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对我居心不良》
1. 第 1 章
纪心言醒来时,被捆成了粽子。
一个面容清秀的男子半蹲在她面前,温柔地抚着她的头发,食指比在唇边。
“嘘——”
嘘你妹啊嘘,你特么谁啊?!
纪心言又惊又怒地瞪着他,嗓子里呜呜两声。
“你不喊,我就帮你把布拿出来。”男子轻声劝着。
纪心言一愣,放柔了眼神,猛点头,牵得额角一阵疼。
见她皱眉,男子也皱眉,不满道:“黑子出手太重了……刚刚看你昏倒,我实在忧心。”
他边说着边将她口中破布取了出来。
“你莫怕。”他宠溺地笑道,“只要你听话,此间事了,我便带你离开。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你我二人,度此余生。”
纪心言强忍住干呕感,心道自己莫不是遇上了变态。
那种爱你就要绑架你的变态。
她偷偷瞄了男子一眼。
三十上下年纪,瘦瘦的,穿了一身青布长衫,头戴方巾,脚踩布鞋,一副书生打扮。
——古代的!
纪心言的小心脏默默抖了下。什么情况?
书生身后不远处停着辆马车,马车上钻出一个黑乎乎的脑袋。
那黑脑袋粗声粗气朝这边喊:“许老三,快过来帮老子,急个龟儿,还怕以后没得时间耍女人?”
被唤作许老三的书生眼中闪过一丝烦躁,但还是站起身,整了整长衫。
纪心言看他要走,忙开口。
“许……三哥,能不能帮我把绳子松松。”她尽量表现的楚楚可怜,“勒得我手腕疼。”
许老三温柔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现下可不敢信你的话。若又动起手来,刀剑无眼……伤了你,我会心疼的。”
他半弯下腰,朝她眨眨眼。
“待离开这里,我再帮你好好揉揉。”
滚你个蛋!
纪心言在心里怒骂,勉强露出一个羞涩的笑。
许老三转身走到马车边,手在车板上一撑,就跳了上去。看他一副书生样,动作倒挺敏捷。
粗嗓门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
“娘个球,这么多好东西,真他娘是个狗官,咱这也算为民除害了。回头也写个八千……八千啥来的?”
“这也叫多?没见识。”许老三嫌弃道,“少说两句,动作快点。”
“干啥,现在知道怕了?当初带消息给我们时,可装得很。小心你家老爷半夜来找你哈哈哈哈。”
纪心言听得毛骨悚然。
她想喊救命来着,但满地的尸体阻止了她。
在她面前,是一条开在树林中的土路。一前一后停着两辆马车,马车边趴着几具尸体。
尸体都穿着古装,有男有女,姿态各异,俱都一动不动。
鲜血从他们身上流到地上,染红一片片泥土。
纪心言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不是恶作剧也不是什么拍摄现场,抓住自己的是一伙抢劫杀人的土匪!
她的大脑出现片刻茫然,本能地左右看了看,希望找到哪怕一个同病相怜的伙伴。
然而她失望了。
所有人都杀了,独留下她一个活口,这肯定不是匪徒良心发现,而是她还有更大价值。
纪心言深呼吸,强令自己冷静下来,琢磨着要怎么保命。
到这个时候,只能先顺着匪徒的意思,尽量少受罪,等重获自由再伺机逃跑。
那个许老三似乎对她很感兴趣,或许是个突破口。
就在这时,前方另一辆马车上又跳出一个人。
那人个子不高,背还驼着,黑黄腊瘦的,穿了一件虎皮坎肩,手里提了把断了一半的破剑,怀中抱着个小箱子。
他从车上跳下来,一眼看到路边五花大绑的纪心言,嘿嘿一笑,提剑走过来。
带血的剑身往纪心言下巴上一托,冰凉凉的,激得她汗毛直竖。
小个子看清她样貌,两眼放光,扯着尖细的嗓子啧道:“果然是极品,难怪老三念念不忘舍不得杀。”
“等他玩够了,你也陪陪老子,反正都是一家人。”他不怀好意地奸笑道。
纪心言嘴唇发抖,目光飘向他身后。
许老三正冷着脸站在那。他背挺得直,整整比小个子高出一个头。
他没有出声阻止小个子,而是抬起右手,用一把匕首干脆利落地划过小个子脖颈,割出一道深深地口子。
血喷了出来,溅了纪心言一身,头上脸上都没放过,温热而血腥。
小个子手中的剑和箱子同时掉落。箱盖摔开,一些珠宝首饰滚了出来,覆在剑身上。
他捂着脖子,发出呵呵的抽气声,竟然没有立刻倒下。血从他指缝股股冒着,看上去十分恐怖。
许老三漠然地将人往旁边一推。小个子侧倒在地,腿脚抽搐,双眼爆睁,瞪向纪心言,很快也成了一具尸体。
纪心言控制不住了,一个转头对着地面呕了起来,尖叫声即将溢出喉咙。
许老三朝她竖起食指,笑得像个变态。
“嘘。”
又特么嘘!
不过纪心言决定听他的话,努力把尖叫声咽了回去,还不到得罪这个变态的时候。
马车中,黑子的声音又传出来:“嘿嘿嘿,这回赚翻了,出去躲两年,回来咱也买个婆娘。”
许老三阴着脸转头,只有片刻犹豫,便握着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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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马车走去。
纪心言一边看着他,一边偷瞄地上的断剑。
待许老三钻进马车,她立刻往前挪动身体,背向后将断剑握在手上,又坐回原来的位置。
她执着剑,艰难地比划着,试图割断绳子,还要小心不能让剑刃划到手腕。
马车里传来粗嗓门声音:“你哥完事没,收拾好了赶紧走,别让人看见……”
声音戛然而止。
纪心言愣了下,随即心脏扑通地跳,猛然加快手中动作。
剑身虽然断了,但锋利犹存,一不留神掌心便被它扫了一下。
她嘶了声,忍着疼痛费劲调整好位置,将剑身塞入两手之中,只消一磨,便觉手腕突地一松。
纪心言心下大喜,正待松开绳子,就见许老三从车中出来,他的长衫上多了些血迹。
她不敢和许老三正面对抗,只好停止动作,紧张地看着他,耐心等待时机。
许老三走过来,温柔地说:“现在好了,这些银子都是我们的。”
见她不说话,他拉下脸,阴沉地问:“怎么,吓到你了?”
纪心言忙换副表情,又是感激又是害怕地说:“我差点就被这人欺负了……幸亏……幸亏三哥救我……”
许老三神色缓和,道:“我既说过让你放心的话,就肯定会护你周全。”
信了你个鬼了,你个神经病。
纪心言点头,一派真诚地赞道:“想不到三哥这般英勇,有三哥在,我什么都不怕了。”
许老三欣慰一笑,回头看了看凶案现场,略一琢磨,忽然起身走到车边,用匕首沾着死者鲜血在车身上写字。
趁他背对自己的工夫,纪心言飞速摘下身上绳子,抓起地上放珠宝的箱子。
箱子看着不大,份量却不轻,她两步跑上前,毫不犹豫手起箱落,对着许老三后脑猛砸了下去。
木质箱体砸出一道裂口,她怕不够,正待补第二下,就见许老三身子晃了晃,往旁边一倒。
晕了?
纪心言不敢大意,扔下箱子又拿起断剑指着许老三,等了会儿不见有动静,就上去戳了戳。
确定对方果真晕了,她忙用刚刚捆自己的绳子把人绑起来。
用来捆她的绳子,这会儿转移到敌人身上,纪心言终于呼出一口恶气。
这叫风水轮流转,活该!
她提着断剑起身,终于有闲心观察周围情况。
最先进入眼帘的,是许老三刚刚以血写成的六个大字——八千忠魂索命。
纪心言愣住,觉得这六个字很熟悉。
很快她就想起来了,脑袋不由嗡地一下。
原来她不是穿越了,而是穿书了!
2. 第 2 章
八千忠魂索命——这几个字纪心言熟。
大学毕业后,她进入一家酒庄做销售,没日没夜辛苦了五六年,连续拿到三次年度最佳员工,才终于升职加薪开始带团队。
穿越前,她正坐着一趟红眼航班飞跃太平洋,摩拳擦掌准备攻略一个大客户,顺便学习人家的酿酒技术与营销网络组建。
这是她带领团队后的第一个大客户,因此非常重视。
资料早已背得滚瓜烂熟,为了放松精神,她在登机前跟随行下属借了本书。
窝在公务舱宽敞座椅里,喝着空姐递来的果汁,捧着小说,旅程还是挺美妙的。
小说名叫《血剑长空》,是本传统武侠,有点年头了,讲了一个关于复仇的故事,发生在一个历史上没有过的朝代——大豫朝。
从官职衣饰等细节能看出,作者至少杂糅了三个朝代的相关设定,写了一本全架空的虚构小说。
书中男主角江泯之背负血海深仇,苦练一身本领,不及弱冠之龄便独自踏上复仇之路。
他武功高强,出场满级,又因为行的是正义之事,只杀该杀之人,于是每消灭一个仇人后,就用仇人鲜血写下“八千忠魂索命”六个字,以慰先人在天之灵。
然而狗血的是,在经历了官府追击身受重伤爱人死亡等一系列惨剧后,他却发现自己其实是个孤儿,是被人养来除掉仇人的工具,所谓复仇于他不过是场笑话。
在上部结尾,江泯之得知身份真相,孤独远走,背影茫然落寞。
这种狗血虐主的调调,非常不符合时下流行,题材也有些老旧。好在作者文笔讲究,行文流畅,情节紧凑通顺,一环扣一环。
再加上沙雕小说看多了,偶尔换换口味虐一下也不错。
纪心言看得津津有味,好奇故事将如何发展,琢磨着回去后把下部也借来。
等她合上书行程已经过半,多数乘客早已进入梦乡。
然后,她戴上眼罩也开始睡觉。
再然后……她睁开眼,就穿进这个鬼地方了。
纪心言按捺住心中惊骇,将断剑握得更紧。
从凶案现场,到马车上的字,再到许老三的名字和他所做的事,她可以肯定这是小说开篇的一场凶案。
因为是开篇,她印象深刻。
死者是一家人,家主姓石,本是个生意人,用半生积蓄捐来一个小官,成了东阳县九品主簿。
而被纪心言打晕的凶手许老三,是石主簿给自己雇的“代笔”,专门帮他写公门文书。
许老三家穷,举全家之力供出这么一个落魄秀才。
秀才再落魄也是有功名在身的文化人。
许老三一方面看不上只有臭钱一心钻营的石主簿,一方面又眼红人家有钱就能当官。
时间一长,酸味越来越重,直到石主簿要上京述职时终于爆发了。
一个小破主簿有什么职好述的,必是打通关系,攀上了京城的大人物。
许老三虽膈应,但还幻想着能跟去京城。那边贵人多,说不定哪个看中他的才学,到时一步升天也有可能。
然而石主簿不但不带他,连自己的家仆都遣散了,只剩下三个小丫头和两个仆卫。
留给许老三的是十两银子遣散费。
许老三气得差点吐血,酒后对自己二哥倒苦水。
许老二是个粗人,没读过一天书,形象也很猥琐,平日里不爱种地,到处乱混,和一些不务正业的人来往。
听了这事,他立马想出个主意——抢劫。
光是哥俩还不够,许老二又叫上学过拳脚的混混朋友黑子。
三人等在上京必过的小道边,借着许老三与石主簿的旧识关系,趁人不备,杀了对方措手不及。
小说中,杀人抢钱后,许老二与黑子分赃不均吵了起来,一通互殴。
结果,许老三这个文弱的书生成了最后赢家,独自带着珠宝离开。
是“独自”。
在原书里,这个案子除了许老三外,没有一个活口。
石主簿一家多是死于刀剑外伤,只有一个小丫鬟特殊。
她因为手脚被缚,挣扎中被人推倒,脑袋撞上路边尖石而死。
思及此,纪心言动动脑袋,越发觉得左额角疼得厉害。
她上手轻轻摸了下,忍不住倒吸凉气,那里果然有个创口。
她叹了口气,目光扫向一具仰面向上的男尸。
华丽的衣衫、养尊处优的圆润身形,那应该就是石主簿了。
她不敢盯着尸体太久,移开视线,低头看看自己的满身血迹,愁容满面。
按照剧情,很快会有一队人马途经此地。
但这些人,纪心言并不想见。
在《血剑长空》中,江泯之出场前已经接连杀了二名贪官污吏,并在死者身边留下六字血书。
其中一人是临淮省淮安城知府赵至衍,从四品朝廷命官。
他的死在淮安城内炸了锅,一时间成为街头巷尾热议之事。
由于赵至衍贪污受贿,多行不义,名声很差,使得江泯之的杀人行为不但没让百姓畏惧,反而被部分人暗中敬佩。
“忠魂索命”这句话也悄然走红。
于是在临淮省境内,陆续出现数起模仿作案。有为民除害的,也有打着幌子逞凶杀人的。这极大增加了案件调查难度。
又由于“八千”这个数字颇为敏感,若要调查此案,很可能牵涉朝廷机密。
临淮太守俞岩思前想后,不敢独自担下此责,便主动上书,求朝廷派人前来调查。
六字血书果然引起皇帝不安,为了将凶徒一党一网打尽,他派出颇有实力的亲信彻查此案。
此人是皇帝亲随,炎武司左督卫韩厉。
这位从京城来的重量级人物,即将经过此地,成为最早发现凶案现场的人。
许老三自作聪明,在马车上留下六字血书,以为能混乱视线,却不知道,他多此一举地将一件普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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抢劫案升级成了重案要案。
想到书中韩厉用的那些刑讯手段,纪心言打了个激灵。
她还是先溜吧,去报官好了,衙门总比炎武司好对付。
她想着脚就动了,寻思着老马识途,让马带路应该可以回去。
然后她发现拉车的马早就受惊不知跑哪去了。
……这开局真够难的。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庞杂的马蹄声传来,震得地面颤动。
纪心言本就慌着,听到这声音,下意识就想躲起来。
她才往旁边树林蹿了两步,只听“咻”地一声,风中传来羽箭破空之音,紧接着眼前一花。
本能使然,她闭眼站定。
“咄”地一下,一支箭挨着她脚尖插到地上,毫不客气地阻断了她的企图。
纪心言瑟瑟睁眼。
铁箭几乎是直直地戳进地里,尾部轻颤,发出无声的警告。
她抿了抿唇,不敢再动。
马群速度飞快,转眼到了近前。
一阵扬灰过后,她面前出现数匹高头大马。
马儿们从疾驰状态突然停下,似有不耐。它们喷着鼻息,四蹄乱动,小眼神比人还高傲。
每匹马上都坐着一名男子。他们穿着黑底绣红纹锦袍,身披黑色大氅,腰佩长剑,头戴缠棕盔。胯下骏马一水膘肥体健,皮毛黑得发亮。
衣着统一,坐骑一致,行动有序。
符合书中对炎武司的描述。
为首的男子勒马停立,左手执弓,居高临下地扫了她一眼。
那箭就是他射出来的。
男子环视四周,眼中生了两分趣味,右手一抬命手下查看,同时派出一人单骑快马去请当地知县。
将这些事安排完,他翻身下马,朝着纪心言迈开腿。
男人个子很高,身姿挺拔,长腿一迈,几下就离近了。
压人气势扑面而来。
他没急着说话,绕着她缓步走了一圈,负手停在她面前。
纪心言大气都不敢喘,视线停在他腰部以下。
黑色青狮服,下摆处以红线绣着一只张狂的狮子,绣工精美,狮子栩栩如生。
腰间束带是同色祥云纹,挂着一块金属样式的牌子,上书一个大字——韩。
“抬起头来。”韩厉开口,语调慵懒,带着几分成熟男子特有的磁性。
纪心言听话抬头,半干的血迹巴得脸上皮肤难受。
这么近的距离,她能清晰地看到来人样貌。
剑眉高鼻,一双凤眼似笑非笑。五官倒是俊朗,只可惜这笑直叫人脊背发寒。
明显不是个好惹的。
饶是纪心言自诩颜党,此时也忍不住退了半步,身体下意识紧绷起来,手中断剑紧了又紧,好像她会功夫似的。
这些小动作没有逃过韩厉眼睛,他的视线不经意掠过她握剑的手,面上笑意加深,似有调侃之意。
“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3. 第 3 章
这问题问得出人意料,纪心言茫然摇头。
韩厉单手拔起地上的箭,状似随意地问:“不是你杀的,你躲什么?”
就……躲你呗。
在《血剑长空》中,江泯之有过很多对手,韩厉便是其中最厉害的一个。
与那些温吞圆润的地方官不同,韩厉作为特务头子,一出手就是雷霆之势。
他迅速抓获几起模仿做案的凶徒,对他们严刑拷打,查问出诸多细枝末节,并将作案动机进行分类,进一步发掘出新的线索。
按说这些凶手即使被抓了,顶多认下自己的罪状,他们没见过江泯之,便是想牵连也牵连不到。
江泯之应该是安全的。
但遗憾的是,他的对手是韩厉。
这个在炎武营中一路摸爬滚打,从尸山火海里冲出来的年轻人,最出名的就是他的精明缜密与狠辣。
他从一系列真假案件中抽丝剥茧,竟摸清了江泯之复仇的规律,甚至猜出他下一个复仇对象是谁,并不动声色提前布置,给了男主角重重一击。
从这以后,江泯之复仇之路不再平坦,追捕、逃亡、亲眼见心爱之人惨死敌手……
不过这些精彩的争斗与纪心言无关,她只是个一出场就狗带的真·炮灰,绝对不会找男主角凑热闹。
当然,她更不打算跟韩厉凑热闹。
为今之计,只有以证人身份协助韩厉尽快破获眼前这个案子,才是最安全的做法。
原书里,因为许老三逃跑,现场又有六字血书,韩厉不得不在东阳县停留数日,直到抓住许老三,拷问后确定他与真正的血书案无关,这才动身前往淮安城。
而现在,凶手就在旁边,无须多费时间抓人。
只要韩厉刑讯一上,许老三肯定扛不住。再加上自己这个人证,不出意外今天就能结案。
等韩厉知道这个案子和血书案并无关联,就会将案子还给东阳县衙。
到那时,自然是凶手受惩,受害者入土为安,而她则会开启自由新生活。
那么现在,她首先要让韩厉相信,她真的是受害者。
一个刚刚经历生死的女孩子骤然看到一群身穿官服的男子,应该有什么表现?
纪心言深吸气,拼演技的时候到了!
她缓缓抬起头,眼里含着泪水,嘴唇发抖,看向韩厉的目光充满劫后余生的惊恐。
那眼泪快速积聚,即将破堤。
韩厉眉头皱起来。
突地,纪心言像失了所有力气,剑拿不住了,人也扑通跪倒,瘫软在地。
她在心里默默地鄙视了一下自己没气节的膝盖。
“大人……您可来了!我听到马蹄声,还以为是那凶徒的帮手……大人……”她声泪俱下,“求您一定要替我家老爷夫人做主啊!”
她以手掩面,伤心的不能自已。
“他们死得太惨了……呜呜呜……”
她结合书中情节,将亲眼所见的事哆哆嗦嗦说了一遍。
许老三如何嫉妒石主簿,如何与另两人勾结。许老二如何调戏自己,引得许老三动手。自己又是如何趁他不备,将人砸晕等等。
全部据实,丝毫不敢添油加醋。
末了,她哭诉道:“老爷待许公子一片诚心,没想到许公子竟然……”
韩厉木着脸听她说完,没表态,只朝昏迷中的许老三抬抬下巴,下令:“把他弄醒。”
立刻有手下上前,一把抓起许老三衣领,相当熟练地左右开弓,啪啪啪啪,给了他几记大耳刮子。
纪心言嘴角抽了抽,如果此时昏倒的是她,或许这几下就打她脸上了。
许老三白静的脸上出现数道红印,随即哼哼两声,醒了过来。
他看清形势后,暗恨自己心软,只因为舍不得贱婢那张脸,放了她一马,结果却着了道。
他踉跄着站起身,扬着头,目视韩厉,声音不卑不亢:“本朝有例,秀才见官不下跪。”
“原来有功名在身。”韩厉淡笑,吩咐手下,“给先生松绑。”
许老三不无得意,挺直胸板,铿锵道:“小生宣武十五年,在册院生。”
他颇是恶毒地瞅了眼纪心言,心知这贱婢肯定已经把事情都说了,自己失了和这位大人对话的先机,就要从气势上占主动。
他还是有信心的。本朝一向对书生优待,一个是卑微仆婢,一个是在册秀才,哪边更可信,一目了然。
纪心言见韩厉果真给他松了绑,又看他有恃无恐的样子,不由地有点慌。
她只知道书里面韩厉一刑讯,许老三就全招了,却想不到此时此地他能如此镇定。
到底是穿越来的,人生地不熟,不了解大环境,吃亏!
这案子只有她和许老三两个活口。韩厉更相信谁,谁就能减少受罪的可能。
她不光要活着,她还不想受刑。瞧刚刚那个炎武司司使搧人耳刮子的熟练利落劲,肯定经常干。
她紧张地看了眼韩厉。
对方似乎没注意到,只对许老三说:“她说这些人都是先生杀的?是真的吗?”
……这审案方式,纪心言觉得自己似乎不该对反派抱什么希望。
许老三面色平静,拱手道:“大人明察。小生虽不济,但也有功名在身,平日生活不敢说富,也还过得去,街坊邻里都很客气,实没必要犯这等掉脑袋的事。”
他看眼纪心言,又道:“此事实由这婢子贪心引起。她贪图主家财物,与地痞流氓联手,将主家杀害。小生提前得知,想来此阻拦,却被他们打晕绑住。”
纪心言睁大眼,她上辈子自认为见识还算多,却从没遇上过这种黑白颠倒生死攸关的局面,下意识反驳道:“你胡说!”
韩厉恍若未闻,只问许老三:“先生如何提前得知?”
他穿着官服气势夺人,偏一口一个“先生”叫得尊敬有加。
许老三越发得意,矜持道:“那地痞中有我二哥,小生不想他被美色所误,赶来相劝。也因二哥之故,小生才能捡下一命。”
纪心言火了,怒道:“睁眼说瞎话。明明是我打晕你,再把你绑起来的!”
许老三转头看她,嗤道:“小生再弱,也不至于被个婢子打晕。”
“那是谁打晕先生的?”韩厉突然问。
许老三没有回答,反道:“大人审案,这婢子不经允许贸然插话,该掌嘴。”
纪心言大骇,咻地看向韩厉,却见他弯唇笑了。
韩厉看着许老三,反问:“先生是在教我该如何审案?”
许老三立马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犯了忌讳,忙拱手道:“小生不敢。”
他施了施袖口,回道:“打晕我的人,人唤黑子。”
韩厉哦了声,似觉无聊,随口问:“他人在哪?”
“他三人行凶后,我二哥与黑子因分赃不均吵了起来。这婢子仗着自己姿色美,先是引诱我二哥杀了黑子,又趁我二哥不备,用匕首……”
许老三说到这,难过地说不下去,看了眼地上小个子尸体,重重叹口气,心情似是极为沉痛。
有利的身份,无懈的台词。
如果这事和纪心言没关系,她大概就信了。
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事情不像她以为的那么简单。
在断案技术简陋的古代,她没有办法证明自己说的是不是实话,就如许老三也没有办法证明他说的是不是实话。
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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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似乎全部依赖主审官的头脑与想法。
但许老三有个天然优势,他是功名傍身的读书人。
纪心言忐忑不安地看向韩厉,脑中飞速转着,试图找出有利于自己的证据。
韩厉听完许老三的话,表情轻松,像听了个故事。
他转头问身边一位圆脸大眼睛的手下。
“原野,你觉得如何?”
那叫原野的炎武司司使嘿嘿一笑,道:“督卫大人审讯,居然有人敢说谎,该削去功名,施仗刑。”
韩厉懒道:“功名暂留,交给知县处理。我们这边小惩一下就行了。”
“是。”
原野应声,走到许老三身边,伸手擒住他右手食指与无名指,用力向后一掰。
只听“啊”地一声惨叫,许老三手指拧成了不可思议的角度,人也应声跪倒,额头瞬时冷汗连连。
韩厉冷笑道:“你被黑子打晕在先,到我来时都没醒。如何能看到他三人分赃不均?又如何知道谁先杀了谁?”
他负手走了几步,道:“我再给你一次说实话的机会。”
这话听着像是对许老三说的,但他人却走到了纪心言面前。
纪心言正在发愣,她被许老□□折的手指吓住了。
她还记得上小学时,坐她后面的两个男生打架,其中一个被打出了鼻血,差点溅到她衣服上。
当时把她吓得不行,以为这就是人世间最凶残的画面了。
实属她见识少,和今日所见所闻一比,那画面温和不知多少倍。
他们每一个人,不管是许老三还是韩厉,不管是杀人还是用刑,全都说动手就动手,毫不犹豫,连个解释机会都不给。
下一个,会不会轮到她?
现在的她,呼吸都快停了。
韩厉视线转向她,忽然问:“马车上的字是谁写的?”
纪心言完全是本能地指向许老三,快速回道:“他。”
韩厉又瞅了眼哆哆嗦嗦的纪心言,转身往许老三那去。
纪心言像逃过一劫,胸口剧烈起伏。后知后觉地想起,韩厉的目标根本不是这个抢劫凶杀案,他最终要审的是六字血书。
许老三此时瘫软在地,右手颤抖着,抬眼看向韩厉,再不敢摆出秀才的傲气。
韩厉淡道:“前面几起案子,包括淮安知府都是你杀的?”
他跳过指认真假阶段,不给人思考时间,直接将大案的帽子扣上。
这种情况下,被审问的人思路通常会被带偏,第一反应是为自己申冤,下意识认下确实做过的小案。
尤其是许老三这种刚刚被折了两根手指的。
他果然跳入陷阱,顾不上手疼,连声哭诉。
“大人,大人明察,小生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没本事杀这些大人啊。就连石主簿……石主簿也不是我杀的,是我二哥杀的。”
杀朝廷命官,那是要进天牢的。
“你连亲哥都杀,还有你不敢的吗?”韩厉轻描淡写地抛出一句试探的话。
许老三已经忘了自己根本没说过杀二哥的事,顺着他的话就应了下来。
“是……是他……他对小生没有防备,所以才能得手。”许老三哭道,“小生愚蠢,以为写了那几个字就能嫁祸给别人。但小生真没见过那几位大人,小生只杀了两个人啊,其它人是黑子他们杀的……”
刚刚杀过人,再加上断指,再加上一顶大帽子,许老三本就没那么坚定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说话都乱了,连哭带求地认下整件事。
纪心言憋在胸口的气终于吐了出来,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同时对韩厉多了那么一丢丢好感。
狠是狠了点,至少不是个昏官。
4. 第 4 章
事情眼看着告一段落,纪心言刚松下心。
这时,一名司使上前,对韩厉抱拳道:“大人,有个人还没死。”
这个还没死的就是石主簿本人。此时他紧闭双眼,硬邦邦地躺在地上。
纪心言实在看不出他到底死没死。
韩厉走过去问:“还有救吗?”
原野上前,右臂托起这个五十来岁胖乎乎的男人,翻翻他眼皮又搭上脉搏,一番检查后摇头道:“撑不过半柱香。”
韩厉道:“那就弄醒吧。”
原野听令,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倒了粒丸药,送到石主簿鼻孔,随手捡根树枝顶了进去。
之后他将石主簿立起半个身子,对着他胸口拍了一掌。
只听哼地一声,石主簿悠悠转醒。
纪心言看得目瞪口呆,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大法?
原野扶住石主簿胖胖的身子,指着纪心言,调侃道:“主簿大人,你看看,杀你的是不是她?”
纪心言在心里默默骂了他一句,并不担心,因为她本来就不是凶手。
她挺直后背,一脸坦然,绝不能让人觉得她心虚。
谁知石主簿看到她后,突地双目圆瞪,一只手颤颤巍巍朝她伸过来。
纪心言只觉一股凉意从头顶滑了下去。
大哥,您有话快说,可别在临死前瞎指,会出人命的。
她灵机一动,快步上前,顾不上掌心的伤,忍着疼一把握住石主簿肉乎乎的手。
“老爷!老爷!太好了,您还活着!”
原野被她迅捷的动作唬了一下,瞟她一眼。
石主簿听到她声声呼唤,突然来了力气,两只手一起反握住她,嘴唇剧烈抖动。
“安……安……安……王……”
他可能用了这辈子最大的力气,纪心言觉得手指都快断了,再加上伤口的疼,哪还听得清他说了什么。
但她听不清,原野听清了。
他们这些搞特务工作的,对专有名词格外敏感。
“安?安什么?安王?”他问。
但石主簿只盯着纪心言,口中念着一个字“安”,之后两眼一翻,彻底死了。
原野伸指试他鼻息,又按了脉搏,朝韩厉摇摇头。
纪心言觉得主家死了,还死在自己面前,作为一个婢女,应该很伤心才对。
于是她哭道:“老爷,老爷,您别死啊,大人来救我们了……”
原野凿眉瞅着她,嘀咕道:“老子死了儿子都未必哭成这样。”
纪心言听见,意识到自己初次演戏情绪过头,便收了收。
这时,那位长相不错的韩大人轻飘飘开口了,声音从她头顶飘下来。
“看你这么伤心,倒是难得忠义。”
纪心言抽泣道:“老爷对我恩重如山……”
“既然如此,”他又说,“不如送你下去,继续陪伴你家老爷?”
……靠!
远处传来马蹄声,之前派出去的那名司使带着知县回来了。
中年男人穿着官服,头带官帽,骑了匹个子不高的白马,跟在炎武司司使身边像是大人带小孩。
他身体微胖,平日大概不常运动,整个人半趴在马背上,几乎抱着马脖子,头上乌沙都被风吹歪了,姿态颇是狼狈。
到了近前,他勉强勒住缰绳,连抓带滚地从马背上翻下来,踉跄着跑到韩厉身前,一撩下摆跪了下去。
“下官东阳知县刘全,不知大人来此,接……接待来迟,还请大人赎罪。”
纪心言有足够理由怀疑,刘知县刚才要说的是“接驾来迟”。
她刚刚还唾弃自己下跪求生的举动,有刘知县一比,心里顿时平衡不少。
不是她膝盖软,实在是封建社会误人啊。
韩厉皱起眉,往旁边走了两步,避开这一跪,冷道:“刘大人,大家同朝为官,为皇帝效力。大人这样子,是嫌韩某命太长吗?”
“下官不敢,不敢。”刘知县赶忙站起来,弯腰拱手。
纪心言有点同情他。
当今圣上的父亲,也就是先皇,皇位来的不好看,总觉得有人暗中想推翻他。
为了更好地监视文武百官,他亲手建立了一队近卫军,起名炎武司。
明面上,炎武司负责皇帝的安保工作,实际上,他们是皇上用来御下的利器。
他们代替皇上缉查百官,打击异党,既可进言,又可打仗,兼文武两官之事,虽只有三四品,权力却极大。
他们可以不问证据,只凭怀疑,就把人抓入内牢审问。
嫌犯一旦进了内牢,少说掉层皮。在里面溜上一圈,小罪变大罪,无罪变有罪,端看皇上想让你有几成罪。
炎武司就是皇帝手中的刀,专门替他杀那些他不喜欢的人。
先帝去世后,当今圣上进一步扩大炎武司,将其分为左右两司,共有各级司使万余人。
最高长官有两人,即左右督卫。这二人时常与皇帝密谈,与皇上相处时间比朝中重臣要多得多。
像知县这种七品芝麻官,可能一辈子也见不到皇上一面。
对他们来说,见左右督卫和见皇上当真差不多。
韩厉便是左督卫。
想这刘知县平素美滋滋地坐在衙门里,有人伺候着,处理些芝麻绿豆的小事。
忽然有一天,一名炎武司司使从天而降,立令他马上前往凶案现场,并表示,左督卫正在现场静候。
换谁不得吓掉两个胆。
刚刚他那套动作应该是由心而生,下意识的自保行为,可惜用力过猛,韩厉不买账。
此时注意到自己的失态惹了韩督卫不满,刘全咽咽口水,瑟瑟起身。
“不知大人……”
韩厉打断他的话,朝纪心言抬抬下巴,问刘全:“你认识她吗?”
纪心言听闻,小心脏立刻怦怦跳。她不想让人认出自己,穿越来的就怕遇上熟人。
她紧张地看向刘知县,刘知县也紧张地看向她。
刘全刚刚并没注意到身边这个年轻姑娘,此时一眼看过去,见她穿着布裙,头发凌乱,额角还受了伤,脸上身上不知从哪溅了些血,着实又脏又乱。
但忽视掉这些外部因素,仔细看去,眉眼倒是相当精致。
分辨了会儿,刘全惊道:“这不是杏花吗?你怎么,你的脸受伤了?”
……杏……杏花?
这名是认真的吗?
还有,好歹是个知县,别人家的丫鬟记这么清楚干嘛?
纪心言一时哑口,不知该从何槽起,只听韩厉笑道:“刘大人对别人家的丫鬟这么关心。”
看吧……
刘全擦擦额头上的汗,不敢隐瞒。
“大人见笑。我之前对杏花确实有所留意,还向石主簿要过人,不过被石主簿拒绝了。也就留意过那么一两次……”
“哦?”韩厉好奇地扫了眼纪心言,又问刘全,“那你可知石主簿人在何处?”
刘全道:“他带着亲眷上京述职,这会儿应该已经出了东阳地界……”
说到这,他忽然顿住,看了眼纪心言,大惊失色。
“难道这凶案,与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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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簿有关?”
很快,刘知县便看到了石主簿尸体。
昨日还与自己交谈过的大活人,一夕之间阴阳两隔,难免唏嘘。
回忆起石主簿自捐了官,便一直在自己手下任主簿,说起来时间也不短了。
他为人圆滑,又很能伏低做小,在府衙混得不错。
再加上商人心思活,两三年下来,原本捐官的两千两银子竟收回了七七八八。
但这些钱,他也没留住,基本都用来打点了。
尤其是偶有上级官员来东阳县视察,石主簿总会积极配合。
上个月,也不知他找到什么门路,竟得了京城大人物赏识,叫他上京述职。
石主簿接到命令后,开始变卖家产,遣散奴仆,显然不打算回来了。
说是述职,其实是要高升了。
刘知县说到这,口气还有点酸的。
他擦擦额头,转念又想,人家命都没了,不禁又是一声叹息。
韩厉嘴角勾了勾,笑得鄙夷,却没说什么。
这年头,连收受贿赂都可以光明正大讲出来了,还美名其曰“捐官”。一个七品知县居然羡慕一个九品主簿。
“那这位许秀才你应该也认识了?”韩厉问。
刘知县自然也认得许老三,巧得是,他还认得黑子,那家伙成日惹事,没少往县衙大牢跑。
三方证词互相一对,真相基本出来了,许老三也认了罪。
纪心言总算彻底放心了,别的不提,至少眼前这个案子算是破了。
县尉带一队人小跑着赶过来,收拾残局。
有韩厉在,刘知县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不停地用袖口试汗。
韩厉扫他一眼,道:“现在不过刚刚入春,有这么热吗?刘大人不会是心虚吧?”
刘全赶忙回:“大人说笑,下官是体虚,体虚,绝非心虚。”
纪心言暗自摇头,这刘大人实惨。
紧接着,她意识到,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嫌疑虽然洗清了,但是作为一名刚刚穿越来的新兵蛋子,要啥没啥,只有一身带血的衣服。
接下来可怎么办?
这时,刘知县大约是想转移韩厉视线,帖心地将话题引到纪心言身上。
“杏花姑娘接下来准备去哪?”
纪·杏花·心言小朋友只好坦言无处可去。
这回答完全在刘知县预料内。
“杏花姑娘的卖身契应该还在石主簿手上。不过姑娘不必担心,石主簿不在了,本官自会为你做主。”
他想了想,又说:“你先到县衙后院暂住,待石主簿遗物清点完,找到你的卖身契后,本官再来安排。”
纪心言却觉得他话里有话,她不懂这个县衙后院是谁都能住的,还是有其它含义。
毕竟刘知县曾经“向石主簿要过人”,自己贸然答应可能会徒惹麻烦。
但她现在确实没地可去,又一身血,总要找地方收拾一下,换套衣服。
思及此,她瞄了眼韩厉,小声问刘知县:“韩大人也住县衙后院吗?”
她觉得自己声音已经很小了,但韩厉还是听见了。
他接道:“有些细节需要再审,住县衙办事方便些。”
纪心言明白,六字血书这么重要的情节,肯定不能随便听他们说说就放过了,总要再三确认过,只是可怜了许老三,少不得多受点苦。
刘知县额头汗更多了,点头哈腰道:“大人不嫌弃就好,下官这就让人去收拾。”
“那就一起走吧。”韩厉看向纪心言,笑道,“杏花姑娘!”
5. 第 5 章
东阳县不大,县衙也比较袖珍,但该有的三堂六房都是齐全的。
许老三被押进监狱,断掉的手指不知道有没有人管。
韩厉一行自然是住客院,不过他没休息,直接去牢里详审许老三了。
到了纪心言这,却不太好安排。
县衙房屋是有规制的。除了衙役们混住的吏舍外,就只有花厅院和客院能住人。
花厅院是知县老爷和家眷住的地方。客院顾名思义,就是招待客人的院子,包括上级官员到访也是住客院。
石主簿死了,杏花姑娘成了三无人员,刘知县答应照顾她,带她回了县衙,住客院也不算逾越。
但是照刘知县的意思,她尽可以住到花厅院去,说那边都是女眷比较方便。
纪心言一听,忙不迭地一溜跑进客院,自作主张选了个偏屋。
客院房间多,像个小旅舍,空房也多,足可住下几十人。
她寻的偏屋与韩厉一行隔得比较远,互不干扰。
刘知县对纪心言着实不错,还叫自己小妾来帮她,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这位小妾名叫彩云,嫁给刘知县后就跟了夫家姓刘。二十余岁,鹅蛋脸,举手投足有股风尘味,颇有几分勾人。
人也世故得很,见到纪心言,上来就叫妹妹。
“妹妹这是怎么弄的?”她见纪心言一身血,瞪起眼睛咋呼道,“这身衣服可不能要了,晦气。”又命人准备热水,转头嘱咐丫鬟,“把我新订的那套春衣拿来。”
然后又心急火燎地让人取了纱布药粉。
“手心的伤不深位置也还好,额头的可别留疤了。”她一脸惋惜,“这么漂亮的脸蛋……”
见热水已经一盆盆备上了,她又道:“妹妹先洗澡,换身衣服,姐姐去准备晚食,晚点再来看你。”
不待纪心言有所反应,彩云已经头头是道全安排好了。
等出了房间的门,站在院中,彩云收了神色勾起唇角,眼角眉梢净是嘲讽。
老爷把别人家的丫鬟当成小姐哄着,生怕别人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思。
年纪一大把了,不懂得往上升,净想着怎么享齐人之福。
若不是看他夫人性子好,她才不会选这么个没用的半大老头。
就是可惜那套春衣,才做成的,自己都还没上身。
算了,就当是拉拢吧。这丫头也可怜,将来肯定没地去了。
她瞟了眼右边那排客房,里面黑着灯。
听说那位炎武司左督卫英武威风,帅气非凡,不知这次有没有机会见几面。
**
纪心言照了眼铜镜,被自己的形象吓了一跳。
衣服溅满泥和血,能直接拉出去拍恐怖片。
头发凌乱不堪,额角有凝固的血,伤口倒不大,只一个小裂口,周围有些淤青发肿。
原主也是倒霉,大概磕到寸劲了,只这么一下就去了。
在她脸上,还有一道飞溅出来的血迹,斜着划过半张脸。
对着这张脸彩云能真诚地说出“这么漂亮”,也是人才了。
再一想到血是许老二的,纪心言便觉恶心,手忙脚乱地脱衣服。
脱到最里层时,她停住了。
原主穿的内衣并非影视剧里常见的肚兜,而是一件类似后世宽肩背心的棉布小坎。
背心正面胸口位置缝了个小兜兜,里头明显有东西。
白日里又是杀人又是审案的,只觉得全身哪哪都不舒服,竟没感觉到胸口处的异样。
兜兜缝得牢固,她费了些劲才拆开。
一片银叶子滑了出来,然后是一个小牌子。
纪心言掏了掏,又摸出一片银叶子,最后是一粒不规则的小金珠。
看来这个内兜是原主用来存放贵重财物的地方。
好办法,把值钱的东西帖身放,长途跋涉的,有个什么万一,至少钱丢不了。
纪心言默默决定,在找到稳定住所前,她也这样做。
她掂了掂银叶子,轻飘飘的,不知道能买多少东西。
金珠同样没什么分量,但好歹是金子,应该是原主最值钱的东西了。
最后,她拿起那个小牌子。
这是个被掰开的八卦牌,原主手里只有半块,另一半不知去向。
牌子似乎存放很久了,边缘磨得光滑,颜色也掉得七七八八。
看不出用什么材料做的,有点像玉又不太像,既然被原主帖身放着,应该值些钱。
纪心言琢磨了会儿,便将牌子放到一边,与银叶金珠并排。
之后她整个人浸入热水桶里,舒服地直叹气,满心紧张随着热气消散。
她把头靠在桶边,尽量不让伤口碰上水,想着这几天趁着有地吃有地睡,先打听打听这里生活怎么样。
等韩厉一走,她就跟刘知县要回卖身契,想办法找点活养活自己。
对了,还要改名字,她可不想顶着杏花过日子。
**
东阳县衙有三座楼,大堂、二堂和三堂。
大堂审大案,二堂审小案,三堂招待官员审机密案子。
刘知县陪着韩厉往三堂走。他们刚刚审完许老三,留原野在牢房收尾。
韩厉淡道:“监狱用着不顺手。”
刘知县心想,哪的监狱也没你们内牢顺手,那的刑具有多少啊。
但这话他不敢说,只点头哈腰道:“大人说的是,下官以后注意。”
“这个案子你怎么看?”韩厉问。
“下官以为,许老三的话可信。”刘知县早有准备,“这个人跟在石主簿身边快两年了,我还算了解,当年他中了秀才,下官亲自与他说过话。平日总喜抬头看人,有几分傲气。他哥却不一样,尽交些亡命之徒。劫杀石主簿一事,确像是许老二能想出来的。那六字血书,应如他所言,混淆视听而已。”
韩厉听完没做评价,又问:“之前那五起血书案,有四起是在临淮省内,大人应该有所耳闻,可有什么想法?”
官做到一定程度总会得罪些人,谁知道那些死者和凶手有什么渊源。
刘全自问当了一辈子老好人,平日断案也都尽量两头兼顾,凶手肯定找不上自己。
他本着能不掺和就不掺和的保命法则,囫囵道:“下官惭愧,不曾亲眼见过,不敢妄加揣测。”
对这种遇事就往外推的人,韩厉见得多了,他貌似不在意,却问:“那淮安知府赵至衍,大人总该见过吧。”
赵至衍两周前死于府衙自己房中,一剑穿心。身旁留有六字血书。
他是血书案件中第二个死者,也是官位最高的一个。这人平日顾着敛财,名声很差,正是他的死,使得血书一事在百姓中口口相传,引起皇上注意。
东阳县地处淮安地界,淮安知府赵至衍是刘全顶头上司,他不可能没见过。
韩厉明知故问,已是对刘全的态度不满。
刘全岂有听不出来的道理,他赶紧端正身体,答道:“赵大人为人刚正,爱民如子,下官对其甚为敬佩。赵大人之死,实乃淮安百姓之悲。”
韩厉似笑非笑地瞅着他,末了阴阳怪气道:“怎么刘大人所见,与我所闻不太一样……也是,总要顾全死者颜面。”
刘全额头冷汗顿时冒了出来。
他只想太太平平地把这尊神送走,不想表现出任何政治立场,事实上,他也是靠这个本事才能平平安安当了半辈子知县。
韩厉不与他多说,又问:“石主簿上京述职,是向何人述职?”
刘全刚被韩厉提醒了一把,这会不敢再敷衍,忙道:“此事下官确实不知,不敢乱说。只不过,上京述职这事来的很突然,按理应先到县衙,再由下官代为传达,可直到现下,都没接到任何消息。”
韩厉道:“将将三月,上京述的什么职。”
“我也奇怪多日了。”刘全应道。
他本就对此事多有不满,觉得石主簿故意跳过他与上面联系,是怕自己分了好处。
不过念及石主簿已死,他那中庸之道又冒了出来,说上一句不好,总要再加上一句好。
“下官虽困惑,却没多想,只因石主簿一向好交,保不齐曾与某位大人有过交谈,被人赏识。”他又道:“石主簿平日往来文书皆由许秀才负责,他应该最为了解,可惜这人不中用,刑具才上就晕了过去。”
韩厉道:“今日已经晚了,晕便晕了,明日便不让他晕了。”
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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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县擦汗,早闻炎武司刑罚奇诡多样,这晕不晕的,居然还能由人力来掌控。
两人说话间,就到了三堂。
刘知县请韩厉上座。有衙役进前,递上一份清单。
“石主簿遗物已清点完毕,请大人过目。”
刘知县接过,交与韩厉。
韩厉快速扫了一遍,问:“怎么没有那个叫杏花的丫鬟卖身契?”
衙役道:“卖身契一共两份,是从石夫人遗物中搜到的。两名丫鬟分别叫菊花和梅花,是石夫人从娘家带出来的。另有两仆卫是雇工关系,并没有卖身契。”
刘知县问:“不曾有遗漏?”
“大人亲自吩咐,小的们不敢轻心。”衙役道,“或许杏花并非卖身到府。”
韩厉看向刘全。
刘全皱眉一想,道:“这般想来,石主簿待她确实与一般丫鬟不同。”
“怎地不同?”韩厉问。
“下官到石主簿家中数次,偶尔见到她,虽说穿的像个丫鬟,却从不曾见她干活。就连石夫人也甚少唤她。难不成,杏花与石主簿上京述职一事有关?”
刘全皱眉,心里生出一个念头,石主簿莫不是将杏花送给某位大人才得了机会,以那丫头的样貌并非不可能。
但他觉得这想法有点龌龊,没必要让韩厉知道,便忍住不说,只听韩厉问:“石主簿临死前曾叫出‘安王’,刘大人觉得可是我听错了?”
这转折有点突然,刘全不免愣了下,实话实说道:“安王……是圣上亲叔叔,又长居京城多年。石主簿商贾出身,怎么可能与安王有关。这个……”
“那就是我听错了。”韩厉淡淡的转开话题,另问,“刘大人可知杏花是如何到石主簿府上的?”
“这个下官当真不知。”刘全道。
“劳烦大人明日将石主簿其它家仆找来府衙,我想见见。”
刘全面露为难之色,犹豫道:“不敢瞒大人,石主簿祖籍它省,只因得了主簿一职才携妻搬来东阳县。可能他有报国之志,并未打算在东阳长居,来了后只租了一间小院也没买下人,同行两名丫鬟伺候着,又从当地雇了两个仆卫,都已在今日死了。马夫是县衙安排的,平日偶需人手也是从县衙借调。其子已成年一直在外经商,另有一女早已嫁为人妇。”
“在东阳县内,除了杏花,已无石主簿的家眷内仆。”他说罢,提议道,“下官这就命人将杏花叫来,一问便知。”
“不必了。”韩厉摆手,道,“问她,不一定听到实话,白白浪费时间,明日问问许秀才便知。”
他想了想笑起来,“本官实在好奇,这丫头到底何方神圣,许秀才舍不得杀,石主簿这般精细之人却将她凭白养在身边,就连刘大人也惦记着。”
刘全尴尬道:“大人说笑,不过一丫鬟尔,稍有几分姿色罢了。”
韩厉不以为然,得有多漂亮,让这么多人放不下。
他下意识回忆起那丫头的样貌,只记得满脸血污下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二人说完事,先后出了三堂。
月亮高挂,雾蒙蒙的,阴气湿重,总像要下雨。
院中盘桂绿意正盛,空气中带着潮气,与北方干燥多风的初春截然不同。
韩厉与刘知县告别,独自往马厩去。
他喜欢离开京城,离那座宫城和阴冷的内牢远一些。
难得有这片刻悠闲,他不急不徐地喂了会儿马,才慢慢往客院走。
沿着甬道拐弯,韩厉停步。
三堂墙角边,树下立着一个人。
长长的黑发披散着,月白色轻裙,在早春的夜晚还有点单薄,显得人清冷孤高,有股遗世独立之味。
在这漆黑安静的夜晚,薄雾迷蒙中,如仙如鬼。
韩厉往前走了几步,见那女鬼东张西望像在找路。
“你在找什么?”他开口,声音打破沉静。
他觉得自己语气挺平常的,但还是吓到她了,因为他清楚地看到她肩膀一抖猛地转身。
月光穿过迷雾,照得她面孔虚虚实实,好似月夜下盛开的清莲,带着早春清新香气。
亮亮的一双眼,直看到人心里去。
倒不枉那么多人念着,他心想。
6. 第 6 章
偶遇韩厉,纪心言又惊又喜。
半个时辰前,她洗过澡,费老大劲才把那层层叠叠的春衣穿好,头发还湿着,彩云就来了。
看到她,彩云愣了下。
待纪心言连唤两声彩云姐姐,她才回过神,夸道:“妹妹这衣服穿着真是合身,丝香阁的针脚就是好,不冤枉我花了三十两把它买下来。”
彩云笑盈盈地夸她,顺便把衣服的花费讲出来,原想着对方怎么也该惊喜一番。
偏偏纪心言对这里的物价没有概念,听了只是跟着笑,连声道谢,末了还跟她借针线。
彩云心下略有不快,嘴上却说:“妹妹要缝什么?哪用亲自动手,交给下人做就是了。”
“那怎么行。”纪心言忙道,“杏花知道自己身份,不敢逾越。”
彩云看她还算明事理,心情好些,又想着将来她若真进了府,少不得受宠爱,这时多拉拉关系也好。
针线都是小事,不过要去她屋里取,也就是在东花厅院。
纪心言怎好一遍遍麻烦人家送,便与她一同过去拿。
丫鬟撑着灯走在前面,两人走在后面,亲亲热热地闲聊,说了些没什么营养的话。
搞不清拐了几个弯,又过了几道门,才到了彩云房里。
刚找出针线,就有丫鬟兴奋地跑过来通知,说老爷议事结束,一会儿就要过来了。
彩云看上去非常开心,忙让丫鬟准备洗澡水。
纪心言不好意思再打扰,便拿了针线离开,连说自己认得回去的路,只提着灯笼就走了。
彩云过意不去,但又觉得没必要对一丫鬟太热情,想来她应该独自打灯习惯了,便顺手送了一盒香膏给她,说是对额角伤口有好处。
纪心言再三谢过,提着灯笼出了东花厅院。
她原以为,一个县衙再大,也不过是个园子,横竖路就那几条,找不到来回走走就行了。
哪知,路确实不多,但不是横平竖直的,多是弯曲小径,再加上夜晚天黑没有路灯,只能看到灯笼周围一两米距离,来回走了两三趟,越走越搞不清方向。
夜渐深,衙门里越发安静,伴着鸟叫虫鸣。
春衣看着很多层,每层都薄如蝉翼,根本不保暖。
纪心言觉得冷飕飕的,一手提灯一手抱胸,瑟瑟发抖。
经过一幢高伟建筑时,她停下脚步细细辨路。
正觉得紧张害怕,忽听身后有人问:“你在找什么?”
这一声仿若平地惊雷,把她吓的不轻,猛地转身,眯眼细看。
来人背着月光,看不到脸,身形笔直高大。他负着手从月光下走出,衣摆处红线狮子忽影忽现。
纪心言松了口气,问:“大人,你怎么在这?”
韩厉走近,垂眼看她。
“我还要问你,黑灯瞎火,你在三堂窗外转悠什么?”他微低了头,轻声提醒,“这里可是专门审机密案件的地方。”
他说完,又扫了眼她披散的黑发,皱眉道:“本朝规定,不论男女出门不得披发,否则……”
纪心言眼珠子一转,不等他说完,马上接道:“大人,我没披发,我簪子掉了,这不是正在找呢。”
她拿着灯笼四下乱照,口中嘀咕着:“不知道是不是掉这里了,天太黑了,根本看不清啊……”
韩厉转头迈步,漫不经心道:“那你慢慢找。”
“哎,大人!”纪心言提着灯笼追上他,“大人是不是要回客院啊?我们一起呗,我有灯笼,帮大人照路。”
韩厉脚步慢下来,好奇道:“你没住花厅院?”
他不信纪心言看不出刘知县对她的好感。
按常理说,一个突然死了主人的小丫鬟,猛然间成了无家可归之人。
这时有个脾气不错的大官看中她,递出手,那就和落水之人抓住浮木差不多,正常人应该都会赶紧拉住吧。
哪怕不想和这位大官有什么,至少也会顺杆爬一点,给自己谋点好处,起码搞个自由身。
纪心言听出他话里有话,只当不懂,丝毫不提刘全想让她住花厅院的事,装傻道:“我不懂啊,都是刘大人安排的。”
韩厉眯眼打量她,继而看到她手中抱的笸箩。
“你大晚上出来就为这个?”
“恩,我找彩云姐姐借针线,她还送我一盒香膏,说是对伤口有好处。”
韩厉下意识看了眼她用纱布包扎的手,又看向她额角,那里有些青肿,伤口被头发挡着,看不真切。
他收回视线,边走边问:“你家老爷上京述职前,有没有说过什么?”
可能是夜黑看不清他身上严肃的官服,也可能是他审案时秉持公道给她留下了好印象。
或者仅仅因为刚才太过害怕。
此时纪心言只觉得身边有伴很安全,说话便不像白日那般小心,语气也自然了许多,顺口回道:“没有,老爷有事怎么会跟下人说。”
韩厉多敏锐的人,一下就听出来了。他看她一眼,不再说话,让安静继续蔓延。
走了十来米,他慢悠悠地问:“石主簿待下人如何?”
纪心言正提着灯笼小心走路,脑子松了弦,脱口一句“不知道”。
韩厉保持原本的速度,没有任何变化,只微微弯起唇角,重复了一遍:“不知道吗?”
“我……”纪心言抬头正要说话,一眼看清他头上的缠棕盔,顿时冷汗直冒。
差点忘了自己在哪!
她暗暗蹙眉,拇指狠狠掐了下食指。韩厉并不是闲聊,他是在问案啊。
她脑子快速动起来,一本正经道:“大人,我是说我不知道老爷待其它下人如何。但我家老爷夫人对我很好。”
韩厉暗自觉得好笑,这是又恢复了白天那一套,满嘴场面话。
“这点大家都能看出来。”他随意道,“杏花姑娘感念旧主,想必很希望为老爷夫人报仇吧?”
纪心言脚步一顿,这啥意思?
给老爷夫人报仇?那凶手不是死了就是被抓了,还怎么报仇,难道要她亲手杀了许老三以试她是否忠诚?
她慌了,不安地偷窥韩厉,心道这人变态,不会真让她这么干吧。
她咽咽口水,惴惴道:“大人,国有国法,草民就算再怎么恨许老三,也不可能去杀他的。再说,草民连鸡都没杀过,做这种事会手软。而且他已经被抓了,草民相信,大人一定会主持公道。”
韩厉转头,笑容略微扭曲。
“你还真能想。”他说,“我是觉得石主簿上京一事尚有疑点,要你随我同去淮安……”
什么!让她跟在这个魔头身边?别开玩笑了!
“不行不行!”纪心言忙不迭摆手,差点把笸箩扔出去。
韩厉挑眉,一言不发瞅着她。
纪心言赶紧解释:“我的意思是,大人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像我这种人,什么都不会,连马都不会骑,到时还得给我准备马车。”
她讪讪笑道:“跟在大人身边只会给大人拖后腿……”
只需简单一想就能明白。
韩厉必是怀疑石主簿临死前的遗言还有内幕,而这最后的遗言又是说给她听的,想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只能从她这里入手。
但问题是,这个案子根本没有疑点。三个凶手,两个死了,一个进监狱,整个事情就这么简单。
至于其它的什么六字血书啊,安王啊,等韩厉与男主角遇上后自然会搞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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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知道,韩厉却不知道,揪上这一点点问题没完没了。
若真跟他去了淮安,遇上江泯之,万一把她当成韩厉一伙的,那她冤死了。
看着韩厉逐渐放冷的眼神,纪心言讨好地笑笑。
“大人,我帮你提灯,小心脚下。”她忐忑道,“大人,草民从鬼门关刚走一圈回来,眼前老是遍地死尸。草民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若不是仗着两分姿色,此时必和我家老爷夫人一样成了冤死鬼。不如大人就把我当个死人算了……”
她说着说着眼圈红了,作势提袖擦了擦。
这话也不是乱讲的,本来书里杏花就死了,让一切按着剧情走不好么?不要节外生枝啊!
韩厉扳正身子往前走,问:“你就不好奇,石主簿为何要你去找安王?”
纪心言严肃道:“大人,关于这件事,草民还真想过。我觉得老爷临终前说的不一定是安王,也许是……注意安全之类的?安王什么身份,我家老爷什么身份,云泥之别啊。就算老爷指的是安王,也肯定不是让我去找安王,只是其它人都死了嘛,就剩我一个……”
“总之,”韩厉慢悠悠打断她,“你不愿意去淮安调查此事。”
纪心言讪笑:“不是不愿,实在是我去了也没用。但凡能帮上大人一点点,草民也会尽心尽力。”
韩厉看她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当先迈进客院拱门。
纪心言在他背后做个鬼脸,狗腿地提着灯笼追上去。
“大人,当心脚下。”
“大人,晚安。”
两人一左一右分别往自己房间走。
“等一下。”韩厉忽然叫住她。
纪心言心一抖,转过身,只见韩厉手一扬,朝她抛过来一个白色小玩意。
那玩意正正好落进笸箩里。
“赏你了。”韩厉道。
纪心言歪头细看,是个白底青花的小瓷瓶。
她正想问问这是什么,再抬头,院中已经不见人了。
抱着笸箩回屋,借着灯笼光点起蜡烛。
她打开小瓷瓶,闻了闻,一股带着药香的气味冲入鼻端,味道馥郁,药粉细白。
以韩厉的身份,实没必要用假药来折腾她。
她心下明了,这应该就是书中多次出现的炎武司特制金疮药。
她将药粉小心地敷在额角伤处,有种清凉感蔓延开。
捏着小瓷瓶,纪心言认真思考起来。
在书中,原主杏花是死了的,唯一的凶手许老三落网后案子就结了,至少石主簿案子就结了。
但现在,由于自己穿越,活口多了一人,还引发石主簿临死前莫名其妙的嘱托。
这就让韩厉多了疑心。
这人思考问题缜密非常,必会追根究底。
他肯定要查杏花来历,说不定已经查过了,只等着她自己露出马脚。
纪心言当然也好奇,原主有什么样的过往,若有人能告诉她杏花的过去,她求之不得。
但问题是,以韩厉为人不可能直接告诉她,他只会有意无意试探她。
她又没有原主记忆,随便一问就露馅了,到时更加引起他怀疑,越发试探。
这不就陷入恶性循环了嘛。
试探到最后,说不定就是刑讯拷问了,这才是炎武司惯常用的手段。
纪心言叹气,看手里小瓷瓶像看个小地雷一样,总觉得一个不留神就会爆炸。
为了不使自己落入那般糟糕境地,她决定先下手为强。
石主簿一家死光了,她没办法也不能找人打听关于杏花的过往。
思来想去,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失忆吧!
正好脑袋撞了,也不能白撞啊。
7. 第 7 章
韩厉回到房间时,原野早已回来。
韩厉问:“刘全离开后,许老三有没有说什么?”
原野回:“你们一走就给弄醒了,还是老一套说辞,到现在还没给饭吃,让他再仔细想想。”
他连声啧道:“吓得尿了好几回,也没喝水哪来那么多。”
“别贫。”韩厉道,“说有用的。”
原野抓了抓光头,正色道:“怎么引也引不到安王那去,若是石主簿真与安王有干系,他应该会知道。”
“要么没关系,要么就是大关系。”韩厉道,“没有当然最好,大家都省事。”
原野纳闷地嘀咕:“如果血书案真的与安王有关,皇上肯定担忧。但如果血书案与安王无关,咱们一不小心把人得罪了……”
韩厉失笑,瞅着他说:“你怕什么?炎武司成立到现在,得罪的人还少?你就是不去查,安王心里也明白着,知道咱们一直盯着他。”
“我只是觉得没必要,得罪人多了,最后连个帮说话的人都没有,想想陆骁……”
韩厉警告地看他一眼。原野闭上嘴。
“安王虽然人在京城,但封地犹在,封地上的兵也还在,上面让我们细查自有道理。”韩厉道。
“我知道。”原野道,“可圣上与安王世子交好,万一……”
“与人交好?”韩厉笑道,“安王本份,世子便是圣上面前的红人,若安王有异心,那世子便是心怀不轨故意接近圣上。”
他瞟眼原野,批道:“在炎武司这么多年,你倒是难得的天真尚存。”
原野嘿嘿一笑:“也不是天真,我只是担心老大您。”
韩厉扬手照着他光头来了一巴掌。
“我是在骂你傻。”他恨铁不成钢地摇头。
原野揉着脑袋,撇撇嘴,过了会问:“那如果真有大干系,许老三也不知道怎么弄?”
“他不知道就不知道,石主簿扔下不要的人,我们也没必要费太多时间。”韩厉道,“不是还有一个石主簿更看重的人吗。”
原野眉一挑:“那个丫头?”他想明白似的点点头,“也对,带她一起去淮安,正好让府里的人认认,说不定能查出点什么。”
韩厉顺口:“可人家不愿意。”
原野愣了下,反应过来后,直笑。
“不愿意?她是不是没搞明白,炎武司办事,还管谁愿不愿意?”他双臂抱胸,往客院偏角那间小屋看去,“打成嫌疑犯直接带走。”
“不急。”韩厉笑道,“说不定明天就改变主意了。”
**
第二日,雾蒙蒙地天终于下起雨,淅淅沥沥一看就没完没了。
彩云带了两把油伞来客院,为昨晚失礼道歉,眼神有意无意往东面那排房扫。
纪心言笨手笨脚地摆弄茶壶,给她倒水。
彩云忙拦住,让自己的丫鬟做,心里却想,传言果然没错,这丫头就是石主簿想留着收房的,连茶都不会弄。
“看我,忘了给妹妹留个丫鬟。”她抱歉道,“不是姐姐不想,实在是我只有两个丫鬟分不开手,夫人那倒是有几个,但……”
“没事没事,我住在这里已经多有打扰,再说我一个人住更自在,不用什么丫鬟。”纪心言怎么想就怎么说了。
彩云端杯抿茶,心道,这杏花姑娘已经忘了自己就是个丫鬟的事吧。
纪心言浑然不查她的想法,只偷偷觑她,觉得眼下是个好机会。
所谓先下手为强,也就是不能等人问了才说自己失忆,要提前打好伏笔。
她笑眯眯地问彩云:“姐姐看着面善,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彩云掩嘴道:“我自从入了府极少出门,石主簿倒见过几次,但确实没见过妹妹。妹妹神仙模样,若见着了,肯定忘不了。”
纪心言手指扶头,蹙眉吸气,似乎有些痛苦。
彩云关切道:“妹妹头还疼吗?”
纪心言道:“平时没事,只是很多旧事想不起来,一想便头疼。”
彩云根本不当回事,笑道:“妹妹别担心,伤了头难免的,不影响生活就好。也别硬要去想,兴许过段时间就记起来了。”
“姐姐说的是,我今天都觉得比昨天好点。”
“东阳县有位老大夫,擅治头疾,妹妹不若去他那看看?到时我和老爷说一声,陪妹妹一起。”
“那真是太谢谢姐姐了。”
两人说了会话,彩云便告辞离开。
纪心言打着油伞将她送出客院,一眼看到从外面进来的原野。
机不可失!
她提高音量,问彩云:“姐姐方才说的那位治头疾的大夫怎么称呼?”
彩云怔了下,道:“应是姓朱。”
“不知诊费如何,若是太贵我可舍不得,好在只要不想往事,倒也没那么疼。”
彩云笑道:“诊费一事,到时自会有办法,妹妹无须担心。”
她说着,余光见原野走近,一身黑底红纹狮装,英气十足。
她向原野弯了弯身:“彩云见过大人。”
原野点点头,道:“夫人免礼。”
说完,便不再理会彩云,待她离开,转头问纪心言:“杏花姑娘要找大夫?”
纪心言单手扶额,蹙眉忧愁道:“自从昨日撞了头,很多往事记不清了,一想便疼得厉害。”
“失忆了?”原野挑眉。
……这么上道。
纪心言轻咳,柔弱道:“……好像是,不过今日症状已经轻了点,或许过段时间就想起来了。彩云姐姐说县城有位专治头疾的朱大夫,我想着找时间去看看。”
原野啧了声,拉着长音道:“那可有点麻烦了,督卫大人叫你去问话呢。”
“叫我?”纪心言警惕起来,“什么事?”
原野耸耸肩:“去了就知道了。”
他转身,大摇大摆淋着细雨走在前面,纪心言撑着小伞忐忑不安地跟在后面。
两人走出客院,穿过中轴甬道,从仪门下走过去,就来到了……监狱门口。
纪心言停步,扯出一抹笑。
“大人,我们是不是来错地了?”
“没错,就这。”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一副“你不动我就拽你进去”的架势。
纪心言笑容勉强,合上伞,两腿发软地往里走。
刚一进门,伞就被狱卒收走了。
监狱是阴森血腥恐怖的代名词,这里也不例外,一股潮湿的腥气扑面而来。
牢内昏暗,四周是栅栏房,有犯人蜷缩在角落。
许老三被绑在架子上,垂着头,了无生气。单从外表看,似乎还好,那身青布长衫上没有多少血迹,只是两只手血肉模糊。
架子对面有个方桌,桌子周围有几个人或坐或站。
韩厉坐在椅子上,右手放在桌面上,听到脚步声,转头看过来,笑着对纪心言说:“给你看点有意思的。”
然后,他下令:“弄醒他。”
手下立刻一瓢子水泼上去。许老三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他一醒,就开始哭号:“我知道的都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了,我不认识安王,我也不……”
韩厉道:“你把那日经过再说一次。”
大概已经重复了太多遍,许老三条件反射地张口就来。
“那天是我二哥,他与黑子藏在道边,让我假借送行之名与石主簿攀谈。之后二哥绕到车后,趁着仆卫不备将他们杀死。两个仆卫死后,其余人没有自保之力。只……只除了杏花,她会点功夫,要不是黑子学过拳脚,就让她跑了……”
啥?!
纪心言人都呆住了。她会功夫?不对,原主会功夫?
不不,问题不在这。关键是,她昨日讲述案子经过时完全没提自己会功夫的事。
这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吧,想想原主的功夫应该也就那么回事,连三个波皮也打不过。
啧啧,早该把失忆用上的。
“大人……”她抿抿唇,试着为自己辩解,“我的头……”
韩厉摆手,示意她听完。
许老三继续哭诉:“都怪我,都怪我舍不得杀她。我要是听了黑子的话,就不会这样了……我早该想到的,老爷待她不一般……”
“怎么不一般法?”韩厉饶有兴趣地问。
许老三道:“老爷从不让她做丫鬟之事,偶尔会单独与她在书房说话,那是书房啊,连夫人都很少进。还有,老爷一向听夫人的话,夫人善妒,但对杏花,却总是忍让三分。这次上京述职也是,原本只带了夫人从娘家带出的丫鬟,偏还带上一个进府不过数月的杏花。老爷就连去知府衙门,都带着她……”
“知府衙门?淮安知府赵至衍处?”韩厉平静地问,语气中丝毫没有惊讶。
这些对话显然早就发生过,他不过再问一次,说给杏花听。
纪心言拧眉,赵至衍这个名字她有印象,是江泯之杀的第二个仇人。
韩厉奉命调查此案,他本应直接前往淮安城,但才入临淮省,就遇上了石主簿的案子,所以才在东阳县停留数日。
许老三道:“正是。知府大人去年到任,老爷特意带了许多礼物前去拜访,两人相谈甚欢。老爷回来后很是开心,隔上一段时日便要再去一趟,这一年下来,少说给赵知府送了几百两银钱,还不算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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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珍奇物件。”
“数月前,老爷出门救下杏花,将她带回府中。之后老爷带着杏花一道去了知府衙门,我以为老爷……想把杏花送与赵大人,不想当日他们就回来了。不多久,赵大人遇害,然后老爷便收到京城的消息。”
这……越说越不对劲了,好像石主簿能上京述职与杏花有多大关系似的,再往深了揪,那赵至衍的死怕也要算到杏花头上去。
纪心言怎么也不信一个小小杏花能有这么大本事,会功夫又如何,还不是一个出场就死的真·炮灰,原书里对她的描写不过一句“额头撞尖石而死”。
她暗暗看了韩厉一眼,只见他面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像是一切都了然于胸,又像在等着什么。
联想到昨晚他的话,她忽然明白了。
韩厉早就怀疑杏花,昨夜叫她一道去淮安说不准就是一次试探。
至于他到底怀疑什么,为什么会怀疑到杏花身上,纪心言猜不透,她只知道,杏花已经上了韩厉的黑名单,到时他一声令下大刑伺候,自己就可以直接去死了。
洗白也不是没机会,只要韩厉按照剧情抓住江泯之,并且查清他的身世后,就会明白血书案并没有那么复杂,就是一个武功高强的帅小伙单枪匹马来报仇而已。
到那个时候,杏花就能完全洗脱嫌疑。
当然,前提是,到那个时候,杏花还能完好无损地活着。
纪心言深深地懊恼昨夜自己拒绝韩厉的行径。她怎么想的,居然敢拒绝反派的邀请,瞧瞧,现在就给你一个下马威。
她偷瞄韩厉,总觉得他下一句就要命人把自己抓起来。
韩厉右手轻轻点着桌面,慢条斯理道:“看来此案还有颇多疑点,应详审相关人等,来人……”
纪心言激灵一下,不等他说完,一个转身,义正言辞道:“大人,草民认为此案既然与我家老爷牵连颇深,作为石家唯一活口,草民定要积极配合大人调查。大人说去哪,草民就跟着去哪,直到案子水落石出。但草民相信,我家老爷断不敢做出行刺朝廷命官之事,还请大人明察。”
原野一下子想起昨夜韩厉的话,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来。
纪心言不明白哪里好笑,她觉得自己这段话说得还行,
第一,就算石主簿与赵至衍的死有牵连,那也是老爷的事,和自己这个丫鬟没关系。
第二,她现在愿意积极配合调查,那些血腥手段能不用就别用了。
韩厉似乎并不意外,也没有气恼自己的话被打断,只微微思索,问:“不知杏花姑娘要怎么配合?”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纪心言信誓旦旦,紧接着语调一转,委婉道,“只是……昨日草民磕了头……”
话未说完,韩厉扬眉看过来。
“你不会是要失忆吧?”
纪心言:…………
这话说的,好像她是装的一样。
她真的没有原主记忆,真的失忆了。她知道的只是原书剧情。
昨天情况紧急根本没时间让她细想,再说按剧情她哪需要和炎武司有这么多牵扯。
纪心言有苦说不出,准备好的台词一再被人抢,这是不打算给她留活路啊!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没办法,只有硬着头皮继续。
她苦着脸,讪笑道:“是有些往事记不大清了,连自己会点三脚猫功夫都忘了。本想去找大夫看看……眼下自当以案子为重,说不定到了淮安府,睹物思人,我就想起来了。”
不记得以前的事,但咱记得以后的事。
等到了淮安府,就是您老和江泯之的恩怨情仇了,她只要躲开那些刀光剑影就行了。
韩厉点点头,慢条斯理道:“失忆也无大碍,我有很多办法能让人想起往事。”
日!这是赤果果的威胁!
纪心言暗中骂完,赔笑道:“其实今天已经比昨天好一点了,应该不用麻烦大人。”
韩厉看她一眼,啧了声,摇头叹道:“可是像你这种人,什么都不会,连马都不会骑,到时还得给你准备马车,跟在我身边只会给我拖后腿。”
……这不是昨晚她的话吗,小心眼!
纪心言挺直腰板,铿锵道:“骑马而已,大人给草民几天时间,一定能学会。大人为破案日夜操劳,草民……”
韩厉一摆手,打断她那些恭维的话,转头对原野说:“带她去挑匹马,一天时间,教会她。”
纪心言“啊”了声:“这么快?”
原野也愣住,指着自己鼻子:“我?”
韩厉斜他一眼。
原野不敢再问,闷闷地应了声是。
纪心言:……
8. 第 8 章
纪心言垂头丧气地从监狱出来,接过狱卒递过的油伞,没心情打。
同样垂头丧气的还有原野。
他看眼天空,抬步往马厩去,没好气道:“走吧。”
纪心言一边跟上一边问:“现在就学?”
“一天半时间你能学会就很好了。”原野道,转头威胁她,“如果学不会,你就只能跟着跑了。”
纪心言加快步子,无辜地问:“如果我学不会,大人你是不是要跟着一起受罚啊?”
原野脚步一顿,颇是不满地扫她一眼,“你要不试试?”
纪心言扯出一个笑,道:“我还是尽量学会吧。反正只要会了就行,是吧?”
原野摇摇头,往前走。
纪心言不死心地追问:“只要会了就行对吧?韩大人没说一定要骑多快啊……”
原野步子迈得更大了,恨不得把人甩开。
马厩里,最醒目的就是韩厉一行带来的大黑马,统一系在左侧。
右侧则高矮不一地栓着数匹马,有白色的、棕色的、黑色的,还有一匹小马驹。
原野朝右侧偏偏头。
“给你半个时辰,挑一匹马,骑上去。”
“怎么挑?”纪心言抻着脖子看。
骑马哎,似乎挺酷的。
她倒是来了兴趣,只不过真的不会挑。
原野仰面望天:“……挑你骑得上去的。”
他说完就往马厩左侧去,给自己的坐骑喂草,完全没有认真教学的打算。
大概他不信一天时间能教会一个姑娘骑马。
纪心言撇撇嘴,走到栅栏边,一眼就相中了那匹枣红色小马驹,小心翼翼探手去摸。
小马驹挺乖,老实地让她摸,纪心言笑了。
选马不难嘛,这匹就挺好,性子乖,个子矮。
“这匹不行。”马厩最里面走出个中年汉子,右手托着一盆水,左手拿着个大刷子,“年纪小,跑不动。那些大黑马一跑,你就等着吃灰吧。”
那人将水盆放到地上,又从马厩里牵出一匹棕马,给它洗刷。
他看看四周,见没人关注这边,便冲着最里面一匹白马抬抬下巴。
“那个,正当壮年,训练好的性子温和,中等个头跑得还快。”
他朝纪心言挤下眼睛,小声道:“是刘大人自己骑的马。”
纪心言报以一个懂了的感激眼神,快步走到最里边,站在白马面前。
白马正在吃草,虽说是中等个,也比刚刚她选的小马驹高了不少。
纪心言不敢贸然碰它,怕被它踢一脚。
中年汉子一边刷马一边教她。
“先给它喂些草,跟它说几句话,马通人性,认识你就会让你骑了。”
纪心言还是不敢,担心地问:“不会踢我吧。”
中年汉子一听笑了,放下手里的活过来帮她。
“你怕什么,又不是没骑过。”
纪心言微怔,随即喜道:“大叔你认识我?”
“杏花嘛,怎么不认识。我以前是石主簿的马夫,你们去淮安城就是我拉的马。”中年汉子呵呵笑道。
石主簿的案子早就传遍了衙门内外,从昨晚到现在,大家一见面就在聊这些事。
他啧啧感叹:“想不到许秀才是这种人,书生狠起来一点不差于强盗。”
纪心言不好意思道:“我昨天磕了头,很多旧事想不起来了,没认出您来。”
“哟,那可得找大夫好好看看。”中年汉子问,“昨天吓坏了吧?”
“等案子结了就找大夫。”纪心言很感激,从昨日到现在,这是第一个关心她情绪的人。
她心有余悸道:“昨天满地尸体,吓死我了,现在想想还是害怕。幸亏大叔你没跟着。”
中年汉子道:“我在县衙当差,拿朝廷俸禄,石主簿上京,我不能跟着。再说,一年二十两的俸禄,石主簿才舍不得。”
一年二十两俸禄,她身上这套春装就要三十两,纪心言咂舌,意外彩云竟如此大方,还是说刘知县很有钱?
再想想自己怀里那点值钱货……悲伤。
她学着马夫的动作给马喂草。白马是为刘全特意挑选的,性子温顺,乖乖过来吃。
“大叔,您知不知道石主簿去淮安城要做什么?”
好容易碰上个脾气不错的熟人,虽然不抱什么希望,纪心言还是试着问问。
那中年汉子随口道:“还能干嘛,攀高枝呗。”
理料之中的回答,纪心言暗自失望,一手抚着白马脖颈。
中年汉子见她不怕了,便告诉她如何与马说话,如何打招呼,如何上马等,还帮她取了副合适的马鞍。
不多时,纪心言便独自将白马牵出马厩。
肌肉自发地握上马缰,左脚掌踩入马蹬内,另一手抓紧后鞍桥,左脚尖向下压,另一脚蹬地借力,轻轻一跳,右腿伸直抬起,高高地跨过马的臀部。随后,双手支撑住体重,轻轻稳稳坐于马鞍上。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自带记忆。
中年汉子见怪不怪,道:“这马放衙门一年跑不了几趟,怪浪费的,反正炎武司的大人开口要,没人敢不给,便宜你了。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啊。”
纪心言笑道:“多谢大叔提醒。”
中年汉子摆手,顾自刷起马。
纪心言轻夹马腹,白马踢踏踢踏朝原野走去。
原野正半蹲着喂马吃草,一边还用手来回抚着马头,听到声音他转头,只见一匹白马上端坐一妙龄少女。
少女五官明媚,娇俏动人,眼神中透着自信的光。她坐在马上腰背挺直,凭白多了许多英气,明丽的晃人眼。
“大人,我一摸到马就想起来了,原来我会骑的。”她笑着说,眼底掩不住的得意。
原野放下手里的草,眯眼看她,末了笑道:“既然有底子,那就赶紧跑起来吧。”
他放下草料,站起身。
随着动作,衣衫下摆开合,露出腰间令牌,和一个藕荷色小荷包。
小荷包一闪而过,但一看就知道是女孩子送的,挂在他身上难免突兀。
原野没注意到,带着一人一马往校场去。
县衙虽小,却有个训练场,每日晨起衙役们要在这里训练。
不过训练场不大,目测也就两三百米一圈,让马来跑实在有些憋促。
纪心言就骑着白马在里面一圈圈地溜,时而小跑一下。
风夹着细雨,吹起衣衫,鼓起长袖,黑发在空中飞扬,洒脱肆意。
虽不知原主马术如何,但她只小跑几圈便从心底往外翻涌着一股说不清的情绪,只觉得这场地太小,将来一定要去大草原上体验策马狂奔的感觉。
她下意识拿鞭子抽了下马屁股。
白马轻嘶,加快速度。
原野叼着根草抱着胸,倚在训练场入口门柱上,眼看着她的速度一圈快过一圈,心下好奇她能撑多久。
随着马速加快,训练场地小的缺点越发明显,没跑几下就要转头。
纪心言渐渐发晕,手心渗出冷汗,不会骑马的紧张心理冒了上来,胳膊用力拉起缰绳。
她想让马停下,却因慌了手脚,缰绳拉得太过,马前蹄一下立了起来,带得她整个人向后仰去。
原野直起身子,眼睛紧盯着她。学不会是她笨,但摔伤了自己就有责任了。
白马果然训练得当,只仰起不高的角度,就落下站稳。
饶是如此,纪心言还是从马背上滑了下来,总算没有摔的太惨,只是手心的伤又渗出了血。
第一次骑马已经超级好了,她自我安慰着,从袖里掏出韩厉给她的小瓷瓶,往伤口上撒药。
忽地,有人从旁边伸手,一把抓走了小瓷瓶。
原野面带讶色,拿近闻了闻,狐疑地问:“这不是我们炎武司金疮药吗?你怎么会有?”
纪心言上手去抢。
原野胳膊举高,眯起眼说:“不说清楚就是偷的。”
纪心言扬眉,道:“这是韩大人送我的。”
原野讶然片刻,反问:“督卫大人?”
趁他不注意,纪心言劈手夺回药瓶,不满道:“你不信自己去问他啊。”
原野琢磨了下,哂笑道:“行啊你。”
纪心言不理他,继续给伤口敷药。
原野抱胸看着,说:“够浪费的。”
一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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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纪心言停了手,问:“这药很贵吗?”
原野哪知道贵不贵,索性说:“贵,可外敷可内服,有价无市,拿着银子也买不到。”
“难怪这么好用。”纪心言把盖子塞好,“那我可得省着点。”
原野伸个懒腰,说:“你自己多练会,到时死命也得跟上,哭就偷摸着,我们大人可不会怜香惜玉。”
纪心言问:“你不教我了?”
原野纳闷:“我教过你吗?”
……也是。
**
小雨绵延了整一日,天才将将放晴,太阳羞涩地露了一半脸。
许老三在两日审讯下,早已全招了,画押后收入死牢。
韩厉与刘知县沿着回廊走。
“石主簿为何没住县衙内?”
按本朝规定,为方便办公,官员一律要住在衙门内。衙门也会给主簿司务等配专门的房间,只是条件简陋,仅容一人居,不得带家眷。
像东阳这种小县衙,但凡家里条件好点的官员,都不愿住衙门里。大家平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成了不明说的通用规则。
虽然人人都这样做,但到底违反例律,刘全此时只能往好了遮掩。
“其实石主簿多数时间住在衙门内,偶尔家中有事才会回去一趟。”
韩厉也不知信不信,没再多问,淡淡道:“石主簿一案接下来就交给刘大人了,我明日便去淮安。”
刘全心中大喜,不敢表露出来,只道:“大人为国事操劳,还请保重身体。”
两人走着走着经过训练场,传来年轻女子呼喝声。
韩厉抬头看去,见一匹矫健白马正在场中疾驰,马上女子穿着春日俏丽裙装,下摆迎风鼓起。
白衣白马夺目非常。
刘全看直了眼,有些向往地脱口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说完就傻眼了,心虚地看向韩厉,却见他同样一眨不眨地看着。
刘全露出了然的眼神,像是终于知道为什么韩厉点名要带杏花去淮安了。
韩厉看了会儿,唇角微微勾起,说:“刘大人,这匹马……”
刘全闻音知意,忙道:“杏花姑娘与这马有缘分,自是送与她。”
“那怎么行。”韩厉道,“马归县衙所有,乃是公物,用完自会归还。”
他看着训练场中猎猎扬起的裙摆,又道:“这身衣服骑马不便,还请刘大人帮她备一身利索的。”
刘全应是。
这时,白马经过训练场入口,纪心言一眼看到观望的二人。
经这一日多练习,她已经完全发掘出原主马上本领,也越发享受骑马时的随性之感。
此时见到韩厉,免不得想显摆一二,省得总被他看轻。
她勒住马缰,一个急刹。白马前蹄高举嘶鸣后,稳稳停住。
纪心言端坐马上,学着影视剧中女将军的样子,对韩厉一抱拳:“大人放心,草民现在肯定不会拖大人后腿。”
漂亮的杏眼中狡黠之光一闪而过。
韩厉弯唇,道:“未必,我看这马速度还不够快。”
他捏指运功,对着马屁股打出一个气弹。
白马吃痛,撒腿就跑。
在韩厉摆出那个姿势时,纪心言暗道不妙,忙做好了准备,这才没被突然跑起的马吓到,只慌了一下就稳住身形,调整缰绳控制马速。
一圈转过来,韩厉和刘知县已经离开了。
纪心言勒马停立,对着他们的背影嘁了声,俯身抚着马颈,在它耳边嘀咕。
“好马儿,你有没有名字?刚刚我突然想到一个特别好的名字。”她自顾笑起来,“以后就叫你韩厉怎么样?我说往东你就不能往西,我让你停你就不能跑。如果不听话,我就拿小鞭子抽你。”
白马吭哧两声,喷出不满的鼻息。
“咦,原来你也不喜欢这个名字啊,果然是匹有灵性的好马。”纪心言笑眯眯地念叨,单手拍拍马头,一本正经道,“重名确实不好,叫一声都不知道叫的哪个,让我想想……”
她眼珠一转,笑道:“阿力?”
白马前蹄踩了踩地。
“你也喜欢?那就它了!”
9. 第 9 章
纪心言学会骑马的第三天,就上路了。
出发前,她对着铜镜拍了拍胸脯,那里缝着她全部身家,一个金珠两片银叶和半个不知名的八卦牌。
又整了整新穿上的骑马装。窄袖艳红缎衫,外套银面夹袄,下身是银白底襕殷红马面裙,再加一双轻便的小鹿皮靴,铜镜里映出一个英姿飒爽的身影。
手脚有束,短制衣摆,比那身春装方便许多,她很满意。
这身衣服同样是彩云送来的,看上去比春装还要贵些。
纪心言不会盘发,只用皮绳扎起个马尾,彩云觉得不妥,亲手帮她梳头,纪心言感动得不知如何表达,一再感谢。
彩云却连声解释,由于时间紧来不及定做,只好把她原本穿的改了改,委屈妹妹了云云。
纪心言又说把春装还给她。自从知道马夫一年不过二十两俸禄,而这一套衣服就要三十两,她就不敢穿了。
但不知彩云是因为别人穿过了不喜,还是确实大方,并没接受,让人把衣服打包好,交给纪心言带着。
“姑娘家的,哪能连身换洗衣服都没有。再说,按你尺寸改过腰身,我也穿不下了。”
彩云这么大方倒不是虚伪。
一来,纪心言是韩厉要走的,这一走,很大可能不会再回东阳县,也就不可能进府与她争宠,这些就当送行了。
二来,老爷特意吩咐她的事,她怎敢糊弄,何况她越是大方,晚上越好跟老爷讨好处,很快她就能做出两身更新更好的衣服来。
如此客套一番,一切收拾妥当,纪心言与彩云一道出了府。
衙门外,炎武司众人已经列队待发。
她这一身红艳艳的骑马装甫一露面,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韩厉看过去,不由皱眉,这衣服方便是方便了,却太过扎眼。
他不满地看向刘全,见刘全正直勾勾地盯着杏花。
彩云强忍不悦,暗中拽拽刘全衣摆提醒他注意点。
此时换衣也来不及了,韩厉没说什么,骑上马率众离开。
能在路上骑马纪心言又紧张又期待,轻夹马腹,缓甩马鞭。
白马听话地放开四蹄。
十余骑黑衣黑马中那一骑红衣白马格外耀眼。
彩云看着他们走远,才收回目光,说不清是不舍还是羡慕。
那身衣服她很喜欢的,请匠人用心做的,可是老爷不喜骑马,以至于她还没有机会穿。
**
从东阳县到淮安城快马只需一日,但这个快是真的快。
韩厉果然如原野所说,毫无怜香惜玉之意。
早上天才亮囫囵吃过早点,就从县衙出发,一路狂奔数个时辰。
纪心言几时受过这种辛苦,全部身心都用来驭马,连张嘴说话的时机都没有。
幸好她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能得到什么优待,只暗自庆幸小白马给力,没有中途掉链子。
过了午时,行至一处三叉路口,道边有家茶馆。
马需要吃草了,人也该进食了,韩厉这才让队伍停下。
纪心言从马上下来时,腿都是软的。
和前两天的练习量相比,这半日的强度,就像幼童追着大人奔跑。
得益于原主本身会骑马,倒没有出现大腿内侧火辣辣这种感觉。
难是难了些,总算跟上了。
再看看身边这些男人,个个精气十足,神情自若,丝毫没有委顿之意。
“不错啊。”原野牵马从她旁边走过,眼里有几分欣赏,末了又加了一句,“我这个师傅当的好。”
……好大的脸,纪心言默默吐槽。
她又累又饿,却强忍内心渴望,挺了挺后背,打起精神,不想让人看扁了。
茶馆非常简陋,一间超小的木屋是厨房,外面一个大棚子当顶,棚下只有六张小桌,除了茶还卖些烧饼凉菜之类。
一行人寻了处草肥的地方将马系好,陆续进得棚内。
原野叫店家准备几壶热茶,再来几盘烧饼和七八样小菜,便是一顿简陋的中饭。
纪心言上辈子没少出差,进入核心部门后每每都是入住五星酒店,相比之下,炎武司出差待遇真惨。
不过她着实饿,清粥小菜照样馋得紧。
他们一进来,就占了三张桌。
原本有张桌边还坐着两个农夫,见他们穿着上等官服呼啦啦的一大群,怕惹麻烦收拾起没吃完的烧饼走开了。
烧饼和小菜很快端上来。菜就是农家常见的素菜,加了点油星,纪心言饿得急,哪顾得上精致不精致,只想赶快拿一个。
但她还是忍了又忍,等韩厉开始吃了,才迅速抓起个烧饼。
原野瞄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将菜往她跟前挪了挪,命令道:“吃光,不然下午跑不动。”
纪心言:……
正吃着,棚下又走进一人。
那人行动无声,坐在了离小道最近的桌边,出声叫老板。
“一壶茶,两个烧饼。”
声音干净清冷,之后,他在桌上放下数枚铜板,发出轻微磕碰声。
纪心言抬头向来人方向看去,不由地愣住。
那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面色苍白,没有表情,不是冰冷,仅仅是没有表情,五官俊秀非常,头发用发带高高挽起。
穿着一身老气的灰布麻衣,坐得笔直。他没有行李,只背了一柄剑,剑身用布包了起来,露出黑铁剑柄。
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纪心言看得呆了,忘了吃饭。
韩厉注意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少年似有所感,抬头扫了他们一眼,眼神中毫无波澜,仿佛在看一个东西。
纪心言赶紧收回视线,只听韩厉问:“杏花姑娘遇到熟人了?”
“没有啊。”纪心言快速道,“不认识”。
韩厉笑道:“一般这样的回答,实际就是认识。”
纪心言憋了下,说:“我只是……觉得他长得好看,多看两眼。”
韩厉挑眉,打趣道:“原来杏花姑娘还有这种爱好。”
纪心言讪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喜欢就上去聊几句。”原野搭腔,唯恐天下不乱。
纪心言一本正经道:“那怎么行?我是来协助大人破案的,当然要专心办正事。”
说话间,那少年已将一壶茶水饮尽,用油纸包起烧饼,离开了茶棚,朝着东边那条岔路行去。
纪心言低头小口咬着烧饼,心中翻江倒海。
男主角江泯之,不及弱冠之龄,身形瘦削单薄,五官苍白俊美,使得一手快剑,轻易不出鞘,出鞘必见血。平日使用右手,实际却是个左撇子,左手仅在出剑时才用,因此后背的剑柄指向左。
“左手剑,快如电,一招就死”。
他怎么出现在这儿了?纪心言搜肠刮肚回忆剧情。
小说里,石主簿一案是开篇,韩厉调查并抓住许老三后,得知血书案有真有假。他以此为据,将之前五起案子合并分类,最终确定只有两起是真正凶犯所为。
一起是丹阳省章浦县司务李秉冒,第二起是临淮省淮安知府赵至衍。
第一起由于死者官职小,风评差,只在当地引起小波浪。
赵至衍却是一城之主,从四品知府,而且是从都察院调过去的。
淮安城又是临淮省会,重要大城,四方往来枢要之地。
如此重要的城池,城主却在府衙院中,被人一剑穿心杀了。凶手还嚣张地留下血书字证。
临淮省太守俞岩亲自跑到淮安城调查此事。
而韩厉审过许老三后,下一站就去了淮安,本意是想调查赵至衍之死的。
不成想,他前脚刚到,就得到消息,临淮太守俞岩也被杀了,同样是在淮安府衙内。
两名朝廷命官,以同样的手法,死在同一府衙内,这简直是对朝廷巨大的羞辱。
纪心言想到这,吃饼的动作慢了下来,偷偷觑了韩厉一眼。
眼下他已审过许老三,应该对几起案子有了大致判断,现在正往淮安府去。
也就是说,目前发生的一切,都是按着剧情顺序走的。
那么接下来,他到了淮安府,就会发现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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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里调查赵至衍一案的临淮太守俞岩也死了……
纪心言瞅了眼江泯之离开的方向,暗自犹疑,他这是刚杀完人离开吗?还是……时间似乎不太对呀。
“你还要吃多久?”韩厉见她吃饭不专心,出声提醒。
纪心言回过神,发现桌上几个盘子已经空了,在数分钟内解决战斗的男人们正盯着自己。
她看看手里半个烧饼,一时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饱是肯定没饱的,但让她在众目睽睽下安然吃完,她有点做不到。
纪心言想了想,咬牙道:“已经吃好了。”
韩厉:“吃这么点就饱了?”
纪心言:“……我胃口小。”
被迫的。
她招手叫掌柜拿油纸来,又对韩厉笑道:“剩下的打包,不浪费。”
鬼知道还要跑多久才能吃下顿饭,这半个烧饼没准就是她的救命粮。
离开棚子,纪心言一眼就看到自己的小白马。
原本在县衙马厩里,白马看上去也挺高的,可是和这些大黑马站在一起,就矮了半个头。
官大一级就是不一样。
小白马正低头吃草,在它旁边,有一匹黑马不时扇下尾巴。
纪心言走过去,抚着马颈,轻声问:“阿力吃饱了吗?吃饱了等下一定要跑得又稳又快哟。”
她随意瞅了眼离得最近的黑马,发现那马一只眼睛里长着白色斑块。
有点像白内障。
马会得白内障吗?纪心言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一只手伸过来牵上黑马缰绳。黑马顺从地抬头用脖颈蹭着来人手臂。
纪心言收回视线,看向来人,笑着打招呼。
“大人。”
韩厉嗯了声,轻飘飘地问:“你的马叫什么?”
“嗯?哦……那个呀。”纪心言呵呵傻笑,“阿力嘛,力量的力,因为我希望它力气大大的,这样我们才可以更好的协助大人破案,不会拖大人后腿啊。你看,它这一上午表现多好,和这个名字很配呢。”
韩厉翻身上马,自上而下斜看她。
纪心言一脸淡定地跨上马,占了嘴上便宜,心理暗暗得意。
“大人,你的马有名字吗?”
“没有。”他看眼白马,笑道,“好像应该起一个。”
纪心言似乎从这句话里听出点别的什么,一时想不通,拍马屁道:“大人的马气宇轩昂,一定要起个威风八面的名字。”
韩厉哼笑,调转马头,往江泯之离开的那条道上奔去。
纪心言夹马跟上,暗暗皱起眉。
如果她刚刚的推测是对的,那么韩厉往淮安城去时,江泯之应该已经杀了俞岩离开淮安城,就算两人遇上,也该是往相反方向。
但现在,两人却走了相同方向。都是朝着淮安城去,一个为了查案,另一个呢?为了杀人?
纪心言忽然意识到自己漏了什么。
时间线确实不对了。
现在的情节并没有按照小说剧情走,她的穿越已经改变了一些内容。
因为自己穿越,韩厉省去了抓捕许老三的那几日。同样也是因为她的穿越,多了一个人证,导致许老三直接认罪,少了试图蒙混的情节。
虽然书里没有明确给出时间线,但按剧情进度看,原本韩厉要在东阳县衙呆上一周多,但现在,不过三日便离开了。
省出来的时间,或许能让他比江泯之更早到达淮安城。
如此一来,他与江泯之头次对决应该也会提前。
倘若真是这样,临淮省太守俞岩,死不死就成了未知数。
纪心言暗自吸气。刀剑无眼,她要想办法在正邪两派打杀中安稳地苟住小命,静待剧情走完。
她机械地骑着马,脑中信息纷杂。
踢踏马蹄声中,远远地,道旁显出一个灰仆仆的身影。
那身影沿着路边,快步向前走着,后背一把宽柄长剑。
马群经过时,扬起了灰尘,少年目不斜视。
跑出去几十米,纪心言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一个小黑点。
10. 第 10 章
淮安城是临淮省内数一数二的大城,城门巍峨,出入有序,入城不得疾马而行。
纪心言坐在小白马上,牵着缰绳控制马速,不急不慢跟在韩厉身后。
正是日落时分,主街道两旁商业兴隆,贩卖各式商品的小摊琳琅满目,吆喝声叫卖声不绝于耳,时有烧饼、红薯的香气飘出。
纪心言这个初入古代大城市的土包子看得眼花缭乱,因为石主簿一案而沉闷的心也随着这人间烟火气消散些许。
“淮安城比东阳县繁华多了。”她发出感慨。
“因为临淮太守俞岩治理的好。”韩厉道。
“这个淮安城主不是赵知府吗?”纪心言纳闷。
韩厉冷哼一声,没回她,只道:“希望杏花姑娘早日想起你上次来淮安城做了些什么。”
纪心言噎了下,稍稍落后一点,对着他后背暗暗咬牙。
韩厉转头看她。
纪心言迅速恢复表情,眼一转,看到路边一个卖风车等手工艺品的小摊。
“咦,这里允许女人摆摊卖东西呢!”她语带惊喜。
“大惊小怪。”原野策马跟上她,“女人做生意有什么新鲜的,你这么高兴干嘛?”
“我也想试试呗。”纪心言笑道,“等这个案子破了,我就上街摆摊做个生意人。”
原野嗤笑:“你当生意好做?你会做什么?”
纪心言轻轻哼了声,假模假式谦虚道:“稍微懂那么一点点吧。”
原野嘿嘿一笑:“你也可以回东阳县衙做个小姑奶奶。”
这是拿刘全打趣她呢。
纪心言白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一个重要的事。
她轻夹马腹追上韩厉。
“大人,您上次送我的药特别好用,这才几天伤口几乎看不出了。”
她说着,用手去撩额角头发,还伸着脖子让他看。
韩厉随意扫了一眼,伤处确实淡了许多,除了小痂外,本该青肿的地方几乎都消了。
这实在不值一提,他完全没有接话的打算,转回头去。
纪心言放下手,继续追着他,讨好地笑道:“我都忘了谢谢您了。”
韩厉道:“免了,看你配合破案才赏你的。”
纪心言抿抿唇,继续问:“那如果我这次也积极配合,等案子破了,大人能不能再赏我一次?”
韩厉挑眉,这可真是少见多怪了,他头一次碰上敢跟自己蹬鼻子上脸的。
惊讶之余,倒也好奇,他问:“你想要什么?”
纪心言一看有戏,忙道:“大人能不能帮我把卖身契要回来?”
韩厉上下打量她,半天才开口:“你真的失忆了?”
敢情您老一直没信啊?
纪心言一脸坦然:“当然是真的,我怎么敢骗大人呢。”
韩厉点点头,说:“那就等你想起来再说吧。”
既然点头了,纪心言就当他同意了,才不管那模棱两可的话什么意思。
她笑容灿烂,提高音量:“大人真是宽厚仁慈爱民如子言出必行,那我就先谢谢大人啦。”
原野听到,差点被自己口水呛死。
入城不多时府衙便得了消息派人前来迎接,一行人很快到达淮安府衙大门前。
相比东阳县小小的衙门,淮安府衙气派很多,大门就有东阳县衙两三倍大,门口镇着两只巨大石狮子。
纪心言下了马踮脚去看,急着想知道临淮太守俞岩死了没有,以此来验证目前的时间线是否与原书不同。
很快,一穿着绯袍的中年官员带着几人出来相迎。
众人下马,韩厉上前几步,对那中年官员拱手。
“俞大人。”
“韩大人。”
招呼打过,是临淮省太守俞岩没错了。
作为临淮省最大的官,俞岩官位正二品太守,是个实打实的朝廷重臣。
而淮安城又是临淮省内重要大城,赵至衍作为一城之主,官阶从四品知府,他的意外死亡对俞岩来说是件极大的事。
小说中俞岩得到赵知府死亡消息后,立刻放下手中工作,跑到淮安城直接住进府衙,一边稳定城内民心,一边破案,同时将省内其它几起血书案证据放到一起一并研究。
可才不过几日,就在韩厉到达淮安城的前一天,他也死在血书旁。
现如今,看到俞岩好生生地站在这里,纪心言终于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时间线已经变了。
她心情有些矛盾,一方面她不想看到有人死,所以时间线变化是好事,但另一方面,时间线改变说明后续情节已不完全在她了解中。
她站在府衙门口踌躇不前。
江泯之下一个复仇对象就是俞岩,这个府衙不安全啊……
“走啊,愣着干嘛?”原野招呼她。
纪心言眼珠转转,打算先探探口风,笑眯眯道:“原大人,府衙高门雄伟,我这种草民见了脚软不敢进。能不能这样,我自己出钱,在外面找个客栈住。大人有事,随叫随到。”
原野抱胸:“你什么意思?想逃跑?”
纪心言倒抽口气,急道:“你别乱说啊,我只是……只是……”
见她说不出个道道,原野皱眉,忽地快走几步到韩厉身边,低声对他说了几句。
纪心言恨不得给他一闷棍。
韩厉撩眼看她,招了招手。
纪心言叹着气走上去,挂上笑脸,道:“大人,草民自觉不配住在这种地方……”
“你很有钱吗?”韩厉问。
“嗯?”纪心言懵了下,随即连连摇头,“没有多少,不过找家便宜的客栈,住几日应该还是可以的。”
韩厉瞅着她,笑了。
“杏花姑娘怎么知道只需住几日?难道几日之内案子就可以破了?”
纪心言哑口无言,瑟瑟道:“其实……草民是怕不懂规矩,给大人丢脸。”
韩厉道:“那杏花姑娘尽可放心,我带来的人,便是丢脸了,也没人敢说什么。”
但他还是略带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分明在说“你注意点,别人不敢说什么,但我还是可以做点什么的”。
纪心言讪笑,话到了这份上,只能跟着进去了。
这一幕落进俞岩眼中,顿生不满。
他朝韩厉拱手,直言道:“韩大人奉旨查案,何故带一女子?府衙重地无关人等不得随便进。”
哎呦,牛啊。
纪心言来了精神,默默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到底是二品官,比那七品知县硬气多了。
您老最好能说服韩厉,别让她住进府衙。
她眼珠一转,偷瞄韩厉。
韩厉倒也客气,回道:“此女名叫杏花,是东阳县石主簿的丫鬟。石主簿日前死于匪徒之手,韩某调查得知,他死前曾带此女与赵知府会面。韩某想,或许这其中有什么关联,便带了她一同过来。”
俞岩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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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思索,想起石主簿是何人。
既然韩厉发话了,他自不会去质疑真伪,便道:“既然与此案有关,那就一道进来吧。”
说罢,他与韩厉并行往府衙内走。
韩厉边走边问:“俞大人常来淮安城吗?”
“自从赵知府上任,本官就甚少来了。”俞岩道,“临淮省内四起血书案子案情已全部整理好,另有一起在丹阳省,得知大人要来,我已命人将卷宗取来。”
“韩某此来是协助办案,一应事情还由俞大人做主。”
俞岩皱眉,道:“韩大人奉皇命而来,又是陛下身边红人,自是一切由韩大人说了算,何必说这种话来消遣本官。”
纪心言听着听着感觉到了。这位俞太守很看不上韩厉啊,不但看不上,还不打算给他好脸。
她在心里暗爽,搞了半天也不是谁都怕他。
就在几人即将进入府衙时,一顶轿子由东而来,停在石阶下。
轿中下来一位中年男子,穿着素锦长衫,头戴纶帽,面容洁净,长须美髯。
他在石阶下朝俞岩揖首,朗声道:“孙重见过俞大人。”
俞岩眉峰一动,面露喜色,几步下得石阶,轻扶中年男子。
“孙老板,许久不见啊。”
孙老板也笑道:“两年多未见了,前日听闻大人回淮安城,孙某早该登门拜访的,就怕扰了大人办正事。”
俞岩回头看眼韩厉,对孙老板道:“我会在淮安城住上一段时间,等忙过手边的事,再与你叙旧。”
孙老板揖手道:“大人有要事在身,孙某不便打扰,今日来只是要交商令金的。”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两张银票。
俞岩看清银票面额,皱起眉头,并未接过,只道:“此事我尚不清楚,你先拿回去,过几日再说。”
孙老板并不意外,也没再多说,收回银票,寒暄两句,又遥遥对韩厉施礼,之后才返身回到轿中。
进了府衙,俞岩主动向韩厉解释道:“这位孙老板是临淮省商会会长,当年我整顿淮安商贸往来时,多靠他从旁协助。这人虽从商,却实有功名在身,是个读书人,很讲究礼法。俞某与他以友相称。”
他说罢,问随行通判:“商令金是什么东西?我怎么从未听说。”
通判一时语塞,在俞岩命令下,只得实话实说。
这商令金本是不存在的,淮安城在俞岩治理下商业兴盛,赵至衍上任后眼红商人赚钱多于是巧立名目收取各种费用。
从生意开业到每年令金,繁琐税收多了数种。
孙老板此番特意前来交商令金,其实是想提醒俞岩如今淮安城内存在多种不合理收费。
俞岩听后,果然十分气恼。
“朝廷对商贾自有征收标准,怎可另立名目。传令下去,自今日起,取消赵知府设立的所有多余税收,只按朝廷要求征纳。”
纪心言默默地看着这个严肃的中年男人,心中不免疑惑起来。
以她眼所见,俞岩应是个正直的清官,不畏强权,也不欺压百姓,舍得身段与商贾交好……
她往后落下几步,问原野:“这位俞大人好像很不错呢。”
原野嗯了声,说:“他是我们督卫大人为数不多的比较敬重的人吧。”
纪心言看向与俞岩并排行走的韩厉,惊讶之余,越发困惑。
如果俞岩是一个好官,为什么会成为江泯之名单上的仇人呢?
11. 第 11 章
纪心言一行到达淮安城时,已接近晚膳时分。
俞岩着人将他们安顿到客院,自己则与韩厉径直往凶案现场去,两人谁都没提吃饭的事。
赵至衍死于府衙内院的小花园中,应是晚上独自往一小妾处走时遇到凶犯,但由于其一妻两妾皆以为他去了别人住处所以没留意,直到第二日才被洒扫仆从发现。
俞岩道:“现场非常干净,没有争斗痕迹,赵大人也未曾逃跑,似乎死前还与凶手有过交谈,我起初以为是熟人作案。”
韩厉细细查看现场,又伸手对着树干上的字比划几次,之后又蹲下在尸体划线处比量。
“但凶手出手凌厉,府衙内没有如此高手。”俞岩道,“内眷与近仆都问过话,韩大人可要再见一见?”
韩厉道:“先去看看尸体。”
由于案子未破,赵至衍尚未下葬。他仍穿着官服,但去了官帽,领口处拉得松散些,确是要休息放松的样子。
尸体腰间别挂的血红玉佩,乃上等血玉制成,指间更有一枚青翠玉环,似是由番邦所贡的翡玉雕琢,而死者皂靴上的金边也是由纯金所制。
韩厉揭开盖布扫视一遍,不由笑道:“下官去年在京城见到赵知府。他的官服微旧,腰间仅一普通玉佩,脚下皂靴不但无金无银甚至还踩着些泥土,像是步行奔波过。如今再见,这一身穿金佩玉……江南果然养人。”
这分明是在讽刺赵至衍上京述职时故做清贫姿态给皇帝看,俞岩岂会听不出。
他直言:“大人,破案要紧,就别再讥讽了。”
韩厉不再说话,去看尸体胸口那道寸把长的剑伤。
通判在旁补道:“仵作验过尸,凶手是从赵知府正面一剑穿心。”
韩厉伸手:“剑。”
原野马上递去一把剑。
韩厉持剑对着尸体伤口处刺去,即将接触时又猛地停住。
之后他换了只手,重又刺过去。如此反复两回,他将剑还给原野。
“赵知府身高如何?”
俞岩看了眼跟在旁边的通判。
通判道:“大约五尺五。”
韩厉点头道:“凶手比赵知府高出半尺。”
俞岩也道:“仵作也是这样说的。”
“且使左手剑。”韩厉又道。
俞岩拧眉:“查看过字迹,是右手写出。”
韩厉问:“仵作可会使剑?”
通判摇摇头。
韩厉比着伤口处明显的自下而上的划痕。
“人在持剑刺出时会自然地由外向里,若是右手剑伤口应该右低左高。而且右手多为刺,左手多用划……”
俞岩皱眉:“何以又用右手写字?”
韩厉放下剑,随意道:“我若是用左手杀人,也会日常用右手掩饰。但有一点是掩饰不了的。”
他看向俞岩。
“若用左手剑,要么剑在右腰别挂,要么后背剑则剑柄朝左。”
他说到这,脑中忽然浮现出茶棚中独坐的少年,以及当时杏花对他不同寻常的关注。
“左手使剑的人不多,让守城官兵多留意。”
俞岩命人注意最近出入淮安城的人,若有剑别右腰或剑柄朝左的,一律严加盘问。
正说话时,衙役送了卷宗过来,通判接过,逐个讲起。
“目前与血书有关的案子共六起。第一起发生在丹阳省,遇害者是章浦县一司务,名叫李秉冒。我尚未去现场看过,只叫人取了卷宗。一剑穿心而死,死者身边几案上用血写了六个字。第二起就是淮安知府赵至衍,死于衙门自己的院落内,同样一剑穿心,身边树干有六字血书。”
“之后便是沛丰县一典吏,宝应县一课税使,扬中市一富商,以及日前刚遇害的东阳县石主簿。”
韩厉接道:“石主簿身边虽有六字血书,但经查实,此为凶犯仿造以掩人耳目。后面几起案件发生间隔仅有几日,若是同一人所为,时间未免太紧迫。”
俞岩道:“韩大人所言极是,沛丰县典吏一案,实为一狱犯所为,他在狱中受典吏羞辱气不过,出狱后谋划行凶,当时正值赵知府死亡一案被大肆传播,他便照猫画虎写了这么六个字。”
“这些人模仿之前也不多想想,只从字迹上便能看出不同。”韩厉道,“如此其它几个案子应该也查的差不多了?”
“扬中市富商案凶手也抓到了,仅宝应县杀害课税使真凶尚未抓住。”俞岩说,“不过种种迹象表明,与真正的血书案凶手并非同一人。”
韩厉道:“临淮省这么多年一向治安良好,百姓安居乐业,自从赵大人死后,各种魑魅开始横行,此案不破,难还临淮太平。”
作为临淮太守,俞岩比他更生气。
“两起血书案就引出四起效仿,凶手不知在暗处多得意,若不快点抓住他,下一个遇害的不知是谁。”
“凶手行凶由南向北,最终目的说不准就是京城。”韩厉用手指在桌上自下而上划了一条线,“想猜出下一个受害人倒也不难。”
俞岩看了一眼,问:“韩大人是指‘八千’?”
韩厉笑道:“俞大人也想到了。”
聊聊数句谈下来,俞岩有点意外,自己与韩厉思考方式竟有颇多共同之处。
入城时,自己曾对韩厉不假辞色,却也不见这人有什么介意。
他不由地态度缓和,见外头已是月亮高挂,便道:“今日天色已晚,大人奔波一路,不如先回客院休息,明日再好好商议。”
韩厉点点头。俞岩亲自送他去客院。
两人边走边聊案子中的各种细节,不知不觉就到了客院拱门外。
韩厉提步迈进去,眼尖地看到有一人脚步飞快地溜进西角小屋,艳红色的裙摆一闪而过。
那人动作太快,以至于关门时力道不受控制,发出砰地一声响,就连俞岩都是一愣。
韩厉在心里冷笑,连个背影都不给人留,躲他躲得太明显了。
他勾勾唇,说:“俞大人,麻烦明日把府内所有见过石主簿的人都请到三堂,下官想与他们见一见。”
“这个好说。”
韩厉又道:“下官还有个不情之请。请大人明日派个老实本份的小厮带杏花姑娘去市集转转。”
派小厮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个要求有些奇怪。
俞岩对韩厉的行事作风有所耳闻,心下明白他必是有其它布置。
他不想多问,只命人安排下。
**
府衙的客院很规整,有专门的小厮婢女,不管有没有人住,每日都要打扫,除了不收钱,很像真正的客栈了。
晚饭是单独端来的,四菜一汤,两荤两素,还有两种开胃小菜以及一盘饭后小点。七八个巴掌大的小碟子铺了半张桌。
纪心言超级满足,独自一人吃了个尽兴,颇是自在,唯一的遗憾就是缺了酒。
她不舍得浪费那半个烧饼,就着汤也吃光了,最后抚着肚皮到院中散步。
整个客院,只有她这间小屋亮着光。想来韩厉与原野他们应该还在忙着。
跟着韩厉混日子八成不好过,明明可以山珍海味,结果却连正经饭都吃不上。
还好她不用跟着,更不用跑去凶案现场,只需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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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内,就有人把饭菜送来。
除了提心吊胆还得时不时溜须拍马外,这样的日子其实还挺舒服的。
虽然住一个院子,只要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平时少见面,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掐指算算,距离江泯之受伤应该用不了多久。
她围着客院一圈圈走,脑中回顾今日所见,渐渐愁起来。
自打发现自己是穿书后,纪心言就决定秉持一个原则。
合格的炮灰决不干扰主线剧情。
所以像她这种一出场就死了的炮灰,此时就该作壁上观,不管外面发生什么,都与她无关。
但是,俞岩似乎是个好官……
纪心言叹气,要不要提醒一下呢?
到底江泯之为什么要杀人,她只记得是和一个什么案子有关,好像他家是被冤枉的,牵连了八千多人被斩首,而江泯之所杀之人都是造成江家家破人亡的仇人。
她对着月亮伸伸胳膊。
雨后空气潮湿阴冷,吸进肺里让她清醒了下,刚刚燃起的点点热血复归平静。
还是静观其变吧,如今剧情线已经发生变化,有韩厉在,俞岩或许不会死。
正这样瞎想着,忽听到院外传来说话声。
是韩厉与俞岩。
纪心言猛刹住脚,转身就往自己的小屋跑,却因为动作太快关门时声音大了点。
那砰地关门声后,院里明显静了下,然后才又响起低语声。
纪心言忐忑地贴在窗边,暗暗责备自己动作鲁莽,等到院中彻底安静下来,才吹灯上床。
这天夜里,她睡得不大安稳,因为换了地方,也因为江泯之就是在一个深夜把俞岩杀了的。
这导致她疑神疑鬼,听到点声音就担心是不是来了刺客,一个激灵醒过来又不敢乱动,只竖起耳朵听着,直到确定同院的炎武司那些人没有动静才继续睡。
这种不安伴随了纪心言一夜,导致她第二天早上睁眼就在想俞岩还活着没。
一个穿着灰衣圆圆脸的小厮给她端来早点。
纪心言看到吃的,知道府衙一切太平,便把担忧抛到脑后。
小厮笑眯眯道:“姑娘慢用,小的叫青松,姑娘有事吩咐小的就行。老爷还让小的今日陪姑娘上街转转。”
纪心言微怔:“上街转转?”
青松道:“可能老爷怕姑娘在府衙呆着闷吧。”
纪心言绝对不信,她反复确认:“俞太守?他叫你陪我上街转转?”
“正是,没老爷吩咐,小的出不去府衙。”青松笑道,“小的还得多谢姑娘,得姑娘福,这才能去街里。”
纪心言皱眉。俞岩昨日才见过自己,这会应该正和韩厉就案子问题日夜辛苦,哪能顾得上她,这肯定是韩厉的主意啊。
但韩厉为什么要这么做。难不成昨日被她夸两句就善心爆棚了?
怎么可能!
纪心言眯起眼,觉得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韩厉仍在怀疑她,放她出去看她会不会逃跑,或者还有什么其它用意。
鬼知道,反派的心思不要猜。
她哼了声,心道,正想去城中看看物价,不去白不去。
她笑呵呵地问青松:“老爷有没有说,让我们出去多久啊?”
青松道:“日落前回来就行。”
可以玩这么长时间,真好。
青松又拍拍腰间,小声道:“老爷还让我去帐房支了点银子。”
纪心言挑眉,这什么好人好事啊。
她爽了,笑道:“那现在就走吧。”
青松同样欢天喜地:“好嘞。”
12. 第 12 章
纪心言走出府衙很远,还在不停地回头看,总不敢相信她真就这样出来了。
“淮安城最大的市集在东区,卯时开市,酉时才闭,一整天都不闲着,不光我们本城人来,就连外地人都常往这跑。”青松犹自兴奋着,带她往集市方向去。
纪心言抛开疑惑,走在他身边,问:“你是赵知府的人?”
青松道:“俞太守曾在淮安做过一段时间知府,我是那时入府的,就入了淮安籍,后来又跟着太守去过京城,然后又回了临淮。”
“那你也有卖身契?”
“我没有卖身,老爷心好,保留了我自由身,把我算做差人了。”
两人年岁相当,纪心言又漂亮,青松乐得跟她聊天。
“有没有卖身差别很大吗?”纪心言问。
“卖身没有俸禄,生是主家人死是主家鬼。我现在一年有二十两纹银例奉。比不得府衙衙役,那些衙役一年少说三四十两。”青松道,“但我们老爷人好,逢年过节另有赏赐,平时太夫人来也会打赏。”
纪心言点点头,看来卖身契一定得要回来。
她又想到那件三十两做的春衣。
看着刘知县像个老实人,一个小妾的春衣就要三十两一套,啧啧,当真是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
两人一路走走停停,纪心言有意调查这个城市物价和人民生活水平,见到商铺就停下与老板闲聊,同时盘算着将来做点什么好。
最好的当然是做老本行,但她掌握的酿酒技术在古代未必好使,再者,她学的是葡萄酒。
这里喝葡萄酒的还是少吧。
其实做生意本质差不多,纪心言倒没有只惦记自己会的,街上各式店面她都留心看了看。
米面菜肉这种她就不考虑了,当铺需要的本金高对人脉要求也高不合适,小餐馆本金倒不高问题是她不太会做菜。
胭脂服装……这些可以考虑。
正想着,就见一间胭脂铺门外帖着赁店的告示,纪心言眼一亮走了进去。
老板娘以为来了客人,面带笑容地过来:“姑娘想买什么?”
纪心言直明来意,询问赁店的价格。
老板娘先是一愣,继而想起门口的告示,忙出去将它揭下。
“如今已经没这打算了,姑娘见谅。”
纪心言只是打听行情,倒也不失望,只问何故。
老板娘朝她神秘一笑,指指头顶道:“天变了,生意好做了。”
出了胭脂店,纪心言问青松:“怎么叫天变了?”
青松不无得意,道:“那自然是指我家老爷回了淮安城。”
纪心言悟道:“俞太守很得民心啊。”
“那是当然,我家老爷为官清正,为百姓谋福,造这一方富裕,谁能不喜欢。”
“确实。”纪心言点头道,“淮安城里商业发达,看得出百姓生活富庶。”
“那是你没见过几年前,老爷任淮安知府时的样子,差点被赵……”青松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咬断话头,朝纪心言嘿嘿一笑,转了个话题。
“姑娘要不要吃点零嘴?”
片刻后。
“这里买房贵不贵啊?”纪心言吹着刚出炉的烤红薯问。
经过大半天逛街,她越发喜欢这个城市,够大够富,就业机会才多。
“贵。”青松咬着糖葫芦道。
纪心言小心地撕开红薯皮。
“要多少银子?”
青松吐出一个山楂核。
“这个差别可大了,前不久灶房的张老头出府,拿了几十两银子,听说在城郊买了块地自己盖了房还有富裕,但要放城里,这些钱别说买地,瓦房都不一定买到。”
“城郊治安好不好?”
“还行,其实啊,老百姓只要富裕了,就不喜欢闹事,治安自然就好了。”青松老成地说。
纪心言点头表示赞同。
青松觉得自己带了银子出来,不给杏花姑娘买点什么没法交差,好几回纪心言盯住某样东西,他就要去付钱。
纪心言拦了几次后,买了一把匕首用来防身,塞进小鹿皮靴里刚刚好,价格不高还实用。
青松付了钱,抬头看到一座朱漆的二层小楼,眼睛发亮,连问带劝:“姑娘,中午要不要尝尝朋满座的酥鱼?这可是淮安城一绝。”
纪心言看他一脸期待的望着朋满座的牌子,心下了然,必是青松自己想吃了。
她欣然道:“好啊,我爱吃鱼。”
两人到的早,二楼临窗还有桌,但等他们点好菜,客人就渐渐多了。
尤以一楼戏台子周围最先满员。
小二热情地向他们介绍:“过几日我们酒楼请了金家班来唱戏,客官来吃饭可以听戏,二楼包厢正看戏台,给您留一间?”
青松笑着摇头。
纪心言瞅着不断涌进饭店的客人,心生羡慕,忍不住幻想自己如何从小生意做到大生意最后成为有钱有闲的大老板,暗暗决定以后就生活在淮安城了。
想到这,她觉得还是不能让俞岩出事,这么好的父母官难找啊。
朋满座的酥鱼名不虚传,关键是鱼鲜。
她习惯顿顿有酒,就撺掇青松要酒。青松拧不过她,只得点了一小壶清米酒。
清米酒很浊,淡淡的绿色,如果是酿这种档次的酒,纪心言觉得自己或许可以。
吃得正爽时,她往窗外一抬头,看到一穿着黑底系红束带的男子。
她心一跳,以为韩厉跟出来了,再揉揉眼睛却发现只是一陌生男子。
但这却提醒了她。
韩厉当然不会仅仅出于好心放她出来玩,还只派了青松这么一个活泼本份的小厮跟着,他肯定会派其它人跟着她的。
她咬着筷子尖,眼睛在满店宾客中巡视一圈,是这个总偷瞄她的书生,还是刚才故意从她身边经过去净房的纨绔?
要不试一试?
跟特务头子混了几天,她也变得多思多虑起来。
她放下筷子,对青松道:“你吃着,我离开一下。”
青松哦了声,问要不要他陪。
纪心言扯扯嘴角,拦住店小二问净房在哪。
青松登时红了脸。
作为淮安城首屈一指的大饭店,平日常招待有头有脸的人物,朋满座的基础设施还是不错的。
男女净房都有。女子净房位置更加隐蔽。
小二带她到了后门,叫来一个十四五岁的丫头。
小丫头带路到女净房就离开了。
纪心言等无人后,四下看了看,小步溜到墙边,趁人不备闪进了男子净房。
可能这个时代的体面人并不喜欢在外面使用净房,这个厕所比她想象的干净许多。
净房内点着熏香,用木板做了数个隔间,甚至还加了帘子,每个隔间内放一马桶,干净的敞着盖子,用过的就盖上盖子。
净房入口旁还有个竹管,接着墙外水缸,往下一压就有水流出来,可以洗手。
她在一干净隔间内拉上帘子,一手捂着口鼻,掂起脚往窗外看,正好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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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院子正中。
等了好一会儿,就见青松走进院中,身后还跟着那个店家派的小丫头。小丫头进女净房查看,出来后对青松摇摇头。
青松焦急了,转头就往楼外跑。
纪心言有点过意不去,正想着是不是自己多心了,就见又有一人从屋顶跳入院中。
那人穿着黑底红纹锦袍,脚一落地便直奔女子净房,怒气冲冲进去,更加怒气冲冲出来。
纪心言停住脚,在心里嗤笑,果然她的第六感还是准的,就知道韩厉不会这么好心。
她从窗缝往外看。原野并没有像青松那样急呼呼地冲出去,而是站在院中一动不动。
他原地站了片刻,突然抬头朝男子净房看过来。
纪心言心肝一颤,知道他已经怀疑这里了。
既然被人家猜到,再躲下去也没意思,反正她的目的也达到了。
她理理衣服,大摇大摆地从净房出来。
才到了门口,一穿着水蓝锦袍的小生摇着扇子进了净房,和她打了个照面。
那人先是笑眯眯地朝她一点头,擦肩而过时才反应过来,惊恐万分地转过身,手指着纪心言。
“你……你……你……”
“你什么啊,没见过别人不小心进错啊。”纪心言嘀嘀咕咕,再一回头,就见原野阴着脸瞅着自己。
她摆出一副万分惊喜的样子。
“原大人!这么巧,你也在这里吃饭啊?”她走到原野身前,无视对方阴沉沉的脸,啧啧称赞,“这家的酥鱼真好吃,原大人吃过吗?一定要尝尝!”
**
府衙内,韩厉正与俞太守谈论案情,忽听小厮禀报说青松与杏花姑娘走散了,独自一人回来,正在外面等着领罚。
韩厉与俞岩对视一眼,一同走出房间。
见到俞岩,青松忙把事情说了一遍,最后磕头请罚。
俞岩早猜到韩厉此举另有深意,便未追究青松的责任,心下却是不悦的。
他看向韩厉问:“韩大人,你看这……是否要差人去找找?”
韩厉道:“不急,再等等。下官另派了人跟着,待那人回来再找也不迟。”
青松惊讶不已,未敢言语。
俞岩虽有不快,但想到炎武司一贯如此行事,便也不说什么,只叫青松先下去,随后自己也回了房间。
韩厉站在原地,看看天,盘算着应该等不了多久。
果不多时,原野回来了,一脸阴郁,身后跟着开开心心的杏花。
纪心言抱了一兜炒栗子,看到韩厉,感激地说:“大人,我今天不小心和青松走散了,幸亏遇上原大人。这淮安城好吃的真多,喏,我还给大人买了糖炒栗子。”
她将怀中纸袋往韩厉身前递,强调道:“还热着呢,特意等了好一会儿,买的刚出炉的。”
装傻嘛,谁不会呀,都是千年的狐狸,大家一起玩聊斋。
“你收着吧,我对这些没兴趣。”韩厉盯着她,似笑非笑道,“杏花姑娘看上去玩的好吃的好,今日晚膳可以省了吧。”
纪心言眨眨眼,难道这就是惩罚?
一顿晚饭而已,她早就吃饱了。
她笑呵呵道:“大人,我中午吃的很饱,什么都吃不下了。”
她抚着肚子,特别认真地说:“朋满座的酥鱼,大人有机会一定要去尝尝!”
“好啊。”韩厉从善如流,“就听杏花姑娘安排,等案子了了,一定去尝尝。”
两人相视一笑,隐有刀光剑影,半点暧昧也无。
13. 第 13 章
插曲过去,韩厉重回三堂。
俞岩正在翻看卷宗。
堂下候着一名仆妇,是上次石主簿来府衙时派去洒扫房间的。
今日一早,俞岩便依韩厉要求,将府中所有见过石主簿的人叫来三堂,一一问过话。
自赵知府上任那天起,石主簿就常来淮安府,光是近半年就来了两趟,府衙内几乎个个都见过他。
去掉仅有一面之缘的,也还有将近二十多人曾与石主簿有过对话。
将这些人七嘴八舌的话拼凑起来。
石主簿似乎是想从县衙调来府衙,但后来不知赵至衍收了他多少好处,竟帮着联系上了京城大人物,直接将人叫去了京城。
提到这个好处,有人怀疑石主簿送了美女,这美女就是指杏花。但也有熟悉情况的下人表示,杏花是来了两次,但一直候在偏厅并未与赵大人说过话,而且同行也有其它婢女,不觉得杏花有何大不同。
将这些全部问询完,用了大半天。之后就是青松匆忙折返说与杏花姑娘走散了,再然后原野带着杏花回府衙。
几件事一联系,俞岩便明白了,韩厉这是想在石主簿与赵至衍中间找到关联。
他挥手让仆妇离开,转而对韩厉疑惑道:“不过一小丫鬟,何劳大人如此费心?”
韩厉道:“据下官所查,这位杏花姑娘在石主簿出事前后性子差别颇大,难免让人怀疑石主簿的死或有其它内情。当然是否与血书案有关尚待查证,但皇上对此事甚为关注,韩某自然要更加谨慎。”
俞岩点点头,又道:“府衙内见过石主簿的人今日都已到了。以俞某之见,石主簿确是个善于钻营之辈,与赵知府私交颇深,能上京述职应是靠赵知府从中穿针引线。其行为虽可耻,却似乎与血书案并无明显关联。”
韩厉笑道:“便是与血书案无关,也可以与其它案有关,韩某习惯使然,若惊扰大人,还请见谅。”
俞岩一下子就听懂他话里的意思。血书案要查,但查它的过程中也可以顺便揪出点别的来。
炎武司在他们这些清流看来实属一个卑鄙无耻又阴狠诡测的机构。他们总是无中生有小事化大,借皇帝之威铲除有权势的臣子,其中不乏忠臣名将。
炎武司的地位就是在一批批倒下的冤魂中越来越高。
俞岩自问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人查,也就懒得应付炎武司的人,更没兴趣打听韩厉盯上了谁。
他肃正神色道:“俞某只求尽快破获血书案,还临淮百姓安定生活,对其它事无甚兴趣。”
韩厉道:“既然如此,那韩某便直言了,前工部尚书已退太子太保毕长林可是住在临淮省。”
俞岩神情微变,叹了口气:“看来大人又与俞某想到一处了。凶犯应是为当年的鱼池案而来。”
十二年前,宣武六年,先皇在位期间,当时的工部尚书江仕仁与数位门生在家中鱼池边说话,言“若孝宗在,应如是”。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此话被其一门生密告至大理寺,皇帝震怒,将此案交给炎武司审理。
这告密的门生就是赵至衍。他因举报有功,三年内从八品国子监学正升为正六品都察院都事,又过了六七年,升为富庶之地淮安城知府,官至从四品。
赵至衍此人无才无德,他的升迁之路就是踩在自己老师的冤屈与血肉上。
而鱼池案最大受益人,便是接替江仕仁出任工部尚书的毕长林。他于去年告老还乡,受封太子太保,定居临淮省同孝县。
他也是赵至衍多年官路的背后倚靠,赵能来淮安做知府正是得了此人助力。
“俞大人几时想到的?”韩厉问。
“这事不难猜。”俞岩道,“自太祖建元起,与‘八千’一数相关的事件不过两件。这六起案子,轻易便可去掉四起伪造,另外两起皆为鱼池案受益人,且俱是举报过江仕仁之辈。”
他回忆着说:“第一起案子里的死者,章浦县司务李秉冒是江仕仁的学生,他因怕受牵连,主动来大理寺揭发江仕仁其它违逆言论,这才能逃过一死,被贬为从九品司务,终生不得再往上。”
说到这,俞岩顿了顿,问出自己的疑惑。
“可若真是如此,那此案未免太过简单。凶手作案方式单一,且主动留下字证,就差站出来大喊一声‘我是凶手’了。”
韩厉道:“凶手能在府衙出入自由杀人无声,杀完人后尚有闲情写字,且笔画沉稳毫不见慌乱,可见这人武功高强,内心极为自信。既对自己身手自信,也对自己行为的正义自信。”
他坐到椅子上,缓缓道:“这样的人,单打独斗要比成群结伙厉害的多。我们就算知道他是谁也得想想办法才能抓住,更何况,现在根本不知道他藏在哪。”
俞岩皱眉道:“会不会,这是凶手故意引我们往错误方向去?”
韩厉取个茶杯,倒上水,随意说:“错没错,只要看看太子太保毕大人死不死就知道了。”
他这话说的太过轻松,俞岩很不满。
“一条人命,韩大人怎可说得如此草率。倘若我们推测不错,现在就该派人去保护毕大人。”
韩厉笑道:“那就是俞大人您的事了,下官只负责抓人。”
他这种轻视人命的态度激怒了俞岩。
俞岩冷道:“韩大人莫要以为此事与你无干,凶手若真为江仕仁报仇而来,那韩大人可是最危险的一个。当年鱼池案主审正是炎武司督卫陆骁,拜他所赐,一个小小的案子最后牵连上万人,死刑八千多。陆骁与韩大人师徒情分不浅,大人能当上左督卫怕也是多得他提拔。”
韩厉敛了笑,目无温度地看了俞岩一眼。
“鱼池案发生时,韩某不过十一岁,尚在炎武营训练。而且陆骁已经因此案审理不当,于前年被今上斩首示众。若是凶手还会怪到韩某头上,那韩某真是高估他了。”
“倒是俞大人。”他笑了下,“当年赵至衍告密至大理寺,韩某没记错,应该是找到当时的大理寺少卿也就是俞大人您。若大人以戏言揭过,又怎会有后面这些血腥之事。”
俞岩朝天拱手,愤道:“大理寺断案自有流程,俞某怎能独自将其拦下,自是要据实上报大理寺卿。”
“所以导致八千多人因此丧命。”韩厉不咸不淡地接道。
“你!”俞岩气得舌头打结。
韩厉起身,看看窗外。
“俞大人还是尽快派人去保护毕老吧,说不定他已经死了。”他转身,对俞岩笑道,“哪怕凶手真的怪到韩某头上,也无大碍。想要韩某命的多的是,不差他一个,韩某自问比大人更会应对。”
**
纪心言抚着肚子,打了个嗝。
栗子好像吃多了。
她来到院中,深吸一口古代无污染的清闲空气,开始在月光下遛弯消食。
拱门处走进一个人,身形高大挺拔,步下落地无声。
纪心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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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眉看清来人,已不及躲闪,只好硬着头皮笑眯眯地打招呼。
“韩大人好。”
韩厉嗯了声就往自己屋走,似乎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纪心言耸耸肩,继续遛弯。
遛了半圈一转头,见韩厉正抱胸站在回廊下瞅着她。
纪心言眼珠转转,心想他大概刚回过味来,要为白天的事秋后算帐了。
她笑得乖巧,问:“大人还有事?”
韩厉道:“你不是要配合我查案吗?怎么一天到晚在外面吃喝玩乐?”
纪心言默默吐槽,还不是你想试探我,关我屁事。
她认真道:“大人,我认真想过。我觉得这个案子的凶手应该是个高手。”
韩厉微讶,没想到她还真的要讲案子,他停了停,道:“继续。”
“案子呢我只是听说,所以我说的都是猜测,说错了大人别见怪。”纪心言清清嗓子,一脸严肃,“大人在明,凶手在暗,这是很不好的。因为凶手可能会先对大人下手,所以大人现在是很危险的。”
她一本正经地伸出右手,对着韩厉上下一比,像唱戏捧角似的:“好在大人一身正气,本领高强,自然不怕那些连面都不敢露的宵小之徒。”
“可是,”她语调一转,愁道,“俞大人是个文官,缺少自保能力,若是凶手来了……草民以为大人应该加派人手保护俞大人。”
自打她决定留在淮安城后,越想越觉得俞岩不能死。其它剧情她不管,反正俞岩那段最好跳过去。
韩厉歪头,渐渐回过味来。
“你说了这么长,就是提醒我要保护俞大人?”他问,“你怎么知道凶手会对俞大人下手?”
纪心言愣了愣,随后不好意思笑笑。
“我也没觉得凶手会怎样,就是……今天上街发现淮安城真不错,就想等事情过去了在这定居。您也说了,淮安城发展好是因为俞太守的功劳,所以……”
韩厉了然:“所以你怕他出事?”
纪心言羞羞一笑,微低了头,月光下,露出一段修长美好的脖颈。
韩厉看她这样,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这就是一个傻乎乎的小丫头,只惦记着吃好玩好这点事。
靠着父母给的好样貌还有机灵讨喜的性格,或可往上钻营一二。
但这几日接触下来,她似乎对自己的本钱并不自觉。
他朝天无声叹气,准备回屋,刚走了两步忽然停下,转头朝纪心言伸手。
“拿来吧。”
纪心言莫名:“什么?”
“我的栗子。”
纪心言:……
她右手抚上肚子,呐呐道:“这个……”
韩厉挑眉。
纪心言道:“糖炒栗子要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所以,”韩厉目光扫过她小腹,“你就趁热吃了?”
“不是大人自己说没兴趣嘛……”纪心言讪笑。
忽地,她猛的一拍巴掌,恍然大悟似的高声道:“我明白了!”
韩厉直皱眉,还以为她怎么了,只听这丫头严肃中又带着丝丝兴奋地说:“大人,您是那种,嘴上说不要其实心里很喜欢!”
韩厉:…………
纪心言肃正神情,认真道:“大人请放心,下回不管大人怎么说,我一定会坚持送给大人,绝不自己收着。”
说完,还慎而又慎地点了点头。
14. 第 14 章
月上柳梢,屋中烛火摇曳。
韩厉摘下缠棕帽,放到桌上。
“说吧,白天怎么回事。”
原野依旧气恼:“我被那丫头耍了。”
韩厉哂笑:“不错,还敢说出来,勇气可嘉。”
原野一梗脖子:“谁能想到她一个丫头片子敢往男子净房去,也不怕被人看见了笑话。”
“跟了一天,跟出什么了?”
原野收了火,有些丧气道:“到处打听价,什么街边小贩,米面粮铺,金银饰品,胭脂水粉,连书局都去了。还跟一胭脂老板打听赁店的价格。除此之外,别的什么都没干。”
他说到这,又想起什么,补了一句:“买了不少零嘴。”
韩厉问:“没有人接近她?”
“没有。”原野肯定道,“她的样子和那身衣服都太打眼,再加上是白日闹市,顾忌难免多些。”
“白日闹市才更适合碰头。”韩厉道,“她躲净房就为耍耍你?”
原野觉得心塞,但还是细细回想一遍,说:“错不了。”
韩厉沉吟片刻,问:“她的来历查出来了吗?”
原野道:“只能查到五年前她在丹阳省唱过戏,不知为什么离开戏班。唱的是小穆桂英一类的刀马旦,所以会点功夫。去年中遇上石主簿跟着进了府。她中间肯定换过名字身份,多的暂时查不到。已经传书丹阳卫所去办了。”
只是一个戏子,不是什么大人物,查起来很有难度,何况时间又短。
韩厉不语,似在思索,缓道:“她与安王……”
“像是没有关系。”原野道,“虽说五年前的经历不好查,但那时她年纪小,临淮距离京城又远,应该没去过京城。当年安王入京时,按年纪算,她生没生出来都不好说,扒着安王家谱查,也找不出跟她这个年龄对得上的女孩。”
韩厉手指在桌面上轻叩:“难道真是我想多了。”
他琢磨了会儿暂时作罢,提起别的事。
“你是不是该吃解药了?”
原野嗯了声:“还有一个多月。”
“此去京城尚需半月,等查到凶手,你尽快回去向皇上禀报。”韩厉说着,压低声音安排,“接下来几天,我们去毕府……”
原野上前听他吩咐,不断点头。
**
纪心言发现,炎武司的人少了。她有两三天没见过原野了。
虽然到了晚上,右侧厢房仍会亮起一排烛火,但客院明显冷清不少。
又过了一日,就连韩厉也不见了。
这是要开始走剧情了吧?她暗自心慌着期待着。
这天清早,她刚出房门,就见一队身穿黑底红纹锦袍的炎武司司使从拱门鱼贯而入。
这些司使都很面生,并非韩厉带来的人。
打头的也不是韩厉,而是俞岩。
纪心言对俞岩见过礼,往他身后看去。
一看不要紧,这队司使中竟有一位白发老者。
老人披了件黑色大氅,里面穿着简单常服,他似乎很不满意被护在当中,眉头紧皱着,一脸不耐。
目光扫到纪心言时,他顿了顿,哼道:“总算姓韩的还知道给我留个丫鬟。”
俞岩愣了下,明白他误会了,道:“这位姑娘并非府中婢女,是韩大人带来的。”
他不提韩厉还好,一提韩厉这位老者更生气了。
“怎么,他韩厉的婢女,老夫还不能使唤了?当年老夫与陆骁喝酒时,他连在旁边提壶都不配!就算陆骁也不敢把我从自己府里抓出来。”
俞岩暗叹不语,心道韩厉将烫手饽饽扔到自己这来了。
按韩厉的计划,是要将毕长林送到府衙暗中保护。毕长林一把年纪不愿意离开自己府邸,觉得加派人手就行,骂韩厉小题大做。
不想,他还没吼两句,韩厉竟敢动了粗,直接将人架了过来,连个丫鬟小厮都没给带。
怎么说毕长林曾是六部尚书,韩厉此举委实不够尊老。
想到这,俞岩怕毕长林的脾气使事情节外生枝,便想依了他的意思。
他到纪心言身边,说:“毕大人此来府衙做客,除我等无人知道,既然杏花姑娘已经看见,就先照顾毕大人几日。待事情过去,自有奖赏。”
纪心言听了前面心下不喜,但听到有奖赏,又欢喜了。
她迅速盘算了一下剧情,觉得跟在毕长林身边应该是安全的。
书中,韩厉事先将毕长林暗中接到一僻静宅院保护,自己则乔装打扮成他的模样,在人家府里吃住,又安排手下暗中戒备,直到江泯之出现。
江泯之虽身手了得,但江湖经验少,还有个不好的习惯,就是杀人前一定要逼逼,非要让人家死个明白。
于是韩厉就从他口中亲耳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江泯之果然是江家后人,且为江家报仇而来。
他先发制人,在江泯之尚未反应过来时,以一人之力压制住他的快剑,并且在手下协助下将其重伤。
所以,毕长林在府衙住不长,她忍几日便好。眼下她正缺钱,自然要以银子为主。
再说,俞岩是太守,他虽是商量的口气,实则就是命令。对她客气,不过是因为人家有涵养,同时也是看在韩厉面上。
算清楚帐,纪心言立刻躬身对毕长林施礼:“杏花见过毕大人。”
毕长林见她乖巧伶俐的样子,终于松了表情,哼了一声,负手走进东厢房。
待他进了屋,俞岩嘱咐道:“杏花姑娘这几日便在偏房安顿吧,方便衙役保护。”
“杏花知道。”纪心言道。
她心知毕长林死不了,他甚至没见过江泯之,反倒是俞岩,在书里是真真被杀了的。
“俞大人,”她犹豫了下,道,“我之前在东阳县听韩大人说过,凶手武功高强,只这几个新派来的司使,还不够吧?”
俞岩以为她害怕,笑道:“姑娘放心,这事本官自然知晓。院内还有其它侍卫在。”
“我是担心大人您,可安排了人保护?”纪心言道,“您是临淮百姓的守护者,千万不能出事。”
俞岩扬眉,略觉惊讶,不由地细细看了她两遍,发现她的关心不似作伪。
“多谢姑娘关心。”他呵呵一笑,道,“姑娘聪慧,本官就放心了,这几日大家小心为上。”
**
接下来几天,纪心言安安分分尽好一个丫鬟的责任。
其实她这个丫鬟倒没太多工作,吃的喝的都有人定点送来,不合毕长林胃口也骂不到她,带着耳朵听着就好。
这场面她上辈子不知经历多少,那些刁钻古怪的甲方爸爸哪个都不好伺候。
甲方爸爸不满意单子就谈不下来,年终业绩上不去,分红就泡汤,还要被家中长辈批评。
相比之下,毕长林只是骂骂,根本不是事。
就是白日无聊了些,她不得不陪着毕长林下棋读书,却也间接地认了不少字。
毕长林像所有老人一样,少眠,夜间总要起个一两回。
每当这时,他就叫睡在隔间的纪心言给他温水倒茶,除此之外还算好伺候。
只不能提韩厉,一听到这个名字,毕长林就要大骂特骂,一副老子出去就活撕了他的样子。
纪心言虽不知韩厉到底怎么把人家老先生抓进府衙的,但想想那张经常阴阳怪气怼人的脸,确实挺招人恨。
一边恨着韩厉,一边她又日日期盼他能快点把剧情过完。
她现在不比刚穿来时,局外人看戏的感觉几乎没有了,只希望事情快快了结。
小说里,当江泯之得知自己真实身世后,他表现出的失去生活希望的绝望感,透过作者有力的文笔清晰传达到读者心中。
当时的纪心言狠狠地为男主难过了一把。
而现在,她只盼着韩厉尽快挑明江泯之的真实身世,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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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赶紧灰心丧气放弃报仇。
这天夜里,她照旧穿着常服沉沉睡去。
睡了不知多久,她一头大汗地惊醒。
窗外一片漆黑,不时传来的虫鸣鸟叫声,她没敢乱动,右手握上枕边匕首。
打更人报时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不甚清晰。
纪心言缓缓吁了口气,擦擦额汗。
主屋里传来毕长林清嗓子的声音。
“丫头,温茶。”
纪心言起身,拿过早就备好的热水,摸着黑先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下,这才往主屋去。
正要点蜡时,院中忽然响起兵器交接声。
纪心言握起匕首,一步蹿到门口,拉开一道缝往外看。
只见数名黑衣人缠斗在一起,眼花缭乱地看不清楚。其中一个光亮亮的头反着月光,竟是原野。
所以韩厉除了自己去毕府伪装外,还暗中派人保护毕长林?
原书里有这段吗?太细了,纪心言不记得。
她第一反应江泯之来了,但随即又否定了,江泯之从来都是单打独斗且不蒙面。
还没容她想明白,侍卫急敲房门。
“大人,有刺客,速速离开这里。”
纪心言抓起大氅,给毕长林披上,与他一同到院中,在数名官兵保护下,沿着屋檐往拱门处移动。
一名黑衣人看到他们,虚晃两招,抓了个空子,持剑向这边刺来。
原野冲上来提剑就挡。
纪心言低呼一声,扶着毕长林开始小跑。
毕长林到底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这一跑几乎全靠纪心言扶着。
眼看着要出拱门了,哪知那刺客毫不恋战,一心杀人,再次晃了两下,绕过原野持剑冲来。
剑身在月光下银光乱闪。
纪心言只觉脑后有风声袭来,她完全是本能地,一把推开毕长林,回身举起匕首格挡。
“锵”地一声,剑与匕首相撞。
纪心言被震地往后退了两步,匕首锋刃上露出一个豁口。
“大人小心!”有侍卫去扶被推倒在地的毕长林。
毕长林转身,见纪心言尚未摆脱刺客攻击,喝道:“都愣着干嘛,去帮忙!要活口!!”。
刺客一击不中,再次抽剑袭来,长剑径直向纪心言面门刺去。
眼看着剑尖离自己越来越近,纪心言无处可逃只得向后仰去。这一仰,整个人竟来了个近一百八十度的大下腰。
长剑从她身体上空划过,割断了一截扬起的衣袖。
与此同时,原野抽身冲来,向刺客背心使出一剑。
刺客无奈,只得持剑回身抵挡。
就在此时,纪心言放松身体,遵循肌肉本能,就势弹起。
刺客侧面对着她,正在抵挡原野的进攻。
纪心言想都不想,手中匕首向前一送,划中他持剑的胳膊。
匕首当中的裂缝受力无法再支撑,不负众望断开了。
刺客右臂受伤,动作微滞,原野瞅准时机一剑刺中对方身体,登时鲜血涌出。
另两名刺客同伙见状,对视一眼,不再恋战,飞身攀上屋檐逃走。
“留活口!”俞岩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原野迅速上前,一把捏住刺客下颚,用力一掰,同时将他蒙面黑巾扯了下来。
但已经晚了,暗黑色的血从刺客嘴角流下,他双目爆睁毒发而亡。
纪心言此时才逐渐找回意识,她的双手剧烈颤抖,不敢相信刚刚接连两次挥舞匕首的人真的是自己。
但匕首上沾染的血明明白白告诉她这是事实。
她知道这些都是原主杏花的本事。
她盯着手中断掉的匕首,面上神情复杂。
毕长林在侍卫搀扶下走到她面前,见她脸色苍白,心知她吓坏了,不免有些心软,便客气道:“多谢姑娘舍身相救!”
纪心言茫然抬头:嗯?
15. 第 15 章
纪心言顿了会,才弄明白眼下的情况。
有刺客来刺杀毕长林,她出于本能出招自卫,却在无意中救了毕大人。
现在毕长林在感谢她。
她忙收起匕首,磕巴道:“大人那个……草民……不敢当。刚才一时情急,不小心推了大人,还请大人见谅。”
“何谈见谅。”毕长林道,“若不是姑娘将老夫推开,那一剑就刺到老夫身上了。”
他看了眼纪心言手中断掉的匕首,又道:“姑娘随身之物因老夫受损。老夫会命家中铁匠为姑娘打一把新的。”
纪心言本要客气,嘴巴动了动,话到口边改成:“多谢毕大人。”
一把匕首,对她来说还是很重要的。
不远处,原野捏着刺客的脸来回翻看,提声问:“毕大人可认得此人?”
毕长林上前几步,拧眉细看,摇头恼道:“这伙人便是血书案凶手吗?果然好大胆,竟敢闯入府衙杀人。”
纪心言探着脖子,打眼一看便知这不是江泯之。
俞岩皱眉不语,明显也在困惑。
这个杀手和他与韩厉之前推测出的似乎不太一样。
凶犯身上被原野刺中的伤口还在出血,殷红了一片。
纪心言收回视线,往后退了几步。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尸体了,但心理依然极度不适。
在场其余人没一个像她这样。他们围在尸体旁边,认真严肃地讨论起来。
俞岩问:“大人来淮安府衙这事,毕府上下可有人知道?”
一说到这个,毕长林语气不善。
“韩厉化成老夫的样子,径直进了府。老夫出来匆忙,来不及告知任何人,甚至连去哪都不知道,到了这里才知是淮安府衙。只怕现在,府中上下还不清楚老爷换人了。”
“那刺客怎会知道毕大人来府衙……”俞岩忽略他话中抱怨,只道,“可惜没能活捉了他。”
毕长林道:“既是有备而来,又怎么会留下把柄。”
“未必,”原野开口,“死人也可以说话。”
他朝俞岩拱手,道:“俞大人,借个地把尸体放一放,容我检查一下。”
俞岩命人将尸体抬走,又挑出一名侍卫下令道:“即刻出发将此事告知韩大人。”
毕府所在的同孝县距离淮安城很近。
俞岩以为韩厉得到消息后会立刻赶来,不想这一等直等到第二天清晨,那个派去通知韩厉的侍卫才回来,还带回一个消息。
“昨夜有凶徒闯入毕府意图刺杀毕大人,韩大人与其交手,凶徒落入事先布置的陷阱,重伤逃离。韩大人已带队去追,命小的先回来复命。”
一个晚上,两起刺杀。
俞岩着实不能淡定了。临淮省在他治理下,多年来百姓安居经济繁荣,眼下却发现,这平安繁盛下竟是暗流汹涌。
就连一直认为他们小题大作的毕长林也急了,直问:“可看清凶徒样貌?”
侍卫道:“凶徒自称江家后人,是否属实韩大人尚未定论。”
毕长林拧眉沉思。老了老了,怎地突然多了这么多想杀自己的人。
另一边,纪心言听说此事却松了口气。
虽然多了条支线,至少主线剧情没有偏离太多。
韩厉省掉了追查许老三的时间,提前来到淮安府。
而他大张旗鼓地在淮安府内查案,造出的动静影响了江泯之的行动顺序,使他放弃俞岩,改为先杀毕长林。
韩厉则采取了和书中同样的决定,亲自到毕府伪装成毕长林坐等江泯之。
如此一来,时间线虽然提前了,但俞岩死的剧情也同步消失了,后续情节又神奇地契合到一起。
只有一点,这回江泯之不会像书中所写,遇到那个将他救起的年轻女子了。
作为主角,江泯之肯定不会死,那他会不会提前被韩厉抓住?提前得知自己真实身份?纪心言好奇地想。
至于刺杀毕长林这条支线,书中既然没提,肯定与主线无关。
两天后,韩厉回来了,满身风尘,衣袍带血。
他告知俞岩凶手重伤落入江中,生死不明,需府衙加派人手沿江搜寻。
之后,他就去看刺客尸体。
“刺客所服毒药并不罕见,以腊皮封于口中,临时咬破。身上没有任何标记,所用武器无纹无字。”
原野向韩厉汇报。
俞岩道:“一点痕迹都没有,莫非是那些专门收钱买凶的江湖杀手?”
韩厉道:“江湖杀手需要扬名。做事如此滴水不漏,说明刺客知道自己在为谁效力,是杀手,却不是江湖浪人,而是幕后之人养的死士。”
他扒开尸体下额,仔细看过牙关痕迹。
“赴死时没有丝毫犹豫,很可能是从小养起,早已做好为主家去死的准备。”
接过原野递来的毛巾,他擦了擦手,说:“能圈养死士,刺杀对象是朝廷一品大员,有此实力者,普天之下也没有几个。”
俞岩道:“不知是否与江家有关。”
“自然也要查的。”韩厉道,“待抓住江泯之便清楚了。”
**
“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纪心言哼着不知名的曲子,慢条斯理地检查内衣上的小兜是否牢固。
等事情了结,她就不能在府衙继续住了,这几日最好上街寻个住处,府衙虽好但规矩多,又连续几天陪着毕长林,可把她憋闷坏了。
准备睡觉时,纪心言发现她的枕头还落在之前毕长林住的房子偏屋。
她穿上外衣拉门到了院里,哼着小曲走了几步,一眼看到立在院子当中的韩厉。
青年穿着一身黑色长衣,脖领处露出白色中衣的饰边,腰间随意用系带绑住,头发半披,正抬头凝视屋檐。
看上去人畜无害。
都是假象!
纪心言停止哼曲,悄眯眯地往后退,想趁他没发现溜回屋。
枕头嘛,晚点再拿也可以,不拿也可以。
“你过来。”韩厉看都没看她,却突然下令。
纪心言左右看看,整个院中只有他们两个人。
她叹气,苦着脸走过去,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看,只看到树影与月光。
韩厉不动如山,缓缓道:“那夜我与凶手过招,看到他样貌,竟是日前在茶棚偶遇的漂亮少年,你说巧不巧?”
纪心言暗中瞥他一眼,知他又在试探自己,装傻道:“哪日啊?我没印象了。”
韩厉笑笑,终于低头看向她。
“你盯着人家看了许久,路上还不舍地回头,才过几日便忘了?真是冷情啊。”
纪心言恍然大悟,倒吸口气双手捂嘴,惊道:“看他年纪不大,竟然敢杀人!他为什么要杀人啊?”
韩厉瞅着她不说话。
纪心言挑眉,直接了当问:“大人,你不会怀疑我吧?我若和凶手有联系,那这几天我杀毕大人的机会多的是,又怎么可能舍命救他。”
“对啊,你为什么舍命救他?”韩厉反问,“看你不像这种人。”
怎么就不像了,她就不能是个见义勇为好青年?
纪心言边腹诽边叹气:“不敢瞒大人,我不是有意的,完全是本能。如果当时我离得远点,肯定早就躲了。”
韩厉沉默会儿,移开目光,终于说了句像样的话。
“血书案应与你无关。”
纪心言夸张地长出一口气。
“我早就这么说了……”她想了想又问,“那他到底为什么要杀人呢?”
“说来话长,料你也没什么兴趣。”韩厉懒道,然后抽出自己的剑,递给她,“你把刺客用的招式使一下。”
纪心言愣住,“我根本不会什么招式,只是凭本能回击。”
“那晚他怎么对你出手的,你现在就怎么对我出手。”
纪心言还是没敢接,“万一伤着你……”
韩厉无语,把剑往她手中一塞,伸出右掌勾了勾,示意她开始。
纪心言回忆着那晚情景,举剑朝他刺去。怕韩厉看不清,她特意放慢动作,还加上了旁白。
“当时我背对着他,只听脑后有风声袭来,我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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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时间多想,一个转身拿起匕首……”她吧啦吧啦地描述着。
眼看着剑尖晃悠悠地刺到近前了,韩厉还是站着不动。
纪心言停住,无奈道:“大人,您得配合一下,要不我怎么往下演啊。”
韩厉木着脸,讽道:“你还能再慢点?”
纪心言见他这么摆谱,心里不爽,重又举起剑。
“行,那我就快点,大人小心了。”
这回,她几乎用了全力,剑尖直朝韩厉面门而去,到很近了也没收手。
那夜的剑就是这样一而再地往她要害去。
剑光迫近,韩厉举起两指,稳稳地夹住剑尖。
纪心言扬眉,将他的手指比喻成匕首,说:“对对,我就是这样用匕首挡住他的剑,然后我往后退了两步。他又收剑刺过来,这样……”
她学着刺客的样子,回剑再横着扫出。
韩厉眸光微动,虽没出手,目光却紧盯着剑的走向。
纪心言和他较上劲,剑锋照他面门扫去也不停,甚至微微弯起了唇。
横竖伤不到他,不如趁机痛快痛快。
就在这时,韩厉突然目光一转看向她。
冷不丁与他对视上,纪心言唇角笑意一僵,剑下意识偏向旁侧,从他耳边扫过,身体惯性向前。
韩厉出手,扣住她手腕,轻轻一转,便将剑夺了下来。
他反手打横挥剑,用同样的招式扫向纪心言,问:“是这样吗?”
纪心言大惊,眼前是银光闪动的剑锋。她脑中立刻出现躲避刺客时的场景,韩厉这一下,丝毫不比刺客出手慢。
纪心言只觉得他真的要杀自己,她的身体下意识后仰,又一次用出了那种夸张的下腰动作。
韩厉眉一皱,以为她要倒,收剑之余右臂伸出在她腰下一拦。
本以为会揽住她,哪知她头发都要触地了,忽地一个弹起,人又自己回到原位站了起来。
韩厉一手捞空,迅速收回胳膊。
纪心言深吸气,往后退两步,尽量压着怒意道:“那晚我也是这样躲过的。”
她实在气恼这人三番五次试探自己。就刚刚那下,万一她躲不过呢?死也白死吧,他韩厉怕是不会负什么责任的。
韩厉说:“这招是横扫千军,理应上下左右皆在攻击范围内。你虽然会几下三脚猫功夫,但想躲过这招是万万不可能的。但因为刺客要提防背后攻击无法使出全力,才让你侥幸逃过去。”
“那我真该好好感谢原大人。”纪心言语带嘲讽。
“你确定刺客是这样出手的?”韩厉神情严肃,追问,“当时毕长林在什么位置?”
纪心言见他如此郑重,心头火下去些,也认真起来,仔细讲出那夜情形。
韩厉听完,又让她使了一遍刺客所用招式,之后便陷入沉默。
纪心言忐忑不安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韩厉侧头看她,静了片刻,笑道:“没什么。”
他收起剑,随口道:“你身体条件不错,灵敏性很好,似乎也有点对敌经验,但没有完整学习过武功招式,会的都是花架子,力量更是弱项。光凭灵巧是没法和人打架的,遇到不知深浅的敌人,逃命才是上策。”
这和她的来历有关。
武生、刀马旦一类的角儿演出时需要舞刀弄剑,所以大多会点拳脚,但毕竟非正统,通常往柔软灵巧和漂亮的方向去。
若是多练些年,高手称不上对付几个什么都不会的泼皮倒也够。
但杏花五年前就离开戏班,东奔西跑又入府为婢,功夫肯定落下了,所以几次出手都只会凭着灵巧劲躲闪。
“不用大人说,能逃我一定逃的。”纪心言道。
“接下来你打算去哪?”韩厉问。
纪心言道:“应该会留在淮安城。大人您呢?”
韩厉看她一眼:“你想知道我去哪?”
纪心言马上摇头,她可不是在打听炎武司行动。
“我只是礼貌性地回问一句,其实一点都不想知道。”
韩厉轻笑,转身回了房间。
16. 第 16 章
接下来几日韩厉与俞岩带人沿江搜索江泯之。
纪心言在府衙呆了两日,既无聊又着急,索性拉上青松一同上街找房子。
原想着一时租不到就先在客栈住几晚,结果一打听,几天的房费就差不多能租个小西房了。
“城里的客栈好贵啊。”她感慨。
“淮安城往来客商多,客栈条件好自然价高。”青松道,“其实姑娘不必住客栈也不必租房,可以找那种管食宿的学徒。像酒楼啊……裁缝铺啊……”
青松掰着手指数,问:“姑娘你会什么?女红怎么样?”
纪心言想起缝得歪歪扭扭的内衣小兜,摇摇头。
“姑娘若会写字,也可以去书局,接触的多是学子。”
纪心言回忆了下毛笔应该怎么握,摇摇头。
青松:“……姑娘会做菜吗?”
纪心言犹豫着点点头:“我会做烧酒鸡。”
过去的她怕冷,血虚,周末有空会做烧酒鸡给自己,再配上一个青菜,能吃一整天。
青松喜道:“还有呢?”
“番茄炒蛋?蒜蓉生菜?”纪心言弱弱地回道。
青松卡巴卡巴眼睛:“没了?”
纪心言:“……没了。”
作为一个享受九九六福报的社畜,她是两个外卖平台的会员。
青松:“……没事,那还可以……”他想了半天没想出来,问,“那你会什么?”
纪心言想了想,有点心虚:“我会酿酒,就是技术一般,而且在这里可能不好使。”
青松一脸懵逼,无法想象一个年纪轻轻的漂亮女孩说自己会酿酒。
他憋了下:“还,还有吗?”
纪心言皱眉,想着自己无意中哼的小曲,不确定地说:“好像唱歌还不错。”
青松却十分老成地摇头道:“不好不好,这个不好。你长这么漂亮,给人唱歌跳舞,很不好。”
纪心言心道,原身这个样貌身段歌喉,放到现代社会,妥妥C位出道啊,真是生不逢时。
问题是,她会的放到这个古代社会,也是生不逢时。
酿酒并不是她专长,她前世跑了几年一线后调去主管销售,手下带了十来个人的团队。
要说她会什么,大概就是会卖东西吧。
这不行那不会,她还能上哪搞钱呢。
她愁眉苦脸地往前走。
青松安慰道:“没关系,实在不行你还可以跟老爷说说,留在府里做个丫鬟。”
纪心言撇嘴,她就是不想做丫鬟!
走着走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传来。
药材铺开门了。
纪心言灵光一闪,怎么忘了自己还有剧情先知的金手指。
她兴奋地拉住青松,问:“二姑山离这里有多远?”
青松茫然道:“出了城门往正东,快马一个多时辰就到了。”
纪心言咧嘴笑,拍拍青松肩膀。
“明天我们去爬山。”
**
府衙内,俞岩身着便服,看过衙役递上的文卷。
“当年鱼池案江家是首犯,本应诛九族。先皇宽宥,准十岁以下男童着贱籍发配边关,据查,仅有四个孩子,其中两个当年便病死,另两人也早已死于军中。由于是要犯,当时都有明确记载上报。”
他放下卷宗,对韩厉道:“江家应该没有男孩在世了。”
韩厉转着茶杯,道:“凶手亲口说自己名叫江泯之,是江家后人,为报仇而来。”
俞岩道:“俞某不是怀疑韩大人的话,只是担心,凶手会不会假借江家之名实则为其它事来?”
“比如?”韩厉问。
“俞某最早看到‘八千’两字,脑中第一浮现的是当年小晋王带八千铁骑守城门。只是后来查证,那时的赵知府才离了家乡正在赴京赶考的路上,和小晋王实在挨不着关系……”
俞岩犹自说着,却没注意到韩厉脸色几乎瞬时凝固。
“俞大人!”他打断俞岩,厉声道,“哪来的小晋王,一个反贼而已。”
俞岩脑子登时清明,冷汗将出。
他自知失言,对韩厉拱手道:“俞某愚蠢,多谢韩大人提醒。”
“这可不是愚蠢那么简单。”韩厉冷道,“俞大人,下官敬你耿直,但在官场,大人这样很容易早死的。我可以当你一时口误,可若被有心人听了去,难免不是下一个江家。”
俞岩不怕死,但若只因为一时口快,害得九族尽灭,那他当真是俞家的罪人,对不起列祖列宗。
江家便是先例。
他心知韩厉放了自己一马,抱拳诚心一揖,承了这份情:“俞某多谢韩大人。”
若是换个脑子灵活一点的,这时就该加上一句“他日有用得上俞某的,尽管直言”等等投桃报李的话,但俞岩没有,还是那副死脑筋。
韩厉冷道:“俞大人,下官劝你一句,在临淮好好做你的太守,切莫往京城去。”
俞岩面色不变,只道:“此事俞某做不得主,但凭皇上安排。”
韩厉哂笑,不再多言,淡道:“江泯之自报身份那晚,我已飞鸽传信各地卫所命人去查。他不出来倒也罢,既然大张旗鼓地现身了,那这些年他住在哪?谁把他养大?谁教的他功夫?这些事便再也藏不住。”
炎武司遍布各地的卫所以及无所不在的眼线,使他们获取情报的速度较之六部都要快了许多。
俞岩道:“既然韩大人已有安排,俞某便等着消息了。”
韩厉没听他说,自言自语道:“已经过了三日,他若想不死总要吃点药的。”
他在纸上写下几味药名,交给俞岩,道:“盯紧城里的药铺,若遇到买这几味药的人,就远远跟上。”
俞岩看过后,不禁一叹:“韩大人年纪轻轻,却知晓颇多。”
这是俞岩自见到韩厉以来说的第一句褒赞话,韩厉却完全不当回事,只道:“俞大人若在炎武营呆上几年,这些也就会了。只不过以大人的性子,在炎武营里应该活不过一年。”
说罢,他起身。
“俞大人只需寻人,寻到人后,剩下的事交给我。”
俞岩盯着他离去的背影沉默良久。
他着实不喜欢这个人,但也着实心生几分佩服。
二十四五岁的年纪,胆大心细,城府极深,所知甚杂,又有一身好功夫,若没进炎武司,正经为官,该能为国家效多少力。
可惜,可惜。
**
第二日,二姑山上。
“你到底要找什么?不会也在找凶手吧?”青松跟了大半天,终于忍不住问出来,“真要找凶手,这方向也不对啊。凶手是落江了,又不是上山了。”
纪心言嘁了声,说:“我找他干嘛。我要找的东西比他重要十倍。”
她要找的是一种红叶白果的草药,叫鹃果。
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玩意能卖五六百两雪花银。
书里江泯之落江后昏厥过去,被一位名叫兰芝的年轻姑娘救起。
兰芝将他安顿在二姑山顶一座破庙里,没日没夜地照顾了四天。
其间江泯之醒来,见到这个温柔善良又漂亮的救命恩人,顿时少男心萌动,虽然他还不清楚这是什么样的感情,但已经在心里愿意为她去死了。
两人在破庙里越聊越深,随着交谈深入,再加上兰芝不辞辛苦地日夜照料,江泯之本就不那么冷硬的心逐渐温暖,慢慢地将自己的来历全部讲给兰芝听。
兰芝听完越发心疼这个容貌俊秀的男孩,懵懂的爱情随着一个蜻蜓点水式的轻吻在两人心间发芽。
但江泯之毒伤除不去,人时清时昏。兰芝无奈只得去淮安城买药,返回山顶时竟在山崖边发现一株少见的草药——鹃果。
这部分情节讲起来三言两语,但其实占了书中很大篇幅,所以纪心言印象颇深。
兰芝略懂医术,知道鹃果可以救江泯之的伤。她将鹃果取下,回到破庙立刻将其熬煮成汁。
可是兰芝进城买药的行为全部落入官兵眼中,他们迅速通知韩厉并不动声色跟着兰芝上山,发现了江泯之。
最终在韩厉围攻下,兰芝坠入悬崖。
爱人祭天法力无边,随着兰芝的死,江泯之主角光环爆发,勉强逃出生天。
可惜了那才煮好的药,还没等人喝下去,就一滴不落全喂了山神。
五六百两雪花银啊!顶上青松二十年俸禄了。
纪心言看书时没感觉,这会儿想想怪心疼的。
如今剧情线发生变动,江泯之落江时间提前,这就意味着他碰不上偶然路过江边的兰芝。
他对淮安城地形不熟,不会知道山顶有可栖身的破庙,而且没了兰芝他重伤在身也爬不上去。
换句话说,这株红叶白果的草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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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还没被人采走。
与其让它浪费了,不如给自己换点生意本,药进了药房,将来还能救别人一命。
至于江泯之,纪心言根本不认为他会死。主角哎,所有人都死了他也不会死啊。
纪心言打听过了,淮安城郊只有一条江,部分环着二姑山,和书里所说完全符合。
兰芝是从淮安城买好药回破庙时,在附近山崖边发现的鹃果。
据青松说,距离淮安城最近的山峰上确实有座庙,建的位置不好离崖边太近,发生过几次香客失足落崖的事件,百姓觉得这里不吉利,就渐渐荒了。
纪心言盘算了下,既然兰芝能在一天之内往返淮安城买药,说明破庙所在的山峰不会特别高。
听上去不难。
她摩拳擦掌势在必得,甚至带了些干粮做好在破庙住一晚的打算,一天找不到找两天,总能找到的。
二姑山连绵数个峰,峰与峰之间偶有峡谷交断。峡谷如刀劈,立壁千仞。
两人连找带爬耽搁了些时间,到峰顶时已是下午。
峰顶视野开阔,峡谷白雾弥漫。
青松多年前曾爬过二姑山,重走旧路,又见此风景,顿时心旷神怡,虽然着急回城,却也忍不住张臂对着山谷吼了一声。
声音回荡不休。
纪心言四下环顾,边走边沿着崖边搜寻。
青松开心地往前跑,口中喊道:“我记得以前这里有个庙,没什么香火……在这!”
纪心言怕他走远了,赶忙跟上。
跑不多时,眼前出现一座断壁残垣的破庙,庙前荒草丛生。
青松双手推开破败庙门,随即惊讶低呼,歉然道:“不知庙内有人,惊扰姑娘。”
纪心言快步上前,跟着青松迈进庙门。
庙堂着实不小,只是年久失修,角落蛛网结织,神像已遭损毁,像前香炉倾倒。
中间土地上生了一堆火,火上架着一个药罐,药罐中煮着药,咕嘟咕嘟直冒泡。
药罐旁边亭亭立着一位身着蓝色布裙的年轻女子。女子面上遮了薄纱,只露出盈盈一双美目,腰后别着一对短剑。
在她身后,倚墙而坐一位闭目养神的少年。
少年身形单薄,面色苍白,正是江泯之。
纪心言傻眼了,她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碰上江泯之。
蓝衣女子轻咳两声,看了眼纪心言,随后对青松道:“公子说笑,既是山顶庙宇,人人可进,何来惊扰一说。”
她对他们微微点头,坐回原处继续拨弄药罐,面上神情淡淡。
青松好奇,问:“姑娘怎么在此熬药?”
蓝衣女子道:“我与师兄一道上山采药,因错过下山时辰借住庙中,不想师兄感染风寒,好在我粗通医术,手边有药便煮上了。”
青松啊了声,说:“既是风寒可不能小视,淮安城离此处不远,城中有很好的大夫,我们骑了马,不如送你们去医馆吧。”
蓝衣女子道:“只是小恙,无需浪费银钱,多谢公子好意。”
她抱歉提醒:“公子若无其它事,还是离我们远些,莫将病气过给公子。”
青松愣愣地哦了声,问纪心言:“我们回去吗?”
纪心言看看江泯之,又看向药罐边红色叶片,心中惊骇不已。
难道这是剧情中兰芝救江泯之那段?但怎么可能呢。
韩厉时间线提前是因为自己穿越,因此导致江泯之改变复仇顺序,俞岩得以逃过一死,这才能使后半段情节又衔接上……这些都是有迹可循的。
但兰芝的时间线又没受此影响,她本该再晚几日才会经过江边,再晚几日才会发现鹃果。
怎么现在搞得,好像兰芝的时间线也提前了一样。
纪心言一时懵怔,搞不清自己遗漏了哪点。
她下意识问:“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蓝衣女子微怔,一双美目看向她,柔声道:“萍水相逢,何必知道姓名。”
纪心言不死心,又问:“那姑娘锅中煮的药,可是鹃果?”
那蓝衣女子颇是诧异,看眼锅中黑乎乎的药汤,转头再次打量她,道:“姑娘好厉害,这样都能辨出来?”
一直安静地坐在墙边闭目的江泯之,此时终于睁开了眼,缓缓看向她。
与少年清亮的眸子对视上,纪心言脑中一团浆糊。
……乱套了。
17. 第 17 章
药快煮好了,蓝衣女子又看了他们一眼,眼神中已经带上明明白白的催促之意。
青松不明白杏花姑娘为何突然愣在原地不说话,但这样沉默着实有些尴尬,便想带她离开。
“杏花姑娘,我们要不……”
他话没说完,纪心言一把抓住他胳膊,急道:“走,我们快走!”
青松:……我就是这个意思。
他还要对蓝衣女子客套两句,纪心言却等不急了。
根本没时间细想哪里出了错,如果眼下的情况真是按照原书剧情来的,那很快韩厉就会带人包围此地。
明明说好要躲开刀光剑影,怎么偏就冲进暴风眼了。
她拉着青松就往庙外奔。
前脚刚出了庙门,后脚听到江泯之清清冷冷的声音。
“姑娘稍等。”
男主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纪心言停下,转头以眼神询问您老有什么事?
江泯之神情紧绷,全神贯注地盯着地面。
“有人来了。”他冷静地说,“很多人。”
蓝衣女子立刻抽出峨眉刺,“我护你下山。”
“来不及了。”江泯之说着,看向纪心言,“是韩厉让你来的?”
纪心言:“啊?”
“泯之,你认识她?”兰芝警惕地问。
纪心言:……
“她是韩厉身边的人。”江泯之说,“我看到她与炎武司的人同桌共食,在府衙内同进同出多日。”
纪心言:………………
“当真?”兰芝似是非常惊讶,侧头紧盯着她。
“误会!完全是误会!”纪心言连忙摆手,苦口婆心道,“我是被迫跟在他身边的,要是不跟着,他就要杀了我,其实我和他一点都不熟。”
江泯之忽然一阵猛咳,整个人都蹲了下去,一手狠狠抠在墙上,似在忍受极大痛苦。
“泯之!”兰芝急奔过去扶住他。
就在这时,庙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奔跑声。很快,一队官兵举着武器将破庙围住。
领头的却是俞岩。
兰芝眸光一紧,松开江泯之,交握峨眉刺,轻叱一声:“你先走!”
随后她一个飞身,竟直冲入官兵中,要以一己之力缠住官兵,给江泯之留出逃跑时间。
正当大家都以为她要强行冲围时,她忽地脚下借力,腰身一拧舍开众官兵直奔纪心言而来。
纪心言不料她会调转剑锋,根本来不及抵挡,只顺着本能挪步闪身避过两招,第三招却怎么也避不开了。
她这三脚猫功夫到了真正的练家子手里完全不够看。
她急着去摸靴筒,却摸了个空,才想起自己的匕首已经阵亡了。
这一分心的工夫,兰芝的短剑就架在她脖子上。
纪心言赶忙告饶:“女侠,冷静啊……”
兰芝一反刚刚的温婉贤淑,看向俞岩,冷道:“都说临淮太守俞大人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既是如此,应该不会看着无辜百姓枉死吧。”
俞岩眉头紧拧:“以你今日所为,已是犯了法。但念你被歹人蒙蔽,其情可谅,只要速速放了她,本官尚可从轻发落。”
兰芝低笑:“大人若是硬来,那我只好请这位漂亮姑娘帮我挡剑了。”
她说着,剑又紧了几分,纪心言倒吸口气。
“住手。”俞岩道,“你要怎样?”
“很简单,放我们下山,我保证她毫发无损。”
俞岩到底是个善良的人,面上显出犹豫之色。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男人凉薄的声音。
“哪个也别想走。”
随着声音落下,官兵中分出一条道,韩厉穿着黑底狮纹锦袍分众而出,手上握着一根黑漆漆的马鞭,身后是几名炎武司司使。
纪心言心中一凉,催命鬼来了。
书里,韩厉包围破庙时,江泯之是昏迷的,兰芝将他藏到香台后,以佛像做挡。
那时兰芝手中没有人质,韩厉也不像俞岩这般有商有量,而是直接动手。在他的剑即将刺中兰芝时,江泯之醒了。
如今来的是俞岩,以纪心言对他的了解,他应不会放任兰芝伤害自己。
但现在韩厉到了。
他才不会管自己的死活,哭死。
“一个是凶犯,一个是帮凶,两个都得抓。”韩厉闲闲道,“至于杏花姑娘……俞大人多虑了。江泯之自诩正义,断不会让无辜女子因他而死。她若真把杏花姑娘杀了……”
他看向兰芝,笑道:“江泯之怕是也不会原谅她。你看她的剑,离脖子远得很呢……”
话音一落,纪心言明显感觉到剑锋挪近了。
她恨恨地瞪了眼韩厉。
俞岩仁义忠厚,韩厉却惯会玩弄人心,两个人处事风格截然不同。
这点兰芝也感觉到了,她的身体明显僵硬,握剑的手骨节发白,微微颤抖,看向韩厉的目光充满警惕。
“江泯之呢?躲起来了?”韩厉啧啧摇头,“太让我失望了。我可是费了很大劲才查出他的真实身份。他不想知道吗?”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兰芝顽强抵挡。
“不懂就不懂吧,反正和你无关。”韩厉道,“不过我好奇,杀了你,他还好意思躲下去吗?”
他话音刚落,身后几名司使已经抽出剑。
“不可!”俞岩急道,“杏花姑娘还在她手上。”
韩厉仿若未闻,手一举:“动手。”
兰芝登时慌了,架在纪心言脖子上的剑上下为难。
庙内传来少年咳嗽后的沙哑嗓音。
“住手!”
随着一阵咳嗽声,江泯之慢慢地慢慢地从庙中走出。
和上次在茶棚相遇时相比,此时他的脸色已不能用苍白来形容,隐隐透了一股死灰色,仿佛一条腿进了棺材。
他左手握着长剑,立在庙门前,单薄的似乎风一吹就能倒。
但任凭山顶大风吹得衣衫飞舞,他仍纹丝不动。
“泯之!你快走!”兰芝急得快哭了。
江泯之瞅着韩厉,问:“那日扮成毕长林的人就是你。”
韩厉弯唇:“如果你也知道提前扮一下,至少懂得遮个面,我们也不会这么快抓到你。”
“看来……”他把弄着手中马鞭,笑着说,“养大你的人、教你功夫的人,他们似乎没教过你要懂得保护好自己。”
他说完,人腾空跃起,手中马鞭朝着江泯之挥去。
江泯之脚下用力,对着兰芝方向挥出一掌将她推远,随后举剑迎了上去。
兰之借力抓着纪心言连退数步。
马鞭缠上长剑,韩厉到了江泯之身前。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让她走。”江泯之咬牙。
“是她自己不走。”韩厉漠然道,“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人。你该庆幸,死到临头有人愿意陪着你。”
他将功力运至马鞭,看着江泯之灰败的脸色,说出的话毫无温度:“江家上下二百八十口,尽已死绝,你是哪里冒出来的江家后人?”
江泯之唇角紧抿,勉力支撑,无法开口。
“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功力,必是用了自伤的速成之法,养大你的人好像不怎么在乎你的死活。”韩厉轻笑,“江家出事时,你应是五六岁,该有点记忆了。看着家人披枷斩首,死在你面前,鲜血流了一地,残肢断骸无人收拾……”
他用一种沉静的淡漠的语气描画着血腥的场面。
他推进一步,江泯之往后退一步。
“这样的画面定会深深地印在脑中,让你日夜不得安眠。”他问,“你有过吗?”
江泯之眼神微动。他的记忆中并没有这些。
“你闭嘴!”他咬牙,手下用力,马鞭寸断。
韩厉往后退了一步,笑道:“你当我有兴趣了解你的过去?我想查的,是江家的漏网之鱼,那个养大你的人。”
“可惜。”韩厉遗憾道,“她已经死了。”
江泯之愣了下,随即眼中生出怒火,这怒火使他灰败的面色出现了一丝红润。
“是你……”
“天真。”韩厉打断他,摇头道,“她是自杀的。”
“不可能!奶奶怎么会自杀,她那么坚强。”江泯之唇角溢出血。
韩厉道:“江家太夫人出身武将世家,性格坚毅,所以她才有勇气自杀。因为只要她死了,你就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就会永远替她去杀人!”
“杀死那些她认为的仇人,不管这些仇人是好是坏。”韩厉说着,一掌拍向他胸口,“你脑中的名单还有多长?俞岩为官清正一心为民,是不是也在你的名单上?”
江泯之支撑不住,单膝跪地,硬生生忍下一口鲜血。
韩厉向前一步,居高临下看着他:“你武功虽高,却缺少经验,此时出山,并不是报仇的好时机。但江太夫人自知时日无多,不得不现在就把你放出来。”
他单腿屈膝,半蹲在江泯之面前,带着笑道:“没错,就是‘放出来’,你不过是她养的一条凶狠的会咬死人的狗。”
韩厉的讲述太过残忍,残忍但真实,真实到让人很难不相信。
即使纪心言已经读过原书,仍然被这些话中的真相刺到,更遑论江泯之。
就在这一刻,纪心言意识到,她从没见识过真正的韩厉,那个在书中改变江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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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命运的反派。
此时的江泯之已是心神大乱,剑撑地想站起,却是徒劳。
“泯之——”兰芝哭着喊道,“住手!他受伤中毒,你们恃强凌弱算什么英雄!”
韩厉忍不住笑了,道:“英雄?我不光恃强凌弱,我还要以多欺少。”
他招手:“把他们两个都抓起来。”
江泯之闻言终于暴起,韩厉早有防备,抽剑相迎。
剑锋相击,江泯之内伤发作,鲜血喷出。
兰芝哭喊:“泯之,你走啊!!”
纪心言怕她情急之下伤了自己,赶紧劝道:“你走,你先走,你不在这,他肯定有机会脱身。”
兰芝听了这话,一下子想起自己手里还有个人质呢!
她又来了力气,抓紧纪心言,对着俞岩喊:“俞大人,你们再不住手,我也不管什么道义,定会杀她陪葬!”
纪心言:……我日。
就在这时,韩厉突然朝她看了一眼,眼神中似有深意。
纪心言恍然,此时兰芝分神剑锋不稳,是个逃脱挟持的好机会。
她眼一闭,头向后猛地一撞。
兰芝心思全在江泯之身上,冷不丁面上一痛,人本能朝后仰。
纪心言瞅准空子,抓住她胳膊将人一推,脱离刀锋威胁。
她往前两步,只听得身后女子低呼。
转头一看,却见兰芝跌跌撞撞退到了崖边,脚下一滑,便向下滚去。
纪心言一惊,心里闪过一个念头,绝不能让男主的爱人死在自己手里。
她来不及多考虑,手已经下意识伸出,一把抓住兰芝衣带,自己被惯性牵引重重地趴在地上,往前冲了一段,悬停在崖边。
衣带绷得笔直,随时可能断裂。
兰芝震惊地仰头看着她。
纪心言脸憋得通红,吭哧道:“你好重啊……你自己能不能上来……”
兰芝却皱起眉,一手抓上衣带,咬牙低声说了句话。
“什么?”纪心言根本听不清。
身后传来江泯之撕心裂肺地喊声:“兰芝——”
地面碎石滚动,呼呼往山崖下掉。
兰芝抓着衣带,像是要爬上来,但随着她用力拉拽,衣带发出刺啦一声。
她再次下坠,力道更胜之前。
纪心言啊了一声,惯性使她跟着往下滑。
兰芝仰头,面露焦急之色,手下又一用力。
那破了一半的衣带受不了重,终于彻底断开。
一股惯性之力带着纪心言向下。
她眼见救人不成,便想回退,却不知山石滚动,下滑的力道又大,她收不住势,人也跟着坠了下去。
顾不上喊救命,她努力去抓身边的树枝,这时一条绳索直直飞来缠上她的腰。
绳索那端用力向上,纪心言几乎是从崖下飞了上去,与江泯之擦身而过。
江泯之纵身跃下,一把抱住兰芝,虽拼力想止住落势却无能为力。
两人迅速消失在了山谷迷雾中。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纪心言只觉一阵眼花缭乱,再停住时,人已经到了韩厉怀里。
韩厉揽住她,借着劲原地打了个转站稳。
他松开人,将手中抓着的绳索往地上一扔,冲到崖边。
崖下白雾迷茫,肉眼不可见底。
原野命人合力搬来一块大石,从崖上扔了下去。
许久,才传出大石撞上东西的声音,之后又是一阵滚砸声,才终于平静。
“够深的。”原野说。
“二姑山崖下不知有多少尸体。”俞岩叹道,“如今又多了两具。”
纪心言仍在震惊中回不过神。
江泯之死了?
男主角死了?
死了?
这怎么可能,这不科学啊,那可是男主角!
她从恍惚状态中勉强找回一丝理智。
原书里,兰芝是掉下山崖的,但她掉了就掉了,当时江泯之正被韩厉围困无法来救她。
可现在,有人救了兰芝,就是她纪心言。
她拉着兰芝的衣带在崖边少说坚持了十来秒。
这个时间让江泯之有了突围的机会,让他以为自己能救下兰芝,所以才会冲过来。
所以才会一起跳下去……
这算不算她导致男主角死亡的?
纪心言嘴角抽了抽,默默看向手里攥着的半截蓝色衣带。
她没敢扔,像上交赃物一样交给了韩厉。
韩厉捏过来看了看,随手扔掉。
然后,他看了她一眼,就下山了。
这一眼必有深意,纪心言忐忑不安地想。
18. 第 18 章
纪心言的不安成了真。
到了晚上,原野来找她,说督卫大人要问话。
没去三堂,也没去牢房,而是去了韩厉自己的房间。
纪心言认为这是一次“非官方谈话”。理论上这种谈话可操作空间比较大,是相对温和的审问方式。
原野把人带到后就退了出去。
纪心言低眉顺目老老实实地站在那,不敢乱讲话。
前几日的相处,让她差点忘了眼前这个人有多么冷血狠辣,在他漫不经心的外表下有一颗理智到无情的心。
他揭开江泯之身份时说的话,完全在用刀子直插人心。
插了江泯之的心,也插了她的心,让她不敢造次。
韩厉撩眼看她,说:“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纪心言马上应声:“大人请问。”
韩厉又看她一眼,大约是对她今日这么乖感到奇怪。
“你为什么救兰芝?”
纪心言深呼吸,正想搬出上回的借口,也说是本能反应,就听韩厉补上了一句。
“你分明已经跑开了,也没有其它威胁在,还特意回身去救她,这次不可能是本能吧。”
纪心言憋了憋,脑子飞快地转起来。
当然不能说是为了不让男主角的爱人死在自己手上。
这种大实话,她敢说,别人也不敢信啊。
韩厉不急不慌地给自己倒了杯茶,颇有耐心地等着。
纪心言抿抿唇,权衡利弊后,硬着头皮开口。
“大人,您知道人的本性往往要在突发情势下才会显现出来。我不是失忆了吗,这段时间一直在探究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韩厉执杯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她。
编,你接着编,看你能编出什么。
纪心言清清嗓子,说:“通过毕大人和兰芝这两件事,我觉得……”
她惴惴地看眼韩厉。
韩厉也看着她,唇边一抹似有似无的笑。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纪心言没办法了,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管它合适不合适。
她缓缓吸气,小声说:“我觉得我可能是那种……非常勇敢、乐于助人,而且胸怀宽广以德抱怨的人。我救兰芝,只是因为……善良……”
她越往后说声音越小,眼睛不离韩厉,揣测着他的表情。
韩厉愣了,整个人好像都呆住了。
纪心言从没在他脸上见过这种三分迷茫三分惊讶的神情。
两人你看着我我盯着你。
片刻后,韩厉忽然笑了一声,一声好像还不够,他移开视线,越想越好笑,竟然发出爽朗的哈哈声。
纪心言也陪着笑,虽然她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要笑。
“你还真让我开眼界……”韩厉敛了笑,慢悠悠道,“第二个问题,你去破庙干什么?那个庙年久失修,地势高险,正常人看风景不会去那。青松对淮安城相当熟悉,不会给你推荐这种地方。”
一句话把她可能的说词都堵了。
纪心言没打算瞒,因为青松知道她在找东西,那个家伙肯定不会说谎的。
她必须实话实说。
“我听人说二姑山上有种药材,能卖五六百两银子,就想去碰碰运气。”
“什么药材?”韩厉随意道。
“……鹃果。”
韩厉身体微顿,笑意淡去,敛容看向她:“你听谁说的?”
“就……不记得了,在我脑子里的。”
“杏花姑娘。”他突然语气冰冷地叫她名字。
巨大的压迫感袭来,纪心言吓一跳。
天地良心,她句句都是实话!
“……怎么了?”
韩厉目光落在她脸上,像在辨别真伪。
然后他又笑了,刚刚那种让人不舒服的气息随着笑容一并消失。
“没怎么。”他把玩着茶杯,眸中透出几分兴趣,“你还真失忆了啊……”
纪心言微怔:“大人这话……什么意思啊?”
“你如果认识鹃果,就会知道它生长在干燥炎热地区,淮安城附近是不可能长出鹃果的。”韩厉道,“要么是有人骗你,要么是你打算骗我。”
纪心言傻了,难道是原书骗她?
她立刻举起三根手指:“大人我发誓,我绝对没有骗您的打算。”
“你若真想骗我,就不会搬出这么傻的谎言。”韩厉抿口茶,又道,“第三个问题,关于那晚到府衙行凶的刺客,你有什么想法?”
纪心言马上摇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好奇吗?”
听他的意思,倒像要给她解释一二。
纪心言有点惊讶,一手抚上心口,小心地问:“这也是我能知道的吗?”
那伙人刺杀的可是退休朝廷重臣,背后指不定牵连些什么,居然能让她这个升斗小民了解事情原委?
韩厉说:“他们可差点要了你的命。”
纪心言顿住,在心里认真地问了自己一遍——想知道吗?
答案:不是很想,好奇害死猫。
她讪讪一笑:“其实……我不是很想知道。”
韩厉眉梢微动,随后笑道:“随你吧。”
纪心言默默吁口气,小心地问:“大人,还有别的问题吗?”
“没有了。”
“那我先……”她指指大门,示意自己要离开。
“走吧。”韩厉道。
纪心言如蒙大赦,控制着想要飞奔的脚,认真帮着关上门,才慢慢退到院中。
冷汗出了一背,她仰头望天。
和韩厉说话太累了。
她需要找个地方坐下,缓一缓发软的双腿,转身看到圆桌边已经坐了一个人。
原野正在拭剑,听到声音看过来,见她脸色发白,笑道:“怎么吓成这样,今天去救人时不是挺英勇的。”
是了是了,就是因为她出手救了兰芝。
她当时光顾着想男主了,却忘了这个动作落到别人眼里,难免不去怀疑她和兰芝有什么。
纪心言坐到他对面,心有余悸道:“我有点后悔了,还不如不伸手。”
让兰芝直接掉下悬崖,然后江泯之来不及救她只能按剧情独自逃离。
但这样一来,兰芝约等于死在自己手上,江泯之会不会因此记恨自己?
唉……古人说的对,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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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难全。
原野斜她一眼,说:“一个杀人凶手的帮凶,救她干嘛,她还拿剑比着你脖子。你这一伸手,人没救上来,还要被我们老大问话。”
纪心言叹气:“我总觉得韩大人好像不信我说的话。”
她猜不到韩厉下一步如何出棋,心中难安。
原野瞄着她,女孩精致苍白的脸很容易让人产生几分怜意。
“没你想的那么糟糕。”他开口,“你这人虽然说话假惺惺的,但失忆倒是真的。既然老大现在没罚你,这事就算过去了。再说,他今天还出手救你呢。”
他不说纪心言都快忘了,她今天还跟着掉下山崖了。
所以这一天她都经历了些什么!
看小说时,总觉得掉崖像个道具情节似的,轮到自己了,才知道坠崖时的失重感有多可怕。
那滋味,纪心言一想起来就出一层冷汗,幸亏韩厉捞了自己一把。
“原大人。”她开口。
“你叫我原野吧。左一个韩大人,右一个原大人,我听着怎么那么害怕呢。”原野说。
纪心言顿了顿,没叫出口,只问:“韩大人说江泯之自诩正义,是说他杀的人不全是坏人吗?”
原野擦好剑,对着月亮弹了下,剑身发出嗡嗡声。
他似乎很满意,随口道:“他只是个工具,从小被人灌输复仇思想,根本不懂得分辨好坏,打着正义的旗号报私仇。他年纪轻轻能有这一身功夫,都是拜药物所赐,很伤身,能不能活到而立之年都不好说。”
“果然是个可怜人。”纪心言念念。
原野看她一眼:“可怜什么,你我二人坐在这里就比他强很多吗?还不是换个地方当棋子。天大地大,每个人都是一个棋子。”
他原地舞了两下剑,话说的又轻松又随性,情绪完全不受影响,好像他自己早就接受当个棋子的命运。
他收起剑,见纪心言还坐在那发懵。
“你今天怎么这么老实,到底是坠崖吓的,还是被我们老大吓的。”他打趣道,“坠崖的滋味怎么样?”
纪心言不怕原野,因为她早就发现,原野也怕韩厉。
这就出现了一种奇怪的隐形的同盟感。
为了不让他得意,纪心言回道:“坠崖挺爽的,自由翱翔,大人有机会一定要试试。”
“啊,说到这个。”原野挑眉,“案子结了,过两日我们就要离开这了。”
纪心言:太好了。
原野:“你几时请吃酒?”
纪心言:???
“我请吃酒?”
“对啊,不是你说的,‘朋满座的酥鱼特别好吃,大人有机会一定要尝尝’。”原野捏着鼻子学细嗓。
“我是这么说了……可是……”
“我们老大也说了,‘就听杏花姑娘安排,等案子了了,一定去尝尝’。”原野疑惑,“这难道不是一个要请,一个应了?”
……还能这样理解?
纪心言目瞪口呆:“可是……我没钱啊。”
就那一个小金珠两片小银叶不知道够点几个菜的。
原野嘿嘿一笑,道:“你救了毕长林,很快就会变小财主了。”
19. 第 19 章
江泯之坠崖的第三天,纪心言已经恢复平静,认定男主角没那么容易死。
她继续计划着未来的生活,同时热切期待着成为小富婆的那天。
这日,青松来到客院,说俞大人请杏花姑娘过去一趟。
两人一起到了三堂,还没进门,就听见毕长林怒吼。
“照你的意思,江家小子死了你的任务就完成了?!要杀我的那些人,不归你们炎武司管?!”
韩厉不咸不淡地回道:“炎武司有规定,不得随意插手地方案件。”
毕长林气得连说几声好:“你比陆骁还要嚣张!老夫当年真是小看你了!”
青松顶着压力上去敲门,对话声停住。
屋内,毕长林气鼓鼓地坐在左手第一张椅子上。
韩厉坐在右手第一张。
俞岩坐在正首。三人皆穿着便服。
他让纪心言坐,纪心言没敢,俞岩也不多劝,只问:“杏花姑娘为何偏偏那日去二姑山?我听青松说,姑娘似乎在找什么?”
纪心言正要回话,韩厉忽然开口:“是我让她去的。”
屋里人都看向他。
纪心言满腹疑惑望过去,正对上韩厉淡淡的目光。
她马上明白过来。既然自己对鹃果的记忆出了问题,这时坦白只会让俞岩更加困惑。
她垂首应道:“是韩大人让我去的。”
一听是韩厉要求的,俞岩纵有疑惑也不再多问,笑道:“今日叫姑娘来,其实是因为毕大人。”
毕长林仍在气着,板着脸接过话:“老夫说过会送姑娘一把新匕首。”
他拍拍手,一名小厮端着一个方形托盘进来。
托盘上是一柄孩童手臂长短的匕首,手柄与刀鞘处均缀有宝石,一看就比她原来那把高档多了。
“姑娘看看合心吗?”
纪心言情不自禁双眼放光,迅速把那些与己无干的坏情绪抛到九霄云外。
她拿起匕首,小心地摸着上面五彩石头,开心不已。
这可是前六部尚书送的,怎么可能用假宝石呢!
匕首下面还压着两张银票,单张面额五百两。
纪心言眼都直了,唇角不受控制地扬到极限,口中还不忘虚伪地客气着。
“大人真是……这都是草民应该做的……”
韩厉斜眼看她,非常不屑。
“你不光照顾了老夫几日,还舍身救我一命,将来若有什么事,大可以来找我。”毕长林白了韩厉一眼,捋着胡子道,“丫头啊,眼睛要放亮,有些主子不能跟。”
嗯?
纪心言眼珠转个来回,感觉到毕长林与韩厉间的刀光剑影,明白这位老大爷仍然把她当成韩厉身边的丫鬟了。
她偷瞄韩厉,心道这个时候得说两句什么,照顾一下韩大人的面子才好。
毕竟暂时还得跟着他混嘛。
“我家主人对我很好的。”她面不改色地说着违心的话。
俞岩不想毕长林再针对韩厉,便岔开话题,让侍从拿个小荷包过来。
“杏花姑娘照顾毕大人几日,有功劳也有苦劳,我让人按府衙最高侍卫的俸禄给姑娘算的。这几日的酬劳都在荷包里。一点碎银子,日常用着方便。”
小荷包正适合女孩子使用,里面支支棱棱的塞了些小碎块,是俞岩特意为她准备的。
纪心言真心诚意地谢过,心底翻涌无限感动,眼圈都有点热了。
这一小荷包碎银比两张大银票更急需。
这些事对俞岩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但对她这个孤身穿越的人却是雪中送炭。
假如她一开始碰上的就是俞岩,该有多好呀。
从三堂出来,纪心言抱着匕首,美滋滋地盘算着这笔钱该如何安排。
整整一千两,足够她在淮安城买座二进小院再盘个生意,还有大大的富裕。
冷不丁有人将匕首从她怀里抽了出去。
韩厉打开看了看,说:“刀鞘是美了,用的铁却很普通,华而不实。”
纪心言一把夺过,不满道:“我就喜欢华而不实的东西,我又不用打打杀杀的。”
“是吗?”韩厉语焉不详地反问,负手往前走,慢条斯理道,“你家主人是谁啊?”
纪心言很自然地回道:“我自己呗。”
一手银票,一手漂亮匕首,她觉得人生很圆满。
韩厉哼笑。
纪心言想起原野的话,决定主动提起:“大人救我于悬崖边,我该好好感谢感谢。”
她举起手中小荷包,抖了抖,发出碎银磕碰的声音。
“我现在有钱了,请大人去朋满座吃酥鱼好不好?”
韩厉正要拒绝,一转头,见她笑得眼睛都眯上了。
夕阳的余晖从侧面照过来,一股由内而外的幸福感自她身上漫出,感染了身边的人。
“好。”他说。
第二日上午,韩厉身着便装与纪心言一道往市集方向去。
“俞大人没事真是太好了,这下我就能安心住这了。”
纪心言一人念念叨叨,听不到韩厉回话,侧头看过去,见他被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拽住。
男孩黑瘦黑瘦的,戴了顶遮阳草帽,盖住大半张脸,手里抓着一根竹竿,竹竿上是草扎的圆柱,插了十来串糖葫芦。
“这位公子,买串糖葫芦吧,保甜。”
韩厉看纪心言一眼,对那孩子说:“来一串吧。”
纪心言傻在原地没动,眼睁睁看着韩厉说了两句什么,又将两枚铜板放到孩子手心。
那孩子取下一串糖多的,高喝“谢谢公子”。
直到韩厉将糖葫芦递过来,纪心言才回过神。
她愣愣地接过:“给我的?”
“难道我吃?”韩厉往前走,见她不动,催道,“愣着干嘛。”
纪心言跟上他,狐疑着问:“大人,你今天是不是有事?”
还是忘吃药了?
“你想我有什么事?”韩厉问。
纪心言讪讪:“也不是啦,就是觉得大人今天怪怪的。”
“对你太好了?”
“是啊!”纪心言恍然,一手抚上心口,“搞得我心里毛毛的,非常不适应。”
这件事的奇怪程度,已经可以和兰芝时间线提前并列了。
韩厉勾唇,道:“看来还是要对你凶点才行。”
“也不是这么说。”纪心言厚着脸皮笑道,“大人如果一直对我这么好,我很快就能适应的。”
“老大!!”原野熟悉的嗓门从对面传来,身后还有另两名司使,俱都穿着便装。
尤其原野,连帽子都不戴,露出一颗光亮亮的脑袋,全身上下都写着“出差办完事终于可以玩两天”了。
纪心言正觉得与韩厉独处不自在,性子活泼的原野出现的恰到好处,她忙招呼他们一道吃饭,豪情万丈地表示自己做东。
这天的朋满座与上次有所不同,一楼中间的戏台子搭起来了。
他们进来时,戏台子周围已经满桌了。
纪心言喜道:“对了,上次我来时小二说请了金家班唱戏,我们运气不错啊。”
韩厉问:“杏花姑娘喜欢听戏?”
纪心言道:“那倒不是,就是觉得这顿饭更值了。”
他们要了二楼当中的位子,角度虽然差了点,但也能看到戏台。
今日人多,纪心言又刚得了大笔银子,出手甚是大方,把上次来想吃又没点的菜都点上了,很快便是一桌子,还加了两壶清酒。
菜谱她上次来时已经看过了,这一桌多少银子心里早就有数,和上一世请甲方吃饭一样一样的。
“大人,我敬你一杯,谢谢你那天出手相救。”纪心言豪气干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心想,炎武司这层关系就算她再不喜,也要往好了处。
前世请那些大有来头的甲方爸爸吃饭,不着痕迹抢着买单,开局第一杯酒,这些她早就熟悉了。
只是如今她的身体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做这事着实有些惊人,看得原野直咋舌。
韩厉微皱了眉,问:“你很会喝酒?”
纪心言笑道:“大人,不是我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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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酒……”
她凑近点,单手半遮,低声说:“不纯,度数太低,难怪古人喝酒都一坛子一坛子的。”
韩厉别过头,总结道:“疯言疯语。”
锵锵锵的曲声响了起来,花旦清美秀丽的唱腔亮起,食客们喝彩不止。
纪心言只觉曲子熟悉至极,听在心里甚是舒服,却因太过垂涎美食,无法分得口来和唱。
食客们也是听曲得多,并不怎么交谈。
纪心言耳朵听着戏曲,嘴巴不停地吃着。这一出戏时间不短,到尾声时她也吃饱了。
韩厉视线时不时会扫她一眼,待到一段戏终了,他左手支腮,眼看着她又夹了个梅花糕,忍不住说:“我记得你上次说自己胃口小。”
纪心言梅花糕刚入口,一时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差点卡着。
她忙喝了口水润过喉咙,奇道:“是啊……我都没发现。”
她蹙眉想了想说:“可能是在府衙住了几天,伙食太好把胃口养大了。”
韩厉嗤笑摇头。
戏台上花旦谢幕,新曲响起,一个穿蟒扎靠戴翎贯甲的女将上了台,唰唰唰地抖起花枪,口中唱起:“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
纪心言两指在桌上打点,摇头晃脑地跟着哼哼。
等听到“桃花马上威风凛凛”这一句时,她轻拍桌子,喜道:“这个我也会。”
韩厉与原野对视一眼。
原野凑近点问她:“你是不是想起以前的事了?”
纪心言摇摇头。
原野扬眉,表情似乎不太相信。
他还想说什么,又看了眼韩厉,忍住没问。
纪心言却在他一系列表情中恍悟,转头问韩厉:“大人,你是不是查出我的来历了?”
韩厉嗯了声,也不瞒着。
纪心言挺直背,有点紧张地问:“查到什么了?”
韩厉夹了一筷子菜,说:“你以前在戏班唱戏。”
“难怪了,我腰功这么厉害……”纪心言追问,“还有呢?”
韩厉看她一眼,道:“没了。”
纪心言一怔,反问:“没了?”
韩厉问:“还应该有什么?”
纪心言也不知道还应该有什么,她只是想起胸口那半块八卦牌。
韩厉把她的神情看在眼里,侧过身瞅着她问:“哪里不对?”
纪心言回看他,默默地在心里权衡一番,还是不打算和他说太多,只道:“以为会有什么了不得的神秘身世,果然只是个平平无奇小角色。”
韩厉端起酒杯摩挲,视线看向戏台。
台上正唱着“番王小丑何足论……”
“小角色吗……”他低声念了句,随后将酒喝光,转头道,“我明日便会离开淮安城,你还有什么事吗?”
他问的突然,纪心言怔了下,说:“没什么事了。”
韩厉点头道:“好。”
纪心言问:“大人你走了,我是不是应该马上离开府衙?”
韩厉笑道:“只要俞岩同意,你愿意住多久都可以。”
他见大家吃得差不多,朝原野使个眼色,起身准备离开。
原野心领神会,掏出一锭银子抛给店小二。
纪心言忙起身拦着:“说好我做东……”
她是真的想请他们吃一顿,会有种给事情画上圆满句号的感觉。
但小二哪管到底谁掏钱,收了银子就下楼了。
纪心言略觉遗憾,但也仅仅是略觉而已。
她和韩厉量级差别太大,争这种块八毛的钱实在没意思。
原野笑嘻嘻地说:“我们这么多大男人,哪能让你掏银子。欠着吧,总有机会还的。”
总有机会还?别逗了。
纪心言暗想。
你们明天就离开淮安城,从今往后,大家一拍两散,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后会无期。
她快速而不失礼貌地表示这次就算了,下次一定她请云云。
都是成年人,这种客套话应该不用解释。
20. 第 20 章
第二日清晨纪心言醒来,听到客院有说话声。
她推开一点窗缝,见青松正带人收拾东侧几间屋。
她忙穿好衣服,推门往屋里张望。
“韩大人他们已经走了?”她问。
“大人正在三堂和老爷说话。”青松道。
纪心言往旁边让开,看着一仆妇将席榻抱出。
“杏花姑娘也和韩大人一起走吗?”青松问。
“我不。”纪心言不好意思道,“我可能还要打扰两天,今日就上街找房子去。”
她回到房间,将头天缝好的内衣穿在最里面,胸前较之前略微厚了点,是那两张银票的功劳。
再把匕首塞入靴筒,腰间挂上小荷包,就一个人出发了。
纪心言想过,一上来就买房盘店不现实,做任何生意前都要先了解市场。
青松说的没错,先找一家店做几日工是个好方法。
一番筛选后,她将目标放到书局和胭脂水粉店。
鉴于专业性要求,纪心言先去了书局。书局不缺人,也不想要女学徒,三言两语便将她打发了。
纪心言无奈,只得转道去了胭脂店,还是上次赁店的那家。
她进门时,老板娘正皱着眉把一排木盒香膏往下收。
纪心言表明来意,老板娘听了倒也爽快。
“我之前想把店盘出去,把小工都辞了,确实缺人手。但我想找熟手,上来就能做事的。你懂香料吗?”
纪心言坦言道:“香料我不懂,不过我会记帐进发货,还知道怎么卖东西。”
老板娘听前头还挺认真,听了最后一句直笑。
“东西摆在店里,客人来时多夸几句,客人用着好自会再来。你还能卖出什么花来?”
纪心言看看她收起的那些小木盒问:“这些为什么收了?不好卖吗?”
老板娘看眼怀中上百个小盒子,叹口气。
这是她去年作出的一款香膏,用了很好的材料,售价不菲,效果却与价格不成比。眼看着价格一降再降,却始终不好卖,这一百多盒全砸在手里了。
她想了想,道:“姑娘若有法子把这些卖了,便可以来店里,只叫我不亏本就好。”
纪心言略一琢磨:“成本是多少?”
老板娘说:“一盒至少要卖三钱银,若是能卖到五钱银便有微利了。”
这香膏现下便卖五钱银。
纪心言凑近,与老板娘低语几句。
老板娘眼神微动,道:“将它与店中卖得最好的胭脂一同出售……倒可以一试。”
纪心言给的法子很简单,就是捆绑销售。商家将两样甚至三样东西做成套装,总价比单价相加便宜一点。看上去好像是商家让利了,其实间接促成两倍甚至三倍交易。
她笑道:“我还有很多法子,老板娘不妨先试用一个月,只要管我吃住就好。”
老板娘打量她片刻,笑道:“行,那你明日便来吧。院里尚有空房,吃饭和我一起。”
纪心言开心应下。
她的笑还没热乎,就听老板娘又道:“证身书记得带来,我要看一下。”
……证身书?证身书!!
*
纪心言往府衙猛跑,还没进客院便看到青松,忙喊住他喘着气问:“韩大人走了吗?”
青松不明所以,道:“早走了啊,你出去没多久他们就走了。”
“走了?”纪心言急道,“往哪边走了?”
“应该是往京城去,早该出城了。”青松问,“你怎么了?”
纪心言欲哭无泪,忽然又想到俞岩。
她顺了顺气,不好意思道:“从东阳县出发时,韩大人走的着急,把我证身书落在东阳县衙了,我能不能在府衙重办一张?”
青松道:“那你也得回县衙办个传信,还不如直接去取一趟。”
纪心言为难道:“其实韩大人可以帮我做证的……”
青松也为难,说:“我家老爷办事很认真,韩大人在也不行,何况他现在又离开了。”
纪心言暗叹一口气。有些人可以和他谈交易,比如韩厉,有些人只能公事公办,比如俞岩。
青松见她愁,安慰道:“和老爷说一声,派个衙役帮你跑一趟。”
纪心言一听这个,心道不行,她哪有证身书,不过是想框一框,能框来最好,框不来再想办法。
再想办法……还有什么办法呢……
她皱着眉,心里盘算着,忽地眼睛一亮。
谁说□□身书一定要拜托其它人帮忙,她自己就可以搞定!
**
第二天,纪心言拿着府衙开的一日往返淮安城的临时路引,骑着白马按来时路出了城。
小白马朝着东阳县衙方向奔去,留下一阵扬灰。
数匹黑马从路两旁出来。
原野穿着司使服,望着白马消失的方向,说:“这是要回东阳县吧,她要怎么拿到证身书?”
韩厉一身黑色劲装,原本的官服不知去了哪里。
“我也好奇。”他弯唇道,转头吩咐原野,“你带他们回京,向皇上说明血书案来龙去脉。就说在炎武司与府衙合力追捕下,凶犯江泯之已重伤坠入悬崖。此外,查一查是哪位京城大人物叫石主簿上京的。”
“老大你呢?”原野问。
韩厉道:“我再跟她几天,若无异像就返回京城。”
“她跟青松在外面跑了两天也没出事,要是有人想对她下手,那两天不是最好的时机吗?”
“上次打草惊蛇了。”韩厉道,“所以这次,你们要大张旗鼓地回京城,明明白白地和她分开,我一个人留下。”
**
纪心言进入东阳县时已是傍晚。
她理了理身上艳红的骑马装,牵着小白马,昂首挺胸来到衙门口。
“麻烦通报一声,炎武司左督卫韩大人下属求见刘全刘大人。”
看门的衙役见过纪心言,虽然没说过话,但她一身红衣英姿飒爽的样子却让人印象深刻。
衙役入内通报,很快刘全便出来。
他先往纪心言身后左右看了看,见没有其它人,明显松了口气,笑容里带丝惊喜。
“杏花姑娘,我日前听说血书案已破,凶手坠崖而死,就想着你可能要回来了。”
“见过刘大人。”纪心言施礼道,“事情已了,韩大人让我来归还白马。”
刘全赞道:“韩大人果然守礼,不过这白马当初说是送给姑娘,怎好再收回来。再说,姑娘随韩大人办事,没有马怎么行。”
“那就多谢刘大人了。”纪心言笑道,“这次韩大人命我来,另有一事。”
“哦?”刘全又往她身后看了看,压低声音,“韩大人也来了吗?”
“韩大人正忙着处理血书案,没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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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全松口气,引着纪心言进县衙,边走边问:“那大人叫杏花姑娘过来,所为何事?”
“还不是我的身份问题。”纪心言道,“韩大人就要启程回京,可我没有证身书,很多地方去不了,影响大人行程。”
刘全疑惑:“案子既已经明了,怎么杏花姑娘还要与韩大人一同回京?”
纪心言面带羞涩,含糊道:“这个……就要问韩大人了,我怎么好意思说呢……”
刘全闻言侧头看她。
夕阳残存的光照在她脸上,与艳红色衣衫交辉,衬得小姑娘面若桃李,本就精致的五官此时更添两分媚意。骑马装完美地展现出她修长四肢与纤细的腰。
刘全顿时心领神会,往旁边迈了一步,与她拉远距离。
“下官明白了。”他笑道,“如此,恭喜姑娘了。”
纪心言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她抿唇,含羞带怯地低下头。
刘全暗自摇头,难怪当初自己怎么示好人家都当看不见,原来是想钓大鱼。
都说炎武司的人心冷手狠,这姑娘胆子也真大,连韩厉那样的人也敢招惹。
到底是太年轻啊!
至于证身书……
他皱眉道:“可是石主簿的遗物中并没有杏花姑娘的卖身契,你的证身书也不在我这……这个……韩大人是知晓的,怎地还让你大老远跑回来取?”
纪心言暗自惊讶,原来她不是卖身到石主簿家?那之前自己跟韩厉提卖身契的事,也不见他说一句。
她偷瞄刘全一眼。
这个县令看着胆小老实,其实油滑得很,平日应该没少收好处。
从彩云那身三十两春衣就能看出一二。
纪心言喜欢俞岩这种清官,但若提起打交道,还是刘全更容易。
“具体的我也不懂,但是韩大人说了……”纪心言加重语气,“他说,刘大人自有办法。”
她说完,紧张地注视着刘全。
证身书若不能从东阳县框出来,其它地方更别想了。
刘全仍是蹙眉不语,似在斟酌,心中却已经答应了。
一个小小证身书他以前不知通融了多少,更别提还是韩厉发话的。
纪心言不知他的想法,心下焦急,决定再添一把火。
“本来韩大人想派司使过来办,但实在分不出人手。若是刘大人还有什么顾虑,要不这样,我在县衙住两天,您派人去淮安城问问。这几日韩大人都在府衙,与俞太守一起理案子。”
刘全哪敢派人去问,他变脸似的呵呵应道:“这种小事,何需麻烦韩大人,杏花姑娘在这里小住一日,明天就可办妥。”
纪心言开心了,笑容灿烂,夸道:“韩大人果然没说错,刘大人自有办法。”
刘全谦虚地笑道:“哪里话,为大人办事,是我等职责所在。”
“对了。”纪心言又想起什么,“韩大人不喜欢杏花这个名字,他给我起了一个新的。”
“姑娘请说。”
“纪心言。纪念的纪,爱心的心,言语的言。”她字句清晰,“证身书上要用这个名字。”
“好说。杏……”刘全改口道,“纪姑娘!”
两人一路笑着就把事情谈妥了。
县衙庭院,盘桂树上。
韩厉一身黑衣,隐在繁枝阔叶间。
“纪心言……”他嗤笑,“连名字都给你起了,我真够喜欢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