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扇留青》
3. 第 3 章
“我的孩,这两日究竟去了何处?怎弄得如此狼狈?”
沈清梧是被五个侍女搀扶着进入正堂的,刚一进门,便被侯府的富丽堂皇迷了眼。
她坐的是金丝楠木雕花软塌,背后垫的是苏州双面异色绣靠枕,脚下踩的是西域贡的驼绒毡。
如果此时那位端坐在紫檀圈椅像菩萨一样的夫人问问她这些物什的来历、技法、年份如何,她或许还能说出个一二三四。
但是现在,她只能低着头,迟迟不语。
她怎么就成了永安侯府的世子妃?
这和计划中的完、全、不、一、样!
见儿媳似有不安,永安侯夫人起身靠近,执起她的手,却发现本该白皙的手腕有一道道明显被绳子勒过的痕迹。
夫人倒吸一口气,语气中既心疼又有几分怒意:“是谁?是谁竟然敢绑架永安侯府的世子妃,真是吃了豹子胆了!”
“回夫人的话,我不是世子妃……你们认错人了。”
沈清梧思考再三,还是觉得不要和侯府这种皇亲国戚扯上关系。
她认真说完这句话后,却发现周围的人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真是奇怪……
这句话哪里好笑了?
“你看看,这小丫头,又和在我说胡话了!我知道你生淮之的气,可是夫妻之间哪有隔夜仇,你离开的这几日,淮之日日夜夜茶饭不思,人都憔悴了许多。”
沈清梧本想继续解释清楚,但转念一想,如今社会实在险恶,她孤身一人前脚刚出沈家,人还未到清河坊,后脚竟然被亲戚卖给人贩子拐到了京城。且不说在京城人生地不熟,她现在但凡一只脚跨出侯府的大门,下一秒可能又会被那群人绑走。
不如先在侯府待一段时间,等对周边熟悉了再走不迟。
这样想着,沈清梧默默闭上了嘴。
“罢了罢了,你性子弱,自打进府来,也不爱说话。这次你在外面定是受了委屈……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和娘亲说,娘必定给你讨回个公道!”说着,招呼左右的人,“你们,先去给世子妃梳洗一下。她也乏了,让她好好休息吧。”
“是,夫人。”说着,五六个丫鬟便拥着沈清梧踏入浴房。
白茫茫的雾气裹着沉水香扑面而来,沈清梧在马车里被捆了一天一夜,确实是乏了,闻到这样的味道,她感觉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
她伸手试了试水温,感觉正合适,于是道:“你们退下吧,我一个人就好。”
说罢,正打算关上浴房的门,却发现没有人有离开的意思,反而一个个面露难色。
“怎么了?”
那五个丫鬟突然齐齐跪下:“夫人刚刚吩咐了,让我们好好伺候世子妃,还请世子妃不要为难我们!”
“这……”沈清梧不习惯人伺候,之前在沈府,像洗漱这样私密的事情,她皆是一个人。
见那几个丫鬟慢慢靠近,沈清梧立马下意识攥紧衣襟,却被为首的鹅蛋脸丫鬟按住手腕:“世子妃莫怕,请让我们服侍您。”
接着,几双手忽然从不同方向伸来。有人解她腰间绦带,有人摘她耳坠,还有两双柔荑探向中衣系带。
…………
沈清梧第一次屈服在这样的温软中,满脸通红地沐浴更衣。
更衣毕,又被按在黄花梨梳妆台前。
螺钿妆奁层层展开,丫鬟捧着鎏金香膏要为她敷面。
一个圆脸小丫鬟用银镊子夹起一片金箔花钿:“夫人特意嘱咐,今日世子妃要梳朝云近香髻。”
沈清梧有些毛骨悚然,这侯府夫人怎么连世子妃梳什么发型都要管。
她瞥见铜镜中那张粉妆玉砌得不再像自己的脸,突然觉得还是应该把一切都说明白。
“夫人现在在哪?”沈清梧问道。
丫鬟看了看外面的太阳:“这个时候,夫人想必在佛堂诵经呢。”
沈清梧隐晦打听到佛堂之处,快步走了过去。
推开门,便看到永安侯夫人跪坐在蒲团上,低头轻诵,一手盘着腕间的沉香佛珠。
佛龛中金身观音低眉垂目,手执净瓶的指尖凝着一滴翡翠玉露。
沈清梧攥紧袖口:“夫人,其实我并非——”
永安侯夫人并未回头,依旧轻声诵经。
沈清梧向前一步:“夫人恕罪,民女并非世子妃,这一切都是误会。”
永安侯夫人突然轻笑,指尖拂过经卷:“清梧,我的好孩子,你怎么会不是世子妃呢?”
沈清梧猛然一惊,她怎知我的名字?
夫人缓缓起身:“你今日踏进了侯府的门,就算不是,也得是,你明白了吗?”
沈清梧不解地看着她。
永安侯夫人轻点沈清梧紧皱的眉心:“瞧瞧,你梳这个发髻多像她啊,要是眉头再舒展一点就好了。”说着,手又轻轻抚过她的脸,“一个月后是太后寿宴,太后她老人家最是喜欢你,指名要见你,届时可不要丢了侯府的脸面。”
“寿宴之后,你想去哪,我自不会阻拦。只是这段时间,你只能是永安侯府的世子妃。”
事情似乎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她一开始不过是想借用侯府逃命,可谁知刚出虎口,又入狼穴,这侯府的水比她想得要深很多。
她要跑路。
“清梧,恐无法从命。”
似乎知道她会这样回答,永安侯夫人声音渐冷:“我记得太后寿宴上可是要了一批沈府的扇子,若是你走了,我可不能确保那批扇子……”
沈清梧身体一紧,沈家其实已经和她没有关系了,但是如果那批扇子出了问题,沈家大大小小都难逃一死。她或许不在意她那二叔,但是那些工人、小厮、丫鬟是无辜的。
“你记住,这件事,是你我之间的秘密,任何人都不能知道,包括淮之。”
沈清梧欲言又止:“我……”
这时,门外丫鬟忽然喊道:“夫人,世子回来了,可以用午膳了。”
永安侯夫人笑着挽起沈清梧僵硬的手:“走,带你见见你的夫君。他这几天为了找你,可是带着侍卫把护城河都筛了几遍!”
膳厅内,紫檀木圆桌上摆着十二道青瓷盘盏。
沈清梧垂眸盯着碗沿描金的缠枝莲纹,忽听珠帘轻响,只见一道颀长身影踏入厅内。
顾淮之身着月白云纹锦袍,手执一把玉竹折扇,步履匆匆。
他对着永安侯夫人浅浅躬了个身:“儿子给母亲请安。”
接着目光转向沈清梧时却微微一滞,长睫轻颤,“给娘子请罪了,娘子……可还恼我?”
他上前几步,嘴唇几乎快贴上沈清梧的耳垂:“娘子,这些天我找得你好苦,听侍卫说你回来了,我就立马从城外赶回来了。”
沈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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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连忙退后几步拉开距离,却不小心对上他的视线,才发现这世子生得神仪明秀,极为高贵。
鼻梁似远山脊线般高挺,喉结突出如雪原孤峰。
她突然想起那日马车内两人编排世子的话,耳尖泛起薄红。
从这个长相来看,似乎,这世子不像他们所说的那么不堪。
“瞧瞧,淮之何时这般低声下气过?我看你这次便饶过他吧。”永安侯夫人说道,“不过淮之,你日后真得改改了,那鸣翠坊是你该去的地方吗?”
鸣翠坊?
怎么这么巧,都和这鸣翠坊有关系。
不过她似乎猜到了这世子妃是为什么要离家出走,想必是这风流世子去鸣翠坊找姑娘被夫人发现了,两人起了争执。
呵,果然不论什么时候,男人都是狗改不了吃屎的东西。
沈清梧立马恢复了理智。
她不知世子妃是何性格,但是想起之前夫人说的“她性子弱”,想必平日里应该是温温柔柔的,于是轻声道:“下不为例。”
“好了好了,看到你们夫妻俩和好,我的心也放下了。”永安侯夫人笑道,“淮之,快扶你夫人坐下用膳吧,今日的菜特地都做了你们爱吃的。”
“是,母亲。”
沈清梧在顾淮之的搀扶下坐了下来,望着满桌珍馐,却吃不下饭。
“怎么了,娘子,是这菜不合胃口吗?”
沈清梧摇了摇头,捏着银筷的指尖发紧。
她的对面是一位伪善的侯府夫人,旁边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男子,而她自己还是假扮他人,自然是没有胃口。
“来,尝尝这鱼。”顾淮之夹起雪白的鱼肉,搁进她碗中,“太湖的白鱼,最是新鲜的东西,正是这个时节吃。”
沈清梧出身金陵,自然是喜欢这些。她尝了一口,确实地道,不比在金陵吃得差,于是又夹了几筷。
顾淮之看着她,嘴角不自觉地勾出一丝弧度。
“还有一个月就是太后寿宴了,这一个月你们俩要安分守己,可不许再给我出差错了。”
快吃完的时候,永安侯夫人又说起了这话,沈清梧明显感受到她的目光往自己这边来了。
于是放下筷子:“是,母亲。”
“好了,也差不多了,你俩快回屋歇着吧,两个人都累了这几天。”
午后的日光透过雕花槛窗,在青砖地上烙下菱花纹影。
沈清梧跟在顾淮之身后穿过九曲回廊,刻意将步子放得轻缓,与他保持距离。
廊外几株垂丝海棠开得正盛,花瓣被风卷着扑到顾淮之月白锦袍上,他广袖一拂,落红便簌簌坠入廊边莲缸,惊得缸中锦鲤甩尾游开。
沈清梧的目光被那几尾锦鲤吸引,她平素最喜欢看这些东西。
“娘子喜欢这锦鲤?”顾淮之垂首问道。
“嗯。”沈清梧点点头。
“今日那太湖白鱼似乎很合娘子的胃口,下次我再让厨房做给娘子吃。”
“有劳世子了。”
说话间,一瓣朱砂色的花恰巧落在沈清梧云鬓间。
她本想伸手摘取,却被顾淮之手上的玉骨折扇抵住。
"别动,让我来。"
指尖掠过发间,沈清梧感受到一阵凉意。
耳边是顾淮之若有似无的一声叹息:“娘子,我记得你以前可不爱吃鱼。”
4. 第 4 章
这日一早,永安侯夫人照例要去青龙寺礼佛,沈清梧也跟了过去。
马车内,永安侯夫人双眼微闭,半天才缓缓张嘴:“考虑得如何?”
“回夫人的话,清梧可以答应暂时顶替世子妃一事。只是事成之后,希望夫人能够允诺……另外,清梧还想要……”
“你要什么?”
“钱。”
她那间破铺子需要一笔启动资金,重新装修、人工费、材料费、宣传费等等,粗粗算下,需要五百两。
她不是那种视金钱为粪土的人,如今既然被迫攀上了侯府这样的关系,那就做到利益最大化。
“三千两。”
沈清梧听罢双眼突然亮了起来,顿时觉得这夫人真是慈悲心肠。
“不过还是麻烦夫人给我一份关于世子妃的详细信息,姓甚名谁,平素里有什么喜好厌恶……这样,清梧才好不在太后面前失了态。”
那日她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才在那世子面前糊弄过去,也不知顾淮之看没看出来。
“这是自然。”说着永安侯夫人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沈清梧接过仔细看完,才知道这真的世子妃姓何,单名一个清字,是当今中书郎之女。知书达理,平日里也喜好女红,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
只是这位何小姐,身体不好,经常生病,偶尔还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大家一开始还很奇怪,后来就习以为常,当做笑话了。
所以她那天刚回侯府时说自己不是世子妃,那些下人也以为她在说胡话才笑的吗?
沈清梧突然后背一阵发冷,这世子妃是不是有点精神不正常?
岂止是世子妃,这整个侯府都不太正常。
算了,为了三千两,忍一忍,还剩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沈清梧在心里慢慢说服了自己。
沈清梧向来不信神佛,虽跟着永安侯夫人去礼佛,也只是囫囵地拜了几下,便以不舒服为由先出来了。
远远地,她突然看到一驾鎏金青鸾车缓缓而来,停在青龙寺门口。
车帘被挑起半幅,里面的女子身着华服,满头珠钗,在众人的簇拥下踩着朱漆凳下车。
这么大的架势,看样子是宫中的人。
“是惠妃。”
永安侯夫人这时也出来了。
惠妃?那不就是王家的大女儿,当今皇帝的宠妃?
怪不得这么大的阵仗。
此时,那惠妃似乎也看到了永安侯夫人,便笑语盈盈地朝这边走来。
沈清梧眼尖,看到惠妃手中搭着把柄象牙团扇。
扇面用金线绣满百子嬉春图,婴孩衣襟上的梅花钮扣皆是米粒大的红宝,线轴处缀着十二颗羊脂玉。扇柄由整根象牙镂雕出九重牡丹,花心嵌着波斯进贡的猫眼石,在日头下熠熠生辉。
好一把精巧而又奢侈的扇子。
王家的手艺确实不俗,而团扇确实也适合宫中妃子。
沈清梧不觉在心中长叹一口气,算下来,今日已经是刘公公说的第五日,不知沈家是否安然度过。
“见过长公主。”这时惠妃已走到跟前,虚虚行了个礼。
“惠妃娘娘安好。”永安侯夫人浅还了个礼。
“这位是……世子妃吗?”惠妃的视线移到沈清梧眼前,“真是好一个素雅标志的人儿!”
“长成这样,世子妃确实有本事和世子吵架闹离家出走。”
这件事,已经传到了宫中吗?
古代这些贵族未免也太八卦了。
“不知道惠妃娘娘从哪听的,全是子虚乌有的事。”永安侯夫人道。
“是啊,我就时常和太后说世子和世子妃关系好着呢,让她老人家不要操心。只不过可惜长公主一片苦心,每月雷打不动来青龙寺祈福,怎么世子妃的肚子还不见动静呢?”
“多谢惠妃娘娘关心。不知惠妃娘娘何时能为皇上诞下一个龙子呢?”
“你……哼!我们走!”
众人都知道惠妃娘娘虽万千宠爱于一身,但始终未能给皇上诞下皇子,这句话自然是惹怒了她。
待惠妃走后,永安侯夫人的视线也落在沈清梧的身上。
她今日为了出行方便,只穿了一件素色长袍,首饰也是极为简单。
“你的衣服太素了,织造局这几日又贡了数百匹绸缎,到时候让下人给你送过去。”
“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要丢了侯府的脸。”
沈清梧这几日一直想找个时间出门转转,但发现身在侯府她的衣食住行都会有人送到跟前,根本没有机会出门。
如今既然提到了衣服,沈清梧灵机一动。
“小女听侯府下人说,最近京城新开了一家绸缎庄,款式时兴,技法巧妙,清梧想去看看。”
永安侯夫人面露嫌弃的面容,似乎在说普通商人的绸缎怎么能和宫中的相比。
“听说有件衣服的纹样传到宫中,太后也十分喜欢,我想去看看,然后让织造局做件差不多的款式……”
“既如此……你一人出去我不放心,今日淮之有空,我让他陪着你。”
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沈清梧现在最害怕的就是和顾淮之待在一起。
——
李记绸缎庄,掌柜的正忙得团团转,突然见门口站一丰神俊朗的男子,忙把人请到内间。
“今日是什么风,竟把世子您吹来了。”
“李掌柜,你生意好呀。我家娘子想来看看你们的绸缎。”顾淮之步子不疾不徐。
“世子妃真是好眼光,我们家的纹样正是时兴,宫中妃子都喜欢呢!”
“把你们这里新鲜的款式纹样,拿来我看看。”沈清梧道。
“得嘞。”
说罢,便拿出数十匹绫罗绸缎,上面纹样果真是没看过的。
沈清梧本想细细挑选,却听到顾淮之道:“这些,全都包起来。”
“好嘞。我马上命人将这些送至侯府,另外派裁缝上门给世子妃量体裁衣。”
“不必。”顾淮之轻转手中折扇,“我家娘子肩宽一尺一寸半,腰围两尺零三分。”
沈清梧的耳尖薄红,这确实是她的数据没错。
这顾淮之只看一眼,便知道了?
他又俯身贴着沈清梧耳边轻声道:"我还知娘子锁骨三寸下有颗朱砂痣。"
沈清梧立马捂住胸口——她的那里,并没有这颗痣。
而这个反应在外人看来,更像是一种娇嗔。
见两人耳鬓厮磨,掌柜的在一旁笑开了花:“二位感情可真好啊!世子连这都能记住,世子妃当真是享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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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真是谢谢了。
两人从绸缎庄出来,会经过一条偏僻的小巷子。
突然一辆马车匆匆赶来,上面一个车夫火急火燎,大声喊道:“借过借过!”
巷子极窄,沈清梧躲闪不及,眼看就要撞上,突然整个人被身旁的男人拽入到怀里。
车轮滚滚,擦过顾淮之宽广的衣袖,他低头看着沈清梧,额前几缕碎发碰到她的眼。
这是沈清梧第一次这么近直视顾淮之,那双平日里总是眉目含情的双眼如今仔细看来却是这样的没有波澜。
“世子可知,这条巷子出去后是哪里吗?”沈清梧从顾淮之的怀中挣脱。
虽然刚才未看清那车夫的脸,但沈清梧还是通过那人的声音确定了他就是当日绑架他的马夫之一。
“鸣翠坊。”
果然……看那人那样急忙的样子,想必马车里面又有新的“业绩”。
她上次侥幸逃脱,但后面的女孩又能像她这样顺利逃脱吗?
她不能坐视不管了。
她要去找到那些人绑架的证据。
“夫君,这鸣翠坊里面有什么,清儿一直很好奇。”
这几日晚上,她以身子不适为由,一直和顾淮之分床而睡。
但是,她总不能身子不适一个月,这样迟早会让顾淮之怀疑。
不如让顾淮之带她去鸣翠坊,狗男人去找他的相好,她去探查证据,岂不是一石二鸟,两全其美?
“你想去?”顾淮之玩味地看着她。
“听闻鸣翠坊的绿腰姑娘琵琶一绝,"沈清梧指尖掐进掌心,笑得眉眼弯弯,“清儿也想学一下,好讨世子的欢心。”
“绿腰?”顾淮之若有所思,轻笑一声,“确实不错。”
“你若真好奇,便带你去看一下。”
鸣翠坊不愧是京城最大的青楼,还未到跟前,沈清梧便已经闻到腻歪的脂粉味了。
等走到跟前,莺莺燕燕便拥了过来,七八张芙蓉面长者血盆大嘴,茜纱帕子雪花似的往下飘。
“世子爷可算来了!”
“可想死奴家了!”
“今日还是老三样吗?”老鸨一步三晃从楼梯走下来,“哟,今天世子爷还带了个小姑娘,真是新鲜啊!”
呵,果然是狗男人。
哪个知书达理的大小姐能忍受自家相公天天在外面鬼混?
沈清梧现在越来越能理解那位何小姐为什么要走了。
“唤绿腰姑娘来,我家娘子想听她弹琵琶。”谁知顾淮之突然搂住沈清梧,语气甚是郑重。
“原来是世子妃啊,失敬失敬!”老鸨先是鞠了一躬,然后面露难色,“不过绿腰现正在伺候柳大人。”
“是吗?那可真是不凑巧啊。原来柳大人也在这。”顾淮之叹息道,“既然如此,那只能下次再来了。”
“娘子,我们走吧。”
“这……”沈清梧有些不甘心,她环顾四周,也未曾看到那日绑架她的人的身影。
她也找不到继续留在这里的借口,只能作罢。
可谁知,正当她一只脚迈出门槛时,一个满脸带血的女孩突然拽住她的衣角:“小姐——救命!”
沈清梧低头一看,拽她衣服的人不是他人,正是她曾经在沈氏扇坊的学徒——荔裳。
5.第 5 章
“这是哪里来的野丫头,竟敢惊扰世子和世子妃,真是该死!”
老鸨直直上前,狠狠掰开女孩抓着沈清梧衣角的手,整个人像座山一样横亘在二人中间。
“人呢?都死了啊!还不快把她拖下去!”
说罢,四五个彪形大汉上前,拽着女孩的头发和手臂就往后扯。
沈清梧见状连忙制止:“且慢——朗朗乾坤,天子脚下,你们鸣翠坊居然敢这么欺负一个小女孩!”
这话一出,那老鸨似乎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帕子遮着脸哭唧唧道:“唉哟,世子妃您有所不知,如今这世道是生意难做。这小丫头是新来的,不懂规矩,前几天手脚不干净被发现了,我们也只是想给她一个教训,让她长长记性。”
沈清梧看到荔裳单薄的中衣被抽成碎布条,裸露的脊背上横着十几道鞭痕,心中又恼又痛,不觉声音颤抖。
“我看这小姑娘年纪轻轻的,不知她偷了什么,竟然……让这位妈妈下此血手?”
谁知那老鸨听罢不屑一笑,染着猩红丹蔻的指甲还戳在荔裳溃烂的伤口上:“世子妃菩萨心肠,可别被这小贱人骗了!她确实是没偷什么贵重东西,不过是抢了她姐姐的生意,偷了某位大人的裤腰带——”
说罢,旁边几个大汉大笑出声。
“你……!无礼!”
用这样的秽语侮辱一个懵懂无知的女孩,若此时沈清梧就是沈清梧,她可以不顾一切说出一些惊世骇俗的话,戳着这老鸨的脊梁骨骂。
但现在她是何清,是那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她只能涨红着脸说着一些没用的话。
“哟,这就无礼啦,更无礼的您还没见过呢——”
京城谁人不知,世子爷是顶不喜欢家里边那个世子妃的。
据说大婚当晚,顾淮之就让她一人独守洞房。这件事,都已经成了京城的笑话。
如今世子爷更是日日流连于鸣翠坊,大有要把绿腰娶回府的意思。
先前尊敬她几句,是给侯府的体面。
怎么这世子妃今日还把自己当成个事儿了,竟然敢在这里指手画脚。
只见那老鸨继续道:“世子妃您平日里养尊处优,不懂我们这些粗人教训人的法子,您呀,也别听,仔细脏了耳朵。鸣翠坊的姑娘不说一千也有八百,我要是一个个温柔善待的,她们岂不是得上天?世子妃您呀,还是乖乖和世子爷回家,少管——”
“闲事”两个字没说完,老鸨突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只听“啪”地一声,顾淮之手上的折扇不知何时换到了左手,右掌挟着风声重重挥下。
老鸨反应不及,整个人歪倒在香案边,半张脸瞬间浮起五道血棱子
“刘妈妈,你可真是胆子肥了。”顾淮之慢条斯理掏出帕子擦手指,“永安侯府的世子妃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这狗奴才评说?”
满堂死寂,彪形大汉攥着麻绳的手僵在半空。
那老鸨一脸不相信地看着顾淮之——这纨绔世子平日里和绿腰打打闹闹一副笑眼弯弯的样子,可从没未露过这般森然神色。
怎么今日如此动怒?
难道,她对世子妃的消息有误?
这时,沈清梧突然缩到顾淮之的怀里:“夫君,这个女孩长得好像我家乡的一个妹妹,我见她可怜,你帮帮她……好不好?”
她现在不能直接与荔裳相认,不如先借顾淮之的手接她回侯府。
顾淮之目光一怔,随即双手顺势搂住她的腰,轻声道:“好,就听娘子的。”
“刘妈妈,平日里我待你不薄。今日这小丫头和我家娘子有缘,你说一个数,她从此就不再是鸣翠坊的人了。”
那刘妈妈被打之后显然听话了许多,跪在地上磕着头:“世子爷您说的哪的话?我们这的人,你想带走直接带走就是。只是……只是这小丫头,她已经被柳大人看上了,您今日要是带走岂不是为难小的……”
“哦?又是柳大人?”顾淮之睨了一眼荔裳,“这小丫头长得确实有几分姿色,怪不得被柳大人看上了。”
沈清梧望向顾淮之,却发现他眸中压着一涡黑沉沉的雾。
他在生气吗?
先前也听到那个刘妈妈提到柳大人,这柳大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时,从楼梯上走下来一位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
此人身着一袭墨色云锦圆领袍,左眉骨处一道旧疤斜劈入鬓,鼻梁高且直,唇却薄得近乎锋利。
他见到顾淮之,立马笑着打招呼:“我说楼下怎么这么热闹,原来是淮之贤弟来了!”
顾淮之抬头,对着来人冷声道:“柳大人好。”
原来这位就是柳大人。
沈清梧顺着顾淮之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这柳大人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手持琵琶的女人。
女人见到顾淮之,脸微微红:“绿腰见过世子爷。”
这就是传说中把顾淮之迷得神魂颠倒的绿腰?
沈清梧不禁多看了一眼,确实人如其名。
只见她抱琵琶侧身下楼时,腰肢似三月柳条浸在春水里,软得能折出九曲柔肠。
这样的美女,却陪在柳大人身侧,所以顾淮之才生气了吗?
“刘妈妈,这是怎么了?”柳大人的话打断了沈清梧的思绪。
“回柳大人的话。”刘妈妈指着跪在地上的女孩,“这个荔裳,前几天您不是说要带到府上。今日我想着教她点规矩,谁知道她跑出来了,撞到了世子和世子妃。结果,世子爷想给他带回侯府……您看看这事闹得,不是让我这个老婆子左右为难吗!”
“原来是这事啊!”柳松涛笑道,“哈哈,刘妈妈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若是世子爷喜欢,自然是给世子爷才对。”
“这……”那刘妈妈望向柳大人,明显话里有话。
“只不过,世子爷也当收敛着点,若是你在鸣翠坊的消息又传到侯爷耳中,他老人家再一生气,那身体可吃不消啊。”
说起来,来侯府这么些天,沈清梧确实还没有见过侯爷。
“柳大人若不传话,家父远在关外自然不会知道。”顾淮之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再说大人也一把年纪了,也要注意身体啊。”
“哈哈,贤弟说得对。既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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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弟喜欢这个丫头,那你带回侯府便是。不过……”柳大人的手指挑起荔裳的下巴,仔细看了看,“啧啧,回去要好好调养一下才行,这张漂亮的脸蛋怎么伤得这么厉害,刘妈妈的规矩确实是过了……”
荔裳本来只是瘫倒在地,见到柳大人,却突然缩成一团,紧紧抱住沈清梧的腿不放,嘴里不停地说着“救命”之类的话。
沈清梧见她情绪不稳定,身体抖得厉害,也顾不得那么多,只能先带她走。
走出鸣翠坊的瞬间,她的余光瞥到了一旁的顾淮之,却发现男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柳大人身旁的绿腰身上。
…………
回到侯府,沈清梧连忙命人拿药过来。
房间内药雾氤氲,沈清梧半跪在榻前,指尖悬在荔裳肩头,迟迟不敢碰那些伤口。
那些鞭痕比她想象的更深,有些已经溃烂化脓,混着青紫淤血,像一条条蜈蚣啃噬在少女单薄的脊骨上。
“忍一忍。”她将药膏在掌心焐热了,才轻轻抹上去。
荔裳猛地一颤,额头抵着绣枕闷哼出声,冷汗浸透的碎发粘在颈侧,衬得皮肤青白如纸。
沈清梧忽然瞥见她手腕内侧的咬痕——细密的齿印排成半月形,是被人堵着嘴时生生咬出来的。
“怎么会这样……”
沈清梧的手颤抖着,她不敢想象荔裳这两天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折磨。
这个女孩是她的第一个学徒,平日里乖巧可人,学东西也很快,虽然偶尔会粗心把纹样刻错,但仍然是她最喜欢的一个学徒。
这样十三四岁的小女孩,那些人怎么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荔裳……你……你还记得什么?”
似乎是药效起了作用,荔裳稍微喘了口气。
“小姐……您走之后,沈家扇坊的学徒就不再招女性。我想着……也在小姐手下学了一段时日,就自己做了些扇子拿去街上卖,可谁想到刚到市场就被一个人给迷晕了,再一睁眼,就到了一个黑漆漆的地方。”
“那是个什么地方?”
荔裳摇了摇头:“我被蒙着眼睛,什么都不看到。”
“但是可以听到,那里有很多女孩……很多女孩在叫……”
“那里是鸣翠坊吗?”
荔裳又摇了摇头:“它们应该是两个地方。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天他们突然把我从那个地方送到了鸣翠坊……到了鸣翠坊后,那刘妈妈便日夜打我,让我接客……”
“还好今日,看到了小姐……我拼死跑了出来……”
沈清梧轻轻拍着她的头:“好荔裳,不要怕,没事了,一切都会没事的。”
“对了,清梧小姐,您怎么突然成了世子妃?”
“这件事……说来话长,以后我慢慢解释给你听。你现在只要记住我是世子妃,不是沈清梧。”
“好……”荔裳的声音逐渐低沉,似乎快要睡着了,突然她又说道,“对了,小姐,我想起来了,那个地方有个东西,您一定很熟悉……”
“什么?”
可谁知,沈清梧刚问完,荔裳就突然吐了一口血,昏死过去。
6.第 6 章
老大夫将银针从荔裳腕间抽出,看到针尖泛着乌青,眉头紧皱:“是赤青绞。”
赤青绞?
老大夫继续说道:“这赤青绞是一种无色无味的剧毒,中毒后患者不出半个时辰就会全身麻痹,直到完全昏死过去。”
沈清梧听罢不禁疑惑:“荔裳回侯府已有一个多时辰,先前在鸣翠坊都没事,这个时候出了事……难道说她是被侯府的人下了毒?”
说罢,看向周遭几个奴婢,皆一脸茫然,面面相觑。
大夫翻开荔裳的衣袖,轻轻嗅了下,摇头道:“应该不是。世子妃给这丫头用的药膏里可是加了镇痛的药材?”
沈清梧点点头:“回来后,她一直喊疼,便给她的药里加了点青黛粉止痛。”
“这就是了。青黛本无毒,可是遇上了赤石散便会变成剧毒赤青绞。”
“赤石散?”
老大夫指着荔裳的伤口:“世子妃请看,她这伤口有的是新伤有的是旧伤,可不论新伤旧伤,伤口的痕迹都是一样的,是有人提前在伤口上擦了赤石散这味药。赤石散可以加快血迹凝固,但是会刺痛伤口。”
怪不得……怪不得……荔裳刚才一直喊痛。
她本以为是伤口疼,可没想到竟然是……
沈清梧的指尖狠狠抓着床沿——她早该想到的,那些人既然抓了荔裳,又给她折磨成这样,怎么会如此好心就把她放回来?
好一招借刀杀人。
借永安侯世子妃的手,灭荔裳的口。
“老先生可能解此毒?”沈清梧问道。
“说解这毒倒也不难,只需要血竭、熊胆、螃蟹骨几味药即可。”
“那我现在就派人去药房拿。”沈清梧招呼小厮跑去拿药,却被大夫一声叹息拦住。
“唉……坏就坏在这,侯府本来也有存货,但前几日给老夫人调制药膏,恰好用完了。”
“那就去药铺买!京城这么多铺子,一定能买到。”
“这才是我想说的怪事!老夫来之前就听说京城大小药铺都缺这几味药材。过两天侯府才会有一批新药材进来,可是她这毒两日之内不解,就来不及了呀……!”
沈清梧这才恍然,鸣翠坊那些人定是料到荔裳中毒后要用这些药材,先提前把京城大小药铺的这些药抄干净了。
就算她现在从外地调取药材,似乎也来不及了。
“若来不及,她会如何?”
“会一直昏死过去,虽没有性命之忧,但是会没有意识。”
那不就是和现代的植物人一样?
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这样他们既不担下毒杀人的罪名,也不会让荔裳的嘴里说出一句关于那个地方的事情。
可惜,他们千算万算,漏算了一点。
戌时的梆子声刚落,鸣翠坊门口的灯笼便次第亮起,朱漆大门外停满镶金嵌玉的马车,车辕上挂的鎏金铃铛叮咚乱响。龟奴们提着琉璃灯引客,茜纱灯罩上绘着交颈鸳鸯,映得青石板路上一片浮艳的红。
一位俊俏公子手摇折扇从马车信步下来,虽是玉面书生长相,但仍气宇非凡。
“哟,公子看着面生啊,头一次来咱们鸣翠坊吧?”门口接待的人把他迎了进去,寒暄道。
“是啊,早就听闻鸣翠坊有京城三绝,美食一绝、美酒一绝、美人一绝,在下一直想来拜访了。”
这公子不是他人,正是女扮男装的沈清梧。
鸣翠坊接待客人分三六九等,最高级的自然是顾淮之这样的世子爷,其次是一些本地望族富家子弟,像沈清梧这样看起来虽有点小钱,但一听口音就是外地来的,他们就没那么上心了。
沈清梧见这人意兴阑珊,索性大笔一挥,掏出一锭金元宝:“不知今晚沈某能否见识一下?”
那人似乎没想到他拿出这么多钱,顿时见钱眼开,满脸堆笑:“能!能!能!我听公子口音是江南人士,那就先给公子上点从江南那边运过来的点心八样、下饭的菜十二样、二十年的绍兴女儿红先来两壶,如何?”
沈清梧点头。
“天字楼雅间一位请——!”
“诶,不必。”沈公子扇子一挥,“我就坐在大厅好了,热闹,我喜欢。”
“行嘞——公子您坐哪都行!稍等,我让姑娘们出来。”
不一会儿,环肥燕瘦的姑娘一字排开,个个手持琵琶,吴侬软语,不在话下。
这就是顾淮之平日享受的待遇?
确实不错,怪不得他那么喜欢来这鸣翠坊。
沈清梧左拥右抱,几杯酒下肚,开始飘飘然。
突然,她看到一人神色匆匆走来,正是柳松涛。
“美人,你来……”沈清梧对着身旁的一个女子勾了勾手,“我想……茅房在哪?”
“哎哟,就在那边,公子快去吧。”
沈清梧顺着女子指的方向,正是柳松涛来的方向。只见她端着酒杯摇摇晃晃走去,在即将擦肩而过时突然踉跄一步,整杯酒“哗啦”泼在了柳松涛靛蓝锦袍上。
柳松涛只是斜睨了这醉鬼一眼,并未说话,继续往前走。
而沈清梧却不依不饶,抓住他的衣服:“你——竟敢撞我,找打——!”
说着便一拳打了上去。
柳大人脸色骤沉,还未说话,却听那酒鬼倒打一耙:“血……不行了,我要报官!你们把我打伤了!”
原来是沈公子趁人不注意,用碎掉的酒杯划破手指,躺在地上撒泼打诨。
“怎么回事?”刘妈妈慌忙出面,“这是哪来的酒鬼,来人给我叉出去扔了!”
“算了,现下正是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们带他去包扎一下。”柳大人脸色阴沉,说完便走了。
沈清梧知道他必有事,立马爬起来,想跟上去,却被几个小厮拦住。
“公子,请吧——!”几个小厮带他包扎后,便把这醉鬼公子赶出了门。
“你们这还有多余的药吗,再给我点,我怕万一……”沈公子话是这么说,实际上刚刚在药房的时候,已经顺手揣了好几瓶荔裳解毒需要的药材。
果然,京城药铺里没有的药,都被搜刮到这鸣翠坊了。
沈清梧第一次意识到鸣翠坊背后的人不仅仅是这柳大人一人。
“你这公子,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这般无赖。”
“嘿,你们鸣翠坊打人了,还不让人——”沈清梧话还未说完,就看到上次绑架她的那个马夫一闪而过,“好,我今天就让你们知道什么是无赖!”
说话间,这沈公子竟是疯了一般,突然狠狠咬了旁边小厮一口,然后闯进鸣翠坊里。
她看到那马夫走上了二楼,却莫名消失了,于是一间房一间房的踹开门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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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还不把这酒鬼抓住!”
二楼的最后一间房,沈清梧心想那人必定在这,于是狠狠踹开了门。
可没想到,里面竟然是顾淮之和绿腰!
沈清梧眼尖地看到,那顾淮之的手正搭在绿腰的肩上。
里面的二人似乎也没想到门会被突然踹开,也是愣了一下。
顾淮之看清眼前人是谁后,立马收回手,但嘴角却是忍不住的勾出一抹弧线。
“快,抓住他!”
此时一群彪形大汉围住了沈清梧,眼看没地方跑了,沈清梧立马指着里边的男人骂道:“好呀,顾淮之你这个狗男人,果然背着我在这会小情人!”
现下几乎整个京城都知道了,世子妃女扮男装在鸣翠坊捉奸到世子爷了。
“胡闹!简直是胡闹!”
侯府夫人把紫檀桌子拍得直响:“太后寿宴马上就到了,我让你俩安分守己,你们是没吵架了,但居然闹出这种事,这让我们侯府的脸往哪搁!”
沈清梧跪在地上,双眼红肿:“母亲,您要替我做主呀!”
“哼!”侯府夫人突然觉得这个丫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听话,“淮之胡闹我自然会教训他,但你身为侯府的世子妃,不在府中好好待着,居然女扮男装去那种腌臜地方!真是荒唐至极!”
顾淮之此时却说:“母亲,这件事是孩儿的错,还望母亲不要责罚世子妃。”
沈清梧不觉皱眉,这世子倒还挺会逢场作戏的。
她故意避开男人的视线,轻声细语道:“世子喜欢去外面,清儿不怪他。要怪也能只怪清儿无趣,比不得外面的人有意思。若是可以,清儿也巴不得世子再纳一个侧妃。只是,那鸣翠坊……确实不是什么好地方……清儿真的受不了,有些事情必须得向母亲坦白……”
“又是什么事?”
侯府夫人皱起眉头,闭着眼睛有些不耐烦。
今日这丫头怎么事情这么多。
“先前,母亲问我出走那几日去了哪里,我一直不愿开口,其实是怕伤了侯府的面子。”
“哦?你说说看……是什么事会伤了侯府的面子?”侯府夫人微闭的双眼突然睁开。
“其实,那日我出走后,便被鸣翠坊的人绑走了,那绑我的人甚至还想对我图谋不轨,还好清儿机警,想办法逃了出来,不然便是死也难以愧对侯府……”
她这话一说,侯府夫人怒道:“岂有此理,那鸣翠坊竟敢做这种事?”
是,没错,就这样。
沈清梧在心中冷笑。
鸣翠坊就在离侯府不远的地方,顾淮之又是那里的常客。
鸣翠坊绑架少女的事情,绝不是头几回的事情了,这么多年侯府难道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只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独善其身罢了。
本来,她沈清梧遭遇了什么,自然和侯府无关。
可她现在偏偏披着世子妃的身份,她的一言一行都和侯府绑定在一起。
她今天在侯府夫人面前说了鸣翠坊的人绑架了她,不管老夫人信不信,侯府都会敲打一下这鸣翠坊了。
她不知道京城中这些人是何关系是何派系,她唯一知道的是她可以用侯府的脸面,来逼迫这些所谓的上位者和她站在同一战线。
“还请母亲为我做主,彻查了这鸣翠坊!”
7.鸣翠坊(四)
老大夫将银针从荔裳腕间抽出,看到针尖泛着乌青,眉头紧皱:“是赤青绞。”
赤青绞?
老大夫继续说道:“这赤青绞是一种无色无味的剧毒,中毒后患者不出半个时辰就会全身麻痹,直到完全昏死过去。”
沈清梧听罢不禁疑惑:“荔裳回侯府已有一个多时辰,先前在鸣翠坊都没事,这个时候出了事……难道说她是被侯府的人下了毒?”
说罢,看向周遭几个奴婢,皆一脸茫然,面面相觑。
大夫翻开荔裳的衣袖,轻轻嗅了下,摇头道:“应该不是。世子妃给这丫头用的药膏里可是加了镇痛的药材?”
沈清梧点点头:“回来后,她一直喊疼,便给她的药里加了点青黛粉止痛。”
“这就是了。青黛本无毒,可是遇上了赤石散便会变成剧毒赤青绞。”
“赤石散?”
老大夫指着荔裳的伤口:“世子妃请看,她这伤口有的是新伤有的是旧伤,可不论新伤旧伤,伤口的痕迹都是一样的,是有人提前在伤口上擦了赤石散这味药。赤石散可以加快血迹凝固,但是会刺痛伤口。”
怪不得……怪不得……荔裳刚才一直喊痛。
她本以为是伤口疼,可没想到竟然是……
沈清梧的指尖狠狠抓着床沿——她早该想到的,那些人既然抓了荔裳,又给她折磨成这样,怎么会如此好心就把她放回来?
好一招借刀杀人。
借永安侯世子妃的手,灭荔裳的口。
“老先生可能解此毒?”沈清梧问道。
“说解这毒倒也不难,只需要血竭、熊胆、螃蟹骨几味药即可。”
“那我现在就派人去药房拿。”沈清梧招呼小厮跑去拿药,却被大夫一声叹息拦住。
“唉……坏就坏在这,侯府本来也有存货,但前几日给老夫人调制药膏,恰好用完了。”
“那就去药铺买!京城这么多铺子,一定能买到。”
“这才是我想说的怪事!老夫来之前就听说京城大小药铺都缺这几味药材。过两天侯府才会有一批新药材进来,可是她这毒两日之内不解,就来不及了呀……!”
沈清梧这才恍然,鸣翠坊那些人定是料到荔裳中毒后要用这些药材,先提前把京城大小药铺的这些药抄干净了。
就算她现在从外地调取药材,似乎也来不及了。
“若来不及,她会如何?”
“会一直昏死过去,虽没有性命之忧,但是会没有意识。”
那不就是和现代的植物人一样?
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这样他们既不担下毒杀人的罪名,也不会让荔裳的嘴里说出一句关于那个地方的事情。
可惜,他们千算万算,漏算了一点。
戌时的梆子声刚落,鸣翠坊门口的灯笼便次第亮起,朱漆大门外停满镶金嵌玉的马车,车辕上挂的鎏金铃铛叮咚乱响。龟奴们提着琉璃灯引客,茜纱灯罩上绘着交颈鸳鸯,映得青石板路上一片浮艳的红。
一位俊俏公子手摇折扇从马车信步下来,虽是玉面书生长相,但仍气宇非凡。
“哟,公子看着面生啊,头一次来咱们鸣翠坊吧?”门口接待的人把他迎了进去,寒暄道。
“是啊,早就听闻鸣翠坊有京城三绝,美食一绝、美酒一绝、美人一绝,在下一直想来拜访了。”
这公子不是他人,正是女扮男装的沈清梧。
鸣翠坊接待客人分三六九等,最高级的自然是顾淮之这样的世子爷,其次是一些本地望族富家子弟,像沈清梧这样看起来虽有点小钱,但一听口音就是外地来的,他们就没那么上心了。
沈清梧见这人意兴阑珊,索性大笔一挥,掏出一锭金元宝:“不知今晚沈某能否见识一下?”
那人似乎没想到他拿出这么多钱,顿时见钱眼开,满脸堆笑:“能!能!能!我听公子口音是江南人士,那就先给公子上点从江南那边运过来的点心八样、下饭的菜十二样、二十年的绍兴女儿红先来两壶,如何?”
沈清梧点头。
“天字楼雅间一位请——!”
“诶,不必。”沈公子扇子一挥,“我就坐在大厅好了,热闹,我喜欢。”
“行嘞——公子您坐哪都行!稍等,我让姑娘们出来。”
不一会儿,环肥燕瘦的姑娘一字排开,个个手持琵琶,吴侬软语,不在话下。
这就是顾淮之平日享受的待遇?
确实不错,怪不得他那么喜欢来这鸣翠坊。
沈清梧左拥右抱,几杯酒下肚,开始飘飘然。
突然,她看到一人神色匆匆走来,正是柳松涛。
“美人,你来……”沈清梧对着身旁的一个女子勾了勾手,“我想……茅房在哪?”
“哎哟,就在那边,公子快去吧。”
沈清梧顺着女子指的方向,正是柳松涛来的方向。只见她端着酒杯摇摇晃晃走去,在即将擦肩而过时突然踉跄一步,整杯酒“哗啦”泼在了柳松涛靛蓝锦袍上。
柳松涛只是斜睨了这醉鬼一眼,并未说话,继续往前走。
而沈清梧却不依不饶,抓住他的衣服:“你——竟敢撞我,找打——!”
说着便一拳打了上去。
柳大人脸色骤沉,还未说话,却听那酒鬼倒打一耙:“血……不行了,我要报官!你们把我打伤了!”
原来是沈公子趁人不注意,用碎掉的酒杯划破手指,躺在地上撒泼打诨。
“怎么回事?”刘妈妈慌忙出面,“这是哪来的酒鬼,来人给我叉出去扔了!”
“算了,现下正是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们带他去包扎一下。”柳大人脸色阴沉,说完便走了。
沈清梧知道他必有事,立马爬起来,想跟上去,却被几个小厮拦住。
“公子,请吧——!”几个小厮带他包扎后,便把这醉鬼公子赶出了门。
“你们这还有多余的药吗,再给我点,我怕万一……”沈公子话是这么说,实际上刚刚在药房的时候,已经顺手揣了好几瓶荔裳解毒需要的药材。
果然,京城药铺里没有的药,都被搜刮到这鸣翠坊了。
沈清梧第一次意识到鸣翠坊背后的人不仅仅是这柳大人一人。
“你这公子,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这般无赖。”
“嘿,你们鸣翠坊打人了,还不让人——”沈清梧话还未说完,就看到上次绑架她的那个马夫一闪而过,“好,我今天就让你们知道什么是无赖!”
说话间,这沈公子竟是疯了一般,突然狠狠咬了旁边小厮一口,然后闯进鸣翠坊里。
她看到那马夫走上了二楼,却莫名消失了,于是一间房一间房的踹开门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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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还不把这酒鬼抓住!”
二楼的最后一间房,沈清梧心想那人必定在这,于是狠狠踹开了门。
可没想到,里面竟然是顾淮之和绿腰!
沈清梧眼尖地看到,那顾淮之的手正搭在绿腰的肩上。
里面的二人似乎也没想到门会被突然踹开,也是愣了一下。
顾淮之看清眼前人是谁后,立马收回手,但嘴角却是忍不住的勾出一抹弧线。
“快,抓住他!”
此时一群彪形大汉围住了沈清梧,眼看没地方跑了,沈清梧立马指着里边的男人骂道:“好呀,顾淮之你这个狗男人,果然背着我在这会小情人!”
现下几乎整个京城都知道了,世子妃女扮男装在鸣翠坊捉奸到世子爷了。
“胡闹!简直是胡闹!”
侯府夫人把紫檀桌子拍得直响:“太后寿宴马上就到了,我让你俩安分守己,你们是没吵架了,但居然闹出这种事,这让我们侯府的脸往哪搁!”
沈清梧跪在地上,双眼红肿:“母亲,您要替我做主呀!”
“哼!”侯府夫人突然觉得这个丫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听话,“淮之胡闹我自然会教训他,但你身为侯府的世子妃,不在府中好好待着,居然女扮男装去那种腌臜地方!真是荒唐至极!”
顾淮之此时却说:“母亲,这件事是孩儿的错,还望母亲不要责罚世子妃。”
沈清梧不觉皱眉,这世子倒还挺会逢场作戏的。
她故意避开男人的视线,轻声细语道:“世子喜欢去外面,清儿不怪他。要怪也能只怪清儿无趣,比不得外面的人有意思。若是可以,清儿也巴不得世子再纳一个侧妃。只是,那鸣翠坊……确实不是什么好地方……清儿真的受不了,有些事情必须得向母亲坦白……”
“又是什么事?”
侯府夫人皱起眉头,闭着眼睛有些不耐烦。
今日这丫头怎么事情这么多。
“先前,母亲问我出走那几日去了哪里,我一直不愿开口,其实是怕伤了侯府的面子。”
“哦?你说说看……是什么事会伤了侯府的面子?”侯府夫人微闭的双眼突然睁开。
“其实,那日我出走后,便被鸣翠坊的人绑走了,那绑我的人甚至还想对我图谋不轨,还好清儿机警,想办法逃了出来,不然便是死也难以愧对侯府……”
她这话一说,侯府夫人怒道:“岂有此理,那鸣翠坊竟敢做这种事?”
是,没错,就这样。
沈清梧在心中冷笑。
鸣翠坊就在离侯府不远的地方,顾淮之又是那里的常客。
鸣翠坊绑架少女的事情,绝不是头几回的事情了,这么多年侯府难道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只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独善其身罢了。
本来,她沈清梧遭遇了什么,自然和侯府无关。
可她现在偏偏披着世子妃的身份,她的一言一行都和侯府绑定在一起。
她今天在侯府夫人面前说了鸣翠坊的人绑架了她,不管老夫人信不信,侯府都会敲打一下这鸣翠坊了。
她不知道京城中这些人是何关系是何派系,她唯一知道的是她可以用侯府的脸面,来逼迫这些所谓的上位者和她站在同一战线。
“还请母亲为我做主,彻查了这鸣翠坊!”
8.鸣翠坊(五)
现下几乎整个京城都知道了,永安侯府的世子妃女扮男装去鸣翠坊捉奸到世子爷了。
“胡闹!简直是胡闹!”
老夫人把桌子拍得直响:“太后寿宴马上就到了,我让你俩安分守己,你们是没吵架了,可却闹出这种事,你们让侯府的脸往哪放!”
“尤其是你——”永安侯夫人的视线望向跪在地上的女人,突然觉得有些头疼。
她不是没想过找别人来顶替何清,可是看到沈清梧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个世上再也没有这么相像的两个人了。
那日她故意让那些下人拖时间看着她,好让人去查探一下她的身世。
金陵沈氏扇庄的独生女。那沈家她也听过,虽然是商户但也是个皇商,培养出的女儿怎么说也应该是个大家闺秀,可是这个孩子竟然如此不安分。
“亏你想得出来,女扮男装去那种腌臜地方,真是荒唐至极!去,跪祠堂一个晚上。”
“母亲,我……”沈清梧想要辩解,却听到一旁的顾淮之说:“母亲,这件事另有隐情,孩儿能够解释,还望母亲不要责罚她。”
"哼,隐情,少找这些借口了。你爹这段日子不在,你真是上了天了。我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再去那鸣翠坊,不要再去那鸣翠坊,可你呢?偏偏不听,非要去见那个小蹄子……”
说到此处,永安侯夫人似乎有些情绪激动:“你们俩,都一起去祠堂,另抄家规一百遍,禁闭思过一周!”
沈清梧狠狠刮了身旁男人一眼,这顾淮之,可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本来只需要跪一晚上祠堂,现在他这么一说,她竟还要被连坐。
沈清梧自认倒霉,起身准备去祠堂,却听顾淮之突然低声说了句:“母亲惯会如此,怪不得父亲宁愿待在边关,也不愿回家。”
这话一出,堂上的老夫人顿时被气得面如金纸。
说起这顾淮之的父亲,也就是永安侯侯爷顾林安,一直是京城一大奇谈。此人醉心工作,因边关军务繁忙,回京城也是直接面圣,议完事就直接走了,竟连侯府的门都不回,被众人戏称为“三过家门而不入”。
据说他本人家境一般,年轻时寄住在一个远房亲戚家,亲戚是个地方小官,不过对他却多有照拂,给他钱让他去京城科举。可他连续三年都未中,心中有愧,恰好边境动荡,匈奴豺狼虎视眈眈,索性弃笔从戎当兵去了。
他的第一场仗便智献计谋把敌人从北部打到了祁连山,几年下来,战功赫赫。某次班师回朝,恰好救下了迷路的三皇子,皇帝便以此为由头封他为征北大将军,而他也不负重望,将匈奴打得不敢再犯。如此便一路封官晋爵,最后得了一个永安侯的封号,也有大宁朝边境永远安宁之意。
职场得意,情场更是不一般。
皇帝某日饮酒高兴,直接把自己最宠爱的妹妹清平长公主赐婚给他。
这些都是外人知道的事情。
而外人不知的是这清平长公主嫁入侯府后,本以为顾林安是个只会打打杀杀的大老粗,却没想到此人琴棋书画皆为精通。渐渐地,便对他动了心。可那永安侯却一直对她礼敬有加,二人只有夫妻之名,未有夫妻之实。这公主觉得奇怪,便日夜派人紧盯,才发现这侯爷在外面竟还有一相好女子。她一怒之下,便将那女子赐死,又暗中下药,强要了他。
那侯爷得知那女子已死,心中凄然,后来竟然向皇帝上奏驻守边境,往后如无要事便不再回京。
清平公主何时受过这种委屈,见他这样,也不再勉强。只是天子赐婚,即便是她,也不能与之和离,再加上那时她已经怀了顾淮之,她又不愿被人笑话,索性就操持起整个永安侯府。
这些事情她从未对顾淮之说过。如今听到他说这样的话,如何能不气?
“孽障,你说什么?来人,家法伺候!”
门口几个小厮啖指咬舌,面面相觑,皆不敢动。
在永安侯府,打世子是一门技术活。
有次,老夫人也是这样动怒让他们打世子,他们照做后被老夫人骂得狗血淋头。后来,他们就吃了教训,知道一定得收着点打,可那次老夫人却直骂他们没有吃饭,自己抢过板子把人打得皮开肉绽。从那以后,他们就再也吃不准要真打还是假打。
“都死了吗?还要我再说一遍!”
小厮们这才领悟,今天是真得打。于是抄起大棍,举起大板,嘴上念着“世子爷对不住了”手上把顾淮之按在凳上,然后啪啪打了十来下。
沈清梧见那淮之被打得直冒汗,却也不哼一声,心中竟有些不忍。
她一直觉得顾淮之这样的人应该八面玲珑,最是圆滑变通,可没想到,怎么和她一副德性,死犟死犟的。
或许她现在该表演一下,尽一下世子妃的义务,让他们不要打了。
沈清梧努力地挤出几滴眼泪,扑倒顾淮之身上:“母亲,住手罢——!这么打会把世子打死的!他纵使有错,也是我的夫君呀。”
那些小厮见世子妃上来求情,心道太好了,终于有人出面阻拦了,于是连忙收手。
“哼。”永安侯夫人没想到沈清梧会替他求情,于是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不愿再管。
沈清梧见状悻悻起身,扶起顾淮之:“你说你,何必惹那个母……”
她本想说“母夜叉”,突然觉得这样说不太符合世子妃的人设,于是顿了一下改口道:“惹母亲生气。”
“娘子……可是心疼我了?”顾淮之眉目低垂,面色苍白。
沈清梧在心中烦躁地“啧”了一声,这顾淮之怎么这个时候了还在立深情世子爷的人设,明明一两个时辰前他还在鸣翠坊搂着那绿腰。
“我先送你回去吧。你这样,也没法跪祠堂了。”
“好。”顾淮之点头,整个人挂在了沈清梧身上。
好沉。
沈清梧吃力地把男人挪出厅堂,抬头望去,才发现空中一轮明月高悬。
月光如水,温柔地照拂着府中庭院盛开的海棠花。
沈清梧看着男人的侧脸,突然有些出神地问:“疼吗?”
顾淮之先是一怔,然后摇了摇头:“习惯了。”
习惯了?沈清梧不解地看向他。
“只是……”顾淮之并未继续说,而是看着眼前女子还未来得及换的公子装扮,低低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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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是不知道,我家娘子还有乔装打扮的爱好。”
这人……什么毛病?
自己都被打成这个样子了,还有心情揶揄她。
“走吧。”她突然听顾淮之说道,“去让人熬药。”
“哦对,你的伤口确实得抓紧敷药了,我现在去给你拿药,不然第二天可就下不了床了。”
“我倒无事。”说着顾淮之从后面掏出一块棉垫,“都说了习惯了,所以早有准备。”
…………
“没想到娘子如此关心我,淮之心中感激得很。”
她就多余关心!
“只是躺在房中的那个小姑娘,若是再不救,可就浪费了娘子今天抛头露面去鸣翠坊拿的药材了。”
沈清梧抬头,对上了顾淮之的视线,他居然知道她去鸣翠坊所为何事。
可是,她并不想让顾淮之太多参与这件事。
荔裳出现得太过突然,明眼人都知道和她关系不浅。她也没时间和小姑娘说自己目前的处境,若是顾淮之在场,她不确定女孩醒后会说些什么暴露身份的话。
“怎么还不走,还是娘子只是想先打发顾某,然后自己偷偷去见那位妹妹?”
沈清梧避而不谈,只是抬头看着月亮道:“世子说得什么话,不过担心你的身体罢了。不然这样,我们二人一起去厨房去给她熬药吧。”
顾淮之点点头,跟在她身后。
此时夜已深,经过刚刚那场世子爷挨打,侯府里的小厮和丫鬟看过热闹后也已经入睡,只剩下一些当值的在睡眼惺忪。
二人悄悄走到厨房,沈清梧忙不迭地把身上揣着的药材都拿了出来,正准备一股脑全扔进锅里时,却顾淮之打断:“等会儿。”
“怎么了?”
顾淮之走进闻了闻药材,皱眉道:“这是假的。”
假的?
“可这是我从鸣翠坊的药房里拿出来的。”
顾淮之从女子手里抽出一片药,指尖轻轻一拈:“这是红藤,长相酷似血竭。但是药效却是相反的。”
沈清梧恍然道,怪不得她能那么轻松拿到药,原来那鸣翠坊早有准备。
“太可恨了!”
居然又被耍了一道。
沈清梧眉头紧皱,荔裳的毒已经迫在眉睫了,如今她该去哪弄解药是好……
总不能再夜闯鸣翠坊吧。
“把这个给她吃吧,我从鸣翠坊那讨的。”
只见顾淮之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
“你……”
沈清梧将信将疑,难道这人晚上去鸣翠坊是真的去帮他找解药了?
“你放心。”顾淮之将药放在沈清梧手中,“这药应该不假。”
沈清梧心道,现下也没有别的选择了,既然他已经这么说了,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多谢。”
“你我夫妻之间,谈谢字可就生疏了。”
顾淮之嘴角久违地露出了笑容,不似平日里逢场作戏那般,只是一个浅浅的由心的笑容。
“今日,我去偏厅睡。”沈清梧听顾淮之低声道,“不打扰你和你那位妹妹叙旧。”
9.第 9 章
回到房中,沈清梧忙把那粒药丸送到荔裳嘴中。
女孩静静地躺在床上,面色蜡黄,半天也没有醒来的迹象。
沈清梧见状心中愈发着急,在床边背着手走来走去,突然听到一下细微的咳嗽声,连忙跑到床边,这才看到,女孩缓缓睁开了眼。
“荔裳!你醒了!”沈清梧上前握住女孩的手。
女孩刚刚醒来,怔了怔神:“我……你……”
半响儿,才看清眼前的人的脸,眼睛顿时红了,一把搂住沈清梧:“太好了,小姐,原来我没有在做梦,真的是你!”
“傻孩子,当然是我。”沈清梧轻抚女孩的头,“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刚刚的动作扯到了伤口,荔裳略有些吃痛,却仍咬咬嘴摇了摇头:“没有,小姐。”
这样的动作自然没有逃过沈清梧的眼,她心疼道:“你这几天好好休息,我会每天给你敷药。”
荔裳点了点头。
沈清梧起身给她端了杯热茶,递到她手边,又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到那鸣翠坊,又被打成这样?”
荔裳接过茶杯,半坐起,靠在床头:“自从那天小姐您离开,沈家二叔就接管了扇坊。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关掉了小姐您开的学徒工坊。”
哼,沈清梧冷笑一声。
她当时为了培养沈家的工匠,专门开设学徒工坊,从各地吸纳了一些有天赋的人,不限年龄性别,亲自教学。并且是免费教学,包吃包住。她那二叔一直反对这件事,一直暗戳戳地在沈父那里告状,说她在挥霍沈家钱财。
如今她走了,他这么做沈清梧一点也不奇怪。
“我想着,我已经在小姐手下待了两年,也学了点东西,既然沈家工坊已经关闭,那就自己做点扇子拿去街上卖,也能养活自己,不受我那婶婶的气。”
“是这样没错。”沈清梧点头。
荔裳自幼父母双亡,寄住在舅舅家。她那舅舅常年在外,她就只和婶婶住。但那婶婶为人刻薄又善妒,见荔裳长得不错,就暗地里偷偷虐待她,给她吃没熟的饭,冬天里只给她一件单衣穿,又让她出去干农活。有一次沈清梧下乡寻找做扇子的材料,看到这个女孩正在做竹编,觉得非常有灵气,便带回沈府当学徒。
“我第二天带了几把扇子和竹刻品拿去街上摆摊,一开始本没有人的,后来却来了一个人,说是要买我的扇子。”
“那人给了我一锭银子说是全要买走,我心中高兴,想也没想就拿下了,然后我便晕过去了。”荔裳说到这里,直敲脑袋,“现在想来我真是愚蠢,我那些破烂货怎么会值一锭银子呢!”
“……倒也不必妄自菲薄。”
沈清梧又问道:“你晕倒了,然后那人就把你绑到鸣翠坊了吗?”
荔裳摇摇头:“醒来后我的双眼就被蒙着关在一个地方,也不知道待了多久,中途我又昏迷了过去,等醒来后那些人就把我送到一个马车上,然后才是到了鸣翠坊。”
“你到鸣翠坊之前还去过另一个地方?”沈清梧疑惑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我不知道那个地方在哪里,只是那个地方很安静,一直有一股幽幽的味道,很熟悉的味道……”
沈清梧若有所思,若是那天她没有逃脱成功,是否也会先去那个地方?
接着她听荔裳继续说道:“到了鸣翠坊后,他们就让我接客。我不肯,他们便打我、骂我……”
说到此处,荔裳的声音又开始颤抖:“那天,他们想让我去陪一个大人,我不依,他们就把我拖出来。恰好,我看到一个人的身影很像小姐,便什么都不管了,冲了出来……后来的事情,您都知道了……”
“小姐,我真的,不想再去那样的地方了……”
荔裳说着说着,眼圈便红了,声音中也带着哭腔。
沈清梧轻轻替她擦去眼中的泪水:“好孩子,你受苦了。你放心,在这里,暂时不会有人再伤着你了。”
荔裳抬起头看着她:“小姐,刚刚一直想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您又怎么会在这呢?”
沈清梧长叹一口气,坐在床边。把这里是什么地方,她这段时间以来如何被绑架到京城,又如何莫名成为侯府的世子妃一事细细道来。
“什么……?”荔裳听了瞪大了眼睛,“小姐,您现在居然是侯府的世子妃?”
“假的。”沈清梧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这件事要保密,我现在和你通了个气,到时候不要在他人面前露馅了,尤其是在那顾淮之面前。”
“可是,小姐您不觉得奇怪吗,一般夫君又怎么会看不出来自己的身边的妻子是假的呢?”
“荔裳,你可知有句古话叫‘有些事不上秤没有四两,上了秤一千斤也打不住’。这顾淮之知不知道我是不是假的不要紧,只要他不主动提这件事,我也不说。我们安安稳稳地在太后面寿宴糊弄过去,他们侯府不会被人起疑,我也能拿到钱,顺利走人。”
“然后我们就好好经营清河坊的那间铺子,过好我们的日子。”
“好的。小姐。虽然我不知道您说的那句话什么意思,但是你肯定没有一千斤重,还有……荔裳一定会誓死替你保管秘密的!”
沈清梧看着女孩,不由笑了一声。
“只是小姐……我没想到,您竟然也是被那鸣翠坊的人掳走的,还好您机警,逃了出去,不然……”荔裳想到她在那鸣翠坊受的屈辱,不由咬牙道:“那些人的手段真是恶毒!。”
“小姐,那鸣翠坊还有许多像我一样可怜的女孩,既然您如今在侯府,能否用侯府的名义救她们出来?”
沈请梧听罢,久久不语,这便是她这段时间的心结了。
从那些地方出来的女孩,怎么会不可怜?即便是绿腰那样的花魁,虽表面风光,究根到底也不过是权贵眼中的漂亮玩物。
况且她自己惨遭绑架,又见荔裳被折磨得这么惨,自然是想好好把鸣翠坊翻个底朝天,把那些破事抖落出来。
可是,她不能。
她去了两次鸣翠坊,虽然每次都有些狼狈收场,但也有一些收获。
这鸣翠坊能在京城横行霸道这么多年,说明它背后必然有人,且官位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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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那侯府夫人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查出她的身世,却对于她被鸣翠坊绑架的事只字不提?
而且,顾淮之和鸣翠坊的绿腰关系匪浅,难道他也对此事一点不知吗?
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她本就顶着一个岌岌可危的身份,若这时贸然出头,强行去查那鸣翠坊,必然会打草惊蛇。若是真成功了,倒还好,最怕到时候人没救出来,她的身份也暴露了,那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更不必说她现在压根没有想好怎么救,如何救。
那日若不是为了荔裳的解药,实在没有办法,她也不会那样一个人去,还好最后侥幸逃过一劫。
想到此,沈清梧到底还是叹了口气,眼神中的光在昏暗烛火下逐渐失色:“这件事,从长计议吧。”
第二日一早,沈清梧照例去老夫人那请安。
好巧不巧,走在路上迎面遇到了也要去请安的顾淮之。
这位世子爷确实皮实,虽说昨天有垫子在背后,但沈清梧还是看到了血丝,没想到经过一晚休整,今日这人又神采奕奕,好似没事人一样。
“娘子早啊,昨日叙旧可好?”顾淮之打开折扇,眼中含笑。
沈清梧径直往前走:“多谢世子关心,一切都好。”
“那就好。”顾淮之又道,“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我记忆出差错了,我记得娘子家就是京城的,什么时候多了一位远在家乡的妹妹呢?娘子口中的家乡是在哪里?”
“是……”
沈清梧现在很无奈,她有些吃不准这顾淮之到底想干什么。
思来想去,只得编个瞎话陪他演戏:“是远房亲戚的妹妹,那日情况紧急,世子可能听岔了……”
顾淮之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原来那荔裳只是一个长得像娘子远房亲戚家一个妹妹的女孩子,与娘子无缘无故,娘子却愿意舍身去鸣翠坊去给她拿解药,可真是菩萨心肠。”
…………
沈清梧斜睨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不愿和他在这个话题纠缠下去。
顾淮之见状紧跟其后。
二人走进老夫人的房内,一股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
老夫人靠在铺满锦缎的圈椅上,看着两个孩子一大早就来请安,跪在地上怪可怜的,虽面色冷淡,但气也消了不少。
“罚你们是为你们好,希望你们今后能长长记性。”
“是,母亲。”二人难得默契了一把,一齐点头道。
“还没用早膳吧,今日小厨房做了槐花酥,你们俩留下吃吧。”
“好,多谢母亲,正好孩儿有些饿了。”顾淮之顺势坐了下来,拿起一块酥,“说起来,我听闻前段时间有件新奇的事情。说是金陵有个制扇大户沈家,他们家今年给太后贡的那批扇子,竟然一夜之间全发霉了?”
“娘子你说,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事情呢?”
沈清梧乌黑的睫毛颤动,抓起一旁的茶水喝了下去。
正在这时,有个小丫鬟走进来:“禀告夫人,门口来了几个裁缝,说是给世子妃做的衣服到了。”
10.鸣翠坊(七)
“哦,这家绸缎庄的手还挺快的,我记得清儿是前日去定的衣服,今日就到了。”永安侯夫人道。
“是啊,母亲。既然如此,那儿媳就先告辞去试衣服了。”
沈清梧欠身走出门的时候,余光斜睨了顾淮之一眼,那男人依然好整以暇地在吃着点心,似乎刚刚说的话真的不过是从哪里听来的逸闻。
他到底知不知道?
他或许应该真的知道了她是假的。
但是,他为什么不提出来,而是一直在……试探?
对。
试探。
沈清梧终于想出了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这段时间的顾淮之。
奇怪的夫妻相处模式,毫无来由的关心,又恰当好处地提出一些让她漏洞百出的问题……
他在试探她。
但是,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人就在侯府,他大可以直接明示问她,而不需要这样大费周章地试探。
沈清梧怔怔地跟在小丫鬟身后,百思不得其解。
“世子妃,绸缎庄的人传话说,衣服若是有不合身的地方,请于酉时前找他们更换,说最近他们家业务量突然变大,怕去晚了照顾不周。”
“哦……哦……好的。”
沈清梧听得挑三拣四,等到了房门口,才说:“衣服给我,你回去吧。”
小丫鬟见世子妃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乖乖地把衣服放到房间内,带上门退了出去。
“小姐,您回来了。”
顾淮之从鸣翠坊拿过来的药果真有效,仅是一夜过去,荔裳的身体就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现在都能下床走动了。
女孩看到一脸苍白的沈清梧,上前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脸色这么难看?”
“没什么……”沈清梧坐到凳子上,单手撑头,喃喃自语道:“只是今日去侯府夫人那请安,顾淮之提了一嘴沈家扇子发霉的事情。”
“什么……?您是说……他已经知道了您是假世子妃这件事?”荔裳瞪大眼睛问道。
“应该是吧,不然为何平白无故他要提沈家的事?”沈清梧把撑头的手从左手换成右手道,“不过被他发现了也没什么,反正我是她娘指定的,他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那小姐为何还这么愁眉不展的?”荔裳问道。
“只是觉得,这种感觉让人很不舒服,有一种一直被警告的感觉……”
“嗯?被警告?荔裳不是很明白……”
“你想,假如你是一只哈士奇,突然混入了狼群中成为了一只公狼的配偶,那只公狼知道你是假的,但是也不咬死你,只是每天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你,好像在监视,又好像在警告,让你不要做坏事,你会觉得舒服吗?”
“噫~听起来好吓人,那那只哈士奇岂不是每天心惊胆战的?”荔裳撸起袖子,“看,我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是啊。所以我每天也心惊胆战的。”沈清梧把荔裳撸起的袖子又撸下去,“穿穿好,你身体才刚好,别又着凉了。”
“哦,好的,小姐。”荔裳为难地挠挠头,“那小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走一步算一步吧,反正我们现在也出不去,天塌了也有那老夫人顶着呢。”
沈清梧双手撑着脸:“你说,他既然说到沈家扇子发霉的事情,是不是应该也查明白了沈家扇子为何发霉?”
“嗯……很有可能吧。”荔裳悻悻道。
“我真的很想知道那批扇子是如何发霉的,看来应该找个时间去旁敲侧击一下才对。”
沈清梧的视线一闪,忽然看到了那堆被放在桌子上叠放整齐的衣物:“对了,这是京城一家绸缎庄新送来的衣服,我可能一个人穿不上去,你来帮我穿一下吧。”
“好的,小姐。”
沈清梧拿起衣服,发现这是一件石榴红罗裙,上面是一件白色交领短襦,裙腰束至胸上,以金线织锦腰带固定。这样的交领襦裙,外面再披一件轻容纱披帛,便是一件不会出错的能够出席重要场合的正式衣裳。
荔裳帮沈清梧系上最后一根带子,看到眼前的人肤如凝脂,在这件衣服的衬托下仿佛一颗璀璨发光的明珠,忍不住感叹道:“小姐,您真是太好看了。”
“衣服好看罢了。”沈清梧淡淡道。
“衣服好看,人更好看。”荔裳凑到衣裳跟前,看到衣服上的纹样由青色和朱红两种颜色绣成,外面一圈由大小均等的云头纹围成闭环,里面则是填充对兽或团窠纹。她不由觉得新奇,便问道,“小姐,这衣服上究竟是什么纹饰,我刚刚乍一看还以为是云水纹,但是细看又不太像。”
“听说是这家绸缎庄新研发出的纹样,宫里人也喜欢,所以我这才赶时髦也让他们做了几件。”说着沈清梧又觉得不太舒服,她伸手够了够后面的系带,“荔裳,你来帮我看看,这后面带子是不是系紧了,我怎么感觉衣服有点紧呢?”
“诶,好嘞,来了。”
荔裳看了看道:“小姐,带子没有问题,是不是这件衣服做小了?”
当日顾淮之在绸缎庄说的尺寸确实是她的没错,怎么衣服穿起来偏偏紧了几分,难道短短几日她变胖了?
侯府当真养人。
沈清梧略有些惆怅道:“既然如此,你跟我走一趟,我们去那绸缎庄让他们重做吧。”
荔裳点头,伸手帮她脱掉里面那件襦裙,指尖无意触碰到那纹饰上,像是触电一般,猛然又收回了手:“小姐,这纹势……”
“嗯?”沈清梧抬头看眼前的女孩,却发现她的脸色“唰”地惨白。
荔裳的手止不住颤抖,眼神惊恐:“这个纹饰……我见过……”
“在那个地方……”
“你说什么?”沈清梧握住荔裳的手,“你说你在那个地方见过这种纹饰?”
“对。在去鸣翠坊之前的那个地方。”
“可是,你不是说你被蒙着眼睛什么都看不到吗?”
“是的。但是这个触感,不会错的,那日,我正好摸到了这样的纹饰,一样的纹路,一样的厚度,不会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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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这是宫中时兴的样式。”
“我记得那个地方有一股熟悉的味道。”
…………
沈清梧细想了一下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她好似知道了,一开始荔裳被关的地方是哪里。
“走,跟我走。”
——
老夫人房间内,身穿靛蓝色长袍的男子眉眼疏朗,端坐在那,一边听着台上人的耳提面命,一边随手从桌上拿起最后一块槐花酥。
听了一会儿,发现都是一些老生常谈的话,忍不住抠了抠耳朵,然后起身给坐在上面的那位尊贵夫人端了杯热茶:“母亲大人,您说了这么久,也累了吧,喝口茶吧。”
“哼。少来这套。”老夫人接过茶杯冷冷道,“我且问你,你究竟还要和那绿腰玩到什么时候?”
顾淮之眼色一沉:“孩儿想娶她入门。”
老夫人将杯子重重一摔:“我看你真是被猪油蒙了心,痴心妄想!”
“且不说你身边还有个皇上钦定的正妻,就算你没有娶亲,就算做通房,我也不会允许青楼女子踏进侯府”
这个答案顾淮之似乎是意料之中,他将倒掉的杯子扶正,不急不慢道:“那也总比母亲不知道从哪找了个假的过来强。”
“你……”永安侯夫人又端起那被扶正的杯子,喝了口茶,许久才道,“你都知道了?”
顾淮之点点头:“母亲,您想出这招,也不和我商量一下。我看她第一眼,便知道她是假的。”
“她俩长得那般像,你怎么一眼分辨?”老夫人话一问出口,便自觉理亏,也是,毕竟是同床共枕了几年的人,即便再不喜欢,又怎么会认不出呢。
她叹了口气:“若非韩章那边逼那么紧,非要怂恿太后在寿宴那天见何清,我也不至于那么着急。”
“哼,韩章小人,我必诛之。”顾淮之的眼眸漆黑,好似洇了一层霜。
永安侯夫人的手轻轻摆了三下:“你也冷静些,现下我们也没有办法。”
“还有,你这些天究竟在忙什么,那何清究竟去了哪里?你找到了吗?”
“京城周边我都找遍了,还未见得人影。这次,她好像铁了心要离开我了。”
“这件事确实是你不对,人家怎么说也是明媒正娶的,你一直冷落她不说,竟然为了护着那绿腰打了她一巴掌,她怎么会不走?”
那日,他确实是太冲动了。
顾淮之蓦然捏紧手中的杯子:“母亲教训的是,您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她。”
“至于那沈清梧,眼下我们手里还捏着沈家上上下下,她也不敢轻举妄动。只不过我看她最近有些活跃,对于鸣翠坊的事情颇有兴趣。既然你早已知道她的身份,那就更应该好好帮帮她,可你倒好,偏偏三番四次拆她台,今日又突然提到她家里的事,把她吓得脸都白了。”
想到女孩刚才在这里被他那句话吓得魂不守舍的样子,顾淮之意外觉得好笑,他点了点头:“好,孩儿日后定会好好帮她。”
11.鸣翠坊(八)
沈清梧再次来到李氏绸缎庄的时候,这个地方依然还是那么忙碌。
辰时刚过,门外就已经排起了长龙,不少都是年轻女子或者官宦人家的丫鬟。
绸缎庄内,老板和伙计也是忙得七荤八素,以至于沈清梧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里面的人才认出这位世子妃来了。
“哟,这不是世子妃吗,快请进请进。”李掌柜长得肥头大耳,很容易喘。本就因为找不到一匹布料急得团团转了,再一看又把贵人冷落在外,心中一急,差点摔了个趔趄。
“当心。”沈清梧上前两步扶住他,轻声细语道:“李掌柜,我来换衣服。”
李掌柜的这才站稳,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好嘞好嘞。世子妃是哪里不满意,小的这就让人去改。”
“衣裳很好看,只是稍微有点紧。”
“哦——”李掌柜虽然胖,但心眼明亮。那日世子给的尺寸那么笃定,想必不会出错,但是衣服还是小了,那只可能是世子妃……有喜了?
世子和世子妃感情果真好。
想到此,于是更不敢怠慢,忙把人请到内间。
“世子妃稍等,我叫几个手巧的女子过来给您量体裁衣。”
“不必了。”沈清梧望向他,“你把量尺寸的工具拿过来,我让我身边的小丫鬟帮忙便是。”
李掌柜这才发现世子妃身边带了个小丫鬟,虽然年纪不大,但长得眉清目秀,甚是可人,于是忙不迭地点头:“好的,那就劳烦这位妹妹了。”
不一会儿,便拿来竹尺、布尺等各种道具,躬着腰道:“世子妃,东西都在这了。那我就不多打扰了,有什么事您随时唤我。”
沈清梧点点头,见李掌柜走出去了,过了一会儿才转身问旁边的人:“怎么样,荔裳,这个地方你熟悉吗?刚刚那个人,你有印象吗?”
荔裳摇了摇头:“没有小姐。这个地方和那个地方的感觉一点都不像。”
“是吗?”
“对。那个地方虽然很安静,但是冷冷的,阴阴的,这里……”荔裳看向窗外,正是阳光明媚,海棠花也开得正盛,深吸了一口气,“很暖和,还能闻到花香。”
“至于那个男人,我不能确定。因为我在那里只碰到过几个人,那些人很瘦,我的手摸上去就觉得硌得慌。”
“既然如此,那只能从那纹路上打听了。”
沈清梧眉眼低垂,若有所思,接着又对荔裳说:“来,先帮我量下衣裳。”
“诶,好嘞。”
荔裳乖乖走过去,拿起手中的尺子,熟练地在沈清梧身上比划了几下。她以前在婶婶那时,曾为了生计去绸缎庄做过一段时间帮工,因此对这些都很熟悉。
“小姐,您这件衣服需要腰围二尺三寸、衣长四尺九寸。”
嗯?那和顾淮之之前说得没错,难道是这绸缎庄把尺码记错了,所以才做小了?
沈清梧蹙眉,略有些纳闷地拿起衣服又来到铺子门口,刚想叫人,却发现李掌柜被几个女使围得团团转,根本没有功夫出来,于是索性和荔裳在院子里的一棵大的海棠树下遮阴。
“小姐,这绸缎庄外面看着不大,内里倒是很大呀。”
沈清梧点点头,从绸缎庄的铺子到那间接待贵客的内间,中途会经过一个长长的游廊和一处花园,能在京城这样的地方置办这样一间铺子,这李掌柜也非凡人。
与此同时,那位李掌柜终于找了个缝隙钻了出来,忙不迭地揣着几斤肉向这边跑来。
“李掌柜,你们最近是不是太忙了,我又让我这妹妹给我量了下,尺码没有错。”
李掌柜顿时瞪大双眼,显然不愿相信:“我们家从来没出来这样的纰漏。”
“你们也是人,忙起来,难免也会有疏漏。”
都是做生意的,沈清梧特别理解这种情况,她也从来没想过那批扇子会发霉。
李掌柜没有说话,小心翼翼从沈清梧手中接过衣裳,手拿把掐量了一下,没想到确实比当时说的尺寸确实小了一寸,额头上顿时冒出冷汗:“有人,动过这件衣服。”
有人动过世子妃的衣服。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往小了说,今日只是有人动了衣服改了尺寸,但是往大了说,下次便可以给这衣服上下点毒。
李掌柜常年围着达官贵人做生意,知道这并不是一件小事,立马跪下来:“世子妃饶命,小的回去这就去自查,看看究竟哪道工序出了错,一定给世子妃一个交代!”
“不过是小事,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沈清梧挥了挥手,示意他起身,“我且问你,你家这纹样是否是用作女子衣服上?”
“回世子妃的话,这个纹样,大多数时候都用在女子衣服身上。”
“大多数时候?”
“对,也有少数时候,用在男子身上。”
“哪些时候?”
“婚宴、寿宴等大喜的日子,也会有不少达官贵人的公子大人会订购这样的纹样。”
“哦。”沈清梧心中了然,“没事了,你回去吧,那件衣服做好后,再送到侯府。”
“好的。这次我一定亲自上侯府送,不出一点差错。”
回去的路上,沈清梧心中一直嘀咕,这件纹饰男的也可以穿,于是突然转头问:“荔裳,你碰到的那个穿这样纹饰的人,是男是女,可能分辨出来?”
荔裳却摇了摇头:“我只是走路的时候,手不小心碰到过这个纹样,是男是女,无法分辨。”
“这样。”沈清梧蹙眉,若有所思,不知不觉又走到了那条偏僻的小巷子里。
“小姐,当心。”
耳边荔裳的话音刚落,沈清梧来不及反应,迎面就撞上了一个人。
“这位小姐,走路还请当心。”男人低着头,伸手扶起沈清梧,对着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沈清梧有些吃痛地抬眼,却发现眼前的人居然就是那日她女扮男装去鸣翠坊找解药的时候出现的那个马夫!
沈清梧看着男子,毛骨悚然,立马背过身去,带着荔裳撒腿就跑。
二人气喘吁吁,跑到一家小茶馆内坐了下来。
“小姐,那人是谁?我们为何要这么跑?”
“是当日绑架我的人。”沈清梧心有余悸道,“你在鸣翠坊没有见过这个人吗?”
“没有,鸣翠坊的人太多,负责关的我不是那个人。”
“这样,刚刚实在是危险。怪我不好,忘了那条巷子是通向鸣翠坊的。”说着,又招呼小二,“小二,上壶茶。”
“好嘞。茶水五分钱一壶。客官先付钱?”小二伸手笑嘻嘻道。
沈清梧点头,伸手掏钱,却发现衣服里的钱袋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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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难道是刚刚那人,撞她的那一下,把钱袋也偷走了?
沈清梧本想回头去找,但突然眼睛一转。
因为她发现,茶馆的对面,正是京城县衙。
“堂下何人,为何击鼓!”
京城县令张知听到鸣冤鼓响了,心脏“咚咚咚”连续跳了好几下,才勉强从温软的床中爬起来。
他看了一眼时间,午时刚过,这个时候是他睡午觉的时间,一般是没有人敢击鼓的。
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
他气呼呼地从后院走到堂前,头上的官帽还未戴正,坐下来就先拍了一下惊堂木。
下面跪着的两个女子被这一声惊堂木吓得一齐抬头,这时,张知才看清二人的面容。左边那个稍显稚嫩,但面目姣好,灵气可爱。右边那个则如出水芙蓉,清丽动人,眼波流转。
看得张知眼睛都发直了,于是要生的气顿时消了一大半,语气柔和问道:“这两位妹妹,你们击鼓鸣冤,所为何事?”
沈清梧见所谓京城县衙是这幅德性,心中冷笑,但表面上依然娇声道:“回禀大人,小女子的钱袋遭贼偷了。”
声音一出,张知更是喜欢的不得了,只想赶紧断案,然后和这女子温存一会。
“哦?你的钱包在哪丢的,怎么丢的,你且细细说来,本县令一定帮你抓到这小贼!”
“今日小女子和家里的妹妹一起去李氏绸缎庄看衣裳,路过小巷子的时候,撞到了一个男子,然后回过头一看,钱袋就没了。”
“那你可看清那男子是去哪了。”
“这……这……小女子不好说。”
“这有何不好说,好姑娘,你不说,我怎么帮你抓贼呀?”
“若是小女子没看错,那男子是往鸣翠坊方向去了。”
沈清梧说完这句话,堂上那知县突然没了声音。
许久,沈清梧才听那人道:“你确定是去了鸣翠坊?而不是掉在了别的什么地方?”
“是。小女子刚刚顺着路又找了一圈,确实没找到,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个可能了。那鸣翠坊我们这样的女子又不好进去,这才想起来找大人您了。还望大人帮帮我们姐妹俩,那钱要是找不回来,我们也就不用活了!”
张知看着台下的小女子哭得梨花带雨,心中不免难受,但是那鸣翠坊是何等地方,他又怎么会因为这样一件小事去搜查?
看来,今日与这美女缘分不够。
张知在心中天人交战,最终理智战胜了下半身,厉声道:“钱袋丢了,是你们不小心。我会派人送你们回家,至于其他的事情没有证据无法立案。就这样,退堂吧。”
果然,这鸣翠坊势力比想象中的要大得多。
想从县衙入手去搜鸣翠坊的背后看来不太可行。
不过沈清梧这次也只是稍作试探,正想起身离开,却突然听到身旁的荔裳喊道:“大人,大人求您明鉴!那鸣翠坊不仅偷东西,还绑架女孩!”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
张知的脸明显黑了,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胡言乱语,来人,把这两个女子拖出去重大二十大板!”
就在二人要被拖出去之际,一把描金的扇子抵在了衙役的肩膀上。
来人神情冷淡地望向坐在台前的人:“张大人,你可真是活腻了。永安侯的世子妃你也敢打?”
12.鸣翠坊(九)
时运不济,流年不利。
张知心道今天真是犯太岁了。
怎么惹上了这位混世魔王。
这顾淮之顾小侯爷可是连他的顶头上司柳松涛都不放在眼里的人。
不过毕竟是在官场浮浮沉沉十几年的老油条了,张知也早就练成一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他定了定心神,正了正头顶的乌纱帽,一脸谄媚地跑到男人身前,跪下道:“哎呀这可真是大水淹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小臣要早知是世子妃来了,给我八百个脑袋也不敢呀!”
然后又用眼神示意站在两边的衙差:“来人,还不快扶世子妃起来!”
“多谢大人美意,不必了。”
沈清梧此时已经掸了掸衣袖,站了起来。
她见顾淮之一来,这张知就立马变了一张脸,心道果然权贵迷人眼,看来往后她还是得多用用这永安侯世子妃的身份。
“既然张大人都说了是自家人——”顾淮之大步上前直接坐到了他的位置上,“那么请问张大人,我家娘子说她的钱袋丢了,张大人是不是应该帮个忙查一下呀?”
张知两股战战,汗如雨下,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许久才说道:“查,必须彻查!”
说来也巧,今日是三月十八,正是鸣翠坊一年一度的群花宴——花魁大选的日子。
鸣翠坊名声在外,培养出来的姑娘不仅人长得美,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至于其他方面的功夫,自然也是不在话下。
绿腰已霸占花魁名头三年,底下个那些姑娘们虽然表面和和气气嘴上说着“恭喜”,心里头可是不服气得很,卯着劲儿想要在今天这场大选上出一出风头。
因此今年的这场群花宴,还未开始就吸引了一票“骚客名流”,可谓是京城盛事,春光艳艳,一座难求。
绿腰趴在窗沿,头发松松地挽在后面,脸上的妆还没画完,巴掌大的脸上全无血色,只有那双眼睛,眼波流转,我见犹怜。
“小姐,快回来继续吧,咱们今天这套行头要花好几个时辰呢!”
她好似没有听见,只是懒洋洋地扫了一眼那群在外面的那群公子哥,却没有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云香,你去看看,世子到哪了?”
“回小姐,我已经看了好几遍了,世子压根不见人影呢!”
往年这个时刻,顾淮之早早就来到她的房内,对着她嘘寒问暖。
怎么今日都到这个时候了,连个人影都没有?
“不,不可能。你可曾把请柬亲自送到他手中?”
“小姐您可真是糊涂了,那日顾公子来你房中,您不是亲手把那请柬递给他了吗?”
是……是这样。
那日在她房中,那男人明明已经应允她会来。
可她为何还是如此心神不宁。
绿腰缓缓坐在镜子前,手指不停地卷着发丝。
“小姐,是不是因为那世子妃回来了……”云香小声道,“那日在鸣翠坊,我第一次看世子发那么大的火,他似乎对那位世子妃好得很……”
“不……不会的。”
顾淮之这样的浪荡子,怎么会对何清那样保守、端庄、守礼的女子动心?
更何况,他曾亲口对她说过——他娶何清,只是因为被算计了。
而他,最是讨厌这样被算计、被欺骗的婚姻。
说起顾淮之与何清的这场婚事,不合时宜,更有些上不了台面。
那是一场春日小宴,顾淮之应二三狐朋狗友相邀欣然前往。
本以为是他们平日里那种酒肉局,却没想到这次还来了几个世家小姐。
不知是哪位公子哥想要在小姐面前表现一下,突然提出要赏花、吟诗、作赋,作曲水流觞,兰亭雅集。
顾淮之笑着喝了一口酒,这几个平日里连诗词歌赋都分不清,只知道往女人怀里钻的蠢货,这时候倒附庸风雅起来。
不过只要有酒喝,他怎么样都可以。
三男三女,顾淮之的身边坐了一个女子。
起初,顾淮之是没有注意到她的。
她太安静了。
安静到仿佛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酒杯停在她身前,过了许久,她拿起酒杯,小声说道:“我不会喝酒…就吟诗一首吧。”
女子的声音极小,众人只见她嘴巴一张一合,也没听清说了什么,就把杯子放回去。
“何小姐,你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嗡嗡的,什么也听不清。这可不行,罚一杯!罚一杯!”
其他人听罢也一起起哄。
这位何小姐脸涨得通红,想要解释,却也只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
顾淮之在一旁懒懒地摇着扇子,将那句“觞停兰渚春将老,席散松轩日已斜”听得一清二楚。
他摇了摇头,心道明明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怎么说出一句这么老气横秋的诗。
筵席将散,人生迟暮。
真是不喜庆。
却还是抢在她前面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你们这群人耳朵不好使不如割了给我当下酒菜。”
抬头的瞬间,余光瞥见那女子的脸已经红得快要出血。
竟然如此害羞。
那年三月多雨。
雅宴不过一半,突然下了一场很急的雨。
众人纷纷上了马车,打道回府。
只有那何清还站在一棵大树下,雨水顺着头发落下,打湿素白色的衣裳,勾勒出女子成熟的曲线。
顾淮之一条腿已经跨上马车,突然看到这么一个人站在那怪可怜的,于是眯起眼问道:“你是哪家的小姐,怎么还不回去?”
“回世子,小女是……鸿胪寺卿之女……何清。”
女子眉眼低垂,不敢与他直视。
哦……是。
顾淮之这才想起,刚刚雅集一开始,每个人都介绍过,只是这位“春将老”小姐实在是无存在感,所以他才没记住。
“雨下得这般急,你家怎么还没派人来接你?”
“今日家中有事,估计待会就来了,世子先请回吧。”
说完这话,雨下得更大了。
顾淮之在泼然雨幕中,恍惚觉得眼前女子的脸有些眼熟,却怎么也记不起来。
“如果小姐不介意,可以先在顾某的马车里躲一下雨。”
“多谢世子,只是男女有别……还望见谅。”
“无妨。”顾淮之指了指马背,“我在这里。”
“这……”
何清本想拒绝,可天公不作美,突然一声巨雷,劈断了她躲雨的那棵树。
“小姐,请吧。”
顾淮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看着何清坐进马车。
而他则翻身上马,双腿斜跨,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借着马车的宽檐挡雨。
过了一会儿,雨似乎小了一点,顾淮之看见一条粉色的帕子从马车里飘飘然飞出。
他俯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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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捡,却发现那不是手帕,而是一件女子的,肚兜。
顾淮之的手微微一怔,耳边却传来女子娇弱的声音——“世子,可否把小女的衣物给我?”
是何清的声音。
但又不像刚刚何清的声音。
顾淮之奇怪地抬眼,却撞进一头春色。
马车的帘子被大掀,里面的那人,一丝/不挂,满眼带笑,似乎在等着他的到来。
兴许是喝了酒的缘故,顾淮之这次没有控制住自己。
待回过神时,天已暮色。
远处,两辆马车,急匆匆地赶来。
一辆车上是永安侯夫妇,另一辆车上是鸿胪寺卿何胜鸣。
两家人看着衣衫不整的一对儿女,自然是明白发生了什么。
顾林安立马火冒三丈,把顾淮之拽过来打个半死。
而那何清则一把扑进父亲的怀里哭死苦活,说这顾淮之轻薄她,若他不娶她,便一头撞死在永安侯府门口的石狮子前。
顾林安为了两家的脸面,没过几天,便上门提了亲。
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好不隆重。
京城贵女一边可惜这么英俊的世子爷英年早婚,一边又庆幸嫁给此纨绔公子的不是自己。
因为据说那顾淮之婚后不久便频繁出没于烟花之地,对于家里那位妻子,再也没给好脸色。
绿腰想到此,心下似乎定了定,对身旁人道:“云香,快,为我梳妆更衣。”
她知道顾淮之对她没有真心,她也从不奢求顾淮之的真心。
只是她想看见他。
她想穿得漂漂亮亮的见到他。
云香见绿腰先是出神许久,然后又突然叫她,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熟练地为她上了妆容,穿上最华丽的衣裳,戴上那顶象征花魁头衔的牡丹冠。
突然“吱呀”一声,有门被打开的声音。
绿腰本还在对着镜子细细描摹眉毛,听到声音后,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世子,你来了。奴家可想死你了——!”
声音百转千回,充满了久别重逢的喜悦。
可转头,却发现来的人不是顾淮之,而是柳松涛。
柳松涛一身黑衣,带着一股与这春日格格不入的寒气:“云香,你先出去。”
绿腰看到房门被云香轻轻关上,心下顿时冷了许多。
她怔怔地退后几步,坐了下来:“原是大人您。”
柳松涛却一个大步上前掐住绿腰纤细的脖颈:“你把七香冷肌丸给那个姓顾的了?”
绿腰措手不及,对于死亡的恐惧让她猛地瞪大眼睛,然后下意识地疯狂摇头。
“哼。”柳松涛冷声道,“那个叫荔裳的小丫头本是必死无疑的,若不是你给了顾淮之解药,她今日怎么又能在街上活蹦乱跳了?”
“咳……大人冤枉……”绿腰拼命挣扎,才发出一点点声音,“绿腰……真的……没有……”
见眼前的女人几乎快失去意识,柳松涛才稍微松了松手:“你最好是真的没有。”
“多谢……大人。”
绿腰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握着自己的脖子。
柳松涛低头看到女人头上戴着的那顶牡丹冠,冷笑道:“我看你这段日子真是飘了,真以为当上花魁就是个人了。交代你的事若是再干不好,你就滚回那地方去!”
绿腰听罢,眼神里露出比死亡还要惊恐的神情,她跪着爬向柳松涛脚边,哀求道:“不,大人,求您……”
13.鸣翠坊(十)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鸣翠坊内,楼上楼下皆坐满了人。
随着一阵热热闹闹的敲锣打鼓声,一年一度的群花宴便正式开始了。
只见一个个美女脸上刷着厚厚的粉白色腻子,影影绰绰地便上来了。
上来之后,每个人都有一炷香的时间表现自己。
这一炷香内,每个人可谓是各显神通,争奇斗艳。
有的唱着时下兴起的小曲,有的遮住半张脸反弹琵琶,有的则身穿轻纱,香肩半露。
香肩半露的那位姑娘属实夸张,见台上的看客兴致缺缺,索性柳眉横竖,把整件外衣都脱了下来,只留一件真丝肚兜。
众人一看,眼睛都直了,纷纷往她身上砸花。
群花宴的规矩,谁获得的花多,谁就能夺魁。
一朵花一两银子,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这些看客中,也分成两派。一些是守旧派,一些是维新派。
守旧派,顾名思义,守的就是绿腰这三届花魁之主。
他们见这不知道哪来的女子竟然用这么粗鄙的手段夺人眼球,不觉唏嘘——鸣翠坊,要亡!
只听一个矮胖的男子不满道:“怎么净是些庸脂俗粉,我的绿腰宝贝呢?”
他望眼欲穿,只见鸣翠坊大门突然打开,缓缓进来的不是绿腰,而是一个身穿六品官服,头戴乌纱帽的男子,后面,整整齐齐跟着一队衙差。
“来人,搜!”
“是。”
张知一声令下,那一队衙差便分散开来,迅速地把鸣翠坊的各个角落搜了一番。
台上的女子慌乱地穿好衣服,四周的人也纷纷探头。
今天究竟是唱的哪一出?
谁人不知道,鸣翠坊和京城衙门一直穿的是同一条裤子,怎么在这大选的时刻,自家人倒带人砸场子了。
“张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刘妈妈从楼上走下来,尖细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怒气。
“得罪了。今日接到永安侯世子妃报案,说是她的钱袋丢了。”
张知带人来鸣翠坊,压力很大。
他惹不起柳松涛,但更惹不起永安侯府。
思来想去,他决定两不沾。
既然只是钱袋丢了,那他就给她一个钱袋。后面再发生什么事情,就与他无关了。
“永安侯世子妃的钱袋丢了,你跑来鸣翠坊干什么!”
刘妈妈两条粗粗的眉毛拧在一起,像根麻花一样。
她现在听到永安侯府或者世子妃几个字,心下就莫名烦躁。自从那世子妃来了一趟鸣翠坊后,她就事事不顺,前日还被那位大人因为荔裳的事情训斥一番。
“因为世子妃说,是鸣翠坊的人偷走了她的钱袋。”
“荒谬!”
刘妈妈话音刚落,就看到一个衙差绑着一个男子走了出来。
那男子身材极为高大,身穿浅蓝色短衫,脸上有一道淡淡的刀疤,看着就不好惹。
“禀告大人,在此人身上找到了一个女子的钱袋。”
说罢,把那钱袋呈了上去。
张知拿着钱袋虚虚看了一眼,也不管是不是,露出了一副可以交差的表情:“把他带走。”
好似一场闹剧,张知带着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临走之前还留下一句:“各位继续,张某多有叨扰。”
众人也只以为只是一场简单的盗窃事件,又在大声嚷嚷让其他姑娘赶紧上场,只有刘妈妈知道大事不妙。
她火急火燎地推开了绿腰的房间:“大人,大事不妙,林七被人抓走了!”
柳松涛从绿腰的身上下来,不紧不慢地套一件外衫:“慌什么?”
“他可知道我们太多的事了!”
“那张知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柳松涛扔了一件衣裳给绿腰,“区区一个永安侯世子妃,他应付得来。”
京城衙门,张知端坐在正中间,上方挂着牌匾,刻着“明镜高悬”四个大字。
张大人惊堂木一拍:“大胆小贼,你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盗人财物,根据大宁律法,罚你杖责二十。”
沈清梧坐在一旁,把张知这套“雷声大雨点小”的做法看在眼里。
只是杖责二十,便想全身而退,真是异想天开。
沈清梧突然走近那男子面前,问道:“你看我这张脸,眼熟吗?”
那男子摇了摇头。
沈清梧又问道:“惊蛰那日,你在哪里?”
“世子妃,您若有什么问题可以教给在下来问,外人提问有违大宁律,到时候即便此人说了什么,也不可作为呈堂证供。”
张知,昭明三年的进士,熟读大宁律。只是因为沉迷美色,一直升不上去。
“好,那张大人不妨问问,惊蛰那日,这位大哥人在哪里,做了什么事情?”
“林七,你把惊蛰那日在哪里,做了什么一一道来。”
“回禀大人,惊蛰那日,我一直在京城内送货。”
“你可有证据?”
“有的,那日我去了李氏绸缎庄给姑娘们拿衣服,那绸缎庄老板可以作证。”
“哦?这可真是件怪事,惊蛰那日我就在李氏绸缎庄,可从未见过你。”
顾淮之这时插了一句话。
“这……”那位叫林七的男子突然不说话了。
张知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林七,你可想好了再说。”
“哦,想起来了,那日我有事,去了一趟金陵。”
“你去金陵做什么?”
“金陵美人多,刘妈妈让我们去物色一些新的女子。”
那林七突然回答得坦坦荡荡,倒是让沈清梧有点措手不及。
“物色新女子?此话如何说起?”张知问道。
“鸣翠坊需要进一些新货,便让我们去金陵买一些。”
说罢,那男子眉头一挑,“大人你也懂的,干我们这行,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
“我们也不会逼良为娼,来我们这的女子,都是给了他们家里足够的钱。”
沈清梧听他们这一唱一和,突然眉头紧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他们看似在是说鸣翠坊的不好,实则避重就轻,把话题引到了对鸣翠坊有利的一面。
沈清梧望向顾淮之,发现他也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
她此时已在心中了然,看来她之前的想法没错,鸣翠坊之所以如此猖獗,是京城内部势力盘根错节的结果。它看似只是一个青楼,实际上背后是张知、是柳松涛、是与柳松涛相熟的鸿胪寺卿,甚至是永安侯府。他们或许会因为利益、政敌有所冲突,但却不会为了一些毫不相干的女子,撕破脸面,打破彼此维持着的和平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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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些愧疚地看了眼荔裳,似乎在说,对不起。
荔裳看不懂她的意思,只是纳闷为什么明明那些人绑架了他,打了她,虐待了她,却什么事情都没有。
最后,张知把那林七按照大宁律,打了三十大板。
然后恭恭敬敬地把钱袋送到沈清梧的面前:“世子妃,这是您的钱袋,请您小心看好,莫要再丢了。”
沈清梧冷笑一声,她没有接过那钱袋。
她觉得这些人,连带着顾淮之,都很恶心。
她憎恶自己,憎恶自己的可怜、胆小、懦弱。
她拉着荔裳,闷闷地往前走。
途径过鸣翠坊时,那里依旧一片热闹,只听到众人高喊“绿腰”的名字。
她本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但是突然一个喝得烂醉的男人朝她们走来。
那男人身穿黑色华服,那张脸没有血色,瘦削,像是冰凿的一样。
男人意识不清,正好挡住了她们的路。
沈清梧忍不住道:“麻烦您,让让——”
抬眼的瞬间,却发现男人身上穿的那衣服上的纹饰,恰好与她那新做的衣服一模一样。
而她也敏锐地发现荔裳已经在她身边颤颤巍巍地缩成了一团:“小姐……是这个人……出现过那个地方。”
沈清梧眯起眼睛:“你确定?”
“对。因为他压在了我的身上……所以我能确定,他身上的味道……”
沈清梧听到这话,脑子嗡地炸开。
她一把抓住荔裳的手臂,撩开她的袖子,之前她没有注意到那个地方,如今一看,那颗守宫砂,果然是没有了。
沈清梧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她突然想起来,那日她女扮男装去鸣翠坊,那些小厮说的话——“不过是那些大人们玩剩下的……”
她这才意识到是什么意思。
她一直以为荔裳所说的欺负、虐待,只是鸣翠坊那些人对她的鞭打。
毕竟,她才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
她完全没有想到,荔裳居然已经被这些变态破了身子。
沈清梧凄然一笑,沈父一直告诉她不要莽撞,她其实知道自己的性子,她不是莽撞,她只是想要一个公平。
她觉得宗族长辈偏袒二叔,她不服气,于是她分文不要,脱离沈家。
可是后来她后悔了,她被绑架了,又被迫当了这假世子妃。
她知道这些皇室贵族不好惹,于是她小心谨慎,可命运偏要与她开玩笑,让她又遇到了荔裳。
她对于鸣翠坊的那些烂事,已经一忍再忍,可如今,她实在无法再忍。
去他的小心谨慎!
她要这些人血、债、血、偿。
沈清梧沉着脸,缓缓拔出那柄一直藏在身上的刻刀。
她知道那人已然烂醉,脚步虚浮,神志不清。只要她趁人不备,把刀往他脖子上一划,他就再也睁不开眼。
她一步步靠近,目光如刃,指尖发颤却不曾退后。
可就在她距离那男人不到两步的瞬间,一个熟悉的身影猛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来不及反应,便已被压进了墙角。
“别冲动。”
顾淮之的声音低沉,近得几乎贴着她的耳骨。他一只手扣住她持刀的手腕,另一只手撑在她头侧,挡住她所有退路。
14.鸣翠坊(十一)
“让开。”
沈清梧冷冷地望着眼前人,好似在看一条狗。
男人闻言没有让开,反而又往前一步,修长的手指扣住她的手腕。
她来不及反应,便被困在顾淮之用手臂圈成的两掌之间。
“让开!”沈清梧咬牙,手腕猛地挣动,想要推开他的胸膛。
可男人沉得像根钉子,任她如何推都纹丝不动。
沈清梧眼尾泛红,像只被逼到角落的小兽。
男人却只是垂眸看她,眼神一寸寸掠过她的脸,落在她眼里那丝恨意上:“我说了……别冲动。”
轻声细语,却压得她心头发麻。
他站得太近了,近到她能清楚地看清他睫毛的弧度,近到她能听到他平稳的心跳,近到她看到他脸上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好似在嘲讽,现在这样是在干什么。
是啊……她到底在干什么?
杀了那个人?然后呢?
沈清梧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一呼一吸间将自己那点自以为是的“破釜沉舟”收了回去。
她看着顾淮之,嘴角轻颤,想要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来。
这时,那醉鬼却不合时宜地凑了上来。
天色昏暗,他在不远处看着两人交缠的身影,以为是小两口在打闹,嘴角咧开:“怎么在外面就这么着急?不如和我一起……”
他脚步虚浮,晃晃悠悠,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男子的脸,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是你?”
顾淮之早就知道此人是谁,敛了下眉眼,将沈清梧挡在身后,不冷不淡道:“好久不见,宁王殿下。”
沈清梧听到这个称呼,心中一紧——
自从沈家成为皇商后,沈父就一直关注皇室的动态。她曾听沈父聊起过,当今圣上有七个儿子,其中宁王李原是最小的儿子,也是已逝的宠妃蒋贵妃的遗腹子。圣上宠爱蒋贵妃,那王氏之所以如今这么受宠,不过是因为有三分像蒋贵妃。子凭母贵,李原从小便备受皇帝宠爱。
只是宠爱过盛,便难免记恨。有一次他幼时落水遇难,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但自此以后心智便异于常人,经常干出一些令人无法理解之事。因此,他虽然是皇帝的儿子,但也只是一个闲散王爷,没有要职在身。但因为长相酷似蒋贵妃,即便做出再大逆不道的事情,当今圣上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教训几顿就是了。这便导致他更加乖张暴戾,对待府上的宫女太监动辄打骂,听说经常有人能从宁王府上的后院看到里面的人捏着鼻子运臭竹席出去。
沈清梧的手倏地攥紧衣袖,不禁有些后怕,若是刚刚把他杀了,即便是永安侯世子妃这个头衔怕是也保不住她了。
虽是暮春,但夜晚的风仍然有些凉。
宁王似乎是被风吹醒了一点,他的视线掠过顾淮之,直勾勾地望向他身后的女人。
沈清梧心有余悸地望向顾淮之,却发现眼前男人眼中竟然有一丝平日见不到的慌乱。
顾淮之其实并没有想到今日会见到李原。
因为,宁王府与永安侯府的关系并不算太好。
虽然说起来,两家都是皇室血脉。顾淮之比宁王长两岁,按理说应该喊他一声“堂弟”。
在顾淮之还在当人的时候,他曾对这个堂弟非常照顾。
因为李原幼时的那次落水,或多或少与他有点关系。
那日他执意要带李原去放风筝。
他俩的风筝越放越高,一下子断了,风筝飘啊飘,就飘到了水边。李原想要伸手去够,却突然脚底踩到河岸边的青苔落了水。
那日倒春寒,李原被救上来后冻得嘴唇发白,回来就大病一场,高烧数日才醒。顾淮之看到大病初愈脑子却被烧得不清醒疯疯癫癫的堂弟,心中十分愧疚,于是便每日来他府上看他,顺手给他带点他平日里看的小人书,给他带他最喜欢的吃的槐花酥醪,还把自己刚刚捉到的狸花猫送给他。
他以为这样就可以弥补他。
但后来他发现他这个堂弟其实是个天生的疯子。
他那日照例去探望李原,两人玩耍一阵后,便从他府上离开。
刚走出大门发现他那把玉竹扇子没有拿,便折返回去。
远远地,他看到李原披着一件黑色斗篷站在萧瑟寒风中,双手捧着那只叫悠悠的狸花猫。
或许是因为新环境,悠悠的毛格外凌乱,声音也叫得凄厉。
他本想上去告诉他,外面风大,不要站在外面,还有狸花猫不是这么抱的。
但下一秒,却看到那人纤细瘦弱的一双手突然死死地掐住小猫的脖子。
小猫的声音越凄惨,他眼神里那股光就越亮。
小猫的声音越凄惨,他整个人也越来越精神,越来越开心……
顾淮之一把上前,从他手中抢过了那只小猫:“李原,你疯了!”
“疯了?”十四五岁的少年,本就瘦弱,大病之后一张脸更是惨白。
他眉眼低垂,眼神中那股光亮瞬间黯然:“堂兄,那些宫女太监都怕我,他们都暗地里说我疯了,现在……连你也说我疯了?”
顾淮之听他这么说,突然皱起眉头。
他这几日就觉得哪里奇怪,这偌大的宁王府上,怎么不见一个下人?
突然,一股浓郁的香味猝不及防地进入他的鼻腔。
顾淮之猛咳一声。
他知道李原有熏香的习惯,每次来他府上都有淡淡的檀香味,只是今日这檀香味有点浓。
浓到他有点头晕。
但这香味又有些古怪,他循着味道,向里面的房间走了几步。
越来越浓,越来越浓。
浓到开始发臭。
他停在一个柜子前面,双手颤抖着打开柜门。
里面,光着身体的太监宫女的尸体,层层叠叠地堆在一起,犹如小山一般朝他脸上倒了下来。
顾淮之每次想起此事,胸口都会翻江倒海般地作呕。
后来,他偷偷将此事上报给圣上。
而那圣明的君王只是摆摆衣袖,像是想起了他那早亡的宠妃,语气里充满了怜惜:“那孩子娘走得早,命苦,算了吧。”
然后又柔声道:“这件事你去处理干净,记住,不要再让第三个人知道。”
顾淮之跪在地上,握紧拳头,久久没有起身。
直到圣上宣他可以离去,他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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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叹一声——那些死去的人,谁的命不苦?
他以宁王府一下人得了瘟疫传染给其他人为由,将那几十个人安葬。下葬的时候,尸体已经腐烂有段时间,面目不堪,他心中不忍,又给那些人家属一笔银两,才踏离了宁王府的大门。
自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和李原有过来往。
只是几年后,又从他人口中听到了宁王殿下的名字。
说是宁王殿下身子弱,却好风月之事。
鸣翠坊,便是他最喜欢去的一个地方。
可是,久而久之,他就腻了这个地方。
他觉得鸣翠坊的女子,全是一些被人玩过的下贱东西。
他要新的,没用过的。
于是,在鸣翠坊之外,还有一个地方,那里专门收集未被破了身子的女子,给以宁王为首的这群人享用。
越是好看的女子,他虐待起来便越是爽快。
那地方,就在李氏绸缎庄内。
这几乎成为了全京城都知道的秘密。
柳松涛知道、绿腰知道、刘妈妈知道,张知知道,就连他那不愿参与纷争的母亲也知道。
只有他背后这个不知道从哪来的顶着世子妃头衔招摇撞骗的女子不知道,竟然一腔热血地想要与之抗衡。
顾淮之心道自己前几日兴许是疯了,竟也陪着她闹了几次鸣翠坊,全是无用功而已。
他摇了摇头,不想再让她卷入其中。
他抬眸,看着眼前这个身穿单薄衣服的男子——已经不再是那个十四五岁的瘦弱少年了。
顾淮之朗声道:“宁王殿下,还是多穿些,夜晚风大,当心着凉。”
李原听到这话,眼眸沉得像一潭深渊。
自那日后,他这堂哥,再也没有这样和他说过话。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错……
李原望向被他紧紧护在身后的女子,心下了然,冷声道:“顾淮之,你放心。”
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珍惜之物。
说罢,便转身走了。
沈清梧看到宁王的身影已经走远,而她的手腕仍被顾淮之紧紧扣着,忍不住张口问道:“世子,可以松手了吗?”
“哦……”顾淮之这才反应过来,松开了手,“抱歉,多有冒犯。”
顾淮之刚一松手,沈清梧便从他的手臂之中钻了出来,两个人的距离瞬间变远了。
沈清梧有些吃痛地揉了揉手腕。
“抱歉,弄疼你了。”顾淮之眉头轻挑,看到女子手腕上被他紧紧握住后勒出来的红色印记,“只是没有想到,娘子也有这么失控的时候。”
沈清梧看着又恢复往日那副油腔滑调惺惺作态的样子,突然有些厌倦这样日日演戏的日子。
她垂手而立,来到顾淮之身侧:“世子,你我之间心知肚明,何必如此逢场作戏。”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真的。”
沈清梧说完这句话,心中突然畅快了许多。
顾淮之听罢,却只是一笑:“你这个人,性子实在是,太着急了。”
沈清梧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却只听到他说:“这里人多眼杂,不便多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15.鸣翠坊(十二)
沈清梧跟在顾淮之身后,看着他的背影。
说起来,这是她这些天以来这么仔细地观察这个男人。
他穿着一件青色的长袍,头发用一根玉簪挽起,耳朵后面有一颗痣。他很高,胳膊背后上的线条轮廓即便隔着衣裳也清晰可见。他虽每日花天酒地,但是身上却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全然没有寻常酒鬼那样的酒气。
他看起来,好像是一个很干净的人。
沈清梧被自己这样的想法吓到了,她明明很清楚,顾淮之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浪荡子,一个酒肉之徒,一个生于贵族囿于贵族的胆小鬼。
这样的想法似乎被男人听到了,只见他突然停在了一处院落的后门,转身道:“到了。”
沈清梧远远望着这处地方,觉得十分熟悉,仔细一看,才发现这里就是鸣翠坊的某个小门。
小门直通后厨和茅厕,墙角的缝隙里都充斥着食物残渣的臭味和脂粉味。
沈清梧不禁用手掩面:“我们来这儿干什么?”
“进去便知道了。”
顾淮之一手展开扇子遮住口鼻,一手提着衣裳下摆大步迈了进去。
沈清梧见状便小心地紧跟其后,荔裳也跟在后面。
此时天色已黑,正是鸣翠坊后厨忙碌的时候。灶台上的火烧得正旺,大厨忙着颠勺炒菜,小厮跑来跑去端菜上菜,厨房间内烟熏火炼,竟没有一人发觉突然进来了三个人。
“张大厨,前面的客人说你的菜太咸了,刘妈妈让你去一趟呢!”突然,顾淮之拍了一下一个肥头大耳的厨子
那厨师手拿铁锅,脖子上挂着一条布满油渍的毛巾:“什么?!他奶奶的!这刘妈妈真会使唤人!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
说着,把锅往顾淮之手上一扔:“拿着,这道菜要用大火爆炒,你给我看着火!我马上就来!”
顾淮之稳稳接住铁锅,趁人不注意,偷偷拿出一包药粉,倒了进去。
“你在干嘛?”沈清梧小心问道。
虽然这么问,但心里清楚他在下药。于是,一边问一边挡在他身前,生怕被人看到了。
“当然是准备,大闹一场。”
说罢,便带二人离开厨房,往后面一个库房走去。
那个库房看起来是常年没有人用过,推开门,空气里都是一层层厚厚的灰。里面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沈清梧有夜盲症,她在黑暗的地方看不清东西,这个毛病似乎不是原身的问题,而是她本身的问题,
她有些慌张地握住了旁边人的手。本以为是荔裳,可那人的手掌宽大,骨节清晰,很明显是一个成年男性的手。
她立马意识知道自己牵错人了,想把手缩回回来,却被那人紧握住,抽不开来。
…………
突然,顾淮之不知谁从哪摸出了火折子,沈清梧眼前突然亮起了一小片光。
朦胧中,沈清梧瞧他的侧脸好似一块精心雕琢的璞玉,温润雅致。
顾淮之走到库房西侧,对着墙壁咚咚咚敲了四下。接着,哗然一声,墙壁转开,后面是一条长长的密道。
沈清梧没想到鸣翠坊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她有些惊讶地看向荔裳,荔裳也同样投以讶异的目光。
二人跟在顾淮之身后,侧身挤了进去。密道极窄,沈清梧后背蹭过长满青苔的石壁,阴冷的水珠顺着后颈滑进衣领。
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又拐了几个弯,他们来到了一个房间。这个房间四面都用钢铁打造,十分坚硬。
“这是什么?”沈清梧张口说话,房间内竟然还有回声。
“你打开来便知道。”
沈清梧知道这里面的东西必然和鸣翠坊有关,或者,是更加重要的东西。
她按捺住心中的颤抖,打开箱子,只见里面是一本本的账册。
她忍不住翻开账册,上面写到:"昭明三年,歙县商户钱琦卖府上丫鬟十名于柳松涛,得歙县知府一职。”
“昭明四年,永州赵氏卖继女于柳松涛,得永州刺史一职。”
“昭明五年,洛阳高氏卖幼女于柳松涛,得洛阳县令一职。”
…………
沈清梧越看越头皮发麻,这些账本,一页一页记得非常清楚,某年某月某日,谁谁谁卖了什么东西获得了什么官职。
她虽然是一现代人,但也知道,一个王朝,若是卖官鬻爵如此严重,那么这个王朝,必然会衰败。
更令她吃惊的是,这里用的竟然不是银子,而是活生生的女子!
“柳松涛作为户部尚书,这些年做了许多这样的事。”顾淮之看着女子惨白的脸,不紧不慢地解释:”而他的靠山,就是你今日险些要杀死的那个人。”
“宁王殿下……”沈清梧轻轻念出这个名字。
“没错。”
“既然如此,那你现在给我看这些还有何用?”沈清梧的眸子黯然无光。
“当今圣上,最宠爱宁王。即便宁王做出这样的事情,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他却一直没有给宁王一个,你可知道为何?”
沈清梧摇了摇头。
“因为圣山身体正盛,他不希望有任何人来夺他的位。如果我们这位宁王殿下,只是单纯的想找女子玩,倒也还好。但是,现在,他这样的做法无异于结党营私,这是他最愚蠢的一招。”
“你是说……这些证据,可以扳倒宁王?”
“宁王倒不倒不知道,但是柳松涛一定可以。”
沈清梧望着这满满一箱子的账册,不禁震惊于此人收集证据的能力。
她有些讶异,话都快说不清:“你是……怎么拿到这些账目的?”
顾淮之却望向角落一处地方:“出来吧。”
只见一个身穿蓝色短衫的人出来了,脸上有一道淡淡疤痕。
沈清梧已经见过此人三次了,对他的脸已经不再陌生。
“是你,林七……你怎么在这里?”
林七却跪下道:“沈姑娘好,前几次多有冒犯,还请姑娘恕罪。”
沈清梧摆摆手,示意他起来。
林七拍了拍裤腿上的灰,站起来。
他见沈清梧眼神中满是迷茫,便开始解释道:“小的是京城人氏,我家里爹走得早,家里只有一个病弱的母亲,和一个妹妹。我和妹妹为了给娘治病,就拜了个师傅,在他那里学了一点功夫,便在天桥那边做杂耍卖艺讨生活。那日,我和妹妹收工,有个富家子弟问我们想不想吃好吃的,妹妹不懂事,就被他们拐走卖到了鸣翠坊。待我找到她时,她已经不堪受辱,自尽了。”
林七说到这时,眼角泛起了红色:“我就去鸣翠坊讨说法,却被打了个半死。后来我去报官,才发现鸣翠坊与那官府沆瀣一气,根本没用!后来,是世子救了我,让我入侯府。我知道想要扳倒鸣翠坊后面的人,并不容易,好在我当年跟着那师傅学了点手艺,懂得一些易容之术,于是我主动提出易容,混入了鸣翠坊,成为了他们一员。”
“他们这些年来做了什么勾当,我都一清二楚!”
沈清梧这才恍然大悟,抬眼望他。
原来这张脸不是他真正的脸。
林七看着那双眼睛,心领神会地揭开了那张人皮面具。
面具之下,是一张少年青涩的脸。虽然青涩,但眉宇之间生得极为好看,如月下松竹。
少年身材高大,直直地站在那里,又像是一把最为锐利的箭。
竟然是这样的人物。
沈清梧心中还在暗暗赞叹,那边却看到荔裳歪头拿着一本账目道:“小姐,你过来看这里,好奇怪。”
她循着声探过头去,看到上面写到——“昭明十二年,金陵王氏卖沈清梧于鸣翠坊,欲得金陵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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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一职。”
什么?
沈清梧拿过那本账册,纤细的手指放在账目的纸张上,一字一字划过去。
是王氏的人把她们俩卖给了鸣翠坊?
不是她那二叔干的这件事吗?
难道她冤枉她那二叔了?
这,居然不是他干的?
“林七,我问你,当日是谁指使你绑架我?”沈清梧突然抬头厉声问道。
“具体是谁,我并没有看清那个人。”
“你再想想,那人可是个子矮小,声音奸细,眼睛极其细小?”
林七的眼睛忽闪,想了许久,然后摇了摇头。
“那为什么你那日说,你们是从二爷手上买的我?”
“对,因为王家的人一直喊他为二爷,于是我们也这么喊。”林七想起来道。
她可真是个榆木脑袋!
沈家是兄弟两人,因为沈德康平日里净惹是非,所以平日里其他人提起“二爷”,自然想到的是沈家的“二爷。”
可王家也有个二爷啊!
王家兄弟三人,老大是一家之主,老三是官场油条。只有老二,因为身体虚弱,平日里也不出来多走动,所以就跟隐身了一样,没有人在意过这个事情。
居然是他干的!
沈清梧恨恨地咬牙。
“所以,我之所以能顺利逃到永安侯府,也是你故意的吗?”沈清梧突然又想到一个关键的事情。
“或许可以这么说吧。”
“那日,我在马车上见到昏睡的您,第一反应以为是世子妃。但说实话,您虽然与世子妃长相神似,但是穿着打扮,说话方式都不一样。”
“我去马车探查的时候,发现您已经醒了,想着目前府上确实因为世子妃失踪已是急得团团转。”
“急得团团转?”沈清梧似乎抓到了一个关键词。
“是的。老夫人和世子爷可能没跟您说过,太后寿宴世子妃本可以不去参加的,但是不知道为何太后执意让世子妃参加,可世子妃不知所踪,一时之间永安侯府上下拿不出办法。”
“这个时候,我去金陵看到了您,想着,若是您能顶替世子妃几天就好了。”
“于是,那日,我故意提醒您,永安侯府要到了。沈姑娘确实是个聪明人,懂得讨生的本领,一下子就从马车上下来了,后面的事情也就顺理成章了。”
“那鸣翠坊的事情,其实也是你们想让我去查的,对吗?”沈清梧笑道。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顾淮之说道:“确是如此。”
“京城的风气太旧了,大家都习以为常鸣翠坊的这些事了。需要一个新鲜的人,一个石破天惊的人打破这样的默守陈规。”
“那个人,就是你。”
“你也确实并没有让我失望,正是因为你去鸣翠坊闹了几次,我们才有时间去拿到这些账目。”
“所以,你们究竟是怎么拿到这么多账目的?”沈清梧还是不明白。
“绿腰。”顾淮之慢慢展开那把扇子,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果然是她。”
沈清梧突然有些怜惜那个女子,她看起来对顾淮之一番心意,却似乎只成为了顾淮之的道具。
绿腰房间内,柳松涛正在吃刚刚端上来的莲子羹。
“柳大人,慢点吃,小心烫。”绿腰用勺子轻轻舀了一勺羹,吹了吹气,
“哼!”柳松涛似乎气得不轻,整张脸快揉成了一团。
“是绿腰不好。”女子放下了手中的汤勺,哀怨道,“我也不知为何,昨日夜里一场大火后,那些账册突然都没了。”
说着,又拿起汤勺往柳松涛嘴边送。
柳松涛冷哼一声,一巴掌打翻她手上的碗,顿时,地上一片浓烟。
“贱人,想杀我?”男人快步上前,一把掐住绿腰的脖子,“我先杀了你!”
16.鸣翠坊(十三)
可这次,绿腰并没有乖乖臣服在柳松涛的手下。
她柳眉轻竖,眼中泛着冷光,下巴抬起,盯着柳松涛。
那眼神,犹如毒蛇一般,即便是柳松涛这样的人,也感到全身发毛。
他不禁松开了手,后退了几步。
可绿腰却跟了上去,声音轻柔可人:“大人可还记得,绿腰是何时来了这鸣翠坊吗?”
柳松涛冷静道:“昭明九年,那时你十五岁。”
“是啊。”绿腰冷笑了一声,她的眉眼细长,妆容齐全,更有一种冷艳的美感,“十五岁,我在那个地窖被那人轻薄后,便被送来这鸣翠坊。”
她在说她的往事,但又好像在说陌生人的事情一般冷淡。
或许,她这些年已经看过了太多这样的事情,因此心中已经麻木。
她又继续道:“韩丞相告诉我,只要我乖乖为他做事,他便允诺让我爹娘活下去。”
柳松涛:“……你知道了。”
绿腰这时发出一声凄厉的笑容:“你们都当我是傻子,每年给我一封我爹的书信,字迹模仿得确实不错,可是……我爹根本就是个大老粗,不会写字。那张他的字迹,明明是我骗你们的。”
“你——!”柳松涛又后退了几步。
“我知道那个地窖,早在宁王之前,便就存在。”绿腰突然又道。
“…………”柳松涛不置可否地看着她。
“那里可是韩丞相的宝贝。”绿腰的手慢慢地搭在了柳松涛的脖子上,长长的指甲划过他粗糙的皮肤。
柳松涛想要躲开,却发现根本无法动弹。
他心中一惊,似乎明白了什么事情。
“从那个地窖出来的人,要么死,要么为丞相所用。”
“既然我如今能在鸣翠坊这个地方好好的,柳大人,您猜,到底怎么着?”绿腰的指甲一点一点陷入了柳松涛的皮肉。
细若游丝的疼痛逐渐被放大。
柳松涛的瞳孔骤然紧缩。
“去死吧——!”绿腰突然发狠一般掐住柳松涛的脖子。
长长的指甲陷进去再拔出来,一股鲜血从男人脖子的五个窟窿上溅了出来,喷到了绿腰的脸上。
她刚想把脸上的血擦干净,却发现门被推开了。
站在门外的正是顾淮之和他那个世子妃。
“果然没错。”顾淮之走到柳松涛面前,查看了他的尸体。
“你知道了。”绿腰看到顾淮之,并没有露出往日那副柔弱的样子,只是神情自若地看着她。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是在三年前。那个时候,你身体很弱。”
绿腰眼睛微闭,深吸一口气:“世子果然好记性。”
昭明九年,绿腰从那个冷冷的地窖里出来到了鸣翠坊。
鸣翠坊其实还算可以——有人,有好吃的,有衣服穿,不像在那个地方,每日都不能穿衣服,还要服侍那些大人,最疼的是还要被采血。
每次抽血的时候,她都是闭上眼睛。
她的血去了哪里,她不知道。
如此几日,她便撑不住了,几乎快要死去。
这个时候,韩章找到她,喂了她一点药。那药的味道有点腥,又有点甜,但是她觉得舒服了许多。
她看清了韩章的脸,一个满头白发,慈祥的老人。
他对她说,他能救她,救她的全家人。
只要她,乖乖听话,当他的实验品。
“这几年,我每次来找你,你的身体都愈发好。不仅如此,你体内似乎还有一股内力,十分强劲。”顾淮之的扇子轻敲手掌,“我想,这与你以人血为药引有关。”
“人血?”
沈清梧听罢大为震惊,她起初以为这只是一场简单的绑架案,后来觉得这是一场皇室迫害少女的事情,她千万没有想到背后还有这么大的人命。
那韩章身为丞相,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既然世子都知道了,我也不想多说。确是如此,世子又能把我怎样?”绿腰抬头,不再是之前的低眉顺眼,似乎有睥睨天下之势。
“所以,韩章的女儿,活了吗?”
顾淮之只是冷冷问道。
绿腰无言。
她想到了那间冷冷的地窖里面,有一具保存完好的尸体。
“你每日都要输血给她。”韩章轻声细语地说着世上最残忍的话。
“为何是我?”
“因为你的体质和她最为相像。”
“我会给你其他女子的鲜血。放心,你不会死。你会活得好好的。”韩章抚摸她的额头,像最慈爱的父亲。
绿腰点头,沉沦于年长者的温柔。她的父亲,从来没有这样对她说过话,也从未对她表达过爱意。
“她活了。”
绿腰回忆起那天,那具尸体突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暖的女子。
一个不善言辞,畏畏缩缩的女子。
可是韩章却很爱她。
因为那是他真正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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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用她的血换回来的女儿。
绿腰心中有一股妒意,没有来由。
“你确定那是真的她,还是只是韩章糊弄你的把戏?”顾淮之走上前,冷静问她。
“骗我?不可能,韩相不会骗我。”
“只是韩相说了,死掉的人突然又活了,难免会引起猜忌。于是就把她交给了鸿胪寺卿何大人,表面上她是何大人的女儿,实际上是韩相的女儿。”
“你被骗了。”顾淮之道。
“何清,她并非是韩相真正的女儿。”
“你又如何得知?”
“韩相真正的女儿,尸体早已火化了。”顾淮之掏出一张名单,“这是当年火葬的名单,韩清幽。她的名字就在上面。”
“这些年,他不过是在做一个偏执的梦。”
“为了那个梦,他掳掠了无数少女,残害了数条人命!”
顾淮之握紧了拳头。
“那何清是谁?站在你身边的又是谁?”
绿腰的眼前一片模糊,这些年,她嫉妒的难道只是一个死人吗?
“何清,名义上是鸿胪寺卿之女,实际上只不过是韩章那一派安排过来刺杀我的人。”
“就像你一样,你也是他们安排来杀我的。”
“只是何清不像你,她在大婚那日就想杀我,最后被我杀死了。”
“而你,我一直在等你动手,你却迟迟不肯下手。”
“为什么不杀我?”
“因为……”
绿腰笑了笑,“因为,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
顾淮之上前帮绿腰擦去了脸上的血迹:“听我的,和我一起扳倒韩章吧。”
绿腰看了看顾淮之的眼睛,那双桃花眼,好看却不专情,有心却没有意。
她摇了摇头,心下似乎想明白了什么,还未等顾淮之反应,便一头撞到了柱子上。
再也睁不开眼。
沈清梧望着眼前的事情,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时,她又回到了工作台前,她的面前是一大堆竹片。
江南梅雨季节,她的这堆竹片多多少少都有些发霉了。
她叹了口气,太好了,原来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一个没有逻辑,却有一点剧情,又有点怪的梦。
她连忙拿起手中的刻刀,趁着还有点记忆,在手上那把湘妃竹的扇柄上,用留青的手法刻下了一个衣袖翻飞,满眼带笑的男子。
若是可以,或许能在下一个梦里再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