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豚能有什么坏心思》
1. 酒吧
海风裹着水汽,徐徐滚向陆地,初夏的海边夜晚,空气温热又咸湿。
夜幕下,路灯将公路断成几截,道路一端,火红色跑车闪着远光灯,照最低时速从远处驶来,娴熟地停靠在路边的停车线内。
车轮和地面摩擦出轻微的响动,驾驶座上,李山河挂空挡、拉手刹,一气呵成。
他“呼”了一口气,脸在远光灯下模糊不清:“土澳两年,归来开都不会车了。想我李山河,海城秋名山车神是也。”
说着,他解开安全带,下车继续感叹东西方文化差异。
“Fuck!”差异还没总结出一二,李山河就让车灯啄了下眼,“我一路开着远光过来的?”
声调曲折,宛如九转十八弯。
他陷入回忆之中,却记不清什么时候转成远光,只庆幸开进环海公路后,没碰上其他车辆。
而没有及时关上的车灯,这会儿总算揿灭了,周围一下子暗了下来。
解决了后患,李山河把着车门,任海风撩动额角的碎发,顿觉心旷神怡。
怡了几秒,副驾驶的人仍然没有动静,他眉头一皱,唇角向下一撇,手扶车门,弯腰看向副驾驶。
缺了光亮,他只看见虚成一团的高大人影。
噔噔噔——
李山河用力敲了几下车框,提醒车里的人:“干嘛呢,沈一,到地儿了啊。”
静候两秒,副驾驶还是一潭死水,他“啧”一声,忽地厉声厉气道,“Howdareyou,沈一!”
直到这一刻,他嘴里的沈一才有了反应——沈一痛苦地闭了会儿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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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这个扒着车门,跟沈一大放厥词,正是他打记事来,就一起长大的发小李山河。
“李山河”这个名字,初听霸气无比,以为此子定是志向远大。实际认识后,就会坚信字典里“纨绔”二字旁边,差一张他的照片。
说不学无术有点严重,但留在国内,本科上线都困难,哪怕已经经过名师辅导。
因此,两年前,李山河被其父发配到了澳大利亚。
不管怎么样,好歹混出个学士学位。
可想而知,李山河一朝无人管束,在澳大利亚更是放飞自我。
长期混迹于华人圈子不说,普通话更是走南闯北,说不清是南腔还是北调,可怜英语水平,几乎停留在“来e”,“去是go”,“点头yes”,“摇头no”上面。
若遇考试,就发挥钞能力找个好枪手,还要反复叮嘱别考太好,让老师一眼识破,意思意思及格就行。
于是考场上,枪手前半段时间在计算分数,后半段时间根据计算出来的分数,酌情答题。
可他多少在国外呆了两年,耳濡目染下,还是能拽出两句英文来。就是时不时词不达意,听得沈一是两眼一抹黑。
“我说,一一啊……”李山河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眨眼间就软了嗓子,但和声细语却换来了沈一一记眼刀,如有实质。
他喉头一梗,连忙改口:“好好好,沈一,沈一,行了吧。”
伴随一声叹息,李山河坐回驾驶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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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一,曾用名“沈一一”,原是父母人到中年,依旧激情燃烧,为纪念这颗爱情的结晶,不管性别,皆取名“一一”,意为“一心一意”。
转折出现在沈一一三岁就读幼儿园小班时,受已经有了性别意识的大班男同学嘲笑,指男为女,怒而改名“沈一”。
此事天知地知家人知,就只有小葵花班的同窗们,以及发小李山河知晓。
自此,“沈一一”变成不可说,除非别人有意为之,非要撩闲。
好在撩闲者只想引起沈一的注意,撩完就收,继续劝他:“我的老friends,你要这么不想去,昨天干嘛答应得那么痛快。”
沈一刚结束高考,出于职业病,很想纠正李山河,把“s”去掉。想了想,又算了,把开了条缝的唇瓣合上。
而这一切的始末,要从前一天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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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高考成绩新鲜出炉,沈一发挥出色,高出一本线好几十分,尽管他不以为意。
对沈一而言,在他就读的重点高中里,这个分数不太够看,但架不住他身边还有李山河之流的一群朋友。
高考结束,在这群朋友心中,沈一坐实了学霸身份。
因此,成绩一出,沈一父母还没来得及筹办升学宴,朋友们好似鸡窝里出了颗金蛋,兴致高昂,忙不迭地张罗,要为他庆祝。
最后他们一致决定,以成人体验作为嘉奖,奖励他十几年的辛苦奋斗。
前后不超过十分钟。
当时,好几号人围在沈一身边,七嘴八舌,他完全插不进话。说是为他庆祝,他却毫无参与感。
李山河势单力薄,只一张嘴,也爱莫能助,以至于今晚稀里糊涂地载着沈一,连什么时候开了远光灯都忘了。
想到这茬,李山河像座椅有钉子似的,不自在地挪了下屁股。
“你要真那么不想去,咱就找个借口开溜。”深怕有人发现他车神之位名不符实,急忙就着前面的话题说,“狗屁成人体验,你都是准大学生了,有的是机会,何况……”
还长了这么一张帅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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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一的帅,是很客观的帅,颇有几分上世纪港台帅气男明星的味道。
额头饱满,剑眉星目,骨相俊朗,皮相还有精细生活里养出来的秀气。
一言以蔽之,吃不吃他这张脸的,都无法否认他的帅气。
成绩好,家世好,长相好,“三好学生”沈一在李山河这里,体不体验成人世界,也不过是他愿不愿意的问题。
就是昨天才答应,今天就反悔,有点丢份,哪怕是被迫答应。
李山河之所以敢这么说,心里还是有一些把握。
只是这些把握不足以平复他的忐忑,借着昏暗的环境,他忍不住地舔舐唇瓣。
若不是初夏海边湿润,他的下嘴唇险些舔秃噜皮了。
沈一无意折磨他的嘴唇,恍然间,这张俊脸上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很快又恢复平日里的面无表情,开门下车。
李山河见势悄悄松了口气,借着车身遮掩,他的嘴角微微向上一勾,摇头晃脑地跟着下车。
十八岁,果然是最经不住激将法的岁数。
眨眼间,最经不住激将法的沈一长腿一迈,几步就和李山河拉开距离。李山河望着逐渐远去的身影,笑容消失,手忙脚乱地给车上锁,小跑上前,追上沈一的脚步。
他的嘴角再次咧开到肆意的角度,抬起胳膊,打算搂住发小的肩膀。
过去他经常这样,可惜今时不同往日。
李山河察觉到他像只猴一样,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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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沈一这棵大树,只好放下胳膊,摸了摸鼻子。
随着他收回的手,还有他脸上的笑容。
夜空下,月光洒在他们身上,四只脚下面是两团黢黑的影子。
两个人,一高一矮,影子却步调一致,整齐划一地走向前方灯火阑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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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山河开车载沈一来的地方,是海城小有名气的旅游景点——海豚湾。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开在海豚湾边上的一家酒吧——海豚湾恋人。
据传,“海豚湾”之所以叫“海豚湾”,是因为过去这片海域常常能瞧见海豚,但随着人类活动痕迹越来越多,传说就真成了传说,不过“海豚湾”的名字流传了下来。
而“海豚湾恋人”的由来,源自老板小时候无意间瞥见《海豚湾恋人》这部偶像剧,对里面扮演男二的霍建华一眼万年。
事实如何,无从考证,反正大家都是这么说的,李山河也就这么相信了。
不过等到亲眼目睹传说中的海豚湾恋人,李山河曾经疑惑过,这造型放在海底,是不是得改名叫蟹堡王。
此刻换作沈一,他猛地将海豚湾恋人收入眼底,也不由地脚步一顿,怔然片刻。
“我没说错吧,”李山河用肩膀怼了下沈一的胳膊,笑得有些不怀好意,“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儿童乐园,来找童年回忆的。”
沈一不置可否,收起眼底的诧异,继续朝前走去。
李山河清楚他的性格,鼻子哼唧两声,也没在意,紧随其后。
如今还处在旅游的淡季,周围几乎不见几个人影,除了几盏零星路灯亮着,就只有海豚湾恋人酒吧还算热闹。
沈一走近,望了眼颇具年代感的霓虹灯招牌,听见里面传来的民谣弹唱,大概明白为什么李山河会放心带他来这里了。
合着这就是一家清吧,而沈一并不是头一次光临类似的场所。
“你可别小看这儿,以为这就是家清吧那么简单。”李山河借助霓虹灯,打量沈一的表情,试探着说,“海豚湾恋人在业内,可是有婚介所的名号。”
果不其然,沈一扭头,神色讶异地看向他。
李山河嘿嘿笑着,宛如年节偷到年货的大耗子:“说不定啊,咱们沈一今晚真能脱单。”
“前不久不是说,咱国内现在拿身份证就可以领证了。”李山河兴奋得像在说他自己,“前一晚啊,咱们酒店磨合,等第二天一早,正好可以持证相携民政局,一条龙服务到底。”
实际情况如何,李山河并不是很清楚,他也是道听途说,但不妨碍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撩闲沈一。
一时撩闲一时爽,一直撩闲一直爽。
沈一同样了解李山河,听他说完,也知道他是在逗他。
李山河比他略大两岁,而大出的这两岁,就让他多了些难以言说的责任感。
否则这个当口,他应该在澳大利亚上课,而不是打飞的回国,带他这个发小去成人体验。
除了真心为沈一庆祝,就是保驾护航,生怕他成了入盘丝洞的唐僧。
“婚介所”的称号,或许确有其事,但肯定比李山河的笑容要干净纯粹得多。
沈一看回前方,不理李山河,径直走入酒吧,李山河则慢他半拍。
就是这半拍,让沈一一眼就看见了人群里的那个人。
白得耀眼,像是在发光。
2. 男孩
“你咋不进去啊?”慢半拍的李山河很快跟了上来,他站在沈一旁边,见他杵在门口,木头似的,眼睛斜乜他,“对咱们的蟹堡王不满意?那咱们现在改道,去死亡重金属的地儿?”
说完,就要拉着沈一原路返回。不过他只是做做样子,轻轻拽了下沈一的手腕,就很识趣地松了手。
“你俩干嘛呢,领导视察啊?那这位领导,请问对我们都工作可还满意?”
不一会儿,一头金黄色毛发的年轻男人走了过来,打断二人的交涉。
刚才沈一甫一进来,就引起了不小的惊呼。
海豚湾恋人内部面积不算大,比沈一和李山河先来的朋友,一听这个动静,猜到应该是今晚的主角到了。
于是他们纷纷丢下手里的家伙事,跑到门口来迎接主角登场。
“沈哥就算了,李山河你装什么。”黄毛继续输出,“不就出去喝了两年的洋墨水,ABC认全了没你。”
“不比你强,”李山河呛声道,“国内土生土长二十多年,《静夜思》的作者都能说成是杜甫。这俩姓一样么,你就能说错,说李元霸我还不至于说你。”
李元霸又好到哪儿去,不过半斤对八两。
沈一被他俩吵得头疼,无奈扶额,没心思再关注吧台边上的那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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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吧台边上,除了酒保,就只坐着一个江小海。
他来这儿有一些时候了,照例点了杯鲜榨果汁。上一次,他尝试了芒果汁,这次听酒保说夏天到了,酒吧买了些应季的水果,便听从建议,换成了西瓜汁。
端起杯子浅尝一口,甜得他小脸皱成一团。
“啥意思啊,小海儿?”酒保手臂撑在吧台上,好笑地看着他,“这可是咱们新买的麒麟瓜,你什么表情,西瓜汁在你嘴里打架呀。”
西瓜汁虽甜,但也口舌生津。
江小海只是初次尝试,让甜度打了下口腔,回过味来,赶紧又来了一口。
“太甜了,”江小海咽下果汁后,补充道,“挺好喝的。”
酒保笑笑没有说话。
江小海来海豚湾恋人有一段时间了,算得上是熟客。
起初,这张陌生的脸一在酒吧亮相,几乎惊艳了所有人。不过酒吧的工作人员欣赏过后,还是尽职尽责,上前弄清楚这位新客人的年龄。
无他,江小海面生,也面嫩。
工作人员问完,得到身份证一张,确认无误后,偷偷扯了下嘴角,就热情地邀请江小海进店,把他迎到酒保面前。
酒保几句话,知道了江小海是第一次来酒吧,就给他推荐了几款鸡尾酒。
度数很低,适合小白。
江小海一眼相中色彩绚丽的龙舌兰日出,指给酒保看。
酒保眼底闪过了然,抬头,打算回一句营业性质的“稍等”,就看见江小海羞赧又大胆地咧嘴冲他笑,笑容里是没经过世事沾染的纯真。
江小海无疑是好看的。
就算他剃了一头堪比刚放出来的板寸,但看起来只会让人觉得青春逼人,精致的五官和饱满的后脑勺一览无遗。
浓眉杏眼,鼻梁挺拔却不高耸,小翘鼻,花瓣嘴,红润健康,一笑,嘴角左边还有一个小小的梨涡。
更难得的是,在他这副好皮囊之下,是纯净到污垢的气质。
于复杂的都市生活里,一如清澈透亮的泉水,缓缓流进疲惫都市人的心里。
哪怕前前后后,他已经跟着六七个人离开过酒吧,其中有男有女,也难以改变酒保对他的初印象。
——大自然的小动物第一次来到城市,对一切感到好奇罢了。
好比他因为好奇,进入酒吧,点了杯龙舌兰日出。
大大闷了一口后,从此戒了酒,来酒吧只喝果汁,次次不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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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保望着江小海小口地喝着西瓜汁,想起他们初相见时的画面,不肯死心,想再劝劝他,尝试一下他们新调制的鸡尾酒。
专攻他这根挑嘴的舌头,保证喝不出什么酒味。
然而,话刚到嘴边,门口的动静打断了他。
顺势看过去,他发出了第一次见到江小海时的反应。
“哟。”
“嚯——”
收回目光,重新放到江小海身上,见他还面向门口,眼睛追随那群人移动,怔然一瞬,反应过来后,笑着摇摇头。
等到江小海注意力回归,酒保笑得意味深长,调侃道:“小海儿,这位比前面那几个都好看吧。”
江小海呆了片刻,想起他说的是谁,诚实地点了点头。
酒保朝他勾了勾手指,如伊甸园诱惑夏娃吃下苹果的蛇:“你过来,我给你支个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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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酒吧门口,李山河和黄毛拌了两句嘴,随行的和事佬就赶来,挤进二人中间,扒着他俩的肩,脑袋左右晃动,拨浪鼓似的,左劝慰右安抚,得闲还不忘回头叫上沈一走。
几人吵吵嚷嚷来到卡座,为避免血案发生,矛盾双方被踹到长沙发两端,隔着最远的距离。
而主角沈一,被一口一个“沈哥”叫着,推着坐到正中间。
其实在他们当中,沈一年纪比他们大部分人都要小,奈何江湖地位早早确立,打认识就是“哥”字辈。
抛开雄厚的家世不谈,全靠年少时积攒下来的义气和拳头支撑。
沈一从小就比同龄人高出一截,一直是教室后排的常驻人员。
他五官偏硬朗,寡言不爱笑,还学了点散打,带出门后,要是遇到点麻烦,至少排面是够了。
尽管沈一和李山河的关系才是真的铁,其他人在他面前,只是叫得上名字,但托了李山河的福,一有点事,他几乎是随叫随到。
不至于刀光剑影,可义薄云天的名号,彻底在他们群体传开,一声声“沈哥”叫的是心服口服。
“来,沈哥,看看想喝点什么。”同行的紫毛,靠着机灵抢到了沈一旁边的位置。
坐下后,他一把夺过最边上的纸质菜单,塞到沈一手里:“这里调制的鸡尾酒一绝,市面上根本喝不到。”
卡座里,一排长椅,七八个人落座,五六颗不同颜色的头颅,仿佛一根藤上结出的葫芦娃。这群半大葫芦兄弟聚在一起,交流时再怎么控制音量,叽叽喳喳起来,堪比误入了大型养鸭场。
这边刚有人亮了嗓子,那边就有人大声提醒:“小点声!”
管住了一会儿,又控制不住,上面的过程就再来一遍,周而复始。
好在清吧虽然不比其他酒吧,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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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要扯着嗓子才能听清楚,但周围其他人也时不时地交谈,声音一直没有断绝。
他们这群人是吵了一点,却也不算突兀。
沈一就着这些声音,翻开菜单,眼睛扫过色彩丰富的鸡尾酒,短暂停留几秒,手指坚定地落在黑乎乎的示意图上,底下是这杯酒水的名字——意式马天尼。
“哦呦,我滴个乖乖。”紫毛忙里抽空关注了下沈一,瞥见他点了什么,惊叹道,“这就是学霸么,都解放了还不忘刻苦。”
沈一不解,一杯鸡尾酒而已,怎么跟刻苦扯上了关系。但他不想、也不敢露怯,只是合上了菜单,递给了一旁的工作人员。
“麻烦了,谢谢你。”他说出来了今晚的第一句话。
他的嗓音已经初具成熟男性的磁性,些微低沉,但更多的是这个年纪的清亮。
“什么什么,沈哥点了啥?”其他人也好奇紫毛何出此言,凑过去,七嘴八舌地提问。
紫毛故作高深道:“着什么急,一会儿端上来,不就知道了。”
众人“切”声一片,紫毛依旧不做正面回答。
等候的间隙,坐在沈一另一边的绿毛葫芦兄弟问:“沈哥,感觉怎么样,这里不比市里的差吧。”
得到沈一肯定地颔首,他继续道:“那你有没有相中眼的,哥几个给你……”
说着他就开始挤眉弄眼,嘿嘿笑着。尽管正青春,胶原蛋白尚未流失干净,但一脸流里流气,不免折损几分年轻的优势。
沈一:“……”
听完这番话,沈一回忆起昨天的场景。
当时,这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把庆祝活动聊成了艳遇之行。
他们聊得火热,沈一完全插不进去,好像获此殊荣的是他们。
眼下提起,明显是想给他牵线搭桥,有真心,也有试探。只是这副嘴脸,让沈一很想把他的好心当做驴肝肺。
不过就算没有这一出,沈一也不会答应这种事,他来这里,仅仅是不愿意辜负朋友们的心意,单纯地来赴约罢了。
可就在他正要谢绝绿毛兄弟的好意时,一个高脚杯从桌子的一端,径直推到了他面前,随行的,还有一只白皙的手。
高脚杯里的液体,黑得如一口能吞噬掉所有光源的洞穴,在这口黑洞的映照下,一旁的手白得仿佛正在发光。
沈一不由自主地描摹起这只手。
手指修长,但并不十分纤细,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昏暗迷离的灯光下,仍然能看出健康的光泽。
这只手突然闯入沈一的视线,不由地让他想起之前在门口瞥见的那个人。
那是个男孩,皮肤很白,如骨瓷一般温润晶莹,一眼望过去,好似可以进入博物馆观赏的艺术品。
正当沈一神游天际,思考是这只手的主人更白,还是那个男孩更白,耳边响起一道陌生的嗓音,拉回了他的思绪:“你好,这是你的意式马天尼。”
音色清脆,像是在轻轻敲击骨瓷。
沈一脑海里那个男孩,就这样跳到了他面前。
与此同时,酒吧里,一曲终了,之后换了个歌手,两首歌之间间隔了点时间。
等前奏再次响起,男歌手的嗓音从话筒里传遍酒吧。
“曾经,意外,ta和ta相爱。”*
3. 相识
酒保给江小海支的招,就是请他代为把鸡尾酒给沈一送去。
这是酒吧里常用的搭讪手段,过去都是别人对江小海使用,今天轮到江小海自己尝试,在服务生刚传达完沈一点了什么,他就坐不住了。
出于对沈一帅气的肯定,也出于第一次做这件事的兴奋。
就是在听见陌生鸡尾酒的名字时,他没忍住好奇,问酒保:“意式马天尼?是什么?好喝吗?”
酒保:“……”
这个糟糕的、看脸的世界。
当初,酒保费尽心思,劝江小海尝一口鸡尾酒,终究是错付了。
酒保叹了口气,没有回复,只是默默调制意式马天尼,端到江小海面前,以眼神示意他可以行动了。
江小海却没有立马动身,而是看着黑黢黢的酒水,眉头一皱,嘟囔道:“黑色的呀。”
颇有见色知味的本领。
酒保好气又好笑地哼了一声。
这个小海儿什么意思,不爱喝他调的酒就算了,还对他给别人调的酒指指点点。
“快去吧你,小心让其他人捷足先登了。”酒保伸出手指,点了点他。
江小海本来还想问,“捷足先登”是什么意思,但结合语境,大概猜到了含义。
他赶紧举起高脚杯,冲酒保道了声谢,屁颠颠地跑去沈一的卡座。
又学到了一个新成语,还是靠自己明白的意思。但毛毛说过,事后得查证,确保万无一失。
江小海记住了这个成语。
身后,酒保望着他远去,光是一个背影,就能看出他的心情。
仿佛一只刚学会飞翔的小鸟,不熟练,却很欢快地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看来他对沈一的脸,应该是很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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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你的意式马天尼,请慢用。”江小海稳稳地端着酒杯,小步快走,飞到沈一面前。
他一出现,卡座短暂安静片刻,旋即七八双眼睛倏地一下,齐刷刷地转了过来,钉在他身上。
江小海毫不在意,依旧言笑晏晏,将这段时间在这家酒吧里的所见所闻,活学活用。
“嘶——”
“卧槽!”
沈一身旁的紫毛死死地盯着江小海,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他怪叫一声后,说:“这个弟弟,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你神经病啊,这不就是刚才吧台边上那个弟弟!之前你人还没看清,哈喇子就流出来了,才过去多久,你就忘了!”
发配到最边上的黄毛抓准机会,连忙输出。输出完还不够,又小声嘀咕道:“成绩成绩上不去,搞艺术也搞不明白。”
在座的,除了沈一,没一个学习能拿得出手。
出于刻板印象,有几个走上了艺术的道路,可一个更比一个弱,有些连自己学什么专业都说不清楚,紫毛就是其中之一。
眼下看来,黄毛所言不假。
紫毛记忆力或许存在缺陷,但胜在脾气不错,有仇当场就报。
只见他一个箭步,冲到黄毛面前,一顿花拳绣腿,伤害值趋近于零。他身边的蓝毛见机抢过他的位置,近距离接受美丽的洗礼。
性向对于性别的选择,也许会有所差异,但人类对美的欣赏,却是趋同的。
好看的脸一出现,难免不想多看两眼。
不过欣赏过后,回归现实,江小海不仅没有身着工作服,一张小脸又白又嫩,众人心里瞬间警铃大作。
“弟弟,你成年了吗?”和事佬问道。
以往他除了平息团体间的矛盾,偶尔还负责充当一下发言人。
“我成年好久了。”
江小海显然不是第一次被别人质疑,听见有人发问,他脸上没有错愕,只是眉头微微一皱,松开后,表情有点不耐,也有点委屈。
像是不明白他堂堂正正做个成年人,为什么总招致他人怀疑。
不过看起来显小也有显小的好处,至少和事佬死掉的良心突然起死回生,疼得他不由地捂住了胸口。
江小海以为他仍然不相信,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硬卡片,亟待证明似的向他展示:“你别不相信,你看,这是我的身份证,上面显示我成年了的。”
其他人凑近一瞧,小小的身份证上,小小的头像和面前这个人长得大差不差。
证件照也能看出美貌,这份颜值也是没谁了。他们默默感叹,随后才注意到江小海的出生年月日。
成年的确是成年了,就是这个举动真说不上有多成熟。
“失敬失敬,”和事佬又一次发挥他的作用,“没想到小哥比我们沈哥还大一点。”
一句话,弟弟就往上提了一点,变成了小哥。
江小海不太理解人类社会里,称呼转换意味着什么,但见对方相信了,他下巴一抬,明显是对自己的机智感到得意。
他的脸上藏不住一点事,在座的,不管脑子好使的,还是不好使的,都能看出来他在想什么,但讨厌不起来。
.
“所有遗憾的都不是未来。”
“所有爱最后都难免逃不过伤害。”
“不必再重来。”
一曲逐近尾声。
男歌手越唱到最后,感情越发充沛,极力演绎一段凄婉故事的结局。
歌声袅袅,反观江小海和沈一,却是与歌曲截然不同的光景。
“小海小哥是来做兼职的么?”
通过刚才短暂的交流,卡座上的葫芦娃们差不多摸清楚了江小海的基本信息。
前面和事佬一句“小哥”,刹那间让江小海卸下心防,再次展颜,他们以为江小海爱听。因此有样学样,一口一个“小哥”,叫得比“沈哥”还要殷勤。
至于江小海送酒过来,是不是为了搭讪沈一,他们完全没有这个念头。
除了小海小哥长相正派,稍微让他扯上点世俗的七情六欲,就会觉得是一种罪过之外。还因为沈哥气质太过直男,他们根本没往那个方面想过。
当然,李山河除外。
他可能是全场唯一清楚真实情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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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李山河,起初还是单纯地观看帅哥,等看出帅哥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另一个帅哥时,如“当头棒喝”,再顾不上什么帅哥不帅哥的了。
他借着坐在边缘的优势,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江小海。
当其他人还在惊叹最美证件照时,他已经将江小海的出生年月日刻近了脑海里。如果再给他一点时间,身份证号码他都能倒背如流。
就是这个生日莫名眼熟,他有些心慌,不比看见江小海搭讪沈一时少。
2月2日——
Fuck!他就说怎么这么眼熟,因为沈一的生日刚好是4月4日。
连生日日期都这么相配,更何况——
沈一性别男,爱好也是男。
他眼见这群人已经熟稔地叫上了“小海”,还把人请进卡座,坐到沈一身旁。
而他被挤占得位置都没了,只能站在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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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山河:“……”
他叹了一口气,掏出手机,默默搜索2月2日是什么星座,4月4日又是什么星座。
最后是这两个星座的匹配指数。
李山河无疾而终的初恋,是个星座爱好者,久而久之,他也养成了这个习惯,遇事先搜一搜星座运势。
结果第一个词条,差点没把他的眼珠子瞪出来。
——“水瓶和白羊都是阳(男)性星座,容易相通契合,互相吸引,两者有很多共通之处,是一对多彩多姿、活跃亮丽的组合。”*
完了,连星座都这么配,那么今晚他还能让沈一“完璧归赵”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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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无人关心的角落里,李山河脑海里经历了怎样的风暴,没有人发现,也没有人关心。
他们都在积极地配合江小海,无意间帮助他成功打入了内部。他们都是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不管性格内向还是外向,爱玩是天性,对于江小海,比起防备,更多的是好奇。
“好巧啊,我们这儿也有个刚满十八岁的。”聊着聊着,话题落到了沈一身上,江小海十分自然地转过去,和沈一说上了话。
“你好,我叫江小海,大江的江,大小的小,大海的海,今年十八岁。”
几句话,夹杂了好几个“大”字,恍惚间,沈一把江小海的名字听成了“江大海”。
他愣了一会儿,心想这个名字仿佛差了辈,不像十八,像四十八。
“你好,”沈一轻咳了两下,耳根微微发烫,“沈一。”
刚一说完,想起江小海详细的自我介绍,又补充道,“沈从文的沈,一二三的一。”
到这儿他顿了下,接着说:“十八。”
“原来你叫沈一啊,”沈一正疑惑,就听见江小海解释道,“听他们叫你沈哥,我还以为你就叫沈哥呢。”
沈一:“……”
“你名字真好听,”似是为了证明自己并非客气吹捧,江小海又小声念了一遍,仿佛每个字都从舌尖上滚过,“沈,一。”
沈一直接红了耳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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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卡座中间,江小海和沈一聊上了,其他人以他们为中轴,分两边玩闹嬉笑,没再关注江小海。
毕竟闲不住也是他们的天性之一。
李山河则各自为营,站在边上,一人一派。他靠着一览众山小的优势,小心观察沈一和江小海。
或许是因为两张帅脸凑到一起,太过赏心悦目,也或许是因为江小海年纪不大,神色也一派天真烂漫,李山河越盯下去,越觉得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正以为是他想多了,放松了警惕,瞧见座位空出来,就坐下来休息一下。
只是气还没喘上一口,隔壁桌一个年轻男人看戏般凑过来:“老八这就跟着走了呀。”
周围有点吵,李山河没听清:“老爸?谁的老爸?我们这边有人当爸爸了?”
“呸,占谁便宜呢!”年轻男人啐了李山河一口,但到底是在背后说人,还是这个人的朋友,他也不好大声议论。
简要地把前因后果说了一下,他就缩回去,独留李山河眼睁睁看着沈一的背影,直至消失在门口。
沈一什么时候离开的,李山河没注意到,等他发现,人快看不见了。
而刚才年轻男人给他提供了一个信息,更是一个晴天霹雳——
这段时间,沈一是第八个和江小海一起离开酒吧的人。
此刻,老八在李山河听起来,怎么那么像王八。
4. 尺寸
台上一曲唱罢,歌声暂歇。
江小海成功坐到了沈一身旁。
幼儿园式的自我介绍完毕,他指着沈一面前的鸡尾酒,问:“沈一,这个好喝吗?”
他好奇了很久,尤其是这杯酒的顾客还是沈一,好奇直接加倍。
“好喝……的吧。”沈一伸手挠了挠脸颊,不确定道。他也不知道好不好喝,点的时候只想着符合人设,“按图索骥”。图片上就黑黢黢的,跟中药似的,哪知道好不好喝。
不过这是他内心的小九九,他没打算解释给江小海听,但怕江小海再问起,他赶紧岔开话题:“你没喝过?要不要来一杯。”
紧接着准备接一句“我请你”,就瞧见江小海脑袋慌忙摆动,像一只拨浪鼓,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对酒水之类敬谢不敏。
果不其然,他对沈一说:“我不喜欢喝酒。”
不喜欢喝酒来酒吧做什么。
沈一发出了和酒保一样的疑问,顷刻间,联想到自己也谈不上喜欢喝酒,照样跑来酒吧,摸摸鼻子,没有揪着这个话题继续聊。
“沈一,”江小海突然扭了下腰,正对沈一。他两眼闪烁,定定地望着面前这个人,他的声音清亮,像是没经历过变声期的公鸭嗓阶段,但也能听出这是副男生的嗓子。
他清脆地叫着沈一,再配上单纯懵懂的表情,似乎不管他说什么,沈一都会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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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比前后不过认识几分钟,江小海叫他跟着出去,他二话没问,起身离开卡座,甚至忘了跟李山河说一声。
等走出海豚湾恋人几十米远,一阵海风拂面,才把他吹醒。
他环视周围的环境,停下脚步,总算想起问江小海:“你叫我出来,有事儿?”
没有这一出之前,他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就这么随随便便跟着一个陌生人走了。
江小海重重地“嗯嗯”两声,再次掏出身份证,四根指头卡着四个角,举到沈一眼前。
“……我相信你成年了。”
“我们去开房吧,沈一!”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无奈,一道雀跃,沉默片刻,无奈那道变成了惊愕:“什……什么?!开……开……你开玩笑吧!”
“我没有开玩笑,沈一,我们去开房吧。”江小海不太读得懂情绪,虽然有些奇怪,但以为是沈一没听清楚,他郑重地重复一遍。
沈一确认无误后,目瞪口呆了一瞬,随后双手叉腰,原地踱了两步,宛如一只出现了刻板行为的小动物。
“江小海,对吧。”站定后,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破案似的,抽丝剥茧,将已知信息一条条捋清楚。
“十八岁,成年了。”
沈一说一句,江小海点下一头。
“前不久,酒吧里,你给我送鸡尾酒……”说到这里,沈一突然意识到什么。
他眉头微皱,表情严肃,有一种脱离了年纪的成熟:“你端酒过来,是为了……”
剩下的“搭讪”二字,他怎么也说不出口。
沈一长这么大,并不是头一次被人搭讪,如果这次是真的话。只是他生活环境相对单纯,一般有人上前搭讪,顶多问个联系方式,但加上酒,其中的性质就变味了。
而且,万一要是他意会错了呢,那不就更尴尬了。
“是为了跟你去开房。”
江小海替沈一补充完剩下的话。
沈一:“……”
还不如搭讪。
借着灯光和距离,沈一得以仔细打量江小海。他倒要好好看看,这副浓眉大眼,是如何能肆无忌惮地说出这样的话。
“怎么了?”江小海是单纯,但他不傻,见状也感到了不对劲,收起笑容,担忧道。
沈一刚才还一副审犯人的架势,这会儿却似泄了气的气球。
江小海就这一点不好,长相太具欺骗性。好的可以全是他自己,坏的就都是别人教唆的。
秉承这个念头,沈一问他:“你第一次做这种事?就是给别人送酒。”
见江小海承认,沈一莫名松了口气。
毕竟之前别人质疑他的年纪,他能直接掏身份证证明,确实不太像会做这种事的人。
他继续问:“为什么?”
江小海正要回答,沈一像是猜出他要说什么,连忙抬手打断:“别说……开房。”
这两个字比搭讪还要难以启齿,但沈一怕不说清楚,江小海产生错误的理解。
“哦。”江小海点点头,思考片刻,将事情的始末解释给他听,“你很好看,然后于哥跟我说,要给我支个招……”
“抱歉,”沈一再次打断他,“于哥是谁?”
“酒吧的酒保大哥。”
沈一了然般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江小海“哇啊”一声,崇拜地看着他:“我还没说完,你就知道了,你好聪明啊,沈一。”
沈一握拳捂着嘴,咳了两声,耳根在昏暗的环境里烫得有些发痒。
“过奖了。”他垂眸盯着地面,小幅度地呶动嘴唇,小声传达谢意。
江小海笑着摇摇头:“我说的是实话,你朋友也说了,你考上了大学。能考上大学的,肯定是很聪明的了。”
沈一耳根都要烧起来了。
江小海夸人很真挚,就像他说的,他只是在说实话,实得沈一都要深信不疑了。
不过这也侧面印证了沈一的猜想。
江小海年纪小,出于对性的好奇,以及身边有人起哄,所以才会借送酒的名义过来搭讪,再把他叫出来,邀请他去……
进一步了解彼此。
误会解释清楚了,但沈一是不会跟江小海去开房的。他抬起手看了眼手表,差几分钟九点半,平时这个时候他还没下晚自习,没想到一朝都有人叫他去开房了。
身份转变太快,他有些头晕目眩。
沈一微不可查地晃晃脑袋,努力将开房二字从大脑里剔除出去:“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
余光瞥见不知道还在期待什么的江小海,实在不放心放他回酒吧。
他微微蹙额,环顾四周。
看不见什么人影,连露天停车场的车辆也稀稀拉拉,就这样放江小海独自一人回家,他更不放心。
算了。
沈一叹了口气,掏出手机,一边点开网约车的界面,一边对江小海说:“你住哪儿?”
送佛送到西,就当日行一善了。
“是要去我家吗?”江小海的眼睛更亮了。
沈一呆滞两秒,手指停在地址页面,迟迟没有点下去。他本意是给江小海打一辆网约车,他再不放心,对方也是一位成年男性,他做到这个地步,应该足够了。
可与江小海对视,望着这对会发光似的眼睛,沈一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从酒吧门口看见江小海,沈一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他的眼睛。
很明亮,他一时甚至分不清是灯光更亮,还是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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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如今,电子产品遍地走,很多年轻人自小就开始接触蓝光,长大后,眼睛还能亮到这个程度的,已经不多见了。
至少沈一认识的人当中,能与之匹敌的,就只有他年仅三岁的小侄女了。
因此,每当江小海用这么一对眼睛望着他,他几乎很难拒绝他。
“行,我送你回去。”沈一无奈一笑,认命一般点了下头,“地址。”
江小海没有用嘴回答,而是伸出手,指向不远处一簇低矮的联排房子。
沈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抛开两点之间,线段最短的数学原理,这个距离他们就算七拐八绕,也近到令人发指。
早知道,他多那些嘴做什么。
站在这里,他都可以目送江小海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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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矮的连排房子隐匿在黑暗中,只有零星几扇窗户亮着光,看起来住的人并不多。
不远处,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走来。
江小海走在前面,沈一落后他半步。
他们沿路过来,越走,光线越暗,等快要抵达时,才有一楼墙壁上挂着的一盏灯亮着。电灯电线外露,朝一边延伸进黑暗里,看不见是从哪里接过来的。
好像特意为归家的人准备,照亮他们脚下的路。
荒凉中透着一点不可名状的温馨。
尤其是江小海小朋友春游似的走路姿势——手臂一挥一甩,两脚带点蹦跳,不用观察他的表情,沈一都能感受到他心情似乎不错。
江小海身后,他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
以至于来之前,明明想好了,把人送到楼下就回酒吧,结果转眼就忘了,直接跟着人到了家门口。
小楼一共五层高,江小海住在第二层。
出了楼道,左右两边是长长的走廊,类似酒店房间的布局,数不清的防盗门两两相对,居住环境好像不是很理想。
开门,进去,一只白炽灯照亮了全部,一眼就可以扫完所有。
沈一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居住环境,站在玄关处就能看见床,整体面积比他的卧室还小。
联想到前面江小海说能考上大学就是聪明,一个傲然于风雨中,饱经风吹雨打的小白花形象瞬间跃然于脑中。
然而,当小白花转过来,花蕊里却长出了江小海的脸,枝干上还伸出两只细白修长的胳膊,一把将他推到门上,倾身压过来。
二话不说,嘟着嘴就凑近。
恍惚间,沈一险些以为小白花要把他吃掉。
说是吃,也不差。
只见沈一的唇瓣被江小海含进嘴里,一根舌头轻拢慢捻抹复挑*,逮着机会,就往里面冲。
沈一短暂地意乱情迷,清醒后,就要推开江小海。
两人年纪相仿,又都是成年男性,力量上不分伯仲。
互相推搡中,江小海的沙滩裤掉了。
刚才沈一就感觉有什么粗壮的东西抵着他,但大脑还处理不了太多信息,只觉得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这东西他好像也有,陌生是这东西好像不是他的那根。
好不容易把江小海推开,看见他差点被掉地上的裤子绊倒,又下意识拉住他。
有了点间距,沈一正好看清楚什么玩意抵着他了。
还没来得及感叹江小海浓眉大眼,吻技居然这么好,以及为他珍藏了十八年的初吻默哀,就被这根玩意吓到了。
卧槽槽槽!
——这是人类能长出的尺寸?!
5. 网站
“停下!”
“站住!”
两道呵斥,沈一见江小海似乎贼心不死,还想再来,连忙抬手按住他的肩膀。
慌乱中,他的余光瞥见了不.该.瞥.见的东西,急忙扭过头去,闭了下眼睛,不放心又睁开,怕一个没看住,江小海卷土重来。
“你把晋.江.要.求的东西穿戴整齐!”
经此一遭,沈一脖子以上红成一片。
江小海还算听话,哪怕他依旧激动,双眼泛红水润,看起来不如之前清澈,但他还是乖乖地捡起地上晋.江.要.求的东西,悉悉索索穿戴整齐。
就是他的精神屹立不倒,直直地对着沈一。沈一刚转回来的头,又匆匆转回去。
他不由地再次感叹:这的真是人类能长出的尺寸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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堪称惊险的一幕过去,沈一坐到沙发上,手臂搭在大腿处,低垂着头,表情隐在阴影里。
“我不走。”
不知道是第几次说这句话了,沈一的语气逐渐从一开始的无奈,变成了机械式的回复。
此刻,玄关旁边的厕所门口,江小海探出脑袋,他的脸上还染着红晕,鼻子时不时哼唧两声。
就算墙壁遮住了他脖子以下,但沈一很清楚他在做什么。
一想到江小海忙着手活,依旧不放心探查他的动向,沈一说不清他的心情是复杂居多,还是麻木居多。
小房子总共就这么点大,厕所还开在玄关处,但凡他有逃离的心思,江小海第一时间就能察觉到。
何况江小海做着那种事,厕所门大敞,跟在他面前现场直播有什么区别。
等到江小海完事出来,沈一恍若隔世,只是木愣着昂起头,定定地盯着眼前这个男孩。
他进去得是不是有点太久了。
静默中,对时间流逝的感知总是不一样,沈一说不好他到底进去了多久。
感觉很长,又感觉很短。
“沈一……”江小海精虫下脑,后知后觉氛围不对,他出现在沈一面前,也只敢站在离他最远的地方,没有进门那刻饿狼扑食的气势了。
“我是不是又做错了……”
一点声响,唤回了沈一游离在外的神思,他花了点时间,才明白江小海说了什么。
多新鲜,还知道自己做错了。之后就是还知道自己做错了,也不算无可救药。
“你……”沈一吐出了一个字,接着是一声叹息,刚才发生的事,实在太超出他的理解了。
在他到长不短的十八岁里,不仅是第一次遭遇这种事,还是一件他认知范围里的事情,这种理智中存在,感情上不接受,搅得他头昏脑胀。
他舔了下嘴唇,仿佛刚才江小海长舌直驱,亦或者为了组织语言,耗尽了他的脑细胞和唾沫,顿时觉得口干舌燥。
直觉应该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要怎么说。
“对不起,沈一。”江小海双手交握,垂在身前,态度良好地对沈一道歉。
沈一满肚子的话,顷刻间在胃里消化干净。他下意识叮嘱一句“下次别这样了”,又觉得不对,同时,脑海中很快反应出哪里不对:还有下次!
明明这次他都不想有的。
想到这儿,沈一不可避免地回忆起痛失初吻的场景。不得不说,尽管他情感上过不去,但生理上并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都是十八岁,江小海吻技怎么厉害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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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歉也道了,”沈一冷静下来,可以心平气和地询问缘由了,“说说,为什么那么做?”
江小海却执拗道:“那你原谅我了吗?”
“你先回答我,我再决定。”
“好吧。”江小海后退一步,解释之前小声先嘀咕了几句,“毛毛说过,做错了事要说对不起,但原不原谅是对方的事情。”
沈一没有问他毛毛是谁,左右跟酒保大哥差不多,不过话倒说得在理。
“你不跟我去开房,说要跟我回家,我以为你是想在家里跟我□□。”
什么毛毛、酒保大哥,已经不重要了,沈一再度被江小海的直白吓得目瞪口呆。
他惊讶道:“你是怎么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的!”
江小海也让他吓到了,说话都有些结巴:“就……就是之前,他们都是这么做的,一……一进门就吃我嘴巴,还脱我衣服。”
“他们?”
江小海慢慢阐述“他们”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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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小海是一个多月前来到海豚湾恋人,最近他都住在附近,差不多每周会去个一二三次。
他长得好看,气质稀缺,想要搭讪他的人不少,但他目标明确,来酒吧就是为了跟别人做那种事。
虽然他次次都能约上,但一到酒店,裤子一脱,那根不容忽视的东西吓跑了每一个人,到现在,江小海目的始终没有达成,还是清清白白小处男一个。
怪不得那会儿看犯人似的看着他,原来是怕他也被吓跑了,沈一腹诽道。
“沈一,你知道吗,听见你要来我家的时候,我很开心。之前开房,我工资都要花完了,差点就要吃不起饭了。”
说着,他还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好似正在为养家糊口而烦恼。
沈一却听得额角青筋凸起,他有太多问题,但只能一条一条问:“你是说,你和别人去酒店,都是你花钱?”
“不全是,第一次、第五次是她们付的钱,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和第六次是……”江小海思索一会儿,才肯定道,“AA,对,他们说的是AA。”
“第七次就不是了。”说到这儿,江小海又愁苦道,“那一次我付了全部房费,因为那个人不和我做,说我浪费他的时间,叫我赔他车费、餐费、精神损失费什么的。”
“所以你就给了?”沈一不知道是该震惊于他的次数,居然一只手都数不过来,还是那些莫名其妙的赔钱理由。
江小海“嗯嗯”地点着头:“刚开始他好凶的,后来他又很可怜,我就给他了。没给他全部,付了房费,我只剩一千九百八十四块了。”
“那你给他多少?”
“九百块。”
沈一:“……”
果然,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既然没多少钱了,为什么还要给他?”
从江小海的叙述里,沈一大致拼凑出了他的生活。
原本他们萍水相逢,他不该问这么多。
就算得知江小海经历丰富,沈一还是很难将面前的人跟他话里的人对上号,反倒因为他的坦诚而有些担心。
“你长得太好看了,比他们还要好看。”
江小海突然扬起笑容,脸上不见一丝阴霾:“下个星期我就发工资啦。”
沈一:“……”
他是不是该说声谢谢。
“别站着,”沈一不知作何评价,只能拍了拍沙发,“过来坐。”
等到江小海笑着坐到他旁边,他才反应过来,这是江小海的家,而且沙发不大,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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勉强塞得下他们两个成年男性。
江小海一坐过来,不免要挨着他。
沈一瞬间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努力压下想要逃离的冲动。
对于江小海的背景,他自认为了解得差不多了。正是出于这份了解,更多的细节他问不出来,因为一说出口,就感觉像在揭江小海的伤疤一样,比如家庭,比如学业。
因此,他只能挑挑拣拣,避开这些雷区:“以后,你别这么做了。”
江小海反驳道:“我只对你做过。”
沈一心脏猛地一跳,伸手挠了挠有些发痒的耳根。
“为什么?你不喜欢?以后都不能对你做这些了?”江小海忽然严肃道。
沈一不明白这有什么不理解,可看江小海表情认真,他反倒不理解了,但还是耐心地解释:“这种事,要谈恋爱之后,才能做。”
说完,又觉得太绝对了,他刚要补充一句因人而异,这些只针对他,江小海挖到宝藏般,兴奋道:“沈一,我们谈恋爱吧!”
咚咚咚——
沈一像是能听见他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但他以为是江小海吓的。
“没这么简单,”沈一呼吸急促起来,感觉身体正在极速升温,说一句话就吐一口热气,他换了口气,继续说,“恋爱要一步一步来,不是一上来,就可以谈。”
江小海充满求知欲地望着他:“我们要怎么来?”
沈一莫名想到之前的“惊鸿一瞥”,目光下移,瞟了眼江小海沉睡的巨龙,突然接了一句:“如果是我们,那么你得在下面。”
.
事情是如何演变成这样的?
沈一和江小海还挤在沙发上。
狭小的沙发本就让他们擦着肩才坐下,这会儿,江小海左边肩膀贴着他的后背,仿佛半边身子趴在他身上。
而他只能极力忽略这道热乎乎的触感,把注意力都放在手机屏幕上。
前不久,沈一刚说出“如果是我们,那么你得在下面”的话,江小海就求知若渴地追问什么上面下面,沈一反问他不知道上面下面,怎么跟人去的酒店。
然后沈一进一步得知,江小海前五次是跟女孩去的,后两次才是男孩,只是都卡在最后一步,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做。
门口能跟沈一亲得火热,不过照葫芦画瓢罢了。
丰富多彩的经历,又浓墨重彩地增添一笔,眼下说什么都不足以概括沈一的心情。
于是乎,劝“失足少男”从良的戏码,变成了寓教于乐的科普行动。
而众多教育手段中,最直观的莫不过于视频。
沈一点开一个网站,进入同性板块,谨慎地挑挑选选,生怕一不留神,江小海又误入了歧途。
网站是李山河发给他的,在澳洲就给他注册了账号,当做他十八岁的成年礼物。
可惜十八岁的沈一还在备战高考,根本没机会拆礼物。
没想到第一次观看,不仅是为了学习,身边还冒出了个江小海。
时也,命也。
沈一微不可察地晃了晃脑袋。
他翻翻找找,总算看到了合适的影片,点击,充值。
厂牌名浮现,慢慢闪过,加载符号短暂出现,正疑惑是不是网络问题,电话铃声响了。
沈一一惊,一股做坏事的后怕涌上来,出于本能将手机一抛,空中瞬间划出一道抛物线。
好在他理智尚存,力道不大,手机只是飞到了沙发角落,掉在在江小海屁股后面。
6. 电话
铃声响到自动挂断,沈一才回神,他探身拿起手机,看见一串数字,没有备注名字,但显示的是本地号码。
正考虑要不要拨回去,电话又来了。
或许是认识的人,沈一这么想着,手指划向接通:“喂,您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陌生的男性嗓音:“你好,这里是反诈中心,请立马将你浏览的网站关闭,不要在上面进行充值,以免中毒受骗。”
网络上的热梗落到到自己身上,沈一首先是愣住,完全没反应过来。
他眉头紧锁,像是不明白为何会接到这通电话:“网站?”
“就在几分钟前,我们这边的报警铃一直响,显示你那边有金钱交易,为避免损失,还请终止这一行为。”
对面礼貌又疏离,沈一慢慢踅摸出是怎么一回事。
高中毕业前,班里曾组织下载过反诈APP,他这是撞枪口上了。
该死的李山河,发的什么破网站,他循规蹈矩的前半生,就这么葬送在他手里了。
“哦,”沈一急忙头脑风暴,“是这样的,刚才是我发小在玩手机,可能他不小心点进了什么不良网站,一会儿我一定警告他,让他注意点。”
以后找网站也要做好背调,别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了。
好在对面看破不说破,让沈一赶紧删除网址,照程序问一些问题:有没有参与刷单,接没接受过防诈教育等,最后叮嘱一句互联网非法外之地,今后请绿色上网,就把电话挂了。
沈一抹了把额头上不存在的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放下手,望向一旁的江小海。
江小海一脸纠结,表情担忧又疑惑,他却扑哧笑了出来。
不过经此一事,今晚的科普活动是进行不下去了,他可不想大晚上被叫去警局,还是和江小海一起。
到时候江小海口无遮拦,想到什么说什么,按程序问话变成了行政拘留,那才真是无妄之灾。
“不早了,”沈一揣好手机,双手撑在膝盖上,方便随时可以走人,“我要回去了,这种事你不懂,可以上网搜索。”
想到互联网上信息参差不齐,还潜藏着各种牛鬼蛇神,他又不放心道:“算了,你要是愿意,我们加个微信,不懂的,你可以来问我。”
虽然他一知半解,好不到哪儿去,但应该多少比江小海强点。
听见和沈一还有后续,江小海连忙掏出手机,手指十分不灵活地操作着,点一下,顿几秒,让沈一幻视李山河家那位刚学会使用智能机的曾姥姥。
老人家很是高寿健康,就是有点帕金森,江小海手是不抖,但跟新装的似的。
家庭条件可能不好,小小年纪就进入社会赚钱养活自己,用手机还没有他三岁小侄女熟练。对很多常识都很懵懂,却充满了热情和好奇,但只会横冲直撞,凭借一腔热忱去尝试。
如果没有人看着,说不好真会出什么差池。
“好了,沈一,”江小海扫完二维码,将沈一添加进通讯录,就迫不及待地催促他通过,“你快同意,我们马上就能成为好友了。”
他笑得很开怀,只是加个好友,就像是捡到了宝,很容易满足的样子。
沈一嘴角略微勾起,垂眸,确认了江小海的好友申请。
“太好了,我们是好友了耶,沈一。”江小海抱着手机,小声欢呼。
沈一的笑容扩大了一点后,又听见他说,“那我们可以谈恋爱了吗?”
笑容直接僵在了脸上。
“不是这样的……”沈一好不容易找回他的声音,却突然言语匮乏,不知道该说什么。
当面拒绝也不是不行,但沈一只是看起来不好惹,实际上很少说比较强硬的话,寡言少语是原因之一,更多的还是出于性格。
尤其是当他面对他自认为比他弱小的人。
“怎样才可以呢?”江小海失落片刻,转瞬又充满元气,语气轻快,坚持道,“你告诉我,我要做什么。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毛毛说过,想要达成目标,是要付出努力的。”
接连出现的“毛毛”,引起了沈一的警觉:“毛毛是谁?”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江小海坚定地回答道,比劝沈一答应和他谈恋爱还要认真。
沈一心底涌出一股酸涩,他不明所以,还暗自腹诽:不算什么,李山河也是他最好的朋友。
言归正传,他郑重其事道:“你就那么想谈恋爱……”他伸出食指,在江小海和他之间点了两下,“你跟我?”
“还可以跟其他人谈吗?”
沈一连忙否认,生怕给江小海的恋爱观带来不好的影响:“那不行,只能是你和我。”
说完,他意识到不对,赶紧改口:“不是,是只能两个人,不一定是你和我。”
“啊……”江小海遗憾道,“不是和你,是和别人啊,那我不想谈了。”
咚咚咚——
沈一数不清这是他心脏第几回如此剧烈地跳动了,自从今晚认识江小海以来。
江小海,就这么想和他谈恋爱?
就这么……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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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沈一还是坚持住了底线,没有拜倒在江小海猛烈的攻势下。
“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至于恋爱,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我们需要好好考虑,认真对待。”
江小海听得仔细,态度上鼓舞了沈一。
他起身走到玄关时,都在思考这件事。
“留步,到这儿就可以了。”沈一一只手按在门把手上,侧身面对江小海,“就像我前面说的,恋爱要一步一步来。今天,我们才认识,对彼此还不了解。”
“你想知道什么,你问,能说的我都会告诉你。”
江小海的诚挚又一次感染了沈一,他脸上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不过他仍然摇头,拒绝了江小海:“别急,很多时候,恋爱都不是计划,而是意外。等到时机成熟,该发生的,自然会发生。”
这一次,不管江小海听没听懂,沈一都开门走了出去。
大门即将合上时,他叮嘱道:“如果你真的想谈恋爱,酒吧那些事,就不要再去做了。之后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微信上找我。”
沈一不敢直接答应跟他谈恋爱,但实在不放心,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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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了套说辞,希望他能听进去。
“我走了,再见。”
大门合上的瞬间,沈一轻声道:“晚安。”
离开连排低矮的楼房,走近一段黑暗之中,沈一回头看了一眼江小海宿舍的窗户。
明亮的灯光里,映出一道人影,影影绰绰,望不真切。
不管江小海能不能看见,沈一都朝那个方向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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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海豚湾恋人,卡座里已经少了人,李山河替代沈一,坐到正中,和身旁的朋友玩起了骰子。
他伸出一只手,撑开五指:“四个五。”
“四个六。”
“你个怂货,”李山河笑得肆意,开口却说,“五个六。”
他们玩得投入,等沈一走过来,用膝盖怼了下坐在最外面的人,他们才知道他回来了。
“那两个呢?”沈一在一众“沈哥”的招呼声里,坐到李山河身边,问他紫毛和黄毛去哪儿了。
“走了。”李山河扫了沈一一眼,既惊讶于他就这么回来了,又好奇他去做了什么,但正玩在兴头上,等对手落下一句“七个六”,他急急忙忙地揭开骰盅:“开,嘿嘿,我就两个,喝!”
对手却气定神闲,不慌不忙:“没想到吧,我正好五个。不好意思了,就不跟你抢酒喝了。”
一杯黄水下肚,李山河把骰盅推到一旁,叫他们先玩着,他歇一歇,待他重振旗鼓,定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狠话放完,他总算有功夫搭理沈一了:“家里门禁,十点半之前必须回家,最晚不能超过十一点。”
这会儿演唱的是舞曲,比沈一走之前吵多了,李山河只能凑到他耳边说。
闻言,沈一诧异片刻,但很快想起确有其事。之前他备战高考,很长一段时间没和他们出来玩了,差点忘了。
一般而言,他们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容易被师长划分为两个不同的阵营,一个是“好学生”,另一个就是“坏学生”。
实际上他们的成分远比好坏要复杂得多。
好比沈一,在众人的印象里,像他这样的学霸,应该归为“好学生”的范畴。
实际上,他家里没有门禁,哪怕夜不归宿,只要能保障安全,没有违法乱纪,父母就不会管束他太多。
反倒是紫毛和黄毛这种既不属于绝对乖巧,也不是过渡闹腾的份子,父母无法鞭笞他们上进,又不愿意放任他们玩物丧志,家里的束缚自然就多了。
过去沈一还没成年,有几次在外面玩到深夜,他们却早早回了家。
“好了,不说他们了。”李山河起身,把沈一的鸡尾酒端到他面前,“来吧,你的啥玩意阿玛尼。我给你好好放着呢,没让他们碰一点。”
高脚杯在李山河的动作下,里面的酒水滑过杯口,又晃荡回去,险些洒了出来。
沈一望着这杯鸡尾酒,脑海里浮现出江小海送酒过来的画面。
“你好,这是你的意式马天尼。”
同样没读过什么书,江小海都知道这叫意式马天尼。
沈一揉了揉有些发痒的耳根。
白痴李山河。
7. 毛毛
“小海,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在和另一个男生谈恋爱?”
海城市中心一家蜜雪冰城的门店前,一个小女孩正仰起头,跟她身旁的男生对话。
这个男生就是江小海。
江小海比女孩高许多,她要用力昂着头,才能注视到他的眼睛。
女孩的第一位老师曾告诉过她,跟别人讲话时,要看着对方的眼睛,她时刻牢记,并努力实行。
只是她年纪不大,声音稚嫩淡然,却语出惊人,惊得忙碌的店员停下手里的活计,先看了眼女孩,又看向女孩话里的对象。
“毛毛,他说谈恋爱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需要我们好好考虑,认真对待。”江小海一字不落地重复沈一的话,然后遗憾道,“所以,我们还没有谈恋爱。”
“听起来还不错,应该不是渣男。”
店员们深以为然,认同地点点头。
他们手上动作不停,不一会儿就插上吸管,将饮料递给两位客人:“两杯不加糖、不加冰的柠檬水,请慢用。”
江小海接过柠檬水,对店员说了声谢谢,把其中一杯放进毛毛的手里。
毛毛就是他经常挂在嘴边,他最好的朋友——毛舜章。
领了饮料,两人走出一段距离,等到四周没什么人了,毛舜章忽然问:“他是什么,那个男孩。”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江小海却听明白了:“他是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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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小海和毛舜章都不是人类,准确来说,他们是由动物幻化成人,类似志怪小说里妖怪成精,但并不完全一致。
成人是机遇,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可遇不可求,这一点倒是和志怪小说的设定差不多。
不过成人是最后一步,他们和普通人一样,寿命有限,生老病死依旧存在,没有什么修炼成仙,也没有什么长生不老。
而且光是得到这个机遇的动物,就少得可怜。
迄今为止,他们的专属部门特物局——特殊物种管理局——从成立到现在,吸收的所有成员加在一起,还没有毛舜章一个班的同学多。
毛舜章如今八岁了,就读于海城小学,下学期就是三年级的学生,目前正在过暑假。
她是由猫化人,化人前已四岁,是猫中青壮年。
虽然变成人后,要按照人类年纪计算,又重新回到幼小、需要庇护的状态,但总体而言,她比江小海早四年进入人类世界生活,所以一直以过来猫的身份自居,对江小海颇为关照。
更何况,江小海这个名字还是她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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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物局成立至今,已有三十年之久。创办人是张尧文女士,同样也是一只猫。
但四年前,她就与世长辞了。
特物局创办之初,出于对张尧文能力的肯定,以及对她贡献的纪念,在她去世前,每只特物局记录在案的动物成人后,都是由她来取名字。
毛舜章是她取的最后一个名字。
在张尧文去世后四年,只有江小海从海豚变成了人。
或许出于传承的考虑,为这只海豚取名的任务,就落到了毛舜章的身上。
当时毛舜章还未满八岁,二年级在读,磕磕绊绊地想出了“江小海”。
江——是因为大江终将汇入大海。
海——源自他“海豚”的原型。
叫“江海豚”太过直白,而“江海”不管是听起来,还是看起来,都跟他本人不是很搭。
后来想到他十八岁,在海豚里是不小了,但在人类中,正值青春年华。
如果他是在人类的普通家庭里长大,还属于孩子的范畴。
于是,“江小海”应运而生。
这是毛舜章取的第一个名字,目前也是唯一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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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海,我没想到,你会喜欢男生。”毛舜章喝了口柠檬水,水里没加糖,柠檬自带的苦涩给了她喉咙一击。
不过比起工业糖精,她还是更适应自然的味道。
“不能喜欢男生吗?”关于人类世界的知识,江小海知道的远比毛舜章要少。
认识以来,他不仅把她当作最好的朋友,偶尔也看作是他的老师。
毛舜章不急不慢地否认道:“那倒没有,在人类的世界里,这种叫同性恋,现在有些国家,同性恋还能结婚。”
“你懂的真多,毛毛。”毛舜章挑了下眉,正要照学校教的那样,谦虚一下,又听见江小海夸起了别人,“沈一懂的也很多,他还考上了大学,也很厉害的。”
“沈一?”初次与这个名字交锋,毛舜章不由一怔,“你喜欢男生的名字?”
“对,他叫沈一,沈从文的沈,一二三的一。”
毛舜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肯定道:“名字还不错。”
自就读小学以来,毛舜章一直苦于名字的书写。虽然她不知道“沈从文”是谁,也不清楚“沈”字怎么写,但料想姓氏的笔画一般不会太复杂,况且还有简单到令人发指的“一”。
当初给江小海取名,她就有这方面的考量,不愿意看到江小海重蹈她的覆辙,吃她吃过的苦。
不曾想,江小海成人之日已是超龄儿童,无法像她这样接受系统的全日制教育,只能扔进扫盲班,恶补人类社会的基本常识。
毛舜章吸了口柠檬水,隐隐约约尝出了点酸味。
万幸组织还包工作分配,不至于让江小海进入社会后沦为盲流。
今天他们相约出门逛街,就是因为江小海领了工作后的第二份薪水,应承诺请她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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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沿路走走停停,这儿看看,那儿逛逛。
江小海嘴巴不停,咕噜噜地喝完柠檬水,就一边晃着杯子,寻找垃圾桶,一边道:“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呢,毛毛。”
毛舜章疑惑:“你指哪件事?”
“就是你建议我去海豚湾恋人。”正巧此刻看见了垃圾桶,江小海跑过去把杯子扔了,又跑回毛舜章身边,继续说,“要不然,我也不会认识沈一。”
自从两人抵达这里,江小海三句里,两句不离沈一,毛舜章有些烦躁,也有些好奇:“你很喜欢那个沈一?今天出来,你已经提过他很多遍了。”
江小海对于情绪的捕捉能力时灵时不灵,这一次他明显没听出毛舜章较为负面的情绪:“我想,应该是很喜欢的吧,虽然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但沈一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类。”
毛舜章心里莫名平衡了,不去计较这个频繁出现的沈一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她自诩偶尔可以充当一下江小海的老师,但不知道的事情,她也不会托大,误导江小海。
“但我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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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小海转身正对毛舜章,眼睛里流露出的真诚快要将她淹没,“我肯定很喜欢毛毛。”
毛舜章呆滞片刻,低头吸了口柠檬水,意味不明地发出一声“嗯哼”。
这一次,她咂摸出了一点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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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毛舜章喝完最后一口柠檬水,他们走到了江小海请吃饭的地方。
出于动物的习性,他们一直不习惯工业加工太多的食物,出来觅食,也远不如在家里啃生菜叶子舒适。
好在他们诞生的国度,菜系五花八门,重口的、清淡的应有尽有。
出门前,在软件上做好攻略,就可以直奔这家潮汕牛肉了。
望着招牌上四个字,两个不认识,毛舜章感叹道:“要是有潮汕鱼肉就好了。”她以为潮汕是一种菜系的做法。
她和江小海都爱吃鱼,但外面几乎没有用清水煮鱼的餐厅,退而求次,他们只能选择另一种食材了。
左右都是肉,总比真在家啃菜叶子要强。
伴随热情洋溢的“欢迎光临”,江小海和毛舜章就近坐到靠门口的位置。店里还是传统的纸质菜单,少量的特色美食配图,一连串分门别类的配菜名字,再搭配一只铅笔。
“毛毛,你来,说好的我发工资请你吃饭,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店员在一旁为二人服务,闻言以为是哥哥兼职赚了钱,特意带妹妹下馆子改善伙食,下意识瞥了眼哥哥,默默惊叹于他的美貌。
乍然一眼,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帅气,没想到细看之下更是惊艳。
对妹妹好也就罢了,还配了这么一副长相,这让那些不入眼的哥哥可怎么活啊。
好看的脸看一眼少一眼,店员悄无声息地放慢动作,争取在有限的时间里,多瞧一瞧这张好看的脸。
毛舜章没有客气,接过江小海递过来的菜单,照着认识的字点了几样,就还给江小海。
这几样菜几乎囊括了江小海当下的学识,他斟酌着,小心翼翼地又添了两道菜:“好了,不够我们再加,谢谢你。”
之前特物局外出聚餐,副局长就是这么对店员说的,江小海记下来了,刚好这次可以温习一遍。
等候上菜的间隙,江小海和毛舜章就两人的近况聊了起来。一般在外面,他们基本不提与身份有关的事情,当代人玩手机的场面更是少之又少。
毛舜章还是个小学生,局里没给她配智能手机,就一块小天才电话手表,要掉不掉地挂在手腕上。
江小海倒是有个智能手机,可惜无论什么智能机,到了他那儿,差不多都用成了老年机。平时毛舜章为过手机瘾,玩他的手机,比他玩的还要多。
不过局里严明要求过,少给未成年形态的成员玩手机。
江小海时刻铭记,每次拿手机给毛舜章,都给她记好时间。这回出门前她就玩过了,眼下更不会给她玩了。
不一会儿,两人从毛舜章的学校生活,聊到了江小海的实习情况。
主食配菜逐一上齐,汤底慢慢沸腾,他们即将动筷之际,门口传来一声有些轻佻的“哟”,接着用这种语气调侃道:“阿玛尼!”
话里的内容含义不明,但江小海直觉是说给他听的。
他握着筷子,回头一看,表情很快从疑惑,变成了惊喜。
真是好大一个惊喜。
8. 交锋
江小海和毛舜章换了个大一点的桌子,他们两人坐在一边,对面是沈一和李山河。
之前门口听见的那声“阿玛尼”,说话的人正是李山河。只是他话音刚落,同行的沈一立马横了他一眼:“别胡乱给人取名字,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叫江小海。”
一切发生得太快,本来是沈一先认出江小海,当时,他脚步一顿,迟疑要不要进去,李山河的“阿玛尼”就把正主的目光吸引过来了。
那对午夜梦回,偶尔出现在梦里的眼睛望了过来,眼底的情绪一览无遗。
不得不说,当看出江小海眼里晃晃的惊喜时,沈一还是很受用。
“骚瑞啦,骚瑞啦,”李山河双手合十,冲沈一拜拜,又转向江小海,嗓音荡出两道波浪号,“这不是看见小海帅哥,我太激动了嘛。”
江小海知晓帅哥的含义,明白是在夸他好看,闻言笑得更开心了。
在征询过毛舜章的意见后,他大方地邀请沈一和李山河入座,正好他们还没开始动筷。
于是四人凑到一起,小桌变大桌,小锅变大锅,添了不少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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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毛毛,毛舜章,我最好的朋友。”江小海介绍完身旁的人,又面向她,指着沈一说,“毛毛,这是沈一,我喜欢的那个男生。”
李山河还在震惊于江小海最好的朋友,居然是一个小女孩,年纪看起来跟他读小学的妹妹差不多,就被他另一记重磅炸弹炸得头昏脑胀,惊讶不比那句“我最好的朋友”少,隐约还要超过许多。
正主沈一也不遑多让。
照社会伦理而言,用手指人并不礼貌,被指者通常会觉得冒犯,但沈一不这样认为。
江小海伸出手指指他,竟然有一种脱离了社会评判的标准,回归自然的感觉——单纯只是一个动作罢了。
何况什么动作不动作的,江小海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习惯,才是重中之重。
沈一一时分不清,他是该称赞江小海的坦诚,还是麻木于他的坦诚。
当着李山河的面说这种话就算了,毕竟这位脑仁就核桃仁大小,已是跨进奔三的岁数,于祖国来说,没希望了。
但对面坐着的,可是祖国的花骨朵,如此畅所欲言,真不怕给花骨朵施错肥,结出意想不到的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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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我叫江小海。我们在海豚湾恋人见过,我给沈一送意式马天尼的时候。”江小海热情不减,转头问李山河,“你叫什么名字呀?”
李山河尚未完全清醒,他双眼发木,只知道盯着江小海看,都忘了回答问题要用嘴。
“他叫李山河。”沈一赶紧给李山河一个肘击,顺带替他补上迟来的礼节。
“啊?对,我叫李山河。”李山河仿佛第一次认识他的名字,说到这三个字的时候,还有点磕绊。
只是错过了最佳时机,他不好追问江小海口中的喜欢指什么,而且对方如此坦然,反衬得他想入非非了。
不过还好可以在沈一身上讨回来:“就只是李山河?人家小海还说妹妹是他最好的朋友,我呢,我是你的谁?”
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报应。
沈一在心里默默补充完这句话,看也没看他一眼,招呼江小海和毛舜章吃饭,给他们添水夹菜。
李山河就是闹一闹他,说完就收,没有成为别人眼中奇观的欲望,拿起筷子开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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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点的是清汤锅底,主要靠葱姜蒜提味,再辅助蘸碟,增添风味。
李山河一碗麻酱,一碗小米辣端上桌,落座时,瞥见对面空荡荡的桌面,就两碗白花花的米饭。
“好了,小海儿,妹妹,我和沈一完事儿了,你俩去吧。”
火锅局的蘸碟向来是轮流着去打,李山河回来坐下,对面两人却连屁股都没挪一下,虽然疑惑,但还是好心提醒。
“我们不吃那个。”似乎不清楚蘸碟怎么说,江小海用手指着回答。
“What?!”李山河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比听见江小海说沈一是他喜欢的人还要惊愕,“出家人?”
江小海和毛舜章像被按了静止键一般,两对乌溜溜的黑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沈一额角青筋暴起,直接用汤匙舀了一瓢葱姜蒜,一股脑倒进李山河的小米辣蘸碟里,低声呵斥:“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李山河反应过来,是他想岔了,不碰油水而已,又不是不碰荤腥,算哪门子出家人。
他嘿嘿地赔着笑,熟练地替自己解围:“口味清淡好,清淡点健康。”
纵使内心深处有千万个不理解,李山河还是强忍住好奇,不去细究江小海和毛舜章口味形成的历程。
如此猎奇,想想就不会简单。
“说起来,”李山河将蘸碟里的葱姜蒜夹出来,嘴吃不上,就忙着说,“沈一的口味也很清淡,我是油盐酱醋,有什么加什么,他光撒点盐就够了。”
光撒点盐有点夸张了,但比起李山河满满两大碗,香菜葱花还掉了些在桌上,沈一的蘸碟就一点辣椒、盐和酱油,简单到似乎能尝点味就行了。
这些话就是闲暇时刻,唠的点闲嗑,听过也就过去了,但落在有心人耳朵里,偏偏听出了别样的深意。
口味都偏清淡,以后应该不会为了吃什么而产生矛盾。
沈一揉了揉有些发痒的耳朵。
他的心也痒,但挠不了,还不好挠,只能以此聊以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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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锅慢慢见底,解决了饥饿感,他们进食的动作渐渐缓了下来。
饭足后,江小海晕了会儿碳水,像是才想起还有沈一这号人,眼神发懵地问他:“对了,沈一,你驾照学得怎么样了?”
那日家中一别,到今天刚好过去了半个月,期间江小海再没见过沈一。
两人虽然互加了好友,但江小海目前还是个手机小白,不习惯用手机交流,遑论打字或语音,更是玩不转。
而且他还有工作和学习伴身,平时周一到周五,白天是实习培训,下午就要去扫盲班上课,只有晚上和周末得空。
何况得知沈一也在忙着学习,他更不愿意联系他了。
考驾照需要学习,在江小海眼里,任何学习都神圣不可侵犯。
“过了科二,之后还有科三和科四。”
沈一这顿饭吃得食不知味,但不是因为不好吃,也不是因为难受,而是吃饭时,他脑子控制不住地浮想翩翩,忽视了味觉。
机械似的一口接一口吃,却不知道吃了些什么。
付出这么大的牺牲,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狗熊掰棒子一样。
江小海突然不懵了,他“哇啊”一声,带着崇拜的语气说:“沈一,你好厉害呀,我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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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时候,你说在做科一的题,现在都过科二了。”
他夸人一直很实在,实在得李山河直冒酸水。
“可不是嘛,我们俩今天出来吃这顿饭,就是为了庆祝沈一早上顺利通过科二。”
李山河双手握拳,贴在胸口处,夹声夹气道:“哇啊,沈一,你好厉害呀,下一次再见到你,你肯定都拿驾照了。”
科四和科一一样,都是测试题,一般考过科三,很快就会进入科四,分数够了就能拿到驾照。
可江小海不清楚流程,不然照他和沈一见面的规律,下一次应该是科四才对。
他以为李山河是真觉得沈一厉害,小小驾照,不在话下,于是很认同地点点头,尽管听起来哪里怪怪的。
沈一乜了李山河一眼,小声警告:“别作怪。”
言外之意,李山河要是不想做丑人,就安安静静,不要胡闹。
李山河也恶心坏了,闹够了就收了心。
“别理他。”沈一扭头望向江小海,对上他澄澈干净的眸子,心底生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陌生还心痒难耐。
这个半个月以来,他几乎没有跟江小海联系过,除了那天。
那天,江小海突然现身,微信上问他在干什么,他如实回答学车,得到一句很官方的“你好好学,我不打扰你了”,再没动静。
这件事没在沈一心底留下多少痕迹,后面忙碌起来,也就渐渐淡忘了。
之后偶尔想起江小海,他以为他们之间的交际,到此为止。
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受,或许有怅然若失,毕竟算得上认识,还是他的初吻对象。亦或许等时间爬过回忆,过去了就过去了。
没想到再相见,对方不仅记得他说过的话,还很关心他的近况。
沈一顿时熨帖不已,整个人如置身于暖阳之下,耳根却意外地不痒也不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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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饭接近尾声,全程他们都吃得很畅快,相处得也很融洽,直到结账的时候。
“我答应了毛毛,这个月领了工资,要请她吃饭,不能说话不算话。”
江小海紧紧拽着账单不松手。
沈一还想劝劝他,刚开口,就被李山河拦下。
李山河看了眼江小海,见他脸上写满了坚持,又望向不肯让步的沈一。
他虽然看不懂他们,为了一顿饭钱争执不下,但他天然站在沈一这边,于是斟酌着劝江小海。
“小海儿啊,你看,你要请的是妹妹,我俩是刚好遇见,然后才拼个桌吃饭,还吃那么多,要再搭上我们,我们咋好意思。”
说着,他哥俩好地凑近江小海,看似在跟江小海分享秘密,实际上在座的都能听见:“沈一有钱,咱别跟他省。”
江小海仍然坚持己见,李山河见僵持不下,破罐子破摔地说:“要不这样,吃完饭我和沈一要去看电影,既然这顿饭你请了,那么接下来我请你们看电影,晚上沈一再请我们吃晚饭,不能光让你破费。”
余光扫到毛舜章,他又道:“妹妹没成年,不算在内。”
江小海思索一会儿,觉得可以接受,就答应了。
沈一则不可置信地盯着李山河,却看见他拼命冲他眨眼睛,千言万语都堵到了嘴边。
不是,谁跟他说好了要去看电影?
他们两个大男人,看哪门子电影?!
9. 电影
李山河一锤定音,沈一还没反应过来,江小海已经喜笑颜开,快速扯下贴在桌子边上的票据,跑去收银台结账。
三个半大小伙,一顿下来也吃了不少。
还好这笔钱在江小海的计划之内,结账时,他扫码的动作干脆利落,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一回来,就看见沈一双手环胸,头顶就差飘几片乌云了。
江小海这次很是上道,站在桌子旁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沈一,你放心,那天之后,我就没去酒吧了,到下个月领工资,钱都够花的。”
那倒是,不去酒吧了,就碰不到野男人,碰不到野男人,就不用给野男人花钱,钱自然是省下来了。
不过好心让正主察觉到,还反过来开解他,沈一故作咳嗽,缓解一下局促的心情,但一股暖流缓缓淌过心脏。
账结了,事情已成定局,多说无益。
沈一望着江小海点了下头,扭头却乜了李山河一眼,随后率先走出餐厅。
“不是去看电影。”
还愣着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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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餐厅,李山河才发现他的决定过于草率了。
偌大一个市中心,电影院倒是好找,但是看什么电影、怎么买票,他就不熟悉了。
他身边一群富家子弟,平时可玩的项目丰富,电影往往是最不起眼的一种,更别说好几人家里还配备了私人影院。
大声喧哗、嘻笑打闹,好不自在,做什么还去公共场所吃素质的苦。
“你行不行?”沈一让阳光刺得眯了下眼睛,垂眸催促道。
他们吃完饭出来,已经漫无目的地沿着购物广场走了一会儿。
夏季午后太阳最是毒辣,烈日下,李山河只知道拿着手机,眉头紧锁,到底要去哪儿,始终没有明确说出来。
“要不我们到了电影院再买票?”实在不知道这套流程怎么操作,李山河小声提议道。
沈一也没有比他好到哪儿去,他现在只想远离这个毒日头,正要答应,就听见毛舜章说:“你们不是约好了去看电影吗?”
八岁小孩的眼睛很难有慑人的威力,但李山河不是社会上混迹多年的老油条,此刻还心虚着,听见这话,甚至不敢直视毛舜章。
他目光做贼般游移,跟江小海对上了。
江小海依旧是那副天真烂漫的模样,脸上就差刻上“傻白甜”三个字,李山河见状,心里顿时安慰不少。
新生的脑子就是好使,不是他的问题。
“是约好的没错,”尽管给自己铺好了台阶,但骗小孩的压力还是不小,李山河只好假装忙着看手机,“这不是在看看啥好,看好了咱就去。”
不知道毛舜章信没信,反正她没揪着这个话题不放,而是说出了一个软件,并且告诉三位成年人,这个软件上不仅可以查看最新的电影信息,还比线下购买便宜。
沈一和李山河有些震惊,江小海却习以为常:“毛毛很厉害的,她知道很多。”
毛舜章矜持道:“还好,之前见别人买过。”
沈一和李山河对视一眼。
确定这俩人的年纪没有对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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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好那个软件李山河下载了有。
他们找了个阴影处,一小点地,江小海和沈一快要贴到墙上了,才够完全站在阴影里。
李山河则忙着向毛舜章取经,半跪着举起手机,方便她“指指点点”。
结果上一个问题刚解决掉,下一个问题接踵而至。
李山河蹲着,上半身转向沈一那边,面露难色道:“完犊子了,一水的悬疑恐怖片,咱能看啥。”
沈一皱着眉头踢了下李山河的脚后跟,在他露出不解后,用眼神示意旁边还有小孩:“说话注意点。”
眼下正值暑期档,可选的影片繁多,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捅了悬疑片的窝,排在前面的几乎都是犯罪题材,李山河还没扒到底,就无从下手了。
如果只有他们三个成年人,随便挑部评分最高的即可,可是身边跟了个未成年,他可选择的就少了。
现如今国内还没有分级制度,但是李山河却不能置若罔闻,当做不存在。
毛舜章听出了李山河的症结所在,毫不在意道:“我没关系,看什么都可以。”
她不是正常的人类小孩,她这个年纪放在猫界,已经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了,没有必要特意照顾她。
不过她可以,李山河却不可以。
“是我有关系,”李山河不死心继续翻看页面,不找出一部老少皆宜的影片,他誓不罢休,“看见血我晚上会做噩梦。”
江小海和毛舜章同时蹙额道:“我也不喜欢血。”
李山河手指一顿,良心稍颤,又继续翻找。
他怕血可能是假的,但恰好有真怕血的,这何尝不是另一种皆大欢喜。
只是看完出来,他差点没给毛舜章跪下赔罪。
“妹妹,真的很对不起,买票的时候只顾看时间了,没注意到这居然是原版的配音。”
之前皇天不负有心人,让李山河找到了一部动画片,当时他只关注了下时间和评分。
看见时间正好,评分八点五分往上,就毫不犹豫地购买了四张票。
没想到动画片居然能这么无聊,观影的过程中,他还睡了过去。最要命的是,这还是一部外国影片。
一群3D建模的小人叽里呱啦地说着时而能听懂,时而听不懂,疑似英语的语言,哪怕有字幕,李山河自己都看不及,毛舜章才八岁,能比他好到哪儿去。
“没关系,还可以。”
李山河顿时觉得天都塌了。
完了完了,妹妹这是让他选的烂片子给毒害了,歪曲了正常审美,指烂为好?还是怕伤害到他,不敢说真话?
不管真相如何,李山河觉得残害祖国花骨朵这个锅,他是背定了。
直到吃完晚饭分开,他还在为这件事忏悔。
“差不多得了。”沈一坐在副驾驶,安全带系了好一会儿,就等着李山河发车。
结果他趴在方向盘上面,光打雷不下雨,干嚎罪孽深重。
“你懂什么,你是你家里最小的,你又没有弟弟妹妹,你哪里懂我这个做哥哥的心。”
沈一强忍着挥向李山河的拳头,只动口不动手:“你带过你妹妹几次,就在这里大言不惭。还有,谁说我是我家里最小的。”
“对哦,”李山河忽地抬起头,恍然大悟道,“忘了还有小起子。”
小起子就是沈一的小侄女王啟,他大哥王若华的女儿,今年三岁,是李山河出国留学前一年出生的,所以对她的印象并不深,但毕竟是发小,家里的人口变化,互相都一清二楚。
哪怕见面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李山河还是亲切地称呼小侄女为“小起子”,不像其他朋友家里平辈或晚辈的女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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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呼其名太疏远,叫小名又有些僭越,好比毛舜章。
——李山河是凭借江小海那边的关系,才一直叫她“妹妹”。
“哭完了,哭完了就开车。”沈一不管李山河怎么想,只是漠然地命令他。
李山河委屈道:“你变了,一一……”一记眼刀飞来,他赶紧转移话题,“江小海是你招来的,你怎么一点不关心人家妹妹。”
不提这个人还好,一提沈一就来气,不过气的不是江小海,而是李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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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看完电影,刚好就是饭点,起初说好江小海请吃中午饭,李山河请看电影,沈一请吃晚饭。
他们一行四个人,三个口味清淡,于是决定去番茄屋吃番茄牛腩。
连续两顿都是牛肉,不过做法不一样,倒也不会觉得腻味。
就是吃饱之后,话题又落到沈一考驾照上面,李山泽顺嘴来了一句:“科三一完,基本上就等着拿驾照了,正好沈一也能上路了,到时候带你和妹妹去兜风,要去不去。”
沈一和毛舜章话不多,大多时候都是江小海和李山河在聊,于是李山河总忘记过问沈一,直接对着江小海做了沈一的主。
江小海当然不会推辞,沈一却睁大了一对眼睛,如有实质地死死瞪着李山河。
中午莫名其妙说去看电影,他也不说什么了,这会儿提什么兜风,问过他意见没有。
问过肯定是没有问过,李山河还越过沈一,跟江小海互加了好友,等到吃完饭,互道再见离开,他也没注意到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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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拿了驾照,我兜哪门子风。”沈一深深吸了口气,“你敢坐,我敢让江小海坐吗?”
李山河这才意识到,他做得有些过头了,眼睛都不敢往沈一那边去了,只能小声解释道:“你要是能约上江小海,还用得着我么。”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沈一,嘴上不停:“这么大一个人坐在那儿,半天屁都不放一个。再说了,你不是也没拒绝。”
“你约他做什么?”对于李山河后几句话,沈一不置可否,只针对一些有歧义的地方进行询问。
李山河险些从驾驶座上跳起来:“我约他做什么?”
沈一看着他。
对呀,你约他做什么?
李山河气笑了:“我还不是为了你。”
不等沈一问,李山河接着说:“我今天才算认识他,我能约他做什么?再说了,我一个直男,我约一个帅哥做什么?”
沈一听了半天,李山河始终说不到重点,开口打断他:“你为了我什么?”
他面无表情,语气平缓,李山河慢慢冷静下来。
见到江小海,沈一一没有让他当僚机,二对江小海没有过分热情,区别于其他人,他自说自话为他好,反应过来着实令人讨厌。
“虽然但是,话已经说出去了,真要反悔?”
李山河低着头,双手握着方向盘,指节略微泛白:“当时小海儿看起来,挺想跟你去兜风,我们要是真反悔了,他会很伤心吧,你说会不会哭啊?”
会不会哭沈一不知道,截止今日,他一共才见过江小海两次,说了解都是言过其实了。
他双手交握,放在大腿上,眼睛注视前挡风玻璃。
玻璃上映出他的倒影,五官糊成一团,望不真切,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片刻后,他轻声道:“开车。”
10. 扫盲
夏季的黄昏,是难得的凉爽。
伴随夕阳的余晖,江小海和毛舜章坐上公交车,慢慢悠悠地晃回家。
吃完饭,离别前,李山河提议送他们回去,江小海给出地址,李山河导航上一查,他们一个东,一个西,完全不顺路。
对此,李山河表示不介意,毛舜章却觉得没必要,最后四人于番茄屋门口互道再见。
回家的公交车上,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人,空空荡荡,又安安静静,只有报站的机械女声时不时响一下。
一上车,江小海谨记毛舜章传授的经验,扫完码就直奔车厢后半截而去。
他长手长脚,一步顶毛舜章好几步。
等刷卡机“滴——学生卡”完毕,毛舜章拿下公交卡,一转头,江小海就不见了。再抬头时,他已经在最后一排坐下了。
毛舜章还告诉过江小海,公共场所最好不要大声喧哗。
他牢牢记着,等毛舜章望过来,只是笑着朝她招手,拍了拍旁边空着的座位,示意她过来,而不是呼喊她的名字。
所有人坐好,车辆缓慢驶离站点。江小海和毛舜章坐在后面,对整个车厢一览无遗。
趁着旁边和前面没人,毛舜章微微仰起头,看着坐在靠窗位置的江小海,问他:“你真要去兜风?”
江小海正面向窗户,好奇地张望街道,听见毛舜章的提问,他明显怔然了一瞬。
“去的呀,我答应了李山河。”江小海疑惑,不理解说好的还能反悔么。
但特物局人类行为守则他还没学完,害怕有什么地方他忽略了,又担忧道:“怎么了,我们不能去兜风吗?”
毛舜章摇头否认:“没有,你注意安全。”
在毛舜章有限的人类生活体验里,对于开车兜风了解不多,只是出于浅显的经验,觉得刚拿驾照就上路不太妥当。
不是都说老司机嘛,沈一年纪和驾龄,都跟老司机扯不上关系。
只是小动物的直觉告诉她,沈一和李山河不像坏人。
江小海好不容易交到人类朋友,她出口阻止,很像电视剧里那种棒打鸳鸯的封建大家长。
所以提醒完,她没有就这件事说下去,而是问起江小海扫盲班的近况。
江小海想到哪儿说到哪儿,絮絮叨叨地给毛舜章讲述他的扫盲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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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过后的一个下午。
室外蝉鸣不断,室内窗户紧闭,空调冷气持续传送,怕冷的还穿上了薄外套。
三尺讲台上,男老师鼻梁上架一副眼镜,手捧小学三年级下册的语文课本,深情并茂地为底下年龄不一的学生们朗诵课文。
“二三月的春日里,轻风微微地吹拂着,如毛的细雨由天上洒落着,千条万条的柔柳,红的白的黄的花,青的草,绿的叶,都像赶集似的聚拢来,形成了浪漫无比的春天。”*
其实男老师并不近视,镜框上只是普通的玻璃片,戴眼镜是因为早期对人类世界的摸索中,听信了“戴眼镜显得有文化”这一刻板印象。折磨眼睛无果后,折中换成了平光镜。
讲台上,他念得十分投入,势必在学生们的脑海里勾勒出一副春天的盛景。可如今正值仲夏,窗外只有烈日蝉鸣,细雨不见一滴。倒是满目的绿色,但红的白的黄的花,一朵没有。
春景是勾勒不出来了,有些学生反而开始走神了。
江小海望着课本,耳边是老师的声音,实际上一个字没有听进去。
内容对现在的他来说,过于简单是一回事,其次就是最近玩得不错,他的注意力被分散了一部分。
这部分注意力胡乱地飘散,不知不觉,他想到了他成人前后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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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小海的原形,是人类世界里知名度较高的宽吻海豚。
具体什么时候获得幻化成人的机会,他记不清了。
只依稀记得,当他反应过来他拥有区别其他海豚的意识时,应该是小时候那次遭受虎鲸的攻击后,掉落海底却奇迹生还。
之后,他就被特物局找到了。
在此期间,特物局并不会干预他作为海豚的生存状况,只是按时找他做好相应的记录。
大自然的残酷,需要他亲身经历,生死由天,直至他成人之后。
好在海豚是群居动物,社会化程度较高,江小海得以平安长大,并于今年的二月份,从海里走到陆地,成功上岸,以“江小海”这个身份在人类社会立足。
成人之初,江小海对一切都很好奇。
他像名新生儿一样,不断汲取周围的信息和知识。
岸上的土地有水泥地、泥土地等,不同的材质踩上去,脚感完全不一样。
世界是五彩缤纷的,课文里红的白的黄的花,不过是冰山一角。就连五彩斑斓的黑,人类的眼睛也能观察到。
就是听觉上差了点,还好还有音乐可以弥补。
扫盲班学习的这几个月里,江小海最喜欢的课程就是美术和音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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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同学们对我们的《燕子》不感兴趣啊。”读完文章的节选,男老师放下课本,扶着镜框扫过去,有部分学生还打上了呵欠。
他也不生气,蹲下从讲台下面拿出几本书,起来后,依旧笑呵呵道:“之前不是教过你们查字典么,今天为了巩固学习成果,局里特意挑了本不带拼音的课外书。你们拿回去读,不会的字,就查字典。”
说完,他走下讲台,不一会儿就把课外书发完了。
其他物种变成人的机会本就稀少,在座的学生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独苗的存在。他们一个人占一排座位,还有多出的位置。
其中以江小海年纪个头最高,坐在最靠后的地方。
他拿过最后一本课外书,跟老师道完谢,低头一瞧,花花绿绿的封面上,印着一个长相奇怪的男人,是他日常生活里不常见的面孔。
目光上移,顶端是书本的名字——《安徒生童话全集》。
后来毛舜章告诉他,安徒生是这本书的作者,一个丹麦人。而丹麦是欧洲北边的一个国家,那里的人跟他们长得不一样。
江小海不理解,都是人,为什么长相差别如此之大。
直到毛舜章拿出《动物百科全书》,为他科普,光是他们海豚科,就有17属37种之多。
连他最讨厌的虎鲸,也属于海豚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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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一家豚,不进一个科。
江小海气得晚饭都少吃了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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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课外书都给你们了。”男老师合上语文课本,捏着课本两边,像模像样地在桌面上敲打几下,“现在离下课还有一会儿,不想听《燕子》的,就看看童话故事吧。”
此话一出,底下飘向远方的脑子瞬间回归,控制力修炼不到位的,还欢呼一声,欻欻地翻开书页,字认得少的,看图也看得津津有味。
江小海相对淡定一些,他一页一页地翻看,一字一字地读完。
童话故事的情节跌宕起伏,确实比课文有趣,只是江小海还没看完第一个故事,下课铃声就响了起来。
男老师将课本夹在腋下,匆匆丢下一句:“今天就到这儿了。”然后脚底抹油似的,跑得比学生还快。
江小海沉浸在故事里不可自拔,决定看完再走。
最近海豚湾游客多了起来,空不出人来带他,所以他的实习暂时停了下来,主攻理论知识,连带早上和下午都要来扫盲班。
上课很有趣,学的都是不知道的东西,就是连续学习,内容新却简单,他有些疲于应付。
读完第一篇童话,江小海合上书本,思考要不要向副局长反应一下这个问题。
他刚起了个念头,课桌就开始晃动,嗡嗡声从四面八方、由小及大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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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大哥,你驾照也拿了,我也陪着你练了三天了,你可以自力更生,自主上路了吧。”
海城市区的一条主干道上,一辆白色的SUV匀速行驶,阳光穿透前挡风玻璃,照亮了驾驶座上的沈一。
此刻,他目不斜视,双手把在方向盘上,表情严肃,仿佛下一刻就要庄严宣誓。
趁着看向右边后视镜的当口,他快速扫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李山河,淡然道:“你不是要做我师父。”
李山河只道后悔,当初,他就不该在听见沈一家里打算给他请教练,陪他练车时,主动揽下这个活儿。
练个车而已,多大点事儿。
万万没想到,不过练个车而已,居然能连着三天,早中晚不歇,难道是高考后遗症?
可是他又没有参加过高考,后遗症还具有传染属性?
“不不不,现在你是我师父。”接连三天被困在这个副驾驶座上,李山河早不负过去的豪情壮志,“师父,您就放过我吧,您已经可以出师了。”
沈一没有说话,只是根据指示牌,将车辆停在路边,打开双闪。
挂空挡、松手刹,他的脚从油门上移开,身体放松,左手手肘抵在车门上,手掌撑着脑袋,右手靠在方向盘上,食指轻点车标的位置。
这辆车是家里找来给他练习用的,不是高考结束后,二哥送他的那辆车。
那是一辆跑车,李山河看见后,口水差点从嘴角滴落下来。
可惜那个时候沈一的驾照还没考出来,跑车只好在家里车库吃灰。
“你说,”沈一收起右手食指,握拳靠在方向盘上,“我现在的车技,够得上兜风不?”
如果开那辆跑车去海边兜风,感觉应该不赖。
11. 闯祸
“兜风?”
海城市区街道的马路边上,一辆停在路边的白色SUV里,响起了李山河不明所以的声音。
就在三天前,沈一刚拿到驾照,李山河主动请缨,陪他在海城大小街道练车。
为了彰显教学成果,他们尽往车流量多的地方钻。
此刻午后过一点,非早晚高峰期,人行道、马路上空空荡荡。
沈一突然在路边停靠,李山河还以为是他开累了,打算歇一歇,商量一会儿去哪儿玩。
三天了,车神是培养不出来,但车技怎么也差不多了。
只是沈一突然转移话题,李山河怔愣了一瞬,想也没想地就说:“何止兜风,凭你的水平,都可以去参加F1了。”
话音刚落,他猛然恍然大悟。
“我说呢,你怎么找我练了三天车,还早中晚不间断,原来是念着带你家小海去兜风啊!”李山河深深地吸着气,双手叉腰,就要转过身去,当着面谴责沈一,却被安全带给拉住了。
那股力拉着他靠回椅背,所有气势瞬间散得一干二净。
李山河:“……”
“好好说话。”沈一不置可否,眉头微皱,只有耳根有被戳穿心思后的痕迹,痒得他伸手用力拨弄了一下。
李山河当即七个不平、八个不忿,就差指着沈一的鼻子骂他。
“江小海说话就是好好说话,我说话你就让我好好说话。”一句话七拐八绕,听得沈一脑仁直犯疼。偏偏李山河还不肯放过他,揪着这件事让他给个说法。
沈一能有什么说法,早知今日,当初得知李山河他爸要送他出国时,他就应该阻止他们,免得英语毫无长进不说,母语还落得个支离破碎的下场。
“我就说嘛,那天海豚湾恋人你怎么就跟人跑了,回来后问你去哪儿,说什么送人回家。”李山河伸手虚点了几下沈一,“沈一啊,沈一,你完蛋了,你坠……”
他还没展现他网络热梗素材的积累,沈一一记眼刀,立马让他刹住嘴,千言万语最终化成一个讨好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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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很多事情李山河都是后知后觉。
那天明明是他越过沈一,主动邀约江小海,要带他去兜风,结果他转眼就忘干净了。
海豚湾恋人那次也是如此。
当隔壁桌的陌生人跟他说什么老七、老八,还是王八的,他都没当回事,除了对沈一放心外,就是江小海实在不像那样的人,而且他还没傻到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地步。
等沈一回来,说送人回家,多的就不愿意再说了,他也没放在心上。
连出国这件事,也是沈一先他一步猜到的。
他是直觉性思维,可惜记性不太好,智商也跟不上,前不久的事情早就抛到脑后了,只是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就是想不起来。
沈一正是因为了解他,所以从不怕偶尔在他面前暴露真实想法,反正他总能糊弄过去。
这次也一样。
“你要约的人,你不会忘了。”
李山河还真忘了,这会儿想起来了,他握拳锤了下另一只手的掌心,“嗐”了一声,懊恼道:“我还跟他说好了,等你拿了驾照,就告诉他。现在你驾照兜里都揣了三天了,我居然一个字都没跟他说,我真是……嘿呀!”
沈一收回手,双手环胸,静静地望着他。
“你看我做什么?”
沈一:“……”
知道他靠不住,但没想到这么靠不住。
沈一摇摇头,拿出手机,好意为他道:“你不好意思联系,我来。”
李山河眼睛迸发出友情之光,一副为了他这份体贴,随时能够上刀山下火海的模样。
然而,直到电话自动挂断,江小海始终没有接通。
“要不,”李山河似是感受到氛围凝滞,沈一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铁青了起来,他小心翼翼道:“我给他打过去?”
他约的人,可能得他来才行。
沈一把手机扔进储物格里,沉默了片刻,说:“不用,先回去。今天就到这儿,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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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江小海课桌晃动,桌洞里面发出嗡嗡的响声。
教室寂静一片,引起了不小的动静。
一般忙的时候,江小海都会关掉手机铃声,但怕别人有急事找他,又在毛舜章的帮助下,把静音模式调成了震动模式。
只是他的联系人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往往只有他去找急事的份儿。
所以手机待在桌洞里,一直相安无事,没曾想,这会儿轮到急事找上门了。
江小海尚未学习物理知识,不清楚声音的传播介质,感受到桌子抖动,他还愣了一会儿。然而,嗡嗡声响起的一刻,他斜上方的一位同学直接吓回了原形。
只见小小的白团子从散落的衣服里爬了出来,表情无辜又茫然:“呱?”
没过多久,嗡嗡声没了,所有人的眼睛齐刷刷地射向地面,注视着那位变回原形的同学。
同学是只博美犬,白乎乎的小小一团,仿佛一朵蓬松的云朵。
作为始作俑者,江小海顷刻间大惊失色,他正要去道歉,博美犬撒丫子跑出了教室,一边跑,还一边大叫:“汪汪汪——”
似有绕梁三日,不绝于耳之势。
动物的声带跟人类不一样,变回了原形就没办法说人话,不过在座的其他同学里,刚好还有另一只犬科动物。
只见她朝后面扭过脖子,望向江小海,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打算给他翻译那段话,却被他带着歉意的表情堵了回去。
可要是不说点什么,她就真成看热闹不嫌事大了。
“我跟他只能算近亲,所以听不懂他说什么,毕竟人类也听不懂黑猩猩说了啥,是的吧。”
实在是对方骂得太脏,对着江小海这张脸,她开不了这个口。
很快男老师去而复返,捡起博美的衣服,抖掉灰尘,拉平皱褶。
他唉声叹气,小声嘟囔,只有离他最近的一位学生听见了:“都下班了,又给我找班上。”
这一连串的发展,导致江小海忘记了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他一股脑地将桌洞里、桌面上的东西扫进书包,没注意到手机前置摄像头的地方,正闪着微弱的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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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毛,怎么办,我好像闯祸了。”江小海溜到毛舜章的房间,坐到她书桌旁边的空地上,紧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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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包,哭丧着脸寻求她的帮助。
毛舜章面露惊诧和担忧,随后不动声色地听完江小海的陈述,重新拿起笔,在算术本上十七乘以二十四的等号后面,不疾不徐地写下四百零八。
同时,她还不忘宽慰江小海,不过口吻略带不屑:“正常,宠物狗容易应激。”
江小海即刻忘掉他闯的祸,求知若渴地问道:“应激是什么?”
毛舜章握着笔的手一顿,思考片刻才回答:“应该是,胆子比较小,容易激动的意思……吧。”
“应激”这个词,是毛舜章从其他人口中听来的,结合那个时候发生的事情,她大概意会出了其中的含义。
尽管她曾经提醒过江小海,碰见不知道的词语,哪怕当下明白了,为确保万无一失,过后仍然需要求证一遍。但事情落到她头上,她几乎得过且过。
比起江小海对所有科目都好奇,毛舜章实在不怎么喜欢文字,唯独对数字有点兴趣。
刚度过小学二年级,她三位数以内的加减乘除,就已经掌握得很好了。
这会儿听见江小海的问题,她只能尽量搜刮她贫瘠的词汇,努力让他理解这个词语的意思。
“由危险的,或出乎意料的,外界情况的变化所引起的一种情绪状态,是决策心理活动中可能产生的一种心理因素。”*
“啊?”毛舜章发出一声疑问,带着懵懂,转头望着江小海。
只见他拿着手机,对着屏幕一字一句道:“导致应激的刺激,可以是躯体的、心理的和社会文化的诸多因素。”*
念到这儿,江小海又放下手机,苦恼道:“怎么办,毛毛,每个字都认识,但组成话了,就读不懂了。”
江小海三年级的语文课快要学完了,准三年级生的毛舜章还不如他,更是听得一头雾水。
不过对于江小海不相信她的举动,她非但没有生气,还一板一眼地认错,并且夸赞他:“是我的问题,不确定的事情不经查证就说出来。小海,你很棒,不懂没关系,可以问老师。”
“毛毛也很棒,错了就认。老师之前说过,‘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说着,江小海又拉下脸:“本来我还觉得三年级的内容太简单了,想着要不要反应一下,提高一下难度,现在看来,是我骄傲了。”
“果然,老师说得没错:‘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我太骄傲了,这样不好。”
江小海一脸痛心疾首,毛舜章词汇量匮乏,想要安慰却无从下口。
她拿过他的手机,看着一长串文字,试试能不能读懂其中的含义,再给他解释,转移他的注意力。
只是他的注意力还没转移,她就让屏幕顶端、通知栏上的图标吸引了过去。
猫咪的原形让她天生对这些东西更敏感,手指下意识去划拉,看见了一个未接来电。
认出了“一”这个字后,她心底生出了喜悦,没时间思考是谁。
正好,江小海不用自责下去了。
“小海,你的‘一’打电话来了,但你没接,你看,你要不要打回去。”
前面那个“姓”实在没认出来,不过没关系,备注了名字就是认识的人,不会是什么骚扰电话。
12. 家庭
“您的目的地已达到,祝您旅途愉快,期待您的下次使用。”
沈一看着手机屏幕,一边伸手划拉两下,退出导航,一边对李山河道:“到了。”他的语气是惯常的平淡,听不出真实情绪如何。
李山河解开安全带,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是遵循习惯,到了地方,开门下车。
来的路上,他直觉气氛奇怪,但清楚沈一不是小气的人,不会为一个没接通的电话置气。好几次开口打破僵局,却只换来了对方淡淡的回应,李山河兴致骤降,半道沉默到目的地。
他闭口不言了,沈一就更不会说话了。他们一路安静到这里,李山河下车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还没跟司机师傅说再见。
咚咚咚——
敲了几下玻璃,车窗缓缓下降,露出沈师傅半张帅脸。李山河扒着玻璃边沿,努力将一张脸挤进去:“你真不来呀?都练了好几天了,就当放松一下了。”
李山河的前半辈子,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玩上面,“不学无术”四个字,足以贯彻始终。
可想而知,争气的父母撞上不争气的儿子,横眉冷对已经是最和缓的态度了。
自从李山河中途跑回国,整日整夜不回家,他爸李耀还是从别人口中知道他的行踪,就差没亲自下场逮人,揪回家把腿打折。
这一切之所以没有发生,要归功于他们小团体里、父母眼中唯一正经孩子——沈一。
得知儿子跟正经孩子一起,李耀就没那么气了,尤其是晓得沈一的高考成绩后,还贴心地给儿子打了一笔钱,让他好好地跟沈一相处。
所以哪怕路上已经问过沈一,要不要一起,就算被一口回绝,李山河还是再确认了一遍,毕竟关乎他的腿脚还能不能安稳地长在身上。
果不其然,沈一仍然摇头拒绝,还很客套地叫他玩得开心,手指却放在车窗的升降按钮那儿,脸上明晃晃地诉说“再见”。
李山河如吃了苍蝇一般,松开手,走了两步,又转身回来,对着车玻璃嘿嘿笑着。
车窗还没有升到顶,沈一再度降下窗户,用眼神示意他又有何贵干。
“你没问题吧。”这次李山河没扒车窗,只是对着空隙说,“自打你上路来,身边都有我坐镇,这次就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没有,回去就报名F1比赛。”沈一说是这么说,心里却暗忖多大脸啊,敢碰瓷神兽。
不过他突如其来的冷幽默,逗得李山河乐不可支,他嘎嘎笑了两下,就朝车里的人摆了摆手。
总算是走了,沈一刚松了口气,李山河走了几米,又出现在车窗外面。这一次,车窗升到顶了,他差点让贴在玻璃上面的人脸吓了一跳。
对于李山河三过车门而不入,沈一终于忍不住了,车窗刚开了条缝,他就厉声道:“说。”
要是打算洗心革面,不愿意再虚度光阴,直说就好,他现在就可以载他回去,看看怎么拯救他荒芜的人生和灵魂。
“最后一件事,真的最后一件了。”李山河哆嗦了一下,赶紧伸出一根指头,讨好地冲他笑了笑,“就是兜风啊,要不要我来计划?”
看得出来他心有余悸,连江小海的名字都不敢提了。
沈一不由反思,是不是他情绪太过外露,缺心眼如李山河都瞧出来了。
不过他并不是生江小海的气,没接他电话而已,有太多理由可以解释。他只是有种费尽心思想要达成一个目的,结果到头来却落得一场空的尴尬。
到底年纪不大,修炼不够,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
“不用,可能他在忙,过会儿我再打给他。”说完还不够,沈一又解释了一句,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感,“答应了带他去兜风,不好反悔。”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李山河也这样认为,但他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沈一的话似乎有点多了,明明送他过来时,半点打不出个屁来。但有人打电话来催了,李山河不好耽搁,嘱咐沈一小心一点,转眼跑没影了。
确认车窗外不会再随随便便冒出一张人脸,沈一那股郁结于胸的气,总算是吐出来了。身体轻松不少,他启动车辆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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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把车停进车库,沈一将车钥匙扔进玄关的编织篮里。
他技术娴熟,瞳孔里甚至看不见编织篮的影子。
这是他们家专门丢车钥匙的地方,一个方方正正的竹编编织篮。
篮子正面印着某个奢侈品的商标,里面垫了张同品牌的方巾,露出的一角有个一模一样的标志,和篮子上那个交相辉映。
至于品牌叫什么,就是沈一的知识盲区了。初见篮子,他还以为是家里的阿姨从哪个菜市场淘来的,怪讲究的,印个logo。
换了鞋,进入客厅,一眼望不尽面积和布局,沈一不由自主地想到江小海那个家,手往裤兜里一伸,手机依旧没有动静。
“一一,你回来了。”
奶声奶气的童音打断了沈一的思绪,他寻声望过去,眉宇间的褶皱能夹死一只苍蝇:“叫叔叔。”
对上李山河那个没皮没脸的,沈一还能用眼神杀死对方,但换成了三岁小侄女王啟,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纠正她。
也不知道他们家哪里出了问题,上两代都温良恭俭让,到了王啟这一代,居然出了她这么个满肚子坏水的小东西。
好比此刻,沈一刚说完,她倒是从善如流地改了口,不过内容却是:“一一叔叔,你回来了。”
沈一:“……”
天奶,她今年可才三岁啊。
“小啟,小一叔叔不喜欢你这么叫他,”王啟身旁的年轻男人谆谆教诲道,“就像你也不喜欢山河叔叔叫你‘小起子’,对吧。”
男人是沈一现任姐夫,张北山。
他长相是十分的漂亮,性格是十足的耐心,很适合当幼师。
沈一对王啟的容忍,很多时候,要靠那点血缘关系支撑,张北山就纯粹是性格使然。他们家王啟很吃他这一套,是目前为止唯二能治住她的人。
第二个就是李山河了,对此沈一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归因于傻子克腹黑吧。
沈一一家三代人,母亲沈姮,父亲王少商,大姐沈羲和和二哥王若华是对双胞胎,然后就是他俩彼此的小家,一共八口人。
看似人口众多,实则结构简单,几乎没有一般家庭的一地鸡毛。
尽管大人们都有事做、有钱赚占大部分原因,但比起其他家庭的狗血恩怨,他们家真的算得上是一股清流了。
唯一闹出了点动静的,只有他大姐和她前夫了。具体原因未知,但彼此之间也没有闹得太难看,就是财产分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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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多花了点时间。
毕竟商业联姻,请的律师都能开一场辩论赛了。
没错,沈一眼前这位年轻漂亮,美得雌雄莫辨,同时具备成为优秀幼师资格的男人,是他的第二位姐夫。
今年扯的证,倒不是因为姐姐姐夫才认识、刚恋爱,而是这位新晋姐夫今年才到结婚的法定年龄。也就是他们谈了三年恋爱,要不然他姐姐可真刑。
“今晚还要去练车吗?”张北山扬起他那张花容月貌的脸,以对待王啟的口吻问沈一,“山河没跟你一起来吗?”
家里只有沈一和王啟比张北山小,以至于沈一总觉得张北山也在拿他练幼师资格证。
“李山河玩去了,我今晚不出去了。”
张北山还没回复,王啟按耐不住了:“小一叔叔,你要叫山河叔叔‘哥哥’,他比你大。”
回旋镖扎到自己身上,沈一只能默默咽下这口血。除了年少不更事,他什么时候叫过李山河“哥”。
“好。”沈一敷衍完小孩,怕被人察觉,赶紧逃之夭夭,“你们玩,我回房间了。”
回去研究研究,怎么打这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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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海,你的‘一’打电话来了,但你没接,你看,你要不要打回去。”
江小海一脸茫然,他一边接过手机,一边问:“什么‘一’?”
他的手机里有存过什么“一”的名字么。
拿过来一瞧,没想到还真有。
他立马喜笑颜开道:“是沈一的电话。”
接下来不用毛舜章催促,他手指僵硬地点了下那个名字。
同一时刻,沈一回到房间,房门还没关上,就感受到了裤兜的振动。
夏季衣服布料轻薄,裤兜更是吸附大腿,手机一有响动,振得沈一那条腿好似还抽搐了一下。
如今高中岁月已随风远去,但遗留下来的习惯还没完全改变,沈一依旧时不时地把手机调成振动模式。
咔哒——房门依着惯性合上了,寂静的环境里,细微的动静就很明显,足以唤回沈一游离的心绪。
在铃声即将挂断之际,他掏出手机,没来得及看是谁打来的,就接通了这通电话。
“喂——”
“沈一,你打电话给我了。”手机那头传来江小海有些失真的声音,但依然可以听出他的欢呼雀跃,“你第一次打电话给我欸,是不是你的驾照考过了?”
沈一觉得嗓子有些干涩,只能轻轻地用鼻腔回答:“嗯。”
“你好厉害,这么快就考过了。”江小海仿佛精力无限,快乐一直不间断,“不过是你也正常,老师说过,这叫什么‘无他,惟手孰尔’,你只是熟练地聪明。”
这句形容放在这里,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但听他一番解释下来,又没觉得有问题。
沈一把手机换到左边,伸手捏了捏右边的耳朵,又痒又烫,还把他的手指灼了一下。
他清了清喉咙,按世俗伦理表示了下矜持,旋即步入正题:“之前李山河不是说,等我拿到驾照,就带你去兜风。”
“他……今天有点事儿,拜托我帮忙问你。”
“江小海,”沈一掀开半耷拉的眼皮,目光从房间的地板上移开,直视正前方,“你最近有没有时间,要不要去海边兜风?”
“跟我一起。”
13. 出发
昨晚刚下了场雨,沈一还担心第二天的行程,还好半夜雨停了,清晨醒来,地面上的积水已经蒸发干净。
置身室外,空气里夹杂了点水汽,一阵风拂来,吹散了些许夏天的热烈。
就着阵阵清风,沈一按照导航的指示,将车停在了幸福家园的门口。
自然风足够凉爽,他就没有关窗户、开空调。停好车,他借着两边大敞的窗户,将所谓的幸福家园尽收眼底。
三天前,沈一如约邀请江小海去兜风,得到的回应是三天后,旋即微信上弹出一个定位,邀约对象说他最近几天都在此地歇脚。
这个地方就是幸福家园。
沈一点进导航去,看了下他们之间的距离。
不算近,跟江小海海边那套麻雀小屋差不了多少,只是分处两个区,地图上,刚好和沈一家老宅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计算了下时间,光是路上就要花费不少,为了不耽搁计划,沈一当天就定好了起床的闹钟。随后收起手机,步入衣帽间,挑挑选选,接连选了三天的衣服。
临出门的那一刻,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哪哪不满意,转头换回了第一天的第一套衣服。
走出房间,下楼后跟大姐沈羲和打了个照面。
沈一的眼睛不自然地眨了一下,但还是迎面跟姐姐问好:“早,姐,没上班?”
“今天周六,就算公司里有你的股份,也不带把你姐当成生产队的驴吧。”
沈一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总算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今天周六,他一大早起床,是有事要出门,沈羲和再是自律女强人,不至于起得比平时上班还要早吧。
“羲和姐姐,早餐好了,快过来吃吧。”
这声“姐姐”不是沈一叫的,自打他有性别意识以来,撒泼打滚把名字改成“沈一”后,就没叫过沈羲和“姐姐”。
在这个家里,唯一会这么叫的,只有他的姐夫张北山了。
果不其然,厨房那头,张北山端着两个大碗冒了出来,脸上挂着沈一和王啟得不到的笑容。
只是目光一接触到羲和姐姐身旁的大个子,他立马捡起了幼师的老本行:“沈一也起这么早啊,怎么不多睡会儿。”
幸好没有多睡会儿,要不然就尝不到他姐夫的手艺了。
就在张北山多嘴问了一句“要不要吃早餐”,沈一沉默一瞬,很是识趣地说了声“谢谢”,然后接过两个大碗,把量少的那碗端到沈羲和面前。
沈羲和愣愣地接过碗,眼见另一碗就要离她远去,顾不上被弟弟看见丈夫叫姐姐的羞耻,赶忙伸出尔康手:“欸,那碗是……”
沈一却快一步,边走边夹起面条嗦了一口,才有所觉似的抬起头:“怎么了?”
沈羲和:“……”
好了,已经不是她的了。
张北山慈祥地看着姐弟俩,然后大概是出于幼师的责任感,怕这对姐弟打架,就对姐姐说:“我再去煮一点,你还要加点什么,荷包蛋要不要,我给你煎一个。”
沈一望着光秃秃,只有油水和葱花点缀的面碗,瞬间不香了,那是只有羲和姐姐才有的待遇。
羲和姐姐比他更懂人情世故,装模作样地推拒了一番,换来了两个煎蛋,说给亲弟弟也来一个。
亲弟弟很感动,觉得这碗面又香了起来。
张北山笑呵呵地回去煮面煎蛋,沈羲和则上下打量沈一,状似不经意道:“你今天有事啊,起这么早?”
一场小插曲早把沈一的防备消除干净,他默默感叹一句手擀面真筋道,想也没想地回答:“跟别人约好去海边兜风。”
沈羲和点到而止,没有问跟谁,转头说起她起这么早的缘由:“今天北山要去店里,一会儿我陪他出去采买,你有什么想要的,要碰见了我给你带回来。”
张北山在沈羲和公司对面开了家咖啡馆,因其制作咖啡的手艺高超,甜点做的爽口不腻,生意一直很好。再加上那张精致的面容,咖啡馆小有名气,直逼网红店的热度。
沈羲和舍不得丈夫太劳累,出谋划策玩起了饥饿营销,一个星期随便挑个时间出现,吊足了消费者的胃口,赚钱休息两不误。
“没有。”沈一吃饱喝足,消费欲望骤减,一时也想不出想要什么。
沈羲和没有强求,耸了耸肩,吃了两口面,咽下去后,她突然道:“一天的时间,约会也别只顾着兜风啊,带来店里,吃吃点心,喝喝咖啡,我给你们留个位置。”
“约会?”沈一恍恍惚惚,“约什么会?”
“不是约会啊,那你能跟什么人去海边兜风。”沈羲和气定神闲,打趣他,“而且都开始注重穿着打扮了,我可不信你是跟李家那小子一起去。这个点,他怕是还没起。”
沈一脸上的镇定似有裂开之势,随之凳子上像长了钉子一样,他倏地一下弹起来,端起碗放回厨房,连煎蛋都不要了,匆匆丢下一句:“我先走了。”
天奶,就普通的白T恤加牛仔裤,她哪只眼睛看出来他有打扮的痕迹。
经此一遭,沈一在车钥匙放置处挑挑选选,捡起最熟悉的那把,逃似的走进车库,目不斜视地开走了那辆陪伴他最久的SUV。
上车坐好后,他从裤兜里掏出跑车的钥匙,提溜到眼前看了看,又叹了口气,把钥匙扔到置物篮里,眼不见为净。
值得欣慰的是,手机支架是现成的。
跳转进导航页面,根据指示开去幸福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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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路上,沈一以为幸福家园是个居民小区,而江小海海豚湾那套房子,大概类似于他的职工宿舍,这里才是他真正的家。
没想到幸福家园占地面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跟普通的小区完全扯不上关系。
沈一将车停在路边的停车线内,下车注视着这座明显上了年纪的建筑。
大门是锈迹斑斑的铁门,顶端立着“幸福家园”四个大字,提示他没有走错。墙柱子两端一边是街道名称和门牌号,一边是XX收留所。
字迹经过岁月的洗礼,有几个字已经看不清了。
情况可能远比沈一想象得更糟糕,他原本以为江小海是家境贫困,父母或许是支撑不了他上学的费用,也或许是他成绩不好,才早早辍学,出来打工。
如今看来,可能连家境都不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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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沈一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受,但有一丝庆幸,没开那辆跑车来。
“喂,外面的帅哥。”那么一辆车停在门口,不管认不认得出牌子,都不妨碍直观感受该车价值不菲,何况旁边还站了沈一这么大个人,其他人很难不注意到。
“帅哥”的指向性又很强,沈一愣了一下,就知道是在叫他。
倒不是因为自恋,而是幸福家园外面方圆几里,就站了他这么个男的。
“您好,”沈一看见一颗脑袋从保安亭的窗户探出来,上半身是蓝灰色衬衫,估摸着应该是保安,于是一边走过去,一边礼貌地询问,“请问江小海是不是住这里?”
保安本来还有些防备,没对帅哥另眼相待,但听见帅哥有认识的人,立马放松下来:“找小海豚呀,早说嘛,等着,我给你叫出来。”
沈一刚要说不用麻烦了,他可以自己打电话,可保安大哥的嘴巴和他本人一样古道热肠:“小爱同学,给小海豚打电话。”
接连两句都是“小海豚”,沈一反应过来,不是保安大哥嘴太快,叫错了名字,而是他实实在在叫的就是“小海豚”。。
他余光扫到号码的备注名,也是“小海豚”,心里顿时奇怪了起来。
难道入住他们幸福家园,还得先起个花名。
不过幸福家园的住户们倒是有一点很相似,就是不管做什么,手脚带嘴巴都很快,根本不给别人思考的空间。
“猴哥,怎么了?”被称为“猴哥”的保安还开了免提,沈一得以幸运地和他实时共享信息,“要是没事儿的话,我就先挂了哦,我在等一个很重要的电话。”
“谁的电话,这么大面儿?”猴哥似是不服气,直接忽略了翘首以盼的沈一,不客气地跟江小海掰扯,“你爸的呀?”
正准备聊表羞涩的沈一:“……”
这么大个家园,非得少那么点浪漫因子吗?
“我都没见过我爸,他怎么会打电话给我。”沈一心想果然如此,只是心情还没来得及复杂,又听见江小海说,“说不定他早死了。”
猴哥还一副见怪不怪的态度:“也对,你都十八了,照理来说,你爸是该死了。”
沈一整个人都麻了。
对什么对,正常人谁会这么对话。
“啊,对了。”沈一木着脸,眼睛都僵直了,猴哥才言归正传,“门口有一帅哥,说是来找你。确实是个男的,不过年纪看起来比你爸小。欸,帅哥,问你呢,你叫啥名儿?”
沈一眨巴着眼睛,话到嘴边,却慢了半拍,又被猴哥抢了先:“刚来的时候还挺正常,这会儿看出点问题了,别是你们扫盲班的新成员吧。”
江小海还认真地回复他:“没听老师说有新同学要来呀。好了,猴哥,不能再说了,我真的在等一个很重要的电话,再说下去,我怕他找不到我。”
“嚯——”猴哥刚起了个头,沈一赶紧抢在他前面,“江小海,是我,沈一。”
江小海惊喜道:“沈一,你来了呀。”
猴哥丝毫不觉得惊讶:“让我两句又怎么了,俩小年轻,怎么一点不懂得关爱空巢中年男人。”
14. 变化
江小海明显对空巢中年男人没兴趣,甚至没接猴哥的话:“沈一,你等一等,我马上出来。”然后啪的一声,就把电话给挂了。
猴哥一脸无奈地看着沈一,忽然文绉绉道:“你且先在此处等一等。”
“谢谢您,侯先生。”沈一礼貌地道谢。
猴哥莫名其妙:“我姓孙,不姓猴。”
“孙……孙先生?”沈一跟这位姓孙的猴哥大眼对小眼。
起初,他出于社交礼节,没仔细打量猴哥的相貌,此刻因为太惊讶了,一时忘掉了那些繁文缛节,得以仔细描摹这位孙先生。
很瘦,大眼尖下巴,双眼炯炯有神,要不是年纪不合适,沈一都想形容他透着一股机灵劲。目光下移,瘦却不干巴,属于劲瘦有力,平时应该经常锻炼。
由于坐着,看不出有多高,不过他举着手机的手臂倒是很长,似乎和身体不是很协调。
这位孙先生自称中年男人,但沈一感觉他最多三十出头。
“你们现在的小年轻,是不看《西游记》了么?”猴哥老神在在,任沈一注视,他自岿然不动。
沈一是才成年不久,但不是刚出生,经典国民电视剧,他怎么会没看过:“看过。”
“里面猪八戒不就叫孙悟空猴哥。”
沈一:“……”
敢情您是孙悟空,还是江小海是猪八戒。
猴哥”嘿嘿“笑着,把手机扔一边,扒着窗户框,也不管硌不硌手,下巴垫在手臂上,仰起头,望着人高马大的沈一,笑得十分友善。
“沈一,是吧。”得到一个肯定的颔首,猴哥继续说,“你跟咱小海豚是朋友,叫孙先生太见外了,别客气,以后你跟着他一起叫我猴哥吧。”
才认识,还是客气点比较好。
沈一正要假笑把话题岔开,江小海就跑出来拯救他了:“沈一。”
他寻声看过去,光线正好,周围也没有大型遮蔽物,只有随风飒飒作响的树枝。阳光透过树枝间的空隙,洒到小跑过来的人身上。
明明灭灭,如镀了一层金身。
好看得近乎有些神圣了。
沈一下意识敞开怀抱,展开手臂,准备接住向他奔来的神明。
迅速回神后,他双手握拳,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双拳擦过裤缝,垂了下来。
江小海跑到距离他半米左右的位置,堪堪停了下来,眼睛比猴哥还要亮,像是藏了两颗小太阳。
一切似乎刚刚好,某种难以言说的氛围正在升起,偏有人不识趣,硬要挤进这种两个人正合适,三个人就显拥挤了的氛围里。
咚咚咚——
猴哥伸出一只胳膊,对着保安亭薄薄的墙壁敲了几下。
成功打入内部后,他晃着一口大白牙道:“小海豚,喜新厌旧可是人类不好的习惯,你可别学了去,从此只听新人笑,”他伸手指了指沈一,随后又指了指自己,“不闻旧人哭啊。”
江小海一脸懵懂,不知道是没听懂猴哥在说什么,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
沈一见识过猴哥的嘴皮子,顿时一个脑袋两个大,恍惚间,他像是知道了江小海那些奇奇怪怪的行为是怎么来的。
“好了,江小海,”沈一抬起手臂,看了眼手表,指针分针的位置还没看清楚,就放下去,一副一分钟能赚一个小目标的大忙人模样,“时间不早了,你要是准备好了,我们走。”
不纠结是江小海的优良品质,闻言,他重重地一点头,咧嘴笑着答应:“好!”
尊老爱幼亦然,转头还记得跟保安亭里的中年男人道别:“猴哥,我们走了。”
沈一紧随他后,朝猴哥点头示意。
还叫猴哥呢,你拿他当孙悟空,他看你可是猪八戒。
沈一望向江小海明媚、不见阴霾的脸庞,无声地笑了笑。
这会儿猴哥没说话了,他还趴在那儿,嘴角似笑非笑,朝他们挥了挥手。
此情此景,还真有点大圣那股潇洒不羁的劲儿。
.
回到车上,沈一慢慢驶离幸福家园。
江小海坐在副驾驶,看什么都新鲜,安全带还是在沈一的帮助下扣上的。
“这是你的车吗?”江小海颠了颠屁股下的座椅,刘姥姥第一次进大观园似的,脸上尽是惊奇。
沈一还没完全脱离新手期,顿了几秒才回答:“不是,是我家里的。”
他家除了没驾照的姐夫,家庭成员各个都有自己的座驾,连三岁的小侄女,也给她开辟了一个地方,专门放她那些五花八门的小车。
此行开的这辆车,还真说不好具体是谁的。一般家里需要出门采买,或者休闲时充当代步工具,都可以驾驶这辆车。
“真大,”江小海只看不上手,不断感叹,“还放得下我的脚,舒服。”
沈一嘴角微微勾起,为了身旁人的天真烂漫,也为了他的不加掩饰。当事人都不当回事,他要是过于小心翼翼,那才是真的伤害了他。
车辆驶入主干道,沈一渐渐进入状态,能够分出心神跟江小海聊天:“对了,那位孙先生为什么会叫你小海豚?”
出发后,江小海叽叽喳喳说了一路,刚歇下,突闻沈一开口,怔然片刻,赶忙接过他的话:“因为我游泳很厉害。”
他很乐于和沈一分享他的生活,只是自打认识以来,沈一好像不怎么感兴趣,没怎么问过他。
“游泳?”碰巧遇见红灯,沈一放缓车速,停在线内,转头看向江小海,“像海豚一样厉害?那是挺厉害的。”
江小海没有立刻回复。
这一刻,他无师自通地理解了人类世界的谦虚。平日里,他要是听见货真价实的夸赞,只会拿出“你真是慧眼识珠”的态度,心不跳脸不红地认领这番赞扬。
可是此时此刻,面对此景此人,他却频繁地眨着眼睛,呼吸急促起来,缺乏世俗礼教和文化知识浸染的脑袋,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搅乱成一锅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很新奇的一次体验,江小海却踅摸不出谦虚的由来,还以为这份“不好意思”,来自他虽迟但到的羞耻心。
“那倒也没有啦。”江小海不敢和沈一对视,他收回视线,盯着膝盖,小声嘀咕,“是要比一般人厉害,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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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这个样子,游不过海豚了。”
有点羞耻心,但不多。
沈一惊诧于江小海的表现,但听完他的话,呆愣了一瞬,扑哧笑出了声。不等江小海说什么,绿灯亮了,他提速冲了出去。
他的嘴角弧度始终上扬,心想江小海还是那个江小海。
.
抵达海豚湾,沈一把车停入一家酒店的地下停车场。
夏天露天停车太晒了,走之前还要花时间降降车内的温度,而且顶着这么大个太阳,一时半会也降不下来。
恰好他家长辈有这家酒店的会员,休息吃饭两不误,想走随时还能走。
“之前听你说,你喜欢吃鱼,”沈一按下电梯,伸手挡了下电梯的门,让江小海先进去,“他们的招牌就是鱼,重口清淡的做法都有,刺身也不错,很新鲜,都是当天打捞上来的活鱼。”
沈一说一句,江小海的眼睛就亮了一度,等他说完,才提问没听明白的地方:“刺身是什么?”
“就是生鱼片,”沈一懊恼地皱了眉,但马上松开,快到江小海都没有注意到,“不经过煎炒烹炸等人为的烹饪方式,生的就端上来,配点芥末酱油之类的佐料。”
江小海的理解却歪到了别的地方:“直接抱着鱼啃?那鱼鳞不会扎嘴,还是不会吃得到处是血,弄得乱七八糟?”
沈一:“……”
那样吃肯定会,问题不是那样的吃。
“抱歉,是我没有说清楚。”沈一果断揽下所有责任,尽管有些失笑,却不是嘲笑,而是为江小海古怪又可爱的脑洞忍俊不禁,“会去鳞,掏内脏,切成片,处理好端上来。”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我们不用抱着整鱼生啃。”
气氛被调动起来了,他甚至有心情开个玩笑:“像金枪鱼那么大一条,整条鱼端上来,我们该从哪个部位下口?还是我们俩一头一尾,最后狭路相逢,上演一出勇者胜?”
江小海被他逗笑了,需要扶着电梯才能稳住身体。
电梯到了,他们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挑了个靠窗又远离人群的座位。
窗外,日光下彻,海浪波光粼粼,一浪推着一浪,海面上仿佛洒满了细碎的宝石。
“哇啊——”江小海由衷地赞叹,“没想到这个高度看大海,会是这个样子。”
沈一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菜单,薄薄几页,却重重一本。他还没翻开封面,听见江小海的话,下意识追随他的视线,往日里见怪不怪的景色映入眼帘。
他不长不短的成长岁月里,看见过很多海,海上游轮,环某个海域玩几天几夜也经历过。
什么时候看海,什么位置看海,于他而言,几乎没什么可惊奇的。
然而,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是心情的缘故,还是身边的人不一样了,眼下这片海好似发生了一些变化。
可他内心深处传来了另一种声音——海其实还是那片海。
沈一清醒地感受着心底的某个地方,好像在经历一种淬炼打磨。
直到听见江小海说:“沈一,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你愿意听吗?”
15. 挑明
三天前,江小海在接到沈一的邀约时,毛舜章就坐在他旁边。
知道他将要去海边兜风的人,还有毛舜章小朋友。
这位人类世界的小朋友,猫咪世界的老前辈,打从知道来电的是沈一,江小海传说中喜欢的人类,就暂时放下了热爱的算术题,扭过腰正对江小海,双手环胸,观察面前的小海豚。
小海豚正举着电话,大眼睛都快笑成两条缝了,看起来期待这通电话很久了。
毛舜章不由地摩挲下巴,心想驾照有那么难考么。
明明那天,那两个人类一直是“小小驾照,拿捏”的架势。
“什么时候去兜风啊?明天?明天可能不行欸。”江小海放下手机,开启免提,拿在面前,翻看日历,“星期六好不好,星期六那天我没有事儿。”
电话那头传来沈一清晰的回答:“好,周六见。”
江小海再次笑得眼睛都没了:“好,周六见!”
挂断电话,江小海捧着手机,就像转角遇见蜂蜜的小熊,满心满眼全是蜂蜜,以至于忽视了周遭的一切。
现如今,江小海成功上岸不久,人类的经验尚且不足,属于是单线型思维——简而言之,就是大多时候,一次只能思考一件事。
但凡多一点,仿人类的大脑就能当场罢工给他看。
就在刚才,他跟沈一确定了时间,就挂了电话,眼睛跟灵魂出窍似的,才装回眼眶,看见面前静静注视着他的小朋友。
小朋友不吵不闹,双眼却似照妖镜,将他照得无处遁形。
一直以来,他口口声声称之为最好的朋友,没想到一碰见好玩的事情,他居然把人忘到天边去了。更要命的是,人还好端端地,就坐在他身边。
他那么大一对眼眶和眼珠子,都实实在在地把人框在里面了,不曾想却是个睁眼瞎。
哪怕一开始,毛舜章就拒绝了兜风的提议,但是江小海听教数学的女老师讲过《三顾茅庐》的故事。
从中,他模模糊糊地有了个概念:在人情社会里,邀请别人的时候,存在再一再二,还要再三的风俗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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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比过年期间,副局长发压岁钱,无论男女老少,一律要反复拉扯几次,方能心安理得地收下红包。
今年过年,江小海初来乍到,不懂这个规矩,见包裹压岁钱的红包鲜艳好看,傻兮兮地笑着接过红包,由于还不会说话,连声“谢谢”都没给副局长,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开红包。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东方的含蓄美德团吧团吧,在场有一位算一位,啪唧,全部拍他们脸上去了。
这还不算完,他从红包里摸出三张二十块钱,觉得棕色不如红色鲜艳,当即来了一场“视金钱如粪土”的戏码——他把钱还给了副局长,留下他觉得好看的红色外壳。
什么脏东西,莫挨老子。
副局长一脸无奈,其他人隔岸观傻子“拾金不昧”,一声笑得更比一声高。
不大不小的食堂内,隐隐约约笑出了回声。
起初,猴哥还只是轻笑附和,旋即他眼珠子骨碌一转,开始下场浑水摸鱼——他从他的红包里,取出一张的十块钱,走到江小海身边,示意想跟他换三张二十块钱。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江小海的老家在海里,所以比起棕色,他觉得蓝色格外亲切,看着不比红色差。
可对于人类社会的条条框框,江小海再懵懂无知,还是明白“等价交换”的道理:猴哥想要他手上那三张二十,那么就得拿同等的数量来交换。
猴哥见江小海守财奴一般,死守那六十块钱不放手,好笑地摇了摇头。
这只小海豚,初入人类世界,是话也不会说、数也不会数,却还知道不断点着他那三张二十块的纸钱,提醒猴哥:别想空手套白狼,想要,同样的三张,拿来嘛你!
猴哥虽然有些遗憾,不能以小博大,但他比江小海会算账,知道换了不亏。
可就在江小海即将接过那几张十块钱时,毛舜章站出来充当判官,制止了这场不公平的交易。她向来自诩老前辈,对于自认为比她小的“年轻人”,一向是严厉有余,客气较少。
她最近还学了个新成语,叫“众人拾柴火焰高”。她清楚她一个人势单力薄,还不忘呼唤副局长来主持正义:“副局,姓孙的猴子又欺负小孩了!”
姓孙的猴子立马为自己辩护:“凭什么每年过年,我就只有五张十块!”
“你多大,他们多大,而且就多十块钱!”副局长一对牛眼瞪过来,“还有,你变成人都多少年了,那个时候的物价能跟现在比么!”
物价是一回事,唯一的正局长张尧文在或不在,生活条件也不可同日而语。
幸好今年局里有人的生意好了起来,顺带成功嫁入了豪门。
不然五十?鸡毛都没有一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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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归正传,关于兜风,毛舜章之前是推辞了一次,可江小海却重蹈过年时的覆辙,没有再二又再三。
这么一想,他不仅不是一个合格的人类,还不是一个合格的好朋友。
他顿时嘴角一撇,眼见就要泪眼婆娑,情绪如过山车一般“跌宕起伏”,喜怒哀乐皆在一瞬之间。
毛舜章不明就里,“兜风”的“风”,难道是“疯癫”的“疯”。
可还没开始呢,人怎么就疯了。
她想不明白,只能按照她的思维逻辑,先打断江小海没边没沿的情绪:“你要也不想去,现在可以打电话给他,告诉他周六你不去了。”
兜风是什么高级的活动么,不是每只动物都想进去分一杯羹,不想去了可以不去。
江小海“呜呜”地摇了摇头,断断续续地把他的想法解释给毛舜章听:“我想去的,我觉得很有意思,以前都没尝试过。”
毛舜章僵着一张小脸,先是后怕,还好没疯,后又觉得这不结了,为什么还哭丧个脸?是因为太高兴了,才那什么高兴得哭了……想不起来那个词怎么读了,反正就那个意思。
“但是这么好玩的事情,我居然没像刘备三顾诸葛亮茅庐那样,再问两遍你要不要去。你还是我最好的朋友,刘备和诸葛亮都不是最好的朋友。”
毛舜章:“……”
确诊了,就是读书读傻了,一般热爱文学的都有这个毛病。
“打住。”毛舜章侧坐在椅子上,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搭在大腿上,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膝盖。
等江小海停止莫名其妙的伤春悲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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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才不疾不徐道:“你换个角度想,正是因为刘备和诸葛亮不是最好的朋友,所以才需要这么客套。”
她的脸颊因为手而凹陷进去,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但依旧没有停止循循善诱:“我们是什么?最好的朋友,对吧。”
得到对方的肯定,她继续说:“最好的朋友,一就是一,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用太客气,客气都是对那些不是朋友的人。”
说着,她顿了一下,觉得太绝对了,不稳妥,又补充说明:“当然,关系再好,尊重和礼貌也不能少。”
感觉应该再加一条边界感。
毛舜章作为猫科动物,就算变成了人,仍然习惯独处。但视线扫过总算正常了的江小海,思虑再三,还是放弃没说。
爱自己一个人呆着是天性,母猫间还会相互帮忙带崽,同样也是天性。而且一口也吃不成个胖子,今天说得够多了,剩下的,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好了,”这件事是暂告一段落了,但毛舜章还有其它问题,亟待解决,“说说你和你的那个‘一’……沈一是吧?”
她换了个双手环胸的姿势,表情较之刚才,多了几分严肃,原本朋友之间的交流,像是变成了三司会审。
江小海背脊朝上一拔,坐姿端正了不少,还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你们去兜风,算是约会吗?”
江小海的瞳孔瞬间缩成一个黑色小圆点:“约会?”
三年级的课程,还是对早恋严防死守的阶段。
特物局扫盲班没有天赋异禀的教育学家,一切学习都是追随人类世界的进程,全以成绩论成败,忽略了与学龄不相符的年纪。
照理说,十八岁的江小海,基本上可以负责起一段恋爱关系了。
然而,扫盲班不负责教授恋爱,就算是正经人类的世界,也没有相关的课程,大部分人都是年纪到了,跟性知识一样,长年累月地东看一点、西学一点,几乎不成体系。
有时候没看住,还会亲身体验一番,但江小海缺少这个阶段,可能比小学生的毛舜章还要茫然无知。
虽然毛舜章没有进过扫盲班,而是按部就班,根据义务制教育入学,但是不妨碍她了解课外知识的渠道更多,时间也更长。
不过很多她只是听说,有点了解,却了解得不多也不深。
这会儿要解释何为“约会”,她原本笃定的语气,也充斥着不确定:“大概就是两个人互相喜欢,成为男女朋友……俩男的应该也行,就像你和沈一,你们约好一起出去玩。”
江小海有话要说了:“可是我和沈一不是男女朋友。”
毛舜章沉吟片刻,先纠正他:“男生和男生之间,应该叫‘男男朋友’。”随后解释,“成为情侣之前,并且有成为情侣的可能,都可以称之为‘约会’。”
“是这样的吗?”江小海若有所思,“但是我不知道我们算不算。”
“不知道的话,那就去问他吧。”
以毛舜章贫瘠的人类社会生存经验,她给不了江小海什么华丽的大道理,也说不出多少漂亮的话,目前她只能站在朴实的视角,发表朴实的观点。
——有问题不要吝啬开口去问,误会的产生,往往就来自于自以为的懂了。
16. 约会
“沈一,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比起毛舜章,江小海的人类社会生存经验更加匮乏,这就使得他能够坚定地走在前辈指引的道路上。
不吝啬开口去问,同时,他还明白关系再好,尊重和礼貌也不能少:“你愿意听吗?”
沈一摩挲菜单的手一顿,察觉到江小海的问题可能不简单,需要他郑重对待。或许还是个他不好回答的问题,但是他没有逃避,也没有立刻答应:“可以等一下再问吗?”
他微微一笑,耐心解释道:“我们先点菜,等菜上齐,我们边吃边说。”
工作人员还在旁边候着,让对方久等不好,当着他的面说,也不好。
江小海欣然同意。
只要沈一愿意,他就很开心,早问晚问,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酒店上菜很快,清一色各种鱼的做法,沈一仔细观察,殷勤布菜,发现江小海哪个盘子夹得多,就把那盘换到离他更近的地方。
江小海吃得不亦乐乎,却也不忘叫沈一一起吃。
看见江小海动作慢了下来,沈一提醒他:“对了,你想问我什么?”
“啊……”江小海脸上闪过一丝茫然,仿佛前面认真询问的人不是他,如果这会儿沈一不提,他可能就忘得干干净净。
“对啊,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为表重视,江小海放下筷子,双手交握,搭在桌子上,一副时刻准备谈一单大生意的样子。
沈一被他感染,脑子某根弦绷紧,思考着该以何等面貌应对,就听见江小海清了清嗓子,难得正经道:“沈一,我们今天这样,算不算约会啊?还有,你之前说要谈恋爱,我们都要好好考虑,那你现在考虑得怎么样啦?”
表面上正经是正经了不少,但语调语气还是他特有的清爽少年音,每句话结尾,仍旧习惯加个语气词,再庄严郑重的话,听起来都带了点撒娇的味道。
沈一不知道在其他人听来,是什么样的感觉,但落在他耳朵里,他只觉得耳根既痒又烫,不方便伸手挠,就一路痒到心里去。
这颗心为了止痒似的,扑通乱跳,撞得胸腔起伏跟着变大,才好缓一缓那股痒劲。
凭借初始直觉,沈一认为江小海想不到这一步,可是眼下似乎也不适合说这个,一说出口,不就成了那些不拒绝、不主动、不负责的渣男么。
只是要他怎么回答。
这么久以来,他心里不是毫无所觉、一无所知,过去十八年,他再没谈过恋爱,也没喜欢过别人,不至于感受不到自己的变化。
初吻或许很重要,但时代车轮滚滚向前,封建社会早已作古,化作历史课本的教学内容。
电视上,古装背景下的主角们都能爱得死去活来、荡气回肠,他等红旗下长大的新青年,不至于把卸下的礼教包袱,重新背回身上。
何况在这种事上,男性承担的压力,往往要比女性小很多。如果有好事者往外宣扬一番,某些听众可能还会将其称之为一桩美谈。
实在气不过,报复、报警都可以考虑。不想闹得太难看,还可以选择把微信、电话拉黑,从此不再来往,多的是方法手段了却此事。
然而,究竟是什么时候,他发现了他变了呢?
当初海豚湾初遇,好心把人送回家,顺带还搭上了初吻。之后脑海里兵荒马乱一阵,清楚怨天尤人不可取,尤其对着这么一张脸,什么话都堵在了嗓子眼里。
或许是在“送佛送到西”的传统美德熏陶下,他之前都已经好心到把人送回家,更进一步,充当一回老师,跟他讲一讲洁身自好的必要,以及爱情的美好,也不是不可以。
结果一通电话,彻底终止了他“好为人师”的不良行为。
可见老天自有安排,好为人师天怒人怨。
最后相逢一场,也算缘分一场,他们互加了联系方式,沈一还没想好怎么处理和他之间的关系,时间淡然地冲刷着回忆,生活又回归到了平淡当中。
只是初吻的余威尚存,偶尔还是会想起这个人,但时间可抵一切,越往后,记忆里清晰的面孔,逐渐套上了一层灰蒙蒙的滤镜,唯有那双眼睛还算明亮。
再相遇,是命运女神不经意间书写的一笔,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李山河从中牵线,有他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格,也有沈一的默默纵容。
“你不是也没拒绝?”
李山河其实早在在不知不觉中,就已经看破了一切,沈一只是欺负他反应慢,越思考,越会把自己搅成一团乱麻。
如今江小海突然挑明,他说不好他有没有预料过。
真发生了,心里的慌乱不假,但并不是完全束手无策。
他之所以不曾提过此事,除了一些对现实的顾虑,就是估摸不准江小海的真实想法。
到现在沈一依旧认为,江小海对于恋爱还是懵懵懂懂。
久等不到回复,江小海心下一紧,小心翼翼地唤着对面人的名字:“沈一……”
.
自打江小海成功登陆以来,满打满算,已经过去了半年。
现如今,人类的生活节奏就像下了倍速的降头,在多种宏观因素的共振下,大部分人被推着快速向前奔跑,害怕被落下、被赶超,已成为当代人种在脑海深处的思想钢印。
甚至过得还不如影视平台,快慢可以随意从心。
半年的时间,足够现在的人完成很多事情了,只是这一切需要建立在一些经验的积累上。
很明显,江小海不具备相应的条件。
然而,他并不是刚出生的无知稚子,哪怕初入人类世界,他过去的十八年,大自然更加残酷与直观的生存方式,一如他成长的思想钢印。
更多地教会他,要直接,要向前,去谋生存。
可是他获得成人的机遇太早,无法自觉履行自然赋予海豚的生存使命。
他成人的时间又太晚,晚到他成为海豚中间的异类,无论是精神上,还是客观上,他都难以融入任何一个海豚群体。
同龄的海豚到了合适的年纪,就会去做适当的事情,这些都刻进了基因编码里。而江小海仿佛深海里的幽魂,身体近在咫尺,灵魂却远在天边。
海豚的身体比人类更早进入性成熟,这使得在成长的过程中,江小海遭到了心理和生理的双重折磨。
尤其是成人的结果比机遇更加虚无缥缈,特物局还不能给他一个确切的时间,同时,他也寻不到一个平衡点,在如何做人和做海豚之间。
可做人遥遥无期,做海豚却正在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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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当有海豚想跟他发生点什么,他一尾巴将它们拍走外,他不知道还能做点什么。
好在凭着直觉去坚持,他换来了一个好的结果。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憋得太久、太狠了,他一上岸,自以为大致摸清了人类社会的运行规则后,就迫不及待地想跟人类发生点什么,一如他过去的那些海豚同胞们。
或许是当初他对同胞们太决绝,所以多年前他射出去的那颗子弹,于现在正中他的眉心。
直至今日,他仍然没能和人类发生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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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一,没关系的,你没考虑好,再考虑好就好了。”江小海其实有些难过,虽然他目前只能感知情绪,不能理清情绪,但他还是笑着宽解沈一,不想他有压力。
可是失落如蜘蛛吐丝,在江小海心脏上织网,网住他的心脏,钝刀子割肉版嵌进肉里,等到他察觉时,已经在发麻发痒了,偶尔还伴随着点点阵痛。
江小海第一次经历这个过程,皱起的眉头比心脏活动的幅度还要剧烈,弄得他一时摸不清规律,说话逻辑回归文化水平最低下的时候。
简单的词汇反复绕来绕去,颠三倒四让人听得云里雾里。
沈一反应了片刻,才理解了其中的含义,过后又有些熟悉,像是曾经遇见过类似的情况。
“江小海。”沈一放下了筷子,双手放在膝盖上,脊背撑直了一些,看起来比江小海更为严肃。
“到。”江小海似有所觉,尾椎骨朝上拔了一下,差点从座椅上弹起来。
辛苦搭建的谈判台子,就这样被拆除了,沈一失笑,望着江小海的目光不仅有笑意,还有一丝他没察觉到的柔情。
“这么熟练呀,是不是上课没好好听讲,你们扫盲班的老师经常点你的名儿?”
说完,他才发现,之前避之不及的话题,居然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说出了口。
提到这个,江小海就有说不完的话。
他不是人类,没有在世俗礼教下长大,心脏也没有比比干多一窍,说个话可以在大脑里飙个车,成就车神盛名。
对他而言,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不能说的话,他闭口不言也不会瞎说一通。
谎言是一种较为高级的技能,就算现在他消耗完所有脑细胞,也完不成一次蹩脚的演绎。
“嗨呀,”江小海脸上的表情重现生动,比他话里的内容还要丰富,“我们那个班一共就六个同学,有没有听讲,老师一眼就能看出来。”
说着,江小海就给沈一列举:哪位同学上课玩手机被老师抓包、吃东西被老师闻见了味道,不过他最后总结陈词:“我不一样,这些事我都没做过。”
下巴微微抬起,小模样别提多得意。
三言两语,约会、恋爱的事情就揭了过去。
果然,江小海对于恋爱还是懵懵懂懂。
尽管沈一早有预料,但心底还是止不住地泛酸。
他抬上来一只手,指头轻点桌面,一边认真听江小海讲述扫盲班的趣事,一边思索关于未来的应对策略。
首先,有些事情必须挑明,针对江小海,暧昧不明的话可能会起反作用。
沈一不好为人师,但目前看来,这个恋爱小课堂,他不得不撑起来。
17. 约定
“你是说,你今年才来的海城,以前没读过书,现在在幸福家园扫盲班,读到了三年级。”
江小海讲着讲着,从扫盲班啼笑皆非的故事,拐到了他如何进入扫盲班的过程。
虽说他们特物局——全称“特殊物种管理局”,听起来像是吃公家饭的,实际上是半公半私,只是在公家那里过了明路,勉强算是公益性组织,但需要他们自负盈亏。
没错,“幸福家园XX收容所”就是特物局对外的招牌,为确保逼真不引人怀疑,本就破败的外观,在建筑之初就有了做旧的痕迹。
——好比“XX收容所”的“XX”,一开始就是这副尊荣。
由于他们这个“物种”数量少得可怜,但凡专门给他们划一个科,凭借他们得天独厚的成人机遇,怎么着都能挤进频危物种行列。
也就是因为“人数”不多,变成人的时间还五花八门,他们几乎很难往各行各业输送人才。再天才的人,也很容易因此被耽误。
而且组织性质特殊,他们也很难从外界吸收各式各样的人才,就算挂名了公益性组织,却不能实打实地成为公益性组织。
成立至今,他们仍旧还在吃第一任局长——张尧文的专利老本。张局长也是他们当中,目前最有出息的人,尽管她老人家已经作古几年。
可见他们断代的问题不容小觑。
组织里的成员也是身兼多职,好比保安猴哥,有事没事的时候,他还需要兼职办公室主任,负责给副局长打下手。
好在前不久,他们之中有人的生意逐渐有了起色。
听说是在很贵的地段开了家咖啡馆,人气红火,每天来往的客人络绎不绝,现金流水堪比“飞流直下三千尺”。
江小海还听肩负八卦队长的猴哥提过,这位成功人士今年成功嫁入豪门,往后他不仅能给组织输送“金色血液”,还能提供就业岗位。
借此机会,猴哥还告诉江小海,万一以后考不上海上救生员证,可以去大老板兼豪门阔先生那儿做学徒。
吃穿用度不用愁,还有五险给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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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你在准备海上救生员的考试?你的工作是海上救生员?”
从江小海絮絮叨叨,没有重点的叙述中,沈一理出了他乏善可陈的过往,以及让他为之惊讶的未来。
话音一落,他下意识转头看了眼窗外,想找到江小海的那套小屋。
不知道是不是窗户朝向的问题,他并没有看见任何连排低矮的房子。
“是啊。”提到看不见的未来,江小海的兴致也高昂不起来。
他的肩膀瞬间垮下去,看来不管什么物种,大部分对于学习考证的态度,都大差不差。
江小海丧着脸解释:“考那个证要初中毕业生,但我现在还是个小学生。”
对于人类文凭划分更为了解的沈一,轻启唇瓣,想了想,还是没有告诉他真相。
他充其量只能算具备小学三年级的知识,实际上连小学文凭都没有。
离初中毕业生,还遥遥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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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成了相应的学业考核,你们扫盲班还负责颁发对应的□□?”看见江小海点头承认,沈一脑海里模模糊糊形成了一个念头,“那还挺好。”
不至于真两眼一抹黑,进入社会后成为举目无望的盲流。
“其实你挺厉害的,”沈一又拿起筷子,眼睛在各盘子间逡巡,寻找“漏网之鱼”,以轻松的口吻道,“来海城没多久,几个月就顶别人几年,考上海上救生员不过是迟早的事。”
对于江小海说他以前没读过书,沈一没有怀疑,但也没想过他到海城之前,是个真文盲,话都不会说的那种。
他觉得在基本的社会化上面,江小海还是有一定的基础,天资上不存在问题,只是缺少了一定的条件。
不过这个时代,连九年义务教育都没有经历过的人,沈一还是第一次碰见。
“真的吗?”江小海惊喜道,“前两天我还觉得,三年级的内容有点简单了,想着要不要去跟老师反应下,提升一下难度。”
刚夸完就有点飘了,沈一眉头微锁,下意识想要压一压他的气焰。
可转念一想,他又不清楚江小海的学习进度,不知所谓地打着为他好的名义,传授他空中楼阁一般的大道理,实在是不负责任。
“还好还有毛毛。”江小海劫后余生地感叹道,把他跟毛舜章关于“应激”的讨论,告诉给沈一。
沈一暗自松了一口气,他才是体验了一番真正的劫后余生。
吃饱喝足,对于各自的人生履历,多了一些了解,沈一忽地开启了谈判模式。
他正色道:“江小海,我有几点想要跟你说一下。”
开完头,他觉得语气生硬了些,又清了清嗓子,补充道:“你,想听吗?”
.
沈一刚要跟江小海说点什么,急促的铃声直接掀了他们的谈判桌,将营造的庄重氛围破坏殆尽。他眉头皱起一座小山峰,腮帮子处,后槽牙咬紧的痕迹一览无遗,整张脸好像充气似的大了一圈。
他拿起手机的姿势,仿佛捏着一把刀,随时准备冲破时空的限制,穿过手机,给打电话的人一点颜色瞧瞧。
电话那头作何感想,尚且未知,反倒直观变化的江小海吓了一跳。
余光瞥见江小海小小地一激灵,沈一迅速平复好心情,对着屏幕上显示的“李山河”也不那么苦大仇深了。
不过接通电话时,他的声音还是略微低沉了一些:“什么事儿,说。”
李山河才是真吓到了,连耳朵带身子哆嗦了一下,就是声音像踩到了电门:“哎——哟——”
仅仅两个字,还秀了一段华丽的转音。
沈一:“……”
又发出什么鬼动静。
“吃火药了你。”李山河呛声回去。
好朋友,一起走,谁不一样谁是狗——李山河那边刚踩完电门,作为好朋友的沈一也别幸免,就回敬他吃个火药好了。
“说,什么事儿。”他要是真吃火药了,第一个就去炸李山河,沈一由衷地祈愿,可眼睛扫到殷切望着他的江小海,还是忍住,放缓了语气,做口型告诉他是谁打来的电话。
李山河以为危机过去了,立马回归常态,隔着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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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能听出他的嬉皮笑脸:“兄弟,别说哥们儿有事儿没记住你,这不,一有好事儿就来找你了。”
沈一举着手机,听得是一个脑袋两个大。
这种讲话始终讲不到重点的毛病,到底是什么超市买一送一的促销活动。
江小海还可以理解,毕竟人美声甜,说话跟唱歌一样好听,听他絮叨情绪价值拉满。
李山河是怎么回事,高中学历就这个水平。
然后沈一就听见李山河把他这几天的经历,事无巨细地说给他听,连遇见父母查岗,他是如何借助“狐朋狗友”之手,逃过几次审判也没放过。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李山河总算进入了重点:“我们约好今天下午去赛车,一起吧,兄弟,给你山河大哥加油助威去。”
沈一下意识就要拒绝,李山河却预判了他的预判:“叫上小海儿,之前答应带他去兜风。兜风算什么,我们直接玩波大的,带他去感受速度与激情!山河大哥的副驾,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机不可失,失不再……”
“我问问他,过会儿打给你。”沈一打断李山河的成语接龙,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放下手机,他没有立刻问江小海,而是就着前面的话题,大致说了下他的想法:“我的态度一直没有变过,对我而言,恋爱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你和我都需要好好考虑。”
短时间内,突发事件太多,江小海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注意力都停留在那通电话上。
他信息没对上,还以为李山河打电话来,是跟沈一聊恋爱的事情。
沈一不是一定要江小海完全认同他,而是站在他的角度,引导江小海如何了解他的观点:“我不敢说我对恋爱的看法就是对的,但我觉得要谈恋爱,需要彼此都树立起基本的恋爱观,盲目在一起,是很难长久的。江小海,你现在对恋爱,有什么想法吗?”
江小海谈不上有什么想法,关于恋爱,他还是从沈一那儿听来的。今天他旧事重提,除了之前那空头支票一样的承诺,就是毛舜章让他不懂就问。
从约会到男男朋友,江小海觉得有必要提一提那张空头支票了。
只是他明明怀着解决问题的心态,没想到现实里,变成上了一课,课后老师还留了家庭作业。
“我不知道。”江小海思索一阵,最终给出了这样的答案。
他不知道他对恋爱有没有想法、有什么样的想法,随之而来的,还有失落懊恼的情绪,他想,他一定是沈一带过最差的一个学生了。
可是沈一没有这样认为,他不仅承接住了江小海的负面情绪,还很耐心地告诉他:“没事,我也是一知半解,但未知就代表了有无限的可能,我们可以先一起摸索、一起体验,等准备好了,再做决定。”
江小海的表情明媚起来了,沈一轻笑,随后总算想起了还有个李山河。
李山河那个急性子,到现在还没等到他的电话,肯定急得手机都要盘包浆了,但就是不敢摁下给他来电的手指头。
说不清是哪件事更让沈一高兴,只见他嘴角带笑,微微歪着头,竟又开起了玩笑:“你想不想去体验一把速度与激情?”
18. 赛车
出发抵达李山河发来的地点,江小海拒绝了李山河速度与激情的邀请,陪沈一坐到了观众席上,隔着遥远的距离,盯着一跑起来,就分不清谁是谁的赛道。
只是每看到后来者居上,一脚油门超过前面对手的车辆,江小海都会为之欢呼雀跃,比赛场上的选手们还要明白“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真谛。
要是所有人都能像江小海这样,衷心为每个人的成功鼓掌叫好,世界或许就能美好很多。
恰好这个时候,底下出现了一个反面例子。
只见有辆车不仅超车失败,还一头撞在了旁边的障碍物上,失去了比赛资格。选手气急败坏地下了车,如战败的公鸡,狠狠跺了几脚还不够,还将安全帽重重地砸向地面。
由于力道太大,安全帽反弹回他的腿上,当场唱了出“现世报”。
选手大叫一声,抱着受伤的腿,回敬一出“金鸡独立”。
这一刻,沈一总算有了反应:“啧。”
“他没事吧?”江小海到底比他善良,还会关心选手,不像沈一,只知道冷嘲热讽,“不知道,还能站,可能比起腿,内伤比较严重。”
江小海:“内伤?”
沈一双手环胸,轻轻地“嗯”了一声:“输了不服气,气出了血。”
江小海慌乱了一瞬,手都伸进了兜里,就要掏出手机拨打急救电话。
随后动作一顿,反应过来说这话的沈一依旧从容不迫,一副随时准备看别人如何气出血的样子,他默默收回了手。
他是做人的经验不足,但并不代表他傻。而且要是真有那么严重,沈一不会坐视不管,甚至还有心情和他逗趣。
这或许就是语文课上,老师教的、名为“夸张”的修辞手法。
看回赛场上,前不久还金鸡独立的选手,此刻已经一瘸一拐地走出了跑道,工作人员和朋友连忙上去搀扶他,都被他一把甩开。
他头也不回,目不斜视,走得比场上的赛车还要横冲直撞。
看来对于比赛结果,他确实不怎么服气。
以“气出不存在的血”——也就是气出了不用去医院的内伤,来形容输了不服气的人。
江小海点了点头,表示他又学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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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怎么样?”斗败的公鸡下场了,场上又变回了你追我赶,分不清谁是谁的局面。沈一看得兴致缺缺,开始有点后悔答应李山河了。
不过江小海的目光就是他的兴奋剂,他扭头看一眼身旁这个人,又没那么后悔了。不知道是不是为了保险起见,明眼看得出来江小海是什么心情,他还是没忍住问出来。
果不其然,听见沈一这么问,江小海表现得更激动了。
他伸出一只手,握拳立在胸前,宣誓一般回答:“很好玩,虽然不知道谁开的哪辆车,但他们都好厉害,倏地一下,就超过前面的车了,我还是第一次看这种比赛。”
虽然不清楚他的燃点,但听见他这么回答,沈一受他感染,竟然觉得李山河难得做一回人事。
“你喜欢就好。”沈一勾起嘴角,尽管他感觉比起所谓的赛车比赛,江小海兴奋的点,可能来自于某个第一次。
一切都是那么的新鲜,所以才会觉得好玩。
.
最后,这场不存在评委的比赛,以李山河夺得桂冠收场。
李山河读书不行,但在玩上面,一直很有一套。
在这方面,沈一自觉比不过他。
如果是过去,这句话是不含任何感情色彩的,可一看见江小海红扑扑的脸蛋,显然对这场安排很满意,他心底忽然不是滋味起来。
终于等到比赛结束,沈一忽地问道:“我们到达后,李山河叫你去坐他的副驾,你为什么不去?”
既然看得这么畅快,那么为什么不亲身下场体验。
江小海却想没想地回答:“因为看台上只有你一个人呀,我不想我们都在下面玩,留你一个人坐在这里。”
沈一诧异片刻,回神后,他下意识说:“我没关系。”
是真的没关系吗?
沈一皱了下眉头,心底却传出这样一个答案:如果没有人提的话……
如果没有人提的话,就不会有人想到这一点。
男生之间的相处,往往需要不拘小节,谁计较,谁敏感,谁就容易不受待见,更有甚者,可能还会被其他人联合起来孤立。
大部分人都不想面对孤立无援的窘迫,压抑自我“不讨喜”的一面,努力融入身边某个圈子,是一套不成文,却经年累月下来约定俗成的生存规则。
沈一就是成长于这套规则之下,和睦的家庭环境,真挚的朋友情谊,都没有让他跳出这套规则,甚至他从未有过跳出来的念头。
就算他的性向已经偏离了普通男性的轨道,但只要没出柜,其他人仍然把他当作普通男性对待。
出柜了也不要紧,其他人对于少数群体的刻板印象,也会在长期的相处中慢慢减少,至于能不能完全消失,就得看刻板印象持有者的悟性了。
好比李山河,这位目前唯一知道他性向的朋友,多年后,依旧为此感慨,发表一些命运无常,人生总是出人意料,这种别人一听,只会觉得是狗屁不通的言论。
人类是很难打破固有思维的。
“是我有关系啦,确实跟你没有关系的。”江小海在沈一茫然,似乎还有几分无措的目光中,头一次笑得很温柔,他说,“是我不想你一个人坐在这里。”
这一刻,沈一忽然觉得,他也不是不能有点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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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一声接一声的高呼,打破了沈一的思绪。
“哟呼!”沈一寻声望过去,李山河一马当先,率众登台。
李山河不管夺了几个第一,一离开赛场,跟黑洞似的,能把其他人的兴奋全部吸收过去:“怎么样,怎么样,后悔了吧,没坐山河大哥的副驾!”
沈一看见他现身,站起来,打算按照社交礼仪的流程,客套地恭喜他两句,闻言立马拉下了脸上的笑容,把一对星目瞪成了死鱼眼,无言地瞪着他。
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拿的是F1的冠军。
“哇啊!”江小海没他们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后悔谈不上,但也是真心为李山河高兴,“你好厉害,其他人也好厉害,这么多厉害的人,是你拿了第一!”
端水一般夸赞了所有人,还不忘突出冠军,沈一觉得江小海才是真正的厉害。
江小海夸人,自有他的一套,就像李山河会玩一样。
每次他一夸人,仿佛把心肺掏出来一般,满满当当的,全是真情实感。
反正李山河听完,笑得见牙不见眼,一旁输了比赛的,也畅快不少,还莫名生出了虽败犹荣的荣誉感,看冠军也没那么不顺眼了。
小小江小海,瞬间拯救了他们岌岌可危的友情。
咕——
氛围正好,久违的友情光辉再次光临人世,公平公正地普照在场每一位平凡的人类,然而,没过多久,一声怪叫突兀地响起。
如咏叹调一般,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别人的目光似乎是它的养料,众目睽睽之下,短暂地休养生息,又来了一段花腔。
刹那间,除了“音频播放器”,其余人哄然大笑,连沈一都没忍住勾起嘴角,还捂住嘴,偏过头去,轻轻咳嗽了一下。
“我说,大冠军,你是得第一太辛苦了么,肚子里居然开始闹饥荒了。”
“到底是车在跑,还是你在跑,你饿的时间还能不能再巧一点。”
“我们输得不冤,四条腿的,肯定跑不过他六条腿。”
眼见局面越来越混乱,李山河赶紧跳出来:“我长身体,饿得快,不行啊!”
他们用行动回答了“不行”:“你少老黄瓜刷绿漆了,一把年纪了,还长什么身体,横着长啊。”
“还别说,别国留子出去,回来至少瘦了一圈,就他最特别,不知道的还以为土澳风水养人。”
友谊之花就这么绽放在自我逗趣者身上,不管他是主动,还是被动。
等他们笑过之后,比起脸皮,李山河觉得肚皮更重要。
他推开周围的闲杂人等,走到沈一身边,垫脚搭了下他的肩膀,余光扫到旁边还站着个江小海,干脆雨露均沾,一条胳膊一个人。
谁知江小海看起来人畜无害,身形也比沈一瘦削几分,光是看到他那张脸,绝不会想到他居然能和沈一差不多高。
李山河夹在他们两人中间,就像被人架起来似的,脚尖不得不点地,但因为两边有支撑,站得还算稳当。
就着这副“我是冠军我怕谁”的模样,他对众人发号施令道:“行了,差不多得了。”
说着,他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今儿我李山河又得冠军了,都别客气,说说看,想吃什么,只要这地儿有,我都请!”
他说得豪情壮志,众人纷纷响应,丝毫不见外,踊跃地说出他们想吃什么:“咱们海城靠海,就吃点海里的吧,大鲸鱼怎么样。”
“土!咱大冠军慷慨解囊,玩什么‘靠海吃海’这一套,要吃就吃海城没有的。”
“想屁吃啊你!海城都没有,李山河从哪儿跟你弄来,梦里呀?也是,梦里什么都有。”
李山河脚尖垫累了,默默放下手,一脸无语地看着这群二五仔吵得热火朝天。就是讨论吃什么,也不知道话题怎么越说越偏,偏得好似他上英语课时的脑子。
都是赛车赛的,李山河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不一会儿,旁边投来一道炙热的视线,李山河似有所感,转过头去,看见江小海一脸期待地盯着他。他难得智商在线,想也没想地先拒绝他:“潮汕牛肉坚决不行!”
说完还不够,头又转到另外一边,对没有任何表示的沈一道:“番茄牛腩也哒咩!”
沈一还坐壁观花,想看看这群二五仔们,还能不能吵出朵花儿来,突然莫名其妙听见这么一句话,他面露不解,垂眸注视李山河。
李山河的智商堪比程咬金的三板斧,来来去去,就只有这么一点。他对江小海使用过了,即可告罄,面对沈一,再多的也没有了。
“好了好了,吵这么久,都够吃两顿了。”李山河欣慰地看着他引起的骚乱,感觉火候差不多了,连忙出来主持大局。
他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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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良好,如救世主一般闪亮登场:“既然大家伙儿啥也没吵出来,干脆听我的,这个点吃饱比什么都重要!”
纷争就这样由他而起,再由他而止。
究其根本,其实是他们吵累了,也吵饿了,只等着某位和事佬出来,意思意思给个台阶下。走下台阶,李山河那顿神神秘秘的大餐,总算揭开了面纱——
.
“就吃这个?冠军你还能不能再小气点。”
象征和平的台阶下面,他们一行十来个人,在人声鼎沸的火锅店里齐聚一堂。
李山河正忙着用手机扫码点餐,闻言直接顺着话回答:“好意思啊,怎么不好意思了。你们这么多人,你以为吃火锅就便宜了。”
有人感觉又要吵嚷起来,急忙站出来打圆场:“火锅挺好,这么多人,热闹,想吃什么菜都有。”
此人比较要脸,之前在只有自己人的看台上,这群人随便怎么闹都可以,眼下以他们这桌为圆心,周围坐的全是外人,再闹起来,就不好看了。
可惜别人不懂他的苦心,当即拆了他辛苦搭建的台子:“我们这么多人,吃炒菜也想吃什么都有。”
火锅没能让他们火热起来,他们倒先自燃了。
表面光剑影了几个回合,李山河点了他想要的菜,选锅底时,他的手指在红油选项上停顿几秒,忽然想起旁边坐着个江小海。
这位可是点清汤都不打蘸碟的主儿,红油对他而言,明显太超过了。
李山河将手指弯曲,把手机伸到江小海面前:“小海,吃辣不?”
他还想再争取下,主要是国外口味寡淡,回国了只想八大菜系,一天来一样,每天不重样。眼下他回来这么久,就剩下川渝红油火锅了。
“我吃不了辣。”江小海回答得很果断,直接断了李山河不点鸳鸯锅的念想。
不是吃不吃的问题,而是吃不了。
李山河默默叹了口气。
他的父亲就是川渝人,他小时候还在那边待过,对锅底有他作为一半川渝血统的执念。
如果只有沈一一个难伺候的还好,但江小海算是新朋友,处在新手保护期,李山河还是比较愿意照顾他的感受。
不过当所有人都点好了菜,李山河还在江小海面前,极力地推销他最爱的红油锅。不出意外,推销肯定是没推销出去。
只见李山河从红油锅里捞起一片牛肉,就要往江小海碗里倒,江小海却像避开炸弹似的,抱着碗朝沈一的方向躲。
热爱给冠军下绊子的老朋友们坐不住了,三言两语就让冠军又大方了一次。
李山河夹起那片牛肉,扔进嘴里,随便嚼了两口吞下,回答:“行,一会儿吃完饭,我再请你们去KTV唱歌。这样总可以了吧,几位大神,可以收了你们的神通吧。”
沈一今天很早起床,作息直接回到高三。
而且这个点,他几乎在外玩了一天,还来回开了挺长时间的车,中午也没休息,唱歌还激不起他足够的热情,就没打算继续跟李山河混下去了。
不过他刚要开口拒绝,却看见江小海的眼睛好像亮了一两度。
江小海就坐在他和李山河中间,他想跟李山河说话,得越过江小海。
见此情形,沈一略微思索片刻,放弃刚才的念头,转而问江小海:“喜欢唱歌?”
江小海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沈一正疑惑,很快听见他解释道:“我喜欢听音乐,但是我没去过KTV。”
他第一次听说KTV,本来不知道那是什么,还是从李山河的上下文里分析出来的。
沈一听出了他的未竟之语,想着来都来了,那么回去前,再唱个歌也不是不可以。
于是乎,一行人仲夏天吃火锅,充足的冷气下,他们依旧吃得热汗淋漓。吃饱喝足后,他们穿着黏糊糊的衣服,热热闹闹地跑去最近的一家KTV。
他们这群玩在一起的人,并非每个人家境都相当,在外面玩的时候,大多凭借就近原则,不会特意挑选某个地方。
除非玩法较为小众,不得不去指定的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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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TV包厢内。
眼疾手快的,先一步抢过麦克风,不顾其他人抗议,率先献唱一曲。
一般这种都是爱现眼的,选歌不为一展歌喉,惊艳所有人,而是什么最能调动气氛,就唱什么。
因此,最先登场的,是唱到高潮部分需要夹紧屁股的《死了都要爱》。
他死没死、爱没爱,别人不知道,反正听众们让他唱得耳朵历经了几世轮回,转世投胎后,不知道什么爱不爱的了。
不过人一多,麦克风就不够分,尚未表明还要不要再爱兄,刚收了个尾,就被踹下去,剥夺了继续表演的机会。
一圈轮下来,李山河终于抢到麦克风。
他秉承着新朋友保护原则,把麦克风递给江小海。
沈一望着江小海兴奋又茫然的眼神,很自觉地帮他点好他要唱的歌。
一切准备就绪,在一众期待的目光下,江小海缓缓张开嘴——
说话就很好听了,夸人的时候更是好听,这样的人唱歌肯定不会差。
19. 歌声
江小海还是海豚的时候,由于生理结构上的差异,还有同质化的群体文化,他的生活可谓是重复又单调。
尽管海底世界绚丽多彩,大自然的美,是任何人类工业都无法比拟的,但在过去,江小海只看得见那么几种颜色,以至于刚上岸,他的眼睛里一出现纷繁复杂的色彩,精神识海差点就此坍塌。
好在上岸后不久,他很快学会了适应。
只是适应之后,他就像海豚遇见了鱼群,黑熊闯入了蜂巢,看什么都新奇,也看什么都喜欢。
其中,他最喜欢的,就是人类世界里的音乐和美术,但他也不是什么都喜欢。
艺术之海徜徉久了,他形成了一套比较独立自我的选择偏好——凭直觉。
不知道是不是由动物化成的人,在艺术方面有独属于他们作为动物的敏感。
哪怕江小海变成人的那一刻,人类社会的互联网早已发展至如今的规模——各种各样的声音都可以通过网线,输送到千家万户的电子屏幕上。
就算没有经历过那个神仙打架的年代,江小海还是长出了一根敏锐的神经,能听出哪些声音是好听的,哪些又比较奇怪。
除此之外,他们特物局人丁稀薄,抛开年龄不谈,甚至凑不出一个人数适当的班级。而且他们的顶梁柱们,也不是一变成人,就生活在互联网之下。
目前,在特物局里领了职位的,操作起网络来,也没比人类社会的普通中老年们好多少。
年轻的,尚且经验不足,光是应付现实世界,就花费了他们很多精力,要想他们驰骋虚拟世界,大部分心有余而力不足。
因此,除了日常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学习如何更快地融入人类社会,特物局现在的年轻一代们,过得并不比上一代们摩登时尚。
还由于信息传输渠道单一,生活里一小点不一样,足够他们应接不暇了。
所以当江小海唱的歌前奏响起,复古又陌生的旋律,使得在座的诸位不由面面相觑。
他们你望我、我看你,都想从彼此的眼神中,找出那位幸运儿——究竟是谁有幸跟江小海听过同一首歌。
要不是MV的画质堪比大哥大盛行的年代,他们还以为这又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淘出来的新歌。
现如今,一些歌曲就好比雨后的春笋。
很多时候,在座的实在难以理解,灵感是什么市场上想买,就能买到的大白菜,成堆地出现。尤其是他们当中好几个艺术生,对此已垂涎许久。
就着过长的前奏和独白,他们胡思乱想了一通,好不容易等来江小海举起话筒,他们正要甩掉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静静欣赏说话好听的人唱歌。
“铁门啊铁窗啊铁锁链,手扶着铁窗我望外边……”*
歌词内容暂且不论,所有人再度互相凝望。这一次,他们从彼此的眼神中读出了惊恐——虽然没听过这首歌,但是确定是这个调吗?
由于江小海是沈一带来的,他们又不敢直接问沈一,在之前的相处中,看见李山河和江小海很熟悉的样子,只好过去捅了捅李山河的腰,示意他想想办法。
“天奶啊,这首歌确定是这么唱的么?明明说话的声音还挺好听的,怎么一唱歌,就唱成了这样。”
李山河的惊讶也不比他们少。对啊,明明说话的时候,还是清脆透亮的青少年嗓音,没想到来了一出“说的比唱的好听”。
“你看怎么办,就这么让他唱完?”
李山河面露难色,心想还能怎么办,前面几个唱完的,也没唱到一半就把人赶下去啊。这种得罪人的事,他是万万不肯做的,于是逃避似的到沈一身边坐下。
反正大多时候,沈一周围没什么人敢来。
奈何魔音灌耳,李山河实在坚持不下去,凑到沈一耳边,嘀咕道:“今天之前,你知道小海儿唱歌是这个样子吗?”
沈一没好气地瞥了李山河一眼。
他从哪儿知道去,今天之前,他都极少会来KTV唱歌。准确地说,就算他平时闲得发慌,也很少会哼一两首歌出来。
“额滴个乖乖。”李山河惊魂未定,口音紧跟着走南闯北,短短几句话,能听出来四面八方都有亲戚,“歌老得好似我太奶的裹脚布,调子凄厉婉转,就像汪嬢嬢爱看的宫斗剧里面,那些被发配到冷宫里发疯的妃子。”
“汪嬢嬢”名叫汪宇,是李山河的继母,也是他妹妹李山泽的生母。
“好了,”沈一听出这首歌渐入尾声,估摸着时间,打断了李山河过于形象的比喻,“江小海要唱完了,你别当他面这么说。”
李山河受江小海诚挚夸奖过,很领他这份情:“嗐,是我你怕什么。”
“是你我才怕”,沈一腹诽,不过很快,他的视线里闯进了江小海的身影,他不动声色地跟李山河使了个眼色,得到了李山河拍胸脯的保证。
沈一沉吟不语,姑且就信他这一回吧。
“小海儿呀,你这首歌唱的,是要感情有感情,要技巧有感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进去过啊,全是真情流露。”说完,李山河发出一阵尬笑。
其他人瞬间傻眼了,沈一更是恨不得眼神化成刀子,当场把他千刀万剐。
他是脑子被李山河吃了,才会相信他也有脑子。
“闭嘴!”沈一小声呵斥,还给了李山河一脚,以表明他对他这番“夸奖”的态度。
没想到江小海还听进去了,把话筒递给下一首歌的演唱者,走过来坐到沈一旁边,却越过沈一,很惊喜地对李山河说:“真的吗?”
李山河也傻了,他看不明白江小海是气笑了,在那儿反讽,还是真觉得他说得在理。
这会儿他也回过神了,他总共就那么几句话,哪句话能令江小海产生这样的反应。
“你还是第一个夸我唱歌的人,虽然听起来怪怪的。但是过去我一唱歌,我朋友只会叫我闭嘴,你们还会听我唱完。”
不用怀疑,李山河就是这么想的,只是身旁坐着尊姓沈的大佛,他敢怒不敢言。不过对于江小海勇于谏言的朋友,李山河只知道一个毛舜章,下意识以为就是她。
没想到妹妹年纪不大,脾气不小,难道这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么。尽管江小海跟虎相差甚远,脾气比起沈一,能好出一百个李山河来。
在江小海不知道的地方,沈一和毛舜章风评被害。
“教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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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歌的老师说,这首歌对我们而言,主要起到警事的作用,免得哪天我们突然想不开,跑去危害社会,最后只能空对铁窗,含泪唱这首《铁窗泪》了。”
这首歌创作之初,也是这个目的,座下有文化没文化的,成绩好与不好的,都能读懂这个道理。
江小海不觉得他说了一通正确的废话,依旧笑呵呵道:“当初,教唱这首歌的时候,老师还说,我们越投入越好,如果能让听众误以为我们有过类似的经历,那就更好了,老师也就没白教我们唱这首歌了。”
闻言,沈一深深地吸了气,他没想到李山河误打误撞,瞎蒙蒙出了正确答案。借着昏暗的环境遮掩,他朝李山河投去一个眼神,感叹傻人有傻福。
李山河直接回敬沈一一脚,在他黑色的板鞋鞋面上,踩出半个灰色的脚印。
沈一满头黑线,狠狠地瞪了李山河一眼,但他自知理亏,只是暗暗用目光跟他较劲。
接下来,又是一轮鬼哭狼嚎,不过众人不敢再把麦克风递给江小海。
他们绞尽脑汁,想尽各种办法,带他领略KTV的各式花样玩法,努力把他的注意力从唱歌上,随便拉到别的什么地方。
只要他不开嗓,怎么样都好,哪怕爬李山河头上骑大马,他们也举双手赞成。
幸好江小海的歌单一直没有扩充过,基本都是特物局上一代人给他填充的,一般的KTV还不一定能搜到。而且他的注意力有限,让眼花缭乱的游戏占据后,就分不出来给唱歌了。
台上,歌曲一首接一首地唱,台下,江小海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换,沈一却始终没有加入其中。
他甚至没怎么离开过座椅,但每当有人需要按铃叫服务,或者有别的什么事情,他总会出现。
小到拿酒倒酒,大到在KTV最忙的时候,他们按铃后久等不到人,他还会主动出去人工呼叫。
其他人好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心安理得地享受沈一默默的服务,除了江小海。
江小海会在沈一给他杯子里添饮料时,看一眼他的杯子,如果空空如也,他会自然接过沈一手里的饮料瓶,给他杯子也倒上。
在接过别人递过来的零食时,他也会下意识分享给沈一,偶尔玩得起劲,他头都没抬一下,也能精准地塞到沈一的手里。
在所有人都唱累了,开了原唱作背景音乐,也只有江小海会拿着麦克风,跑过去问沈一:“沈一,你还没有唱歌诶,你有没有想唱的歌。”
江小海尚未尝试过点歌,但不妨碍他一颗为沈一服务的心。
唱歌是个体力活,其他人这会儿精神正恍惚,迷迷糊糊地听完江小海这番话,反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这番话的含义。
沈一跟他们来KTV,什么时候唱过歌啊。
最开始也不是没有问过他,但他说不唱,他们也就此作罢。
可是,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沈一接过麦克风。
——天奶,还真是活久见了,沈一居然要唱歌了!
——天奶,别又是一个江小海!沈一的话虽然少,但声音一点也不难听!
——天……别说,还真别说。
20. 报答
“虽知这一世令你幸福或者不是我,自言自语都可,自怜自爱都可,你笑了不需要我。”*
一曲唱罢,所有人眼含惊讶,齐刷刷地注视沈一。
还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啊。
气氛正好,偏偏有人就要在这个时候出来作妖。
只听李山河哈哈大笑,调侃沈一道:“我还以为你会唱什么《精忠报国》呢。”歌是好听,唱得也不错,就是跟《精忠报国》完全两个类型。
沈一唱的是一首粤语歌,原唱还是位女歌手。
尽管在座的“无一幸免”,没有一个听过这首歌,但不妨碍他们瞬间来了精神,暗忖沈一走的还是铁汉柔情那一挂。
至于事情真相如何,只有当事人沈一知道了。
当事人不置可否,只一味压着怒火,低声呵斥李山河:“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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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完歌出来,时间已经不早了。
月亮高悬半空,仿佛已等待多时,待他们一现身,好目送他们归家。
“好了好了,到这儿就可以了,一群大老爷们儿,真遇见了事儿,指不定谁有事呢。”
“放心好了,开车来的,喝了酒的,都叫好了代驾。前不久,那家二世祖不是刚因为这事儿进去了么,这段时间严打,我们肯定不会顶风作案的。”
理智尚存的,当即呛声回去:“不严打也不能顶风作案!”
换来了别人随意敷衍几句。
他们一群人在KTV大门口聚集,偶尔吹来一阵风,将他们身上的酒味散布出去。
若有无关群众路过,毫不意外,皆是脚步一顿,再往后一退,按照道路面积最大的限度,绕到最远走过去。
十来个年轻男人带着酒味站在一起,好似多种不稳定因素齐聚一堂。
仿佛下一秒,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男青年们嬉笑怒骂,没意识到他们给市容市貌造成了什么影响。
等到代驾一个接一个到,跟幼儿园门口领孩子似的,领走了自家的雇主,市容市貌才算有了回转的余地。
没开车的,顺路碰上一条道上的,行了个方便搭便车走了。
等人走差不多了,最后只剩下江小海、沈一和李山河三人。李山河开了车,也喝了酒,但放心不下沈一,特意留到最后。
“大晚上的,你刚上路,又开了一天的车。”李山河建议道,“你开我的车,我跟你一道先送小海回去。”
江小海却第一个拒绝了他的提议:“没事儿,我可以像上次那样,坐公交回去。这次换地铁好了,我还没坐过地铁呢。”
沈一残忍地打破了他的美好愿景:“这个点公共交通已经停运了,司机师傅们也是要下班的。好了,别争了,我把你带过来,肯定要把你全须全尾地送回去。”
解决了江小海的问题,沈一又对李山河道:“我开你的车做什么,你要么叫代驾,要么把车停在这儿,坐我的车回去。”
李山河搓了搓手,冲沈一讨好地笑了笑:“这不是回国后,太开心了,没注意,有点放飞自我了么。这个地段停车,你也知道的,嘿嘿。”
沈一:“……”
真行,都这样了,还充大款请客。
最后他们还是坐沈一的车走了。
李山河开的是他那辆火红色的跑车,两座,三个人坐不开。
至于停车费——沈一前两天刚拿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之前成绩一出炉,父母、姐姐姐夫,还有哥嫂就送房送车送股份,这次想不到给什么,直接打钱充盈他的小金库。
沈一没什么烧钱的爱好,最近钱多到没有地方花,正好拿来给李山河交停车费了。
李山河感激涕零,送江小海回去的路上,他眼泪花花,情绪高昂,随时准备为好兄弟上刀山下火海。
然后就高昂过了头,倒在后座呼呼睡着了。
虽然睡相不太雅观,但还算有点公德心,没有随便打呼影响司机开车。
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是这么报答好兄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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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哥,拜托了,我也是没有办法!”
一般情况下,得道高僧见了李山河,都会感叹一句这孩子没有什么慧根——智慧的根。
非一般情况下,算命的还会算出他五行缺德,尤其是缺少了智慧的根系,他常常一拍脑门,就会做出常人所不能理解之事。
等到发现自己解决不了,还会来求助沈一。往往沈一不是替他擦屁股,就是被他拉下水。
这声“沈哥”,似有千钧重,好似沈一所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
他看着李山河双手合十,举过头顶,身体弯曲至六七十度。这是他身体所能呈现的最大极限,二十出头应有的柔韧性,早被他的不良习惯消磨干净了。
顺着李山河求神拜佛似的姿势,沈一得以看见他身后的小女孩。
小女孩就是李山河的妹妹,李山泽。
李山泽小朋友今年八岁,算是沈一看着长大的,她小时候他还抱过她。但既是平辈,年龄差距又过大,还没有血缘关系,沈一几乎和她玩不到一起。
不说沈一了,李山河自己又陪妹妹玩过几次。
可就是这么个不着调的哥哥,今天却突发奇想,谎称家长,给要上兴趣班的妹妹请假,正大光明地带她逃课!
光逃还不算什么,等兄妹俩跑到大街上大眼对小眼,李山河才反应过来,他一个二十岁的男青年,也跟八岁的妹妹玩不到一起。
因此,秉承着好兄弟就要有难同当,李山河立马想到了沈一,跑来求助他帮忙一起带妹妹玩。
沈一一脸震怒,但顾及未成年在场,敢怒不敢言。
他怕盛怒之下,口不择言,于是把李山河拉到一旁,小声说:“你还是她亲哥,你都不知道怎么陪她玩,我能陪她玩什么?还有,今天王啟去外婆家了,我去哪儿给你找合适的小姑娘,然后跟你家小姑娘玩?”
刚开始,沈一以为李山河会想到他,是因为他家里也有小孩,没想到李山河求人帮忙,竟然还挑三拣四:“小起子太小了,跟李山泽能玩什么。”
察觉到一道死亡视线,他连忙改口:“当然,我不是说小起子不好的意思,只是陈述客观情况。”
“那你说怎么办?你自己非要带人逃课,你自己想办法。”
李山河显然有备而来,就等着沈一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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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一怎么也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变成这样。
就在一两个小时前,李山河拖家带口,带着他年仅八岁的妹妹李山泽,跑到他家里,让他问一问江小海,毛舜章有没有时间,他这里有个小朋友正好缺个玩伴。
沈一瞪着大言不惭的李山河,没好气道:“你怎么自己不去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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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态紧迫之下,李山河反而机灵了起来:“江小海就跟你好,我在他那儿算老几。”
虽说恭维之意溢于言表,但沈一还是颇为受用,与此同时,除了刚进来时,礼貌地叫了声“沈一哥哥”,就没说话的李山泽,突然开口,以抱歉的口吻道:“沈一哥哥,是我给你添麻烦了。我回家就好,我今天的功课还没完成。”
这下沈一更拒绝不了了,他乜了李山河一样,看着他傻兮兮地冲他笑,还没有未成年小朋友成熟,又一次感叹别人都是“老大照书养,老二照猪养”,偏偏他们老李家是反过来的。
沈一悄悄叹了口气,转身,一边拿出手机,一边和颜悦色地对李山泽说:“放假了,就好好放松一下。我听你哥说过,你一直是班里前三,别把自己逼得太紧,劳逸结合,才能更好地投入学习。”
小姑娘眼睛亮了亮,表情却稍显克制:“我哥有提过我?”
“当然,不然我怎么知道你的名次。”沈一轻笑一声,“如果我有你这么厉害的妹妹,我也会跟我朋友炫耀的。”
也许是小姑娘太乖巧可人,比她那个只会气人的哥哥好太多,沈一没有过多思考,先问一问江小海和毛舜章有没有时间。
以至于他打电话时,都是一副“我办事,你放心”的神气模样。
幸好老天奶还是眷顾他的,让他成功约出了江小海和毛舜章,不枉他嘴里时常念着“天奶”。
联系上,他们约在张北山的咖啡馆见面。
这是李山河的建议,说是带妹妹去吃海城最好吃的甜点,但在沈一看来,明明是这家伙自己嘴馋想吃。
跟江小海确定好了地址,沈一计算着时间,匆匆上楼,跑回房间。
李山河看着沈一一步三四个台阶,艳羡地撇了下嘴,回头对李山泽说:“一会儿咱多吃点,以后长得比沈一还高。”
“哥……”李山泽轻轻叫了声李山河,却欲言又止。
“怎么了?”
李山泽想了想,还是没告诉他,身高其实更看基因。
她摇了摇头,盯着沈一离开的方向,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沈一哥哥干嘛去,我们现在不走吗?”
“对呀!”李山河顿时恍然大悟,想起他们进来时,沈一已经穿戴整齐,换个鞋就能出门。这都要走了,还回房间做什么,总不能忘穿内裤,特意回去穿上吧。
这事李山河曾经干过,推己由人,他觉得大部分人都不能免俗。
可是直到沈一出现,李山河也不知道他回房间做什么去了。
李山河藏不住事,有问题就要提,只是刚张开了嘴,就被李山泽一把扯住手腕。李山泽冲他招了招手,他不解,但还是弯腰听妹妹耳语:“沈一哥哥换了条裤子。”
“我去……啊!”李山河忽然大叫,把沈一的目光吸引过来,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李山泽混乱地解释道,“啊……没什么的,我哥他就这样……”
沈一将信将疑地观察了会儿这对奇怪的兄妹,就默默收回了视线。这个理由太合理了,他几乎找不出破绽。
在沈一看不见的地方,李山河捂着泛红的手腕,用眼神控诉李山泽。
李山泽无语又无奈,但更怕李山河再闹出什么幺蛾子,只能小声道歉,保证下次一定轻点。
同时她开始怀疑,她答应她哥逃课,到底对不对。
21. 巧合
两队人差不多一起动身,沈一那边刚开车前往,江小海这边也步行到了最近的地铁站。
原本沈一打算来接他们,但江小海想了想,婉拒了他的好意。
特物局一直奉行多往人类的城市走动,多去体验城市的公共造物。
近段时间,江小海差不多摸清楚了公交车的运行模式,还没尝试过地铁。刚才接到沈一的电话,让他带上毛舜章去市区玩,他心想,择日不如撞日,正好今天可以去体验地铁。
根据导航的指示上了车,毛舜章扒着江小海的手臂,对着他手机上的目的地看了又看,脸上是一直以来,她认真思索时会出现的表情。
“怎么了,毛毛?”为了方便毛舜章,江小海干脆直接把手机伸到她面前。
毛舜章点了点屏幕上目的地的名字:“这个地名,和山咖啡,有点眼熟。”
“嘶……”江小海倒吸了口地铁里的冷气,眼皮不断上下飞舞,“对了,局里那位嫁入豪门的大老板,他开的咖啡馆,是不是也叫这个名儿?”
毛舜章瞪着一对人形猫眼,呆呆地看着江小海。
真有这么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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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真有这么巧。
沈一开车出门,比江小海早一点到。
他停好车,走进咖啡馆,婉拒了工作人员领路,而是由他带着李山河兄妹俩,径直朝里面走去。
一路上,环顾四周,大部分桌子都坐了人,有的桌不仅点了饮料,上面至少还摆了一份甜点,这还是老板没在店里的情况。
然而,沈一刚坐下没多久,老板张北山就匆匆赶来。看见沈一三人,他还吓了一跳:“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告诉我,我好提前给你们准备。”
沈一虽然也惊讶于张北山突然出现,但毕竟对方是老板,转眼他就如常打招呼:“姐夫,我们来过,不用那么麻烦。”
李山河和李山泽紧随其后:“姐夫好。”
随后李山河笑嘻嘻道:“姐夫,不好意思了,我们又来打扰你了。”他嘴上说着不好意思,面上却嬉皮笑脸,没个正形。
他们两家关系向来交好,太客气了反而见外。
张北山笑得和煦,一一回复他们后,开始说明他的来意:“一会儿,我有两个朋友要来,他们还有三个朋友,一共五人,问我有没有多余的座位。”
多余的座位倒是还有,就是清净远离人群的只此一桌。
这是张北山专门为家人朋友预留的位置,不管他们什么时候来,都有地方可以坐。
市中心寸土寸金,能留了这么一片区域,已经是张北山的极限了。只是以往不怎么有人坐的地方,今天居然一下子全来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张北山顿时觉得有些棘手。
“我们也有两个朋友要来,”沈一看见张北山眉头紧锁,料想他要来的朋友,跟他的关系应该非同一般,但沈一也是一样的为难,“拼桌的话,也坐不下。”
两拨人,一共十个人,去餐厅吃饭都得坐大圆桌,他们这个方方正正的小卡座肯定坐不下。
“这么巧?”张北山眉目一挑,表情讶然,转瞬纠结的神色一下子消散了,仿佛找到了解决的办法,“不会你们和他们的朋友,互为彼此的朋友吧。”
话虽然绕,但是不难理解,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信息,之前打算给沈一安排座位的工作人员过来了。
她一边走,还一边说:“老板,你说的两位小朋友到了,我给你领过来了。”
工作人员中等身高,只遮得住真小朋友毛舜章,对于长手长脚的江小海就不够看了。
根据近大远小的视觉效果,哪怕再离远一点,江小海至少都能冒出个头。
“哇哦——”李山河摇头感叹,“世界还真就这么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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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似乎真就这么小。
沈一和张北山的问题同时解决了,他们既不用各退一步,也不必跟对方争执不下,双方最后都得到了一个圆满的结果,皆大欢喜。
——两拨人汇成一拨人,方方正正的小卡座正好坐得下。
然而,皆大欢喜之后,是长时间的沉默。
两个小朋友察觉到气氛不对,各自捧着杯子,小心翼翼地打量身边的大人们,随后好奇地观察彼此。
眼看他们点的饮料都要上齐了,可她们还未向对方介绍自己。
“罪魁祸首”张北山借口给他们做甜点,早已逃之夭夭了。
“哈哈……”李山河尬笑两声,引来其他人的视线后,又默默合上了嘴。
等众人的期待如阳光升起后,慢慢消融的雪,他又小声说:“这么巧的事情我都能遇到,一会儿去买彩票会不会中奖。”
“……不会。”沈一一锤定音,瞬间把李山河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他身上。
李山河抬起头,追随沈一的目光而去,好奇道:“你怎么知道?”
可见他完全把这句话当回事了。
“过去你十连抽,抽中过几次SSR。”沈一一语道破天机,就差把“你心里没点数么”贴李山河脑门上。
真相就是这么残酷,但真相也打破了僵局,只是单纯对李山河比较残酷而已。
“这位是李山泽,李山河的妹妹,”沈一大概说了下李山泽的年纪、在哪儿读书、读几年级后,又对李山泽道,“对面那个哥哥叫江小海,是我的……”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是我和你哥哥的朋友,旁边是他最好的朋友,毛舜章,和你一样也是八岁。”
李山泽扬起专攻大人的乖巧笑容,认认真真地听沈一介绍。
可当她听见他说江小海和毛舜章是最好的朋友时,她的笑容凝固了一瞬,下意识朝江小海投去一个眼神,眼神里流露出些微不忍,但怕别人发现,眨眼间又掩去痕迹。
其他人忙着活跃气氛,都没注意到李山泽的变化,唯有毛舜章对活跃气氛不感兴趣,才将李山泽的目光转变尽收眼底。
这个小朋友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觉得江小海可怜?
毛舜章疑惑,却没有声张,只是她本就寡言的性格,突然间更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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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话说开了,李山河恢复了本性,他“哇哇”不断,像嘴里含了只癞疙宝。
“小海儿,你和妹妹怎么跟沈一姐夫认识的,这座儿是姐夫专门给亲友留的,我来都不一定有。你打个电话,姐夫就亲自跑一趟,难道你们是亲戚?”
不等江小海解释,他继续喋喋不休:“不应该啊,你们要是亲戚,沈一应该见过你才对。不至于海豚湾恋人那会儿,他一副不认识你的样子。”
说着,他“嘿嘿”笑道:“你俩是在玩什么我不懂的play么。”
他挤眉弄眼,简直有碍市容,连李山泽都忍不住劝他:“哥,你别这样,要是让爸看见了,他又要骂你了。”
李山河当即“嘿”了一声,不满道:“你是我妹,还是沈一他妹,没事提爸多扫兴。”
“就因为是你妹妹啊。”说完,李山泽还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见李山泽先让李山河吃了瘪,沈一失笑,心情缓和不少。
他摇摇头,懒得理会李山河,不过他和李山河一样,也为江小海和张北山认识感到好奇,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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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道:“你和我姐夫认识?”
江小海有选择性地实话实说:“对,我和张北山是在幸福家园认识的,不算很熟,今年才见过面,毛毛认识他久一点。”
对面三双眼睛齐刷刷地射向毛舜章。
毛舜章来了就没说过话,全程任沈一介绍她是谁、由江小海点明她过往的一些经历。
她沉默地像一尊面无表情的人偶,直到六道视线投到她身上,想忽视都难,她才突然活过来了一般。
“有事?”活是活过来了,但语气却冷冰冰的没点活气。
江小海以为毛舜章没听见他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她又淡然地“哦”了一声。
对面三人莫名感到失落,好似期待过从她嘴里听到点什么。
江小海对气氛有他自己的解读,见状仿佛没事人一样,以为上一个话题已经结束了,就自动地跳入下一个:“沈一,张北山是你姐夫的话,那么你就是豪门的弟弟咯!”
一句“豪门”,听得在座的其他人面露菜色,甚至李山河脑子里还产生了奇怪的联想,但要说江小海心思不单纯,又觉得不像,因为江小海表现得实在是太单纯了!
哪有人直接称呼别人是“豪门的弟弟”,要说也请注意一下时代,现在都叫“霸道总裁的弟弟”。
“什乱七八糟的,谁教你的,不会是那只孙猴子吧?”张北山亲自下厨,还亲自给他们送来。但他不来不知道,一来吓一跳,刚好听见江小海那句惊天地泣鬼神的“豪门弟弟”。
这一听,就知道是姓孙的猴子趁他不在,在特物局的小朋友面前编排他,其中肯定有什么“嫁入豪门”的不良言论。
“小海,你别听孙猴子乱说,我和羲和,也就是沈一的姐姐,我们是自由恋爱,然后步入的婚姻。”张北山忙着给他们上甜点,同时还不忘给江小海传输正确的恋爱观。
“我们都是经济独立和精神独立的人,我们能走到一起,是建立在我们彼此欣赏、互相喜欢的层面上。我们都有各自的事业,能够为彼此付出的同时,也能对自己负责,并不是因为哪一方强大,所以……”
温和地传授完,张北山忽地严厉起来:“孙猴子说的什么嫁入豪门你赶紧忘了,最好也别抱着这样的心态去谈恋爱。当然,你是自由的,只要不违反法法律和道德,你做什么我都支持。我只是希望,比起别人给予你幸福,你更能够自己给予自己幸福。”
一番话中肯且富有感情,江小海听得出他话里的关切意味,以及基本的字面意思。
成人至今,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推心置腹,对他说了这么长一段话。
从自身的经验出发,带着他更深入地领略人类社会的运行准则,江小海犹如当头一棒,之前困扰他许久的迷雾,此刻似乎正在慢慢消散。
不仅仅是江小海受益良多,连李山河都扯了扯妹妹的袖子,用眼神示意她,让她认真听讲,事后最好能够全文背诵。
李山泽先是诧异地看了哥哥一眼,随后点了点头。不知道是真听进去了,一定会照做,还是敷衍她的“豪门哥哥”。
甜点送到,张北山特意留了一会儿,专门解释他为什么和江小海、毛舜章同出幸福家园。
就是担心小朋友字没认识几个,话也说不明白,现在看来,还好他有先见之明。
看见他站在桌边,江小海朝里挪了一下,想给他腾出位置。他却摆了摆手,往沈一的方向靠近。
有限的空间里,他好像在尽量远离江小海,但在其他人看来,还以为他只是用行动加强他拒绝的态度。
除了江小海向他投去一个奇怪的眼神。
22. 原貌
“也就是说,”听完张北山的话,李山河总结道,“你们仨,其实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妹。”
从张北山简要的叙述中,李山河拼凑出了基本的背景框架——三个无父无母的可怜人,流落海城,在幸福家园找到了落脚的地方,因缘认识,成为了一家人。
他觉得自己说得很对,话音一落,他左用肩膀头子怼怼沈一,右用胳膊肘捅捅李山泽,面向对面时,还扬了扬眉毛,眼神里尽是“看,我多聪明”的智慧光芒。
小朋友们和江小海面露困惑,对人类的伦理关系产生了动摇,沈一则紧紧闭了会儿眼睛,甚至连给李山河一个白眼,让他自行体会都欠奉。
只有张北山最善良,还会为他捧场。
“山河说得没错,血缘关系并不是感情唯一的纽带,像我和小海,还有舜章,怎么不算另一种意义上的亲兄妹呢。”
“那可不嘛,姐夫英雄所见略同。”李山河没点阳光,都能独自灿烂,给点好脸色更是蹬鼻子上脸,听见张北山认同他,他当即抬起胳膊,一把搂住沈一,“就像我跟一一,不是亲兄弟,但跟亲兄弟也没差了。”
沈一本来还想给他些面子,忍住没把他胳膊拿开,但听见他后面的称呼,手臂快如疾风,势如闪电,啪地一下甩开了他的胳膊。
“要我说多少次。”沈一咬着牙,一字一句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只是还没等到李山河习惯性求饶,江小海先惊讶道,“‘一一’是在叫沈一吗?这是沈一的小名吗?”
李山河瞬间瞳孔地震,心想天要亡他。
沈一看似不好惹,实际上很讲究冤有头债有主。虽然火上的油是江小海浇的,但是这个闲是他先撩的!
“叫起来好可爱。”江小海像是嫌李山河命太长,不顾他的死活继续说,“跟沈一很配诶,沈一也是一个很可爱的人。”
这一刻,连两位小朋友都控制不住地打量江小海,她们头一次体会到了成人世界的复杂,以及深深地怀疑她们之前对“可爱”的理解。
文学素养稍微多一些的李山泽,甚至开始思考江小海是不是在反讽,但以她一开始对江小海智商的定性,又觉得他应该懂不到这么多。
只有张北山无所顾忌,撑着桌子开怀大笑。
他和沈一相处不多,但毕竟不久前刚做了亲戚,偶尔还会同住一个屋檐下,对这个新晋的小舅子自认还算了解。
毫无疑问,沈一长相出众,在相貌只算得上端正的家人面前,他好似中了基因彩票,不过细看之下,还是能看出他父母的影子。
跟家人活泼的性格不同,沈一要沉默得多,时常让人觉得他有些少年老成。
可张北山知道,沈一不仅能记住全家人的生日,连这两年远在澳大利亚的李山河,每年都会收到他邮寄过去的生日礼物。
少年老成的沈一,不过是表面冷酷罢了,其实心肠软得李山河屡次敢“犯上作乱”,就是因为没有受到过实际性惩罚。
往往一个瞪眼,就已经是全部了。
此刻,张北山也收到了沈一的怒视,但他满脸带耳根通红,威力大大打了个折扣,可还是略有成效,只见张北山很快压制住了笑意。
随后他认为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嘱咐有事记得找他,就说了再见,转身离开,给他们留出朋友相聚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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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紧吃吧,”李山河目送张北山远去,直至望不见他的背影,就迫不及待地拿起叉子,对着小蛋糕研究从哪个部位吃比较合适,“辜负美食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两个朋友和江小海紧随他后,只有沈一,一动不动地坐在座位上,默默地望着江小海的方向,目光却没有聚焦在他身上,像是越过他,在观察别的什么地方。
江小海蒯了一大块蛋糕,正对沈一,张大嘴巴,可蛋糕送到中途,他却原路返回,突然开口,问沈一:“怎么了?”
沈一保持这样的状态很久,久到所有人都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不过美食当前,谁也没在意。直到听见江小海的问话,才放下叉子,整齐划一地把视线投向沈一。
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沈一抿了抿唇瓣,装作什么事也没有,端起杯子,浅尝一口,轻声回答:“没事儿。”
确实没什么重要的事,他只是下意识等着江小海那声“一一”。
他身边这个年纪的男生,差不多都一个样,有事没事总爱犯个贱,说轻了不当一回事,说重了还会反过来谴责你小题大做,斤斤计较跟个小姑娘似的。
沈一不想表现得太特殊,也不愿意随大流加入其中,给无辜性别烙下印记,因此常以沉默应对,反倒给别人留下了不好相处的印象。
江小海说他可爱,就足以惊世骇俗了,还点到为止,不像这个年纪的部分男生那么自我,越不让说,越要说个不停。
舔掉嘴角的泡沫,沈一似乎并不觉得意外,江小海本来就跟其他人不一样。不过他想起床,却总有李山河这样的人过来送枕头。
就在他好不容易把这件事揭过去,不知道是不是甜食填满了李山河大脑上的皱褶,他居然旧事重提:“对了,小海儿,你咋不叫我们沈一‘一一’啊?”
江小海咬了下叉子,奶油沾在了唇角,他说话时,那点白色的痕迹时隐时现:“必须要叫吗?”
他苦恼地皱了一下眉,感叹人类社会还真是复杂。
这边他还完全消化掉张北山传授的恋爱观,转头又要面对称呼上的变化,尽管他并不想那么叫沈一,但老师一直倡导入乡随俗,所以他到底要不要叫呢。
“那倒不是。”江小海松了口气,转瞬又听见李山河好奇道,“你为什么不叫呢?沈一改名前,我可是追着他叫了好久的‘一一’。”
李山河实在不理解,偶尔逗一逗沈一多有趣,江小海看起来又不傻,没道理不爱玩。
说着,他顺带解释了一下沈一改名的缘由。
江小海听得认真,回答得也很认真:“因为沈一看起来不想别人那么叫他。”
.
短暂一聚,道别江小海和毛舜章,沈一默不作声走在前面,一手插兜,一手捏着车钥匙。
李山河兄妹俩跟在他后面,他们一个个子不算高,一个年纪小,要小跑才能跟上沈一的速度。
对此大的嫌掉价,小的乐于跟在大的身边,就这么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
“好好的,你回去做什么作业啊。”李山河一吃饱喝足,正思索下一站去哪儿玩,李山泽就说时间差不多了,再不回去她今天的作业可能要完不成了。
李山河就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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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放假了还念叨着学习,连他身边唯一真学霸沈一,他都没见过他时刻想着学习。
如今李山泽才小学,出来玩居然还有追着回家的道理。
可是李山河一个人人微言轻,在坐的五个人,除了他,没有一个觉得学习不重要。
于是太阳还没落山,李山河就踏上了回家的路。
“可是作业做不完,爸就会问,他一问,我们俩就要遭殃了。”李山泽仰视她哥,无奈地摊了摊手。
李山河想起李山泽的出生背景,不由地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加快脚步,追上前面的沈一。
可是万万没想到,他刚到家门口,他那位日理万机的父亲李耀,居然后脚也到了。
一辆车,凑齐了三个本不该这个时间段在一起的人,李耀又岂会看不出其中的猫腻。
“李山河,你自己胡闹就算了,居然带着你妹妹一起!”李耀中气十足的嗓音在三个小辈耳边炸开,沈一爱莫能助,下车跟李耀问了个好,拒绝了对方走过场一样的做客邀请,脚底抹油,赶紧开车跑路。
这一路,没了李山河这个自动音频播放器,静谧的环境给沈一提供了思考的空间,不消说,他又一次想到了江小海。
说不清这是他第几次在独处的时候,想到了江小海。
他和江小海认识的时间并不长,相处的次数也不多,但每一次,他都会有新的感触。
江小海让他意外太多回了,以至于今天在和山咖啡馆里,他的表现竟也不算出乎他的意料。
“因为沈一看起来不想别人那么叫他。”
他原以为江小海本性不爱凑这种热闹,对于青少年讨嫌的行为天然免疫,没想到他是透过了现象,看出了他的本质。
沈一有他这个年纪特有的的爱面子,不喜欢别人那么叫他,有一部分这样的原因。再有就是,他不习惯表达出他的不喜欢。
他是家里这一辈最小的孩子,却远不如李山河这个长子活得恣意任性。
他清楚李山河内里也有不如意和焦虑,但也知道李山河性格单纯,且不爱思考,这变相地缓解了他的不如意和焦虑。
沈一也想像李山河那样,自由自在,不爱动脑,但他做不到。
父母努力拼搏,为他创造了一个优越的生活环境,大姐二哥优秀上进,现在已经成功接棒了父母的事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作为最小的弟弟,上不需要支撑家业,下不需要他打拼事业,闯出他的一片天,他家庭和睦,有专门留给他的产业和股份。
这样的条件对外诉一句烦恼,别人只会觉得他无病呻吟,就连他也这么觉得。
家人都太忙,他就尽量把自己照顾好,朋友们厌烦束缚,不拘小节,他就做到大度,表现得对什么都不在意。
他原本的脸皮上,好似还套了一张面具,日积月累下,快要变成他的本来面目了。
若是想摘下这顶面具,势必会撕下一片血肉,鲜血淋漓。
可是今天他才发现,原来摘下面具后,什么都不会发生。
面具不是脸皮,不会跟肉长到一起,摘下就好,只要他想。
只要他想,他就可以拒绝。
但临睡前突然看见李山河的来电,沈一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划过接通。
23. 家人
目前,李山河有两个家庭,一边是重组的四口之家,另一边单亲妈妈搭上他这个没用的儿子。
算下来,他家里的人口是比沈一家少,但构成要比沈一家复杂一些。
跟沈一有对厉害的父母一样,李山河能有今天的生活条件,同样离不开他父母早期的拼搏。
父亲李耀白手起家,母亲何灵慧是律所的合伙人之一,他们都在各自的领域里发光发热。
就是子嗣运气不如沈一父母。
李耀人到中年,始终没培养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最后思来想去,想出了这么个主意——既然大号练废了,那再开个小号吧。
沈一父母是老大老二都有出息,或许到了他们老李家,说不定就反过来了。
于是李耀打算趁年轻,跟何灵慧造小人,但是何灵慧不愿意。双方僵持不下,两人最终选择好聚好散,去民政局领了离婚证。
李山泽就出生在这样的背景下。
因此,李山泽甫一降生,就背负了父亲的无限期许。秉承着教育要从娃娃抓起,李山泽打小不是在去补习班的路上,就是在去杂七杂八的兴趣班路上。
值得庆幸的是,李耀信息渠道来源广泛,为人见多识广,没有因为鸡娃而丧失理智,把李山泽送去什么量子速读班之流,还是按照一条比较常规的路线培养。
可是再常规,落在李山河眼里,都是不正常的。
这不前两天他零花钱花完了,考虑着回家当几天孝顺儿子,激起父母的舐犊之情,再慷慨解囊打发他几个子儿。
在思考去父家,还是母家时,他毅然决然地投入了爸爸的怀抱。
没办法,虽然他爸一直对他横鼻子竖眼,跟他很不对付的样子,但给钱比他妈爽快——找爸爸要钱,顶多被骂两句,找妈妈要钱,就会被各种盘问之前钱都花哪儿了。
他要是记得住,至于时不时去他爸面前现眼,讨两句骂么。他又不是某个字母,被骂是不会爽的。
不巧的是,他刚一到家,却得知李耀出差去了,何时要到钱,遥遥无期。
李山河囊中羞涩,无法再去外面浪荡,只好待在家里,先酝酿一下怎么做个乖儿子。
连续两天中午起床,李山河才发现偌大一个家里,白天只剩他和保姆阿姨相伴。
对此,他不由感叹时代变了,如今的小学生比他这个大学生还野,为了出去玩,居然专门起这么早,懒觉都不稀得睡一个。
之后他一个人实在憋得难受,就拿出过来人的姿态,当着阿姨的面,对现在的孩子发表一些看法,然后换来了阿姨一个颇为微妙的表情。
他一问才知晓——时代是变了,但现在的小学生之所以起这么早,不是为了出去玩,而是怕补课迟到。
由于李山河和李山泽不是一个妈生的,兄妹俩年龄相差又大,几乎没有玩到一起过,所以他俩算另一种意义上的“最陌生的熟人”。
不过这不妨碍李山河偶尔闲得蛋疼之际,脑子一抽,想一出是一出,再推己由人,觉得自己从小就不爱学习,尚且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妹妹,应该没比他好多少。
再说了,哪有放假不好好出去玩的,小学就开始补课,简直天理难容。
以为自己在替天行道的李山河,打听到妹妹在哪儿补课,第二天中午起床,饭也顾不上吃,就跑去妹妹的补习班。
早上的课是没希望了,幸好还有下午的兴趣班。
李山河就这么撺掇妹妹,要来兴趣班老师的电话,以家长的身份给她请假,实际上就是变相地带她逃课。
过去,李山河逃课是家常便饭,早就没了新鲜感,不曾想,今天居然让他找到了第一次逃课的兴奋。
只是兴奋劲一过,带小学生玩什么,成了他头痛的事。
因此,这才有了他去找沈一的过程。
然而,还没玩尽兴,匆匆到家,竟然跟李耀打了个照面。
李山河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这下完了,零花钱怕是要胎死腹中了,如果他现在掉头去找他妈,还来不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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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吧,怎么回事。”李耀刚出差回来,路上风尘仆仆,西装还焊在身上,都没去换个衣服,休整一下,就撞破两个孩子干的好事。
李山河就算了,对于这个不成器的大儿子,他早就看淡了一切,倒是这个给予期待的小女儿,怎么跟着她哥瞎胡闹起来了。
按理说,她这个年纪应该还没到青春期,不至于现在就开始叛逆吧。
“爸,是我想去玩,所以才让哥带我出去,哥他以为我补完课就没事了。”
李山河除了要钱的时候,平时见了李耀,就跟老鼠见了猫,没吓跑已经是勇气可嘉了,更别说让他在李耀面前承认他干了什么。
不过他噤若寒蝉,不敢出声,反倒给了李山泽机会。李山泽算是李耀中年得女,虽然李耀望女成凤,对她有些严厉,但比起哪哪不顺眼的儿子,他对女儿还算和颜悦色。
李山泽跟李耀谈不上亲近,可也没有李山河那么怕。
而且她清楚,如果她不想跟李山河出去玩,根本不会答应他逃课。与其李山河独自承受李耀的怒火,还不如他们俩一起分担,还能有个照应。
李山河在听见妹妹揽下所有责任后,他再怕李耀,也不可能让妹妹独自扛住父亲的怒火:“不是的,爸,是我擅自做主带李山泽出去玩的,她那么小,肯定拗不过我,跟她没关系。”
说完,李山泽开始反驳,兄妹俩互相争抢犯错的主动权,吵了一会儿,察觉到李耀始终不发一语,争论声渐渐小了,直至没了。
兄妹俩之所以胆战心惊,除了有做错事的心虚,就是李耀多年如一日的严肃作风。
不过跟幻想的钟馗形象不一样的是,李耀的身形并不高大,甚至有些单薄,表情和缓时,还有几分书卷气,想象不到他能让李山河这么害怕。
此时,兄妹俩辩论多久,李耀就默默地注视了他们多久。就算他们停了下来,他还沉默了一会儿,才挥挥手,嘱咐一句“下次不许了”,就放他们离开了。
这件事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到晚上吃饭,李耀都没再提起。
李山泽头一次犯了称得上是严重的错误,却没有因此受到惩罚,一晚上都惴惴不安,吃完饭,她还悄悄把妈妈汪宇拉到一旁,向她承认了错误。
汪宇跟李耀说了同样的话,就揉了揉女儿的脑袋,让她回房间了。
等她去书房找李耀时,书房里烟雾云绕,烟灰缸里满是烟头。
她抬手挥掉飘到鼻子边的烟味,轻轻关上书房的门,走过去打开窗户,再转身拿掉李耀指尖的烟蒂,在烟灰缸里捻灭丢掉。
“这又是做什么,借烟消愁啊。前段时间体检,医生不是告诉你,要少抽点烟,一把年纪了,能不能懂事点,还让我管着你。”
李耀没有说话,看起来好像还真让汪宇说中了,他心中愁得很,但汪宇了解他,如果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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愁,他不会是这副模样。
“怎么了,是小泽开始忤逆你,觉得她现在都敢挑战你做父亲的威严,心里不畅快了?”
闻言,李耀苦笑一声,总算说话了:“倒也不是,就是他们俩兄妹怎么想的,好事不去争,坏事一股脑地往自己身上揽。好像我是个坏人,他们俩要联合起来对抗我。我平时有那么凶吗,不想学了,想玩,说一声怎么了,我还不让了?”
“行了,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汪宇看穿了他的小心思,眼下只有他们两个人,她无所谓他的面子,直接点破,“我知道,看见俩孩子为了彼此,互相往自己身上揽责任,你也很高兴,只是第一次,还没习惯。”
李耀当初想要二胎,不全是因为想要一个优秀的继承人,也有为李山河考虑过。
他的儿子他清楚,确实没什么能力,但心性不坏。他和何灵慧做父母的还在,尚且可以为他保驾护航。
可他们毕竟要先走一步,等到只剩李山河了,又有谁可以像他们这样,为他着想呢。
沈一是个好孩子,成绩好三观正,作为朋友很值得托付,但是放眼社会上所需的生存技能,他不一定比李山河强多少。
而且最后他们都会组建自己的家庭,到时候他们陪伴家人的时间,总会比陪伴朋友长。
因此,李山泽出生了,可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李耀开始担心兄妹俩的感情,没有朋友之间亲密,还好出了今天这件事,让他看见了希望。
不过他欣慰的同时,还有几分心酸。
父亲的形象总是顶天立地,在外面为家人撑起一片天,彼此之间相处少了,就会敬畏有余,而亲近不足。
就像李耀说的,儿女联合起来对抗他,仿佛他是这个家里的大坏蛋。
汪宇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要劝一劝他放下身段,现在时代真的不一样了,严父也是有情感需求的。
她想了想,又算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要想改变,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就能实现的,还是顺其自然,免得像今天这样吓到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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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李山河一回到房间,就来回踱步,对于李耀莫名其妙的态度,他愁得下午饭都少吃了一碗,可是他实在是踅摸不明白。
遇事不决,他又开始摇人,这次他给他妈打去电话。
电话一接通,听筒那边传来何灵慧懒洋洋的嗓音:“小李子,有事启奏,无事退朝,老娘忙着呢。”
小李子直接冲着电话大喊:“妈——”
声嘶力竭,吓得何灵慧一个激灵,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儿子在外闯了弥天大祸,跑来向她这位律师妈求救的画面,正好跟眼下的场景合上了。
“没事儿,你先冷静一下,有什么事儿,咱们好好说。你坦白从宽,我们争取宽大处理,进去了好好改造,出来后仍然是一条好汉。”
李山河是冷静下来了,但也更疑惑了:“什么进去?进去哪儿?我爸还要把我送去哪儿改造?澳大利亚还不够远吗?”
何况曾经,澳大利亚还是欧洲罪犯的流放之地。
“哦,你爸啊。”听见李山河提起李耀,何灵慧瞬间百无聊赖道,“说吧,你又做了什么事儿,惹你爸生气了。还有,这次又想要多少零花钱,不过要钱可以,但前提你也知道。”
说着,她话锋一转,无缝衔接要钱流程:“你现在可以好好地回忆一下了,再算一算,你上一笔零花钱都花在了什么地方。”
24. 朋友
沈一接到李山河的电话时,已经洗漱完毕,正准备上床睡觉,顺带看看今晚能不能做个美梦,第二天笑着醒来。
他掀开被子的一角,刚抬起一条腿,就看见电话屏幕亮了。
不出所料,这个点会打电话给他的,基本上只有李山河了。
没有振动,没有铃声,照理说他可以忽视,反正李山河知道他的习惯,睡前会把手机调成静音。
“操!”沈一深深地吸了口气,在最后一秒接通了电话,“说。”
意外地是,这次李山河没有先来一出花式求饶,再进入正题,而是略带哽咽道:“沈一……”
这确实足够令沈一感到意外了——天奶,李山河竟然开始多愁善感了。
来不及细想和追问,沈一匆匆换好衣服,开车前往李山河发来的地址。
此时还没正式进入明天,街上车流人流依稀可见,海城的夜生活才刚刚拉开帷幕。
到达终点,沈一停好车,疾步来到目的地,快要抵达时,他隔着一段距离,看见了烟雾缭绕下,李山河正坐在矮凳上,一杯接一杯地对月酌饮。
真行,跑人家烧烤店来借酒消愁了。
沈一揣好手机,放缓脚步走过去,来到李山河侧后方,他思索了一下,收起用来打招呼的脚,弯腰扯来一根同样的矮凳,支起两条大长腿,坐在李山河身旁。
“说吧,还差多少。”
李山河顿了几秒,才察觉到旁边有人。
他像开了慢放镜头一样,迟缓地转动脖子,等到看清楚旁边的人是谁,才正常起来。他放下一次性杯子,哭嚎道:“沈一,你终于来了……”
理智不算清醒,但他还知道回答沈一的问题:“不用,谢谢你,零花钱我妈给我了。”
“所以你这是刚领了零花钱,奉旨出来喝酒?”
沈一说着,拿走还有半杯啤酒的杯子,放在地上,以防李山河不管不顾地喝下去。看着桌面上洒出来的酒水,他皱了下眉,抽出纸巾擦掉。
“不是,我妈只给我打钱,没问我之前的钱都花哪儿了。”李山河嘟囔着,手在桌面上胡乱扫射,“诶,我杯子呢,刚刚不还在这儿?沈一,你看见我杯子了吗?”
沈一看他双眼都不怎么聚焦了,神志明显有些涣散,重新拿了个空杯子,塞到他手里。然后起身,来到冰柜处,取了一个盘子,挑了一些李山河喜欢的烤串。
也不知道来之前,他有没有吃东西,干脆荤素都给他来一点。
把盘子递给老板,嘱咐不要太辣,沈一又回来坐好,接着上面的话题说:“何阿姨没有盘问你就打钱,那不是很好。”
“好什么好!”李山河愤愤来了这么一句,旋即又哭丧着脸说,“我带李山泽逃课,我爸居然没骂我……”
沈一的眉头皱得不能再皱了,他不可思议地盯着李山河,心想他怎么一副讨骂的嘴脸,难道是澳大利亚风水养人,去之前还算正常的人,回来后说不好激发了什么属性?
不过不等他发问,李山河倒豆子一般,一股脑地把前因后果全倒给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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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山河给何灵慧打这个电话,本意是想请他妈帮忙分析他爸,为什么他干了这种事,他爸居然就这么放过他了。
絮絮叨叨地陈述完事情全貌,何灵慧沉默良久,开口时发出了跟沈一一样的疑惑:“他不骂你,不好吗?”
“好吗?”李山河仿佛灵魂都跟着一起呐喊,“这真的好吗?妈,我爸不会在心里偷偷记着,或者拿给小本本,等到积攒到一定程度,凑一起跟我算账吧!”
“……你就没想过,”何灵慧不得不打断李山河,再放任他说下去,李耀都要变成文艺作品里的大反派了,“以后不犯这种错了?从根源上杜绝这种问题出现。”
李山河理直气壮道:“妈,别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了,这对我的问题没有任何帮助。”
何灵慧:“……”
这孩子也不算无可救药,至少还有点自知之明。
“好了,你也别跟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打电话找人,寻求帮助了。”何灵慧放弃点化儿子,简明扼要地点破李耀的心思,“你爸就是看见你们兄妹俩守望相助,没有因为害怕他生气而推卸责任,欣慰罢了。他这次不骂你,下次也不会因为今天的事翻旧账,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好了。”
何灵慧和李耀做了十多年夫妻,还共同养育出了李山河,当年离婚也是好聚好散,没有闹出什么难堪的事情。
他们最后得到这样的结果,不管是对婚姻,还是别的什么关系,都十分难得,因此他们也很珍惜,离婚后还算得上是朋友。
虽然李耀有些固执古板,但换个角度想,他行事作风可以称得上正派了。
好比他二婚找对象,给出的条件是年龄不能相差太大,同样结过婚,没有孩子最好。
其中也有他怕人议论的原因,他不想听见什么“一枝梨花压海棠”的言论,尽管那个时候他正值壮年,但还是不希望有人说他男人一有钱,就想换个年轻的。
“你和妹妹都是好孩子,”何灵慧轻笑道,温柔的声线透过手机,一点一点传到李山河的耳朵里,“但是山河,妹妹还小,你爸也逐渐力不从心了,这几年白头发噌噌地冒,而你呢,还有两年就毕业了,你有想过你以后要做什么吗?”
话题一下子沉重起来,李山河反应不过来,只是一味木讷地说:“我能干嘛啊?以后集团不是都交给李山泽吗?”
“不是叫你跟妹妹争夺继承权,你爸今天之所以会放过你,就是看见了你们兄妹之间的手足之情。只要你们感情深厚,互帮互助,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他也能放心。而且你还没尝试,怎么知道自己行不行。”
何灵慧耐心引导他:“山河,不急,我今天跟你说这些,并不是要你立刻想明白。从今天开始,咱们可以慢慢想,一件事一件事地去试。”
年轻男人精力旺盛,如果放任他们无所事事,流入社会容易成为一大危害。
现在李山河还在读书,尚且不用担心,但两年的时光稍纵即逝,若不提前种下这个念头,何灵慧怕到那天身份转变太快,他一时难以适应。
不过说了这么多,她知道点到为止,随后开了个玩笑,调节气氛:“说不准哪天你就开窍了,读个研究生回来,在你爸面前也能扬眉吐气。”
李耀高中肄业,当初追求何灵慧,就有她名校毕业的原因,二婚对象更了不得,直接找了个大学教授。
可李耀看似很重视学历,却在得知李山河花钱请□□后,居然提也没提一嘴,仿佛没有这回事一样。
何灵慧打电话过去,质问他,得到的答案是:“反正送他出去,就是为了有个大学学历。这小子还知道过程不重要,结果才重要,不算无可救药。”
还有今天,这对父子真让她大开眼界。
何灵慧摇了摇头,再安抚了李山河两句,就把电话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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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一从李山河没有重点,想到哪儿说到哪儿的叙述中,一点一点理出来来龙去脉。
“今晚就不说这个了,”沈一轻轻叹了口气,把李山河吃完乱扔的签子捡到一起放好,“等你吃饱喝足,我送你回家。”
他是开车来的,一会儿肯定还要送李山河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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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不便喝酒。
晚上他没有吃宵夜的习惯,看着烧烤端上来,也没什么食欲,就没动手,不像李山河,看也不看,拿起来就吃。
他点的不多,李山河几口吃完,接过他递过来的纸巾,胡乱擦了一下嘴,低头沉思片刻,突然问道:“我是不是很没用。”
“不是。”沈一像是做好了他会这么问的准备,想也没想地回答,“我们都只是还没找到要走的路而已。就像阿姨说的,咱们现在可以慢慢想,一件事一件事地去试,大不了穷举,总能找到。”
李山河抬起脸,嘴角还挂了点油,他静静地注视了一会儿沈一,等到快把沈一看得头皮发麻,才开口道:“沈一,烧烤不够辣,下次你记得叫老板多放点辣椒面。”
沈一知道他没事了,起身,伸脚踢了踢他屁股下的板凳腿:“要求真多,吃好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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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沈一照李山河的吩咐,把他送到市区的公寓里。
自李山河回国后,这段时间他一直住在这里,直到零花钱花光了,才想起爹妈来。
公寓是李山河的私产,还是他被发配到澳大利亚后,李耀专门打发给他的。
作为李山河唯一认证的好哥们儿,沈一不仅拥有进出公寓的权限,还录有大门的指纹锁。
解锁进去,沈一扶着李山河,把他拖到卧室,安放到床上:“你装的是吧,离开烧烤店的时候,还好好的,一下车就醉成烂泥。”
不知道哪句话触及了李山河的神经,他忽然举起右手,高呼“干杯”,眼看就要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结果只是梗着脖子,连头都没能离开枕头。
沈一不敢说他了,认命地给他拖鞋,开空调盖被子,然后去卫生间,看看有没有帕子给他擦一擦脸和手。
逛了一圈,除了满柜的护肤品和浴巾,就只有一次性面巾纸了。
李山河热衷护肤,有时候沈一甚至会怀疑,他们俩到底谁是同性恋。
作为性少数群体,沈一游走在异性恋为多数的社会不免会被一些刻板印象影响。说起来,也不怪李山河偶尔对同性恋有奇怪的看法,他这个正主也不能免俗。
沈一叹了口气,抽出一张面巾纸打湿,拧干后走出卫生间,先擦掉李山河嘴角的油点。
或许温水抹醒了李山河的神志,在沈一准备给他擦手时,他一把抓住了沈一的手腕,没继续发疯发癫,而是很正经地说:“你最近跟江小海好像很要好的样子。”
沈一诧异一瞬,没打算理会他,只是抽了抽手,没抽出来,才叫他放手:“松开。”
李山河也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说:“沈一,你们以后要是谈恋爱了,你会不会就不跟我玩了?”
沈一无奈,任他握着那只手,好笑道:“小朋友么,跟他好,就不跟你好了?还有,恋爱的事,八字还没一撇,你别跟其他人乱说。”
“也对。”李山河总算松手了,乖乖闭上眼睛,任沈一给他擦手。
擦完后,沈一给他掖了下被角,以为他睡着了,打算去客卫洗漱一下,今晚将就客厅的沙发睡一觉,免得这只醉鬼突然发疯,没人在身边看着,容易出事。
可就在他走到门口,即将开门出去之际,身后传来了李山河有些困倦的嗓音,不是很清晰,但是沈一还是听清楚了。
他说:“沈一,不管你要不要跟江小海谈恋爱,以后走哪条路,我永远跟你是一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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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同一片夜空下,江小海爬上了幸福家园的天台。
他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走进去,对着月光下的人影说:“找到你了。”
25. 陪伴
白天,和山咖啡馆门口,跟沈一还有李山河兄妹俩道别后,江小海就和毛舜章原路返回,坐上了回程的地铁。
回去的路上,江小海敏锐地感觉到毛舜章情绪不佳,他不明所以,但也没有打开话匣子,无故说话惹她心烦。
等到夜幕降临,江小海躺在床上,却辗转反侧,脑海里反复浮现出回来的地铁上,毛舜章沉默的侧脸。
他平躺着注视天花板,忽地一跃而起,穿着白色背心和黑色裤衩,跑到毛舜章卧室外面。
咚咚——
敲了两下房门,没得到任何回应,随后他在门口驻足片刻,就趿拉着凉拖,朝顶楼天台而去。
楼梯口,他扶着栏杆,一步三四个台阶,没多久就跨到了顶楼,然后拐过栏杆一角,朝右边走两步,就可以通往天台了。
顶楼楼道和天台连接处有一扇铁门,一般很少会有人上来,所以长期上锁。
此时,夜色里,铁门上布满了锈迹,好似一位在沙场上驰骋多年的老兵,伫立于此,沉静地守护这片土地。
江小海摸黑触碰插销,发现门没上锁,心下了然,一把将铁门推开。
随着铁门缓缓移动,月光如水,弥补了楼道里不见光亮的遗憾,江小海一眼就看见了月光下的人影。
他走过去,像发现宝藏似的,惊喜道:“我找到你了,毛毛。”
.
江小海还没说话之前,铁门的移动就发出了吱呀的声响,毛舜章一下子就知道有人来了。她怔然一瞬,还没反应过来是谁,就听见了江小海的声音。
看见门后是他,毛舜章眨了下眼睛,竟不觉得惊讶,脑海之中还闪过一句果然如此。
江小海朝天台外面走了几步,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头看了眼敞开的铁门,又默默走回去,把门关上。
楼道实在太暗,天台又比较亮,反衬得大敞的门如一口黑黢黢的深渊,会无端把人的灵魂吸进去,不由地令江小海联想到危险的深海海底。
铁门合上,江小海呼了口气,他拍拍手上的灰尘,一边走向毛舜章,在她旁边盘腿坐下,一边问她:“毛毛,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毛舜章眼睁睁地看着江小海穿着裤衩席地而坐,几欲开口,想了想,又算了,毕竟他太高了,仰着头跟他讲话太累。
“为什么这么问?”对于江小海出现,毛舜章一点也不意外,听见他这么问,她也不觉得奇怪。
只是她没想好怎么回答,干脆把问题抛回给江小海,让他自己去烦恼。
“就是回来的时候,你都没说话,虽然你的话一直很少,但跟回来时的感觉不一样。”果不其然,江小海说着,开始自顾自地分析起来,“好像不止是回来的时候,还在咖啡馆里,你的情绪就不太对。”
也是辛苦江小海了,还没好好跟这颗大脑相处多久,就飞速运转,思考到了这一步。
毛舜章垂下眼眸,声线似乎浸染了月光,淡然如水:“你最近好像经常跟沈一出去玩。”
江小海爽快承认:“沈一知道好多好玩的地方,等我下个月领工资了,我们一起去呀!”
毛舜章:“……”
原来语文考试老师说的对牛弹琴,就是这种感觉么,但听完这番话,她的心情却神奇地好转了一些。
“小海,”毛舜章支起双腿,手臂压在膝盖上,下巴抵住手背,两眼发木,注视前方,“身边只有我们,你会不会觉得无聊。”
“无聊?”自从变成人,江小海几乎没怎么体验过什么叫无聊,硬要举例的话,大概是参加海上救生员培训时,老师教授游泳知识的时候吧。
这会儿冷不丁听见这个词语,陌生得仿佛头一次认识它。
“毛毛,你无聊了吗?”江小海没能在自己身上找到答案,以为毛舜章将心比心,因为她自己觉得无聊,所以才好意问一问他。
毛舜章总算体会到语文老师对着她唉声叹气时的感觉了,她算是看出来了,如果她不正面提问,江小海就不知道该怎么正面回答。
她在脑海里组织了会儿语言,尽量不带感情色彩,将和山咖啡馆里,李山泽那个带着可怜意味的眼神说清楚。
江小海根本不记得有这回事,但他不认为毛舜章是无中生有,只能追问细节,试试他能否想起来:“什么时候的事情?”
“沈一介绍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时。”
那这有什么值得可怜的,没有最好的朋友才值得可怜吧。
“你怎么想的?”毛舜章今天才认识李山泽,会在意她一个眼神,也是因为牵涉到了江小海,否则无缘无故,她不会放在心上。
“我想不明白,”江小海以为她是问李山泽,无奈摇摇头,感叹道:“人类太复杂了,连小孩子也不简单。”
毛舜章从这番话里读出了她想要的答案,已经足够了,她就没继续深究,可江小海似乎要替她探究到底:“那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们问一问她好了。”
不懂就问,这还是毛舜章教给他的道理。
毛舜章不置可否,她紧紧搂了下双腿,心想等见到了再说。
气氛正好,她便没提及承诺背后,某些“下次一定”的本质其实是敷衍,听听就好,当真就不必了。
.
简单“话疗”过后,明确知道毛舜章心情好转,江小海撑着地面,坐着朝她的方向挪动了几步。就算掌心沾上灰,他也不在意,啪啪拍了几下,他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拖着腮,笑吟吟地跟毛舜章分享今天的开心事。
毛舜章估量了下他们之间的距离,心想江小海应该碰不到她,就强忍住不适,待在原地没有动。
江小海讲过去的事情,喜欢顺着时间顺序叙述,前面跟毛舜章关系不大,直到她听见他提起了张北山:“我感觉他好像有点怕我,今天……不对,我找你的时候都过了十二点,是昨天。他跟沈一他们聊到幸福家园的时候,有特意离我远一点。”
情绪感知是对的,就是对象找错了,毛舜章纠正他:“他不是怕你,是怕我。”
江小海怪声怪气地“嗯”了一声,很形象地表达了他的不解。
“动物的天性。”毛舜章解释道,“他是北山长尾雀,是小鸟,不大点,”她伸手比划了一下,江小海发现真的很小,“我是猫,是小鸟的天敌之一,所以他会怕我。”
“意思是,就算变成人,原本的动物天性,也很难改变咯?”
毛舜章点点头,旋即又摇摇头:“好像是,但张北山不怎么怕张局。”
张局就是特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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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已故局长张尧文,原身也是只猫。张北山成人比毛舜章早,毛舜章曾经看见过他们相处的场景,亲近又融洽,不像每次见到她,都跟北山长尾雀见到猫似的。
“这样啊……”江小海遗憾道,“我还以为变成人会不一样。”
毛舜章疑惑:“什么不一样?”
“我以前还在想,万一哪天有虎鲸变成人了,说不准我们还会成为朋友。”
“你不是最讨厌虎鲸么。”
“也不完全是,”近来江小海阅读量直线上升,对于不同物种之间的关系,有了新的感受,他不再一味地从食物链的角度出发,“虎鲸是欺负过我,但不是所有虎鲸都欺负过我,因为一个过错而责怪一类群体,这样不好。”
“如果变成人的,是当年欺负过你的那些虎鲸呢?”
江小海恩怨分明道:“那还是算了,我不想跟他们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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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夜色更加深邃,月光如洗,万籁俱寂。
此时,周围大部分人已进入深睡状态,幸福家园地处偏僻,每笔钱都要花在刀刃上,夜深后,只留了大门口一盏光亮,打破方寸之地的黑暗。
天台上,江小海熬过了困顿,借着月光,越聊越精神。
他从未有过熬夜的体验,只要挺过了最初的不适应,剩下的就是新鲜和兴奋了。
盘腿坐了一段时间,他的腿有些麻了,于是他把腿抽出来,抻平,两手支在身后,抬头看了会儿月亮。
海城昼夜有一些温差,相差不大,但夜里还是比白天凉爽。偶尔清风徐来,拂到脸上,就像柔软顺滑的丝织品在皮肤上滑动,安抚白日里的躁动。
静谧的空间使江小海的内心逐渐安宁,但随之而来的,是清醒时大脑不停地运转,这种事情他控制不了,只能在某个念头出现后,花精力去思考。
前不久,他刚跟毛舜章聊完和山咖啡馆的经历,这让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沈一。
沈一带他去体验的,不全是快乐,同时也给他提出了新的问题。而没有及时解决掉的问题,总不免会带来新的烦恼。
打成人之后,江小海心底涌现出了一股无力感,是过去任何时候都不曾有过的感觉。
他第一次觉得,新鲜也不见得是好事。
“毛毛……”江小海的声音划破夜空,毛舜章如梦初醒,微微地打了个激灵,鼻腔轻轻哼出一声“嗯”,示意她有在听。
江小海却没有继续说下去,此时他心底除了无力感,又出现了新的感受。
以前他可以无所顾忌地跟别人谈论沈一,可是现在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有关沈一的一切,仿佛成为了一道秘密,一个必须深埋起来的宝藏,他不能向除他以外的任何人展示。
他忽然有了独属于自己的小天地,觉得这样很对不起毛舜章。
“毛毛……”江小海不知道怎么向毛舜章开口,只能不断重复她的名字,期冀找到一个突破口。
才做人不久的小海豚,在一个宁静的夜晚,突然尝到了一丝苦涩。
他找不到解决之道,直到一条毛茸茸的东西缠住他的手腕,就在他怔然之际,一个柔软又暖和的身体跳进他的怀里。
人类总能在某个瞬间得到治愈。
26. 经验
“毛毛?”
在毛舜章跳上身的那一刻,江小海掌心滑过一道毛茸茸的质感,温热柔软,带着一种能够抚慰人心的力量。
但他下一瞬的反应,却是高举双手,身体僵直,一动不敢动,唯恐不小心冒犯了毛舜章。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毛舜章猫的形态。
夜色里,他很难清晰地看清楚她的模样,只能隐约看见一大团黑色,从头顶到尾巴尖,直到毛舜章扬起小猫脸,江小海才发现,原来小猫的脸是白色的,并非通体黢黑。
“喵。”
不同于毛舜章人身时嗓音的平淡,她变回猫后,声线自带一丝软糯,尽管她极力克制,但仍然听得出跟平时不太一样。
“毛毛~”江小海原本漂浮不定的心,此时总算落回原地。随后他无师自通,声音跟一般人类遇见小动物时一样,自动夹了起来。
他放下手,试探性地摸了摸小猫的头,边摸,边一声接一声地发出感叹:“哇啊……哇啊……哇啊!”
眼下,任何语言都不足以概括他此刻的感受,虽然顾及人类社会里男女有别,他手的范围仅限于毛舜章的头,但这份触感足够令他“乐不思沈”。
“怪不得人类那么爱养小猫,”江小海再次对人类身份有了新的感悟,“因为小猫真的很可爱!”
毛舜章没有回应,她闭着眼睛趴在江小海的腿上,唯有尾巴时不时地扫一下他的手腕,证明她还没有睡过去。
“就像毛毛一样可爱。”
毛舜章的尾巴凝滞几秒,过后又若无其事地恢复动作,不过频率变快了一些。
夜幕渐深,江小海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了,他先是抱着毛舜章起身,又附身捡起她掉落的衣服,由于没有经验,还把熟睡中的毛舜章惊醒了。
“喵?”不清醒的状态下,毛舜章的声线完全暴露,软软糯糯,像尝到了一口沈一带他去吃的草莓大福。
“对不起,吵醒你了。”江小海困得两眼发直,好一会儿才注意到毛舜章醒了,于是他跟她商量道,“太晚了,毛毛,我们回去睡觉好不好?”
说完,他应景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毛舜章淡淡地“喵”了一声,重新闭上眼睛,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江小海让她蹭得有些发痒,他一手抱着小猫,一手拿着她的衣服,轻笑道:“真好,这样的生活。”
毛舜章深深埋进他的怀里,沉沉睡去。
回到毛舜章的房间,江小海知道她爱干净,把她放在被子上,就去打水给她清洗一下。
怕又一次侵扰她的睡梦,江小海没有开灯。他摸黑准备好一切,等慢慢适应了昏暗的环境,就拿着拧干的毛巾走到床边,然后他发现毛舜章还有四条腿也是白色的。
他轻柔地为她擦拭,收拾干净后,给她盖上被子,合上门离开。
.
第二天一早,阳光从没拉紧的窗帘缝里溜进来,洒到李山河的床尾。
“唔……”李山河丧尸挺尸般,从床上爬起来,他顶着一头地心引力都难以奈何的发型,伸手从头挠到脖子,睡眼惺忪地环视周围,却没能立刻认出身在何处。
这几天他都住在他爸那里,他的记忆一般又只有三天的存储量,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回车站里翻出来与之对应的文件。
原来他回到了自己的公寓里。
这想不起来还不打紧,一想起来,顺带附赠了昨晚临睡前的全部经过。
从沈一出现在烧烤店里,到他离开这间房间,大差不差,李山河几乎一件不落,全部回忆起来了。
这是什么超市打折促销,买一赠一的活动。昨天晚上他偏要喝酒,也就算了,怎么不干脆喝断片,哪有借酒消愁,还愁更愁的!
“啊!!!”李山河抱着脑袋,仰躺回床上,“我死了算逑!”
咚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他求死的进程,随后他此时最不想面对的人出现在门口。
利落颀长的身体倚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胸,两脚交叉站立,微微歪着头,没什么表情,说话的口吻却略带戏谑:“先别忙着死,起来把早餐吃了。”
临上刑场上的最后一顿饱饭么,还怪有人情味的。
“不是,你怎么就进来了?”李山河撑起上半身,拉过被子把自己裹成一条,好似门口站着的不是沈一,而是什么臭流氓。
昨晚,沈一担心李山河有什么情况,怕他睡得太熟没发现,干脆没关卧室的门。
今早起床,洗漱完毕,他去卧室门口巡视,看见人还在睡,就点了两份早餐,他先吃,另一份给李山河留着。
谁知热腾腾的早餐刚到手,沈一就听见卧室传来李山河的鬼喊鬼叫,感叹了一句真会掐着点醒过来,走到门口,准备叫他吃早餐,就听见了他的赴死宣言。
得了,一看就知道他是想起了昨晚的事情。
对于昨晚,沈一不比李山河泰然多少。
夜色朦胧,最是容易蛊惑人心,那些话听起来确实挺让他受用的,但白天妖魔鬼怪俱退散,只剩下挥之不散的肉麻,令他不忍直视。
眼下好心叫人吃饭,却被当作流氓对待,沈一懒得搭理李山河,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回到餐桌享用他的食物。
李山河磨磨蹭蹭拾掇好,出来时,沈一快吃完一半了。
察觉到身影靠近,他抬头看向已然人模狗样的李山河,下巴轻点下旁边的打包盒,又低头继续吃。
或许是食物给大脑供能,李山河醒来后的浑浑噩噩,这会儿清明了不少,转瞬,他就忘了早上尴尬劲,看沈一也顺眼了。
“今天有安排没,”李山河旧事重提,心态很好,“何律昨天给我打了一笔大的,咱们要不找个地儿……”
他冲沈一挑了下眉,自认为很潇洒,实际上落在沈一眼中,活像眉眼抽筋。
“不去。”沈一直接拒绝,干脆利落。
李山河不满道:“为啥呀?你有别的安排?还是你不想跟我去玩?还是……”他凑到沈一面前,上下打量他,“你有别的人了。”
啪——沈一把筷子搁在桌上,石料的台面声音发闷,却还是吓了李山河一跳,他低着头不敢乱瞟,游魂似的坐回去,盯着桌面和身体空隙下的双脚,发现他的脚上居然是昨天出门时穿的鞋。
沈一见他老实了,打包盒里还剩一点东西,端起盒子快速刨干净,收拾好扔进厨房的垃圾桶里,出来后,打算问李山河还有没有事,没事他就回去了。
李山河却抢先道:“我刚刚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我觉得你和江小海之间的事情,得好好地考虑考虑。”
真新鲜,李山河都学会思考了。
沈一简直要被他逗笑了,合着刚才不是在忏悔自己口无遮拦,说话不经大脑,而是想着怎么教他做事。
“我跟他之间什么事儿,”沈一大马金刀地坐回原位,双手抱胸,神情微妙地看着李山河,“值得你考虑。”
李山河当即不满了,他放下筷子,一张油嘴一开一合,正要输出,冷不丁被沈一打断了施法:“把嘴擦擦。”
李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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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愤恨地抽出纸巾,在嘴上用力一抹,手顺势把纸巾盖在桌面上,下巴一仰,先把气势拿出来再说。
“你敢说你不想跟他有事儿?”李山河直捣黄龙,专挑沈一内心深处的隐秘反击。
沈一不置可否,示意李山河继续,想听听看他能有什么高见。
“这就对了嘛,大老爷们儿喜欢就喜欢啦,遮遮掩掩像什么话。”
沈一无言地撇了一下嘴,心想他刚才又没有说话,怎么就承认了。他深吸了口气,顿觉留下来就是听李山河扯闲篇,一点用没有。
“喜欢一个人,无非就是要追求他嘛。而追求呢,就讲究一个投其所好……诶诶诶,”李山河握拳,用指节敲了敲桌子,声效甚微,他又提高音量,把沈一涣散的注意力拉回来,“我这儿讲课呢,你能不能好好听讲。”
沈一配合道:“那么李老师,你是以一个什么样的身份,在这儿给我讲这个课?”
李山河挺了挺胸膛,怒视沈一:“你个生瓜蛋子,你以前连人都没喜欢过,竟敢质疑我。”
说起这个,沈一就想起李山河的一段暗恋史。
当年李山河应该刚上高中,恰好处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对班上的班花一见钟情。
他义正辞严地表明这是真爱,但沈一觉得他是见色起意。
青春期的李山河已经流露出了二皮脸的本色,但在爱情方面还是较为矜持。发奋研读了几本爱情秘籍,他决定从班花的爱好入手,先塑造出他们拥有共同话题的人设。
打听到班花喜欢研究星座占卜,他也花心思去了解,不了解还不知道,一了解他竟然也入迷了。
那段时间,李山河对星座之痴迷,是出个门都要看一下今天运势的程度。
他甚至连沈一也没放过,在得知沈一的星座后,他时不时会给沈一发有关白羊座的最新资讯,沈一烦不胜烦,把他设置成消息免打扰的状态,直到传来他失恋的消息。
就在李山河沉迷于星座期间,班花通过星座占卜,找了一个男朋友。
这种命中注定的绝美爱情,使得李山河含泪祝福他们。然而,有一天,李山河知道了班花的对象是另一个班的班草后,他再也不信星座了。
兜兜转转,原来还是那个看脸的世界。
.
“就凭这个?”沈一诧异道。
他能想到的,且称得上是“经验”的,就只有这段过往。那段暗恋史之后,他就没听李山河提起过其他人,至于澳大利亚求学期间,他就更不知道了。
那两年李山河刚发现沈一的性向,他不知道从哪儿了解的同性恋,自觉异性恋跟同性恋有壁,再也没跟沈一聊过他的感情生活。
这会儿看来,大概跟他差不多,也是个生瓜蛋子,可能初吻都还在。
“就凭这个怎么了!”李山河冷哼一声,气来得快,消得也快,眨眼就步入正题,“还是那句话,追人讲究的是投其所好。我问你,江小海喜欢做什么?”
喜欢做什么?那估计得想一阵了。
就目前沈一观察到的,凡是江小海没接触过的,他几乎都很感兴趣,可要说是喜欢什么,江小海并没有明确表达过。
“喜欢做什么……”沈一缓缓放松手臂,一只放在桌子上,食指轻点桌面。
哒——哒——
虽然没有直接表明,但沈一可以推测出:“他之前说过,他很擅长游泳,还有个小海豚的称呼。”
“游泳?”李山河皱眉道,心想这可难办了,“你最怕水了。”
27. 邀请
李山河担心的话一出,气氛就凝固了一会儿。
沈一半遮眼眸,微微垂下头,面无表情。他的视线聚焦在桌面上,像是在欣赏石料的纹路,又像是在思考什么。
“再说吧。”沉默过后,沈一双手撑着膝盖,呈起身姿势,他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含糊过去后,话锋一转,“还有事没,没事我先回去了。”
“着什么急呀你,我还没说完呢。”
李山河小狗一样,沈一走到哪儿,他追到哪儿,同时嘴巴还不忘停:“追人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急,你平时要有这会儿的急不可耐,追人不是手拿把掐。”
一路小跑到玄关,沈一停下来换鞋,李山河手肘支在鞋柜中间镂空的部位,腰腹压在柜子边沿,一瞬不瞬地盯着沈一。
“说正经的,沈一,游泳这事儿你还是得好好想想,童年阴影不是说没就没的。网上不是有句话很有名么,就是那什么大心理学家说的,啊……”
李山河酝酿半天,最终得出:“什么幸福的人,干啥那玩意儿童年的,可见,童年对我们影响深远。”
沈一对李山河的学术水平永远持怀疑态度,他从没抱过希望,希冀从李山河嘴里听到什么警示名言。
对于这番牛头不对马嘴的总结,更是引不起他情绪上半点波动,留下一句:“八字还没一撇,你少琢磨这些。”就不疾不徐地开门走了。
然后,当天下午,他就给江小海发去信息:“你喜欢做什么?”
这次江小海没有立刻回复,沈一以为他在忙,正要把手机放到一边,等提示音响了再聊,就看见屏幕顶端反复出现“对方正在输入”。
他迟疑了一瞬,几分钟过去了,对话框截止在他发过去的那条内容。
这是要从出生算起,把喜欢的所有事情都罗列出来吗?
沈一不免觉得荒唐,转念又有些好笑,他扑哧笑出了声,放弃打字问江小海,直接一个电话拨过去。
就江小海那老头手速,等到他发过来,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对面电话倒是接得很快,但声音却响得很慢。
沈一把手机从耳朵旁边移开,瞥了眼屏幕上的接通情况,已经在计时了,他不由地挑了下眉,试探着把手机放回耳边,又过去了几秒,听筒才传来江小海一声小小的“喂”。
“在忙?”沈一以为江小海有事,自己这个电话打得很不合时宜,心里虽然有些失落,但他也分得清轻重。
他刚要说过会儿再打过来,就听见江小海依旧很小声地回答:“没有在忙。”
那怎么没精打采的?
在沈一的印象里,江小海向来是活力四射,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对一切都抱有浓重的好奇心,这样有气无力的状态,他还是第一次见。
“你怎么了,”沈一一个前倾,脊背离开座椅靠背,神情凝重,小心询问,“是遇见了什么事儿吗?”
江小海沉默片刻,沈一透过听筒,听见了他均匀的呼吸声,可是气息有些重,看来遇见的事情可能不轻松。
“沈一……”江小海纠结着怎么开口,只能反复叫着他的名字,沈一也没有催促他,他叫一遍,他就“嗯”一声,作为回应。
“你有没有秘密啊,不能告诉李山河那种。”
沈一奇怪,怎么还有李山河的事情,但还是如实回答:“有,很多。”
江小海也很奇怪,有就算了,毕竟他昨晚刚经历过,可为什么会有很多,他不由追问道:“你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这跟是不是最好的朋友没关系,”沈一耐心解释,“只要是人,就不免会有不想告诉别人的秘密。对父母,可能是某次闯祸、成绩不理想等,对朋友,或许是一些比较私密的经过,说出去会让自己丢脸。不仅是我,李山河也是这样。”
电话那头又安静了下来,沈一听出江小海的气息平稳了不少,明白他是在思考,于是闭口不言,没有出声打扰他。
良久,听筒再度响起江小海的声音,这一次他明显好了很多:“那碰到这种事情,我该怎么办?我要不要告诉她呢?”
这次轮到沈一沉默了。
每个人的遭遇不一样,解决方式不同,接下来会经历的处境也截然不同,遑论要付出的代价,承受的结果。
轻易就给出定论,那也太不负责任了。
“要不这样,你看你方不方便跟我说,我们一起分析,再决定要不要告诉毛舜章。”
沈一不想随口一说,让江小海陷入更艰难的境遇里。他踅摸一会儿,想出这么一个法子,可又担心涉及到别人的隐私,再三思量,开口时折中了一下。
没想到这隐私不仅没牵涉其他人,还跟他有关。
“你跟一个八岁的小孩儿,”沈一不可思议道,“讨论我们俩的事情?”
从江小海吞吞吐吐的言辞里,沈一对这件事有了一个大致的概念。
得知江小海在烦恼他们之间的问题时,沈一隐秘地品尝到了一丝甜蜜,原来不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但转念想到另一位当事人的倾诉对象,他顿时觉得头大。
李山河那个岁数了,他都尽可能挑挑拣拣,没有事无巨细,什么都告诉他。江小海倒好,对着一个八岁小姑娘,有什么说什么。
“毛毛很厉害的,她知道很多事情。”江小海极力维护朋友的形象,对于沈一对毛舜章年龄的轻视,他感到很不满。
他气鼓鼓地反复举例毛舜章哪里厉害,知识面有多广:“她现在才读完小学二年级,就可以口算两位数的乘法了,还不用打草稿。今年过年的时候,猴哥骗我压岁钱,她还帮我主持正义,不让猴哥骗到我的压岁钱。”
眼见江小海越说越偏,沈一简直要气笑了。
他知道江小海见识不多,文化程度不高,平时在这方面也会多顾及他,但是他没料到在基本的人情世故上面,江小海居然也这么拎不清。
顾不上礼貌不礼貌了,沈一直接打断江小海的慷慨陈词:“这完全是两码事,好不好!”
说着,他冷笑一声:“对,我承认她很厉害,但那也是算术和勇气方面的厉害。她才八岁,你跟她说什么情感问题,异性恋尚且都要避讳小孩,何况我们?不提她明不明白这种情感,我们两个男的,在世俗里属于性少数群体。”
“江小海,你知道什么叫少数吗?”
话赶话赶上了,沈一甚至有些口不择言:“少数就是我们不是当今世界的主流,一辈子可能得藏起来过日子,没办法跟每一个人说我们是谁,我们是什么关系。而且你昨晚选择不跟毛舜章说,不就是意识到这一点了。”
目前江小海的词汇量还比较匮乏,他不仅量上面赶不上沈一,速度更是比不过他,几次想要插话,都因为跟不上他的语速,没办法只能先听他说完。
他听出沈一的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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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自从他们认识以来,这还是沈一第一次用这种口吻跟他说话。但也是由于词汇量不足,他基本上没听懂沈一在表达什么,只知道他既愤怒,又难过。
“不是。”江小海也有些难过,因为过去一直对他很温柔的沈一,今天突然很生气地对他说话,可是沈一隐藏在怒火之下的委屈,他也感受到了。
他想,沈一可能因为这些事情遇到过什么困难,既然如此,那么他可以先搁置一下他的难受。
“我没有选择跟毛毛说,不是因为我意识到你说的这些话,而是我说不出口。”
通篇叙述中,除了有关毛舜章和他自己的内容,江小海都无法理解,于是,他专挑他能回答的说:“昨天晚上,我不想跟别人分享与你有关的事情,毛毛也不行,所以我觉得我对不起毛毛,明明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书上都说了,要学会跟好朋友分享,但是我没有做到。”
江小海成人时间太短,他要学习如何做人,不止是言谈举止上模仿人类,还依靠书本,照本宣科。
只是他还没了解到理论联系实际,具体问题要具体分析。
不过他平缓到有些低迷的嗓音,慢慢让沈一冷静下来,道歉的话涌到嘴边,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随之而来的,还有猛烈跳动的心脏,以及不同于说话太多的口干舌燥。
沈一想要含一点什么东西,缓解一下他的干渴,但下意识拒绝去喝水。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说清楚,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是,”江小海忽然一本正经道,“你不能那么说毛毛。”
提起毛舜章,沈一的道歉就很顺利地脱口而出:“对不起,我……”
江小海还记得之前被沈一打断过说话,他记得老师说过,做人要公平,于是他也要还回去:“年纪小不代表脑子笨,而且人长大了,大概率都要谈恋爱,那么为什么就要避开小孩子呢?小孩子就不是人了吗?就算担心早恋问题,可是回避一切就不用担心了吗?”
他的问题太多,做海豚时从来没有考虑过的问题,到了人身上,却不得不去琢磨。
什么异性恋、同性恋、性少数群体,完全超出了江小海的知识储备。
当下,他知道谈恋爱要建立在互相喜欢的基础上,还有昨天张北山给他传输的恋爱观——与其渴求别人给予幸福,不如自己努力给自己幸福。
江小海听得一知半解,但不妨碍他找到其中的主体——自己。
“沈一。”江小海忽然找到了一点感觉,他学着老师课堂上点名时的语气,点了沈一的名字。
由于隔着手机,他看不见沈一的反应,只能照葫芦画瓢,估算了一下时间,才开口道:“我知道你刚才很生气,也很难过,但是我也一样,特别是听见你那么说毛毛,我真的很生气。”
江小海特意强调了一遍他的愤怒,还专门指出了原因,然后他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这个业务他实在不熟练,以往也不是没生过气,但他一般气消了,事情就过去了。
而他向来气消得很快,这会儿算是个特例,到现在他还觉得不太舒服,但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沈一迟迟没有跟江小海说出那句“对不起”,愧疚之情没找到输出口,他想到了他打这通电话的目的。
“你……想不想去游泳,”电话那头,沈一咳嗽了两声,状似不经意地发出邀请,仿佛随口说说,“我们一起。”
28. 礼物
“你不是有泳裤吗?”海豚湾售卖泳衣的小棚子里,毛舜章百无聊赖道。
此刻,她坐在矮凳上,手肘支着膝盖,掌心拖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江小海,看见他在满满当当的男式泳裤里面穿梭,这边刚拿起一条黑色的,转头那边又拿起另一条黑色的。
“我是有一条泳裤没错,”江小海背对毛舜章,把手里的泳裤挂回去,“再买一条,也没什么问题……吧。”
是没什么问题,但是毛舜章不明白,他看来看去,全是黑色的泳裤,随便拿一条,结账走人不就行了,用得着挑这么长时间么。
毛舜章起身,走到江小海身旁,双手插兜,面无表情道:“你看好没有?”
势有他再不做决定,她就直接上手帮他选择了。
一旁的老板也偷偷注视了会儿江小海,除了欣赏帅哥,就是他实在磨叽得不行。打进店拒绝了她的推销后,到现在十来分钟过去了,他硬是一条没看上。
她在海边搭棚做小生意,来来去去就那么点存货,过去哪个男的不是看见合适的,拿起来就走,她还是第一件碰到江小海这样的,满目的黑色都要挑花眼了。
“帅哥看好没有啊,”老板眉开眼笑,不管怎么说,这张脸足够养眼,货真价实,她也不是不可以包容一下帅哥的拖沓,“你随便拿哪一件都可以,我们这儿用的都是很好的料子,保证你穿得舒服,游得开心,要不要给妹妹也来一件。”
江小海原本还想要不要去下一家瞧瞧,看见老板过来,热情销售,就不好意思走了。
他的手指在最近的两条泳裤上,犹豫地轻点着,听见老板提到毛舜章,他赶紧扯出一条,递给老板,顺带替毛舜章拒绝道:“谢谢你,她不要,她不喜欢水。”
扫码付款出来,江小海提着装有泳裤的黑色塑料袋,朝旁边其他卖泳裤店的看了一眼,无声地叹了口气。
“别想,”见状,毛舜章直接断了他的心思,“我是不会陪你去下一家的。”
江小海无不遗憾地望着毛舜章,还学会了开玩笑:“我的钱包也不允许。”
毛舜章:“……”
之前兜风也没见他出来买衣服,怎么一去游泳,就变得奇奇怪怪。
果然,水还是一如既往地让猫讨厌。
“毛毛,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你想不想听。”去往地铁站的路上,江小海一边晃着黑色塑料袋,发出簌簌的响声,一边征求毛舜章的意愿。
得到肯定后,他问道:“如果我有秘密没告诉你,你会不会生气?”
此时,沙滩与海洋被他们远远甩在身后,阳光拉长他们并肩行走的影子,一高一矮,步调一致地朝前方走去。
毛舜章低头望着脚下的影子,迈开下一步时,她脚尖轻轻点地,一前一后,好似音符,带着悦动。
等到她开口,她的喉咙仿佛洒进了阳光,就像她的动作,呈现出一种轻盈之感:“不会,但也不会高兴。”
跟影子玩了一会儿,毛舜章驻足,背着双手,专注地看着江小海,问他:“你是在说那天晚上,天台上的事情吗?”
江小海不意外她会猜到,他知道她一直很聪明,他也没卖关子,果断地点头承认:“对。”
毛舜章说:“我不高兴,不是因为你有秘密不告诉我,而是因为你让我知道你有秘密,但是你不想告诉我。”
“小海,如果以后你又有了不想告诉我的秘密,”毛舜章没有跟江小海掰扯逻辑,而是直接告诉他,再遇见类似的情况,她希望他怎么做,“你别让我知道就好,不管是你有新的秘密,还是你不想让我知道。”
毛舜章又开始和影子玩起来,她朝地铁站的方向一蹦一跳,渐渐跟江小海拉开距离,但还好有风,把她后面的话一一送到江小海耳边。
“朋友可以分享任何秘密,朋友也可以不用分享任何秘密。”
.
第二天上午,沈一去幸福家园接江小海,抵达后,他没有下车,而是坐在车里打电话,跟江小海说他到了。
等候的间隙,沈一托着腮,时不时扫一眼副驾驶前面的储物格,收回视线,他又盯着前挡风玻璃,如此反复多次,直到看见江小海背着个双肩包现身。
他放下手,猛地抽离靠背,转眼又被安全带弹回去。他心里面本就装了事,一直坐立不安,这会儿出师不捷,更是烦上加烦,看见江小海开门上车,连招呼都忘了打。
不过不要紧,在礼貌方面,江小海向来践行得很不错:“早上好,沈一,你吃饭了吗?”
真实答案是没有,但沈一还是回答:“吃了,你吃了没,没……”
他的反问和下一句话间隔有点久,刚吐出一个音节,江小海就抢先说:“吃了,吃的是鱼片粉。副局说,我今天要和朋友去游泳,吃点鱼,以形补形,游得跟鱼一样快!”
沈一知道“副局”是他们收容所的负责人,刚听到时,他以为对方姓付,到现在也不知道副是指职位,但眼下“副局”,还是“付局”,对他都意义不大。
他收起准备伸向储物格的手,紧紧捏了下拳头,就握着方向盘,心不在焉道:“哦,是么,但你不是小海豚,不需要补。”
“没错,”江小海笑着说,“不吃鱼我也可以游得像鱼一样快!”
沈一看他笑得开心,也跟着微微勾起嘴角,随后他微不可查地摇摇头,启动车辆,驶离了幸福家园。
一路还算比较畅通,偶尔遇见几个红灯,等候的时间都不长。
只是当他们汇入另一条主干道后,红灯的时间陡然增长不少,沈一减速停车,挂空挡、拉手刹,脚缓缓放松,盯着前方,神游天际。
目光再次不受控地飘向储物格,江小海忽然说话了,沈一一恍神,没听清楚,下意识道:“什么?”
“你是要拿什么东西吗?”江小海指着膝盖上方的空间问,“每次红灯,你都会朝这里看。你放了什么东西在里面吗,现在要用?”
沈一开车的时候,除非必要,江小海基本上不会开口打扰他。前几次沈一看过来,由于红灯太短,他只是默默看在眼里。
这回时间长了,他没了顾虑,总算是问出来了。
“没有。”沈一矢口否认,过后是一阵沉默。
他抿了抿唇瓣,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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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方向盘皮套上快速敲击,都要敲出火花了,江小海始终没有追问。
江小海没察觉到还好,他一察觉,沈一就坐不住了。
可江小海就停留在表层,看破说破,偏偏不打破,搅得沈一心神不宁。
眼看红灯快没了,沈一破罐子破摔地用下巴点了点储物格:“呐,里面有个东西,你拿一下。”
江小海嘴唇拉成一条线,静静地看了会儿沈一,就依言打开格子,拿出里面的东西,是一个精美的塑料包装袋,他提起来问沈一:“是这个吗?需要给你打开吗?”
沈一轻轻地“嗯”了一声,一副任他做主的模样:“你想开就开吧。”
江小海怪异地瞥了他一眼,心想关他什么事,但他还是乖乖地解开袋子封口处的蝴蝶结,敞开包装袋的一瞬间,一股浓郁的黄油香气扑鼻而来。
“哇啊,是吃的!”江小海惊喜道,“真香。”
听见熟悉的朴实言辞,沈一忍俊不禁,他正要叫江小海尝一尝,一块饼干递到了他的嘴边,他有些错愕,随后又听见江小海说:“你在开车,不方便,我喂你吧。”
沈一喉头一梗,刚要张嘴说话,江小海伺机把饼干塞进他的嘴里。
焦香酥脆,具体味道怎么样,沈一没能尝出来,只记得嘴唇好像碰了下江小海的指尖,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沈一的耳根立马又痒又烫。
余光扫到江小海又要递过来一块饼干,沈一连忙说出实情:“这个是专门给你带的,你自己吃就好,不用再给我。”
“给我的?”江小海诧异道,拿着饼干的手伸到一半,中途停住,就这样举着不动,脸上满是茫然,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沈一顿时觉得口干舌燥,不清楚是饼干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他点点头,用手腕把江小海的手推回去:“对,给你的,我刚才忘了告诉你。”
再三确认后,江小海咬了口饼干,沙沙的咀嚼声传来,沈一紧张地询问:“怎么样?”
江小海把一整块饼干吃完,认真地感受了一下,缓缓评价道:“虽然我第一次吃这个,但我觉得还挺好吃的。”
沈一蓦地松了口气,再听见江小海说话时,整个人轻松不少,嗓子也没之前紧绷干涩了。
“这是饼干吧,是什么饼干?”
“对,黄油曲奇。”一放松,沈一话匣子也跟着放松,很多话没经过脑子就说了出来,“我让姐夫教我做的,就是张北山,这份是今天早上刚做好的,这种饼干就要现吃现做,才会好吃。”
“你做的?”
“是……”沈一身子一僵,掌心下的方向盘,顷刻间像颗炸弹,烫手又危险,“操!”
当初他就不该去问张北山,什么甜品容易上手,更不该悄悄摸摸动手失败后,还去请教张北山怎么做。
一想到张北山那个先惊讶,后意味深长的眼神,沈一顿时生无可恋。
他就知道,干一些跟人设不相符的事情,一定会出事。
前不久,他还觉得李山河脑子跟摆设一样,不爱动。
现在才过去几天,他的报应说来就来。
29. 视角(一更)
车里再次陷入沉默,可比起刚出发时,这一次还透着些许诡异。
沈一那句不容忽视的脏话,使得原本还算融洽的氛围,瞬间凝滞,以一种难以的估量的流速,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奔去。
但凡时间倒流回两分钟前,沈一……沈一也不知道是该给说漏嘴的自己一巴掌,还是给那个没管住嘴,突然飙脏话的自己一巴掌。
世间安得双全法……什么乱七八糟的,沈一更想给此刻的自己一巴掌,也不知道这种自己打自己的奇观,能不能转移江小海的注意力,让他忘记刚才的事情。
可是来不及了,前面又是一个超长红灯。
显然,江小海的嘴比他的手快:“其实这份黄油曲奇,你原本就想给我。那么为什么一开始,你不说呢?”
“别说忘了,”江小海见沈一想都没想,张口就来,刹那间,他福灵心至,先开口为强,“你知道的,那是假话。”
说谎被当场抓包的尴尬,不比一个不留神,发现自己把小心思说出来少。
一般这种时候,不嘴硬如铁锹,凿个三里地,搜肠刮肚耗尽肚子里最后一滴墨水,是绝对不会承认的。往往承认也不是心甘情愿,甚至还会气急败坏地倒打一耙。
沈一也不例外,不过他强硬的语气下,怎么听怎么心虚:“说不说,不都一个样,反正都是给你的。”
“不一样。”江小海就要平静得多,他音量低一些,却依然足以彰显他占理的强势,“如果你直接告诉我,这就是给我的,我会更开心。”
沈一舔了下唇瓣,双目发直,盯着前方红灯变绿,却忘了启动车辆,还是车后传来一声喇叭,方才让他如梦初醒,赶紧把车开走。
“根本就不一样嘛。”江小海小声嘀咕一句,分毫不差地飘进沈一的耳朵里,哪怕沈一的态度再强硬,这一刻也软化得差不多了。
他深吸了口气,看着不远处游泳馆的招牌,提前打了转向灯,减速拐过去,在露天停车场找了个空旷的位置,把车停进去。
熄火后,他坐在驾驶座上,没有立即下车,而是静默良久。
这会儿的太阳还不算烈,日光下彻,透过前挡风玻璃,铺满车厢,毫无保留地把里面的两人笼罩其中。
江小海暴露在阳光下,脸上只有半垂的睫毛投下的阴影。他面无表情,眨眼的频率不快不慢,能够清晰地看见睫毛下阴影的活动轨迹,给静谧的空间带来一丝时间的流动。
不可否认,当得知沈一这包黄油曲奇,是专门给他准备的,他心底是抑制不住的喜悦,尤其是听见沈一说,这还是他亲手做的,原本六七分的好吃程度,立马又多了几分。
只是沈一紧随其后的掩饰,一开始说“忘了”是骗他的,他的心跌瞬间入沼泽,不需要任何力量作用,都能慢慢沉底。
好吃的曲奇也不好吃了,江小海只吃了一块,就再没动手,他甚至还想把曲奇连袋子重新包装好,还给沈一。
他心里不好受,眼见到地方了,沈一既不下车,也不说话,那么他也不说好了。
游什么泳,他现在已经很累了。
两人争当哑巴,像是谁先开口,谁就输了似的。
只是落在沈一眼里,他却比江小海多了一份惴惴不安。
他就没见过这么安静的江小海,跟怕打扰到他开车,乖乖坐着不说话的江小海不一样,他此刻的安静,就仿佛躯壳和灵魂拧了在一起,扼住了他想要说话的欲望。
当一个人感到失望的时候,往往会无话可说。
沈一顿时有些委屈,同时还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
多简单的原因,为什么一定要刨根问底?为什么就不能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换成江小海……
如果换成江小海,那么他可能完全藏不住事,或许第一天就把惊喜漏给他了。而沈一之所以忙前忙后做这些,除了想给江小海惊喜,还有……
“之前那通电话,”沈一叹了口气,还有就是为了那句没能及时说出去的“对不起”,“我惹你生气了,这个是用来向你道歉的。”
“之所以没有直说,”他拦下想要说话的江小海,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他这么做的原因,“归根结底,是我不好意思。就像那通电话,我明明很清楚,我说得有多过分,但我还是没有立刻向你道歉,还拖了这么久,搞这么个玩意儿出来,还不好意思承认。”
说完,他自嘲一笑。
眼下,他内心深处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像打翻了调味瓶,五味杂陈。可是耐着性子打扫干净,却感到了不易察觉的轻松,淌过心脏每个角落。
原来爬过心底那座大山,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困难。
“我觉得你说得不对。”江小海双手合拢,倏地一下,捏紧了塑料包装袋,欻欻声后,传来他不太认同的声音,“黄油曲奇很好吃,你肯定做了很多努力。还有就是,你那天的话,其实我没怎么听懂,我生气,是因为你那么说毛毛。”
这份曲奇是沈一亲手做的,他的心意就远超食物本身的味道,对江小海的意义也完全不一样。来自他人的善意对待,江小海都会珍之重之,永远记在心里,只要一有机会,他就会尽他所能回报他们。
“后来我也有去了解,但是网上说什么的都有,”一想到网络上那些五花八门的言论,江小海就头疼得直叹气,他直言,“看完之后,我就更搞不懂了。”
他顿了一下,忽地正色道:“沈一,我之前生活的地方,很少看见人类,我又来这座城市生活不久,很多事情我都不明白,如果我有哪里做的不对,我先跟你说一声对不起。但还是希望你在原谅我之后,能够跟我说,我哪里做得不对。”
“没有,你没有做得不对,是我的问题。”
沈一抱着方向盘,趴在上面,喉咙像堵了一团棉花,含含糊糊,他说得艰难,江小海也听得艰难。
对此,江小海更疑惑了:“那你为什么会生气呢?”
沈一无法回答他没有生气,就连现在,他还有些生气江小海不识人情,一再反复地僭越,逼他直视真实的自己。
可是江小海太坦诚了,坦诚到就这样毫无保留地剖开自己,把他的真心坦坦荡荡地暴露出来,让每一个接近他的人,在极尽贪婪地汲取他真心的同时,又不得不在他水晶般透明的真心上面,一睹自己丑陋的嘴脸。
江小海就是一面镜子,能够照出每个人内心深处的阴私。
“我读初中的时候,我班上有个男生,他喜欢男生的事情被别的男生知道了。”
“他们欺负他,撕他的课本,骗老师说他没做作业,让老师罚他,这都算轻的了。更过分的是,他们还会拉着他去很偏僻的厕所,剥开他的衣服,说什么想看看他是不是女扮男装,不然怎么会喜欢男生。”
“我撞见过一次,去找了老师,但始终没有什么作用。后来,”沈一坐起来,盯着外面,阳光刺得他眯了下眼睛,他苦笑一声,声音像光一样轻,“那个男孩跳楼了。”
“江小海,在这个世界上,不是主流的路,会走得很艰难。也不是我们关起门来,安静地过我们自己的日子,就可以风平浪静,安安稳稳度过一生。有时候,麻烦是会自己找上门的。”
这件事压在沈一心里很久,他没跟其他人说过,举这个例子,除了希望江小海能够理解他的顾虑,就是想把其中的风险给他讲清楚。
过去种种情况无不在表明,江小海不等同于他,退无可退。他也不想扒着江小海不放,让他陪他走上这条艰难之路。
“很抱歉,因为我的私心,一开始没跟你说明情况,既然到了这一步,那你就好好考虑,别匆忙做决定。”
说是这么说,但沈一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却因为用力而泛白,掌心也因此洇出了手汗。
江小海垂首沉思,开口时,先问起了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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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他怎么样了?你的那个初中同学。”
沈一哂笑,手卸了力,上半身全部陷进座椅里:“还好,大难不死,后来就转学了。”
“那些欺负他的男生呢?”
“也转学了。”
江小海失望道:“欺负人不用坐牢吗?对哦,他们还是初中生,有未成年保护法。为什么法律保护的不是受欺负的孩子,而是欺负人的孩子。”
“我觉得你说得很对,”沈一以为江小海不正面回答他,是在变相地拒绝他。他松了口气,同时心底泛起阵阵苦涩,“但是法律具有滞后性,任何立法都需要一步一步来,谁也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对不对。”
江小海听得一知半解,他能知道未成年保护法,还是前段时间,他在网上刷到一起校园暴力案件的处理结果,他义愤填膺,恨恨不平,直呼就该严惩之后,顺带补充了一些法律知识。
只是没想到,远在网络上发生的事情,曾经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他的生活里,还跟他身边亲近的人有关。
江小海忽然明白了沈一那天为何失态。
原来不一样,就可能会遭至别人的欺负。没成年的孩子还有专门的法律,可见再成熟的孩子,过早地接触成人的世界,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江小海不由地联想到了毛舜章。
“沈一,你只能走这条路吗?”虽然说得上是理解了,但是江小海还是有自己的想法。
闻言,沈一怔然片刻,他还以为他和江小海到此为止,也不知道是该难过,还是该庆幸他们没有确定过关系,至少以后还有做朋友的可能。
不曾想,等待他的却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沈一赶紧端正坐好,既害怕回答不好而斟字酌句,又害怕回答太慢,江小海等急了,最后,他还是如实说:“对,我知道我是个同性恋后,就知道我是天生的,这辈子都改不了。”
“之前毛毛说过,有些国家的同性恋可以结婚,那么是同性恋也没有问题,对吧。”
动物世界里的同性性行为实在太多,江小海成人上岸后,“寻欢作乐”时也没考虑过性别问题。
后来知道人类世界不管是异性,还是同性之间的性行为,中间还可以隔着一个“恋爱”,尽管不求甚解,但不妨碍他想要融入人类世界的积极性。
沈一默默感叹毛舜章这个小孩真不一般,小小年纪居然知道这么多。怪不得江小海什么事都爱跟她说,看来沟通起来真的没什么代沟,说不准代沟还是江小海知道得少。
“同性恋自古就有,不过一直都不是主流,这跟思想观念、生产水平等各方面都有关系,也就是近代科学和其他各方面的发展,才慢慢破除了对同性恋的偏见。”
“听起来很复杂,但我好像有点懂了。你听听看,我这么理解对不对。”江小海突然抛开了前面的沉重,一脸挖到了宝藏似的兴奋。
“人类世界也像你说得那么复杂,有什么主流和不是主流的,不管我们是不是主流,现在可能是错的,但以后不一定还是错的。”
沈一眼皮一跳,这番话乍一听,逻辑清晰,无懈可击,可他仔细一思量,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过用不着他,江小海很快补充道:“但是呢,我们是活在现在的,遵循现有的规则,是我们的生存之道。任何生物的首要目标都是活着,先活着,剩下的事再说。说不定活得长了,就能遇见那个未来了。”
这是江小海十八年海洋生活,大自然教给他的道理。
“要是遇不见呢?”
“遇不见啊……那也没关系,以前的人可能也没想到同性恋婚姻会合法化吧,但现在还是有了。那么只要是对的事情,就一定会有的。”
江小海静静注视着沈一的眼睛,片刻后,他眉眼弯弯,就像一个成熟的大人,在安慰过去的沈一:“不要怕,大胆走下去,时代一直在变好。”
30. 游泳(二更)
车外,太阳已升至中空,光线越来越灼人,哪怕车载空调的冷气呼呼地吹,仍然有一股热意正在侵扰沈一。
这股热意不知起始在哪儿,却不影响它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在这个密闭的车厢内,他的心跳忽地加速,鼓噪得快要冲破胸腔,势要响彻云霄一般。
沈一喉结滚动,不断地吞咽唾沫,以缓解这股横冲直撞的热意。他还在等江小海接下来的话,按照常规的剧情发展,江小海应该还有话要说。
然而,他却只等到了门锁啪嗒一声。
他循声望过去,看见江小海打开了车门,给他留了一个背影。下车后,倒是知道转过来看他,还知道说话,只是话里话外比他还要困惑。
“不是要去游泳吗?”见沈一没有动静,江小海弯腰凑近敞开的副驾驶,直直地看向里面的人。
怎么还坐着不动。
沈一怔然地跟江小海大眼对小眼,眼睛里尽是迷茫:他怎么不按照剧情的逻辑走!
所以到头来,他还是要一个人走这条路?
.
游泳馆内,男更衣室里。
沈一借着柜门的遮挡,一头扎进衣柜里,额头抵在装有换洗衣物的包上面。
他怎么忘了,江小海是聪明的单线性思维生物,很多事情他会刨根问底,不仅仅是性格直率使然,还因为他的思考模式——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江小海这种线性思考方式,就使得别人要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确切的答案,最好直接提问,不要拐弯抹角,亦或是旁敲侧击。
他悟性高,但知识面窄,在他认知射程范围内的事情,他还有开窍的可能,之外,就只能让别人开窍了——
想要得到什么,至少先拿出真诚的态度。
可是错过了那个时机,沈一就问不出来了。
万一是他意会错了呢?那个当口,江小海只是在单纯地安慰他,他却厚颜无耻,想要趁江小海对他的怜悯达到最高时,一半的心机,十足的真心诱使江小海答应他。
又差点忘了,单线性思维生物的情感也是线性的,同情不等于喜欢,他们总是可以分得很清楚,界限分明,让别人又爱又恨。
吱呀——
游泳馆的柜门有点年纪了,一碰就会发出响声。沈一整颗头都在柜子里,这道响声跟冲他耳朵喊叫似的,一听就知道有人在扒拉他的柜门。
更衣室里没其他人了,否则沈一也干不出埋头这种事情。
“沈一,”果不其然,旁边很快传来江小海的声音,听得出来他是在关心他,语气里还透着小心翼翼,“我换好了。”
凭谁看见他的举动,也很难不关心吧。
沈一从柜子里出来,退后两步,正要叫江小海稍等,他马上就好,但眼睛却比嘴快,率先映入了玉髓一般的莹白,仿佛触手生温。
之前他有见识过江小海衣服底下的风光,可那是晚上,江小海的麻雀小套房光线又一般,最重要的是,那会儿他看见的,是江小海的下半身,被某个硕大部位吓到后,哪还敢看下去。
这次“风水轮流转”,终于等到他一睹江小海的上半身了,还是在如此明亮的空间里。
首先是白,其次是修长的四肢,腰细却不显羸弱,腹肌隐隐约约,带着独属于这个年纪的韧劲,顺着某道隐秘的线条向下蔓延,然后对比强烈的黑色把他拦在了外面。
沈一赶紧住眼,再猛地一抬头,连忙把视线投向江小海的脸,可是昂首一瞬间,余光却把黑白之外的另一种颜色尽收眼底。
好粉,人类这个地方真的会这么粉嫩吗?如果碰一下,会不会变色。
那里会不会变色,沈一不知道,此刻他倒是满脑子的黄色废料。
“沈一,你没事儿吧,你脸好红啊。”
谢谢提醒,他知道他脸红,还是因为充血,而且他现在不止一个地方充血。
明明当初江小海攻势那么猛,他都可以坐怀不乱,今天不过是瞥到某些部位,还是可以光明正大看的部位,他胡乱激动个什么劲。
看来只能先远离江小海了,但他一开口,声音却十分暗哑,把他都吓了一跳:“你先去,我马上来。”
江小海不放心道:“我还是等你吧,我们一起来的。”
闻言,沈一只好指了指一旁的凳子,叫江小海去那儿坐着等他,他则不断地深呼吸,努力将血液流向该去的地方。
冷静下来后,沈一想起他来这儿干嘛了。
他差不多有十年没游过泳吧,家里的泳池也在那件事后被填平了。
十年了,应该没问题了……吧。
而且这里是游泳馆,不是大海。
.
换好衣服,沈一和江小海一前一后来到泳池。
这里是沈一特意挑选的,来之前他做了很多攻略,水质干净卫生,停车方便,如果游完后,要是饿了,还可以在周围吃点东西,以及价格不算便宜,游客不是很多。
沈一心底本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心思,人多的地方,他总感觉像脱光了裸奔似的,走到哪儿,哪儿的人都忙着盯着他看。
这次也差不离,沈一和江小海甫一现身,泳池大部分人的视线都转了过来。
他轻咳两声,抛开那些人,转身正对江小海。他歪了歪头,点了下湛蓝的池水,旋即眉毛一挑,恣意一笑:“要不先游一圈看看,小海豚?”
江小海被他激起了胜负欲,与此同时,沈一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好似还顺带扯了下他的心脏,引起了非同寻常的跳动。
刹那间,江小海仿佛听见了他心跳如雷。
他胸腔因此不规律地起伏,他定定地注视了会儿沈一,比照沈一的笑容,把嘴角拉到相同的位置:“好!”
说完,他一个猛子,扑入水中,姿势优美,线条流畅,轻轻的“咚”了一声,一朵小水花飞溅过来,落到他刚刚站立的位置。
“哇啊——”
人群里响起了欢呼,他们半张着嘴观看江小海游到对岸,再一个完美转身,波光粼粼的水面映出他矫健的身姿,宛如游龙一般,眨眼的速度都跟不上他游泳的速度。
看来小海豚,绝非浪得虚名。
沈一的目光始终追随江小海,看着他箭矢似的冲向对岸,又猛地冲回来,快要抵达时,及时刹住,先从水里冒出来,把脸上多余的水抹掉,再趴在岸边,对着沈一得意地笑。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明明入水前后都是同一张面孔,但偏偏从水里出来后,他的脸上像是敷了层柔光滤镜,五官更精细了,笑容也更明媚了。
“小海豚果然名不虚传。”沈一夸赞道。
他走过去,在江小海面前单腿蹲下,看见一滴漏网之水从他额角滑落,并未多想,抬手就擦掉,指腹一接触皮肤,还真是触手生温。
两人皆是一愣,江小海得意不了了,沈一的手停在空中,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江小海说不清他此刻什么感受,诧异,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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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别的什么。
过后他又疑惑了,他和沈一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眼下不过是给他擦拭一滴水,动作轻柔,一触即离,不认真体会,可能还以为是错觉。
江小海的心跳频率又乱了,之前在车里听沈一诉说过往,他觉得沈一脆弱可怜,这会儿,他又觉得沈一好像变回了那个高大的沈一。不过在他高大的外表下,动作却是那么温柔。
在他眼里,沈一还是沈一,可又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回到了幸福家园那个晚上的天台上,他一如过去,准备跟毛舜章聊一聊沈一,却突然开不了口。
他对有关沈一的一切升起了一股独占的欲望,不再愿意除他以外的人了解沈一。
江小海眨眼的速度变快,呼吸急促起来,体温升高,周遭的温度比他身体低,他不由自主地脱离岸边,扎进水里。
沈一的手刚收回去,见状,他以为江小海出事了,来不及细想,下意识往前一捞,重心前倾,整个人顿时来了一场低空滑行。
短暂的失重感令他脑子一片空白,思绪回笼后,他已经栽进水里,溅起一大团水花,水花扑到岸边,他刚才蹲下的位置上,立刻多出了一片水洼。
水流涌来,沈一像是跌入了漩涡之中,强大的吸力把他卷入池底,他越是挣扎,越是摆脱无能。
又一次陷入相同的险境,恐惧好似会呈指数倍增长,好比此时此刻,他不仅要面对当下的危险,还陷入了童年的噩梦里。
如附骨之疽,如影随形,一点一点将他吞噬殆尽。
“救……救命……”
池水咕噜咕噜地灌进沈一的嘴里、鼻腔里,再流进胃里、肺里,他觉得他的身体好像变成了一个气球,汹涌的水无孔不入,直至他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爆体而亡。
谁能救救他……
混沌中,一道身影冲向了他,带着一股所向披靡的气势,游到他的后方,用手穿过他的腋下,将他的头部托出水面。
“沈一,别怕,没事儿了,你安全了。”江小海前胸贴在沈一的后背上,牵起他的手,引导他扶住岸边,“来,我们把手放上去,撑在这上面。”
新鲜的空气涌入肺里,沈一大脑的缺氧状态得到缓解,不知道他是理智回归,还是知晓江小海在身边,他觉得很安全。当江小海救起他的那一刻,他居然没有因为害怕反复挣脱,而是乖乖听话,照江小海说的做。
等到沈一坐到岸边,江小海在旁边给他拍背安抚,其他人才反应过来,差点有人溺水了,赶紧上前来询问情况。
实在是一切发生得太快,从沈一掉进水里,到江小海救起他,期间的时间都不够他们回神的,看见人上岸了,才意识到出事了。
江小海连忙问沈一怎么样了,得到沈一摇头回应,他谢过其他人想要帮忙的举措,再三保证,如果应付不过来,一定会寻求他们的帮助,他们才不放心地走了。
人群散去,沈一说:“我想回去。”
江小海点点头,扶起他,慢慢向更衣室走去,把他安置在凳子上坐好,江小海蹲在他面前,仰头观察他的状态。
不消说,他的状态肯定很不好。
江小海从未见过沈一这副模样,弱小,需要保护。之前在车里,他也流露过脆弱,但是那股脆弱之下,更多的是一种疲惫,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不一样的地方,还在于沈一的态度:“我是不是很没用。”
江小海诧异道:“什么?”
31. 急人(一更)
其实沈一很清楚,他并不优秀。
他那些看起来很唬人的“履历”,几乎是靠他优越的家庭条件堆砌出来的。他的性格不如李山河讨喜,跟谁都能玩得来,他所谓的“学霸”身份,也是基于优质的教育资源。
而且在差不多的成长环境下,他的姐姐哥哥就远比他厉害。
“我是不是很没用,性格无趣,没有擅长的事情,也没有什么爱好。小时候一次溺水,过去十年,到现在还怕水,刚才还闹出了笑话……”
话还没说完,只听啪的一声,沈一两颊遭到一双手的挤压,唇瓣嘟成鸭子嘴,叽叽咕咕,什么也说不清楚。
“家侠海,哒哒哒哒哒?”
始作俑者“家侠海”离得近,听出来了沈一这是在问他要做什么。
好看的人就是不一样,就算摆出这样的表情,也称得上可爱。
可是比起长相上的优势,沈一乖乖不动,任江小海随意上手,最多在言语上表示疑惑,更令江小海心痒,他的手掌不由自主地揉搓起了沈一的脸颊。
十八岁准男大的皮肤,揉搓起来无疑是舒服的。
不过江小海也没忘记正事,他停下动作,就着这个姿势,对沈一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说,但是你会这么说,肯定有你的原因。”
江小海的一席话,听起来就单纯的像是一席话,跟他这个人一样,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但是,沈一,你不要难过了,好不好,你一难过,我也很难过。或者要我怎么做,你才会不难过,你告诉我,好不好?”
这一次,沈一好像失算了。
他望着江小海的小脸皱成一团,仿佛真如他所说的那样,他难过,他也会难过。
刹那间,各种情绪齐聚心口,积攒蓄力,静候时机爆发。
沈一极力平复胸膛的压力,他喉结一滚,艰涩地发问:“为什么?”
他不是一个会跟别人剖析自己的人,今天之所以说了这么多,也是众多因素共振下的机缘巧合,可是一些口子不开还好,一开就如蓄水池开闸泄洪,攻势之猛,连他也控制不住。
所以,为什么?
在他有意无意地暗示后,依旧得不到确切答案的情况下,江小海还能心无芥蒂地靠近他,对他说这么多让他心跳如雷的话。
到底是为什么?
“我说不好为什么。”江小海放下手,直接坐到地上。
他支起腿,双手环抱膝盖,仰面注视沈一:“我就是想要你开心,跟你待一起,我觉得做什么都很有趣。”
“所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说自己无趣,明明我跟你一起做的每一件事都很好玩。”
沈一知道答案,这是因为江小海见识不多,会觉得有趣好玩,更多是来自新鲜感,但他还是没忍住,想要争取一下。
“江小海,”沈一眼眸幽深,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男孩,“一般这种情况,我们会称之为喜欢。”
“一开始我就说过我喜欢你呀。”
沈一摇摇头:“不一样的。”
见江小海仍然不理解,他耐心解释道:“你以前有喜欢过其他人吗?不是对朋友亲人的那种喜欢,是只能是这个人,其他什么人都不可以的那种喜欢。”
“除了你么?”
沈一一怔,瞳孔不由地放大,脑海就要乱成一锅粥时,他听见江小海补充道:“那就没有了。如果是你说的那种喜欢,那么就只有你了。”
“只有我?”
江小海肯定道:“对,只有你。”
意外又不那么意外,至少一开始,江小海就表达过了对他外表的肯定。沈一清楚,他要有什么优势的话,可能就是长得还不错。
可是外在能支撑这么久的喜欢么,时间一晃,他和江小海认识快两个月了。
“因为长相?”
江小海先点点头,又摇摇头,沉吟片刻,他答道:“我喜欢你长得好看,但不完全是因为你长得好看。”
说着,他掰手指细数:“你个子高,身材好,还是大学生,后来我有去了解,你的高考成绩超出一本线很多,很不容易的,超级厉害!”
“但是在我的高中,这个分数勉强算是中等。在我之上,还有好多人。”
江小海挠挠头皮,不解道:“中等不好吗?就算在你之上,还有很多人,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也不认识他们呀。你在我这里,就是很厉害啊。”
“我不厉害,有很多人比我厉害。如果你认识他们,你会喜欢他们吗?”
江小海不知道沈一钻到哪个牛角尖里去了,但他隐约有所感知,他的回答对沈一很重要,关乎他们的以后。
“我已经认识很多人了,我虽然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你厉害,但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们。”
江小海不是半年前的江小海了,那个时候,他连话都不会说。
如今,在和沈一搅成一团乱麻的对话中,他似乎摸到了一个线头,只要顺着这个线头走下去,他就能把一切梳理出来。
“沈一,”江小海改为盘腿坐,他双手环胸,郑重其事道,“你好像不相信我喜欢你。”
这叫沈一如何相信。
最初酒吧那次乌龙,江小海本就是出于见色起意,沈一还没忘,他之前可是还有七个前辈。
在那之后,尽管江小海展露出的一些细节,的确有让沈一想入非非,但江小海在做出一些令人瞠目结舌的举动时,还会流露出他纯真的本质。
他大胆行事的背后,是他懵懂无知,仿若小朋友,好奇一切新鲜事物。
没有人会怀疑一个小朋友的好奇心有多重,也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小朋友的好奇心能持续多久。
至少沈一如此。
“可是,当初在海豚湾恋人,你跟我走,不是因为我长得好看吗?”
沈一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他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他微微张着嘴,不断眨着眼睛,情感上在寻找可供反驳的地方,可理智上却知道江小海说得在理。
他也是见色起意,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放厥词。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们的喜欢,岂不是一样的。”
一样的又如何。
这会儿,沈一的脑子完全转不过弯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江小海顺杆往上爬:“你之前说过,恋爱的事情,需要我们两个人好好考虑。现在我们的喜欢达成了一致,那不就是表明我们都考虑好了,可以谈恋爱了。”
“你想跟我谈恋爱吗?”
江小海重重地点点头:“我一直都想。”
沈一的喉结滚了滚,心想江小海都这么说了,他不主动、不拒绝、不接受,不就变成了渣男。
他张了张嘴,正要说点什么,第三个人的声音突兀地插到他前面:“对不起!我什么也没看见,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沈一:“……”
操!
.
奔向幸福的康庄大道上,突然出现了一块“绊脚石”,沈一和江小海只好作罢,匆匆换好衣服,先离开再说。
走之前,江小海抬头瞥了眼沈一还在滴水的发丝,问道:“你确定不吹头发?你带吹风机了么,没带的话,我看见那边台子上有。”
江小海一个寸头,头发冒出来一茬,他就剃一茬,时刻顶着一头“刑满释放”的青皮发型,连洗发水都省了。
游完泳出来,他脸部的皮肤什么时候干,他的头皮就什么时候干,所以根本没想到要带吹风机。
沈一就不一样了,他一脱离高三学子的身份,就养了一段时间的头发,定期修修剪剪,一直维持在一个清爽干净的发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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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头型不错,发量惊人,一落水,不仅发型毁为一旦,头发到现在还在滴水。
从水里起来后,他随意地把头发往后一抹,露出饱满的额头和俊朗的五官。
起初他心情不佳,还没注意,这一刻,他发现江小海偷偷摸摸看了他好几眼,苹果肌疑似还有些红。
他倒是带吹风机了,念及此,他却摇摇头,没有正面回答:“没事儿,天热,不用吹,出去一会儿就干了。我们话还没说完,先走。”
公共场合太危险,稍微说些私密一点的话题,不仅容易让人抓包,还容易让人误会,所以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何况他还有事情没处理完。
江小海见沈一坚持,只好背着包走在前面。
沈一趁他转身,快速对着镜子端详一番,把一些放荡不羁爱自由的发丝压下去,随后估摸着时间,在江小海察觉前,迅速撤离。
两人走到停车场,由于他们离开的时间不长,眼下还没到最热的时候,车内就没来得及发展成烤炉。
沈一打开冷气,呼呼地吹一阵,温度就降下来了。他顶着他的大背头,脊背挺得直直的,坐得比刚进入小学学堂时还要端正。
他轻咳一声,引起江小海的注意后,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道:“之前,更衣室里,你的那句话,还做数吗?”
江小海一面觉得沈一的反应有些好玩,像是希望别人能够关注他的同时,又不希望别人发现他的心思,一切要基于这个人的自主意愿,而不是他的要求。
另一面,又被沈一优越的眉眼吸引住了目光。
可惜他还没树立逗人玩的意识,目前他的思维模式还是单线性的,沈一怎么问,他就怎么答:“当然算数了,我知道的,撒谎不对,善意的谎言除外。”
沈一看了眼那包黄油曲奇,心口仿佛中了一箭。
“我一开始就想的,是你不同意。”江小海幽幽地叹了口气,沈一刚把箭拔出来,又感觉损失了一个小目标。
如果他不那么敏感脆弱,乱七八糟想一通,还爱钻牛角尖,那么他们的关系是不是早就发生了质的变化。
可是直到这一刻,沈一依旧忍不住问道:“我不会游泳,还害怕水,你会不会很失望。”
江小海看见水就兴奋,还是名海上救生员,他未来的伴侣可能这辈子都下不了水,那么他会不会觉得很扫兴。
“我不会开车,我们每次出去玩,你还要来接我,回去时,还要送我,你会不会很失望。”
沈一震惊于江小海还会反问,但他还是坚持道:“那不一样。”
江小海没跟他争执,另外举例:“我还没有文凭,没有父母,懂的又少……”
“对不起,”沈一越听,越觉得罪孽深重,赶紧出声打断他,“我错了,不该说这些。”
江小海像是摸索到了克制沈一的办法,他想尽力做到面不改色,不让沈一发现,奈何越努力,脸上的得意越憋不住,都要溢出来了。
沈一轻笑,没有揭穿他。
恋爱的话题在两人之间由来已久,刚认识时,他们就有提及。而且那个晚上,他好像还说了这么一句话——有时候,恋爱不是计划,而是意外。
如今,当意外来临,多等一秒都是对彼此不尊重。
于是,他不由地对江小海道:“恋爱的事情,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你的意见也很重要。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随时可以说出来。”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我跟你的想法是一样的。”
江小海沉思一会儿,却道:“我们现在可以先去一个地方吗?”
沈一瞬间傻眼了,早知道就回答一是一,二是二了,走什么委婉路线。
他还想再争取一下,可江小海仍然坚持:“先到那里去吧,到了之后我再跟你说。”
32. 仪式(二更)
沈一依言把车开去了海豚湾。
出发前,他试探了几次,想问清楚江小海去海豚湾做什么,但江小海都是一句“你去了就知道了”。
那不然呢,他现在问,是因为害怕去了不知道吗?
可是江小海神神秘秘,任他绞尽脑汁,十八般武艺齐上阵,都没能成功从他嘴里撬出一点有用的信息。
沈一好奇得心像是被小猫抓了一把,偏偏他无可奈何,隔着胸口没办法给心脏挠痒。
“你去了就知道了。”
好吧,他去了再知道吧。
抵达海豚湾后,太阳已升至中空,光线越来越刺眼,气温也越来越高。
依据气候,沈一打算把车停入地下停车场,脑海正回忆上次的路线,就听见江小海说:“我们第一次遇见的时候,你也是开车来的吗?”
沈一回答:“不是我,是李山河开的。”
“那你可以再把车停在那儿吗?就是那天李山河停车的地方。”
沈一下意识想要追问“为什么”,旋即联想到这一路过来,关于他们到海豚湾来的原因,江小海是一个字也不肯透露,便知道自己多此一问。
他耸了耸肩,脑海里重新规划路线,毫无怨言地把车开过去。
距离海豚湾恋人不远的露天停车场内,江小海指着窗外的一辆车说:“那辆车我刚才好像见过。”
不是好像,就是那辆,沈一心底默默回应。他紧握方向盘,龟速地前行,静静地望着周围的环境,鬼打墙式地原地打转。
眼见实在瞒不住了,他小心翼翼地问江小海:“一定要停在那天的位置上吗?”
江小海疑惑地眨了会儿眼睛,一针见血道:“你是忘了停在哪儿了吗?也对,都过去那么久了,你看哪儿方便,停哪儿吧。”
沈一何止是忘了那天车停在哪儿了,他是根本就没记住过。
大晚上,还是别人开的车,又是旅游淡季,周围就跟荒郊野岭似的,连个参照物都没有,他能记住才怪。
不过他还是悄悄感谢了下江小海的宽宏大量,就近找了个空车位停好。
此处他观察了许久,就等江小海一声令下。
顶着个烈日,他们缓缓下了车。
沈一伸手挡了挡阳光,走到江小海身边,看见他也被太阳刺得睁不开眼睛,就抬起另一只胳膊,也为他遮挡一部分光线。
“下面我们去哪儿?”
宽大的手掌在江小海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几乎盖住了他整张脸,江小海的额头抵着沈一的手掌边缘,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片刻后,江小海指向远处的一个建筑物:“我们去那儿,海豚湾恋人。”
旧地重游,沈一想起那天晚上的场景,挑着有趣的对江小海说:“你不觉得海豚湾恋人的造型很熟悉吗?”
江小海不明所以:“我们有去过类似造型的地方吗?”
沈一讶异了一瞬,很快恢复常态,平静道:“是一部叫《海绵宝宝》的动画片,里面有家卖蟹黄堡的店,叫蟹堡王,是海绵宝宝工作的地方,海豚湾恋人的造型就很像蟹堡王。”
为了增加言论的可信度,沈一掏出手机,搜索蟹堡王的图片给江小海看:“对吧,是不是很像。”
江小海看了眼图片,又看了眼海豚湾恋人,反反复复多次,他惊讶道,“哇啊,真的很像,动画片不是假的吗,里面的东西也可以出现在现实里?”
真聪明,分得清虚拟和现实。
沈一收起手机,和江小海并肩前行,不疾不徐地解释道:“此蟹堡王非彼蟹堡王,海豚湾恋人只是借蟹堡王的壳子罢了。照理说,只要遵循现实的科学规律,虚拟世界的东西是可以搬到现实里。我们观看的虚拟作品,也是基于现实创作出来的,毕竟人类是无法越过现有的维度,想象出更高维度的事物。”
江小海眼含崇拜,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沈一,后半部分太深奥了,他听不懂,不过他也有关心的问题:“《海绵宝宝》是讲海洋生物的故事吗?那里面有没有海豚?”
沈一顿时语塞。
《海绵宝宝》作为一部长篇巨制,他不会每集都看过,能记住主要几个角色已经是他的极限了,有没有海豚,他还真不知道。
“《海绵宝宝》挺长的,要不找个时间,我们坐下来一起来看,看看有没有海豚。”
江小海重重地“嗯”了一声,生怕沈一会后悔似的,忙不迭应了下来。
沈一轻笑道:“看来你真的喜欢海豚。”
“因为我就是海豚呀。”
沈一笑着摇摇头,没有当真。
一路上,他们说说笑笑走过来,转眼就到了海豚湾恋人门口。
望着大门紧锁、空无一人的酒吧,江小海拍了拍脑门:“我忘了,酒吧白天不开门的。”
沈一斜眼乜他:“这个你也知道。”
江小海向来诚实,别人问什么他答什么:“之前有一次放假,我白天过来,也是这样,晚上再来,一问才知道他们白天不开门的。”
沈一:“……现在怎么办?”
本来大白天跑来酒吧,他就觉得奇怪。江小海一没有答应他,自然谈不上庆祝,二也没有拒绝他,借酒消愁更是无从谈起。
这就是信息不对等的后果,下次江小海再这样神秘莫测,什么也不告诉他,他就拿这件事反驳,细数这么做的危害。
“没关系,不重要。”江小海依旧稳如泰山,没有丝毫慌乱,他转过去,正对沈一,熟练地掏出他的身份证,“沈一,我们去开房吧!”
沈一大惊失色,甚至还后退了一步:“太……太快了吧,我还没准备好!”
不是,他跟江小海到底谁更像渣男!
难道游泳馆江小海不正面回答,就是为了等这一刻?
到头来,江小海还是更喜欢他的身体?!
“不对,”江小海手心攥着身份证,胳膊垂到两侧,皱眉纠正沈一,“你那天不是这么说的,你那天不想跟我去开房的。”
何止那天,沈一现在也不想!
“你到底想干嘛,”沈一舔了舔唇瓣,一脸难色地看着江小海,“到底要不要我答应去……去开那什么?”
江小海严肃道:“你照那天的情况来,我们重新演一遍。”
原来是要演戏,假的呀。
沈一说不好此刻他是什么心情,只能努力回忆那个时候的场景,磕磕绊绊地陪江小海演一遍。不知道跳过了哪些细节,他再度走上送江小海回家的路。
这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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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没有说说笑笑,走得异常沉默。
上了二楼,开门进去,玄关处,沈一又一眼看遍了所有布局。不过白昼光线充足,窗外没有大型建筑物遮挡,阳光铺满了房间,视觉上没有晚上那么拥挤狭小了。
小套房反而多了一些温馨的感觉。
沈一走在江小海后面,进来后就顺手把门关上了,想说点什么打破过于安静的氛围,一扭眼的功夫,他再次被江小海推到门上。
又来!
恍惚中,沈一不由地胡想连篇,他说不好他有没有预料到这一步,至少在江小海倾身压过来时,他的脑海还乱成一片,甚至有些吃惊。
可是,就在他思考着该不该期待所有事情都重演一遍,记忆中那个吻迟迟没有落下。
又不来了?
沈一疑惑,却捉摸不透。此刻,他的脑子跟肚子一样空,动一动只会发出饥饿的呐喊,无法建构出每一件事的逻辑链条。
江小海保持这个姿势,将沈一困在门和他中间,以一种强势的姿态对沈一说:“在你提出恋爱的话题后,我有去查过相关的内容,也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有关人类的议题,总是那么复杂,凭江小海目前的认知水平,很多事情,他无法理解透彻,但是他知道有一种形容叫“大多数”。
既然查来查去,很多人都表明恋爱中的仪式感很重要——表白要准备惊喜,确定关系的第一天叫作纪念日,往后每一年的这一天,双方都要为此庆祝。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对于这些,江小海虽然懂得不多,但是他愿意为之努力,在他能力所及的氛围内,尽力做到最好。
今天早上,沈一已经给他准备了黄油曲奇作为惊喜,那么现在该轮到他了。
“但是,很多人都提到了仪式感。告白时,我们需要用鲜花、蜡烛去营造浪漫的氛围,如果有才艺的话,那就更好了,还可以为心上人演唱动听的情歌。”
“所以,沈一,我一直在等着你,等你答应和我谈恋爱。在此之前,我有设想过如何制定告白计划,可他们总说计划赶不上变化。既然如此,我就想,要不然我们重新认识一遍,还是以海豚湾恋人作为起点。”
江小海言笑晏晏:“沈一,你好,我叫江小海,你要不要和我谈恋爱?”
这是江小海能想到的最特别的告白方式。
他们从相遇伊始,信息就一直错位,他们是以一个错误的开端走到了现在。
这一切,源自一只刚成精的小海豚对人类世界的陌生,而进行的初步摸索。
沈一以他的包容和友善,帮助这只小海豚圆满完成了这次探索,也是时候把脱轨的列车拉回到正确的轨道上。
江小海没有希冀这场别出生面的告白,能够覆盖掉过去的那次回忆。他的今天,是由过去塑造的,他不会因为当下的问题,而选择逃避发生过的事情。
他只是在人生的一个重要节点上,希望这么做能够留下更加深刻的记忆,以至未来回望时,他们都是笑着的。
同时,他还希望用这次的行动来告诉沈一,这段时间他说的话,他都有好好记下来,并且为之付出努力。
沈一没有回答,而是捧起江小海的脸,以吻封誓,交付他的答案。
33. 开始(一更)
一切仿佛按下了倒回键,得以重新经历一遍,只不过这次主动的人换成了沈一。
狭小的空间里,形同虚设的玄关处,沈一双手捧起了江小海的脸。
他半掀着眼皮,拇指按住江小海的嘴角,像是在进攻前确定好目标的位置。
万事俱备,他直直地俯冲过去,一击即中。
四唇相抵片刻,沈一微微抬头的一刹那,轻轻地啵了一声,搅进他们细碎的喘/息里。
他仔细观察江小海的反应,确认他没有流露出任何反感,再无顾忌,舌头如藤蔓一般攻略城池。
两人一进一退,
刚才还占据主/导的江小海,
此刻让沈一推/着,
跌跌撞撞地退到了客厅。
前后不过几步的距离,已变成沈一把江小海压/在了墙上。
一时之间,
唇与/唇碾/磨出来的水/声、
鼻腔和口腔抢夺氧气的米且/喘/声、
牙/齿磕到牙/齿的哒哒声,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仿佛谱写了一段关于有情人的交响乐。
乐声持续不断,响彻整个房间。
期间,
江小海不知道是疼了,
还是舒服了的哼/唧,
引来了沈一更加猛烈的进攻。
不过沈一攻势迅猛,
却技巧不足,
在氧气即将耗尽的那一刻,
他才恋恋不舍地起身,
离开这片令他痴迷不已的方寸天堂。
一道银/丝藕断丝连,
拉扯到极限后,
啪地一下,
就此断裂,
在他们的嘴唇附近留下“战后”的痕迹。
他们的心理正在发生蜕变,身体也因此产生了反应。
沈一轻轻抹掉江小海嘴角的水渍,低头瞥了一眼。
很健康,也很精神,还在他的目光看过来时,抖擞地颤了一下,好似初升的太阳,朝气蓬勃。
“你要不要先去处理一下。”沈一也没有好到哪儿去,但这套麻雀小套房只有卫生间还算得上私密,门一关,什么也看不见。
江小海点了点头,照沈一的安排,懵懵懂懂地去了卫生间。
凭着养成的好习惯,上厕所要关门,他的手放在推拉门上,刺啦一声,他稍稍回过神来,扬起一对水润的双眼,一瞬不瞬地注视沈一:“可以不关门吗,我不想离你太远。”
其实关不关门,距离都一样,但身心同时经历了变化,使得江小海此刻有些离不开沈一。别看他的人还站在这里,神思却全在沈一身上,只要一秒看不见沈一,他就魂不守舍。
正因如此,这会儿他完全无法独立思考,他把自己的选择权让渡出去后,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为自己争取一点好处。
沈一回望江小海的眼睛,声音暗哑道:“好。”
.
小小的房间,敞开的门和不隔音的墙壁,恍惚中,让人以为再度回到了那天晚上。
眼下,沈一还是坐在了沙发上,静静聆听卫生间的动静。
这一次,他的反应远比之前强烈,可他却只是仰面靠在沙发的靠背上,双目发直地盯了会儿天花板,随后伸出一只手,盖住眼睛,紧咬的牙缝里,泄出一声轻哼:“嗯。”
短促且粗重,仿佛下一秒就会把牙咬碎。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沈一在身体极度亢奋和精神极度疲惫的作用下,渐渐神游天际。
他闭着眼睛,思绪游离,甚至不清楚自己有没有睡过去,直至听见卫生间传来流水声。顷刻间,他掀开眼皮,望着熟悉的天花板,竟恍若隔世。
察觉到江小海出来了,他慢慢地转过头去,又静静地盯了会儿江小海。
同一种状态同时在两人身上出现,他们一起进入了专属于他们的时间,沈一对江小海招了招手:“过来。”
江小海走到沈一面前,在膝盖即将擦过沈一的膝盖时,才停了下来。沈一拉起江小海的手腕,让他再靠近一点,站到他的双腿之间。
他们一站一坐,一俯视一仰视,目光与空中交汇。
“手怎么这么冰。”沈一沾到江小海手心里的水,燥热之下碰触到一丝凉意,令他不禁清醒了几分。
他的手掌顺着江小海的手腕,滑进他的手心,试图把水擦干净,共享他的体温。
江小海任由他动手,一种欲望消下去了,另一种欲望起来了,只是唇齿间刚才的感受还在,他一抿唇,舌根和嘴唇还有些发麻
沈一亲得太用力了,不仅毫无章法,还喜欢咬他。
眼下江小海又饿又疼,难免委屈烦躁:“沈一,我有点疼。”
“疼?”沈一吓了一跳,看见江小海指了指嘴巴,才松了口气,他还想哪疼呢,“张嘴,我看看。”
说完,他拉着江小海的手腕,准备一人凑近一点,结果不知道是他太用力了,还是江小海没站稳,江小海直接跌坐在他腿上。
两根干柴,刚燃烧完的烈火,这一刻似有“死灰复燃”之迹。
还把江小海脸都烧红了——沈一什么时候见江小海脸红过。其实见过,干柴烈火真正烧起来的时候。
事已至此,江小海嘴还没合上,沈一只好伸手,只是食指刚刚划过他的嘴唇,他的嘴就合上了,恰好含住了沈一的食指。他舌尖一顶,口腔下意识一吸,这下轮到沈一耳根红了。
两个恋爱菜鸟,一个红着脸,一个红着耳根,纷纷扑腾着隐形的翅膀,飞离了对方。
咕噜噜——
还好仅剩的欲望拯救了他们。
沈一一怔,仿佛有情真能饮水饱一样,江小海肚子不闹这阵饥荒,他还没发现他也饿了。
从今早起床到现在,他一顿饭也没吃,上午更是差点在泳池里溺水,前不久,人生还翻开了新的篇章,短短几个小时,情绪大起大落好几次。
他抬起手腕,瞥了眼表盘,马上就到下午两点了,怪不得精神和身体都饿得从灵魂深处发出了嚎叫。
“是该吃饭了。”沈一掏出手机,想要看看附近有什么吃的。
他轻咳了两声,将所有旖旎缱绻挥散,一本正经地问江小海:“想吃什么,或者你有没有想去的店,我们直接过去。”
江小海遗憾地摇摇头:“没有,一般来这里,我都是吃工作餐的,最近旅游旺季,实习没人带我,就没怎么到这儿来了。”
沈一记得江小海爱吃鱼,正好海边多的是鱼。于是他翻看手机页面,抽空还不忘跟江小海说话:“对了,你那个救援证不是还没考,这里能同意让你实习?”
“唔……”江小海嘴巴抿成一条线,唇周一圈仍然发麻发烫,他又放松下来,倒抽了口气,意识到他不小心说漏了嘴,“你现在是我男朋友了,不是别人。”
找好理由宽慰自己,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赶紧深信不疑地点点头,加深可信度:“我悄悄告诉你,你别告诉别人。”
沈一心下一紧,不由地攥紧手机。
他的心跳刚在江小海那句“男朋友”剧烈一颤,尚未感叹江小海成长之迅猛,这么快就脱离了单线性思维模式,学会在没有明确的答复下,自己摸索出答案,就被他后面言论里暗含的不法因素吓了一跳。
“因为我游泳比较厉害,所以淡季的时候会给我安排工作,旺季就不行了,容易被人发现,一被发现我就没工作了,赚不到钱了。”
沈一听得眉头直皱,额角的青筋隐约有暴起之势:“淡季就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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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发现吗?如果被发现了,要怎么办?”
“被发现了就说我是路人,见义勇为。”
“这……行得通吗?”
江小海一副很老练的样子:“他们说没问题,反正没签合同。”
沈一:“……”
原来不是他的错觉,的确存在不法因素。
“要不,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在拿到证之前,咱们先别干了,听起来风险挺大的。”
沈一可不想刚谈上的男朋友,还没揣热乎,迎接他们的第一道磨难,会是地狱级别的法律问题。
“啊,是吗。”江小海有些为难,他不想为了反驳而反驳,但还是耐心地把他困扰的地方说出来,“他们说,不会出什么事的,最多以后不能在这个行业里工作了。而且,包吃包住,我还有工资拿。”
这些条件好像是挺诱人的,可是沈一最不缺的就是这些条件。
“我觉得不能在这个行业里工作,已经算是很严重的后果了。你想想,你原本擅长的事情,很适合这个行业,但是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被这个行业拒之门外,从此,你就丧失了一条可以成长的道路。”
看着江小海若有所思,似乎真把他的话听进去了,沈一满意地勾起了嘴角。
他再接再厉道:“我的意见是,如果目前你不是很需要这笔钱,我们可以先沉下心来,等到考过了证,再回来工作。到时候,你就是正式工了,拿的工资肯定比现在多。你觉得……怎么样?”
“可是这个证最低学历要求初中毕业,但我现在才刚读完五年级。”江小海本来觉得自己还不错,这么快就读完了小学五年的内容,但是仔细一算,距离初中毕业依旧很遥远,瞬间泄了气。
沈一却震惊了:“上次你不是还在三年级么,这才多久,又是两年。”
江小海不好意思道:“之后的课堂上,我还是觉得内容太简单了,没忍住,就跟老师说了。老师给我做了测试,所以调到了五年级。不过下个星期,就要升六年级了。”
“真厉害。”沈一由衷地夸赞道,引来了江小海嘿嘿地傻笑,脸上又是得意,又是羞赧,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笑过后,他回到正题上:“照你这个进度,读完初中指日可待,那么就还剩下钱的问题。”
钱不仅对江小海来说,是个问题,对沈一而言也是如此。多少人因为金钱观念闹得不愉快,沈一不想他和江小海之间也存在这个问题。
“那就没事了。”江小海没心没肺道,“沈一,我好饿呀,我们快去吃饭吧。”
“啊?哦,好。”
玩开心回到幸福家园,天边已经染上夜色。
驾驶座上,沈一歪着头,注视着跟他说完再见后,三蹦一回头地走进幸福家园的江小海。眼见就要看不见人了,沈一忽然开口叫住他:“江小海!”
江小海怔然回头,转瞬脸上绽放笑容,一路小跑回来,趴在副驾驶的窗户口,双眼亮晶晶地问沈一:“怎么了?”
沈一对他招了招手:“到这边来。”
江小海绕过车头,走到驾驶座窗户口,刚趴好,沈一压着他的后脑勺,视线在他嘴唇停留一瞬,就昂着头,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
“晚安吻,回去吧。”话音一落,沈一赶在江小海开口前拒绝道,“不可以。”
他还没练就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密的脸皮。
“好吧。”江小海遗憾地抿了抿嘴唇,再次跟沈一道别。
沈一目送他进去。
寂静车厢里,直到看不见人,沈一长长地舒了口气,很快,疲惫袭来,他瘫在驾驶座上,一动不想动,唯有精神依旧亢奋。
思索一会儿,他掏出手机,拨打一则号码。
电话接通后,他轻声问:“在哪儿?”
34. 传统(二更)
江小海一回到幸福家园,就马不停蹄地奔向毛舜章的房间,咚咚敲了两下门,得到准许,他扒着门框,先露出一颗头:“毛毛……”
“回来了,”毛舜章朝门口望去,不咸不淡道,“有事吗?”
江小海把门关上,做贼似的踮着脚进来,走到毛舜章书桌旁边停下,两只手背在身后,低垂着头,到底有没有事,就是不说。
毛舜章莫名眼熟,好像语文考试成绩下来后,老师把她叫去办公室的画面。
当时也是这样,老师坐在椅子上,她站在老师的办公桌旁边,低眉顺眼,久久不语。
“玩得不开心?出事了?”毛舜章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过去她是被动去找老师,今天江小海是主动过来找她,进来后还一语不发,怪叫她心惊胆颤的。
江小海兀自摇着头,在毛舜章心火上再浇了点油,才想起来他还有张嘴,可以说话:“毛毛,你在学校还好么,有没有人欺负你?”
毛舜章眉头皱在一起,一脸莫名其妙:“谁会欺负我?”
虽然她在学校一直是独行侠,不爱跟人类小孩说话,也不爱跟他们玩,但她的冷脸自带震慑效果,说不好其他孩子可能还怕被她欺负。
江小海五官皱成一团,泛出一股苦涩味道。
他思量片刻,斟酌着地对毛舜章说:“我今天听到一个故事,一个学生因为性取向,被同学欺负,差点出事。前段时间,网上还在有未成年残害同学的情况。我就想到你还在读书,不放心你,过来问一问。”
说着,他幽幽地叹了口气:“原来人类世界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到处有潜在的危险。”
就连今天刚谈上恋爱的喜悦,也没有抵挡住这份对生存的担忧。
一开始,毛舜章还以为他在哪儿听见了什么,亦或者跟沈一闹了矛盾,心情不悦,来找她倾诉。没想到外出的一个小插曲,能让他联想到她有没有受欺负。
尽管叹服于江小海的联想能力,但毛舜章仍然熨帖不已,她伸手拍了拍江小海的手腕,脸上难得流露出笑容:“放心,真遇见事了,我一定会说出来。”
无论学校会不会声张正义,她相信特物局肯定不会放任不管。
对生存的担忧消下去了,恋爱的喜悦重见天日,江小海赶紧跟毛舜章分享。
.
“不是,哥们儿,你大晚上把我叫到这荒郊野岭的,就是让我来给你开车?”
另一边,幸福家园大门外,沈一目送江小海进去后,迟迟没有离开,还给李山河打了个电话,问清楚他现在在哪儿、有没有喝酒、方不方便,就甩了个定位给他,连带一笔转账,叮嘱他打车过来。
李山河匆匆赶来,还未一睹传说中幸福家园,就被沈一安排进了驾驶座,充当司机。
“我看是你被爱情冲昏了头!”
李山河坐进驾驶座,却没有立刻启动车辆,而是细数沈一的行为有多过分:“你喝酒了么你,就把我叫过来。哪怕你真的喝酒了,不是还有代驾,用得着我亲自跑这一趟?还转钱叫我打车,我缺你这点三瓜两枣啊。”
沈一斜乜着他,冷哼一声,腹诽现在不是缺的时候了。
“疲劳驾驶。”懒得跟李山河掰扯,沈一捏了捏鼻梁,简要地解释了叫他来的原因,随即身体彻底瘫软在副驾驶座上。
此话不假。
在李山河到之前,一阵深深的疲惫侵袭了沈一,就连握着一个方向盘,他都觉得重越千钧。他的精神倒是亢奋不已,于是,在活跃的脑部活动支使下,他给李山河打去了电话。
不是非要麻烦李山河过来,但等到沈一理智回笼后,这个电话已经打过去了,李山河人也到了。
“咋了,昨晚没睡觉,偷鸡去了,还是摸狗去了?”
沈一:“……”
他就多余给他打这个电话,本来还想跟他分享今天的事。
“开你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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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要请我吃饭?”
“没错!”江小海一脸雀跃道,“沈一说脱单,就是跟别人谈恋爱了,要请对象的好朋友吃饭,这是传统。”
毛舜章就没听说过,还有这么个传统。
不过她身边不是特物局这些半吊子“人类”,就是一群需要法律特殊对待的小学生,脱单后有哪些注意事项,她还真无从得知。
“吃饭的时候,沈一让我回来问你想吃什么。还有,他怕跟我们两个男生一起,你会不自在,问要不要把李山河和他妹妹一起叫上。”
江小海原封不动地把沈一的想法奉上:“这样大家都有年纪相仿的伴,相处下来可能更舒服。”
会不会更舒服,毛舜章现在给不了结论,但是她知道“谁出钱,谁做主”,而且一起请了,也省得江小海再破费一次。
她无所谓地点了点头:“行,照你们说得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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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少爷,到家了,请您下车。”李山河把车开进沈一家车库,扭眼一瞧,副驾驶上的人小憩了一路,这会儿听见他的声音,才悠悠转醒。
不给李山河发作的机会,沈一立马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学?”
“哟……”一句调侃临到嘴边,李山河突然像被触发了条件的NPC,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住了,一声“卧槽”,他赶紧在身上四处摸索手机,“你先别慌,我现在问。”
沈一:“……”
到底是谁在慌,真不愧是李山河。
“先不急,你等回去再问,我现在有件事儿要跟你说。”
说不急,李山河还真就不急了。他乖乖停下“自摸”的行为,注意力都让沈一口中的事给攫走了,直觉里还是件很重要的事。
“在你开学前,你抽个时间,带上你妹妹,我请你们吃个饭。”
李山河顿时失望道:“就这儿?好好的,吃啥饭呀,给我践行?那叫上李山泽是怎么个事儿?”
沈一蓦地扭了扭胯骨,臀部往后挪了寸许,脊背依靠支撑向上一挺,两只手盖住膝盖骨,手指不由自主地拨弄了几下。他清了清嗓子,一向习惯于有事说事,言简意赅,忽然开始卖起了关子:“我今天约江小海去游泳……”
他刚起了个范,身旁就跟响起了防空警报似的:“什么?!游泳?谁?你?”
“我没有,”话题拐了个弯,沈一差点没憋出内伤,但他还是耐心解释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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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海。”
提起今天的另一位主角,沈一又来劲了:“他的朋友不是叫他小海豚,他说是因为他游泳很厉害,就像海豚。今天总算见识了,确实游得挺好。”
当下,李山河不关心江小海的朋友叫他什么,他游泳有多厉害,只一味地问沈一:“你敢去游泳馆了,你现在不怕水了?”
沈一收起笑容,接连换了几个坐姿,却都觉得不自在,他望着李山河严肃的表情,妥协道:“不至于,在那件事之前,我还是会游泳的。”
李山河讥笑道:“对,那些水里淹死的,全是会游泳的。沈一啊沈一,我一个没看住你,你要上天啊你!我看你就是被爱情冲昏了头!”
沈一口中的那件事,是八岁那年,他在海豚湾游泳,却不小心溺水,被救上岸后,从此再没下过水。
起初,他不加掩饰地对水感到恐惧,还是很认真地害怕了一段时间,好在时间是尘封记忆的最佳拍档,年岁的增加不仅仅是令他外表成长,逐渐远去的童年里,也包含了一部分阴影。
沈一原本是这么认为的,可是今天的突发情况却当头棒喝,他不得不清醒过来。
童年阴影来袭,自我认知产生了偏差,几相情绪交织,一度使他陷入了自我厌气和怀疑之中。
然而,阴影之所以为阴影,是因为光的存在。沈一一如过去,走进阴影里,又走了出来。不过这一次,他主动让光盈满内心,因此耗时更短,意志也更加坚定。
“其实还好,没那么严重。”对于白天差点溺水的情况,沈一语焉不详,没有明确说明,就让李山河以为他只是去了趟游泳馆,并没有落水事件。
他的有所保留换来了李山河的一声冷哼,念及正事还没有说完,他大度地没有放在心上,直入正题道:“有一点你说得没错,这也是我打算请你吃饭的原因。”
“什么啊?”李山河还在气头上,戾气逼人,但理智不够,往日里一向比较敏锐的话题,这一次他丝毫没有反应,“你要上天啊?”
沈一:“……”
笨死得了。
“不是,”沈一正了正坐姿,双手环胸,以一种看似谦逊,实则炫耀的口吻道,“只是简简单单地被爱情冲昏了脑。”
李山河当即嗤笑一声,还在想沈一被哪门子爱情冲昏了脑,转眼联系到他暗戳戳夸赞的对象,心下一惊,整个人差点从驾驶座上跳起来。
“卧槽!前几天还说一起做快乐的单身狗,谁先脱单谁是狗,沈一,我看你是真的狗!”
左右都是狗,这有伴的狗和没伴的狗情况天差地别,沈一默默忍耐了一会儿,不去跟傻子计较。
“好了,车你开走,挑好时间,我再联系你。”说完,沈一不给李山河回神的机会,淡淡地丢下最后一句“再见”,开门回去了。
等到沈一打来这通电话后不久,李山河站在人来人往的路口,指着打算抛下他们三个电灯泡,已经准备好悄悄遁走的新晋小情侣,怒斥道:“请客来这种地方也就算了!”
“你们俩居然还要给我跑路,单独去约会,留我一个人在这儿带孩子!还一带带俩!”
“沈一是真的狗,但江小海你还是人吗?!”
35. 配合(一更)
熙熙攘攘的的路口,每个从这里路过的人,都没控制住他们的目光,纷纷投向这队三大两小的奇怪组合。
尤其是三大中的“两大”,他们的相貌在一张张人类面孔的衬托下,好看得有些不切实际。
——哇啊,一对大帅哥。
众人眸子忽闪,匆匆而过,甚至没听清楚另外“一大”说了什么。
“你小声点。”俩大帅哥里的沈一低声劝阻,对于李山河不上道的行为,他眼神里流露出不满。
“我小点声?”李山河手指自己,嘴巴跟机关枪似的,突突个不停,似想一口唾沫星子打死面前这个混蛋,“你不要脸!”
十八年来兄弟情,终究还是错付了。
一旁的江小海懵懵懂懂地望过去,心想之前大门口还好好的,怎么一进来就吵起来了。复杂的人类总在他自认为能够融入他们后,兜头给他浇了盆冷水。
“我跟毛毛没来过游乐园,”江小海收拾好想要唉声叹气的心情,笑吟吟地站出来,给这两位超龄儿童充当一回幼教,耐心地帮他们化解矛盾,“所以想趁着这个机会,大家可以一起出来玩。”
李山河看了眼江小海,心理顿时安慰不少。幸好这两人中间,还有江小海是个人。
不过沈一好像要将狗德行进行到底:“你不用替他说话,李山河小时候就经常吵着要去游乐园,一年少说能去个十来趟。今天你能带他来,他心里指不定偷着乐。”
“我偷你……”余光扫到两位乖乖等安排的小学生,李山河一个紧急刹车,当场来了场破音大秀,“虾饼安!”
就算要乐,也别让他一个人带孩子呀!
在李山河坚决抵制下,沈一想要带江小海过二人世界的计划破灭,步入园区后,身后不得不缀上三颗电灯泡,又圆又亮,时不时还要晃一下他的眼睛。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李山河就是这么报答他的!
沈一双手插兜,迈出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在最前面,队伍中,只有江小海的腿长跟他相当,追上他不用费力。
“没关系的,一起玩热闹,而且我们本来就是一起来的。”江小海与沈一并肩而行,笑得像颗小太阳,不知不觉间,就可以把能量传递给身边的人,“出来玩,开心点咯。”
说着,江小海凑近沈一,嘴角裂开一个更大的弧度:“你笑一个嘛。”
沈一哼出一声冷笑,用手把江小海的脸拨回去,但开口时,语气里还是染上了笑意:“好了,我笑了。”
“说好了,笑了今天就要一直开心咯,不能再生气了。”
沈一不置可否,他偷偷打量了会儿江小海,感觉他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说话逻辑顺畅不少,不再一板一眼,还会调节气氛,避免矛盾激发,以及变相地逗他开心。
如果要用一句话总结,那就是人味更足了。
“最近又修炼了什么秘籍?”想到江小海求知若渴,上下求索,沈一不由地问道。
江小海疑惑:“什么什么秘籍?是问我这段时间看了什么书吗?”
提起这个,江小海来劲了:“之前老师不是发了本课外书给我们。”
沈一记得江小海说过这事:“好像是《安徒生童话》。”
江小海笑得见牙不见眼,迫不及待地跟沈一分享:“我这两天把这本书看完了。”说着,他特意强调,“没有拼音标注,我也没怎么查阅字典,几乎靠我自己把这本书看完了!”
沈一不觉得十八岁男生独立阅读完一本《安徒生童话》有什么奇怪,他受江小海感染,很自然地接过他的话:“这么厉害,那本书好像没发多久吧。”
江小海突然支支吾吾,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看看地。
在他的内心深处,他自认为拿到那本书已经过去很久了,可是如实回答,他的心里又生出了别样的滋味,像是老师和书里提到过的羞涩。
脑海里明明就是这么想的,但是一说出来,味道似乎就变了。
“唔……也没有啦。”江小海伸手挠了挠后脑勺,对于新业务还不熟练,觉得新鲜的同时,还伴随了一些别扭,只好跳过这个话题,“对了,沈一,你看过《安徒生童话》吗?你最喜欢里面哪个故事呀。”
有关于童话故事的记忆,好似阁楼里尘封已久的上个世纪产物,哪天意外翻出来,先激起时光积攒下来的灰尘,空气里满是过去的颗粒痕迹。
“看是看过,但是谈不上喜不喜欢,不过,”沈一顿了一下,余光瞥见江小海急忙投过来的视线,他轻轻一笑,只小小地卖了个关子,“我想,我应该猜得出你喜欢哪个故事。”
江小海忙不迭地追问:“哪个哪个?你猜得是哪个故事?”
沈一停顿几秒,才不紧不慢道:“我想,是《小美人鱼》,对吧。”
“哇啊!没错,我最喜欢这个故事了!”江小海惊喜道,“看的时候,我就在想,海里面会不会有美人鱼,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
沈一没有跟他讨论什么唯物、唯心的观念,而是顺着他的话说:“就算你是小海豚,但是海洋总面积那么大,足足占地球百分七十以上。这片海域你没见过,不代表其他海域也没有。”
“海洋这么大的哇,”通过学习,江小海脑海里形成了基本的数学概念,虽然他对实际的数据没有确切的感受,但是他仍然清楚这个占比不小了,“岂不是我这辈子都没办法知道有没有美人鱼了?”
沈一摸了摸下巴,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这的确是个问题。”
他们聊得火热,仿佛插不进第三个人。
就在他们身后,李山河走在队伍中间,一对眼睛死死地瞪着前面两人,剩下的两个未成年走在最后。
一路上,她们默默不语,但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个念头——
当初脑子里进了多少水,眼下就为此遭了多少罪。
三个成年人,各个不靠谱。
最前面的两个,只顾着谈情说爱,中间这位,眼睛都快瞪出眼眶了,还舍不得收回目光,灵魂像长在那俩身上似的。
毛舜章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往身旁看了一眼。
好巧不巧,正好跟李山泽的视线对上了。
毛舜章一怔,旋即生出一股责任感。
别管她们两位同龄人谁的生日更早一点,八岁的猫界老前辈总不好给人类幼崽压力,期待她来打破僵局,缓和气氛。
三个没用的大人靠不住,寻求出路还得看自救。
说做就做,毛舜章略微沉思片刻,等到开口时,诸如“今天天气真不错”的世纪大闲磕,自动变成了:“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一问你。如果你不想回答的话,可以不回答。”
李山泽眼皮忽闪,明显让猫前辈的勇敢吓了一跳,但她还是礼貌地回话:“没关系,你问。”
“我们第一次遇见的时候,你为什么会觉得江小海可怜?”那晚天台过后,毛舜章就没想过还能和李山泽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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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当天晚上,她的心结由江小海解开,这件事于她而言就过去了。可是世事难料,既然老天奶都这么安排了,那么她就照做好了。
没道理解扣解一半就不管了,事后江小海要是问起,她这个倡导不懂就问的“老师”,可就没做好表率。
“有吗?什么时候?”李山泽一脸茫然,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了。
而且无缘无故,她做什么认为江小海可怜。
毛舜章也有相同的疑惑,反正都问出口了,她也不藏着掖着了,大大方方地把事情的原委说出来:“那天,沈一在说我是江小海最好的朋友时,你看他的眼神很奇怪,好像他有我这个最好的朋友很可怜一样。”
李山泽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不好意思道:“是因为小海哥哥十八岁了,跟八岁的小孩子交朋友,我以为他……”她伸手指了指太阳穴,不管是当面还是背后,这么想别人确实有违她所受的教育,但下意识的反应,也不是她想控制,就能控制住。
“你为什么会觉得江小海是智障?”
李山泽瞬间瞠目结舌,她不仅震惊于毛舜章的直接,恍惚之中,还以为自己猜对了,该不该可怜江小海的念头一闪而过。
“我没有,你别胡说。”李山泽慌忙找补道,“我只是觉得他可能不太聪明,从来没觉得他是……”
在李山泽小朋友看来,“智障”是一种很严重的绝症,在对生死还没概念的年纪,谁要说她是“智障”,她可能就以为从此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无论如何,“智障”两个字她完全无法脱口而出。
“虽然这么想也不好,但是嘛,大朋友就跟大朋友玩,小朋友就跟小朋友玩,小海哥哥是大朋友,他最好的朋友却是小朋友,所以……”说到底,也不能怪她吧。
这次再见面,她看见江小海跟沈一亲近,以为他“痊愈”变聪明了,哪还记得之前匆匆一遇的过程,更没想到,还被别人抓包了。
“你不也跟李山河一起玩?”
李山泽反驳:“不一样,那是我哥,亲哥。”
因为缺乏对人类社会伦理的基本认识,毛舜章不太理解有什么不一样。
何况李山河独自一人走在队伍中间,撇下她们两个小学生,心神全在前面那对小情侣身上,看样子很想加入其中,不太愿意带她们俩玩的样子。
“你哥不是你最好的朋友?”
李山泽失落道:“不是,那是哥哥,跟朋友不一样的。而且他是大人,我是小孩,他最好的朋友是沈一哥哥。”
得了,又牵扯进了沈一,今天到场的人全参与进来了,毛舜章听得是一个脑袋两个大。
“为什么不行,按照你的逻辑,李山河应该很适合跟小孩交朋友。”虽然见面次数寥寥,但是毛舜章看出了李山河脑袋空空的本质。
李山泽一下子听出了她话里的深意,坚决维护亲哥的尊严:“我哥只是不太聪明!”
“哦,”毛舜章不咸不淡道,“怪不得你觉得江小海是智障。”
李山泽无法反驳,只能怒视毛舜章,小脸气鼓鼓的,一头撞到了她为之奋斗的对象身上。
怎料,这个对象非但不感谢她,还使劲揉搓她的脸,咬着牙质问:“说啥呢,你哥只是不太聪明吗?”
前方不远处,江小海指着进来后碰见的第一个项目,兴奋道:“我们先玩这个吧!”
两个小孩眼睛一亮,沈一表情平静,听之任之,唯有李山河面露菜色。
36. 体验(二更)
游乐园的跳楼机处,江小海站在下面,张着嘴仰望整个设施:“哇啊,好高啊,比幸福家园天台还要高。”
沈一正打算问他要不要玩,他就一脸兴奋地指着跳楼机说:“我们先玩这个吧!”
其他人没有异议,除了李山河。
他自认谈不上恐高,只是单纯不喜高处。
然而,两位未成年不仅没有一丝惊惧,听闻还径直越过他,兴致勃勃地跑到江小海身边,一副摩拳擦掌,时刻跃跃欲试的架势。
做他人所不做,视为酷,但怕他人所不怕,李山河就不敢表现出来了。
他哆哆嗦嗦地排起队来,不受控制地胡想连篇,甚至开始幻想到他了,是不是要签署什么“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的军令状。
人还没上去,人生的走马灯就自动播放了。
幸好老天奶还是眷顾他的,两位未成年直接卡在了身高那关。
“哎呀呀,真是遗憾,”李山河嘴上说着遗憾,脸上却笑得快看不见眼睛了,“看来我们仨是玩不了了,只能沈一跟小海上了。”
江小海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李山河就一手提溜一个妹妹,匆匆丢下一句:“小孩身边没个大人不行,我就牺牲一下,带孩子去咯。”
说完,他施施然地退出去了,再也不是刚进园区时,那副誓死抵制“单亲带娃”的模样。
背着人群,李山河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
他领着两位身高不够的未成年走出跳楼机,趴在外面的栏杆上,笑容满面,静候一道道鬼哭狼嚎来临。
“没事儿,回去咱们多吃点,”等候的间隙,余光瞥见两张失落的小脸,李山河满不在乎道,“等长到沈一和江小海那么高,就可以来玩了。”
毛舜章似乎听出了他安慰得很不走心,亦或者觉得不切实际,一针见血道:“你没他们高,不是也可以玩。”
李山河按下了慢动作的按钮似的,一点一点撑着栏杆站起来,不可思议地注视毛舜章。
“哥,她的意思是,下次想玩的话,不需要长到那么高的。”李山泽警铃大作,颇有同龄人间的惺惺相惜,赶紧出来给毛舜章解围。
不过她不说还好,一说李山河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一连不是被两个小孩说不够聪明,就是嘲讽他个子不高,眼下还要给他中译中,解释别人的言外之意,这不就坐实了他真的不够聪明么。
“您二位就行行好,免开尊口,放过我吧。”李山河长吁短叹,又趴回栏杆上,看热闹的心情都没了。
哐当哐当——
项目启动,升至最高点,预备的尖叫声就此起彼伏,由远及近。最后,不信邪、非要挑战自我的人在同伴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下来。
他们人还站在这里,但神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
李山河轻轻一道冷哼,饱受摧残的内心立刻得到了治愈。再也没有比遭受折磨时,看别人笑话更开心的事情了。
直到他在闹笑话的人群里看见两道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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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山河带着两位小学生走后不久,跳楼机很快排到了江小海和沈一。他们跟着队伍前进,跨过了栅门,具体能坐到哪个位置,就全凭本事了。
沈一原本想给江小海抢中间的座位,奈何一群人当中,就属他和江小海最高,像两座移动的小山。而其他人一进入跳楼机区域,如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沈一一没抢过,二又不好意思,就领着江小海坐到了最边缘的地方。
长得好看在“生死速决”面前也毫无优势。
沈一把靠里面的位置留给江小海,他坐到坐最外面后,就略带歉意道:“抱歉,没能让你坐中间。”
江小海正东张西望,兴致高昂地用不同的角度观察跳楼机,听见沈一这么说,他好奇道:“为什么要坐中间,是有什么讲究吗?”
难道是中间更好玩?
沈一顿了片刻,旋即疑窦丛生,赶紧把跳楼机的座位讲究告知江小海:“一般这种设施,两边比较刺激,越靠外越刺激。”
“这种游戏好玩看的是刺激吗?”江小海兴致不减,“我们运气真好!”
此时,他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万事俱备,跳楼机哐当哐当地向上升,每升一格,江小海心脏就猛地一跳。
扑通——扑通——
数不清究竟剧烈跳动了多少次,跳楼机预备阶段,江小海死死抓住扶手,以往白里透红的小脸,这一刻血色尽退。
他的喉结用力一滚,极速分泌出来的唾液咽下后,也没能缓解喉咙的干涩。
在已然投入准备的尖叫声中,江小海的嗓音仿佛断了线的珠子,七零八落地掉进沈一的耳朵里:“沈……沈一,我好像……不……太对劲。”
周围实在太吵,江小海的声音又太小,沈一没听清楚,皱眉问道:“什么?”
伴随话音一落,他转过头去,却只看见了江小海煞白的小脸和禁闭的双眼,屁股底下的座椅就不打商量,刷地一下,往下俯冲。
沈一来不及做出反应,身体就在安全带的最大限度里,使劲偏向江小海,离得最近的那只手,还朝江小海的方向伸过去,用力地握住他。
在连绵不断响彻云霄的尖叫声里,只有沈一扯着嗓子喊出了有明确含义的话:“小海,别怕,我在这儿陪着你!”
沈一的话仿佛给予了江小海最大的安全感,在极度的恐惧里,他还能抽出理智回应沈一——他把头转向沈一,脖子上的经络因此狰狞起来。
在安全带的束缚下,他们的头尽力靠在了一起。
仿佛一对亡命天涯,只能互相依偎的苦命鸳鸯。
等到体验完“跳楼”,李山河就看见江小海几乎瘫软在了沈一怀里,由沈一半搀半抱,亦步亦趋地走了过来。
跳楼机难道还是一项写实设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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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咋了这是?”李山河赶紧跑过去,手都忙出了残影,也没让他找到空隙,帮忙扶一下江小海。
两位小朋友也担心地跟了过来。
“吓到了。”沈一被后面的人挤着往前走,他紧了紧抱着江小海的手,对李山河抬了抬下巴,“先出去,一会儿说。”
一行人走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李山河总算琢磨出来怎么一回事了,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叹了口气,像是看见闺蜜恋爱脑,恨铁不成钢道:“你恐高,你早说呀,沈一想玩,你就让他自个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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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他和沈一十八年兄弟情义,也难以让他舍命陪兄弟。
爱情呀,真是害人不浅。
“我不知道呀。”江小海缓过来了,他依靠沈一的力量站好,眼角的泪花还没擦掉,声音也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幸福家园的天台我都敢上去,我没想过我会恐高。”
“幸福家园才最高。”李山河上次有幸被沈一传唤,跑去幸福家园门口给他当司机。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李山河还是看得出来,幸福家园最多五层,不能再多了。
“你也是,不跳楼,就不知道自己恐高。”李山河像个老干部一样背着手、摇着头,一副“现在的年轻人呀”的过来人模样,“那你以后跟沈一出去玩,岂不是不敢坐飞机了?”
沈一瞪了李山河一眼,心想这人临阵脱逃,好意思在这儿现眼,没料到江小海居然把他话听进去了,还好商好量地问他:“坐船可以吗?我喜欢海。好像也不行,沈一不喜欢水。”
沈一:“……”
看样子,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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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发走了李山河和两个小朋友,沈一就近找了个空椅子,半揽着江小海走过去,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
沈一站在江小海面前,俯身仔细打量他,仍然不放心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江小海摇摇头,刚才为了安抚住李山河和两个小朋友,他忙着陪李山河插科打诨,花费了他不少气力。
这会儿只剩下他和沈一了,不用强撑着不让别人担心,他就不想说话了。
沈一看见他的小脸开始回血了,有心说两句,又瞥见他额头上细碎的小汗珠,无声地叹了口气,抬手替他抹掉。
从左抹到右,原本滑嫩的触感,突然变得凹凸不平。沈一放下手,凑近细细一瞧,好一会儿才看清楚江小海额角有一小块更白的皮肤,区别于其他部位。
“你这里……”沈一轻抚上去,感受着这块不同的皮肤,“是一块疤?”
江小海原本的肤色就很白,要不是刚才先经手触碰,摸出来不一样,他还发现不了这里有一块伤疤。
又是头部,又是额头,而且看这块疤的状态,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果不其然,江小海比沈一还要惊讶:“疤?什么疤?我刚刚有磕到吗?我怎么没感觉?”
沈一牵起江小海的手,让他自己感受。
“好像真的有诶。”江小海微微张着嘴,像是碰的是别人的额头,“沈一,我这里怎么会突然多了块疤啊?”
沈一:“……”
也没听说恐高会把智商吓没了。
陈年旧疤的故事可能有多个版本,眼下,江小海明显不适合接受太多信息,沈一不希求江小海现在就能想起来。
他起身站好,轻轻弹了一下江小海的脑门,不敢太用力,怕把所剩不多的脑仁和脑浆弹散,搅成一团。
“乖乖在这儿坐着等我,我去个地方,很快回来。”
江小海还摸着那块被沈一发现的疤痕,呆愣地注视他远去的背影,嘴上小声地说着迟来的回复:“好。”
脑海里却有记忆碎片不断闪回。
似乎有一些细节,尘封在记忆深处。
37. 自信(三更)
夏季一阵清风徐来,拂动树叶,阳光下,投射的影子随之律动,叶子沙沙作响,仿佛有看不见的音符,从树冠里掉落到江小海身上。
沈一顶着烈日赶回来,就看见树荫底下,江小海整个人明明灭灭,光影在他身上交织出现。
“嘶——”看见沈一回来,江小海刚扬起笑容,脸颊就被他手里的东西冰了一下,“什么呀,好冰啊。”
江小海下意识就要接过来,沈一个躲闪,把另一只手里的东西递到他嘴边:“这杯才是给你的,恐高的小海豚。”
细长的塑料吸管碰了下唇瓣,江小海刚好有些渴了。
就着沈一的手,他含住吸管,温热的清水涌入口腔,顺着喉管下去,如春雨滋润了土地,缓解了他的干渴。他小口地喝着,慢慢地咽,恐惧似乎随着清水流走了。
喝得差不多了,他推开沈一的手,还念着刚才冰了他一下的东西,视线绕过沈一,朝着他的另一只手追过去。
“这会儿不怕了。”沈一见他脸上血色的回归,又变回了那个好奇一切的江小海,好笑又好气地冷哼一声,晃了晃拿着冰凉物品的手,敲了敲他的额头,“恐高还敢去玩跳楼机,你知不知道,恐高要是太严重的话,是会出事的。”
“现在知道了,下次不会了。”江小海也心有余悸,那种从高处坠落的失重感,他光是想一想,就很难受,于是注意力全放在了沈一手里的东西上。
他拉过沈一的手腕,看见了一只纸杯,跟装温水的那个杯子出自同一个模子。
“到底是什么呀?”同一种杯子,却一冷一热,江小海心里像是揣了只小猫,挠得他心痒难耐,忙不迭地把头凑近,一探究竟:“冰淇淋?”
纸杯里,两颗淡黄色的冰淇淋球叠在一起,高温之下,球形边沿开始融化,若是认真凝望,还能看见冰淇淋化掉的流动轨迹。
“吃得下吗?”沈一任由江小海扒着他,听见他认出了冰淇淋,手腕一抬,不问他想不想吃,而是先关心他能不能吃。
热腾腾的夏天,偌大一座游乐园,想要接一杯热水没那么容易。尤其一年四季里,沈一几乎没有喝热水的需求,更是求助无门。
寻找的过程中,他偶然路过一个卖冰淇淋的餐车,问到热水后,没好意思白拿,就掏钱买了两颗冰淇淋球。
面对琳琅满目的颜色和味道,他最后选择了一个常见的香草口味,常见至少意味着不容易出错。
把温热的水喂给江小海,看见他恢复常态,沈一默不作声地松了口气,才把装有冰淇淋的纸杯送到他面前。
“之前毛毛请我吃过两块钱的甜筒,唔……”如今江小海在人情世故上面略有长进,当面对别人善意的举动做出评价,是一件不礼貌的行为,可沈一不是别人,他还是选择实话实话,“太甜了。”
沈一并不意外。
这位可是吃清汤火锅都不打蘸碟的主儿,冰淇淋这种工业味重,更能刺激味蕾的食物,他应该是吃不惯。
不过买都买了,沈一有意缓和江小海的情绪,于是把空杯子放到椅子上,空出手,挖了一小勺冰淇淋,示意江小海:“尝尝?偶尔吃点甜,有助于心情变好。”
“我知道,吃甜的会分泌多巴胺,多巴胺会让心情变好!”
沈一轻笑道:“现在涉猎这么广了。”
江小海“嘿嘿”笑了两声,“啊呜”一口,将勺子尖上一点冰淇淋吃进嘴里,浅浅品尝了一下,他双眼倏地亮了起来:“没那么甜诶。”
再没那么甜,也是冰淇淋,只是有之前那次经历打底,那么一点小小的区别,足够江小海尝出来。
“还要不要吃?”
江小海“嗯嗯”地点了点头:“要!”
沈一把冰淇淋塞到他的手里,俯身捡起椅子上的空纸杯,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走过来坐到他身旁。
刚一坐下,嘴边就出现了一个勺子,随着而来的是江小海含着笑意的嗓音:“你也吃呀,有两个球呢。”
自从会自己吃饭以来,沈一第一次和别人分食同一份食物,还是那个人直接喂进他嘴里。
烈日下,树荫里,江小海很公平,他一勺,沈一一勺,纸杯渐渐见底。
来不及吃的冰淇淋化成了水,最后全进了沈一的肚子里。
口感粘稠甜腻,是今年夏天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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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整片刻,沈一领着江小海,根据李山河的描述,前去和他们汇合。
李山河玩赛车能跑第一,记路线也是一把好手,打个电话的功夫,就能充当人形语音导航,指引沈一和江小海找到他。
沈一在海盗船附近看见正排队的李山河,这里的人潮更加汹涌,隔着一段距离,沈一指了指海盗船的出口,示意李山河,他和江小海在那里等他们。
穿过人群,停下脚步,沈一听见江小海小声地好奇道:“不知道好不好好玩。”
“打住,好不好玩都跟我们没关系。”沈一望着江小海期期艾艾的眼神,无奈道,“祖宗,跳楼机的事才过去多久,你就忘了。”
江小海自知理亏,抿了下唇瓣,没有说话。随后一道铃声,海盗船启动,初始阶段的晃晃悠悠给了他信心,当即换了个策略:“沈一,你想玩吗?”
沈一郎心似铁,想也不想地拒绝:“不想。”
江小海:“……”
怎么可以不按套路出牌。
“那你现在想一想嘛。”
沈一作状沉思了很久,久到项目结束,这一波游客下来,轮到李山河三人,他才在江小海期待的目光中,缓缓开口:“好了,我想好了,我不想玩。”
海盗船再度启航,李山河宛如一只雏鸟,夹在两位小学生中间,坐在最后一排。他紧紧抓住栏杆,嘴唇抿成一条线,眼睛一睁一闭,反复开合,实时传达他此刻的感受。
反观两位小学生——
李山泽坐上去后,双手抱胸,面无表情,双手甚至没扶过任何地方。
毛舜章起初还学着李山河,手握栏杆,海盗船越荡越高后,她似乎得了趣味,慢慢松手,还学着其他人,在最高点下落时,双手举高。
“毛毛和山泽妹妹玩得很开心。”江小海不死心,眼睛只看见他想看的。
沈一不为所动,指着李山河,残忍地打破他的幻想:“别看错了,李山河才是你上去后的下场。”
江小海据理力争:“我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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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上去,你怎么就知道我是李山河那样?万一我是山泽妹妹那样的呢。”
“祖宗,”沈一都气笑了,“你是怎么好意思跳过你的毛毛妹妹,认为自己会是山泽妹妹?”
江小海却没有继续跟沈一争论,而是皱着眉问道:“你为什么要叫我祖宗,之前也叫过一次。祖宗不应该都没了么,但是我还好好地活着呀。”
沈一:“……”
难得他没直接说“死了”。想当初,他跟别人谈论他爸的生死,可是直言不讳。
“时代不一样,就会赋予一些词语新的含义。”沈一刚才情绪上头,不管不顾,没想那么多,眼下突然被正主挑明,他才反应过来,称呼别人“祖宗”有多亲密,不亚于什么“心肝宝贝小淘气”。
“好了,你不是想玩。”沈一揽住江小海的双肩,把他转到海盗船入口的方向,红着耳根,推着他走过去排队,“我就陪你尝试最后一次,之后类似的高空项目都不许玩了。”
其实江小海再磨一磨他,沈一差不多就该缴械投降了。这么一想,也不知道江小海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不过他向来很难拒绝江小海,唯一坚持得久一点的事情,就是拖了这么久才松口答应谈恋爱。
愿望实现,江小海无所谓什么祖宗不祖宗的了,瞬间笑得比船上的人还要灿烂。
“沈一,你最好了,我最喜欢你了!”
“公共场合,你小声点。”沈一叮嘱完,也不由地笑了起来,他摇摇头,呢喃道,“真是的,不让玩就不是最好了。”
李山河下来,看见沈一和江小海跑去排队,以为他俩又想撇下他们“一家三口”,气不过,拉着李山泽和毛舜章挤到他们中间,非说没过瘾,想要再玩一趟。
这回李山河学聪明了,一进去就抢占了最里面的位置,坐下后,他兴冲冲地挥手,招呼两妹妹和江小海过来。
两个妹妹对视一眼,默契地去到了最后一排。沈一不想搭理李山河,挑了他后面的座位。江小海冲李山河歉意地笑了笑,跟着沈一走了。
李山河:“……”
海盗船即将扬帆起航,李山河听见沈一对江小海说:“这次我们坐一起,你要是怕,就抓住我的手。不过你放心,海盗船没跳楼机那么刺激,怕也没事,我在这里。”
只是直到结束,沈一的小心思却落空了。
江小海虽然紧紧挨着他坐,头快栽到他怀里了,但没有怕到要牵他的手。
他说不好是失望更多,还是欣慰更多,毕竟江小海看起来,还没有李山河害怕。
下了船,江小海不知道哪来的自信,他长呼了一口气,扬言道:“其实还好,这回我没那么怕了。”
沈一作势就要赞言一番,转眼又听见他大言不惭道:“我就是玩得太少,第一次来游乐园么,还没有习惯。再多玩一玩,没准下次就不怕跳楼机了。”
夸奖的话堵到了嘴边,沈一一口气差点没上得来:“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江小海理所当然道:“因为有你在啊,玩一圈下来,就没发现有你怕的。”
沈一总算把那口气吸上来了——
祖宗,你可真是位祖宗。
38. 圆满(四更)
从游乐园出来,天空已是黛青色,时针每波动一秒,世界似乎就黑了一度。
“到底是岁月不饶人了,玩一天下来,居然这么累。”李山河耷拉着肩,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园区里挪出来,脸上疲惫尽显,嘴上叹气不断。
沈一一向内敛,情绪上的消耗没有李山河多,看起来要精神不少。
他扫过其余一大二小,看见他们没比李山河好多少,略微思索,他建议道:“大家都累了,干脆不去吃饭了。”
其他三人的表情立马亮了,连疲惫都淡去了几分,唯有李山河意见相左:“不行!说好的脱单请吃饭,游乐园玩一圈不算请客吃饭,我要吃正经的饭!”
沈一已经没有力气纠正李山河的措辞了,其实他本意跟李山河一样,想趁所有人都在,按照脱单传统把饭请了。
他和江小海又不是孤家寡人,多一个亲朋好友的认可和祝福,就像给他们这段感情镀了层金身。
尽管都说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但是多一个人分享喜悦,总会更开心。
“你们呢?”沈一没有意见,不过还有另外三个活生生的人,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他和李山河才是那个少数。
“当然要吃饭了!”沈一没想到,江小海坚决站在了他这边,“毛毛和山泽妹妹还要长身体,不能让她们饿肚子。而且我们说好了,要请他们吃饭,大人要说话算话。”
沈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有时候,江小海说正确的废话很有一套。
少数成为了多数,剩下的人没有异议。
有又能怎么样,她们都是跟着各自的“监护人”一起出来,到了还要跟着他们一起回去。
.
五人来到停车场,李山河把江小海赶去后面和妹妹们排排坐:“小孩坐那儿。”
话音一落,他抢先开了副驾驶的车门,施施然地坐进来,从善如流地系好安全带。
察觉到沈一疑惑的目光,他没好气道:“看什么看,你们小情侣黏一天了,差点上厕所都手牵手去了,怎么,我们电灯泡就没人权了!”
后面还有三个“小孩”看着呢,沈一干不出把人赶下去的事情,他无奈地撇了下嘴,没说什么,掏出手机,进入导航页面。
“有我海城秋名山车神在,哪还需要这玩意儿。”李山河夺过沈一的手机,锁屏扔进储物格里,“导航?呵,我就是活导航!”
李山河其实没有别的目的,不过是在游乐园里窝囊了一天,怕高、怕鬼、怕快,好不容易来到了他擅长的领域,不管三七二十一,总要找回点面子。
“车神,要不你来开车?”沈一作势就要解开安全带。
“哪有车神开车的道理!”李山河赶紧拦下他,情急之下,他的急智开始诈尸了,“小沈,快开车,你家小海儿饿得眼睛都绿了。”
突然被点名的江小海一脸懵懂:“我的眼睛是黑色的,也不绿呀。”
江小海的眼睛保留了海豚的黑色,这在人群之中极为罕见。沈一一开始被他吸引,不仅仅是因为他的眼睛清澈如水波流动,还因为颜色稀少。
白的够白,黑的够黑,两种对比最强烈的颜色,共同钩织出了江小海出众的相貌。
那晚,海豚湾恋人灯光迷离,江小海的眼睛宛如一对黑曜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李山河色盲,”沈一轻笑,他不疾不徐地启动车辆,还不忘胡说八道,“分不清黑色和绿色,我知道你人好,不会跟他计较的。”
第一次知道自己是个色盲的李山河:“沈一!我去……你块臭饼干!你才是色盲!”
江小海能看见多彩世界的历史较短,对此深表遗憾:“没关系的,现代医学很发达,色盲也不是绝症,至少不影响生活。”
“你傻呀你,沈一说什么你都信。”李山河扒着副驾驶的椅背,恨铁不成钢地望着江小海,他正要解释清楚,沈一却不给他机会:“活导航,不是要指路。”
活导航气得给了司机师傅一记眼刀,愤愤不平道:“陷入恋爱的你,让我觉得陌生。”
“谢谢。”沈一应承下来,看起来丝毫没受影响,实则耳根红得发痒,尽管如此,他嘴上依旧不肯消停,“没有恋爱的你,让你学会嫉妒。”
说又说不过,打也打不过,李山河双手一环胸,声线冷酷得仿佛在大润发杀了十年的鱼,比导航的智能语音包还要“人工智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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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预定好的粤式茶餐厅里,李山河气性消得差不多了,聪明的饿性重新占领高地。进了餐厅,刚一坐下来,他就忙不迭地翻开菜单,看什么都想吃。
他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就算为了照顾两个小孩的肠胃,满目的清淡蒸菜他也无所谓了,甚至还想要问一问哪些是预制菜。
预制菜不一定好吃,但上菜一定快。
哗哗点了小半本,合上菜单,李山河呷了口茶水,有了闲工夫,可以关注身边的人了。
“首当其冲”的,自然就是那对小情侣。
借着茶杯的遮掩,李山河眉毛一挑,余光一瞥,将一进来就坐在一起的小情侣尽收眼底。
实话实说,沈一跟江小海谈恋爱,他并不意外,就是时间上卡得太巧。
一晃眼,他就要背井离乡,远赴他国,去完成学业,沈一大学开学的时间,也提上日程了。
不能亲身参与进好兄弟的恋爱历程,李山河遗憾的同时,还有几分失落和担心。
沈一话少,不习惯跟人交流,他的性取向还是李山河无意间发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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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李山河撞见一个女生在向沈一告白,然后沈一拒绝了。
女生的长相如何,如今李山河已经有些模糊了,只记得很漂亮,所以看见沈一拒绝了这么漂亮的女生,他很不理解。
十几岁的少男最是蠢蠢欲动,荷尔蒙无处发泄的时刻,要是有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跟他告白,李山河早就喜滋滋地舔上去了,沈一不仅没接受,还一脸菜色,不见高兴。
等到女生走了,李山河上前调侃他:“你什么表情,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这样的你都看不上,你不会喜欢男的吧?”
沈一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神情更难看了,李山河却吓出了怪叫:“靠!”
他总是在不知不觉间道破事情的真相,自己还从无觉察。
“真的假的?”话虽如此,但李山河明白,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尽管男人的自信,令他一度怀疑,喜欢男人的沈一有没有暗恋过他。直到看见沈一快要溢出来的杀意后,他才松了口气,随即心底涌出了几分担忧。
主流的异性恋都不见得能够顺顺利利,非主流的同性恋,又会走出怎样的结果。
之后沈一忙着高考,他则是去了澳大利亚,情感问题不适合这个阶段讨论,他那些多余的情绪昙花一现,跟随他有限的智商一去不复返。
李山河和沈一是发小,是兄弟,异国的距离并不会给他们的友情蒙上什么阴影,许久不联系,回来后,他们照样一起玩、一起闹。
可这是针对他们单身的时候。
如今沈一有了喜欢的人,还有情人终成眷属,李山河打心底为他高兴。但一想到不久后,他又要走了,沈一身边多了个人可以依靠、陪伴,他不由地有些失落。
就像突然有一天,看见孩子能跟独当一面,这才意识到,原来孩子已经长大了。
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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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放下茶杯,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他不敢自比老父亲心态,但总归比沈一大两岁,多少称得上是位兄长。常言道,长兄如父,那么这个“爸爸”,他也是当得的吧。
“我去个厕所。”好好的氛围,李山河不想受他的老父亲心态连累,趁着菜还没端上来,他丢下这句话,起身走了。
其余四人目送他远去,望着他萧索的背影,毛舜章不解道:“他怎么了?”
刚才不都好好的,难道是太饿了,把脑子饿出了问题?
李山泽和她哥,还没有她和她爸熟,闻言只是愣愣地摇了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
在座的,大概只有沈一清楚是怎么回事了,李山河时不时会来这么一下子,一般不用理会他,过一会儿他自动就好了。
这种时刻,越是理他,他越是来劲,跟长在了牛角尖里似的。他说什么“上厕所”,也是不想让他们发现,奈何功底不够,没有藏好。
“没事儿,他太饿了,心情不好,”沈一刚宽慰了两位妹妹几句,把菜单往江小海的方向凑了凑,指着上面菜品的图片,企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与此同时,李山河留下来的手机铃声响了,离得最近的李山泽拿起来一看,对沈一道:“备注的‘爱丽丝儿’,外国名,应该是我哥的大学同学吧,要不要接?”
沈一正要说不用,等李山河出来,自己打回去,但转念一想,不知道李山河要在厕所耽误多久,就拿过手机,接通电话,点开免提。
眨眼的功夫,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女性的声音:“Steve,whenwillyoubeback?”
沈一解释了下李山河的情况,承诺李山河一回来,就让他给她打过去,便挂断了电话,给李山泽放回去。
好巧不巧,手机刚放好,李山河一边用衣角把手擦干,一边走了过来。
得知来电的人是谁,李山河站在原地,呆楞了一瞬。
都怪沈一,没事放什么谈恋爱请吃饭的重磅炸弹,他都忘了问什么时候开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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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先把江小海和毛舜章送回幸福家园。抵达大门口,毛舜章看见沈一也跟着下了车,就识趣地丢下江小海先进去了。
沈一领着江小海,走到刚才就看好的地方。
借着树荫的遮掩,以及适当的距离,在李山河以为他要诉衷肠的情况下,他却只是简单地询问江小海对这次安排的看法:“今天玩得怎么样?”
“超级好!”不出所料,江小海兴奋地给出了沈一想要的答案,“去之前,我就在想,游乐场能有多好玩,没想到这么好玩!”
江小海展开手臂,绕头顶画了个圈。他四肢修长,能画出一个大大的圈,仿佛象征了他们此行的圆满。
“那就好。”沈一嘴角微微勾起,这种时刻,他反而笑得很矜持。
他无意间望了眼远处,由于缺少路灯的照耀,黑得十分纯粹,意识到时间不早了。
说不好是因为玩得太开心,衬得分别时有些怅然若失,还是太累了,身理连带心理一起低落。他松开背在身后的手,在身侧划出两道小小的弧度,伸向江小海之际,又蓦地握紧了拳头,垂落下来。
想说的、想做的太多,临了反倒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了。
“很晚了,早点回去休息。李山泽还在车上,来的路上都要睡着了。”沈一絮絮叨叨地说着不得不走的理由,两人却谁也没动身。
江小海更是坚持道:“我要看着你走,然后我再进去。”
沈一转身离去,他强忍着回头的冲动,一鼓作气走到停车的位置。
只是打开车门的一瞬间,传来了李山河荒腔走板的歌声。
39. 开学(五更)
“我和你吻别,在无人的街,让风痴笑我不能拒绝。我和你吻别,在狂乱的夜,我的心等着迎接伤悲。”*
李山河光唱还不够,还要一手握拳作话筒,另一只手伸展画圈,像是在跟底下的观众打招呼。
唯二的观众李山泽半梦半醒间,当场吓了一个激灵,睁开眼睛茫然四顾,看看大晚上的,谁在鬼喊鬼叫。
“大晚上的,你别扰民。”沈一啪的一下,打掉李山河的手,毫不客气地点评道,“唱的什么玩意儿,妹妹都让你吓醒了。”
李山河扭头,瞧见李山泽凑了过来,小脸上困意全消,正好奇地张望。
他略带歉意地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瓜,然后掌心按住她的额头,一把将她推回去:“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连嘴边都没张开的李山泽:“……”
“我说,你们二位,”李山河双手环胸,定定地望着沈一,一张嘴就是烂七八糟的口音,“说的是什么悄悄话、做的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呀,需要躲着我们大家哩。”
沈一没有回复,他神情自若地启动车辆,特意路过江小海身边,叮嘱他:“你快回去,我们走了。”说完,便开车离去。
车厢里,他时不时地透过后视镜,看着镜子里江小海的人影逐渐缩小。
“行了,再看就成望妻石了。”李山河感到一阵牙酸,他不由地“啧”了一声,赶苍蝇似的在后视镜那儿挥了挥手。
沈一横了他一眼,沉默片刻,不咸不淡道:“快开学了,我后天要去报道。”
前后风马牛不相及的对话,李山河当场愣住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之前吃饭的时候,他好像错过了一通电话。
“你知道的,海城夏季气温高,所以军训挪到了国庆节收假回来。”沈一气定神闲地把握方向盘,就像在李山河的人生轨道里指引着方向,“海城大学开学要比其他大学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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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山河一路沉默到家门口,车停后,他瞅了眼后座打起小呼噜的李山泽,无声地叹了口气。
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转眼他又要和熟悉的环境说再见了。
“兄弟,搭把手。”李山河推了下沈一,指了指睡得不省人事的李山泽,沈一依言下车,帮助李山河把李山泽抱出来。
两人毫无经验,一顿手忙脚乱,李山泽在陌生的怀抱里抬起了头,一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李山河赶忙安抚妹妹:“没事儿,咱到家了,你接着睡,哥抱你进去。”
听见熟悉的声音,小姑娘才一头埋进了哥哥的脖颈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听话接着睡去。
“总算有了点哥哥样。”沈一见状,压低音量轻笑道。
这会儿轮到李山河横他一眼了:“要说当哥,十八年前我就是了。”
沈一没力气他掰扯,就要叫他赶紧进去,别耽误孩子睡觉,又听见他说:“我算是琢磨出来了,你故意选在这个时间点恋爱,就等着我出国呢。”
敢情刚才他一路安静过来,就是为了灵机一动,得出这么个结论。
“你会不会想太多。”沈一不解,甚至觉得荒谬。
他是有打算趁李山河开学前,把这顿饭请了,往后李山河若是想打探他的恋爱情况,由于远在异国他乡,只会鞭长莫及。等下次回来,想问的、好奇的,几乎忘得一干二净。
特意选个时间点谈恋爱,更是无稽之谈。
且不说恋爱的事情,本就是情之所至,于情理之中、意料之外自然而然地发生,他要是有那本事,肯定把时间控制在李山河出国之后。
李山河总觉得没那么简单,但又想不明白,只好先放过沈一,没有追问下去。
“算了,你个锯嘴葫芦,从你嘴里听句实话,比我英语成绩及格还难。”李山河冷哼一声,即可感觉手臂吃劲,他向上颠了一下,明白此刻不是谈心的时机。
他长话短说:“既然谈恋爱了,有什么事儿,就好好跟人小海儿沟通,别等他发现你不对劲。嘴巴长来,除了吃饭,就是开口说话。”
或许是离别在即,也或许是玩得高兴,精力消耗得差不多了,沈一耐着性子聆听李山河喋喋不休的“长话短说”。
眼见他说得没完了,沈一不得不出声打断他:“行,好,没问题。不早了,你快进去,我也要回去了。”
车辆驶离,短暂划破夜色的宁静。
沈一去海城大学报道的那天,李山河登上了飞往澳大利亚的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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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城大学,窗明几净的图书馆里。
沈一用指节叩了叩书本的一角,对着瘫在桌子上的江小海轻声道:“专心点。”
前不久,沈一胜利升入大学,江小海也正式迎来了初中的课业。怀着对大学校园的好奇,他跟着沈一听了几节公共课,成功睡了几觉后,又凭借沈一室友的一卡通,空闲时候,随沈一前往海城大学图书馆学习打卡。
不得不说,图书馆的氛围是够唬人的。
一开始,江小海还能静下心来,学习初中的知识。效果也十分喜人,那几个知识点他还真学进去了。
然而,学习就跟打游戏一样,发出一个大招后,会有一段冷却时间。
此时此刻,江小海正好卡在了这个时间点上。
“好难啊,沈一,我一个都不会。”江小海趴在桌子上,侧脸压住怎么也进不了脑子的知识点,可怜兮兮地望着身旁的人,希冀中场休息,亦或者今日份学习到此为止。
沈一郎却心似铁,他点了点桌子,毫不留情地拆穿江小海:“从我们进来坐下,到现在,半个小时都到。来之前,就说好了,你先刷题,不会的留着,出去后我再给你讲。”
江小海瞬间如霜打的茄子,慢吞吞地从桌子上爬起来,死死地盯着书本上的英文字母,黑色的瞳孔里仿佛缀着两个小圆圈,在里面不停地打转。
“怎么就跟英语过不去了。”沈一叹了口气,合上正在看的书籍。心想语文、数学几乎一点就通,偏偏英语死活开不了窍。
为了配合江小海的学习,他还专门在图书馆书架上拿了本英文小说,及其缓慢地阅读了几页,为做好榜样,一个单词磨许久,连蒙带猜,都没掏手机出来查中文意思。
这本书看到现在,咸淡还没尝出来。
照江小海这个学习的劲头,今天估计是尝不出来了。
“算了,学习语言,环境很重要。”沈一抽出江小海手臂压住的课本,拿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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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随后他不知道是坦然接受了现实,还是自我安慰道:“李山河在澳大利亚两年,英语都学个稀碎,你没有他那样的语言环境,学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江小海默不作声地拿回课本,继续跟这些邪恶字母作斗争。
沈一微微勾起嘴角,笑而不语。
最近江小海身上的人味是越来越浓了,无师自通拥有了好胜心。
在别的事情上,沈一还可以任由他的心意做主,但是学习上,沈一就不会放任他了。
于是乎,江小海就这么吊着一口气,熬到了夕阳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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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流逝,图书馆一大片落地窗前,落日的余晖星星点点,沈一的睫毛也因此染上了一层金色。
察觉到光线的变化,他从小说里抽离出来,抬眸注视窗外的景色。
“今天辛苦你了。”沈一凑近江小海,观察了会儿他的学习进度,看见会的空都填满了,也没有粗心马虎,错不该错的题,满意地笑了笑,“你之前跟我提过,隔壁师大新开了家小吃店。走吧,小海同学,我预约了时间,眼看就要快到了,晚了可就没位置了。”
江小海脸上肉眼可见地绽放出惊喜:“你还记得呀!”
他没控制住音量,声音略有些高昂,察觉到不对,赶紧闭上嘴,一只手还紧紧地捂住嘴巴,慌乱了一瞬,眼底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沈一一怔,随即笑着摇了摇头。
他把看完的小说递给江小海,他则留在原地,帮江小海收拾书包。
江小海兴冲冲地接过小说,按照沈一讲解的流程,帮他把书放回书架。
出了图书馆,沈一单肩挎着书包,右手点开手机,根据导航去找那家小吃店。
江小海两手空空,下巴垫在沈一肩膀上,观看他复杂的操作,想起了远在南半球的李山河,不由感叹道:“要是李山河在就好了。”
沈一手指一顿,扭头乜了江小海一眼,导航开始后,他缩了下肩膀。
一不留神,江小海下巴没了支撑,脖子往前一伸,作乌龟探头状,随之脚下一个踉跄,还是沈一不忍心,扶住他的胳膊,他才堪堪站稳。
“小心一点。”沈一先发制人,倒打一耙。
江小海扬起茫然无知的小脸,正好跟沈一关切的眼神对上。他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借助沈一的力量站好,还不忘跟他道谢:“哦,好的,谢谢你呀,沈一。”
沈一嘴角微扬,反手拍了拍江小海的后脖颈。他没有说话,斜挎着书包,错开江小海向前离开。
“不对!”江小海反应过来,连忙追上沈一,却又被他三言两语引开了注意力。
耳畔传来江小海讨论吃什么的声音,沈一兀自叹了口气。
小海豚现在越来越不好糊弄了,过去他可没有杀回马枪的习惯。
只是他们刚抵达师大门口,江小海忽地停下了脚步,视线定在不远处的某个人身上,表情逐渐从疑惑,变为了肯定。
“九百块!”
沈一正疑惑,什么九百块,身旁的人一个健步,冲了出去:“小海?!”
他一时没看住,江小海已经跑过去,拉住了一个人的胳膊。
40. 未来(六更)
海城师范大学附近,一家临街的咖啡馆内,沈一和江小海坐在一起,对面是江小海口中的“九百块”。
此时正好是饭点,咖啡馆里只有他们这一桌客人,店员又多是兼职的学生,没那些讲究,为他们送上饮品,就抱着外卖盒子,躲到门口的露天桌椅上吃了起来。
“要了命了,我就偶尔来一趟师大,怎么就那么寸,偏偏遇见了你。”之前师大门口,大呼“我叫程垚”的“九百块”,这会儿小声嘀咕完,面露难色,端起面前的杯子,想也没想地灌了一大口。
顷刻间,黑棕色的液体苦到他“面目全非”。
对面的江小海怒目而视,义正辞严道:“九百块,海豚湾那晚,你……”
“都说了我叫程垚!程垚!程咬金的程,三个土那个垚的垚,不是什么九百块!你再乱叫,我就叫我男朋友出来教训你,他就在旁边海城大学读书,读的还是法律专业!”
哒哒哒——
沈一指节弯曲,不急不缓地敲了敲玻璃桌面,一阵清脆的响声,引来程垚的目光。
他面容沉静,音量适中,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态度:“你想怎么教训?寻性滋事?”
程垚立刻噤若寒蝉,再不敢大声嚷嚷他读法律的男朋友了:“那也别九百块、九百块地叫啊,被人听去了多不好。”
沈一冷笑道:“你当初骗走江小海九百块的时候,就不觉得不好了?”
“那怎么能叫骗?!”
程垚就是过去江小海流连海豚湾恋人时,他前七个约炮对象里,唯一从他仅剩的存款中,骗走了将近一半的“野男人”。
那个时候,江小海“初到人世”,一切都懵懵懂懂,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如今他成长不少,清楚“九百块”纯粹是无妄之灾。
如果在此之前,他没碰见程垚还好,碰见了,就没有不要回来的道理。
九百块可多可少,但都是他辛苦赚回来的血汗钱。
“怎么就不叫骗了!”事已至此,江小海听见程垚仍然在狡辩,气得用力拍了下桌子,叮叮当当一阵,杯子里的咖啡液跳了起来,洒在了在他和沈一面前。
沈一眼眸一闪,却不动声色地抽出纸巾,帮江小海收拾残局。
“如果不是骗,那么性质可就变了。”沈一将纸巾叠成整齐的小方块,随手放在桌子上,旋即掀开眼皮,望着程垚,轻轻地“嗯”了一声。
程垚当即一个寒颤,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他不是社会经验不足的学生,清楚没有涉及金钱交易的性行为,还可以称之为“约炮”,可一旦有了金钱的往来,几乎一举报一个准。
哪怕他跟江小海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但是还有转账记录和开房记录。他又不是真的干这个的,一开始,怎么可能会害怕留有记录。
话虽如此,但他毕竟不是社会经验不足的学生。
“那你们就去报警啊,看看到时候,行政拘留是不是只拘我一个。”程垚双手环胸,翘起二郎腿,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样。
江小海听得云里雾里,他不明白刚才还跟个鹌鹑似的程垚,怎么突然就有恃无恐了。不过他知道输人不输阵,不明白其中的含义不要紧,架子得摆好。
于是他依旧瞪着程垚,看得程垚心里直犯嘀咕,气势瞬间弱了几分。
趁着江小海和程垚眼神斗法的功夫,沈一想出了解决之策。
他却没有立马说出来,而是不慌不忙地端起杯子,呷了口有些凉了的咖啡,嘴里顿时泛起一阵苦涩。
叮——杯底和杯碟发出清脆的声响,沈一哂笑道:“你男朋友也在海城大学读法律,姓甚名谁,哪个年级、哪个班的?”
程垚眉头一紧,手臂放松,一眨眼,他营造出来的气势消失殆尽。
他小心翼翼道:“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不巧,”沈一笑容不变,语气礼貌又疏离,“我也是海城大学法律系的学生,说不准刚好认识你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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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付宝到账,一千元。”
“好了,钱我转给你了,多的一百块,就当我给你赔礼道歉了。”钱一到账,程垚就听见了那道实时的机械女性提示音,不由地倒吸了口冷气。
想问一问江小海,就不能关掉么,转念又算了。
他自知理亏,尽管有些拉不下脸面,但还是试探地问道:“从此以后,你们能不能当作没见过我啊?”
看来他那位读法律的男友,应该是真实存在的。
沈一了然,知道自己赌对了,瞳孔微不可察地一闪,却没有说话,而是看向江小海,让他自己做决定。
“行吧。”江小海瞟了眼支付宝上的余额,努力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实际上嘴角都快压不下去了,“那你以后别做这种事了,也就是我单纯好心,其他人可就不一定了。”
程垚:“……”
单纯好心,那你倒是把多的一百块钱退给我啊!
解决了江小海这个大麻烦,程垚有了余力观察对面两个人。
起初,他以为江小海和沈一是对好朋友,两人可能是附近的学生,这会儿他好像察觉出不对劲了,当即猛拍了一掌,手腕不断晃动,点着江小海道:“你不会也有个读法律的男朋友吧?!”
江小海肩膀轻轻一颤,微微张着嘴,望向程垚——这人的情绪怎么大起大落的,一秒一个样。
“你……”程垚转头指向沈一,欲言又止,最后竖起大拇指,“你是真爱呀!”
直面现男友的“炮友”,都能做到面不改色,为了男友的利益,还据理力争,要不说人家能够抱得美人归。
程垚像是看见了倾城绝恋一般,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这对小情侣,一副感慨良多的模样。旋即他“嘿”了一声,又猛地拍了一掌,顿时懊恼不已。
“我怎么就没想到,大有什么关系,我可以为爱做一呀!白白瞎了他这张好脸了。”
直到此刻,一直假装客气的沈一,射出了死亡凝视。
程垚见状,灰溜溜地跑了,跑之前,他还帮沈一和江小海结了账。
闲杂人等退散,江小海捧着手机傻乐,仿佛年节捡到大米的小老鼠。
他呵呵地笑着,等到看够了余额里的数字后,他推了推沈一,兴奋道:“沈一,快把你支付宝的收款码调出来。”
沈一神情恹恹,声线扯成一条直线,没什么波动,他漠然道:“做什么?”
江小海正在兴头上,闻言没听出来问题,依旧沉浸在他的喜悦之中:“我看见网上说,恋爱了,就要把工资上交给对象。因为我最近没去海豚湾实习了,所以没工资了。这笔钱,之前是从我的工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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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转出去的,现在回来了,正好,我把它转给你。”
沈一脸上看不出来高兴,他平静地反问道:“何必,这样转来转去,以后我毕业工作了,我岂不是也要把我的工资转给你?”
“对啊。”江小海却从另一个方向考虑,“你是大学生,以后工资肯定比我高,这样对你不公平。”
沈一磨了磨后槽牙,腮帮子鼓了出来,眼睛也快要瞪出眼眶了。
谈恋爱要讲究公平,那么搭上他,江小海可险些成就了八个约炮对象的丰功伟业,今天还碰见了一个,这要怎么公平。
念及此,沈一身体里憋着有一股气,要发不发之际,江小海忽地开口道:“还是要转的,就转这一次好了。我们恋爱这么久,我还没送过你什么像样的东西。”
“还有,沈一,”江小海放下手机,眼含歉意地看着身旁的男朋友,“今天的事情,我很抱歉。当时看见那个‘九百块’,怕人跑了,就没想那么多,当着你的面就去抓他。”
那股气泄了,沈一一怔,茫然问道:“什么意思?那个‘九百块’就那么重要?”
江小海摇了摇头:“不是九百块重要,是我来海城以来,第一次被人骗,而且这笔钱本来就该是我的。要不是今天碰见他,其实我都忘了他了。但刚才我又在想,如果把我换成你,站在你的角度,碰到这种事情,我肯定会很不舒服,很难受。”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能够改变过去,第一次遇见的人就是你。可是没有如果,事情已经发生了,我没有办法改变过去,只能由现在尽力弥补。”
江小海定定地注视着沈一,由衷道:“沈一,我跟你在一起很开心,我希望你跟我在一起也是这样。”
沈一不置可否。
此刻,他心乱如麻,什么想法都有,却什么想法都不甚清晰。他无法形容他的感受,只能任由这些想法、情绪在心底横冲直撞,撞得他口干舌燥,撞得他头晕脑胀。
他想起李山河出国前,叮嘱他要学会沟通,不要什么事情都埋在心里面,让别人去猜。可是,如果他还没表现出来,对方就猜出来了,他要怎么办?
承认他卑微恶劣的负面情绪,还是以此要挟,让江小海让步,签署不平等的条约?
在恋爱方面,沈一实在是新手,陌生的情感不由分说地侵袭过来,他毫无招架之力。
说与不说,他又该说些什么。
“江小海,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未来。”
“未来?”
“没错。”沈一颔首道,“如果你的未来止步于初中毕业,你甘心吗?就算考上了救生员证,难道你一辈子只做救生员吗?万一哪天,你再也游不动了,你还有别的出路吗?”
以及,关于我们俩的未来,你有想过吗?
今天突然出现的程垚,算是给沈一敲响了一个警钟。
过去江小海前往酒吧,所谓的“猎艳”,更多的,是对这方面的好奇,好好跟他说,他完全听得进去,也愿意回到“正轨”上。
但是程垚之流,一看就不是个长久稳定的恋爱对象。
门当户对、三观契合,尚且都有离婚、分手的,往后他和江小海差距越来越大,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一张大学毕业证书是代表不了什么,可他和江小海都太年轻了,未来如何,变数太多。
41. 劝学(七更)
“未来?”江小海喃喃道。
在江小海还是海豚的时候,活一天,就得考虑吃饱、生存的问题,未来于他而言,就如空中楼阁一般,看不见、摸不着。
变成了人,走上了岸,幸福家园的前辈们,每日所思所想,是如何更像一个人。今朝像了,今朝过了,未来的事,未来再说。
他们都是一群习惯于生活在当下的“人”。
或许长期主义的存在,就是人类区别于其他物种的特殊之处。在沈一提出“未来”之前,江小海几乎不会产生今天过后,他要做些什么的念头。
好比在想要体验快乐的事情时,可以先走上一条关于恋爱的道路,并不是一上来就直奔主题。
江小海都快要忘了,他一开始找上沈一,就是为了做快乐的事情。
自从听取了沈一的建议,好好地考虑了一番“恋爱”,眼下恋爱谈着,他心里的满足似乎盖过了身体的需求。
不是不再想了,而是跟沈一在一起后,他生理的活动远不及心理来得猛烈。
如今他正处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之中,身体深处仿佛在孕育一座火山,火山内部岩浆沸腾活跃,随时准备喷发出摧古拉朽的力量,湮灭掉他的一切。
理智、情感,还有生命迹象。
未来,也逃不过源自自然的力量。
“没错,未来。”沈一没了面对程垚时镇定的态度,他有些颓唐地看向江小海。
“未来”对于他们这个年纪来说,本该自然而然地涌现出来,可是江小海还是一副一无所知的模样,似乎在等着他来为他讲解。
沈一不免觉得难受,难道江小海和他在一起后,就没有想过他们之间的未来吗?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如果没有及时清理掉,不日便会长成参天大树。
偏偏沈一这张嘴,最不会用来交流了。
“既然你定好了要考救生员的证,那我们就要摆正态度,不能再像今天这样,遇见不会的题,就撒娇不想做。不会的题,我们就攻克它,直到会了为止。今天回去后,你写一份学习计划,下周一前交给我,我也会根据你的情况,想一想怎么给你补初中知识。”
认识以来,江小海还是第一次听见沈一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以至于他全程都盯着沈一的嘴巴,一张一合,都没注意他说了些什么。
等到他意识到,沈一是铁了心要把他的成绩拉上来后,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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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就这么可怕吗?”
幸福家园里,毛舜章抱着课本,敲响江小海的房门,想请他帮忙检查一下作业,然后亲眼目睹了他埋首课桌前,奋笔疾书的画面。
她同为学生,迟早有一天也会成为一名初中生,不免心有戚戚焉,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我不知道哇,”毛舜章进来的一瞬间,江小海抬头瞥了她一眼,又继续徜徉在题海当中,跟熟悉又陌生的英文字母作斗争,“我觉得还是沈一比较可怕。”
头一次从江小海嘴里听见沈一的负面评价,毛舜章眉毛一挑,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
“他一不是你老师,二不是你家长,为什么要管你学习好不好?”家长的概念还是毛舜章上学后观察到的。
幸福家园作为特物局,性质特殊,“家长”不仅是监护人,还是领导,对于处在学龄阶段的晚辈们,除了关心他们有没有吃饱穿暖,对他们最大的要求就是——不要作奸犯科。
简而言之,就是没什么要求。
闻言,江小海放下笔,转过头去,奇怪地望着毛舜章,疑惑道:“男朋友不能管吗?”
毛舜章跟他面面相觑,她作为三年级小学生,就没见哪位同学是男女朋友督促着学习的。
“你的作业紧迫吗?”爱谁管谁管,反正毛舜章是不想管了。
她把作业盖在江小海的题本上,势必等到他一否定,就先紧着她来,毕竟下周一她还要交作业。
江小海哀声叹气道:“沈一明天就要检查了。”
要不然他也不会在大晚上赶作业,实在是因为沈一的deadline近在咫尺。
毛舜章:“……”
可怕的初中,可怕的沈一。
“小海,”看着江小海愁眉苦脸,毛舜章心有不忍,不由地劝他,“你要是不想学了,干脆就不学了。按照人类的规定,你十八岁了,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可以自己给自己做决定,没必要什么都听沈一的。”
再说了,等到江小海拿到初中毕业证,考上海上救生员,就是经济独立的大人了。哪怕他一事无成,只要安安心心待在幸福家园里,也可以一辈子吃喝不愁。
动物所求之事,无非如此,何必硬逼着自己,树立远大理想。
特物局成立至今,他们中间也只出了一个张尧文。
“这样……”江小海不确定地嗫嚅道,“真的好吗?”
“我学校附近最近新开了一家小食摊,你想不想去吃?”不等江小海回答,毛舜章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忘了你现在没工资了,没关系,我零花钱还剩一些,小食摊很便宜,这些钱够我们吃饱了,你要不要去?”
江小海思索片刻,斩钉截铁道:“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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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沈一接到了江小海的电话
“早上好呀,沈一。”
接连放飞自我的大学生活,使得沈一早上根本好不起来,但这是江小海的电话,他还是打起精神来回复:“早,怎么了,这么早打电话过来。”
难道是想早点见到他?
沈一正有些窃喜,早起的倦怠刚消耗几分,就听见江小海吞吞吐吐地道明来意:“就是……今天,幸福家园……临时有个事情,我可能……不能跟你……见面了,作业……大概……要往后拖一拖了。”
似乎知道上一秒还在嘻嘻的沈一,下一秒就不嘻嘻了,江小海赶紧道歉道:“对不起,沈一,我也不想和你爽约的!”
都怪英语太难,他昨晚要睡着了都没能写完!
沈一无声地叹了口气,他不想追问是什么事情,显得他不通情达理,违背心意说了声“好”,就挂断了电话。
尽管他有些遗憾,难得周末,就算是借着学习的由头,他和江小海能见一见也是好的,但事发突然,江小海又不像是会为了逃避学习而撒谎,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望着黑掉的手机屏幕,沈一忽地一惊,真的是这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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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毛,我还是觉得这样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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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舜章小学门口,江小海和毛舜章一人端着一份小吃,站在路边,拿着一次性筷子,一口接一口地吃。
吃着吃着,江小海突然食不知味,想了想,表达出了他此刻最真实的想法。
撒谎本就不对,撒谎过后,还心安理得出来享受,江小海更加良心不安,夹食物吃的频率越来越低。
毛舜章见状,宽慰他道:“昨天不是说好了,我们出来玩,也算得上是幸福家园临时有事,不至于是说谎。”
江小海低头沉思,还是坚持己见:“至于的,毛毛。”
突如其来的繁重课业,压得江小海有些喘不过气,可是在沈一的未尽之意中,他还是感觉到了沈一是为了他好。
诚然,特物局足以为他遮风挡雨,追求、理想,他可以一辈子不去思考,谁能要求一只小海豚能拥有多么远大的抱负呢。
然而,当沈一言辞恳切地问他:“你甘心吗?”
江小海认真地思量了一番,他想,或许他真的不甘心。
动物幻化为成人,这在人类的认知范围里,是文艺作品里才会发生的事情,但如今却实实在在出现在现实生活里。
作为这批“幸运儿”的其中之一,江小海说不清楚他到底是幸,还是不幸,想来一上岸就能遇见沈一、毛舜章他们,他终归还是幸运的。
就是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落在了他的头上,如果真就这样无知无觉,浑浑噩噩渡过这一生,他真的会甘心吗?
不是说非要取得多大的成就,只是人世来一趟,光顾着食色性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就了此一生,他真的会甘心吗?
在此之前,他没有意识到还好,可是一旦有了这个念头,心底的渴望就如春风之下的野草,吹了又生,葳蕤蓊郁。
他想,向来都是动物变成人,而不是人变成动物,亦或者动物变成别的动物,也许其中暗含乾坤,只是他们没有发现。
“对不起,毛毛,今天能不能先到这儿?”江小海捧着塑料碗,神情严肃,一瞬不瞬地盯着毛舜章。
毛舜章抬头,回望江小海:“你还有其他事情吗?”
“对。”
“很重要?”
江小海坚定地颔首道:“很重要。”
毛舜章沉默片刻,旋即轻轻一笑,笑容却转瞬即逝,她对江小海说:“如果你想好了,那就去吧,不用管我,一会儿我玩够了,我会自己回去。”
江小海不放心,他把人带出来,肯定要全须全尾地把人送回去,所以他摇了摇头,拒绝了毛舜章:“你要还想玩,那我就继续陪你玩,反正我是不会单独让你一个人回去的。”
“平时上学放学,”毛舜章据理力争,“我都是一个人来学校,又一个人回去的。”
江小海一副“你少唬我了,我现在又不傻”的表情:“你平时上下学,都有校车接送。”
毛舜章难得跟沈一同频一次:这只小海豚现在是越来越不好糊弄了。
事已至此,她也不好坚持下去,只能先由江小海把她送回幸福家园,再看见他举着手机,边打电话,边急匆匆地往外跑。
她忽然有些后悔,早知道,昨晚就不极力“劝学”了——劝人逃学。
42. 话疗(八更)
沈一昨晚就挑好了今天要穿的衣服,担心起皱,还平摊在起居室的沙发上。早上起床后,他还没来得及换上,倒先接到了江小海的电话。
挂断了电话,正好,衣服也不用换了,他又挂了回去。
在衣帽间里随便抽了件衣服,换好后出来,沈一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他原本打算看一眼时间,结果一对上黑色的屏幕,神思开始恍惚,忘了要拿手机做什么。
恍然间,他解锁屏幕,下意识点进通话记录,看见顶端还挂着“江小海”的名字,通话时间短短一分钟不到。
这还是江小海第一次爽约,理由质朴到无懈可击,明明一两句话就可以说清楚的事情,他却吞吞吐吐,花了将近一分钟左右的时间。
有必要如此么,他又不是什么吃人的猛兽,还会强制他,不让他去吗?
沈一轻轻“啧”了一声,眼不见心不烦似的,锁屏把手机扔回兜里,同时嘴上还不忘嘀咕一句:“出息。”
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出息”的嫌疑人沈一,自接到那通电话后,就一直散发着低气压,把每一位路过他身边的人,吓得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仿佛唯有离他远一点,才能避免殃及鱼池。
而敢于上前打探他怎么了的人,却只得到了一句“没什么”的万金油答复。
正主嘴硬到这个地步,哪怕是用阿基米德撬动地球的杠杆,怕是也难撬开他的嘴。既然问不到答案,他们便就此作罢,反正要难受,也难受不到他们身上去。
沈一保持着这样的状态,一直到中午吃完饭,回到房间,他懒得再换衣服,直接躺在了沙发上。
眼下他做什么都不得劲,闭目养神想要睡个午觉,也迟迟无法安睡。
胡思乱想之际,容易失去对时间的精准感知。
沈一一会儿觉得时间走得很快,一会儿又觉得时间走得很慢,如此反反复复,闹得他有些不得安生。
他闭着眼睛长叹了一口气,想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正要抛开杂乱无章的愁绪,试试看能不能好好地睡个午觉,系统自带的电话铃声突然响了。
顷刻间,他一个“惊坐起”,捞过茶几上的手机一看,碍眼的“李山河”映入眼帘。
他怎么忘了,自确认恋爱关系,他悄悄把江小海的来电提示音换了,换的还是《水边的阿迪丽娜》的钢琴曲,甚至不敢明晃晃使用带歌词的曲目。
在电话铃声即将挂断的最后一秒,沈一手指划过屏幕,按下了接通,声音一如既往,仿佛一根直线,毫无波动:“什么事?”
“Hi,bro,howareyou?”
友好问候完,对面立马切换了讨嫌的模式:“哟哟哟,让我听听看,这是谁呀。开学快一个月了吧,马上就要军训了吧,怪不得声音这么有气无力,不得羡慕死我了,我在国外可不用军训。”
一顿莫名其妙的冷嘲热讽,沈一啪的一下,把电话挂断,随手将手机扔在茶几上,仰面躺回沙发,两眼愣愣地注视天花板。
铃声再度不厌其烦地响起,沈一紧紧闭了会儿眼睛,就着这个姿势,甚至没往旁边看一眼,一伸手就准确摸到了手机。
这回李山河打的是视频通话,沈一眉头紧锁,在重重地呼吸之间,当屏幕一出现李山河的脸,他先发制人道:“有事说事。”
没事就少来烦他。
李山河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随后缓缓收了起来,茫然地对着屏幕里的沈一道:“Whathappenedtoyou,mybro?就算听到要军训了,也不至于这么大火气吧。”
又不是头一次参加军训,过去拉练都搞过好几回了,有必要跟吃了枪药似的。
“没事是吧,没事我挂了。”
眼看沈一的手指快要接近屏幕,李山河不好继续腹诽下去,他赶紧叫停,免得再打去第三通电话:“有事,有事,真的有事,你先别挂!”
沈一高高举着手机,定定地看了会儿李山河,就放下了手机,屏幕朝下盖在沙发上。
李山河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屏幕慢慢黑掉,顿时茫然无措,大声呼喊沈一:“怎么就黑了,你信号不好?不是,你国内的信号也搞这一出?!”
“我在听,”沈一闭着眼睛,抬手捏了捏鼻梁,“说吧,是挂科了,还是又没钱了。”
趁着沈一看不见,李山河抓紧机会朝屏幕啐了一口:“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挂科?没钱?我是那样的人吗,遇到事儿了才想到兄弟,就不能是打电话来问候兄弟,关心一下兄弟的感情生活。”
话音一落,李山河像是触发到关键节点的NPC,立马想起他打这通电话的目的:“对哈,我打电话来,就是想问一问你跟‘阿玛尼’怎么样了。”
“说了多少遍,他叫江小海,别一天到晚给他乱取外号。”沈一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坐起来,拿起手机,质疑李山河,“你手机里面的备注名是不是还没改?”
之前沈一无意间瞥到李山河给江小海的微信备注名是“阿玛尼”,追问之下还知道了,他连电话号码的备注名也是这个。
为了区分阿玛尼真正的品牌商,他特意在江小海的名字前加了个“江”字,连起来就是“江·阿玛尼”。
被抓包后,他还嬉皮笑脸地问沈一,他是不是聪明又贴心,对此沈一无话可说,只是命令他把名字改回来。
眼下看来,李山河去澳大利亚不仅没有好好读书,还玩上兵法了。
“一会儿回去就改。”李山河一手阳奉阴违玩得炉火纯青,梅开二度他也丝毫不慌,光速认错保证,至于改不改,等到梅开三度了再说。
“好了,说回正题,你最近跟小海儿怎么样了,有没有照我说的,长嘴来除了吃饭,还要说话。”
沈一缄默片刻,手指又一次伸向屏幕:“没其他事我挂了。”
李山河要是再听不出来他真的有事,那么这十几年的兄弟情谊可就真错付了:“咋了,分了?”
他语气有多小心翼翼,内容就有多惊心动魄。
出乎意料的是,沈一没有挂断电话,他收回手,微微歪着头,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李山河。
李山河摸了摸鼻子,没敢提这个话题了:“怎么个事儿,来,跟哥说说。”
听得出来,他最近跟东北人混一起了,一个月不到,口音都出来了。
或许是沈一刚好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闻言,他稍加思索,略过让他心烦意乱的“九百块”,将这段时间他和江小海之间发生的事情,言简意赅地告诉给李山河。
.
“照你的意思,开学这一个月,你尽逼着人小海儿学习了?”
沈一为自己辩解:“我也是为了他好,多少情侣未来因为各种原因渐行渐远,最后……”那两个字他实在说不出口,但李山河意会到了,他就不纠结了。
“说起来,他今天挺奇怪的。”一个人胡思乱想,容易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多个人商量,往往可以不在此山中,“突然说来不了,电话里闪烁其词,我还以为他是因为爽了我的约,不好意思。”
“不然呢。”李山河听不下去了,出声打断沈一的思路继续往下延申。
“你家江小海是十八岁,不是八岁,真要计较,他比你还大两个月。不说你俩都是成年人了,普通人有几个爱学习的。你摸着你的良心回答,就算你是个学霸,你爱学习吗?”
“这是两回事。”沈一反驳,“应该学习和爱学习是两回事,李山河,你扪心自问,你可以因为不爱学习,就不用出国吗?”
李山河之前就想说“扪心自问”,奈何语文只比英语强一点,一口大白话走天下。
“那还不是因为送我出国的是我爸,但你是江小海他男朋友,还是他爸?”李山河一针见血,指出了沈一身份错位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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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他觉得语气过于强硬,缓和了几分,接着说:“当然,督促一个人进步肯定没有错,至少这份心是好的。可是沈一,你有问过江小海是怎么想的吗?还有,你又是怎么想的。”
好端端的,吃饱了撑的,才会这么想一出是一出吧。
沈一只好复述一遍他对他和江小海未来的担忧。
“还真是吃饱了撑的。”屏幕里面,李山河摇头叹气,摇着摇着,他把头转到了一边,像是对沈一没眼看了似的,“你俩才谈多久,你就想这么远。”
“你谈恋爱的时候不想以后?”短暂沉默,沈一自知失言,改口道,“抱歉,忘了你还没谈过恋爱。”
李山河:“……”
“住嘴,你别说话,没一句我爱听的。”拦下还要开口的沈一,李山河横了他一眼,旋即冷哼一声,认真分析沈一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念头,“Why?”
有了旁观者的视角,沈一也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都说孩子是父母的一面镜子,你知道的,我爸妈感情很好。他们是大学同学,毕业后一起创业,人到中年还能生出我。”
“我哥嫂也是,基本复刻了我爸妈的路线。就是我姐差一点,但她第二段婚姻,目前也算稳定。我家就是这样,一路稳中向好。”
李山河皱眉道:“你姐夫不也是从幸福家园里出来的。”
“可是他在CBD开了一家咖啡馆,生意很好。”
“我好像懂了,你不会是怕以后江小海配不上你吧。”
沈一厉声道:“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
“好好好,你是怕未来你们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话都说不到一起,最后……”李山河手里还举着手机,不方便拍掌,只好换成了手腕,“一拍两散咯。”
李山河总结:“我看你就是吃饱了撑的!”
沈一:“……”
第三者的视角就是这样,他根本想不出可以辩驳的地方。
“你觉得势均力敌的感情才能长久,那我爸跟我妈呢?不就是活生生的反面例子。再说了,你跟江小海谈恋爱之前,你不就知道了他是什么样的人。”
“现在是怎么了,过去吸引你的地方,突然不吸引了?”
说着,李山河语重心长道:“你不能拿你的家庭当作常态,你爸妈、你哥嫂是挺厉害,相知相守这么多年,但是放眼我们身边,你们家才是小概率事件。”
“就算我成绩不好,但是教我统计学的老师说过,样本太少就会出极端,要么极少,要么极多,没什么参考价值的。”
李山河成绩松松垮垮,唯有数学拿得出手,出国后,主课没了语文,只剩逃不掉的英语,对他来说,大学读什么都一样,就跑去学了经济。
沈一跟他不同,科科都很平均,数学不比李山河差,但那是花了力气的,不像李山河有点天赋,玩着玩着都能考及格。
所以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问沈一想读什么专业,他留下一句只要不学数学都行,这才报的法律。
沈一从牛角尖里冒出了个头,就有心情开玩笑:“你之前不是说,你跟我是一头的吗?”
这还是李山河喝了酒后说的肉麻话,死去的回忆忽然诈尸,他不禁打了个冷噤,撇了下嘴,一脸恶心地盯着沈一:“你们不是还没分吗?”
沈一立马拉下脸:“你说话注意点。”
李山河指着他:“我看你就只会窝里横,你要有本事,你当着江小海的面说呀!”
沈一面露疑色:“我跟小海才是一个窝的吧。”
“……”李山河当即气急败坏,丢下一句,“我才是吃饱了撑的!”匆匆挂了电话。
沈一鼻腔哼出一声轻笑,李山河说得对,事情还是要对着当事人说,跟他这个第三人说再多也没用。
他摇了摇头,思索着下一步要怎么做,手机先响起了《水边的阿迪丽娜》钢琴曲。
43. 荧海(九更)
江小海在去找沈一前,先给张北山打了个电话。
“是小海呀,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听筒传来张北山略有些失真的声音,江小海想到他要询问的事情,一时恍惚,沉默片刻才开口:“北山,我有一件事想要问一问你,就是你爱人知道你的身份吗?”
听见江小海说出“爱人”两个字,张北山一怔,不知不觉间,江小海已经成长了这么多,他敛住思绪,回答:“知道。”
多的他没有问,想让江小海自己说。
“是你主动告诉她的吗?”
“对。”
张北山想了想,接着说:“并不是一开始就说的,我是在确认我能承受这个代价后,才告诉她的。”
“小海,虽然没有多少人知道特物局的存在,但是我们也是在官方过了明路的,不需要东躲西藏,避而不谈,如果只是谈一段恋爱,不说最好,要想长久的话,还是得好好考虑。”
人类总爱说“好好考虑”,仿佛一件事情成与不成,全在一个人的一念之间。
恋爱之前,沈一就告诉江小海,要好好考虑,恋爱之后,张北山也叫他要好好考虑。
考虑,源自对这件事的重视,担心哪个步骤行差踏错,失之毫厘,结局就会差之千里。
因为渴望圆满,所以害怕失误。
原来一直以来,沈一就是这种感受么。
“不担心吗?”江小海开始学会考虑,将可能存在的结果纳入他的考量。
说很容易,上下嘴皮子一碰,能说的、不能说的,都可以公之于众,但是说完之后呢,可能造成的烂摊子,他收拾得了吗?
“生命就是一场豪赌。”
“当然,这不是叫你去作死,挑战不可能,而是我们从出生,到变成人,就是生命的一场豪赌。”
电话那头,张北山耐心解释道:“任何事情在发生之前,到结束之后,其中不可控的因素太多,非人力所能控制。”
“在深思熟虑过后,我们确实不一定会得到想要的结果,可是小海,事情来了。”
“逃避不是唯一的途径,直面也不是唯一的办法,好好考虑,就是让你选择你所能承受的最小代价。”
“我比你大几岁,勉强托大一下。”
张北山收起严肃的口吻,轻笑道:“作为过来人,如果你有什么拿不准的事情,可以随时来找我。我不一定能给出完美的解决方案。但是小海,我和幸福家园会永远站在你身后,做你最坚实的后盾。你只需记住,你身边一直有人在。”
.
沈一到达海豚湾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
远远望去,海天逐渐连成一片,天地之间,仿佛浑然天成,人类不过是其中小小一芥子。
根据江小海分享的位置,沈一七拐八绕,来到了一处偏僻的海域。
此处人迹罕至,只有远处借来的一点光亮,使得沈一得以看清前面的“鬼影”是谁。
“这是哪儿?你叫我来这儿做什么?”要不是确定电话是江小海打来的,沈一还以为会碰上了他父母商业上的竞争对手,不然怎么挑这么个地方,不就是方便下黑手,绑架、威胁、撕票,一条龙服务到底。
不是都说真实的商战,往往最朴实无华。
江小海没有沈一那些“花花肠子”,根本联想不到这么多,一看见沈一现身,他的脸上立马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昏暗的海天一色里,沈一就这么看着一口大白牙,摇摇晃晃地跑到他面前,而比这口大白牙还要显眼的,是江小海那对会发光发眼睛。
真实的情绪总是很容易感染人,见状,沈一不由地眼含笑意。
“你来了!”
沈一点点头:“嗯,我来了。”
“我想带你去的地方还在前面,你可以闭上眼睛吗?我想把你的眼睛蒙住。”
沈一诧异地挑了下眉毛,心想这下更像绑票了,但还是乖乖地合上眼睛。
眼前一片漆黑后,他感觉江小海绕过他,走到他身后,在他的眼皮之上又叠了一层阴影。
不知道是不是海风吹久了,江小海的掌心有些许冰凉,他并没有完全盖住沈一的眼睛,而是掌心悬空,留了一些空间,但沈一的眼皮还是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闭着眼睛走了一会儿,江小海撒开手,在沈一耳边道:“好啦。”
沈一依言睁开眼睛,原本应该黑黢黢的海面,此刻却泛起晶莹的蓝光,海风吹拂海浪流动,仿佛银河在眼前蜿蜒流淌。
“这是?”沈一惊讶道,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像是喉咙淌进了星河。
“你们人类把这个叫作蓝眼泪。实际就是蓝色火箭水母死掉后,脱落下来的薄膜。”江小海显然是有备而来,他将这场关于死亡的华丽盛筵是如何形成的,一一说给沈一。
沈一难得做一次江小海的学生,新奇的体验使得他不小心忽略了江小海奇怪的措辞。
什么叫“他们人类”,难道江小海不是人类?
“我今天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沈一心里咯噔了一下,呼吸停了一拍,好在江小海说话只是稍稍喘了口气
他接着说:“我骗你了,其实今天幸福家园没有事,我只是昨晚作业没做完。”
为人师表到此为止,江小海走下师坛,背着双手垂下头,一下子跳进了学生行列,还是个犯了错的学生。
哪怕心怀愧疚,他依旧义气地没有把毛舜章牵扯进来,他清楚,如果不是他想去,毛舜章也拿他没办法。
沈一意外地没有意外,在江小海说之前,他似乎就有所预料,听到后,他反倒没什么感觉,甚至开始反思:“是我把你逼得太紧了吗?”
江小海微微张着嘴,眼神不断闪烁,心跳错拍,乱成一团。明明做错事的是他,为什么沈一要反过来责怪自己?
就跟许多处在青春期的青少年一样,如果家长态度强硬,他们就会死犟着,不肯服软。但家长一旦示弱,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他们会比谁都慌,比起被约束管教,他们更害怕不再被约束管教。
因为这可能意味着他们被放弃了。
“我并不是不喜欢学习,相反,我很喜欢学习,因为学习可以了解到很多我以前不知道的事情。”江小海喃喃自语道,一方面,他不想看见沈一自责,另一方面,他又觉得沈一说得没错。
两股矛盾的想法在他脑海里反复交织,如两股势力在战斗,打得他脑浆四溅。
沈一帮他补齐了言下之意:“可是你我是平等的,你想什么时候学、想学多少,应该由你自己决定。”
“我觉得不完全是这样。”
沈一怔然,想不明白他这番正确又完美的话,还有哪里需要补充。
“书上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这说明一个人的力量总归是渺小的。就像张局创立幸福家园,并不单单靠的自己。我来到海城,入住幸福家园,也不只是靠我自己。”
迎着海风,江小海忽然释然一笑:“我这一路走得很顺利,因为遇见了你们。沈一,学习没有错,你督促我学习更没有错,人们往往会为该学习的时候不学习而后悔,我浪费了半天,现在就后悔了。”
“我们都活在当下,可我们还有明天。”
说完,江小海让沈一蹲下,再牵起他的手,一起穿进海水里,任晶蓝的荧光在手背上闪烁。
随后江小海翻动手腕,让沈一的手心朝上,定睛一瞧,仿佛盛了一捧星星在手心。
“沈一,我想你应该猜到了,我带你来这儿,是为了向你道歉。”
手捧荧光的海水,江小海缓缓道:“我现在没有能力给你提供更好的条件,大海是我最亲近、最熟悉的地方,我带你来这儿,也是将我毫无保留地呈现给你。”
“人们常说,爱一个人的最高表现,就是对方要星星,也要想方设法摘给他。天上的星星我是摘不了了,那我把海里的星星送给你,你会不会开心一点。”
沈一不置可否,反手跟江小海十指相扣。
夜里的海水很凉,但是他们相抵的掌心很热,好似热到了心口,只见沈一猛一起身,大力拖着江小海离开。
江小海还没来得及问,就看出了这是回他职工宿舍的路,他就这么懵懵懂懂被沈一拖回去,再看着沈一掏出他之前给的钥匙,将门打开,旋即是关门声,以及他被推到墙上,小小地惊呼了一下。
“怎……”江小海刚吐露一个音,沈一的吻就扑过来了,堵住了他剩下的话。
这段时间以来,他们时有亲吻,除了确定恋爱关系的那天,大多时候都是浅尝辄止。
学习就是清心下火的最佳良药,最近他们都有要实现的目标,始终没有更进一步。
不过少数几次亲吻,江小海发现,沈一攻击性好像有点强,跟他平时的表现不太一样。
沈一属于面冷心热,说的永远比做的多。
一旦决定要给江小海补习初中知识,他当天就会跑回家翻找初中教程,找不到的另外想办法,总之再穷不能穷教育。
等到江小海下次和他见面,就会看见他拿出满满一大摞初中课本,还有针对江小海的进度,连夜撰写的,厚厚的一本学习计划,每一科都有。
他向来如此,所以江小海偶尔觉得学习累,也没有认为他管太多。
相反,江小海乐在其中,除了实在学不会的英语。
可是他们接吻时,沈一会按住他的后脑勺,常常亲着,还会咬他一口,没有太用力,但亲过之后,舌根、嘴唇难免发麻。
牙齿又是人体最坚硬的部位,轻轻磨一下,江小海都会忍不住哼出声。
此刻,狭小的空间里,一点点小小的声响,都会被无限放大。
这些细微的声音齐聚一堂,在他们耳边炸开。
沈一动作一顿,不再掩饰他的进攻意图。
他先是捧着江小海的下巴,再沿着他脑袋的轮廓,朝后而去,他的一双手,足以盖住了江小海一整颗头。
这双手五指张开,仿佛要嵌进头骨里,最后又舍不得,以至于关节凸起僵硬,呈现扭曲之势。
他掌心发热,嘴唇发烫,宛如一团火焰,舔过江小海每一寸肌肤,势要带着他投身火海,一起燃烧殆尽。
“嘶……”
这一次,沈一舍得用力了,
虎牙磨得江小海倒抽了口冷气,
眼尾泛起生理性泪水。
他吸着气,含糊道,“沈一,你咬疼我了……”
音色缱绻,
引来了沈一更猛烈地进攻,
好在没再咬他了。
推搡之间,
他们磕磕绊绊倒在bed\上,
万事俱备,沈一忽然清醒了几分:“我好像什么都没准备。”
江小海也就比生瓜蛋子强一点,
他眨着水润的眼睛,
茫然地仰视压\在他身上的人:“要准备什么呀?”
人不是到齐了吗?
沈一胳膊撑在江小海脸颊庞,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两句,就懊恼地偏过头去,无声地做了个口型:“操!”
“那要怎么办呀,不做了吗?”
一般这种情况,
江小海的脑子就完全不够用了,
此刻他就像是一团白花花的面团,
任揉任搓,
不会发出一句怨言。
“做。”沈一斩钉截铁道,
把面团翻了个面,
背对着他,
俯身下去,
在面团上留下他的印记。
背/部比唇瓣吃劲,
沈一咬得心安理得,
江小海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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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哼唧唧,
有时没注意,
声音大了一些。
沈一轻笑,
凑到江小海耳边:
“这里隔音应该太不好。”
江小海带着哭腔道:
“什么?”
“没什么,我是夸小海表现得很好。”
说完,
沈一一个晋.江.不.能.描.述.的.动.作,
在江小海的尖叫声蓄势待发之际,
猛地捂住他的嘴,
“嘘,我们不要打扰到别人,好不好。”
一滴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角/低/落到/江小海的/背/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夜,才刚刚开始。
.
翌日清晨,
天刚蒙蒙亮,
沈一在江小海的小/bed/上醒来。
昨晚他们什么工具都没准备,
只能搭配一些乱七八糟的渠道里看来的经验,
勉强把关系更推进了一步。
第一次两人都没坚持多久,
结束后还没尽兴,
又有了第二次,
这次时间时间是长了一些,
但他们开始的时间太早。
过后简单地收拾了一下,
倒头就睡,一夜无梦到现在,也算是睡了个整觉。
男人嘛,不管多大,在这种事上得到了餍足,事后总容易温情脉脉。
好比沈一,他半梦半醒间,听着耳边传来江小海均匀的呼吸声,下意识凑过去,对着江小海一阵耳鬓厮磨,直接把人给磨醒了。
“唔……”江小海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醒来后独有的暗哑,“几点了?”
把人吵醒了,沈一还好意思问:“还早,吵到你了?”
江小海像小动物一般,投入在沈一的怀里,由于动作太大,扯到了大腿,他“嘶”了一声,嘟囔道:“你昨天好凶哦,洗澡的时候,我看见我大腿根都红了。”
沈一睫毛一颤,故技重施,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江小海也不在意,他在沈一胸口上蹭了蹭,爬出来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瞥向窗户,微亮,然后想一出是一出地说:“刚好,我们去海边看日出吧!”
沈一正是柔情似水的时候,江小海想要去游泳,他也会努力克制住恐惧,陪他下水。
哪怕天还没完全亮,去海边看个日出算什么。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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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昨天江小海送星星的地方,有了充足的光线,沈一总算看出这里有多偏僻了。
“宝宝,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昨晚在床上,沈一换着法儿地叫了江小海好几个肉麻的称呼,这会儿他还没清醒透,把床上的花样带到了床下。
除了最初那会儿的害羞,现在江小海已经完全免疫了。他与沈一十指相扣,小学生春游似的甩着手臂。
“这里是我平时游泳的地方。”
不仅如此,这里还是江小海第一次上岸的地方。
沈一不了解背景,闻言皱眉道:“以后还是别来这里游了,你哪天想游泳了,就告诉我,我带你去游泳馆,或者有人看管的海边也可以。别来这儿了,万一出事了,叫破喉咙也没人听得见。”
好巧不巧,沈一话音一落,海面上就飘荡过来一艘小船,极目眺望,小小一个剪影,望不真切,直到小船上站起一个人,在江小海和沈一惊愕的目光中,义无反顾地跳进大海。
一大早,太阳还没升起来,谁会这么想不开,在不见人影的地方,划着小船到海中央去游泳。
除非这个人是真的想不开。
江小海二话不说,脱掉衣裤就扎进海里,沈一想拉也拉不住。
眼睁睁地看着人越游越远,沈一才想起拨打急救电话,一摸身上,手机没带,慌乱之际,他看见江小海丢在地上的衣裤,赶紧上前捡起来。
还好,江小海带了手机。
点亮屏幕,要输入密码,沈一一愣,以前江小海好像从不锁屏。
事态紧迫,他来不及想那么多,先后试过了江小海和他的生日后,都不对。
看着试错次数越来越少,沈一心一横,输入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日期。
这次对了,沈一喉结一滚,没想到江小海的密码跟他一样。
至于为什么不是确定恋爱关系的那天,可能是相遇的意义更重要吧。
毕竟不曾相遇,何谈恋爱。
江小海跟他想得一样吗?
是与不是,现在都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了。沈一先报了个警,又拨打了急救电话,就心急如焚地跑到海岸边,任海水打湿他的鞋子和裤脚,他也无法顾忌,冲着远处大喊:“小海?”
要不是担心变成江小海的累赘,他真想义无反顾地追随他而去。
此时,一束天光划过地平线,是江小海想要看的日出。
随着太阳的光茫驱散最后一丝黑暗,沈一看见了一道身影正向岸边靠近。
他心里一喜,估算在哪里帮忙比较合适,好不容易把跳海的人拖上岸,他忙不迭地去寻江小海,却看见了一只小心翼翼探头的海豚。
海豚大部分身体浸在水里,只一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一。
“小海?”
海豚人性化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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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海豚湾时常会有海豚出没,如今人类的活动痕迹越来越多,海豚湾好多年没出现过海豚了。
多年后,沈一却在海豚湾看见了海豚,他来不及细想,警笛声就由小及大,向这里靠近。
他朝海豚用力挥手,想要大声喝退,又怕别人听见,因此他几乎是撕扯着喉咙嘶哑喊道:“你快跑!”
这一刻,沈一剩下的唯一念头,就是江小海别被发现。
44. 同伙(十更)
说出去有谁信,人类的男朋友居然是一只海豚。
或许还是有人会相信,毕竟人类上限很高,下限也不低,但沈一从没想过,这种事居然会落在他身上。
此时距离江小海救人,已经过去三天。
宽敞明亮的房间里,沈一坐在书桌旁,一只胳膊搭着椅背,另一只放在桌子上,手里拿着一部手机,上下转动。
那天,江小海把人救上来后,警车和救护车很快赶到,在拉去医院的路上,没过多久,那个人就醒了,躺在担架上哭得撕心裂肺。
不知道是庆幸大难不死,还是愤恨有人多管闲事。
沈一默默注视着一切,没有说话。
事后,警察帮忙联系了家属,沈一在医院做了笔录,知道人没事了,他就没再关注后续了。谢过警察送他回家的好意,他在医院门口打了辆车。
做笔录时,沈一照原计划顶下了见义勇为的名号。做戏做全套,他在江小海游走后不久,就跳入了浅水滩,将全身上下打湿,谎造是他救了人的假象。
那一刻,他顾不上对水的恐惧,从水里出来后,还将江小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捡起来,藏在了一块礁石后面。
忙活完,他总算想起岸边还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赶忙跑去试了试呼吸、脉搏,感受到跳动,他劫后余生般跌坐在地上。
从医院出来,到坐上出租车,这一路折腾下来,他身上已经干得差不多了。
到家后,他摸出手机,扫码支付,才惊觉手里拿的是江小海的手机,但他身上没有多余的现金,只好先用江小海的钱顶上。
点开微信,钱包里金额不够,焦灼时刻,他尝试打开支付宝,之前“九百块”还回来的一千块钱还在余额里躺着,一分不少。
说不清是什么感受,他当初没有接受这一千块钱,眼下却要靠这一千块钱来支付车费。
往后一晃眼,就是三天。
沈一除了回家后,拿江小海的手机联系幸福家园的负责人,就再没和江小海见过面。
期间,江小海有用他的手机跟他联系,电话不敢打,短信、微信倒是发得很勤,可是通篇下来,不是道歉,就是小心翼翼询问他有没有生气,一句解释没有。
沈一哂笑,他没有理会江小海,也没有给手机充电,以至手机黑屏,安安静静躺尸两天。
这三天,他没有出门,学校的课也没去上,又逢工作日,家里人不是上班,就是上学,根本碰不到他们。
他就这样隐士一般度过了这三天,直至这会儿,终于有人记起他。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沈一微微怔然,旋即有些惊讶,他起身去开门,手刚按在门吧上,他就恹恹道:“姐,有事儿?”
果不其然,门后站着的正是沈羲和,以及落后她半米远的张北山。
顷刻间,沈一如梦初醒——
他怎么忘了,张北山也是从幸福家园出来的,他们是一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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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有人上门,沈一也不好把人拒之门外,他错身把门敞开,邀请他们:“进。”
说完,他率先转身。
沈一的卧室是一间套房,有单独的起居室,方便他会客。
把姐姐姐夫请进来后,他知道他们之所以来找他,肯定不是简单的叙旧问候,客套的开场白没必要,但开门见山也不是他的强项。
于是,三人呈现三足鼎立之势,一人占了一边的沙发,许久未语。
沈羲和纵横商场多年,早已练就了一套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但那是对外人。
回到家面对最亲近的家人,难免气势骤减,开口前,脑海中总是先走一个小剧场,预设这么说的后果。
张北山则不然,他没这么多顾虑。
幸福家园出身,直来直去几乎刻进了他的骨子里,在这对姐弟大眼对小眼,思量从何说起时,他直奔主题道:“沈一,小海来找过我了,事情我和羲和都知道了。但你放心,我们不是来说和的,你拥有百分之百的自主选择权。”
闻言,沈一眉尾跳了一下,他收回视线,敛眉垂首,面无表情
他说不好他放不放心得下,还暗忖这夫妻俩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好歹解释个一两句,别一上来就把问题抛给他。
百分之百的自主选择权,他要是有得选,他愿意看见男朋友变成海豚么。
“确实挺不容易的,我能理解你。”沈羲和作为过来人,完全能体会沈一的心情。
好好的对象,说不是人,就不是人。
他们清白家庭长大,又没有奇奇怪怪的癖好,亲眼目睹对象变成了动物,并不会见猎心喜,不害怕都算好的。
不过沈羲和比沈一好一点的是,张北山提前告知了她。
如果不能接受,两人就好聚好散,能接受,他就当场变鸟给她看。
好过江小海二话不说,跳海救人,沈一在岸上担惊受怕,还没来得及庆幸,一转头男朋友竟变成了海豚。
天可怜见的,他们沈一何曾受过这等苦。
就在一念之间,估计三观都坍塌了。
沈羲和默默叹了口气。
“姐夫是?”对于姐姐的感同身受,沈一不置可否。他双手交握,依旧低垂着头,不让人看清他的脸,声线平稳,好似在谈论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北山长尾雀。”来之前,沈羲和就和张北山商量好,沈一问什么,他们就答什么,不会有所保留。
沈羲和话音一落,沈一面露诧异,他茫然地抬起头:“那是什么?姐夫不是……”
他们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言,沈羲和没有点明,而是掏出手机,给他看她的屏保:“就是网上盛传的小肥啾,不大点,小小圆圆的。”
说着,她晃了晃手机:“是不是很可爱。”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沈一还能很给面子地点一下头,可是这会儿,他身边环绕着成了精的动物,他无法否认北山长尾雀的可爱,但也无法忽略动物成精的惊世骇俗。
“那么幸福家园?”
“没错。”沈羲和颔首,收起手机和笑脸,“幸福家园也叫特殊物种管理局,简称特物局,里面全是变成人的动物。不过你放心,他们和常人无异,不会比我们多活几百年,也没有飞天遁地的法术。你小时候练过散打,没准一只手就能把北山打倒。”
沈一和张北山:“……”
这是打不打得过的事情吗?好歹受几十年唯物主义的熏陶,一朝知道动物还能变成人,就如此坦然地接受了?
“接不接受,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沈羲和一眼就看出来弟弟在想什么。
她耸了耸肩,轻笑道:“特物局不害人,也不危害社会,还过了上头的明路,于我们而言,所能做的,不过是决定谈不谈这场恋爱。当然,你不谈,我们完全理解,毕竟当初我就差点和你姐夫分手了。”
沈一扬了扬眉毛,示意姐姐别卖关子,他洗耳恭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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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源自一场报恩,仿若众多志怪小说的开端。
在张北山还是只雏鸟的时候,有一次,他不小心连鸟带巢掉到了地上,然后就被路过的小朋友捡起来放了回去。
不过小朋友不是沈羲和,而是她的双胞胎弟弟,王若华。
“等等,”听见二哥的名字,沈一赶紧叫停,“姐夫的救命恩人是二哥?”
沈羲和乜着沈一,用眼神表达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北山要报恩,肯定得有报恩的对象,不然他报什么,报空气呀。”
“可是二哥他结婚了。”沈一受志怪作品影响,思想还停留在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上面,何况张北山最后真的和沈羲和结婚了。
反观王若华,他和妻子赵瑾是青梅竹马,二人感情一直很稳定,等到大学一毕业,他们就步入了婚姻殿堂,是他们家三个孩子当中,最不让父母操心的。
好好的豪门清流家庭,难道一个不留神,竟要上演狗血八点档的戏码?
事实证明,沈一想多了。
“想什么呢你。”沈羲和抽出一旁的靠枕,照着沈一的脑袋砸过去,她准头很好,极有可能是童女功,打小练出来的。
与此同时,张北山也连忙为自己的清白伸张道:“我是直男,只是在报恩的过程里,喜欢上羲和了。你这孩子,一天天想些什么呢。”
连一向脾气很好的张北山都变了脸,沈一这番话委实有些过分了。
“抱歉。”沈一拿下头上的枕头,随手扔在旁边。
沙发的靠枕都是实心的,沈羲和没有省力,到现在,沈一的脑子还微微发昏,他不动声色地扭了扭脖子,说的时候不经大脑,说完之后才知道尴尬,还没能力缓和氛围。
沈羲和看着又缩回去的弟弟,重重地叹了口气:“好了好了,不说你了,之前爸妈知道我打算和北山结婚时,也花了很久才想通。”
这事沈一还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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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沈羲和和张北山谈恋爱的时候,沈一还没成年,早已独当一面的姐姐,根本不会事无巨细向弟弟报备,结婚当天能想起他这个人,通知他一句,已经算把他放心上了。
“为什么?”看似顺利的婚姻,背后还有这么一段隐情,沈一诧异道。
“还能为什么,北山长得漂亮呗,还比我小那么多。爸妈的意思,跟北山谈谈恋爱就好了,结婚还是得找各方面都更匹配的。”
说得通,无论哪个年代的人,不管当时年轻还是年老,都会有自己的观念和看法。
“那他们怎么同意的?”还是说,一直就没有同意过。
沈羲和张北山还没办婚礼,沈一不由自主产生了一些联想。
或许是瞒着爸妈,悄悄把证领了,生米煮成熟饭。前不久,李山河不是说过,国内现在拿身份证就可以领结婚证了。
“我怎么就没发现,你想象力这么丰富,读法律还真是屈才你了。”沈羲和眯了眯眼睛,如两把锐利的尖刀刺向沈一。
她翘起二郎腿,双手抱胸道:“有闲心关心你姐,你还是好好关心关心你自己吧。北山没跟我说之前,我都没想到,你居然是个gay。”
“那你觉得gay应该是什么样?”
沈羲和下意识看了眼对面的张北山,她心目中的gay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不言而喻。
见状,沈一:“……”
你也没放过他,怨不得爸妈一开始不同意这桩婚事。
“沈羲和,”张北山好气又好笑道,“你们姐弟俩真的是,要不然怎么是一家人呢。”
张北山抬手,拦下沈羲和撩完就道歉的不良行为,还好不是第一次被误会了,他习以为常到差不多快要脱敏了。
“好了,不说我和羲和了。”张北山正色道,“我们来这儿,除了向你表明我们的态度,就是想把我们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就在你发现小海是海豚的前一天,小海有给我打一通电话,问我有没有把我的动物身份告诉给羲和,我想,他应该早就有所考虑了。”
“我也是在决定和羲和共度余生后,才决心把这件事告诉她。”
沈一神魂一震,表情似有崩裂之势。
沈羲和了解他,他这是无法完全接受,但也无法完全放下,谈对错太绝对,唯有命运可以概括。
如果江小海不是海豚,拥有小动物的思维模式,或许沈一不会跟他走到这一步。
从始至终,吸引沈一的,都是江小海本身。
“说到底,人类也是动物。猿猴能一步步进化成人类,为什么别的动物就不可以?既然这件事出现了,那么也是经由自然允许的。也许想明白这一点,你目前的烦恼就能迎刃而解了。”
沈羲和接受了丈夫还是只鸟的事实,但沈一没做决定前,她不好跟他分享她对此事的心路历程,但人总要往前走,心态最关键。
对于自然,张北山显然更有发言权:“我们为什么会变成人,至今仍是一个未解之谜。抛开宏观因素不谈,我们并不是突然一下子,就变成人的。”
“在这个期间,我们会先有一个意识的过程。有的动物很幸运,比方说我,一意识到自己跟别的北山长尾雀不一样,没多久就变成了人。有的则不然,比如说小海,他至少花了十年的时间。”
“好在我们都等来了这天,在我们不知道地方,可能别的动物穷其一生,都没等到这个机会。这一生,他们会像孤魂野鬼一样,在自己的族群里游荡,客观上非人,主观上异于同类,在哪儿都格格不入。而这样的日子,小海至少过了有十年。”
絮絮叨叨说到这里,张北山反应过来,他说得有些多了。
“抱歉,不该跟你说这些的,谁都不容易,都不应该因为非他人的问题而受到优待,我只是突然想起以前的事,有感而发罢了。”
沈一却听不见张北山后面的话了,他艰涩道:“他说他,是今年来的海城……”
“没错,我们是今年的农历新年前,去海豚湾接的他。”
“是不是一片很偏僻的海域,偏僻到一盏路灯都没有。”
张北山有些惊讶,他没想到沈一知道这么多,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如果海豚湾只有那片海域是这种情况的话,那么就是那儿了。”
若是张北山没说错,江小海带他去那里,可能是有这个计划。
只是当时他太激动,二话不说,拽起人就走,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45. 误会(十一更)
“往好处想,你男朋友是海豚,北山是北山长尾雀,都挺符合大众审美的。万一是什么小众动物,尤其是爬行类,喜欢的还好,不喜欢,那可要老命了。”
自己弟弟自己清楚,沈羲和看他还能心疼男朋友过去的遭遇,心想他们八成是黄不了了。
结果还算圆满,沈羲和放松地谈起她的心路历程:“《新白娘子传奇》你可能没看过,但《白蛇传》你应该知道吧。”
看沈一点点头,沈羲和更起劲了:“端午节,雄黄酒,白素贞变回原形,把许仙给吓死了,不仅费劲巴拉地去盗仙草,还去阎王那儿抢人,好不容易才把人救活。你想想,要换成是你,现实生活中谁给你盗仙草去,更别说去阎王那儿抢人了。”
沈一:“……”
“说起来,你小时候在海豚湾溺水,醒来后,还说是一只海豚救了你。现在想来,沈一,你可真刑,海豚可是保护动物。”
说着,沈羲和的笑容僵住,她顿了一下,膝盖仿佛玩偶的关节,一点一点地放下二郎腿,脊背也慢慢离开沙发靠背,旋即猛地朝前一倾:“不会真这么巧吧?”
沈一以前是会游泳的,所以才敢在人讨狗嫌的年纪,跑去大海里去浪。
人类向来是不浪还好,一浪就容易出事,沈一就差点把自己浪成了海底冤魂,等到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岸边,昏迷了有一会儿了。
把他紧急送往就医,苏醒后,浑浑噩噩了一段时间,才回答是海豚救了他。
海豚湾早就没了海豚的踪迹,他们只当他吓傻了,记忆出现了混乱。
谢天谢地他福大命大,害怕给他造成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就没再提过这件事了。
“还有这一出?”张北山惊讶道。
他和沈羲和恋爱时间不算长,结婚更短,若不是从小认识,确实无从得知此事,而这桩堪称童年阴影的遭遇,沈一的家人们更不会到处喧嚷。
“那还真不好说。”听完沈羲和三言两语的解释,张北山表情微妙道,“对了,沈一,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么在你的印象里,那只海豚有没有什么特征?”
沈羲和扑哧笑出了声,她摆摆手:“不管这事儿是真是假,在人类眼里,海豚都长一个样,更别说沈一那时候才七八岁,能记得住什么。”
张北山哂笑,心想是自己异想天开了。
动物自有辨别同类的方法,但换到人类身上,除非个体差异较大,否则谁知道谁是谁。
然而,在张北山问出那个问题后,沈一先是怔然片刻,陷入了沉思,随后他蹭地一下站起来,忙不迭地问张北山:“他在哪儿?”
“谁?”张北山让他吓了一跳,眼皮一闪,才恍然大悟,“哦,你说小海呀,他这几天一直在海豚湾,你……”
他话还没说完,沈一长腿一迈,直接越过茶几,奔向门外,一眨眼,人就没影了。
在他身后,沈羲和摇摇头,不可思议道:“天奶,真的假的?”
张北山紧随其后:“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不是,真的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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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真的,还好假的,沈一还不能完全确定。
他匆匆开车出门,一脚油门,照最低时速前进,两眼坚定,直视前方,脑子里却在循环播放张北山的话:“那只海豚有没有什么特征?”
小时候溺水醒来,他曾扬言是一只海豚救了他,但其他人都觉得他是吓坏了,产生了幻觉。实际情况可能是他在浅水滩出了事,然后自己挣扎着上了岸。
所有人都这么说,对于他人的质疑,人微言轻的沈一拿不出证据,久而久之,他也以为一切都是他给自己造的一场幻梦。
在这场梦里,海豚的额头上有一块白色的疤痕。
然而,现实中,江小海的额头上也有一块疤痕,只是他太白了,那块疤隐在他的额角处,沈一无意间摸到,才发现它的存在。
何况主人也茫然无知,若他不提,江小海都想不起来还有这回事。
世上真的有这么巧的事吗?
一路上,沈一一直在逼问自己,抵达海豚湾之后,他下了车,三步并作两步走,又觉得不重要了。
是不是,巧不巧,他不是已经做出了选择。
赶到江小海宿舍门口,沈一急急忙忙地推开大门,迫不及待地冲里面大喊:“小海!”
只有海风吹动了窗帘,沙沙作响,像是在给他回应。
不是说他这几天都在海豚湾吗?
沈一丢了魂一般地走进去,动作迟缓地来到窗前的书桌旁,满桌的书本笔记引起了他的注意,他随手拿起一本,看见了江小海稚嫩幼圆的英文笔迹。
他是传统的学生思维,学习就是为了考取高分,靠一手漂亮工整的英文斜体字拿下卷面分,他自然不会放过。
可是他教了江小海很多次,甚至手把手带他描摹,他依旧学不会,仿佛他天生就缺一根英语的筋。
眼下,本子上的内容很新鲜,沈一之前检查作业的时候,不记得有这一篇。
这几天也不忘学习么,学得还是最讨厌的英语。
沈一嘴角噙着苦笑,他放下本子,将卷了边的一角一点一点捋平,就像在珍重江小海没来得及说出来的心意。
说到底,人类也是一种动物。
这样拿不起,放不下,实在是太难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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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风吹拂海浪,海浪卷起浪花,拍打在礁石上,溅起白色的泡沫。
江小海有三天没见着沈一了。
放在平时,三天不算什么,偶尔忙起来,他们能有一个星期左右见不了面,然而,这次的情况却发生在那件事之后。
这三天,江小海给沈一发消息,他不回,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给他打电话,他关机。
希冀学习可以转移注意力,就跟英语斗争了两个晚上,持续睡不好,吃不好,这会儿实在学不进去,跑到当初上岸的地方,吹海风、看海浪,远处炸开的浪花,好似他此刻的心情。
“小海!”
海风吹来熟悉的呼喊,江小海思绪骤停,脑海空白一瞬,他眼睛不眨一下,注视前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江小海!”
幻听越来越近,像是真有人在叫他。
“小海……”
很快,江小海的手腕处覆盖上了一层热源,那股热源用力一扯,他一个踉跄,往后退了半步,伴随身体侧转,一道身影映入他的眼帘。
顷刻间,他跌回了现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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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一……”江小海呢喃道,他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这个人,恍若置身梦里,直到这股力量拉着他,撞入一个怀抱,他才如梦初醒,“沈一……”
“是我,小海。”沈一把江小海揽入怀中,双手牢牢地捁住他的脊背,听见他喃喃出声,胳膊收紧,将夏季轻薄的T恤勒出道道褶皱,“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江小海圈住沈一的腰,脸埋进他的颈窝,拼命摇头,冒出来的发茬蹭得沈一耳根发痒,没憋住扑哧笑出了声,不得不抬手按住他的后脑勺。
“乖,别摇了,小心把刚学会的单词摇没了。”
江小海皱了皱鼻子,咕囔道:“就没学会过,英语真的太难了,每次看见那些字母,就感觉像看见了蛆在纸上扭来扭去。”
沈一:“……”
怪不得总是学不会,原来从根上就出了问题。
“没关系,”沈一松开江小海,双手搭在他的肩上,看着他扬起无辜的小脸,无奈地笑了笑,“你其他科目都很好,反正应试教育,总分足够就可以了。”
江小海没经历过系统的求学过程,对于沈一这番话,他似懂非懂,不过其中的深意他还是听明白了:英语学不进去也没事,只要他其他科目可以把总分拉起来就行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江小海攥着沈一的衣角,蓦地丧起一张小脸,眉尾、眼尾和嘴角齐齐下拉,苦得仿佛能挤出汁来。
“怎么了?”沈一捧起江小海的下巴,眼含关切,与他对视,“是哪里不舒服吗?”
江小海吸了下鼻子,有些哽咽道:“我还以为那天你被我吓跑了,再也不回来了。”
沈一当即反驳:“怎么可能!”
他的音量都拔高了几个度,态度坚决,义正词严,听得出来很不认可这个形容。
说没被吓到,他自己都不信。
任谁十几年坚定不移地走在唯物主义道路上,一朝三观遭受猛烈地攻击,处在破碎的边缘,肯定需要时间缝缝补补。
但“再也不回来了”,纯属无中生有。
哪怕亲眼目睹江小海变成海豚,他当时唯一剩下的念头就是他要藏好,别被发现了。
放在文娱作品里,他这样的行为跟喜欢的人杀人放火,他负责毁尸灭迹有什么区别。末世来了,丧尸舔一口他的脑子,估计都要吐出来,再骂一句:“呸!恋爱脑”。
沈一自我认知向来清晰,到这一步了,他头一次自我感觉十分良好:“宝宝,你多少还是对我自信一些吧,你都打算告诉我了,竟然会觉得我在知道后,跑了就不会回来了。”
江小海眨巴着大眼睛,眼里的茫然一览无遗:“我打算告诉你什么?”
沈一震惊,他认真地观察江小海的表情,试图从中读出一点有用的讯息。
不幸的是,江小海的脸上除了困惑以外,什么也没有。
“你打电话给我姐夫,就是张北山,问他有没有给我姐说过他是只鸟的事情,难道不是取经,为了告诉我你是只海豚做准备吗?”
越说越不可置信,沈一指着身旁这片海,质问道:“这里不是你变成人的第一天,上岸的登陆点?”
看见江小海点点头,沈一松了口气,觉得答案再偏,应该也偏不到哪里去。
46. 局长(十二更)
江小海给张北山打去电话,实际上是想向他取一取恋爱经。
他身边的人来来去去,认识的总共就这么几个,除了他自己,只有张北山有对象,还是成功步入了婚姻殿堂的那种。
潜意识里,他觉得这种事找张北山准没错。
奈何他们谈不上多熟悉,对于他原本想要咨询做错了事,担心对象生气,要怎么办,结果话到嘴边,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如今面对毛舜章,他都无法像最初那样,自然地和她讨论沈一,何况还是关系不那么亲近的张北山。
可是电话已经接通,江小海不好假装沉默,或是打错,只好试探着问了个跟他也算有点关系的问题。
只是他没想到,张北山会对他说那些话。
迷茫不知前路的年纪,能够遇上这么一个人,愿意提灯为他照亮一个方向,是一件很难得,也很幸运的事情。
江小海认真地将张北山的话记心间,并做好了长久考虑的打算。
就是在各自的理解中,传话好像传出了一点误会。
“其实北山不算说错,我是有想过要告诉你。”江小海踅摸了会儿沈一来找他之前的经过,越想越觉得就是如此,“虽然不是那天,但肯定是未来的某一天。”
沈一挑眉,狐疑道:“不是因为我自己发现了,你现给的托词吧。”
不怪沈一不相信,谁叫江小海现在是有前科的人了,过去他不撒谎,不代表不会撒谎。
“当然不是!”江小海严肃道,“我是打算等我们以后有了结婚的打算,再找个适当的时机告诉你。毕竟关于动物变成人的事情,不止和我有关,还关系到整个特物局。”
沈一其他没听清楚,就只听见了一个“结婚”。
“结……结婚?”江小海都开始规划起他们的未来了,沈一简直怀疑是不是他听错了。
“对呀。”江小海理所当然道,旋即他像想到了什么,眯起眼睛,仔细打量沈一:“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吗?”
沈一当然想过,否则也不会在见面的第一天,江小海要跟他谈恋爱的时候,让他保持冷静,考虑清楚再做决定。
那不是光说给江小海一个人听的,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如果没想过以后,怎么会在当下慎重选择。
“所以你那天叫我到这儿来,只是为了给我道歉?”
江小海又不好意思了,他收起审视沈一的眼神,垂下头,攥着沈一T恤的衣角,来回摩挲,声音也含含糊糊:“我觉得我辜负了你的心意,你那么关心的我的学习,我却一天到晚只想到玩。”
沈一单手托起江小海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直面自己:“你这就叫贪玩了?”
他无奈道:“宝宝,你又不是没跟李山河那群人一起玩过,他们可不是偶尔心血来潮,出来玩一玩的,他们是大多数时间都在外面玩。”
“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沈一捏了捏江小海的下颌骨,反转手腕,顺着江小海的脸部轮廓,缓缓向上,摸到他之前发现的那块疤痕,“来之前,我想起了一件往事。”
江小海歪了头,在他掌心里蹭了蹭:“什么往事?”
“我小时候不是溺过一次水,就在海豚湾,在我的印象里,是一只海豚救了我,但大人们不相信,我就以为是我记错了。”
江小海一瞪,眼神里说不清是惊讶,还是疑惑,但沈一却惊喜道:“真的是你!”
尘封已久的记忆里,突然出现了一只手,掸掉上面的灰尘,一页一页地翻开,寻找与之对应的回忆。
江小海喃喃道:“好像是有这回事……”
海豚可能会记不清,因为救人在它们看来,不过是一场游戏,但早早拥有人类意识的江小海,却能明白他的所作所为。
多年前,他确实在海豚湾救过一个孩子,想来无关紧要,就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多年后,他会和这个孩子重逢。
“不对,你怎么确定是我?”巧是巧了点,可这个世上每天都有巧合发生,这种听起来就叫人匪夷所思的小概率事件,真的会发生在他们身上吗?
沈一胸有成竹道:“你额角这里有块疤,人形的时候看不出来,但是变回海豚就很明显。”
这块疤更古早了,江小海想了很久才想起来:“这里好像是以前虎鲸欺负我的时候,我受伤留下的疤痕。”
“虎鲸?”沈一手指一顿,眉头一皱,神情严厉道,“虎鲸还会欺负你?”
江小海像是找到了愿意为他撑腰的人,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向他告状:“对,虎鲸可讨厌了,它们就是海里的臭流氓!”
虽说他成人的机遇,可能是在那次遭受欺负后获得的,但他没有什么以德报怨的习惯,他大难不死,得到这样的机会,是他幸运,跟欺负他的虎鲸可没关系。
沈一天然跟他是同盟,听完他的讲述,在“最讨厌的动物”空白栏里,暗自填上了“虎鲸”。
一场情感上的小危机就此化解,江小海与沈一十指相扣,小朋友春游似的甩手,一蹦一跳地朝宿舍走去。
这段回去的路,他们走过夜里,走过傍晚,此刻,走在了阳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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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下彻,是秋老虎最后一点余威。
午睡醒来,江小海跟着视频里老师的口型,张开嘴,尽力模仿:“呜啊哇,哇瑞good。”
不中不洋的发音,引来了身后一阵笑声。这阵笑声还不敢肆意放纵,憋在胸腔里,时不时泄露一点,听起来不甚和谐。
江小海闭了会儿嘴,调头怒视背后的人:“你打扰到我学习了!”
“抱歉。”沈一握拳捂住嘴,咳了两声,努力将剩下的笑意咽回去。
他嘴上带着歉意,却拿着手里的书,走过去,轻轻拍了下江小海的脑门:“就会跟我横,李山河笑你的时候,你怎么不生气。”
如今英语对于江小海来说,称得上是历史遗留问题了。语言学习讲究的“听说读写”,他进度条拉到了四分之三,就剩下个“说”,怎么也提不上去。
沈一有在国外生活的经历,日常对话完全不是问题,但是想“说”,也得在那个环境下,否则干干巴巴的,跟照本宣科的捧读没什么区别。
于是,沈一想到了远在地球另一端的李山河。
结果这俩半斤八两,堪称当代一对卧龙凤雏。
江小海语法和词汇量不成问题,就是发音比较奇怪,一会儿泡菜味,一会儿咖喱味,偶尔还有听不出来是太平洋周边哪座岛国来路不明的味。
总之,一开口就是一张世界地图。
李山河发音倒是没什么问题,就是单词、语法错误频出,不仅如此,他还好意思嘲笑江小海。而江小海专会窝里横,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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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笑他,他还会跟着一起笑。
沈一看不下去,只要李山河一开口,他就逮着他挑错,挑到李山河说不下去了,他双手抱胸,总结道:“你大学都要毕业了,英语就这个水平?”
然后李山河把电话挂了,自此,江小海丧失了学习语言的环境。
之后沈一又找了其他法子,可惜全部收效甚微。
“要不是你有口语考试,我们也不是非学不可。”沈一把书放在桌子上,一想到江小海这口发音,又头疼又好笑,“张嘴,我看看,怎么中文说得这么溜,到了英语就不行。”
江小海听话地把嘴张大,为了方便沈一看,他还“啊”了一声,接着张着嘴,不甚清晰道:“可能因为是我一只中华豚吧。”
沈一笑着摇了摇头,他捧起江小海的脸,像模像样地观察他口腔内部的情况:“你上岸才半年,中文就能说得这么利索,没多久还能跑去酒吧。”
“说好的不提这些事了。”江小海合上嘴,不小心含住沈一按在他下唇的拇指。
沈一的指尖陷入一个温热潮湿的环境里,他眼眸幽深,不动神色地往里深入,仿佛是江小海自己吃进去的。
感受到牙齿咬上了指尖,沈一幽幽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陈述事实。”
江小海没说信,还是不信,他用牙齿磨了下沈一的手指,就吐了出来,随后把桌子上的书递给他:“好了,你去看你的书吧,你要是再打扰我学习,你就出去。”
沈一屈指弹了他一个脑崩儿,没好气道:“就会跟我横。”
“你别说话,副局都下命令了,我这次口语考试再不及格,就不让我毕业了!”
“付局?”沈一拿过书,百无聊赖地翻了几页,自从他们熟透过后,他不放过任何一个讨嫌的机会,“每次都听你提起付局,你们特物局只有这一个局长?”
一个单位,还有好几个职位之分,不过特物局情况特殊,沈一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还真让他问出点别的来了。
“不是,还有张尧文局长,但她老人家已经不在了。”
“张尧文?”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沈一翻书的动作一顿,手指放在书页的一角上,隆起一个拱形。
“对,弓长张的张,尧舜禹的尧,语文的文。”
沈一想起来为什么会耳熟了,他没想到大隐隐于市的特物局,居然还真的藏龙卧虎。
他顾不上江小海的吩咐,俯身关掉视频,再扶着转椅的把手,将他调个方向,面向自己,胳膊撑在扶手上,把他困在他和椅子之间。
隔着一拳的距离,沈一一字一句道:“你知道张尧文是谁吗?”
江小海莫名其妙:“当然知道呀,我刚上岸的时候,就是听着她的故事,学习的说话。”
沈一不可思议道:“那她岂不是也是动物?”
“对呀。”江小海一脸“你怎么尽说废话”的表情,“张局是只猫,局里有她的照片,副局告诉我,人类管她这种叫三花猫。”
沈一顾不上张尧文是什么物种了,他只记得,书上关于张尧文的生平事迹里,有记录过她的母亲是谁。
“这么说,她的母亲,张若臻院士也是猫?”
江小海惊喜道:“你也知道张局的妈妈呀!不过张若臻奶奶不是动物,她是张局的养母,是个货真价实的人类。”
47. 终章(十三更)
自从江小海和沈一说开后,他们并没有详细地聊过特物局,更别说特物局里的人分别是什么动物。
他们心照不宣地只关注彼此,对于他人的隐私,默契地没有提起。
不过还是有一个例外。
毕竟姓孙的猴子,对于在中国境内的长大孩子来说,很难不去在意。
“你问猴哥的名字呀,”江小海丝毫体会不到沈一的心情,他红口白牙,一开一合,轻飘飘地就道,“猴哥叫孙二圣。”
自古以来,“孙大圣”鼎鼎大名,“孙二圣”仿佛一下子从“康师傅”,拐到了“康帅傅”。
沈一说不上是失望,还是觉得果然如此,反正江小海后面的话,他几乎没听进去,只记得一句孙二圣认为他们猴界最厉害的就是孙悟空了。
他点点头,深以为然。
基于此,关于特物局的成员,沈一之前只知道江小海、毛舜章和张北山,现在又多了个孙二圣。
他们四个人,四个姓,不曾想,特物局背后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张局原本是张若臻奶奶女儿养的猫,遗憾的是,张奶奶的女儿很早就去世了,是癌症,所以张局最后才由张奶奶收养。”
如今江小海说话,条理越来越清晰,不需要沈一挑挑拣拣,从中择取重点,补充缺失的逻辑,只要顺着他说话的顺序听下去,足以使他将这则故事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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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若臻和张尧文,沈一是从教科书上认识她们的。
他之所以会惊讶,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像看《西游记》的时候,孙悟空突然跳出来,在他面前说话。
现实生活中真实存在的人,肯定和虚拟角色不一样,但当他知道,他曾离教科书上的科学家这么近,跟看见孙悟空也没什么区别。
“张奶奶年轻的时候,一心扑在工作上,和丈夫聚少离多,最终离婚收场,女儿由丈夫扶养。”
意外,又不那么意外,那个年代的科研工作有多辛苦,沈一虽然没有亲身体验过,但从书上、电视上,也可以窥见一二。
“事情过去太久,很多细节我们无从得知,张奶奶和张局也不是会说这些的人,只知道张奶奶的前夫后来再婚了,生了别的孩子,张奶奶呢,还是一心扑在工作上,一直到退休,知道她女儿得了癌症。”
一开始,江小海就把结局告诉了沈一,但随着他的讲述,细节一点一点铺陈开,沈一心底五味杂陈。
生与死,是横亘在一条生命之间最远的距离,在这段距离当中,还涵盖了一个生命所有的喜怒哀乐和爱恨情仇,是线性时间里延伸出来的广度和深度,也是别人嘴里,只言片语概括的一生。
“张奶奶的前夫组建了新的家庭,女儿未婚未育,照顾女儿的重担就落在了张奶奶身上。”
在特物局口口相传的背景故事里,张尧文没有告诉后来者:
女儿因为小时候没得到过母亲的悉心照料,曾一度怨恨过母亲,尤其是在父亲再婚后,明明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她却始终摆脱不了寄人篱下的感觉。
可是恨往往伴随着爱出现,她也无数次幻想过,母亲在知晓她的处境,前来把她带走,但一次也没有实现过。
她就在幻想里,爱了母亲一次又一次,等到幻想破灭后,又恨了母亲一次又一次。
直至长大,必须在社会里立足,养活自己,她才明白身为女性的处境。
社会上,多的是父亲在外打拼,母亲照顾家庭,对此,很少有人会质疑父亲,为什么放在母亲身上,会落得完全相反的下场。
她理解得太晚,年少时和母亲之间裂开的那条鸿沟,并不是长大后,一句简单的理解就能填满。
她依旧会感谢父亲的养育之恩,不忘来时路,是她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道德基准。
然而,生命无常。
死神打算挥动镰刀,收割生命的时候,是不会在乎镰刀下这条生命是否年轻。
好在她早年辛苦打拼,没有家庭和子女,攒下不少积蓄,虽然遗憾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但父亲还有其他孩子,母亲也有她留下来的遗产。
有时候,一笔不菲的积蓄,才是最合适的养老工具。
她还把她路边收养的小猫,一并留给了母亲。有了这条小生命的陪伴,她想,应该能让母亲聊以慰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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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局就是那只小猫,只是她变成人的时候,张奶奶已经很老了,但她还是为了张局,很努力地活下去,还重新投入了工作中。特物局用来检测动物异变的仪器,就是张奶奶退休后研发出来的。”
“我们特物局能够在组织上过明路,也有靠张奶奶研发出来的仪器,可以帮助国家开拓其他科研事业的功劳。”
“之后张局接手了张奶奶的事业,在张奶奶的研发基础上,进一步优化,创立特物局,也是张奶奶的心愿。”
沈一没有打断过江小海,他完全沉浸在这段往事里面,心中的震撼无以言表,听到这儿,他艰涩地问道:“为什么?”
细想也能想明白,身边有相似经历的人,总好过一个人举目无望,跌跌撞撞闯不出路时,不知前路在何方。
“因为张奶奶总有一天会先离开这个人世,张局足够强大,靠自己完全没有问题,可是人到了一定的地步,总爱思考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该往哪里去的问题。”
“异于常人不一定不好,但可能会成为一个诅咒。人类再小众的圈子,那也是一个圈子,可是变成人的动物,千百年来,遇不见,就真的遇不见。”
这是一场关于爱与传承的故事。
念及此,江小海感慨颇深:“所以特物局里,经由张局找到的成员,都是她取的名字,跟她和张奶奶一个姓。”
唯一的例外是毛舜章。
特物局找到她的时候,她幻化成人类四岁小女孩有一段时间了,对所有物种的防备心都很重,还是张尧文凭借同类的身份,一点一点消融她心底的坚冰。
然而,还是生命无常。
毛舜章加入特物局的时候,张尧文的年纪已经不小了,死亡没有放过她,好在特殊物种也没给她带去病痛的折磨。弥留之际,特物局的成员请她给这个四岁女孩取一个名字。
特物局成立以来,这还是第一次碰到同一个物种变成人的情况,想到张尧文对特物局的意义,他们不由对这名四岁女孩抱有殷切的期望。
可是张尧文考虑了很久,却用了“猫”谐音的“毛”,给女孩取了“毛舜章”这个名字。
逢时不敢爱玄香,摹写尧文重舜章。*
尧文和舜章,就当她给这个孩子留下的一个纪念,纪念她们这份难得的缘分。
特物局是关于爱的传承,动物成人只是一个机遇,往后,特物局的每名成员,他们自有他们的天地和生活,不必背负前人的期待和重担。
他们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是前人对他们唯一的期许。
这份期许由毛舜章,传递到了江小海这里。
上岸以后,江小海从未因为异于常人而觉得难过,他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类一样,也是地球母亲孕育出来的一个生命。
本质上,他们没有任何区别。
“原来这就是特物局的历史……”听完江小海的讲述,沈一内心触动不已。
虽然江小海加入特物局的时间不长,很多事情他没有亲身经历过,叙述的细节只停留在表面,但通过他这番话,沈一仍然从中拼凑出了特物局创立初期的筚路蓝缕。
闻言,江小海点点头,随即一愣,低声喃喃道:“历史?”
他知道“历史”二字指代什么,可是要说清楚什么是“历史”,好像又没那么容易。
沈一用这两个字,就概括了他的一番话,却远比他厚重得多。
江小海不经思索,过去心底沈一种下有关“未来”的种子,此刻似乎正在发芽。
沈一没听见他的呢喃,追问道:“特物局有相应的书面记录吗?类似《史记》这类的史书,或者地方志什么的。”
江小海遗憾地摇摇头:“没有,我都是从其他成员那儿东一点、西一点听来的,平时上课都是市面上的对应的教材,你小时候学什么,我们就学什么。”
“这样啊。”沈一耸耸肩,他随口一问,没放在心上,这会儿想起了江小海的吩咐,将他连人待椅转回去,捏了捏他的后脖颈,“不打扰你学习了,加油考过,考过了我给你一个惊喜。”
话音一落,他才反应过来他说漏了嘴,惊喜说出来了,还能叫惊喜么。
但说都说了说,他生怕给江小海造成压力,赶紧补充道:“本来就打算给你一个惊喜,跟考试没关系,过没过都会给你。”
这是真心话,与那些“只要努力,考没考好不重要”不一样,沈一全程跟着江小海学过来,江小海有多努力,他都看在眼里。
听罢,江小海只一味地颔首,眼神游离,像是没听见沈一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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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成绩的前一天,沈一借口有事,江小海就留在了幸福家园,等二天醒来,去局长办公室拿成绩单就可以了。
不管过没过,都尘埃落定,江小海作为当事人,反倒是最轻松的那个。
最近,他无事一身轻,有闲心思考他对沈一讲起特物局历史那天,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念头,他还专门跑去找副局,副局见状,还调侃道:“成绩明天才出,你今天就等不急了。”
其实他都快忘了还有成绩这回事,闻言笑了笑,复述了一遍把沈一那天的问题。
“记录?”副局一怔,显然被江小海问懵了,他反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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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儿,才说,“正儿八经的记录没有,只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工作报告,不过有一些时间比较久远了,一见光,可能比你副局的骨头还要嘎嘣脆。”
副局人到中年,钙不可避免地开始流失,偶尔伏案工作久了,腰酸背痛是常态。
江小海目前只有一个设想,他拜托副局帮忙找一找这些资料,就很没眼力见地跑出了局长办公室,让特物局最高领导人见识他的年轻力盛,能蹦能跳,一口气不带喘的。
副局虽然好奇江小海要做什么,但是他现在不想说,他就没问,很有眼力见地给特物局年轻一代们当牛做马。
第二天成绩一出,所有人都很满意,江小海更是放下豪言,等下一步他考上海上救生员证,拿到第一笔正式员工的工资,就请特物局所有成员吃饭。
其他人忙着计划如何敲他的骨、吸他的髓,他已经迫不及待地给男朋友打电话,和他分享好消息。
电话一接通,江小海还没来得及说话,沈一就道:“宝宝,出来,我在门口。”
江小海举着手机跑出去,看见猴哥先他一步,围着一辆黑色跑车自拍。
猴哥朝江小海怪叫几声,兴奋得像个上蹿下跳的吗喽:“我老孙没想到你个小海豚浓眉大眼,居然也能步小肥啾后尘,嫁入豪门。”
一通话说得乱七八糟,听得车里车外的两人太阳穴直抽抽。
可以理解,毕竟猴哥是“半路出家”,没有经历过他们特物局系统的爱的教育,脑子在世俗的侵蚀腐化下,估计找不到一点净土。
“孙哥,我下次借你兜风,这次能不能麻烦你先让让。”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沈一实在叫不出那声“猴哥”,直呼其名又不太礼貌,于是折中唤了个“孙哥”。
一开始,“孙哥”还不乐意,听见有跑车开了,脸上瞬间笑出了花,绽放出道道褶子,不笑时的年龄感立马上来了,但他没个正形,还扯出衬衫的衣摆,擦了擦跑车上他靠过的位置。
不等沈一下车,他殷勤地为江小海打开车门:“您请。”
顺利驶出幸福家园,没了猴哥捣乱,江小海憋到一个超长红灯,才开口道:“沈一,我们要去哪儿?这条路好像是去海豚湾的。”
沈一不置可否,墨镜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只有上扬的嘴角彰显他的好心情:“到了就知道。”
目的地确实在海豚湾。
抵达后,沈一停好车,从后备箱取下一个背包,就牵起江小海的手,一起走到当初江小海上岸的海域附近。
同时,也是他送海里星星给沈一的地方。
“我们来这儿做什么?”
沈一没有回答,他松开江小海的手,转眼上衣就没了。
江小海眼睛一亮,一股兴奋直充大脑,下一秒他却莫名羞涩起来。
他们明明“坦诚相待”多次,但是一想到即将发生的事,他还是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这……这样不好吧,虽然这里平时没什么人来。”
沈一拉开背包的手一顿,诧异地抬头,茫然一瞬,好笑地拍了拍江小海的脑门:“想什么呢,小色鬼,少拿你的色鬼之心,度我这名正人君子之腹。”
江小海捂着额头嘟了嘟嘴,腹诽平时在床上,可没见他什么时候君子过,经常咬得他全身上下都是牙印,有时候他真怀疑,他俩到底谁是野生动物。
“好歹是名初中生了,咱们有点文化人的样儿成不。”沈一哪能不知道江小海怎么想他,他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该做的都做了,江小海有成长,他自然没有落下,
心里吐槽两句,他又不会掉块肉,时不时还能借此名义吃上几顿肉,何乐而不为。
“之前不是说,要给你个惊喜。虽然不算圆满,但说好了考过就给,我也不好失信于你。”
江小海好奇沈一要给他什么惊喜,然后就看见他套上了救生衣。
沈一红着耳根,却笑得很温柔:“江小海是你,小海豚也是你,除了小时候,我还没见过你海豚的样子。”
他朝大海歪了下头:“怎么样,要不要让我见识一下真正的小海豚?”
望着江小海说不出话的样子,沈一清楚他在想什么,他捧起江小海的脸,在他额角疤痕处轻轻落下一吻:“放心,我不怕水了,再说了,水里还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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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下,海面上,一人一海豚嬉戏打闹。
人的笑声、海豚的叫声,不断在海面上飘荡。
江小海嘤嘤地在海里翻滚,一会儿潜入水中,身体环绕沈一的躯干,一会儿浮出水面,时不时在沈一脸上啄一口。
沈一抱着滑不溜手的小海豚,笑意不减,直至感觉有什么东西杵着他的大腿。
“江小海,你别激动,你先冷静一点,我不玩这个的!”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