丢开了。
灼热的气息落在璇玑的鼻尖,他道:「我们来约法三章。」
5. 约定
璇玑忧心忡忡地等着哪吒提条件。
哪吒假装冷着脸,难得一本正经:「要想留在陈塘关可以,但你们需得听我的。」
「第一,我若无聊了要捉妖玩儿,你们需得随叫随到。」哪吒声调上扬,提出第一条不平等条约。
小妖们愁眉苦脸,但还是纷纷点了头。
「第二,少去陈塘关城内,要不然,」哪吒随手指了只兔妖,「被人猎去烤了,我可没办法。」
那兔妖呆了一呆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璇玑手忙脚乱安慰她,悄悄瞪了哪吒一眼。
「这第三嘛……」哪吒一时半会儿没想到,于是手一扬,道:「算了,先这样吧。」
他打了个哈欠,有些困乏。
昨夜哪吒和小妖们玩儿了半宿又被殷夫人训了半宿,好不容易躺会儿,忽然想起来璇玑就是当初在他榻上酣睡的那只银狐。
于是少女身披混天绫安睡在他身侧的场景便入了他的梦——哪吒生生被梦吓醒,醒后更是心乱如麻,再也睡不安宁了。
对了,混天绫。
他确实是来拿回混天绫的。
哪吒一抬手,混天绫却并未如预料般缠回他的手腕。
璇玑也发觉了,混天绫不知为何在她身上黏得越发紧。她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是哪吒的东西,早知道他会突然出现,她应该早些收拾好还给他,不该贪暖的。
只是这会儿她伸手想拿,却怎么也拿不下来了。
「抽什么疯?」终于没了耐心,又有些使唤不动自己的法器的尴尬,哪吒没好气地走上前,抓起混天绫的一角用力扯过。
哪吒也是个不寻常的性格,竟和通灵的宝物较劲。
倒霉的却是璇玑。
璇玑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忽然被很大的力气拽了一把,她便直直栽进了哪吒怀里,顿时眼前一黑。
「……」
哪吒呆了一呆,连忙伸手接住了璇玑。而混天绫纹丝不动缠在少女的身上,似是打定主意要弃了之前那个不识好歹的前主人。
哪吒从来不怕冷,衣衫穿得也单薄。璇玑晕晕乎乎的,只觉得脸颊似是贴在了一块暖玉上,反应过来的时候吓得立刻用力推开他。
右手在惊吓之中化作利爪,情急之下在哪吒胸前留下几道破了皮的红痕。
还有轻微的衣衫被划破的声音。
「……」周遭忽然寂静了。小妖们都不敢出声,生怕哪吒会突然生起气来,把他们全都赶走。
看着哪吒被她抓破的衣衫里原本白皙的皮肤上慢慢渗出血来,璇玑既解气又自责。但想到自己还有求于他,便只好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刚才只是想推开哪吒而已,但因为化形还不熟练,所以才——
说起来,哪吒虽然顽劣,但是并未伤人,反而是她连着伤了他两回。
想到这,璇玑的自责反倒更重了一点:「你没事吧?」
璇玑伸手想触摸哪吒的伤口,犹豫着要不要替他止血,但到底还是胆怯地收回了手。
这种小伤哪吒倒是不在意,看着璇玑脸颊微红很是不自然,他反倒嗤笑一声,像是安慰:「你没吃饭么?力气这么小。」
哪吒刚说完,面前少女的肚子就不争气地叫了。
璇玑更觉得难堪,被说中了挨饿的事实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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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否认,红着脸不敢抬头。
哪吒的耳朵莫名地逐渐泛红,面上却半分也不肯显露。
扯了扯不肯放开璇玑的混天绫,他冷哼一声,忽然道:「既然说了和你们约法三章,那自然还有最后一条。」
……其实是他刚刚才想到的。
围着璇玑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圈,哪吒看着周围的小妖抬了抬下巴,正色道:「最后一条,不许伤人。」
他一手指向璇玑:「看到没?这只妖我带走了,你们以后要是谁在陈塘关吃了人——」
哪吒嘴角一勾,道:「我就吃了她。」
「……」
「……」
哪吒说得言之凿凿,好像真的一样,璇玑愣愣地抬起头,欲言又止。
他是灵珠转世,怎么可能会吃人呢?
「不、不会的!我们保证不吃人!你别吃璇玑姐姐!」小妖们都泪眼汪汪地求他。
哪吒没应,只是嘴角的弧度弯得更大。
他微微歪头,在璇玑身边耳语:「怎么样?就算我吃点亏,亲自镇压你好了。」
伸手一扯混天绫将璇玑带到身边,哪吒道:「走了。」
璇玑眨了眨眼,被哪吒突如其来的决定弄得略微有些心乱。
但她并没有犹豫太久。
璇玑本就是被灵珠吸引才来的陈塘关,如今既已知道了哪吒本性不坏,她到底还是鼓起了勇气。
她决定跟哪吒一起走。
璇玑做决定时从来都不会想太多,因此做过不少错事,事后她也时常自省。
但唯独这一件,今后看来明知也是错事,璇玑却半点不曾后悔。
6. 归家
李府其实离得并不远,走得再慢也不过几盏茶的功夫。
但气氛微妙,哪吒只觉得今日回府的路怎么也走不完。他平日里不知天高地厚惯了,这会儿却总有些别扭。
因为璇玑就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实在觉得怪异,哪吒突然顿住了脚步回头看她,璇玑离得近且心不在焉,差点又撞上去。
走到璇玑身侧并肩,哪吒别扭地开始找话:「喂,小妖怪。」
璇玑微微蹙眉抬头看向他。
「你有三条尾巴,是有三条命么?」哪吒看了一眼璇玑身后,发现化人形时尾巴被收起来了竟还露出些许失望。
璇玑退后两步,警惕道:「不许盯着尾巴看。」
「也不许叫我妖怪……我是青丘狐,不是妖怪。」
「青丘狐就不是妖怪了?」哪吒冷哼一声。
「你根本就不懂!」璇玑跳脚,唯独在这件事上认死理,「反正、反正就是不许这么叫我。」
她一直在青丘被护着长大,冷不防来人间后却被人一口一个「妖怪」的叫着,自然是难受极了。
「妖怪」一词,哪里是什么好听的称呼?
就算是树林里的小妖也都是有来路的,东林彩雀,西塘阿狸,而她是青丘璇玑。
「姥姥说人心像海底针,果真不假。」璇玑小声埋怨:「明明人更奇怪,偏偏要说妖奇怪。」
说完愤愤不平瞪了哪吒一眼。
哪吒摸了摸鼻子,决定不跟她计较,只问:「不叫你妖怪,我怎么知道要叫你什么?」
「……璇玑,青丘璇玑。」
哪吒在心里默默念了几遍,总觉得和自己的名字很相称,心情有些微妙:「有名字你不早说?」
「我叫哪吒。」
「我知道。」
「……」
「……」
互通了姓名,便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沉默着走了有一会儿,璇玑忽然道:「我只有一条命。」
「九尾的猫妖才能把命攒起来用,我们青丘狐的尾巴不能当命用的。」
璇玑认认真真回答哪吒方才的问题,生怕他哪天心血来潮,以为她命多,顺手就打死试试了。
她还是第一次思考这种问题,想了想又道:「不过我要是真死了……」
哪吒无端觉得不舒服,打断道:「你现在归我管,没我的允许,谁让你死了?」
璇玑莫名其妙:「还不是你问的我?」
……
没话硬聊了几句,两人便到了李府附近。
刚走过转角看到门口候着的一排守卫,哪吒忽然道:「怪了,我娘今日怎么还在府中?」
哪吒的娘便是殷夫人了。
殷夫人巾帼不让须眉,是陈塘关守卫军的将领之一。她平日里很早就会带着几个亲信外出巡视,可今日那几人却都侯在门口。
被拉着退回到了转角处,璇玑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哪吒看了一眼面前满脸疑惑的少女,抿了抿唇不说话,难得收起了满身的嚣张气焰。
他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只怕他娘唠叨个没完。而他带璇玑回去,怕是免不得被殷夫人盘问。
……要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璇玑藏起来养就好了。
璇玑才问完,自己也想明白过来了。
凡人家里的规矩比起青丘来只多不少,哪吒要是忽然带一个不认识的人回府,怕是会被误会。
「这倒也好办。」璇玑想了想,闭上眼轻声念咒。
哪吒还没想好,转头璇玑就不见了,四处没了踪影。一低头,他才看到披着混天绫的银狐正乖巧地抬头望他。
哪吒愣了愣道:「你怎么忽然——」
「吒儿?」哪吒话还没说完,殷夫人的声音就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他的身形顿时僵住了。
「怎么回来了也不进门?」殷夫人快步上前,温柔地责备:「难道昨晚说了你几句,就和娘亲置气?」
「……我哪有?」哪吒强装镇定地转身,试图挡住殷夫人的视线。
「没有就好。」殷夫人轻声哄着,上前替哪吒理了理有些乱的衣襟,「你一早就出门,娘担心你,出来看看。」
「对了,那宝物——叫混天绫来着,找到了吗?找不到也不打紧,先回家吃饭,吃完了娘跟你一起——」
「……咦?」殷夫人话说到一半,忽然看见哪吒身后露出了一角红绫,「你找回来了?」
哪吒试图再瞒,殷夫人却绕过他径直走了过去,「你这孩子,宝物找回来了也不肯说。」
殷夫人回头嗔怪他一句,却在看见混天绫缠着的璇玑时愣住了。
璇玑还是第一次见殷夫人,有些怕生地退了半步。还想再退,却生生忍住了,只用一双露怯的眼睛看她。
殷夫人微愣,随即轻叹了一声。
面前的狐狸乖巧又可怜,好看又狼狈,殷夫人见了自然是心软不已。下一刻,她就忍不住俯身把璇玑抱进了怀里。
看着璇玑身上缠着的混天绫,殷夫人更是心疼。
她素来对自家孩子都爱护有加,结果这会儿见了如此可怜的璇玑,和哪吒说话的语气都变了。
「哪吒!你怎么又惹事?!」殷夫人安抚着怀里的璇玑,开始数落儿子。
哪吒瞪大了眼睛,看着在殷夫人怀里无比乖顺的璇玑,诧异道:「我怎么惹事了?」
「你抓它回来做甚?!」殷夫人揉了揉璇玑的脑袋,道:「还有这混天绫,你还不快解了?」
哪吒撇了撇嘴,也懒得从头解释,只双手环胸,装作不经意地道:「反正抓也抓了,我想养在府里来着。」
殷夫人愣了愣,下意识道:「那不行,你毛手毛脚的,连你爹的玄武龟都养成那样,这可是——」
「这是……兔子!」生怕不被允许,哪吒着急打断了殷夫人的话。
他上前抢过亲娘怀里的璇玑抱进怀里,硬是把她三角的狐耳捏成了长条,强调道:「不过是只兔子罢了!我肯定能养活的。」
璇玑气得歪过头就想咬他,哪吒也不躲,任由她咬。
「……」璇玑含着他的指尖咬下去也不是,不咬下去也不是,到底还是吐了出来,然后用力踹了他一脚。
想让哪吒放她下来,可是殷夫人也在,璇玑又怕突然出声吓到她。
「什么……兔子?」殷夫人愣了愣,看了眼璇玑又看向哪吒,欲言又止。
殷夫人其实是见过璇玑的,而且何止是见过一面。
她生下哪吒后七年,哪吒都没从灵珠中醒来,殷夫人便将哪吒安置在隔壁房间的榻上,每日都会去陪上几个时辰。
结果有一天,灵珠身边忽然就多了只极好看的银狐,和还是灵珠的哪吒一样不吵不闹,只是沉眠。
起初殷夫人也吓了一跳,但时间久了她便也习惯了。以为这小狐是仙人派下凡的来使,护佑哪吒平安出世的瑞兽。
什么「兔子」殷夫人自然是不信的,哪吒这谎话说得实在太假,骗三岁小孩都难。
而璇玑正生闷气,想着她堂堂青丘狐的身份怎么就见不得人了,突然一把枯草又喂到了她嘴边。
她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哪吒。
「娘,真是兔子,你看她……她还爱吃草呢!好养得很!」哪吒顺手在路边薅了一把枯草塞给璇玑,这辈子都没这么语气诚恳过,生怕他娘不让他留下璇玑。
他可是夸下海口要亲自镇压这小妖的,要是到头来又送回去了,他以后怎么在陈塘关的小妖面前抬起头来?
殷夫人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在哪吒怀里挣扎着不肯吃草的璇玑,有些为难。
「算了,先进府吧。」
哪吒暂时松了口气朝府里走去,璇玑在他怀里用力踹了两脚想下来自己走,哪吒只假装没发现。
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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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里,太乙真人正歇着,却见抱着璇玑的哪吒走近,顿时一口茶水呛在了喉咙口,剧烈咳嗽了起来。
他本就在和殷夫人商量哪吒的教育问题,没想到哪吒一祸未平又闯一祸。
哪吒也没想到一进门就和太乙面面相觑,想把手里的璇玑藏起来已是来不及。
太乙自然也是一眼就看见了哪吒怀里的银狐,不仅瞧见了,还认了出来。
太乙指着璇玑大惊,反应和殷夫人一模一样:「哪吒!你这死孩子又闯祸!你怎么什么都敢抓?」
他急道:「这、这难不成是青丘的灵狐——」
哪吒愣了愣,没想到璇玑原来这么好认,一时不知该怎么应对。
「青丘的狐狸那是能抓的吗?!」
太乙急得团团转,毫无形象可言地拍起了大腿,只觉得哪吒怀里抱了个烫手山芋:「那群狐狸一个个都厉害又护短,要是知道了不得把你这陈塘关给拆了?」
哪吒原本还心虚,一听打架却来劲了,「拆我陈塘关?我还怕他们不成?我左手混天绫,右手乾——」
他大话还没说完,忽然被赶来的殷夫人捂住了嘴。
殷夫人连声解释:「真人误会了、误会了!这不是青丘狐!」
「这难道不是……?」见殷夫人这么说,太乙真人有些不确定了。
「是狐……狐狸狗!」看出来了哪吒非要留下璇玑不可,殷夫人闭了闭眼,为了他平生第一次说谎,「是我托人从西域寻来的。」
「啊?」太乙真人困惑极了,可这话从殷夫人嘴里说出来,他又不得不信。
他往哪吒的怀里多看了两眼,哪吒略显心虚地用混天绫将璇玑遮了起来,又被她迷迷糊糊地蹬了两脚。
太乙越看越觉得可疑,但有殷夫人作证,太乙只好道:「真不是青丘狐?」
「骗你做什么?」哪吒理不直气壮。
「算了……我不管了!」太乙真人看着他就头疼,拂袖往外走。
前厅内的两人都松了口气。
「真人不留下来吃饭吗?」殷夫人客套地走了两步送了送。
「娘,师父他说自己最近胖了要节食,您不用留饭。」哪吒巴不得太乙赶紧走,他好想办法安顿璇玑。
太乙摆了摆手,却想起什么又朝着哪吒走了回来。
哪吒神色紧张地把怀里的狐狸又捂紧了些:「怎么了师父,忘带东西了?」
太乙真人没好气道:「……基础都打得差不多了,明日卯时起,为师传授你玉虚宫的仙家秘法。」
「还有,以后不许再乱跑了,记住没?」
「记住了记住了,」哪吒应得略显敷衍,「您说的徒儿都听着呢。」
只不过有些话听得再多,听不听得进去又另说。
太乙也知他的性格,忍住了把这顽劣的徒弟打一顿的冲动,又最后疑惑地看了一眼他怀里的璇玑,到底嘟嘟囔囔地走了。
而璇玑被哪吒抱在怀里已经好一会儿了。身为青丘狐的尊严让她觉得无地自容,偏偏灵珠的气息却又让她眷恋难舍。
趴在少年的臂弯里,从开始的气恼挣扎到最后的蔫蔫认命,哪吒和太乙斗嘴那会儿璇玑甚至快睡着了。
太乙真人终于摇着新买的折扇走了,说是要回玉虚宫取两样法宝再来。
哪吒步履轻快,心情很好地从前厅快步走到后院。
穿过花园,绕过回廊,戴着乾坤圈的那只手推开雕琢精致的木门。
璇玑半梦半醒地抬起头,发现自己被放在了一个熟悉的位置——那张她睡了七年的软榻,也是她第一次见到哪吒的地方。
「这么爱睡?那可不行。」璇玑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
璇玑揉着眼睛抬头看他。
哪吒轻哼了一声,语气里却带着隐约的亲近:「明日我要练功,卯时就得起。」
顿了顿,少年笑得不怀好意,道:「你也得去。」
7. 月色
「道可道,非常道——」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仙雾袅袅,莲花池上,太乙真人闭着眼打坐,嘴里还在念经:「是其所非,非其所是——」
虚空悬坐在水面之上,太乙真人的这架势总算有了几分仙风道骨,依稀可见收哪吒为徒之前的仙长风度。
不知不觉已是日落西山了。
最后吐了一口气,太乙真人睁开眼,观察起了哪吒的修炼状况。
哪吒修习玉虚宫秘法已有月余,每天从日出练到日落,从卯时初一直练到申时末。
玉虚宫寻常的弟子都受不了这样的修炼强度,哪吒却学得顺畅无比,进度可谓一日千里,一招一式之间也已经有了样子。
太乙真人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不愧是灵珠转世!」
满意地摸了摸不存在的胡子,他总算找回了一丝当师父的尊严。毕竟名师出高徒,哪吒学得好,他这师父也当得与有荣焉。
既如此,那两件宝物给了哪吒也不算埋没了。
只不过想到了哪吒平时那副样子,太乙便冷哼道:「也就修炼的时候还算老实。」
余光瞥见哪吒身边睡成一团的狐狸,太乙真人又困惑了起来:「难道殷夫人说的是真的,这真的是只笨狗?」
毕竟玉虚宫道法如此精妙,对璇玑而言却如同天书,听不进去半个字。太乙一开口,璇玑就困得东倒西歪,从早睡到晚——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有灵性的,太乙瞅着蜷在莲叶上呼呼大睡的璇玑直摇头。
化作银狐的璇玑在梦中抖了抖爪子,丝毫不知自己无端被人给了恶评,在哪吒身边睡得很是安稳。
天上的金乌走远了,天色彻底黑了下来,陈塘关家家户户都关了门,房顶冒出炊烟。
偌大的莲花池凭空消失不见,太乙真人收起了莲灯挂在腰间。
「呼,终于练完了!」哪吒起身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手脚,把指节摁得咔咔作响。
「还需勤加修炼,不可懈怠!」太乙真人站在一旁,板着脸教育他。
「知道了知道了,我还不够刻苦吗?」
哪吒翻了个白眼,张嘴就是抱怨:「一天天的起得比隔壁的秃毛鸡还早,要不是小爷我天赋异禀,早就累死八百回了!」
太乙真人瞪他:「好好说话!修仙之人怎能如此粗俗?」
哪吒不禁疑惑,只问:「哪句粗俗了?秃毛鸡?」
太乙真人被噎了一句,掏出折扇遮面,道:「容止、仪态,风度!你哪样行了?」
「可得再跟为师好好学学。」
哪吒扯了扯嘴角,忍住了烧折扇的冲动,扭头找起了璇玑。
晃了晃睡到了地上的狐狸,他道:「起床了!」
璇玑梦呓了两声,翻了个身不愿意醒。
因着哪吒没烧他的折扇,太乙真人很是欣慰,利索地从袖中扔出两件宝物。
「徒弟,接着!」太乙真人叫住了哪吒,面上满是得意:「这可是为师大费周章替你找来的宝物!」
「火尖枪——」
「风火轮——」
哪吒眼睛一亮,飞身起来接住了火尖枪,手腕翻转拿着比划了几下耍了枪花,枪尖便冒出烈烈业火。
又听清啸长鸣,一对冒着火光的鸾凤围着哪吒盘旋着打转。
太乙煞有介事道:「这火尖枪重两千斤,枪身乃万年玄铁于九莲业火之中锻造而成。有了它,你的三味真火才能发挥出真本事!」
「至于这风火轮,它们本是一对鸾凤眷侣,这世间能追上它们的人屈指可数。」
太乙真人又强调了一番免责声明:「只不过能不能驾驭得了它们,也要看徒弟你自己的造化了。」
「为师虽然把它们送给了你,但是宝物通灵,你要是收服不了——」太乙摊了摊手,「那可怪不得为师。」
哪吒扬着下巴不假思索道:「还能有我收服不了的宝物?」
「嘿,你这小子……」太乙正要数落他不知谦逊,就见哪吒飞扑了上去,眼疾手快拿着乾坤圈哐哐一顿敲,顿时火星四溅,灵羽漫天。
没多久,那对鸾凤果然乖巧地向着哪吒垂下了头,还亲昵地啄了啄他身上没收完的火苗。
太乙看得愣住,回过神来才骂道:「有你这么对待宝物的吗?!」
哪吒浑然不在意被骂,踩着风火轮在空中摇摇晃晃,好不容易才站稳了。
「小心点,别摔死了!」太乙又在底下有些担忧地喊了两声。
「芜湖——走咯!」绕着飞了两圈,哪吒差不多算是知道了怎么驾驭这对鸾凤。火尖枪背在身后,鸾凤化作风火轮载着他俯冲向地面。
他伸出手,一把捞起还在睡的狐狸。
「刚好出去逛逛!这几天快闷死我了!」
「师父您老也别操心了,自个儿歇着呗——」哪吒说完,头也不回地踩着风火轮跑了。
「哪吒!」太乙跺着脚冲着半空中喊,「都说了不许乱跑——」
只可惜有的人听见了也装聋。
鸾凤的清鸣在陈塘关的上空响起,百姓纷纷出门仰头看过去。
一头如火红发的少年嘴角弯起,脚踏风火轮,混天绫和乾坤圈缠在双腕上,左手提着火尖枪,右手提着璇玑。
他轻叱一声,风火轮便愈发快速地带着他往高处远处去,如流星般划过夜空,绕着整个陈塘关逛了一圈后直往东海深处而去。
……
璇玑被呼啸的海风吹醒,还没睁眼就感觉到一阵凌乱,待看清自己身处何地时,更是忍不住失声惊叫。
任谁醒过来发现自己悬在高空中,脚下还是茫茫无际的大海大约都会惊慌失措。
「哪吒——!!」
银光一闪,璇玑化作人形,吓得险些落泪。手臂死死圈住了哪吒的脖子,紧紧贴在他身上,生怕自己会掉下去。
璇玑自己御空的时候速度还不及风火轮的十分之一,她都小心翼翼地飞得极为平稳,老实且本分。
哪有这样乱来的!
哪吒愣了愣,才想起来璇玑这个受了惊吓就会自动化形的毛病。他下意识反手圈住了她,感觉到少女微凉的皮肤贴在自己身上,又顿时涨红了脸。
脚下忙中出错,风火轮便不听他使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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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空之中,风火轮化作鸾凤,载着他们忽上忽下,还直直向着海面冲了过去。速度更是奇快无比,人间天上,最利的箭都难比得上。
感觉到自己不停往下坠,璇玑害怕得闭上了眼睛,把哪吒抱得更紧了,「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怕、怕什么!」哪吒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结结巴巴地开口,「这不是……不是还有我在吗?」
「还能摔了你不成?」
璇玑崩溃,要不是哪吒把自己带到这种鬼地方,她又怎会受这种罪。
她慌乱之间揪住了哪吒的一缕头发,哪吒倒吸一口冷气疼得咬紧了牙关,但也只能随她去了。
好在没有真的落入水中。
感觉到速度变平稳,璇玑的手虽然还是不敢放开,但狂跳不止的心总算平复了一些。
她小心翼翼睁眼,眼前的一切却让璇玑几乎忘了方才的惊惧。
虽然心里还是埋怨哪吒莫名其妙把她带到这种地方来,可歪打正着,此时此地的景色却极美。
夜空中玉盘皎洁,银色微光落于海面,每一处浪花都印上了粼粼月色。远处有小舟漂泊,如同一枚飘零水中的落叶。
月华微凉,静谧温柔。
「……真好看。」璇玑忍不住轻声说着,从惊慌中安静了下来。她看着这景色入了神,下巴不自觉放在了哪吒的肩上。
哪吒呼吸一窒,整个人都僵住了。
璇玑之前确实不曾见过海,只在去陈塘关的路上远远瞥见过一眼。在青丘的时候她便听说人间无奇不有,但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不禁看了许久。
哪吒却半天没吭声。抱着璇玑腰肢的手隐隐发麻,他整个人更是浑身发烫。
好在哪吒原本就是火灵珠转世,体温比寻常人高得多,璇玑倒也没发现异样。
她本来就怕冷,一点也不觉得哪吒这样哪里不好。
海风轻拂,将璇玑的银发扬起,轻轻擦过哪吒的侧脸,他心不稳,差点又控制不住脚下那对鸾凤。
「哪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片破海。」哪吒隔了好一会儿才干巴巴地接话,「听说海底有座龙宫,那个倒是可以去逛逛。」
璇玑回过神。
她这才发觉两人如今的举止实在太亲近了些,不由地红了脸:「不要……我想回去了。」
暗中责备自己对哪吒实在是太不设防了,璇玑这会儿才想到要推开他,道:「我自己飞。」
哪吒冷哼一声,放在她腰间的手不愿意松开,「你还能有风火轮飞得快?」
风火轮已然与他心神相通,哪吒意念一动,这对鸾凤便又如来时一样风驰电掣般往回快速飞了回去。
风火轮速度极快,璇玑只觉得心再次提了起来,不自觉又害怕地抱紧了面前的人。
海风太大又太冷,刮在脸上有如刀割。
璇玑悄悄将脸埋在了哪吒颈间,于是灵珠温热的气息便将她整个包围,才觉心安。
……
哪吒根本就不想这么快就回府。他忍不住低头,下巴故意擦过了璇玑的银发。
他带着璇玑往另一处去。
8. 幼龙
李府不远的树林中,今夜又格外热闹。
雀妖眼尖,远远瞧见了动静便扑腾着翅膀又来给大家报信:「哪吒——哪吒来了!」
「重复、重复!哪吒来了!」
原本正休息的各路小妖纷纷惊坐起,但这回却不是逃命了——他们都老老实实侯在了一处等着他来。
说了约法三章,总之他们都得听哪吒的才行。
下一秒,哪吒便踩着风火轮倏尔出现。
璇玑红着脸松开他跳到了地上,小妖们见到她都是一阵雀跃。
「璇玑姐姐回来了!」
「我们好想你啊……」
璇玑面上一暖,正要和大家说说话,哪吒的声音却从她身后传来,听着竟很有几分气势:「都安静点儿——」
他的手上提着火尖枪,上前两步,抬着下巴看着面前的众妖,神情倨傲:「陈塘关小妖,听我号令!」
小妖们纷纷闭上了嘴巴站直,还竖起了耳朵。
哪吒很满意,嘴角微弯又装模做样道:「列队!」
高矮胖瘦连物种都不同的小妖乱糟糟地排起队。
「报数!」哪吒继续发令。
于是林中又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报数声。
「一!」
「二!」
「四!」
「笨蛋你是三!」
「七!」
「……」
好不容易数完了,哪吒眉头一皱,道:「二十三?怎么多了一只?」
「有新妖来?」璇玑也好奇地数了起来。
「报……报告大王!我知道!」彩雀用不知道哪里学来的称呼,大着胆子叫哪吒。
哪吒眨了眨眼睛,居然对这个称呼很受用,大手一挥道:「你说!」
彩雀翅膀一扬,往右侧让了让,露出身后的位置,道:「新来的是他……我们叫他小白!」
哪吒皱着眉看过去。
彩雀继续道:「小白他太弱小啦!我们还得不停地给他浇水才行呢!」
「什么妖还要浇水呀?」璇玑好奇地走过去,蹲下身去看。
大家都围了上去。
只见还没筷子长、像是条白蛇一样的小妖软软地趴在地上。他的头上还顶着两根细长的尖尖,虽然像蛇却又不太一样。
「这是什么?地虫?」哪吒皱着眉头问。
彩雀继续兢兢业业地回话:「报告哪吒大王!我们也不知道哩。」
「昨日我看小白奄奄一息躺在岸上好像快死了,就把他捡回来了。」
不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于是这会儿所有人都盯着小白研究了起来。
临时被命名为「小白」的妖也不害怕,反而有些高兴得抬了抬尾巴。
「漂亮……姐姐……」小白眼巴巴看向了璇玑,声音听上去像是个稚嫩的男孩子,大概才开灵智没多久。
璇玑不禁有些心疼他,这么小一个妖就走丢了,还差点死了。
「你叫我?」上前将小白小心翼翼拿了起来,璇玑把他捧在了手心里。
哪吒皱了皱眉,莫名对新来的小妖有些不满。
小白用力点头,殷勤地在璇玑的指尖爬来爬去,绕了一圈又一圈。
璇玑觉得有些痒,笑着让他别再乱动了。
小白还没高兴多久,忽然璇玑身边伸出一只发烫的手将他抓了过去。
「哎,你做什么!」璇玑想伸手把小白拿回来,却被哪吒侧身躲开了。
哪吒将他抓在手里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忽然冷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条破龙。」
璇玑一愣,重复道:「龙?」
龙族是和他们青丘狐一样的上古妖族。
只不过龙族势大,遍布四海,听说还有固定的神位名额。不像他们狐族,没有神位不说,万年来只缩在青丘偏安一隅。
不过璇玑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等凡间事了,她肯定一刻也不在外多呆,立刻就回青丘去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龙。
那小白龙在哪吒的手里呆了才不过一小会儿,忽然就不安地叫了起来:「水……水……」
「大王,他要浇水啦!」彩雀一边解释,一边摇人:「龟叔,你快上!」
「来……了……」
就见那只说话走路都慢吞吞的玄龟探出了头,清了清嗓子,忽然往哪吒手里吐了一口水。
「……?」哪吒怔了怔,在暴走和忍耐之间纠结了几秒。
哪吒好不容易忍住了,可是他手里的幼龙却不领情,在哪吒手心里翻滚了起来,叫道:「烫!烫!」
玄龟呆住了,辩解道:「我……明明……吐的是……冷……冷……冷水啊?」
璇玑想了想才明白过来,定然是哪吒太烫把水烧热了。她连忙把在哪吒手心里翻滚的幼龙抢了回来,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看不惯璇玑对别人嘘寒问暖,哪吒双臂环胸,嗤笑道:「嫌冷嫌热的这么娇惯,跑到我陈塘关来做什么?」
璇玑才不理他,走到一处树下,从乾坤袋里取出了一张仙叶——是当初元起用来给她包果子的,随后她又抓了一把雪,用掌心融成水放在了叶上。
这才把小白龙放到了上面。
见璇玑小心翼翼安置着小龙,哪吒在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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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瞧着瞧着就有些不高兴了。但他又不知道能说璇玑什么,于是只好拿别的出气。
粗着嗓子抓了小妖们开始操练,哪吒道:「都听好了!绕着陈塘关跑三圈!现在就去!」
他立马开始倒数:「三——二——一——」
哪吒的号令小妖们根本不敢违抗,一时之间天上飞的地上爬的,大半夜的都开始被迫修行。
小妖们排着队去远了,哪吒抿着唇走近璇玑,一指那幼龙,道:「要留在陈塘关就得听我的,他也得去。」
「可是……」璇玑欲言又止,这条龙还这么小。
「说好了约法三章的。」哪吒这会儿占理,又见璇玑对别人心软,语气里不禁带上了委屈:「你答应过我的,要想留在陈塘关就得听我的!」
「他做不到,就不许留在这里。」
哪吒说得理直气壮,心想此妖断不可留,不然岂不是要一直黏着璇玑了?
璇玑想了想也是,既然这孩子是龙族,并非无家可归,那的确还是送回东海比较好,她便点了点头。
哪吒顿时高兴了,踩上了风火轮,弯着嘴角向璇玑伸出了手。
「……我自己会飞的。」璇玑不肯再被他带着。
哪吒就又生气了,指着那小龙道:「你飞得这么慢,还没送到他就渴死了!」
璇玑僵持不过他,只好同意。
于是哪吒又高兴了。
情绪在他身上来去得很快,璇玑忽然发现哪吒的心性其实也简单得很。
高兴的时候便是一副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模样,但却也好说话;不高兴了,就冷嘲热讽的,爱耍脾气,要他做什么都偏要对着干。
璇玑以前在青丘受尽爱护,等到了陈塘关,竟然也学会了去猜别人的心思,看别人的眼色,也不知道是幸事还是坏事。
好在那人是哪吒,是灵珠。
璇玑本就不自觉想要亲近。
混天绫又缠在了璇玑的腰间,有哪吒带着,他们很快就到了东海深处。
海面破开两半,有虾兵在浪中战战兢兢跪迎,看来是龙宫也终于发觉丢了崽,派人来接了。
「回家去吧。」璇玑说着,将小白龙轻轻抛入东海。
隔着海水,她隐约看见一名身着白衣的广袖少年将幼龙接入怀中,向她点头致谢。
哪吒自然也看见了他,冲着那人冷哼一声提醒道:「管好你家小孩儿!」随即片刻也不多留地带着璇玑转头就走。
而幼龙缠在广袖少年的指尖,扬着脑袋不舍地看向两人离开的方向。
「璇……玑……」
「哪……吒……」
9. 收徒
回到陈塘关,小妖的那三圈居然也跑得差不多了,一个个灵力耗尽,瘫坐在树林的空地上,脸上却并不见愁容,只互相说着自己今日比之昨日又快了多少,灵力又多了几分。
哪吒的捉妖游戏反倒成了驯妖,见他去而复返,小妖都一口一个「大王」的叫着,似乎也不怎么怕他了。
哪吒听了洋洋得意,璇玑听了忍俊不禁。
笑够了,璇玑走向那只名为阿狸的猫妖,蹲下身问他:「阿狸,你七妹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阿狸点头道:「好多了!」
「小七,过来。」他把那小猫唤了出来让璇玑瞧瞧。
和阿狸长得一模一样的小黑猫,体型小了一圈,饿得很瘦,眼睛却很大,头上还有受伤秃了块毛的结痂。
她怯生生地叫着璇玑姐姐。
「好乖。」璇玑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转头问阿狸:「小七受伤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好端端的,怎么会浑身是伤的在悬崖下等死呢?
阿狸让小七先去休息,然后和他们说起了陈塘关外的事。
璇玑和哪吒,一个就知道青丘,一个只知道陈塘关。论起阅历,其实他们反倒算是不谙世事,这些逃难来的小妖才是真的历尽了磨难。
阿狸说起自己的来历。
「我家原本住在离这里隔了座山的清风涧,但是几年前突然来了一群人。」
「……那群人到处抓妖,不管好妖坏妖,反正被他们抓住的都没好下场。」阿狸愤愤不平说着,「我们一家东躲西藏了好久,最后还是被迫分开了。」
「他们好像还自称是仙人。」
璇玑脸上露出费解:「仙人?怎么会,仙人这么厉害,又岂会善恶不分?」
她道:「或许是邪魔歪道冒充的也说不定。」
阿狸也不知道他们底细,摇了摇头:「不过我逃到陈塘关以后就没见过那些人了,肯定是因为哪吒——不对,是因为……大王!大王太厉害了!就没人敢到这里来欺负妖了!」
璇玑往旁边看去,被小妖尊为大王的红发少年正在用火尖枪烧枯草坪玩。
……真的假的?
哪吒一直竖着耳朵听璇玑和小妖讲话。这会儿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嘴角微弯:「有什么好怕的?等着吧,本大王去给你们报仇就是了!」
混天绫在哪吒身上猎猎作响,乾坤圈也发出振鸣声,一眼看过去气势很足。
小妖们听了都欢欣鼓舞。
偏偏璇玑眨了眨眼,疑惑道:「太乙真人不是不让你乱跑吗?殷夫人也交代说不让你出陈塘关的。」
小妖们听了都偃旗息鼓。
哪吒耍帅到一半,冷不防被璇玑戳穿,顿时面子有些挂不住,只找补道:「这我不是还没彻底学成么?」
召来火尖枪往地上用力一插,哪吒抬着下巴神色很是倨傲:「待我道法大成后,定然遨游四海,云山踏遍,行侠仗义!」
一转头,哪吒还不忘特意对璇玑交代:「你也得跟我一起去。」
他打架的英姿如此帅气,没人看见怎么行?
……
走在回李府的路上,璇玑纠结了好久还是决定和哪吒说清楚。
等殷商覆灭凡间事了,她就要回青丘去,才不要跟着他在三界到处乱跑呢。
「……我修为太差了,去了说不定会拖你后腿。」璇玑好声好气找了个听起来挑不出错的借口,希望哪吒打消带上她的念头。
哪吒却听不出璇玑的言下之意。
「修为差?」他歪了歪头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忽然道:「那不如这样,我勉为其难收你为徒好了。」
他对自己这个提议很满意。
璇玑没想到会弄巧成拙,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反问:「凭什么?」
哪吒故意把脸一板,道:「就凭你得听我的!」
前段日子他修炼得很是辛苦,被太乙真人折腾着这也练那也练,璇玑却在一旁呼呼大睡,哪吒总算发觉有哪里不太对劲了。
再说璇玑修为太差,若是放任不管,以后四处游历时说不定会有危险。虽然有他在,但总归还是让人不放心。
哪吒越发觉得收璇玑为徒很有必要:「就这么说定了!」
但璇玑自然是不愿意的。说到底她是被姥姥和元起娇惯着长大的,一点苦也不会吃。在青丘这么多年她都没修炼出第四条尾巴,有一半原因也是因为没人逼她。
璇玑试图和哪吒讲理:「我们青丘狐命很长的,用不着每天那么刻苦地修炼。」
「再说,回青丘前我就在陈塘关呆着和你一起,其他哪儿也不去。」
虽然才认识哪吒不久,璇玑就是觉得他一定会护着自己。而且她整日呆在哪吒身边受灵珠熏陶,就算什么也不做,修为也多少会有些长进的吧?
反正她才不要给哪吒当徒弟,整日辛辛苦苦地修炼呢。
「回青丘?你要走?」面前的少年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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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皱了眉,盯着璇玑反问道。
「怎么了?」璇玑愣了愣,不知道这句话怎么就惹了哪吒不高兴。
哪吒抿了抿唇,逼近两步,伸手抓住了璇玑的手腕不说话了。
璇玑被盯得有些头皮发麻。发觉哪吒忽然一下子就生气了,璇玑想甩开他的手却也不敢。
而混天绫察觉到哪吒的情绪,自觉从他的手腕上松开,而后一圈圈的、不轻不重地缠上了璇玑的腰。
璇玑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只得改口道:「好吧好吧,不就是修炼吗?我……我答应你就是了!」
哪吒冷哼一声,脸上稍微好看了几分,但还是蛮不讲理:「反正进了陈塘关,你就归我管。」
「以后不许说这种话。」
璇玑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心想这人真是幼稚又无赖,她怎么就归了他呢?
而哪吒抓着璇玑的手不肯松开,就这般拽着她走了一路。
璇玑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小声抱怨:「明明是天上的灵珠转世,怎么脾气这么差?」
哪吒回头瞪她:「没听说过火灵珠啊?!」
「你还凶?」璇玑咬着唇,眼神哀怨极了。
……
修炼一事上,太乙真人渐渐也对哪吒放下心来了。
又一日,交代完了修炼任务,太乙就拍了拍月白色的仙袍上不存在的尘土,摇着折扇不知去了哪儿,放哪吒一个人修炼。
莲池边,一人一狐起初还安分,该练的练,该睡的睡。
结果才不久,端坐在莲花之上的哪吒睁开一只眼,确认太乙走远了,顿时心思活络了起来。
他决定立刻就开始收徒。
伸手用力摇了摇身边那只狐狸,哪吒半点不留情面:「醒醒、醒醒!」
「再不醒我摸你尾巴了!」
璇玑迷迷糊糊睁开眼,面前便陡然出现少年放大了的俊脸。
看着哪吒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璇玑只觉得天都塌了,不情不愿地在他的催促下化作了人形。
哪吒拿出一柄剑递到璇玑面前,正是玉虚宫另一对宝物「阴阳剑」中的阴剑,太乙昨日才给他的。
「来打一架?」他道,「让我看看你眼下是个什么三脚猫的水准。」
「你才三脚猫呢!」璇玑撅着嘴巴不情不愿地接过剑。
嘴角微弯,哪吒自己拿了阳剑反手挽了剑花,身形一动便向着璇玑刺了过去。
璇玑忽然脸色一白。
10.灵种
太乙真人正在陈塘关南面的纸扇铺子里挑着扇面,忽然听到街上一阵闹腾的声音。
他探出头一看,竟是踩着风火轮的哪吒风风火火地低空飞过,把这一处闹了个人仰马翻。
太乙一个头两个大,叫道:「哪吒你干什么呢!风火轮是能让你在这大街上用的吗?」
听见太乙的声音,哪吒猛得掉转过头冲到了他的面前。
太乙还没来得及问,就听到哪吒的声音里居然带上了几分惊慌:「师父!您快救救璇玑!」
「好端端的,她怎么突然要死了?」
太乙真人眼皮一跳,这才看见哪吒怀里还抱着个白肤银发的少女。只是如今她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太乙凑过去探了探鼻息,发觉竟已是气若游丝。
太乙真人大惊,顾不上质问,拽着哪吒瞬息间就从街上回到了李府。
事分轻重缓急,把教训徒弟这件事往后放了放,太乙真人将璇玑放在了莲台之上,双手结印将灵力引入她体内细细查探。
但查着查着,他的脸色变得奇怪了起来。
反复确认了好几遍,太乙真人一脸莫名其妙地抬头看向哪吒。
哪吒满脸的担忧不像假的,太乙真人却只茫然地问他:「她叫璇玑?可璇玑是谁?」
哪吒急得手指嵌入掌心,顾不上解释璇玑的来历,只追问道:「师父,她到底怎么了?」
太乙真人还是头一次见哪吒如此害怕,不禁有些稀罕,盯着他看了会儿才慢吞吞说:「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哪吒问:「那怎么忽然就晕过去了?」
他这会儿说话都有些乱:「我……我只不过用剑装样子吓吓她罢了,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她就——」
哪吒后悔不已。
璇玑那点身手和法力,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摸清楚了。说和她比划两下全都是哪吒临时想闹着玩儿而已,没想到才练了两下,璇玑就脸色苍白地晕了过去。
哪吒吓了一跳,叫了她两声不应,用灵力查了也没查出缘由来,顿时便慌了神。他抱着璇玑四处横冲直撞地找人救命,好在很快就找到了太乙真人。
「就是晕过去了。」太乙叹了口气,他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又补充道:「饿晕的。」
哪吒愣了愣,一时没回过神来,重复喃喃道:「饿晕的?」
太乙真人头疼,指着哪吒训道:「我还没问你呢!」
「你给我老实交代,这小姑娘你上哪儿拐来的?」
「她并非普通人,她是——妖吧?」
「……」哪吒不说话了。
「一眼没看着你就给我闯祸,我怎么不给你打死算了呢我——」骂得不解气,太乙真人扬起手里的拂尘作势真的要打。
哪吒拖了大半天不敢说出璇玑的来历,怕太乙真人知道她是青丘来的就要送走。
「还不承认?」太乙真人见状气得不行,在哪吒的背上抬手打了好几下。
哪吒也不躲开,自己挨着打,却还是一脸担忧地看着莲台上的璇玑,视线半分都没移开过。
好在这会儿殷夫人终于赶到了。
哪吒踩着风火轮把陈塘关闹了个鸡犬不宁,殷夫人收到消息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立刻就赶回来了。
一眼就看到昏迷不醒的璇玑,殷夫人也茫然了几秒:「儿啊,这是……?」
虽说她家吒儿一出世就是十六七岁的大高个,但是这么快连媳妇儿都给自己找好了吗?
殷夫人觉得一阵头晕,但见太乙的拂尘又举了起来,还是强撑着笑拦在了哪吒身前。
「真人莫动气!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殷夫人您回来得正好——」太乙当场告状说起了来龙去脉,哪吒却还是跟个锯嘴葫芦似的,愣是偏着头不吭声。
到底是知儿莫如母。
听太乙说了事情原委,又看见璇玑身上披着的混天绫,还有哪吒那副死倔着就是不肯松口的样子,殷夫人总算凑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也猜到了璇玑就是上次哪吒非要养的那只狐。
「小姑娘都饿晕了,他到现在还瞒着我呢!」太乙气得冒烟:「再晚点发现说不准都被他饿死了!」
「没瞒、没瞒!」殷夫人忙道:「这事儿……这事儿是我同意的——」
她冲着哪吒使了个眼色,用责备的语气道:「你这孩子也真是的,有什么不能好好说?」
「不就是个寻常的小妖,藏着掖着作甚?白白让你师父生气!」
哪吒愣愣地看向了他娘,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说过。
殷夫人看似在责备哪吒,实则说给太乙听:「真人素来善恶分明,又岂会见了妖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收走?」
太乙真人这会儿终于想起来了,跳着脚道:「原来就是那个——我就说是青丘灵狐吧?!」
「你这死孩子,她都会化形了,你还骗我说是三条尾巴的狐狸狗呢?!」
哪吒梗着脖子死不承认:「不是青丘的灵狐,就是我陈塘关的灵狐——」
殷夫人打断了师徒二人的争执,打圆场把这事含糊了过去,只道:「好了好了,这不就说清楚了?」
「别吵了,救人呐,救人要紧!」
哪吒于是先闭了嘴,过了会儿服软地低声唤道:「师父……您救救璇玑行吗?」
「我以后肯定听话。」
太乙摇了摇头,到底还是妥协了。自己收的徒弟有求于他,他又怎会袖手旁观。
落在莲池里的阴阳剑被太乙召入手中,在阴剑上感觉到了璇玑的气息,他没好气道:「你让她用阴剑了?」
哪吒老实地点了点头。
太乙真人收好双剑,道:「都跟你说了宝物须慎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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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不听!」
「用这剑会耗费大量的法力。你自己是灵珠没感觉,这小妖的法力哪里禁得住这么耗?」
「还是个没辟谷的小妖呢!」
成日里跟在哪吒身边蹭点灵气勉强过活也就罢了,被阴剑这么一耗,璇玑自然撑不住了。
只是哪吒不懂,她自己也不懂。
太乙暗忖,青丘狐大多都聪慧灵敏,这只难道真的不是青丘来的?
但看样貌又不会错,人间养不出这般模样的。
他一时又被唬住了。
「可是怎么会饿晕过去?」哪吒不敢相信地开口:「她吃好多。」
殷夫人给哪吒的零用钱,大半都被他用来给璇玑买吃的花完了。
「……」
「……」
殷夫人推了哪吒一把,嗔怪道:「这种话,等……璇玑醒了,你可不能当她的面说。」
太乙道:「笨徒弟!我都说了她是灵狐,自然是要吸收天地灵气的。既然她没辟谷,那要吃也是吃有灵气的东西啊。」
「你拿凡人的吃食给她,能有什么用?都是些浊物,反倒会吃坏肚子。」
哪吒不说话了,心里多少有些自责。
他还以为璇玑好养,结果还是把她养病了。
哪吒走到莲台边蹲下,细细看着,只觉得少女的脸确实像是瘦了,下巴比初见的时候还尖一些。
整个人看上去很瘦。
他一时心里除了过意不去,还有几分心疼。
「去哪才能找到您说的有灵气的吃食?」哪吒这时候才知道虚心求教了,回头求着:「师父,您告诉我,我全都去找来。」
「你做什么非要养?这哪里是好养的?」太乙皱眉看着哪吒,嘴里直叹气。
哪吒不说话了,只召了风火轮出来,一副立刻就要上天入地去找的模样。
但要问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非要璇玑留在身边。
下意识就想这么做而已,他心里乐意。
拿哪吒一点办法都没有,太乙只好无奈道:「……去昆仑,找五谷神要灵种。」
说完他又摆手:「罢了罢了,我跟你一起去。」
哪吒却犯了倔,道:「我自己去。」
他非要证明不可:「我一个人也能养得好她。」
才说完,只听鸾凤清鸣,哪吒一脚踏上风火轮,瞬息便飞远了。
「你这死孩子,又不听话!」太乙冲着飞远了的哪吒骂完,又回头看了看昏睡的璇玑,总觉得心中不安。
灵珠和灵狐,又岂会是同路之人?
现在放任不管让他们交集,今后的殊途又该如何是好?
殷夫人心中也叹息,却道:「真人便随他去吧。吒儿认死理,这是他自己做的决定。」
「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11.求见
就算是风火轮,从陈塘关到昆仑山脉也用了近一个时辰。
昆仑上常年积雪,气候很冷,人迹罕至,但却是凡间少有的蕴灵之地。不少在天上呆腻了的神仙都住到了这里。
五谷神后稷便是其中之一。
因此昆仑山上方施了阵法,寻常修仙之人皆不得在此御空,不得惊扰神明。
若有人想要求见哪一尊神仙,只能从昆仑山山脚一步一步往上爬,最好再三跪九叩,以表崇敬。
只是这极寒之地寻常凡人根本撑不了多久,因此从未有人如愿。
冻土之下,千百年来埋了许多抱憾的白骨。
但今日看来会有一个例外。
天色已晚,月宫隐入云层不见。
昆仑山山脚,一个人影孤零零立在雪原正中央。雪原积雪极深,地下是厚厚的冰层。但不知为何,他站的那处冰雪竟然融了不少,硬生生比别处低了好几尺。
收起了风火轮,哪吒抬头往高处看去——只见大雪茫茫,天地尽显空寂;夜色无涯,似是亘古不变。
不禁让人心生渺小之意。
但他的心神却丝毫不为这旷景所打动,满心都只记挂着莲台之上昏迷的璇玑。
「得尽快找到五谷神要来灵种,然后回陈塘关才行。」哪吒暗暗思忖,「还得要些现成的吃食。」
打定主意,哪吒将火尖枪用力往地上一插,这处雪原便颤了颤。空中雪珠还没落下便融化成水,纷纷扬扬下了好一阵冰雨。
动静不可谓不大。
少年嗓音更是在雨中响彻整个昆仑,回声阵阵,通达四方——
「哪吒求见五谷神后稷!」
「……」
「……」
「求见——五谷神后稷!」
哪吒一连喊了两遍,压着性子等了又等。
……却没能等来回应。
天地冷漠无声,一如这些神仙,并未将他看在眼里。
哪吒性格暴躁,见等不来五谷神现身,顿时便急了,也不愿意再用别的办法。
只深呼一口气,他用比刚才更大的声音喊道:「好你个五谷神!再不出来,别怪我把整个山都烧了!」
「……」
「……」
还是无人回应。
这种事上哪吒是从不说假话的,见果真没人搭理,他立刻就要动手,一秒都不多耽误。
冷眼四顾了最后一圈,哪吒神色肃穆地端坐在了雪原上。
他闭上了眼,双手交错掌心向外,口中念咒。
自山顶往下看,哪吒整个人正如天地间的一簇火焰。看似渺小,映在雪地上却将整个昆仑都染红。
红发少年双手翻飞施咒,手腕上系着的红绫随风鼓动,陡然长出数十丈。
风火轮化作一对火凤,啸叫着在空中吐出一颗颗火球。神火将更多的雪珠化作雨水,雨水又被蒸发成白雾。没过多久,整个昆仑地界便一片茫茫然。
火尖枪随哪吒的意念而动,在昆仑山各处来回穿梭。先是削平了万年积雪的山头,后又打碎昆仑湖中的千年浮冰。
哪吒继续一字一句念着咒,三昧真火便以他为中心在雪原上错综复杂地铺开去。
不多时,焚天阵便成了。
刚学会这阵法的时候,太乙真人叮嘱过哪吒:「焚天阵威力极大,不到万不得已切忌用此咒阵!」
哪吒记得这话,但偏偏还是用了——他觉得自己如今便已经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
璇玑还在等他带着灵种回去。
整个昆仑山都开始颤栗,雪崩也如期而至。
「既然见死不救,那你们也别想好过。」哪吒起身,火尖枪紧紧抓在手心,冷声道:「我现在就烧光这破山!」
眼看那一圈圈的三昧真火不断蔓延,似是真的要将昆仑山的每寸土都烧遍,哪吒点名要见的五谷神到底坐不住了,总算有了动静。
听见声音,哪吒皱眉望去,原来是雾气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影子——
身长十二尺,高八尺,浑身青色,一口獠牙。看似应当是猛兽,却偏偏长着副猪鼻子。
「你就是后稷?」哪吒单手出枪,指着它高声问道。
「呱哩——」那神兽的后蹄在地里刨了刨,发出如野猪般的叫声,随后气势汹汹地向着哪吒冲撞了过来。
「不回答是吧?」哪吒冷哼一声,手腕上的乾坤圈闪了闪,忽地变大了数倍,准确无比就砸中了那神兽的脑袋。
那神兽似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疼,顿了几秒才嚎叫出声,踉踉跄跄趴到了地上,方才的气势全无。
一击就倒,如此不禁打,哪吒反倒奇怪地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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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了它几眼。
上前一脚踩上神兽的背,哪吒揪住了它的鬃毛。身上的三昧真火一分也不收,溅落的火星子顿时就将它烫得连连叫唤,毛也顿时焦黑了一片。
眼看乾坤圈又要砸下去,那神兽终于开口说了人话,前蹄跪在地上求饶。
「别打别打!我是当康哩!当康!」
当康,兆丰穰的祥瑞之兽。
哪吒却冷笑一声,半点不领情,只道:「我管你是谁!我只知道你们不管别人死活,算什么神仙!」
哪吒当真毫不手软又揍了它一顿,神兽当康哀叫了好几声,头昏眼花:「真别……别打哩!」
「你要什么哩?」
「你只管说哩!」
「我有的一定给你哩!」
哪吒听了,这才松开它,有些怀疑地问:「你说真的?」
「真的哩真的哩!你不是要救人吗?只要你别打我,我一定帮你的哩。」
当康说完,努了努鼻子,嗷一声从嘴里吐出一坨灵药。
「你看哩,这个是千年雪莲,那个是万年人参,都有起死回生之效,你要哪个哩?」
哪吒暂时收了乾坤圈,嫌弃地看了看沾着当康口水的仙草,摇了摇头道:「这些我都不要。」
「我就要些五谷和仙果的灵种。」
「哩?那些怎么救人哩?」当康不明白,「那些我都当饭吃的,救不了人的哩。」
哪吒不耐烦解释,只又把乾坤圈对准了当康的脑袋:「别哩哩哩地叫唤了!你给我就是。」
当康抱住了头,吓得趴回了地上:「可是你要的这些我都没有哩!」
「那你废话半天?」哪吒烦躁地从当康背上跳了下来,火尖枪直直指天,仰头对着昆仑山顶喊道:「后稷——」
他又调转枪头指向神兽当康:「你若是再不出来,我就拿它烤肉了!」
当康猪躯一震,顿时撕心裂肺地嚎哭了起来。
焚天阵的三昧真火和滚滚落下的雪崩撞到一起,又是海啸般的水浪飞溅。
玄冰纷纷融作温泉,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昆仑山的温度就没这么高过。
眼看昆仑山不是被淹就是被烧,五谷神终于不得不亲自出面了。
「唉唉!现在的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啊!」哪吒的身后传来声音。
12.后稷
金光闪过,漫天谷雨。
八只硕鼠扛着把藤椅从水雾之中迈着小碎步走了出来。
那藤椅上坐着个精神矍铄、胡子很长、头发很少的老头,手里还拿着把蒲扇。
哪吒皱着眉问道:「你才是后稷?五谷神?」
他心想:神仙难道都这样,正事不做,就在那乘风凉?
那八只硕鼠把藤椅往雪地里一放,随即头朝下快速往雪地底下打洞跑了,留下五谷神摇着扇子从藤椅上慢悠悠起身。
哪吒很是看他不爽,但毕竟自己有求于人,还是忍住了烧后稷扇子的冲动。
只不过语气还是说不上好:「我叫你半天怎么不应?你很忙吗?」
「哎呀,我是神仙嘛!」后稷答得理所当然,上下打量了哪吒几眼,摆手道:「要是谁都想见就能见,神仙的颜面往哪儿放呢?」
「……」哪吒看着他不语,尽量克制着自己的脾气。
「好了好了,哈哈不说这个了。」后稷讪笑着岔开话题,「你说你来就来,搞这么大阵仗做什么?赶紧把那阵法神通都收收!」
「我们有事好商量嘛,你找我做什么?」
哪吒果真把火尖枪收了起来,虽然敷衍但还是弯腰朝着五谷神拜了一下,才道:「我是来求一些种子的。」
「种子?」
「你不是五谷神吗?我就要些五谷的灵种。」
「唔,原来如此。」后稷沉吟片刻,随后摇了摇头道:「但是这个嘛……不成。」
哪吒下意识抓紧了手里的枪,道:「为何不行?」
「不是我不给,」后稷摸了摸胡子:「实在是『粒粒皆辛苦』啊。」
「……什么?」哪吒不解。
「每一粒灵种都是我辛辛苦苦存下来的,自然是极『辛苦』的了!」
「所以你说说,这哪是要种子,是要我的心血呐!」
哪吒愣了,没想到这五谷神居然这么吝啬。
但记挂还晕着的璇玑,他只好忍了又忍:「你要怎样才肯给?」
五谷神看着哪吒一连「啧」了好几声:「先不说我给不给,就算我真把灵种给了你,你能种得活?」
不等哪吒反驳,后稷继续道:「我看得出来,嚯!你打架的本事那是大得很。」
「但是种地——」后稷指着他摆了摆手:「你?不行!」
「灵种给了你也是白费。」
哪吒到底还是忍不住了,身上的火一下子窜了上来,语气生硬:「不行也要行,我今天非要不可!」
他身上外溢的火星子把后稷的胡子都点着了。
后稷惊得跳脚,终于端不住架子了脱口而出:「烫烫烫!你要死啊——」
他好不容易拍灭了火苗堪堪保住了半截胡子,一连退了好几步,离哪吒远远的,生怕再被烧一次。
哪吒固执地望着他不说话。
被烧了胡子的后稷气得很,心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凡间的小兔崽子现在怎么这么凶?」
哪吒却忽然将火尖枪搁到了地上。
浑身似火的少年单膝跪倒,仰着头倔道:「我就要灵种,还要种活它们……求您教我。 」
后稷见他突然恭敬了反倒一愣,觉得实在是奇怪:「我活了几万年,你这样的要求还是头一次见。」
不求长生果,不求救命草,偏偏求一些对神仙来说用不着的五谷灵种。
「你刚才说自己叫什么来着?」
「哪吒,陈塘关李哪吒。」
后稷总算意识到自己招惹了谁了。
——原来是炸了老君的炉子,从天庭出逃后被顺水推舟寄养在了人间的火灵珠,怪不得脾气这么暴躁。
「哪吒?不错不错,好名字!」他略显心虚地随口夸了一句,忽然又道,「你要在陈塘关种灵植?」
哪吒答「是」。
「可那是人间界。」后稷摇头叹气:「这不就更麻烦了么?灵种在神界和仙界都不好养,你居然想在人间种?」
「那又如何?」
后稷见劝不住,略一思索道:「倒也没有……那不如这样。」
「我有一试炼,你若能通过,我便如你所愿奉上灵种。」
哪吒听了,面上一松立刻从地上站了起来,道:「一言为定。」
后稷摆手:「话还没说完呢——你若是通不过那试炼,可莫要再纠缠老夫啊。」
哪吒不假思索:「你尽管出难题,什么试炼我都能过。」
「年轻人,话别说太满喽。」后稷一抬手,方才那八只硕鼠去而复返,在雪地里来来回回地刨了起来,挖出了个地洞。
后稷自手中扇摘下一小根蒲葵叶,抬手将它丢进洞里,那儿便凭空长出了一个漩涡来。
漩涡中出现幻象,幻象中隐隐露出大片黄沙。
后稷指着那漩涡,问哪吒:「你可曾听闻十八荒?」
不等他回答,后稷就自顾自说了下去:「定然没听过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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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前世是火灵珠,在天庭受了万年熏陶自不必说。就是去到人间,那陈塘关本来也是四季轮回、风调雨顺的福壤。」
「哪里见过这世间的荒凉萧索呢?」
后稷指着漩涡里的那片荒漠,道:「那里曾是上古时期的部落之一。但后来连年大旱,水土流失便成了黄荒。」
「唉……算起来如今已经空置千年了。」
哪吒皱眉,有种不好的预感。
后稷果然道:「只要你能在此等恶劣之地都把灵植种活,并且让它们结出果来——那在陈塘关种活想来也难不倒你。到时候灵种我自然肯给,如何?」
「……」哪吒走到漩涡面前,看着在风中如水般的流沙,忽然就沉默了。
他有些不确定,要让灵种在荒漠中开花结果,是一年两年,还是十年二十年?
「这就怕了?」后稷摸着胡子道,「你可是灵珠啊。」
哪吒摇头:「我没什么好怕的。」忽然一想又觉得不太对,他还是有害怕的东西的。
怕璇玑出事,怕他娘和师父唠叨。
后稷:「……真不怕啊?」
「我可告诉你,这黄荒可不是想去就去想走就走的,你要是在里面种不出来果子,说不定就出不来了。」
哪吒没吭声。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他便不再犹豫抬脚跨入了漩涡。
火红的身影隐没其中。
见哪吒毫不犹豫就去了,后稷很有些意外,喃喃自语:「这小子有几分气魄嘛。」
灵种断然不可能在流沙里活下来。而要让荒漠变为沃土,又哪是什么简单的事。
再退几步说,就算哪吒真有那能耐,想要种出果实最少也需得一个四季轮回那么长。
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植物的生长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播种之人需得在时间的流沙里长途跋涉。
「……这小子行不行啊?」后稷又不禁有些担忧,毕竟哪吒看着就没什么耐心。
「总不会出不来了吧?」
「……」
「……」
「唉,罢了罢了。」
「各人有各人的因果。」
后稷手一挥,原本依稀可见的黄沙幻影消散于茫茫风雪中。
硕鼠抬着藤床再度出现,白胡子老头打着哈欠爬上去,不久便沉沉入睡,他得小憩一会儿。
硕鼠抬着他回山上的后稷庙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声将寂静打破。
13.交换
昆仑山,后稷庙的灶房里。
腰间系着片叶子当围裙,一只硕鼠正往灶底下塞着木柴。
灶膛里的火越烧越旺,灶上的铁锅里熬着的小米粥也越发灵气四溢,是给正在小憩的后稷准备的宵夜。
蒲扇盖在脸上,后稷这会儿睡得正香。
锅里的小米粥冒起了咕嘟咕嘟的热气泡,眼看着马上就煮好了,灶膛的火焰却突然闪了闪。
炙热的火焰里忽然模模糊糊的出现了一只手,依稀可见手腕上的金圈。
那只手在石砌的灶底摸索了一会儿,随后像是下定了决心,用力往上一推。
「嘭!」的一声——灶房炸了。
那硕鼠原本正用木勺搅着米粥,冷不防和铁锅一起被炸到了天上。
小家伙呆了一秒,然后在空中发出「吱儿哇啊啊」的叫声。
后稷被巨响吓醒,震得从藤床上摔了下来。
整个人跌坐到地上,一把年纪的老神仙捂着胸口直抽气。
浑身冒着火光的人影从残破的灶口里缓缓地爬了出来,系着红绫的那只手里还紧紧抓着什么。
后稷扶着灶房的残垣站起来,看着浑身沾了锅底灰的哪吒哀怨道:「我说你……您呐!」
「您出场的动静能小点儿吗?」
他倒也不指望哪吒尊老爱幼,只是再这么下去,他非得被吓出病来不可。
不是火烧昆仑就是炸他厨房,后稷想着这一会儿功夫哪吒的所作所为,只恨自己今天没看黄历躲出去。
把掉下来的硕鼠连同锅一起接住,后稷还想再说他几句,却发觉哪吒安静得有些不对劲。
他怎么不跟自己呛声了?
后稷仔细看过去,才发现哪吒这会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双目紧闭,唇色发白。
哪吒身上的衣服不是什么法器,就只是殷夫人在陈塘关的成衣铺子里买的。这会儿他身上灵力不稳护不住,衣服便被灶里的玄火烧出了好几个洞。
后稷大惊失色,叫道:「这……这——你可千万别死在我这里啊!!」
他就是个小神,天庭的宝物火灵珠转世死在他这小庙里算什么?!
不想去天庭吃牢饭,后稷急忙奔到了哪吒身边小心翼翼将他扶了起来靠墙坐着,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好还好,还有气儿——」后稷庆幸地给自己顺了顺气,继续替哪吒把了把脉。
原来是灵力耗尽昏过去了。
见他并无性命之忧,后稷总算放下心来。
灵力耗尽倒也简单。
胖胖的硕鼠头上顶着只破碗,里面盛着刚刚熬好的小米粥,另一只更胖的硕鼠两爪并用撬开哪吒的嘴,第三只硕鼠便推着碗往他嘴里灌着米汤。
哪吒本是灵珠,其实自身的恢复能力就不差,这会儿又被喂了一碗灵米熬的粥,很快就醒了。
平躺在地上,睁开眼看见后稷庙顶上刚被炸出来的大洞,感觉到昆仑的雪落到脸上凉丝丝的,哪吒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失焦。
他终于……从黄荒出来了?
总觉得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他自己也记不清。
只觉得好像很多年过去,他一个人面对无尽的流沙,等着荒漠一分一厘地变成绿洲。
起初只觉得难熬,后来便成了麻木。
「怎么样,没事了吧?」见哪吒发愣,后稷紧张极了,生怕哪吒在他的地盘出什么意外。
好一会儿,哪吒才总算是完全清醒了。
从地上有些不稳地爬了起来,哪吒在后稷跟前小心翼翼将手心摊开。
他的声音沙哑:「你不是说只要灵种结果,就算我通过试炼么?」
哪吒的手心里躺着一颗青色麦种,还没完全成熟,但确确实实是在黄荒结出的果实。
后稷愣住:「你真做到了?」
他的小米粥都还没煮好,哪吒居然就把整个黄荒都治完了!
黄荒本是被三界遗忘之境,说白了就是没人愿意管。这下好了,被他平白捡来,以后种地的地方不就又多了?
「这——这——」后稷激动地搓着手一时说不出话。
哪吒见后稷半天不往下说,皱眉道:「你答应过的,让黄荒结果就会给我五谷灵种。」
这么多年他一直都记得。
哪吒步步紧逼:「你是忘了,还是打算赖账?」
手腕上的混天绫翻动,乾坤圈也闪过金光。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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吒死死盯着后稷,一副「你敢耍我试试」的样子。
好在后稷确实不打算赖账的。
「怎么会!」后稷兴奋地拍了拍哪吒的背,「我一把年纪,怎么会骗你个小辈!」
毕竟他就算再吝啬,用灵种换一整个能种地的黄荒之境,这样的交换怎么算都不会是亏本买卖。
「只不过我还有个条件。」后稷又试探着提出了要求。
他小心翼翼观察哪吒的神色。
下一秒,火尖枪差点戳进了后稷的脑袋,哪吒忍了又忍,一字一句道:「你、说。」
「阿呀,不要这么粗鲁嘛。」后稷侧身离火尖枪远了些,讨好道:「你要的五谷灵种,我一早都给你准备好了!」
他拍了拍手,任劳任怨的硕鼠背上背着拳头大的几个麻袋,从四处的角落里跑了出来。
它们在哪吒面前一字排开,后稷介绍道:「瞧瞧——稻,黍,稷,麦,菽。」
「我可一样都不少你。」
哪吒这才脸色好看了些,就听后稷搓着手讪笑道:「我也一把年纪了,你一个小辈,定然也不好意思占老头的便宜不是?」
「既如此,我便厚着脸皮,再跟你要两样东西。」
「两样换我五样,权当交换嘛!」
「……你还要什么?」哪吒问。
后稷嘿嘿一笑,轻声说了几个字。
片刻后,看着昆仑外划过的那颗火流星,后稷总算松了口气,道:「好歹是把这尊瘟神送走了!」
他的手里拿了两只极为小巧的玉瓶,正小心翼翼要收到袖中。
仔细放置妥当,后稷这才一屁股坐到蒲团上,始觉腹中饥渴,他便等着硕鼠把熬好的小米粥端上来。
「多盛两碗来!」后稷吩咐硕鼠。
只听那群硕鼠吱吱叫嚷了几声,后稷左右等不来他的夜宵,这才发现连锅带粥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后稷一愣,很快就回过了神,顿时心疼地捂住了胸口。
这事儿不是哪吒做的还能有谁?
「造孽呀、造孽呀!」
「这孩子,怎么能连吃带拿呢?」
后稷也不免奇怪了,哪吒到底要这些去做什么?
14.黄粱
没过多久,哪吒就踩着风火轮回到了陈塘关不远处。
从天上往下看去,地面黑漆漆一片。哪吒总觉得比起离开的时候陈塘关似是变了不少,顿时心中悲凉。
哪吒忍不住想着,他这一去在幻境里呆了这么多年,竟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璇玑会不会已经、已经……
他不禁眼圈微红。
李府里,衣衫破烂的红发少年面色苍白,赤着脚跌跌撞撞踏入莲池内,溅起微凉的水花。
莲台之上却不见之前的人影。
「璇玑?」哪吒不敢相信地唤了一声,但四处皆无人应。
他呼吸急促地一拳打碎了半只莲蓬,不管不顾更大声地唤她的名字:「璇玑——」
不远处,木门发出「吱呀」声,一阵脚步响起,殷夫人的身影从转角出现。
「吒儿?你这么快回来了?」
殷夫人迎了上来,走到近处她才看清哪吒泛红的眼圈,不禁微愣:「哎呀,这是怎么了?」
「怎么……哭了呀?」殷夫人心疼地替他擦了擦眼圈。
她刚想说没找到灵种也没事,璇玑这会儿好好的,就听见哪吒声音哽咽。
「娘,璇玑是不是已经饿死了?」哪吒伸手用力握住殷夫人的肩,「您告诉我,我撑得住。」
「你们把她……埋在哪儿了?」
替哪吒擦脸的手顿住,殷夫人茫然地问:「……什么埋哪儿了?」
哪吒语气激动:「都怪我,这么多年一直回不来。」
「是我把璇玑害死了!」
他委屈又自责,神情难过到了极致。
殷夫人这会儿是真的迷惑了:「你这傻孩子在胡说什么呢?」
「什么这么多年,你才走了不到三个时辰啊?这不是天都还没亮吗?」
殷夫人一指身后厢房:「外头冷,我把璇玑带房里去了。人家好端端的,你做什么要埋了她?!」
哪吒一愣,小心问道:「她没死?」
璇玑还活着……他才走了三个时辰?
哪吒这才注意到殷夫人「这么多年」一点儿没变。
殷夫人嗔怪道:「你呀,出去一会儿功夫怎么人就傻了?」
「有你师父在,璇玑又怎会出事。」
哪吒耳尖发红:「我还以为——」
殷夫人牵着哪吒往厢房走去,见他真的吓得不轻,一边嗔怪一边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
厢房门口,太乙真人坐在走廊上趁着月色喝着茶,比起哪吒的火急火燎,他显得很是悠闲。
不过倒也不是什么都没做。
太乙真人给璇玑找来了一串东海玄珠系在了她的手腕上。
东海玄珠虽比不上火灵珠,但也是蕴藏了天地灵气、世间少有的宝珠,暂时用来温养璇玑自然是足够的。
太乙刚忙活完,这会儿茶还没喝上几口,哪吒就失魂落魄地回来了。
「……怎么这幅样子?」见自家徒弟灰头土脸地回来,太乙真人不自觉放了茶盏起身迎了上去。
他到底还是护短:「是不是后稷那小老儿不肯给你灵种,还把你给收拾了?」
太乙真人生气地道:「好啊他,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他这不是打我的脸?!」
「……」哪吒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不过他如今记挂璇玑,没功夫跟太乙细算这话里究竟有什么深意,只径直往厢房内去。
太乙真人也发觉失言,讪笑一声想着要怎么糊弄过去。
但见哪吒没跟他吵只往里走,太乙便侧身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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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安慰道:「莫急莫急,有我呢,那小姑娘没事儿!」
厢房里,银发少女呼吸平稳地躺在软榻上。
哪吒脚步很轻地靠近,随后小心翼翼半跪在榻边。
他看着璇玑沉睡的侧脸,语气不觉带了几分委屈:「我回来了。」
他总觉得自己多年未见璇玑,哪知黄荒之境不过是他的黄粱一梦。
也好在只是他一个人的黄粱一梦,哪吒心想,要不然等他好不容易回来,璇玑真的不见了怎么办?
他会不高兴的。
手掌平摊,一碗还冒着热气的小米粥便出现在了哪吒的手心里。他捧着细瓷,小心翼翼掰开璇玑的嘴往里灌。
「……」
璇玑只觉得自己睡得好好的,忽然做起了噩梦。
她梦见自己踏空掉进了湖里,一下子就呛了水。
——她还真是被呛醒的,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还隐约听见殷夫人的声音。
「哪有你这样喂的呀?唉呀,笨手笨脚的!我看你还是离人家小姑娘远些才好!」
殷夫人一边替软榻上的璇玑顺着气,一边埋怨着不会照顾人的哪吒。
哪吒一边挨骂一边用帕子笨拙地替璇玑擦着嘴角。
璇玑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强撑着睁开眼。
她伸手,没什么力气地按住了黏巴巴的帕子,也按住了哪吒的手,整个人显得有几分气若游丝:「哪吒?你在……做什么啊……」
哪吒听见她的声音,整个人愣了愣,随后深深看了璇玑一眼。
下一刻,璇玑只觉得身上一热,忽然就被人抱进了怀里。
璇玑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温热的唇角不小心擦过自己的皮肤。
哪吒在她耳畔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15.不饱
璇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结结巴巴地问:「你……你说什么呢?」
说什么想不想的……她一天到晚被哪吒拘在身边,有、有什么好想的!
「没听清就算了!」哪吒赌气,脸颊也微微发红,暗自后悔不迭。
他刚才鬼上身了才说这种话……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一定是脑子里进沙子了!
璇玑心慌意乱,只觉得耳朵烫得厉害,下一刻毛茸茸的狐耳便再也藏不住从银发间冒了出来。
哪吒见了又绷不住脸弯了嘴角,松手放开璇玑的时候还顺手揉了一把狐耳,道:「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璇玑顿时来气,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就凶他:「好端端的你咒我作甚?」
她不过是睡了会儿,这家伙怎么就巴不得她死掉了?
璇玑本想把哪吒推远点,结果哪吒纹丝不动,倒显得是她故意贴上去了。
璇玑这才发现自己如今浑身无力,甚至还有些眼花,尤其是肚子还很饿。
跟在哪吒身后进来的太乙真人轻咳一声道:「行了行了!让璇玑再歇一会儿,把你带来的粥喝完才有力气。」
太乙心道,这小子在璇玑面前完全变了个人,老是缠着人家像什么样子?
不过到底还是给哪吒留了几分面子,只把他叫出去:「哪吒你过来,我有事问你。」
哪吒有些不情愿地从榻边站起来,回头恭恭敬敬唤了声「师父」。
他想了想又道:「多谢师父。」
找五谷神也好,照看璇玑也好,太乙没追究璇玑的来历,还着实帮了不少忙。
哪吒难得这般乖巧,太乙真人心中暗喜,嘴上却道:「就是些小事,有什么好谢的?」
「我到底是你师父,你能跟我学的还多着呢!以后别成日显摆,还以为自己什么都会了似的。」
哪吒居然真的点了点头。
没有哪吒呛他,太乙反倒有些不习惯,想了想又问起方才的话:「那五谷神真没为难你?我之前忘了说,那小老儿是个出了名的吝啬鬼来着。」
哪吒扯了扯嘴角,心想经过这一遭他还能不知道吗?
而且不仅如此,他还被那五谷神丢进了个寸草不生的荒漠里干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活。
但一切既已过去了,哪吒也不愿再提,只说:「确实吝啬得很。这些灵种……是我用两样东西跟他换来的。」
「什么东西?」
「没什么。」哪吒视线略有些心虚地移开。
太乙见哪吒完完整整回来了,身上的东西也一样没少,便不再追问。
「那五谷灵种呢?我瞧瞧。」
哪吒闻言拿了给他,太乙真人便打开挨个袋子看了看。
但看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将灵种收了起来,太乙头痛地用扇子敲了敲自己的后脑勺:「这种地嘛……嗐,我也没什么研究。」
「稻子是不是种在水里的?」
「麦子……也是种水里吗?」
「……」
「算了算了,我还是找人问问。」太乙嘀嘀咕咕得拿着灵种往外走。
房间里,璇玑乖巧地喝着哪吒顺来的粥,而殷夫人目光慈爱地替她擦着嘴角:「慢点喝,不着急啊。」
银发少女不好意思地点头,小声说:「多谢殷夫人。」
但心里却有些疑惑。
璇玑才想起来自己原先是在和哪吒练剑来着,怎么练着练着便不省人事了?
她自己也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了。
不过粥好喝,殷夫人也温柔,璇玑没之前那么饿得难受了心情便好了起来。
她心思单纯也不想那么多,只当是自己练着练着不小心睡过去了。
哪吒从外面进来,顺手掩了房门。
他才走回璇玑跟前,便听见她向着殷夫人小声道谢,下意识便道:「你怎么不谢我?」
「我费了这么大功夫——」哪吒话说了一半,忽然觉出不对。
怎么好像他上赶着替这狐狸做事?
哪吒便又自顾自生起闷气来。
「你怎么了?」璇玑放下手里的细瓷碗,疑惑地看着向哪吒。
璇玑仔细打量他,才发现哪吒的衣衫破破烂烂,周身都狼狈得很。
「你跟人打架了?」璇玑连忙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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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还受伤了?」
哪吒一下子又被哄好了。
耳尖微红,他偏过头避开璇玑不经意流露的关切,嘴硬道:「怎么可能,还能有人打得过我?」
璇玑上上下下看了哪吒好几眼,见他除了衣服破了点,沾不少的灰以外确实没什么事,便放下心来,不理他继续低头喝自己的粥。
她之前跟在哪吒身边,虽然不至于饿得难受,但总觉得怎么也吃不饱。
三天饿九顿,每天都提不起精神来。
但是今日这碗粥喝下去,便觉得周身温热,往日的饥劳都一扫而散。
像是姥姥常给她做的饭一样。
璇玑略一恍惚,忽然就又有些想家,抱着碗更不肯放下了。
璇玑看起来比哪吒还小上一些,这会儿捧着一碗米粥都露出这般满足的模样,殷夫人看着便心疼。
「你这孩子也真是的,」殷夫人忍不住也操心起了璇玑:「一直饿着肚子怎么不说呀?」
「平白遭这罪,多难受呢?」
璇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可我已经吃很多了……」
除了府里有的,她还花了哪吒好多钱买点心,结果好像怎么也吃不饱一样。
她不说,也是不想给哪吒添麻烦。
哪吒看了她一眼,威胁道:「下次再有什么瞒着我……你试试看好了!」
「会不会好好说话?」殷夫人反手一巴掌拍在哪吒背上,又转头对璇玑温声细语:「普通的那些东西你都吃不得,会吃坏的。」
不过殷夫人倒还是替哪吒说了句好话:「好在吒儿去五谷神那儿求来了灵种,以后啊,我给你单独做。」
璇玑受宠若惊,连连摇头。
听闻殷夫人要替璇玑做饭,哪吒一时不知道该吃谁的醋,于是决定横插一脚:「这种小事,娘你就别操心了。」
「你还有一关的百姓要管,」哪吒扬着下巴看璇玑,「我都说了好几遍了,她归我管就行。」
殷夫人欲言又止,却听一道严厉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你连自己都管不好,还能管得好什么?」
哪吒的眉毛狠狠一皱,转头看去——
16.李靖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哪吒紧抿着唇看着面前高大的身影,心中顿时烦闷不已。
来人身着银色盔甲,腰间佩剑,神色肃穆,看向哪吒的眼神里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满。
正是陈塘关总兵李靖,哪吒的父亲。
李靖平日里要处理陈塘关大大小小许多公务,极为忙碌,还几乎和陈塘关的将士同处吃住。
大禹治水三过家门不入,李靖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几乎从不回府。哪吒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为了这一关百姓,李靖可谓尽心尽力,因此深受敬仰。
但即便难得相见,父子两人也并不和谐,前两次都不欢而散。
李靖严苛,向来循规蹈矩为人严苛。
哪吒随性,平日里最烦就是教条守义。
两人呆在一处,说是水火不容也不为过。
这厢果然李靖一开口,哪吒就恼了:「我怎么就管不好自己了?」
咽不下气,他下意识就讽刺:「就算是这样,那你可有管过我?」
「放肆!你就这么和你爹说话?」李靖拂袖,对着哪吒横眉怒视。
殷夫人连忙站起来拦在了父子之间,无奈地两头安抚:「好好的,怎么一见就吵?」
她先劝李靖:「吒儿近来也没做错事,你这是干什么?」
又劝哪吒:「听话!他毕竟是你爹,怎可这般顶撞呢?」
不想让殷夫人为难,哪吒不说话了,只拿眼睛瞪着李靖,想让他快些走。
李靖却不依不饶,眉头紧锁看向殷夫人道:「哪吒平日里小打小闹我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结果他却不知悔改,今日反倒还用风火轮在陈塘关横冲直撞,差点误伤百姓!」
「如此顽劣,我说他还有错了?」
哪吒冷笑一声,正要开口,殷夫人连忙捂了他的嘴不许他再说,小声道:「让娘来。」
殷夫人继续好言劝着李靖:「你也说了是『差点』,吒儿可不就是没伤人?」
「他有分寸,你别总对他发这么大火。」
李靖哪里听得进去。他刚要再发作,却注意到了哪吒身后的软榻上垂着一缕银发。
正是被突然回府的李靖吓了一跳、又不敢吱声的璇玑。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凶的人。
不论是在青丘还是这段时间在陈塘关,璇玑接触到的人虽然不多,但个个都还算不错。
最凶也不过是之前装样子吓唬人的哪吒了……李靖这样的严父璇玑还是第一次见。
这会儿明明是哪吒被训,璇玑却也听得整个人蔫蔫的,耳朵嗡嗡作响,不由自主地耷拉了下来。
李靖皱着眉想走过去看清榻上之人,哪吒却拦在他面前一步也不肯让开。
他在璇玑面前被他爹骂也就算了,更不想连累璇玑也被他爹教训。
「让开!」李靖厉声道:「你还瞒了我什么?」
见哪吒就是不愿意,李靖气极,手按在了身侧的佩剑上:「你让不让?!」
李靖在军中说一不二成了习惯。在军中,不听军令者他皆可一斩了之。
因此这会儿哪吒不拿他当回事,执意不肯让开,李靖深觉颜面受辱,下意识就抽出了剑劈了过去。
「吒儿!」殷夫人惊叫,连忙想上前拉着哪吒躲开这一剑。
哪吒微微一愣,其实并没想到李靖真的会对他动手。
他不得不带着殷夫人躲过去。
李靖看清了榻上的人影。
璇玑抱着细瓷碗一脸的胆怯,头上的狐耳也明晃晃露在外面。
李靖狠狠皱了眉头,下意识举起了剑指向璇玑。
璇玑看着直直向她刺来的这一剑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璇玑倒也并不太怕李靖真的会伤到她。她只是不解,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错,为何李靖想要杀了她?
「你干什么!!」手腕上金光闪过,下一秒,混天绫护在璇玑身前,哪吒抓着乾坤圈直直撞上了李靖手中佩剑。
对他和殷夫人动剑不说,现在还要伤璇玑——哪吒气极,只恨李靖此人竟然是他的父亲。
佩剑被乾坤圈挡了回去,倒飞插入了另一面墙中,李靖也被哪吒凌冽的怒气逼得倒退了数十步,径直退到了房门外。
「你问我?」李靖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看着哪吒仿佛看着什么重罪之人:「你居然还把妖孽养在府中?」
哪吒却道:「那又如何!」
燃着烈焰的火尖枪悬在李靖的头上仿佛下一秒就要刺下去,殷夫人失声叫道:「哪吒——」
哪吒到底还是忍住了,只是他胸口起伏眼角通红,看着就被气得不轻。
「你走!离这里越远越好!!」枪身握在手中直指李靖,哪吒说话毫不留情。
李靖暴怒:「这是我陈塘关总兵的府邸!」
他已经失了佩剑,这会儿只好用发颤的手指指着哪吒道:「你竟敢豢养妖孽,还用枪指着你的父亲——」
「你——倒反天罡,枉为人子!」
哪吒已经不耐烦再和他有口舌之争,只抬着下巴语气生硬:「我说了——那又如何?你以为你还管得了我?」
他向来是个恩怨分明的直性子。
别人对他好,他自然也会对别人好。殷夫人、太乙真人,甚至树林里的小妖他都愿意对他们好。
但李靖从没对他有过好脸色,除了责骂就是家法。哪吒早就对李靖憋着一肚子火了。
更何况这次事关璇玑,哪吒比之前都更恨李靖了——璇玑是他非要留下的,没有妨碍任何人,更不想任何人干涉。
哪吒心中笃定——璇玑他就是要留,她是人是妖也无所谓。
他爹反对也没用,他不在乎。托生给李靖当儿子,也不是他自己选的。
想到这,手里的火尖枪更是往前去了几分。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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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靖气极,虽然对哪吒无可奈何,但他却也顾及自己的颜面不肯低头。
哪吒更不必说,举着枪半步不退。
两人僵持不下。
殷夫人叹息不止,想上前劝阻,却被李靖数落了一句「慈母败儿」,无论如何也劝不下来。
好在这时太乙真人去而复返。
「哎呀,这……这又是怎么了呀?」太乙只不过去问了问土地公五谷的种植之法,这才走了没一会儿,回来便见这李家父子闹成了这样。
他其实在外面也听见了些动静,只是原本并不打算插手别人的家事。
可是眼看着收不了场,太乙真人也不得不出来帮忙解决此事了。
李靖向来敬重玉虚宫,见了太乙真人当即向他拱手行礼,甚至欲行跪拜。
「见过太乙真人!」
太乙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将军别跟我客气。」
「真人乃是上仙,我等凡人自当敬重尊崇,不可失礼。」李靖一板一眼说着,「只是我如今正清理门户,脱不开身……不然理应请真人上座喝茶才是。」
「没事没事,我不爱喝茶哈。」太乙真人连连推却,又扯了扯嘴角讪笑道:「这清理门户听起来——」
不等太乙劝,李靖先冷声告上了状,竟是不依不饶:「真人,哪吒不仅顽劣,如今更是黑白不分,在府中豢养妖孽!」
他朗声道:「请真人务必严惩不贷,将他逐出师门。」
哪吒气极反笑,倒收起了火尖枪环胸看戏。
太乙真人「啊?」了一声,犹豫道:「这……也还好吧?」「嗐,不至于说得这么严重嘛。」
璇玑这事太乙也算是知道得差不多了。
先不说璇玑到底是不是青丘来的,左右就是一只没什么追求,心也不坏的小狐狸罢了,能有什么威胁?
对太乙来说并没什么所谓,也就是不省心的徒弟又给他找了个小麻烦。
因为这件事就把哪吒逐出师门,未免太小题大做。
李靖不解极了:「真人的意思是?」
他心道,仙妖向来不两立,哪吒纵容妖孽苟活,难道还不够大逆不道?
太乙真人也不好把话说得太直白,只好含糊其词:「哪吒毕竟是我徒弟。李将军放心便是,有我看着出不了事。」
李靖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斟酌许久,到底还是向着太乙真人深鞠一躬:「犬子无状,让真人费心了。真人今后不必对他宽容,做错事该打该罚,我绝不会拦。」
李靖直起身,又对着哪吒冷声道:「这次有真人替你说情,我便先饶过你。」
只不过一想到有狐妖住在他的府上,李靖的心便又沉了沉,看向哪吒的眼神愈发失望。
而哪吒冷哼一声,收好火尖枪乾坤圈,再懒得和李靖纠缠,转身直接回了厢房。
他们父子之间的隔阂本就不薄,如今更是有如坚冰。
17.因果
许是哪吒本身就是灵珠的缘故,再加上陈塘关不像黄荒之境,好歹也是风调雨顺的,所以灵种在这里的长势竟然很是不错。
哪吒两手烂泥的站在水田里,袖口和衣摆也沾了星星点点的泥巴。
他的面前,几十株种得七歪八扭的小苗从泥巴水里探出了头,嫩绿的叶子冒着灵气,比寻常作物都长得快很多。
那日过后李靖便又离府了,没再过问哪吒和璇玑的事。
李靖不找自己的麻烦,哪吒也懒得跟他计较,只每日修炼完后提着五谷神给的那几个麻袋开始种地,每日都弄得脏兮兮的,从头到脚找不出什么干净地方。
璇玑鼻子灵,总能闻到他身上的一股泥巴味。
只不过越是灵种越是娇惯,非要人亲手侍弄不可,半点法力都不能用。夸下了海口璇玑归他管,哪吒只好自己亲自下地耕种。
银白的狐狸在田埂上趴着晒夕阳,忽然被人甩了一身的泥巴水。
璇玑跳了起来,趁着四下无人化作人形,捡起地上的小石头扔他:「哪吒你做什么!我毛都脏了!」
哪吒笑地弯下了腰,他仔细看过去,果然见璇玑银色的留仙裙上多了好几处污点,裙摆的流苏都被水渍黏到了一起,飘不起来了。
「你说你,成日里趴在那睡觉不无聊吗?」哪吒嘴角也微弯:「你过来。」
璇玑打了个哈欠,蹙着眉轻轻试探着往水田里踩了一脚。她没穿鞋,光着的右脚直接就沾湿了,于是犹豫着不肯过去:「……可是水冷。」
「往我这来就不冷了。」
璇玑正要说「那好吧」,忽然被一柄折扇拦住了去路。
「别听他的,等会儿他肯定泼得你满身都是泥巴。」太乙真人的声音插了进来。
璇玑听了,撅着嘴巴埋怨:「这人怎么这样啊?」
哪吒不服气了,叫道:「我还能害你不成?你信我还是信我师父?」
「我当然信真人的了!」璇玑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哪吒。
太乙真人顿时眉开眼笑,连连夸璇玑是个好孩子。
哪吒冷哼一声,混天绫从水田里蹿了出来,将脏水泼了田埂上的两人一身。
「哪吒!你这臭小子——」太乙真人顺手一挡,手里刚挑的扇面又被毁了,不禁跳脚。
而璇玑头发丝和衣服上都挂了泥水,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你——」
「没事、没事。」太乙知道小姑娘都爱干净,出声安慰璇玑:「我等会儿教你净尘术便是。」
闹了一会儿,哪吒又老老实实蹲下身去拔草。
陈塘关灵力充沛,灵种长得好,草也茂盛,他得趁着太阳落山之前都清理干净才行。
背着手站在一旁,太乙真人看着哪吒这几日农活做得越来越像个样子,不禁有些意外。
这种事他原本以为哪吒定然是做不了的,没想到他用了两日便将种子都种完了。如今十来天过去,一切都出奇得顺利。
「倒也是一种修行。」太乙真人暗暗想着,「刚好压一压这小子的脾气。」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太乙总觉得哪吒自昆仑回来后性子已经忍耐多了。
要不然和李靖吵的那一架,按照以往,第二天定然是要找人来修被哪吒捅烂的屋顶不可的,没想到哪吒这次居然算是收敛着的。
可喜可贺啊。
太乙蹲下身,指着水田里形状各不相同的绿苗问哪吒:「这都是些什么的种子?」
哪吒其实自己也不记得了,只含糊道:「管它是什么,反正能种的都种了。」
他确实是把后稷给的种子一股脑全种下了,哪儿有空隙便种哪儿。
太乙愣了愣,道:「这也行?」
难道不是看天看水看节气,再分开种下吗?哪吒就这么种地的?
哪吒自信满满:「肯定行。」
「……」
种地一途上太乙真人也没什么好教哪吒的,便随他去,自己慢悠悠往回走了。
惊蛰还未过,少有种子能这时候下地,这附近的农人都以为哪吒身为李府的公子,种地定然只是好玩罢了,没想到这才没几日,他那乱七八糟的地里居然真的冒出了绿苗。
好几个闲不住的也跟着开始收拾自家的田地。
太乙路过,就有农人和他打听:「三公子这是种的什么?这时节也能出苗?」
「嗐,那小子瞎折腾呢!」太乙真人假装谦逊:「谁知道真让他种出来啦!」
「我看也是。」那农人自诩种了几十年地很有些心得,便在太乙跟前笑话哪吒:「三公子到底是年轻不懂事。什么都乱种一气!这样就算侥幸出了苗,这地也多半要没收成的。」
太乙原本还乐呵呵的,听那人这么说顿时变了脸:「说什么呢你!我徒弟还能连个地都种不好?!」
「……」
又过了一月,太乙也挽着裤腿蹲在地里拿着镰刀替哪吒收地。
统共就不大的一片地,被哪吒一股脑塞了几麻袋的种子进去,这会儿沉甸甸的麦子和稻米夹杂在一起,在里头挤得满满当当的,让人无处下脚。
偏偏还不能用法力。
太乙腰酸背疼,又看着乱七八糟什么都长在一起的五谷,不禁发愁:「你看你这事做的!结的果全杂在一起,到时候还得一穗穗拣出来不成?」
哪吒却不以为意:「吃什么不是吃?全放一锅里煮成糊糊不就行了?」
在他身后帮着捡穗子的璇玑不干了,作势要把藤萝做的筐套到他头上去:「你当喂猪啊!」
「不是你吃吗?」哪吒还嘴硬。
两人又闹了一会儿,却见远处来了一群人。
春分还未到,灵种便结了果,这样的稀奇事当即就在陈塘关传遍了。
大家都好奇得很,这会儿但凡家里有地的百姓都提着竹篮镰刀,二话不说开始替哪吒一起收地。
「他们这是做什么?」哪吒有些不确定,陈塘关的百姓向来嫌他吵闹,都不怎么喜欢他才对。
怎么今日会来帮他的忙?
太乙摸了摸胡子,沉吟不语。
人多果然干起活来就快,这日太阳下山之前,五谷就都被整整齐齐分拣出来放在了一个个藤萝筐里。
满满当当放了好几筐。
璇玑抓着哪吒的袖子掰着手指数着:「炒米粥、糯米饭、饺子皮、小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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饼……」
真好啊,她终于不用挨饿了。
帮忙干了农活的百姓这时候却还没走,人群之中走出来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头。
看这架势,显然是有话要说了。
璇玑眼中闪过疑惑。不习惯跟陌生人打交道,她下意识就躲到了哪吒身后,悄悄露出一双浅红色的眼眸偷看。
哪吒歪了歪头,绞尽脑汁回想最近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容易让人投诉的事。
只是下一刻,以这老头为首,却见乌泱泱的一大片农人全都跪了下来。
哪吒从未被人这么对待过,惊得往后跳了两步,差点踩到璇玑。
他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那老头便开口了:「老朽斗胆,敢问三公子 ……能否将这种子卖我们一些?」
为首的老头是陈塘关的司农使,一大把年纪,这会儿却结结实实朝着哪吒磕了一个头。
哪吒赶紧换了个位置站好。他不习惯被人这样跪着,总觉得心里不舒坦。
别别扭扭上前一手把那司农使拽了起来,哪吒语气很是强硬:「你站起来说!」
「是、是!」那司农使如今对哪吒言听计从,果然站了起来,唠唠叨叨说了许多。
「惊蛰播种,春分结果!这、这乃天赐的仙家之种啊,可救万民于水火!」他说着说着突然就老泪纵横了,「这辈子见过这样的仙种,老朽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哪吒听得一个头两个大。璇玑反倒当故事一样,满脸好奇地继续听下去。
她听了半天也弄清了头绪,其实他们的来意倒也简单。
如今这天下并不都像陈塘关一样安宁,多的是烽火连天之所。
帝王昏庸,诸侯异心。于是战事频发,生灵涂炭。
偏偏还天降灾祸。只不过陈塘关因为灵珠的缘故,才风调雨顺有如世外桃源,关外早已是连年大旱了。
「都说是如今的大王昏聩,惹了天神不满,这才不降甘霖、反倒降灾于民啊。」
「如今外面许多人都吃不上饭。再加上打仗打得厉害……再过几日,老朽的孙儿也要随军出征了。」
「这与赴死何异呢?」那司农使说着说着便又哽咽。
璇玑听了只觉得心中发闷,有些不安:「可是明明是纣王的错,为什么神仙却要百姓受苦?」
司农使叹气摇头,不好接这话,只对着哪吒道:「三公子大义,陈塘关若有余力,不若将多余的口粮分出去,也好过今后眼睁睁看着关外饿殍遍野啊。」
哪吒沉默不语,而太乙真人站在一旁,并不打算左右他的决定。
这灵种是哪吒历经千辛从五谷神那里换来的。后稷既然给了他,便不会计较灵种在人间扎根,也未必没有通过哪吒救苍生的意思。
若是哪吒答应全都散出去又真的救了不少人,那这桩事便成了他这一世的功德,对哪吒今后回归天上也有好处。
即便哪吒的初衷并非为此……就看哪吒愿不愿意了。
太乙真人决定旁观,不愿左右其中因果。
而璇玑发愁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看了看苦苦哀求的司农使,叹了口气后心中已有了决定。
18.功德
哪吒听了半天,总算是听明白了。
他皱着眉头问:「你们要灵种?」
「要多少?」
那司农使为难地看着地上几个藤萝筐里的灵种,面露难色。
要尽快救下更多的人,灵种当然是越多越好,好让他们全都种下去。每多一粒种子,说不定就能多救一个人。
但全都要过来的话,他也觉得有些强人所难了。
司农使面露难色,于是人群中站出来个更年轻的农人,大着胆子替他把这话说了出来。
哪吒抿了抿唇,回头看了一眼下巴很尖的璇玑,刚想拒绝说「不行」,忽然衣角被她拉住了。
璇玑轻声道:「……要不然就给他们吧?」
哪吒皱眉,下意识就反问:「那你怎么办?」
璇玑从哪吒身后走了出来,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她有些胆怯地走到藤萝筐前,有些不舍得地挨个看了看。
略一思索,璇玑渐次从每个箩筐里取了一颗稻,一颗黍,一颗稷,一颗麦,一颗菽……然后就罢了手。
剩下的,她想都拿去救人。
因为璇玑向来怕吃苦,所以也不想别人吃苦。
听司农使说起关外的百姓吃不饱穿不暖,还因为诸侯割据恐有性命之忧,璇玑心中亦觉得悲从中来,总是想要做些什么的。
她知道哪吒是为了她才这么辛苦的——
陈塘关民风还算开朗,她和哪吒上街时听人夸过他好多回,说他是鲜衣的俊逸少年郎,还有女子往他身上丢花枝。
长得好看,法力又强,还是灵珠转世。
璇玑心想,结果这样的人偏偏为了养活她跑去笨手笨脚地种地,也不怕人笑话。
哪吒做这些,都是被她拖累的。
如今她既然知道了这些灵种还有大用处,就更不能为了一己私欲留下它们,平白让哪吒被别人非议了。
五颗细小的灵种静静躺在璇玑的手心,她走回哪吒身边,嘴角弯起:「我们留这些就够啦。」
「好不好?」
哪吒低头看着她,沉默不语。
璇玑于是大着胆子替他做了决定:「就这样吧。天黑了,我们该回家了。」
璇玑伸手去捉哪吒的袖子,这次也不嫌弃他衣服沾了泥巴了。
感觉到少女微凉的手心隔着布料抓住了他的手腕,哪吒微微一愣,顺从地被璇玑牵着走了。
剩下那些灵种自然都留给了司农使他们。
「三公子大恩大德……我替天下万民先谢过了!」那司农使带着陈塘关的农人又乌泱泱跪下,目送哪吒走远。
好一会儿那司农使才起身,转头吩咐边上的人:「你快去,务必将此事转告总兵大人!李大人知道三公子如此大义,定然也会心中欣慰。」
「是!」那人领命去了。
围观的百姓也都纷纷议论:「不愧是李大人的儿子!」
「虎父无犬子啊。」
「谁说不是呢……」
太乙在边上听得连连摇头,心道好在哪吒走远了,要不然这些灵种送不送都另说了。
…………
走在乡野小道之间,仅剩的些许落日余晖照在一前一后的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都染做金黄。
走了好一会儿,哪吒看着璇玑的背影终于忍不住道:「全都给了别人,你要是再饿晕过去,我可不管你了。」
璇玑脚步一顿回头看他,下意识反驳道:「怎么会!你是灵珠啊。」
「有你在的话,我就算不吃东西,只要不乱用法力也不会有事的。」
璇玑自己都没发觉这话说得有多依赖。
哪吒微微一愣,随即嘴角弯起,忍不住快走上前去与她并肩。
璇玑继续道:「再说,我们还有五颗种子呢。明天种下去后等上十天半个月,不就又有一大片了?」
「哎不对,要不然等会儿就去种?反正它们长得很快的。」
「是不是就是因为有你在,所以才长得这么快呀?」
哪吒心情不错地哼了一声,到底还是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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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璇玑做下的决定。
…………
三个月后。
家家户户冒炊烟,这会儿正是晚上用饭的时候。
李府。
饭桌上,璇玑满脸愁容,小心翼翼看了眼哪吒,做贼心虚般探出了自己的筷子。
璇玑先是探向离她老远的一只盘子——却被哪吒一筷子挡开。
哪吒皱着眉道:「这虾是凡物,你不许吃。」
璇玑咬了咬唇,又把筷子移到了一只鸡腿上面。
结果又被哪吒拍掉了手:「这个也不许。」
璇玑:「……」
哪吒:「那个也不行。」
璇玑:「……」
举着筷子哪里也下不去,璇玑看了看自己碗里的稻米饭,终于受不了得扔了筷子发了脾气。
她看着哪吒委屈地叫出了声:「这也不许吃那也不许吃,我都吃了一个多月的白饭了!」
璇玑越说越委屈,当场眼圈都红了:「我一点都受不了了!」
她要吃肉!吃鱼吃虾吃果子!她们青丘狐又不是专吃白饭的!
虽然这些五谷已经足够她填饱肚子,可是整日里只能吃这些,这样下去谁又能不疯呢?
哪吒见璇玑吃个饭快吃哭了,顿时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
他试图解释:「又不是我不许你吃,而是——」
而是太乙真人再三交代过,璇玑既然是世间少有的灵狐,吃凡间的东西对她来说有害无益,是会伤身的。
但这话璇玑听得耳朵都要起老茧了,起初还好,这会儿崩溃极了,根本不讲道理:「我不管——!」
「我……我要吃肉!!」
哪吒头一次六神无主。
眼看璇玑真的要掉眼泪,他只好手忙脚乱安抚:「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我有办法!」
「你信我!我真的有办法!」
「……真的?」璇玑抬头,眼睛红红地看向他,「这可是你说的。」
「我是谁啊,还能骗你不成?」哪吒满脸无奈。
19.结缘
昆仑山,后稷庙。
「就是这么一回事了。」哪吒硬着头皮说道,「我来找你就是想问——这事你有没有办法?」
少年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却还是站在摇着蒲扇的白胡子老头面前开了这个口。
「唔,原来你之前求五谷就是为了那小姑娘啊。」
后稷笑眯眯地看着去而复返的哪吒,拿蒲扇点了点正在灶口蹲着的璇玑,态度忽然一转:「哎呀,你早说嘛!我那时候也不至于让你去黄荒走那一遭了。」
「不然要是把青丘的小狐饿死了,我这昆仑山怕是要不安生了。」
哪吒皱着眉头用眼睛瞪他:「什么叫不早说?」
「不对,你之前果然是在故意为难我?」
「怎么会?」后稷嘿嘿一笑,又把话茬转了回来:「好了好了说正事,这回你想要什么?」
「水里游的天上飞的地上走的——人间炊烟亦兼归我管,要什么都有。」
哪吒眼睛一亮:「你怎么不早说!」
早知道的话他当初就一并带回去了,璇玑也不至于干吃了一个多月的白饭跟他闹脾气。
后稷笑眯眯地用哪吒方才的话堵他:「你也没问我啊。」
「……呵。」
哪吒在灶口附近找了个小马扎一屁股坐下,奈何腿太长显得有些放不开手脚。
他摆好一副谈判的架势才道:「哼,我知道你小气,所以这回又要我拿什么跟你换?」
「小爷我尽量满足你。」
结果说完大话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哪吒神色古怪地补充:「不过要还是那『两样东西』——」
他还得避着璇玑给才行。
后稷直摇头:「可别,那『两样东西』我可不敢再拿一次。不然你师父知道了,非得找我算账不可。」
沉吟片刻,白胡子小老头绞尽脑汁想着这回该怎么使唤送上门来的哪吒。
想了好半天,总算让他想到了。
「哎,对了。」后稷把蒲扇一丢,神神秘秘对着哪吒道:「你可知那棵掌管人间姻缘的树?」
「啥?什么树?」
「结缘树啊。」
「……好像听我师父说过。」
后稷点头继续道:「结缘树一千年结一次果,我算了算,这次结果就在三天前。」
「结缘树的果子,名为缘果。」
哪吒道:「你的意思就是要那个果子?」
「这个好办,我现在就去摘了给你。」
见哪吒心急就要站起来往外走,后稷连忙拦下:「不急不急,听我说完。」
他笑道:「我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你若是愿意替我跑一趟,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不过这事倒也没那么简单。」
哪吒被拉着重新坐下听他细说。
「结缘树毕竟是稀罕的神树,自然有异兽镇守了。」
「先说好,我也是听说啊——」
「听说,那镇守神树的异兽极为稀奇——」
「朝为鸟,暮成鱼。」
「还有这样子的?」哪吒有了几分兴趣。
璇玑也挨到了哪吒身边,手里拿着吃了一半的烤红薯,腮帮子鼓鼓地听后稷说起了异闻。
「…………」
混天绫护在她的腰间绕了好几圈,璇玑有些不情愿地落后半步跟在哪吒身后御空。
明明哪吒现在用风火轮带她已经稳当了许多,可璇玑的脸色却还是有些难看,甚至比之前还多了几分凝重。
五谷神想要缘果,他们就要去找结缘树。
但结缘树在一重天上……一重天的天很薄,离二重天也很近。
璇玑不安极了。
要是在天上不小心撞见了女娲娘娘怎么办?娘娘一定会怪她不做事的。
要是碰上了青丘的人更不行了,被姥姥知道自己还是那么不上进,一定会很失望的。
璇玑越想越害怕,眼见一重天就要到了,忍不住双手抓着哪吒的胳膊晃了晃:「哪吒,我不想吃肉了……我们不去了,现在就回陈塘关好不好?」
哪吒偏头看了璇玑一眼,嘴角忍不住弯起,被她晃来晃去却故意不说话。
好一会儿,他才抓住了璇玑的手腕,语调微扬:「好了好了别晃了!再晃也没有用。」
「和后稷那小老儿说好的事,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还以为璇玑是害怕那异兽,哪吒却不以为意:「不过是区区异兽,有什么好怕的?」
「三两下就被我打得落花流水。」
「你在边上看着就是。」
「可是……」璇玑撅起嘴巴,想解释却无从说起,只好委屈地不吭声了。
心里总还是不安。
自昆仑山顶而上再往西去九千里,有一高耸入云的石柱。石柱有千人合抱那么粗,仿佛是天地之间的支撑。
结缘树正在那石柱之上,璇玑二人也正往那处去。
云雾袅袅,仙鹤翩跹,有哪吒在赶路很快,一重天很快就到了。
这里离青丘也很近。
璇玑隔着老远就看见了那石柱,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只见石柱之上缠着巨大的树根,树根之上又抽了新条,上粗下细,像无数灰绿色的巨蛇盘踞在一处。
石柱上不见顶,下不见底,高大极了。
哪吒忽然道:「这就是一重天?」
「看着不错,不如我们四处逛逛,晚些再回陈塘关。」
璇玑听了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饿了!我们还是摘了果子就快些回去了。」
「你不是才在庙里吃过东西?」
哪吒笑璇玑又没吃饱,却听她的话没有耽搁。脚下的风火轮又快了些,他便带着璇玑沿着石柱向上飞去。
璇玑还没来得及说自己吃得不多,就发觉失重之感陡然加重,连忙又向着哪吒挨近几分,生怕被甩出去。
……
后稷说过,看守结缘树的异兽朝为鸟暮成鱼,白日里大概就在树上呆着。
他们落在石柱顶上的时候刚好日头正盛。
璇玑从六尺多高的地方往下跳,特意选了处枯叶多的地方——结果刚跳下去就「哇」了一声,整个人有些茫然地仰头道:「这里怎么有个坑啊?」
她整个人都陷落在积满枯叶的石坑里。
「真笨。」哪吒收好风火轮,走过来将她身上的混天绫一扯,把璇玑拽了出来:「不仔细瞧清楚,你就敢乱走?」
「还好不太深。」从一米多高的深坑中出来,璇玑拍着裙角自言自语。
「下次你再跳个更深的?见不到底的那种。」
「……我才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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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柱的最中间,结缘树静静伫立其上。
它是一棵极大的树,或许在盘古开天之时就在了。树冠宽广,几乎看不到边际。
结缘树的花叶皆为桃夭之色。花叶之间依稀可见一只只像是银盘大小的缘果,白里透红散着柔光和灵气。
阵风拂过,璇玑忽然觉得有些冷了。
抬头看去,便看见无数落叶被纷纷扬扬卷上半空,风的形状在此刻具象,也将此处本就不多的金乌光芒又掩去了许多。
她便看到了要找的缘果。
「我以前从没听说过结缘树,也没听说过这果子。」璇玑踮着脚仰头看,随口问着:「这缘果好吃吗?」
哪吒倒是听太乙说过,闻言敲了敲璇玑的脑袋:「好不好吃我不知道,但是你最好别吃。」
「为什么?」
哪吒抬脚向着结缘树走去,璇玑跟在身后,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因为这是凝聚着世间因缘际会的树果,你把它一口吃了,就是把你的因缘吃没了。」
「跟谁都没了缘分,说不定就要孤零零一辈子了!」
哪吒回忆起太乙真人说过的话,拿来告诫璇玑:「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好果子让你吃的?」
璇玑「啊」了一声,又问:「既然不是好果子,那五谷神要它做什么?」
「……我哪儿知道?那老头也古古怪怪的。」
好半天才走到了近处,从这处抬头看,那缘果更是如玉瓷般闪烁于叶间。
「奇怪,怎么没见五谷神说的异兽?」璇玑在树下看了一圈,却连一只雀都没找见,「刚好不在吗?」
哪吒看了看四周,虽然觉得不太对,但也没放在心上。
「算啦。反正只要摘了果子给他,我们以后就有肉吃了!」璇玑笑弯了眼,当即便走近两步,伸手去摘低垂的一只缘果。
她却没注意到不远处传来的细微声音。
交错的树桠间,那双眼睛如古井般大小,也如古井般幽深,正缓缓睁开。
漆黑的眼珠居高临下直直盯住了璇玑。
压迫感太强,璇玑下意识抬头看去,只一眼便愣住了。
她被震得说不出话来,整个人微微发抖,刚摘下握在掌心里的那只缘果也落到了地上。
藏在树间的是一只巨鸟的脑袋,细微的声音是它睁开眼睛的动静。
正是五谷神说的异兽鲲鹏,如今正当午时,便是为鹏。
但五谷神也没告诉他们,鲲鹏竟然庞大至此啊——
璇玑身后,哪吒自然也发现了异样。
他将火尖枪握在手中,对着璇玑低声道:「回来……小心一些。」
「……慢慢走到我身后来。」
璇玑咬着唇,鼓起勇气听话地慢慢往后退,地上的缘果也不敢去捡。
但她还是没能逃过。
下一刻,只见那巨鸟把头一歪,长长的脖子往外一伸,一口将银发少女整个叼走,而后整个脖子又缩回了密林般的枝桠里,瞬间便往远处去了。
混天绫还缠在璇玑的腰间,一抹火红便在枝桠间快速闪过。
瞳孔在瞬间放大,哪吒眼睁睁看着璇玑消失在他面前。
鸾鸟清脆地叫唤了两声化作风火轮,哪吒连忙追了上去,一边厉声道:
「把她还给我——!」
20.鲲鹏
结缘树树顶。
风火轮不愧是世间少有的宝物,璇玑被巨大的鸟喙叼走没多久,哪吒便追上了她。
身上的三昧真火将挡路的树枝尽数焚化,红发少年整个人如一支利箭冲向大鹏的脑袋。
「我说了,让你把她还给我——」
哪吒满眼冷意,火尖枪的枪尖燃起蓝焰。下一秒,整支枪便被哪吒用力掷向了那大鹏。
大鹏被刺中了脖子,焰火顿时将它的毛烧秃了一大块,空中顿时洋洋洒洒飞起了许多灰白色的羽毛。
它吃痛地怪叫一声,松开了嘴里衔着的璇玑。
璇玑只觉得耳膜生疼,整个人晕乎乎地从空中难以自制地坠落了下去。
混天绫软软接住了她,将她平放在结缘树最高处的一片叶子上。
吃力地缓过神来,璇玑整个人还有些晕头晕脑,别的倒也没伤到什么。
哪吒见璇玑无碍,便放心将她留在了原处,自己一刻也不停地直奔那大鹏。
它的身形实在太过巨大,至今也只能看到那硕大的脑袋和奇长无比的脖子,身体的其余部分不知隐没何处。
但哪吒才不管这些,他踩着风火轮追着它打,仗着身形灵活,将那大鹏打得满天是毛。
手腕上金光闪过,乾坤圈放大了数倍,被哪吒用力朝它头上扣了下去。
「哐当——」一声,金圈死死扣在了大鹏长长的鸟脖子上将它禁锢住,哪吒飞身踩上那颗巨大的脑袋,大鹏便发出震怒地叫声。
但又对哪吒无可奈何。
哪吒一把揪住它的冠羽凶道:「谁让你抓得她?是你的吗你就抓!」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是我的!」
「信不信我今天把你的毛都拔秃了!」
大鹏被乾坤圈扼住了要害哀叫了几声,哪吒却不依不饶:「我看你好歹也是个神兽,不如把你也捉去烤了吃。」
被禁锢着左右也躲不远,哪吒便将火尖枪倒提在手里,用枪柄一下下敲在大鹏的头上。每敲一处,那处便被烫得掉毛,不一会儿鹏的脖子上就秃了好大一块。
璇玑晃了晃脑袋站起来,感觉总算是好些了,而哪吒还乐此不彼地拔那大鹏的毛。
「哪吒!」璇玑踮着脚唤他,「……你烫它的毛做什么?!」
看见大鹏秃了一大块的脖子,璇玑只觉得自己身上的皮毛也发紧,劝道:「好了好了别折腾它了,我们还要去找缘果呢!」
混天绫一动,将璇玑带到了哪吒身侧。
「我看它的毛还挺好看的。」哪吒一边继续敲打着被他制住的大鹏,一边道:「我多薅一些,收起来拿回去,给你们一人做一身羽衣。」
「你不是总是喊冷吗?」哪吒第一个就想到了璇玑:「到时候给你做一身,再给我娘做一身。要是多了,就再给师父也做一身。」
「算了……师父他老人家是神仙,应该不怕冷。那剩下的给你做条羽毛被好了。」
「怎么样,跟我混不吃亏吧?」
哪吒说完,沾沾自喜地等着璇玑谢他,混天绫上下翻飞,忙忙碌碌地将大鹏落下的灵羽都收了起来。
璇玑却没有应,只是呆呆地往天上看去。
哪吒见璇玑不作声,拔毛拔得就有些意兴阑珊了,却听璇玑忽然道:「难怪……原来如此……」
哪吒还没问她怎么了,脚下忽然便出了意外。
被哪吒禁锢着的大鹏剧烈挣扎了起来,竟是拼了命地想挣开乾坤圈的束缚。
璇玑顿时没站稳,整个人被甩了出去。还好哪吒眼疾手快抓住了她,带着璇玑回到了地面——才发现原来整个石柱都跟着在剧烈摇晃。
强风阵阵袭来,天突然就暗了下来。
「你刚才说什么?」哪吒一边问,一边也奇怪天色怎么忽然暗了,于是也仰头看去,顿时是一愣。
璇玑哭丧着脸:「难怪打了半天,这大鹏也不肯把自个儿整个露出来,只探出个头。」
「它居然……怎么这样啊——」
白日的鲲鹏是世间最大的鸟,比他们以为的还要大得多。
大鹏的翅膀像云一样宽广,尾羽如朝霞般绚丽。
而更离奇的是,它有九根长长的脖子,和九颗硕大的脑袋——这才是大鹏真正的样子。
只不过其中一颗脑袋刚才趴在结缘树上睡觉,却被璇玑摘果子惊扰到了。接着又被哪吒踩在脚下奄奄一息地拔了毛,如今看起来也有几分滑稽。
璇玑这会儿逃跑的心思都没有了。感觉她飞上一年半载,也不过是这大鹏拍两下翅膀的功夫。
天暗下来也并非是因为夜幕降临,而是整个鹏巨大的黑影自石柱盘旋而上向着他们逼近,直至将九重天上金乌的光都完全遮住。
在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璇玑只觉得自己渺小的像是一颗沙子。
后稷只说结缘树有名为鲲鹏的异兽看守,却没告诉他们竟然是这样的上古神兽,也或许连他也不知道。
遮天蔽日,瞬息四海。
阴影将他们笼罩其中,哪吒将璇玑护在身后,仰头看着那庞然大物浑身戒备。
其实大鹏原本并不打算整个现身,实在是哪吒把它其中那颗脑袋折磨得太过火,另外八颗脑袋这才不得不醒,拍着翅膀从石柱底下的巢穴里飞了上来。
滔天的气势若海浪般向他们涌来,那大鹏的利爪堪堪踩在石柱上,展翅带起狂风,带着八个昂扬的脑袋和一个秃毛脑袋冲着他们发出锐利啸叫。
结缘树在风中飘摇,桃夭色的花叶纷纷扬扬落下。许多缘果也自一重天坠入了凡尘。
良缘孽缘皆为缘,不知今夕过后,人间又会平白多出几场因缘际会?
而璇玑难受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面容有些扭曲。下一秒,整个人被揽进了温热的怀里,啸叫和威压顿时一轻。
感觉到被灵珠气息团团包住,她这才好受了些。
哪吒单手揽住璇玑,另一只手画咒施法。
混天绫在风中猎猎展开,试图将大鹏挡上一挡,可即便是这样的宝物,也无法和与山海无异的大鹏相匹敌。
混天绫在大鹏面前好似一根红线,火尖枪更是像一根微不可见的银针。三昧真火再厉害,也烧不完这大鹏的羽毛。
哪吒扯了扯嘴角,心道好像打不过。
他低头,摸着璇玑被吓得冒出来的狐耳,还有心情问她:「怕吗?」
说不定他们就一起死在这了。
「还好?」璇玑虽然确实心中发怵,但以为哪吒又在邀功,要说什么「有我在有什么好怕的」这样逞能的话,于是在他前面先开口道:「那不是……不是还有你在吗?」
哪吒只觉得心跳慢了一拍,连忙躲开她的视线,只嘴硬道:「那是自然了!」
法阵起,三昧真火从哪吒身边蔓延开,火墙和数不尽的结缘木枝凝成硕大的火球向那大鹏身上撞去。
火球烈焰迎风生长,到底还是将大鹏阻了一瞬。
趁着大鹏身形凝滞的这一秒,哪吒带着璇玑踩着风火轮从狂风的缝隙间逃了出去。
两人的身影没入结缘树的枝桠。
哪吒想得其实没错。
鲲鹏既然守护神树,那就算明知他们逃入其中,它也绝对不可能把结缘树毁了。再加上它体型太过巨大,就算有九双眼,要在树影之间找两个人也并非易事。
哪吒带着璇玑在枝桠之间快速穿梭,虽然那大鹏就在他们头顶上方,但总算比刚才安全了一些。
「我们的缘果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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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拿到,」璇玑忽然从哪吒怀里探出了头,有些担忧地问:「还能要吗?」
哪吒不假思索:「当然要。」
他们恰好飞到了结缘树的树干附近,之前被璇玑摘下又落到地上的那只缘果居然还在。
让璇玑在一处粗枝等着他,哪吒飞身去地面快速拾起那只缘果。
只是狂风又至,这次连哪吒都差点没能稳住。
被两个小辈骑到头上的鹏震怒不已,不肯轻易罢休,垂云般的翅膀对着结缘树反复拍打掀起阵阵飓风。
它居高临下,从上空往下施展的风压似要将一切都碾碎。
而不仅如此,整个结缘树也都被大鹏施展的锁灵咒阵笼罩了起来。
感觉到身上的法力凝滞,哪吒呼吸一窒,连忙回头去看。
结缘树的花叶之间,璇玑在风中正似一片落叶,被风涡裹挟着往结缘树最中间摔下去。
在鲲鹏这样的异兽面前,她根本毫无还手之力,更不必说身陷锁灵阵中了。
璇玑头一次尝到了濒死的感觉,她下意识朝着哪吒的方向看去——
拼着全身的力气,那个有着火焰般红发的少年正向她飞奔而来。
…………
璇玑忽然觉得坠落的过程很漫长,一切都似乎变得很慢。
直到一双手抓住了她的指尖,又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腕,璇玑才微微回过神。
结缘树的主干正中间积着无数落叶枯枝,鹏施展的狂风仍然凛冽,将他们一起直直往那里打去。
璇玑有些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他们纠缠在一起的身影落入枯叶堆,坠落之势却半分不减——树的正中间是无数的枯枝落叶,枯枝之下却是深不见底的垂直黑洞。
哪吒抓着璇玑,一前一后从结缘树的上方被打入空心的树干。
……
结缘树的心早就空了。
自高空落下坠入空心的巨大树干,在从此处不断往下坠。周围起先是一片黑暗,渐渐开始出现星星点点的萤火虫。
淡绿色的萤火虫好奇地围在他们身边,将周遭微微照亮。
他们还在不停坠落。
哪吒呼吸急促,紧紧抓着璇玑的手,在她耳畔说着话。
风声太大,可璇玑还是听清楚了。
他说「别怕。」
而璇玑红着眼角对着他用力摇头。
……她前一百年加起来都没经历过这么可怕的事,怎么可能不怕?!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不再是结缘木的木壁,而是变成了陡峭的岩壁。
是石柱,他们正在石柱的正中间不停往下落去。
那个结缘树所在的、仿佛支撑着天地的石柱,也是一根空心的石柱。
于是这场坠落从一重天再到人间,仿佛没有尽头。
哪吒皱眉,周身的法力在这里仍然被锁灵阵封印着,用不出半点,只能任由两人落下。
他自己倒还好,可璇玑身上的灵力却消散得极快,整个人更是因此变得意识不清。
「璇玑,别睡。」托着璇玑的下巴将她的脸转向自己,哪吒在她耳畔有些焦急地说:「不能睡,你看着我呢?」
璇玑强撑着睁开眼睛,看见萤火虫微凉温柔的光亮里,哪吒的眼神竟也被衬出了几分缱绻,恍惚间还以为是自己眼花。
「哪吒,我冷。」璇玑很快就又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说着:「……你靠我近一点行吗?」
哪吒呼吸急促了几分,用力将璇玑抱在怀里,心中无比自责。
他明知璇玑修为低下,偏偏还自以为是非要把她带出来,带出来又护不住。
哪吒咬紧牙关,指甲嵌入掌心掐出了血丝。
……他是不是做错了?
21.元起
又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萤火虫的光在这里也变得微弱,周遭一片寂静。
但隐约间又好像传来微弱的水声。
璇玑昏昏沉沉地想,或许他们已经落到了尽头。
……她是不是马上就要摔死了?
可惜她到死都没完成女娲娘娘的任务,没能让姥姥高兴。
身上的灵气近乎空了,璇玑浑身冰冷,冷得发疼。她迷迷糊糊摸上了哪吒的脖颈,感觉到他被自己冰得一激灵,竟然还虚弱得弯了弯唇角。
怎么就和哪吒死在一起了呀?奇奇怪怪的!
璇玑昏昏沉沉想着。
哪吒皱着眉,把璇玑冰冷的手拽进自己掌心。
而璇玑的思绪飘远,恍惚之间,好像听到了遥远又熟悉的声音。
玉笛暗飞声,不知是谁人。
她还以为自己回光返照了。
这笛声时而婉转动人,时而清朗幽深。
璇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那个下午,她趴在青丘后山上晒着太阳小憩。
山坡上,那少年头上是一对橘色狐耳,他手里拿着剥好的橘瓣,在银发少女的鼻尖晃了晃。
下一秒,少女闭着眼睛伸手去拿,结果摸索了半天怎么也拿不到。才知道自己又被捉弄了。
她不得不睁眼坐起来。
漂亮的狐狸眼瞪着面前的少年,璇玑气得连「表哥」都不愿意叫了,只叫他的名字。
「元起——!」璇玑又凶又委屈:「不就是瓣橘子!你怎么能这样?」
怎么能拿来骗她,又不给她呢?
面前那少年被凶了也不恼,只笑吟吟地把一整个剥好的橘子都塞进了她的手里,柔声道:「好了好了,不许生我气。」
「谁让你怎么喊都喊不醒呢?」
「喏,给你。吃完我们就回家吧。金乌都快要落山了。」
于是璇玑坐在地上吃起了甜津津的橘子,元起一边等她,一边从腰间摘下玉笛,对着落日吹起了曲子。
……
那日的金乌早就落下,如今玉笛声却又在这处响起。
缠绵悱恻,如思如慕。
一曲音落,灵力借着音律将坠落的二人轻轻接住,最后缓缓将他们送到了一块浮冰上。
这是一处暗河,而浮冰随着暗河缓缓往前漂动,周遭都是石壁。
哪吒微愣,感觉到脚底的浮冰正在快速融化,连忙借着微弱的光将昏昏沉沉靠着他的璇玑整个揽入怀中。
好在浮冰在完全融化之前触了岸,终于踩到了实地,他们身上的灵力便都逐渐恢复了。
混天绫将璇玑严严实实裹了起来,哪吒把手放在她的额头上,感觉到璇玑的体温也慢慢在回升,他总算放下了心。
又抬手扔出几团火焰,整个暗河便亮堂了许多。
「我不知道你是谁,不过谢了!」
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暗河对岸的确站着个人影,应当正是此人救了他们。
哪吒便朝着那人影遥遥道了声谢。
那人似乎看着他们沉思了一会儿,随后忽然主动踏着浮冰从对岸走了出来。
哪吒看清了来人。
一身天青色长衫,墨发松松垮垮用银色发带系着。身量高挑,面容柔美,是个极好看的少年。
他看着和哪吒年纪相仿,不过十六七岁,但气质却完全不同。
若哪吒是一团火,他便是一阵风。
那人从浮冰上走了下来,在河岸边面朝着哪吒站定。
哪吒察觉到他并无敌意,于是自报家门道:「陈塘关,李哪吒。」
「这次算我欠你一命……不对,是两命。」
「以后要是遇到什么麻烦,你可以来陈塘关找我。」
「……」那人却似乎并不在意哪吒说了什么,只是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玉笛。
璇玑躺在哪吒怀里整个人都被混天绫遮了大半,只隐约露出了几缕银发。
天青色长衫的少年便看着垂落的这缕银发,沉默地立在了原地,拿着玉笛的手也在发颤。
气氛微妙,哪吒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问:「你知道这地方要怎么出去吗?」
他也发觉了那人的视线一直落在璇玑身上,觉得有些不高兴,就又把璇玑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回应。
「不说就算了。」哪吒皱了皱眉,抱着璇玑转身要走。
「等等。」那少年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薄唇稍稍动了动,忽然叫出了怀中人的名字。
「……璇玑?」
哪吒感觉趴在自己怀里的璇玑身子一抖,他看向那人的眼神中便不自觉带上了敌意,「你是谁?」
元起并不回答哪吒,只是再怎么克制语气也平静不下来,他看着那缕银发小声问:「璇玑,是不是你?」
哪吒脸色转冷,忽然就将乾坤圈拿到了手心里。
「……」
璇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叫着自己的名字,恍惚间以为自己还在青丘的山上,元起来喊她回家。
混天绫蒙着她的眼睛,璇玑勉强清醒了半分,感觉到周身被灵珠的气息包围着,才惊觉自己早已离开青丘,现在和哪吒在一起。
可她的的确确听见了元起的声音——还来不及等璇玑细想,这处暗河忽然又是一阵地动山摇,将她的心神扰得更乱了。
暗河中忽然掀起极高的水浪,向着空中奔涌而去。哪吒抱着璇玑闪身躲开,元起也身法极快地从河岸退到了另一侧。
哪吒抬头去看,只见无数灵羽从刚才他们坠落的地方纷纷扬扬落下,最后融入翻涌的河水中。
「是鲲鹏。」元起也抬头去看,道:「近黄昏了。」
金乌落下之时,鹏便会化作鲲。
灵羽落入暗河水流发出星星点点的光,随后化作片片鱼鳞。
「不能留在这了。」元起暂时压下心中情绪,对哪吒说道:「鲲要出来了……你们跟我来。」
哪吒点了点头。见识过鹏的威力,想来鲲也绝不是他能应对的异兽,倒不如避开了。
再说他还有璇玑要顾及。
元起深深看了眼哪吒怀中的璇玑,到底还是移开视线,率先往不远的一处瀑布背后走去。
河水不知何时开始结成了冰,将数不清的鱼鳞凝结在其中。
整个河床都开始碎裂,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即将从地下苏醒。
玉笛声又响起,璇玑这次听得清清楚楚,心中确信。
她到底还是遇到了青丘的人。
……
北海之上忽然出现漩涡,一叶碧舟出现在原本平静的海面。
但很快海面也不再平静。
音律驱着小舟自海面而起快速飞入夜空,下一刻,仿佛整个北海的海面都被抬了起来。
先是一丈,再是一千丈。
万千鱼鳞拼凑出鲲的躯干,巨大的虚影化作实体,然后缓缓浮出水面。
不断上升的碧舟上,璇玑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
她用混天绫遮住脸,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得躲在哪吒的身后,不敢对上元起的视线。
海面传来声音,她低头向下看去,随后恍惚了一瞬。
那是怎样巨大的一条鱼呢?璇玑一时形容不出来。
像山那么大,像海那么大,像天那么大——
可它明明只是一只鱼而已。
「璇玑?」元起看着躲在哪吒身后不肯和他相认的少女,又轻轻唤她。
璇玑的身影他记了太多年了,就算只露出一双眼睛、一根头发——他也不会认错。
抓着自己袖口的力气又多了几分,哪吒察觉到璇玑的害怕,忍不住瞪着元起,整个人将璇玑挡得更严实了些。
即便如此,哪吒心中也多了几分担忧——这人认识璇玑,璇玑会不会跟他走?
哪吒下意反手握住了璇玑的手腕。
海中的鲲只是缓缓动了动,却掀起惊涛骇浪。
而璇玑的声音很小,小得几乎完全淹没在海浪声中:「……你认错人了。」
她对着元起说了谎:「我、我是从陈塘关来的。」
「……」
「……」
璇玑不敢与元起相认,不敢让青丘的狐狸知道她没去做女娲娘娘的任务。怕姥姥失望,怕别人看不起。
她不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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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起听清楚了璇玑说的话。
他身形微晃,但仍然勉强笑了笑:「……原来是这样啊。」
「那是我认错了。」
璇玑心中有愧,双手握拳,修剪整齐的指甲在掌心划出红痕,哪吒的衣角也被她扯得发紧。
元起叹息一声,道:「你们欲往何处?我送你们吧。」
哪吒也不客气:「昆仑山。」
「好。」
玉笛的音律之中露出愁绪,碧舟在曲声里往昆仑的方向而去。
吹罢一曲踏出了这叶小舟,天青色的衣衫猎猎作响,元起悬在半空中目送他们行远。
「那你要去哪?」璇玑终于还是忍不住,站在小舟上转过头问元起:「你不跟我们一起走,要留在这里吗?」
元起愣了愣,语气里带上了温柔,道:「嗯……我留在此处还有些事要做。」
「不必担心我。」
北海之上,鲲的鸣音遥遥传来,巨大的黑鳍拍在海面上掀起山岚般的白色巨浪。
元起的身影隐没在海雾之中。
璇玑愣愣地盯着他消失的背影,眼眶里有泪在打转。
身上的混天绫被人一扯,哪吒将她带到自己跟前,不怎么温柔地用手背用力去擦她的眼角。
「有什么好哭的!」他故意凶巴巴地问,心里很是烦闷。
他养的小妖怎么可以为了别人哭?
璇玑吸了吸鼻子,努力忍了忍,但眼睛还是红红的。
「……算了。」哪吒心想哭就哭吧,只是又问:「你认识他?」
璇玑并不瞒着哪吒,点了点头:「他是元起表哥,他跟我不一样,是青丘最厉害的狐狸了。」
提起元起,璇玑眼中浮现出仰慕。
哪吒拿眼睛瞪她,道:「还能有我厉害?」
他心想早知道跟那人打一架了,让璇玑看看谁才是真的厉害。
璇玑摇头:「不一样的。」
「哪吒和表哥……不一样的。」虽然他们都很厉害。
如今她在陈塘关有哪吒护着,而在青丘的好多好多年,都是元起和姥姥护着她的。
想到青丘,璇玑鼻子又是一酸。
「不一样就不一样,做什么又要哭?」哪吒也不会安慰人,只好继续笨拙地用指腹用力把她眼角溢出的泪花擦掉。
「我……我想家了。」
银发少女转头,眺望北海深处元起消失的方向,带着哭腔小声道:「璇玑好想回青丘——」
哪吒微愣,抿着唇不说话了。只听着面前的少女继续哽咽:「可是,可是璇玑做了错事,不敢回去。」
「都是……都是我的不对……」
她哭得太大声,哪吒忽然觉得连底下鲲的动静都被璇玑的哭声比了下去。
混天绫温柔地绕在璇玑的肩上,哪吒伸手把她的脸转了过来,非要让她看着自己。
他的嗓音里带上了些许不自然,却还是很大声:「不回就不回!青丘有什么好的?」
拽过混天绫在璇玑脸上用力擦了两把,哪吒放低了声音:「回陈塘关不也一样么?等这次回去,就给你煮肉吃。」
哪吒从来都不会安慰人,说这几句话已经绞尽了脑汁。
泪眼朦胧抬头看向哪吒,璇玑在他眼中看见了自己哭得乱糟糟的模样,忽然也有些不好意思。
她也确实是饿极了,便问:「……真的吗?」
哪吒抿了抿唇,忽然认真道:「我李哪吒,什么时候都不会骗璇玑的。」
哪吒从怀中取出缘果扬了扬:「后稷那老头还算说话算话。你想吃什么,我们拿着这个去跟他换就是了。」
璇玑吸着鼻子看了看缘果,又看了看哪吒,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最后用力点了点头。
「……好。」
哪吒见她终于不哭了,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鸾凤清鸣,风火轮便出现在他们跟前。
「走了,我们回昆仑山。」哪吒向璇玑伸出手。
风火轮带着两人很快飞远。
那叶碧舟缓缓坠向海面,变回青丘的一片仙叶。巨大海浪打来,很快将它埋入海底。
22.缘果
昆仑山上纷纷扬扬下着鹅毛大雪。
身形干瘦的老头走到门口俯下身,在外头的地上随手抓了一把积雪,也不管干不干净,就这么塞进了另一只手里提着的老旧瓦罐里。
回庙里把瓦罐架到火堆上,等雪水完全煮开,他便再往里随手撒上一把叶子茶。
片刻后,木桌上的三只竹筒里就装满了泛着清香的茶水。
后稷刚捧起其中一只竹筒吹了吹,木门便「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回来了?」后稷笑眯眯对着来人说着,「快进来吧,赶紧把门关上。」
「哎哟,这天气……日日都能冻死个人呐。」
璇玑跟在哪吒身后走进庙里,闻言忍不住好奇地问:「神仙也怕冷呀?」
「是啊,神仙也怕冷的。」后稷笑眯眯回答她,顺手递过去一只竹筒:「来,喝口茶暖暖身子。」
璇玑乖巧地接过。
「老头,你要的缘果我找着了。」哪吒开门见山,将还冒着灵气的果子递到后稷跟前。
「哼……那鲲鹏是有几分难缠,但也难不倒我。」
璇玑听了,一口茶水含在嘴里没咽下去,茫然地看向哪吒。
不对吧……那鲲鹏哪里是 「有几分难缠」啊?
璇玑心想着,不久前他们不是还被追得抱头鼠窜,结果掉到深坑里去了吗?
要不是元起表哥出手,她和哪吒说不定已经死在那了。
见璇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哪吒眼疾手快从灶台边拿起烤好的红薯往她手里一塞。
「拿着,你吃你的。」
「……哦。」璇玑下意识接过。低下头去扒红薯的皮,蹭了满手的黑灰。
「阿呀,不错不错!」后稷也不揭穿,只摸着胡子夸他:「后生可畏啊!」
「那是自然了!」
后稷从哪吒手里拿过缘果仔细看了看,眼中浮现出些许惆怅。
一群硕鼠抬着不大不小的几个麻袋又登场了。
麻袋里沙沙作响,应当是各种蔬果的种子。硕鼠将麻袋丢在哪吒脚边,然后麻溜地又跑了。
璇玑见只有种子,连忙喝了一口茶水将口中的红薯咽下去,随后扯了扯哪吒的衣角小声提醒:「我要吃鱼……还要吃肉。」
只有种子不行,她可不想只吃素。
后稷听了哈哈一笑,对着璇玑道:「别怕别怕,什么都有!」
「我既然答应了你们,又收下了果子,你想要的我都会给。」
「当康——」后稷走向庙门口喊了一声,远处的雪原里便遥遥传来回应。
后稷解释道:「我让它去找了,很快就回来。」
璇玑松了口气,满脸高兴地对后稷道:「您真是好人!」
后稷连连摆手,道:「我哪算什么好人呢?不算不算。」
「丫头你是不知道,哪吒这混小子被我关在黄荒里不知道多少——」
不知道多少年。
后稷说了一半觉出不对,一下子收了声,转头看着哪吒不住地讪笑。
哪吒冷哼着扭开头。
璇玑一脸天真地道:「可您是神仙呀!」
在璇玑心里,神仙当然是好人了。
他们青丘狐的先辈,当初就是在鸿钧老祖跟前侍奉的,到了如今,青丘一族也受老祖庇佑。
孰料后稷敛了笑意,正色道:「神仙就是好人了?」
他扯了扯嘴角,隐约露出一抹嘲讽:「也就那样吧。」
璇玑问:「为什么呀?」
「你这小狐,」后稷看着璇玑连连摇头:「我可提点你一句,以后离什么神仙不神仙的都远着点,说的话也别尽信。」
「他们呐……活太久了,心早就都跟石头一样硬了。」
璇玑纳闷地看着后稷,还是想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说。
神兽当康终于姗姗来迟,这会儿看上去比哪吒第一次见它的时候小了不少,想来那时候也是故意吓唬他去的。
气定神闲地迈着蹄子从外面的雪地里进门,当康背上驮了极重的一只麻袋。
走到了哪吒跟前把麻袋往地上一丢,当康对着他「呱哩呱哩」叫唤了几声,算是打了招呼。
「咦,是小猪。」璇玑是第一次见当康,只觉得它猪头猪脑得有几分可爱,一时有些不忍心了。
把它就这么吃了,好像也可怜?
「你叫我什么哩!」当康瞪大了眼睛看向璇玑,它还是第一次被人当着面这么喊,顿时生起气来。
璇玑愣了愣,直觉这只猪好像不能吃。
到嘴的肉就这么没了还被凶,璇玑缩着脖子后退了几步,被当康瞪得躲到了哪吒身后。
哪吒转头对着当康咧嘴一笑,活动了一下手脚露出腕上的乾坤圈给它看。
当康顿时想起被哪吒揍的那一顿,只觉得浑身都疼,不敢再瞪璇玑,立刻夹着短短的尾巴跑了。
只是这一麻袋里的也是一颗颗的种子,虽然形态各异,但确实还是种子不假。
哪吒觉得奇怪:「老头你什么意思?这哪里有肉?」
后稷背着手踱步过来,道:「这你就不懂了吧?万事万物皆为因,亦皆为种。」
「想要不同的果——谷也好肉也罢,单看你怎么种、种哪里了。」
哪吒点了点头,对着后稷道:「说人话。」
「……」后稷被气得心一梗,没好气道:「这可是灵种!」
「入水便化鱼,入笼便成禽。想吃什么自己养去!」
哪吒眼睛一亮,道:「这种好东西,你也不早点拿出来!」
后稷把麻袋提起来往哪吒怀里一塞,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走走走,赶紧走。」
连累璇玑也被扫地出门。
璇玑却扒着门不肯松手,抬头可怜巴巴看向后稷。
后稷见不得小姑娘这副表情,只好板着脸问她:「还有事?」
璇玑用力点头。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她就是好奇。
「哪吒说,那缘果不是什么好果子。」璇玑有些担忧地看着后稷,小心翼翼问他:「您要这个做什么呀?」
后稷一愣,没想到璇玑还愿意花心思关心他,顿时心中安慰了不少。
「那确实不是什么好果子,只是……」后稷感慨道:「只是情不知所起啊。」
哪吒翻了个白眼,拉着璇玑又作势要走:「总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走了。」
璇玑却不肯。
除了陈塘关和青丘外,后稷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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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触的第一个外人,还是个神仙,她便对他很是好奇。
「您要拿那果子做什么呀?」
「是要吃吗?它好吃吗?」
后稷也忽然来了谈话的兴致,便故意问她:「你知不知道这缘果吃了会怎样?」
璇玑皱了眉,犹豫着摇了摇头。
后稷便耐心地跟她解释。
「这缘果便是人与人之间的因缘,一个人吃和两个人吃,那差别可就大了去了。」
璇玑竖着耳朵往下听。
「若是一个人吃下去,那人便会断尽尘缘,孤寂一生。」
「若是两个人一起吃下去,那这两人便算结了缘,自此纠缠三世。」
璇玑轻轻「啊」了一声。
哪吒这时候也从门外探进个脑袋,插嘴道:「原来这就是结缘,还有这种好事?」
后稷失笑,摇头道:「好事?!你还真当以为结缘是什么好事?」
哪吒下意识看了一眼璇玑,反问:「怎么不是?」
后稷看了看面前的两人,摇头道:「结了缘,便有了羁绊。」
「产生的羁绊越多,对另一个人就越是看重,失去的时候也就更加痛苦。」
「你倒是说说,将喜怒哀乐全都维系在除自己外的另一个人身上,这可不就麻烦了?」
璇玑歪着头想了又想,却还是听不太明白。
后稷看了她一眼,失笑道:「好啦好啦!总之年轻人就少想些因缘不因缘的了。倒不如像我一样——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多好?」
「哈哈哈哈……」
哪吒听着觉得不对,牵起璇玑的手拉着她往门外去,不想她被人教坏。
璇玑好奇完了也不倔了,只是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道:「再见,谢谢您的灵种——」
后稷冲着璇玑摆了摆手。
风火轮在空中留下焰火般的痕迹,两人很快走远。
后稷背着手关好庙门,嘴里还感慨着:「情不知所起啊……嘿嘿。」
转过一扇简陋的隔板,他走到一副画像前。
后稷看着画像从怀里掏出缘果,在衣服上随意擦了擦,塞进嘴里咬了一口,顿时满嘴苦涩。
少有人知,缘果又名苦果。
后稷却仿佛没察觉到苦味一般,一边吃着,另一只枯槁的手摸上那陈旧的画像。
「阿如,一转眼你都走了七百多年啦。」
「这果子还是和之前一个味儿,可难吃了。」
后稷唠唠叨叨对着画自言自语很久,画中的女子便一直含笑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他的脚边忽然跑来一只硕鼠。
后稷蹲下身,那硕鼠便将嘴里衔着的东西放进他的手心。
「这是……?」后稷看着手里的东西愣了两秒。
那是纠缠在一起的两根头发,一是银白,一是焰红。
后稷拿着端详了半天,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轻声抱怨:「唉唉,我说了你们又不听!」
「现在的年轻人呐。」
昆仑山的风雪中忽然出现一片绿洲的幻境。
幻境之中,后稷佝偻着背,在不甚肥沃的土壤里挖了一个小坑,将纠缠在一起的两根发丝埋了进去。
万物都是种子。
23.灵禽
陈塘关,四月,草长莺飞。
「不好了不好了——」
「又有人来告状了!」
李府看门的侍卫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院子里报信,急得满头大汗:「养在庄子上的大鹅们把笼子拆了跑出去,又把人给叨了!」
「这回还一连叨了好几个呢!」
哪吒原本正练着枪,闻言绝望地狠狠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火尖枪也不接了,失去灵力控制后「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一旁的璇玑也忧心忡忡地放下手中啃了大半儿的米糕。
「公子您快去看看吧,听说我们的人去逮,也被那灵鹅打得满地找牙!」
哪吒闭了闭眼,一伸手重新把火尖枪拿到手里,混天绫和乾坤圈也全都捏在了掌心。
他咬牙道:「小爷我今天就让它们都变成烧鹅!」
璇玑眼睛亮了亮,把剩下的米糕一口塞进嘴里着急地咽下去,然后高兴地说着:「我也要去!」
一刻钟后,西郊农庄。
银发少女哭丧着脸抱着头蹲在地上,小声道:「早知道我就不来了嘛……」
灵种种出来的大鹅在她身侧四处乱窜满天乱飞,空中洋洋洒洒全是它们的羽毛,仿佛在下一场大雪。
拜这群鹅所赐,璇玑这会儿整个人乱糟糟的,头发上也五花八门地插着好几根鹅毛,留仙裙都被勾出了丝。
哪吒还勉强撑着,只是一个人跟一群鹅打架,又不能真的把它们都打死……总之再厉害也施展不开。
混天绫和火尖枪忙得不可开交,但鹅群乌泱泱一片,揍趴下一只还有另一只,此起彼伏,仿佛怎么也揍不完。
风火轮幻化出的青鸾和火凤倒是战功赫赫,这才没多少功夫就打服了一大片,但也同样寡不敌众腹背受敌。
一不留神,火凤冷不防被一只不要命的偷袭鹅在屁股上叨了一口,最漂亮的一根火羽便摇摇晃晃从空中落了下来。
火凤惊叫,青鸾瞬间便发了怒,欲替爱鸟报仇。它的翅膀扑腾了几下召来一团团火焰,看着是真恼得不轻,要和这群鹅火拼来着。
「哎……等等!」璇玑在地上窝囊地蹲了一会儿,这才歇了没多久,就见风火轮似是要把这一群灵鹅都烤了,连忙上前劝阻:「别别,这么烧出来的不好吃啊——」
毛都还没拔呢!
再说她一顿也吃不了那么多啊。
哪吒又一枪打晕一只想啄他脚踝的大鹅,闻声转头呵斥道:「青鸾火凤,不许胡闹!」
风火轮委屈了一会儿,还是听话地收起了三昧真火,只是利爪越发用力地逮了一只又一只的鹅丢回笼子里。
于是铺天盖地的鹅毛一大团一大团地往下掉,在地上积起厚厚一层。
璇玑松了口气,认命地继续徒手逮鹅。
只是璇玑才刚站起来,一只吃很胖的灵鹅忽然就飞过来「啪叽」一鹅掌扇在了她的脸上。
在她原本白净的额头上留下个脏兮兮的泥印子,大鹅撒丫子就跑。
璇玑从来没被这么打过脸,眼睛瞬间瞪大,银发间的狐耳也随着火气倏地就冒了上来。
她抖着手指向那逃窜的肥鹅:「好啊你……你今天死定了!!」
肥鹅扭头冲她「呱呱」叫了两声,听着似乎很是不屑。
璇玑气得立马就要化出狐形追上去咬它。
哪吒拦腰截住了她,头痛不已:「你也别闹!」
「哪吒你放开!」璇玑气的不得了,「它们欺狐太甚了!」
「我今天撑死也要把它们全吃了!」
这厢的残局还没收拾完,只听见庄子另一处的家仆又狼狈地跑了出来,叫道:「不好了不好了!三公子你养的鸡也全跑出来了!」
「哎哎别啄了别啄了——」那家仆连滚带爬地跑远。
这下可好,庄子上的人可算是被这群灵禽撵光了,只剩下哪吒和璇玑。
那群彩羽鸡欺负完了别人,又趾高气昂地跳上了高高的篱笆墙,睥睨着墙的这边——和正前仆后继叨人的鹅群遥遥相望,隔着中间灰头土脸的两人形成了两军对垒之势。
哪吒抽空挥手赶走一只胆敢跳到他头上的鸡,咬牙切齿道:「你以为我不想把它们全烤了吗?」
只是说大话归说大话,太乙真人早就料到了哪吒会被折磨得没了脾气,提前挖好了坑。
——他昨日回玉虚宫之前就交代了,五谷神给的种子都须得好好照顾,是要算在哪吒的修行考核里的。
总之养不好的话,哪吒和璇玑都得挨骂。
眼看连哪吒都拿它们没办法,璇玑又沮丧又无助:「那要怎么办啊?」
哪吒一枪挑飞两只叨璇玑裙子的鹅,眉头紧锁。
而先前被揍晕的鹅群好不容易安分了会儿,结果偃旗息鼓才没多久又卷土重来了——
看着「咕呱咕呱」乱叫着朝他们飞扑的灵鹅,璇玑和哪吒双双无语在了原地。
好在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呼喝声:「大胆!居然敢欺负到我们大王头上!」
「小的们,给我冲啊!」
璇玑眼前一亮,往那处看去——领头的黑猫阿狸身姿矫健,带着树林的小妖浩浩荡荡往这处赶来。
「保护大王!保护璇玑姐姐!」彩雀扑腾着翅膀叽叽喳喳地叫。
「冲啊啊啊啊——」
「冲冲冲!」
「冲……呀……」
霎时间,这处庄子更是闹腾了。
小妖们虽然都还不能化形,但好歹是已经开了灵智的,多少都有几分法力,对付这些没有开智的灵禽倒也绰绰有余。
一只小妖对上两只灵鹅或是三只彩羽鸡,哪吒和璇玑身上的压力顿时就一轻。
「阿狸、小七?」璇玑感动地泪眼汪汪:「你们怎么来了呀?」
两只小黑猫冲进鹅群将它们赶得慌不择路,又灵活躲开了好几次大鹅的进攻,身法很是不错。
只是璇玑还是忍不住担忧:「小心一些,它们啄人可痛了!」
「让你欺负璇玑姐姐,我打死你!」小七在陈塘关的这几个月已经养好了伤,看着小小一个煤球,凶却凶得很。
混天绫看准机会,将被打晕了的灵禽捆成一团塞进笼子里。
噼里啪啦叮叮咣咣一片混乱后——
庄子的上空除了鹅毛,鸡毛猫毛鸟毛什么乱七八糟的毛全都满天乱飞,璇玑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结果一吸气,连嘴里都吃进去了不少,又是连连几个喷嚏。
历时半个时辰,陈塘关小妖和灵禽的大战总算是告捷了。
灵禽尽数奄奄一息地归笼。
小妖们也收起了自己的本事,围到了两人身边。
「大王大王,您没事吧!」
「璇玑姐姐——」
哪吒走到璇玑身侧站定,混天绫和乾坤圈重新回到他的腕上,火尖枪也飞回来被利落接住。
本该是极帅气的收场才是,只是偏偏哪吒的红发上也夹了满头的杂毛,样子便说不出的好笑。
璇玑只看了一眼就笑出了声,结果哪吒也毫不留情地笑她。
混天绫从哪吒的手腕上探了出来,柔柔地替璇玑擦掉了脸上的泥印。
哪吒笑够了,直起腰清了清嗓子,对着挨个站好的小妖表扬道:「不错,来的很及时嘛!」
「不愧是跟着我哪吒混的!本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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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统有赏!」
小妖们高高兴兴地应了,阿狸上前两步摇着尾巴道:「喵!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想伤大王,除非从阿狸的尸首上踏过去!」
哪吒很是满意,正要再摆摆威风,却听见身边的璇玑「嘶」了一声,他面前的小妖立刻呼啦一下全跑了。
众小妖扔下哪吒围到了璇玑的身边,才表完忠心的阿狸也是,黑乎乎的身影一闪,扭头就直奔银发少女。
刚才还洋洋得意的哪吒一下子就成了光杆子的大王,顿时气闷不已。
「璇玑姐姐,你怎么了?」小七满脸的担忧,两只爪子抱住璇玑的脚踝,还特意收起了指甲的尖尖。
璇玑摇了摇头:「我没事,就是破了一点皮而已。」
她的胳膊上有一点微微渗血的红痕,看着是被鸟喙啄了一口留下的。
伤口不大,但其实有些深。
「……我再去把它们打一顿。」哪吒也见了璇玑的伤口,提着火尖枪就要去给她报仇。
「哎,你别去。」璇玑叫住了他,认命地说着:「连灵智都没有,你打了它们也记不住啊。」
她这会儿冷静下来想了想,和一只鹅计较也怪丢脸的,璇玑只好认了。
「璇玑姐姐你放心。」阿狸凑上来,「以后我们帮你管着,肯定不会再让你受它们欺负了!」
「……这真的可以吗?」璇玑看着阿狸小小一只猫还没半只鹅那么大,有些不忍心,「会很辛苦的。」
「肯定可以的!」
哪吒歪着头想了想,居然觉得这也是个办法。
跟着他混的小妖崽子,老是风餐露宿的怎么行?
…………
因为实在是受不了灵禽闹事,西郊农庄的李府下人也都不愿意再留下。
这下刚好,树林里的小妖当天便搬了进去,开始替哪吒看门。
近黄昏时,安顿好了小妖,哪吒和璇玑就打算往回走了。
「恭送大王!」
「大王一路走好——」
彩雀踩在璇玑的肩上,问:「璇玑姐姐不能留下来跟我们一起住吗?」
「这房子好大好大的。」
璇玑看了眼哪吒,下意识就避开了这个问题,只说:「我过两天再来看你们好啦。」
走在前面的哪吒手里提着一只肥鹅的脖子,回头叫她:「璇玑,我们回去了。」
「知道了知道了!」璇玑拍了拍彩雀的头安抚一二,转身便小跑两步跟上了哪吒。
「糖醋还是清蒸?」璇玑冲着被哪吒抓在手里的肥鹅扬了扬拳头,抬头和他商量:「哼哼,要不然拿它炖汤!多放一些花椒和冬菇好不好?」
「以前姥姥煮汤都这么放的。」
哪吒看了璇玑一眼没吭声。
要他打架简单。
种地吧,种地也凑合。
但生火做饭……算了,再试试吧。
哪吒心想,上次烧糊的菽麦璇玑不也吃完了么?说不定他就是很有做饭天分的。
璇玑倒是没发现哪吒的异样,又开始盘算明天吃什么。
当初五谷神给的灵种几乎都快长好了,瓜果蔬菜、禽鸟走兽——璇玑如今想吃什么都不用发愁。
只是哪吒听她细数着各种菜色,整个人都如临大敌。
那肥鹅叫了一路,在耳朵起茧子之前他们总算回到了李府门口。
只是一只脚还没跨进去,便见正对大门的池塘外,一条条灵鱼在地上用力扑腾,整个池塘底的淤泥都被掀了起来,前院一片狼藉。
璇玑紧张地伸手抓住了身边少年衣角,惊慌道:「哪吒哪吒,我们养的鱼……鱼也闯祸了?!」
24.鱼祸
李靖神色阴翳地站在前院的池塘边,冷着脸吩咐侍卫将池塘里的鱼都捞出来扔掉。
府中的管家上前胆战心惊地劝了劝:「将军,这鱼是三公子好不容易跟神仙要来的。」
「神仙给的,就这么弃了——」未免也太可惜了。
可李靖只冷冷瞥他一眼,那管家便也不敢再劝。
侍卫听令把鱼都捞了起来丢到地上。李靖任由它们扑腾,心中半分愧疚也无。
前些日子有百姓对哪吒称道,说他救民于水火,李靖还以为他真的懂事了。
结果今日一回府便被池中鱼扰了清净,得知又是哪吒的手笔,李靖便只觉得他幼稚可笑,不成体统。
这才有了此事。
也是灵鱼天生体质顽强,就算离了水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好歹撑到了哪吒和璇玑回来。
「你又做什么?」哪吒跨入前院,冷声便和李靖对上了。
他将璇玑挡在身后。
李靖却拂袖,看也不看哪吒,抬脚便往大门外走去。
这府邸里头,好似不能同时容下他们两人一般。
只是走出去没多远,李靖忽然又顿住了脚步:「这府里能养什么不能养什么——」
「我说了才算。」
冷冰冰留了这么一句,李靖便带着亲卫出了府,留下前院里的满地狼藉。
哪吒双手握成了拳,恨不得冲上去把他留下打一架——
他也不是傻子,李靖明面上说的是他养的鱼,实际还不是在拿璇玑威胁他?
越想越是烦躁,哪吒目露火光,果真抬脚就要追出去让李靖把话说清楚,却听见璇玑在身后小声叫住他。
「哪吒,」璇玑目露担忧:「你没事吧?」
她分辨得出来。
李靖这种严厉,和姥姥对她的严厉是完全不同。姥姥对她凶是为了她好,李靖对哪吒凶,却像是一种示威,半点感情都没有。
让人很是不舒服。
想起身后的璇玑,哪吒忍了又忍到底还是冷静了下来,低声说:「没事。」
「可是我们的鱼,」璇玑蹲下身捧起了一条不大的鱼,有些难过:「真的不能养在这池子里吗?」
为什么呀?
「……」哪吒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摸了摸璇玑的头发,道:「你以为他这么做,就能难倒我了?」
「哼,我有得是办法。」
璇玑仰头看着他眨了眨眼,弯着唇角说了句「好。」
哪吒直勾勾看了璇玑一会儿,忽然又问:「我说有办法就有办法?你就这么信我?」
璇玑便反问他:「那这世上,有什么你做不到的事吗?」
不等哪吒回答,她想了想又说:「姥姥交代过我的,让我别总是给别人添麻烦。」
「可是我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你全都帮我了。」
「所以我觉得,你好像……真的什么都做得到。」把自己添麻烦的事情这么明晃晃说了出来,璇玑说完也有些脸红。
哪吒微微一愣,随即眼中怒火熄灭,因李靖而起的躁意也烟消云散。
「嗯,知道了。」他又摸了一把璇玑的头发,「你说的对,什么都难不倒我。」
「……」
太乙真人是被哪吒一张传讯符紧急摇回来的。
他气喘吁吁从玉虚宫赶回来,却见哪吒好端端的,璇玑也好端端的——什么十万火急的事都没有。
松了口气的同时,太乙又不由地唠叨上了:「你这臭小子,没事儿这么着急把我叫回来干啥呢?」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那么灵的传讯符,做一张也要废不少功夫的啊……」
哪吒下巴一抬语调一扬,道:「谁说我没要紧事的?不是你说修习功法一日都不可荒废吗?」
太乙愣了愣:「是我说的,那怎么了?」
他又转头问璇玑:「这小子今天吃什么药了?」
怎么莫名其妙的?
璇玑摇头,有些不好意思 :「哪吒让我一边儿看着,先别跟您说话。」
璇玑单纯,哪吒怕她一开口就露馅儿。
太乙:「……」
哪吒把璇玑拉到身后,相当厚脸皮地冲着太乙真人伸手:「那既然日日要修习,您不如把莲灯交给我。」
太乙护着腰间的莲灯后退几步,一脸戒备:「你怎么还打上它的主意了?!」
哪吒理直气壮:「师父您想想,没有莲灯我去哪儿打坐?没地方打坐我怎么修习?」
「那我的修习可不就荒废了?」
太乙愣了愣,一下子被绕了进去,居然觉得哪吒说得没错。
好像确实是他欠考虑了?
「娇气!打个坐还非得用莲灯?」话是这么说,太乙到底还是伸手解下莲灯递过去。
哪吒顺理成章将莲灯拿到了手,刚才一本正经的模样便不装了。
「师父你是不是还有事要忙?」哪吒推着他往外走,「行了行了,您的好徒弟自己会在莲池好好练功的。」
「您放心走就是了。」
太乙心里犯着嘀咕,但他在玉虚宫的事儿还没办完,还真得回去了。
他便留下莲灯走了。
片刻后,璇玑满眼期待地托着下巴蹲在边上,而哪吒轻声念诀,小小一盏莲灯便化作了宽阔雅致的莲池。
池中灵泉汩汩,雾气飘渺。
璇玑连忙提起准备好的木桶,「哗啦」一下就把灵鱼倒进了莲池里,顿时池中灵雾四散,鱼儿把宁静的莲池搅得热闹了起来。
「十八、十九……二十三……」璇玑仔仔细细数了两遍,高兴道:「哪吒!一条都没死,这池子也大,看上去还能再多养些呢!」
哪吒看着璇玑这么容易便高兴了,心里也跟着轻松不少,勾着唇角应了。
他讨厌李靖,有时候恨不得离开陈塘关,离得远远的看不到他才好。
可是璇玑还在这,哪吒就觉得又没那么难熬了。
算了。哪吒心想,等他把该学的本事都学会了,到时候太乙也没理由再拘着自己,他照样可以带着璇玑四处去玩。
那时候谁也管不着他们俩了。
不过眼下——
哪吒看向璇玑,语气温柔:「饿了?今晚想吃什么?」
璇玑忙不迭点头:「嗯!要把那只鹅炖了,再煎条鱼好不好?」
「我再去后面摘些果子,等吃完饭再吃。」
「行。」哪吒利落地答应了下来。
…………
可是等璇玑怀里抱着四五个灵果回来的时候,李府一角却火光冲天。
银发少女站在灶房外的院子里,茫然地看着面前窜得老高的火苗,热浪扑在她脸上,差点燎到她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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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璇玑吓了一跳,才惊觉原来这不是凡火,是哪吒的三昧真火。
她小心翼翼避开火焰,探出头对着被烧了大半的灶房里头问:「哪吒?你在里面吗?」
红发少年一脸平静地从火焰中走了出来。
他背对着火光,神色平静,仿佛是自焰中诞生的神祗,直到一根燃着的房梁「哐当」砸到了他的头上。
「再等会儿,马上就可以开饭了。」
哪吒说完顿了一顿,还是决定解释一二:「遇上了点小麻烦而已。」
璇玑问:「怎么了?」
哪吒道:「……锅化了。」
他一时失手控火没控好。便眼睁睁看着手里的锅化作了青铜水,然后灶房着了,梁塌了……而已。
璇玑抓了抓头发,虽然不太理解,但还是「哦」了一声。
哪吒做事,大概总有他的道理?
两人只好硬着头皮先收拾灶房。
直到殷夫人回来,璇玑才算是吃上了像样的饭。
前厅里,叮嘱完璇玑小心汤太烫,殷夫人转头仔仔细细检查起了哪吒。
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明知哪吒是火灵珠转世,殷夫人还是有些担忧:「怎么样,没烧坏吧?」
哪吒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对这种丢脸的事也不太想仔细说清。
「你呀,就会逞能。」殷夫人嗔怪道:「烹食做饭说简单也难,你如今淘米下锅都勉强,怎么还拿自己当起大厨来了?」
「有些事,还不如交给底下的人来做。」
「真是的,折腾成这副样子……」殷夫人心疼地用帕子替他擦了擦脸上的黑灰。
哪吒对着那帕子躲了又躲,有些不喜殷夫人在璇玑面前把他当孩子,只嘴硬:「这有什么?一回生二回熟。还能有我学不会的?」
说好了璇玑归他管,和她有关系的不管什么事,哪吒都不想拱手让人。
殷夫人见他坚持,只好无奈地笑笑。原本还想再劝,看了看璇玑,到底欲言又止。
璇玑其实已经吃得很饱了,只是舍不得熬得香气四溢的汤,便吹了吹热气又一口气喝了半碗。
好不容易才放下碗,璇玑抬头便见殷夫人看着哪吒的目光里满是心疼。
她便有些心虚了。
「我、我吃饱了,先回去了!」生怕自己不仅帮不上忙,还在这打扰了他们母子,璇玑立刻站起来想走。
手里没喝完的汤也不要了。
哪吒皱眉问她:「这么着急做什么?」
璇玑摇了摇头,走出去两步,又倒回来轻声说了句「谢谢」。
璇玑是知道的。殷夫人和哪吒,还有太乙真人,他们都帮了她不少,所以自己才能在陈塘关过得很好。
只是今天李靖说的那些话,她也不是听不懂。
想着想着,璇玑还是有些难过起来了。
「纣王怎么还没死呀?」璇玑走在回房的路上,低着头踢飞了一颗石头,自言自语:「我什么时候才能回青丘啊……」
白皙纤细的手推开雕花木门,复又将门合上。
银光闪过,少女幻化成三条尾巴的小狐两三下就跳到了软软的榻上。
她挑了个舒服的姿势看向窗外月亮,便这么吃饱喝足一动不动地趴着了。
虽然看着有些闷闷不乐,但还是打了个饱嗝。
25.骤雨
这几日璇玑都躲在房里里没敢出来,生怕因为前几日烧了灶房的事,李靖会回来找她和哪吒的麻烦。
虽然天庭等下一世才会招李靖上去当神仙,他现在也还只是一介凡人,但璇玑如今见着李靖就已经心里发怵了。
以后李靖当了神仙,璇玑打定主意必定躲得远远的。
这日艳阳高照,是万里无云、难得的好天气。
又听说李靖率军出关去了,殷夫人一早也匆匆忙忙交代了几句便走了。
璇玑这才出来晒起了太阳,窝在莲池的一株荷叶上小憩。
莲池正中间,哪吒浑身灵力四溢,运转了一轮又一轮大小周天,不知怎的这几日果真修炼得很是勤勉。
而璇玑闲散惯了,只不过早上堪堪练了一会儿,便草草结束了今日的修行。
见哪吒这般专注,她也不好意思打扰他。
伸了个懒腰从莲叶上跳下来,她寻思着总得给自己找点事做。
璇玑轻手轻脚就自己出去了。
李府上下这会儿人很少,往常来往的将士都没了踪迹。
原来关外传讯进来说是有诸侯造反。陈塘关接到王令调遣,李靖须得率军出关驰援。
城中兵力既已倾巢而出,殷夫人便领兵去了城墙巡逻戒备。
璇玑既忧心外面的百姓又要吃苦,又庆幸李靖可算是不在了。
这几天太乙真人也很忙。偶尔过来一趟给哪吒布置完课业后,连茶水都来不及喝一口便又走了。
哪吒也不知为何没压着璇玑修炼。
这几日正是农忙,连关内的小孩儿都跟着大人下地干活。
——璇玑反倒成了整个陈塘关最闲的人了。
她想了想,左右府里无事,便出府往西郊的农庄去了。
前几日璇玑答应过小妖们要去看望的,她今日便去一趟。
结果太阳还高挂着,璇玑又抱着一篮子彩羽鸡的蛋从西郊农庄里出来了。
小妖们把农庄里的灵禽管理得井井有条,还每天都照着哪吒说的相当勤勉地修行,璇玑呆在那里反倒连累他们还要看顾自己,赶紧又告辞了。
「等会儿回去了,我也要好好修炼才行!」璇玑不知道第几次暗暗下这种决心。
璇玑还没走回李府,忽然风云变幻,好好的艳阳天顷刻间就暗了下来。
想起了在一重天时那遮天蔽日的鹏,璇玑吓得手里的鸡蛋都差点摔到地上。
她连忙抬头看去——只见雨云自东海上空而来,瞬息便阴云密布,一副要风雨大作的样子。
但除了有些突然之外,倒也看不出什么别的异样了,并无鲲鹏的影子。
「呀,这天怎么一下子就阴了?」
「谁知道呢,快入夏了,阴晴不定的。」
「得赶紧回去收衣服才行啊。」
路旁的行人都着急忙慌跑回家去,璇玑以为果真只是寻常的变天,松了口气也往回走。
她把那篮子鸡蛋护在怀里,顶着忽然而起的风雨往回赶。
…………
刚刚踏入李府的大门,璇玑才拍了拍身上的水珠,一个浑身湿透的女子就跌跌撞撞向着李府跑来。
「李大人!李大人——」她边跑边大声叫着:「求见李大人、殷夫人!」
璇玑疑惑地看了过去。
那是个浑身狼狈的年轻女子,被大雨打湿的粗布衣和头发上沾着不少泥沙。
跑得太快没仔细看路,那女子被门口的台阶绊了一下,顿时就摔到了地上,整个人看着更可怜了。
李府看门的侍卫连忙跑了过去,关切地想将那女子扶了起来,她却不肯。
那女子顺势跪在了地上,用力磕了两个头,急道:「求李大人救救我夫君!救救我夫君吧!」
「这雨来得突然,我们家的船……船被风浪卷走了!」
「可我夫君还在上面啊!」那女子哭得凄惨。
「这——」那守门的侍卫听了有些为难。
陈塘关靠海,这么多年来所有人都早已心知肚明——被风浪卷走的渔民多半是会殒命的。
就算是总兵大人也不过是一介凡人,哪有回天之术呢?
但是见那女子悲戚,这样打击人的话侍卫也说不出口,只好道:「李大人和殷夫人都不在城中,恐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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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恐怕没人能去救,就算去了也救不下来。
那女子心中其实也有几分晓事,顿时哭得更加肝肠寸断。
璇玑站在檐下也听清了这女子说的话。
见她实在可怜,璇玑不忍心,还是从里面走了出来:「你……你先别哭!」
那女子泪水涟涟地抬起头来,见了璇玑先是一愣。
璇玑问:「你是说你丈夫被风浪卷走了?是在哪里不见的?」
「你、你是……」
璇玑也不怕脏,一边把那女子从地上扶起来,一边说着:「我叫璇玑。我……我认识哪吒,所以才暂时借住在这里的。」
那女子忽然眼前一亮:「三公子?是了,三公子是神仙转世,神通广大,一定能把我夫君救回来的!」
璇玑动作一顿,有些为难:「你不如先说与我听,或许我能帮上忙呢?」
算着时间,哪吒此时定然还在修炼。
调息功法、灵力运转都是不能被随意打扰的,否则一旦运转在经脉中的灵力出了岔子,很容易就会伤及自身。
姥姥以前就受过这种灵力反噬的内伤。璇玑下意识不愿意哪吒有什么闪失。
她便对那女子道:「你告诉我,我去救你夫君便是。」
璇玑倒也不是说大话,她虽然法力不高,但也毕竟是三条尾巴的青丘狐,人间的风浪奈何不了她的。
再加上璇玑最近吃饱喝足有的是力气,自觉捞两个人应该不成问题。
不想什么都去麻烦哪吒,璇玑也想帮上他一些忙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带我过去吧。」璇玑神色郑重把这事接了下来。
她将自己手里提着的鸡蛋连同篮子一起递给了身侧的侍卫。
「这个你先帮我收着行吗?」
璇玑对着那侍卫道:「等哪吒今日修炼完了,如果我还没回来,你就告诉他——」
「你就告诉他,我替他保护陈塘关去了!」
说这话的璇玑嘴角微弯,语气带上了几分骄傲。
神情和哪吒说大话时的样子有七分相似。
她向着东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