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联姻吗?裴大人怎么这么爱》 第1章 怎么来的是裴家小叔? “我不要沈律初了,我愿意接受联姻,嫁入裴家。” 姜时愿突然在饭桌上道。 本来就安静的饭厅,一下变得落针可闻。 一旁伺候的秦嬷嬷惊愕地看着姜时愿:“小姐,可是今日的寿面不合胃口?嬷嬷这就叫厨房重新做。” 婢女红豆更是惶恐道:“小姐,是奴婢做的寿包太丑了,让小姐不悦了吗?” 姜时愿望了望饭桌上奇形怪状的寿包和五颜六色加满料的面碗,摇了摇头。 如往年一样,十八岁的生辰,她又是一个人。 “不是,是我不喜欢沈律初了。” “真的?” 对面的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婢女红豆更是差点直接从地上蹦了起来。 两人狐疑地看着姜时愿,比起狐疑,那表情更像是惊喜万分却又害怕是虚妄一场所以竭力压制心中的狂喜和上扬的嘴角。 姜时愿明白,她们为什么会是这样的表情。 过去十年,她对沈律初可谓是嘘寒问暖,极尽热忱。 但就是今天,姜时愿十八岁生辰时,沈律初送了她四个字——‘令人作呕’。 “姜时愿出身彪悍,不过是可怜她才和她多说了几句话,她要是生了旁的心思,那真叫人作呕。” 白日里在书院门口听到的话,像是魔咒一样,在姜时愿耳边盘旋。 姜时愿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 将碗底最后一根寿面吃完,放下筷子,姜时愿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嗯,真的,不要了。” 说道,姜时愿拿起桌上的寿包咬了一口—— 同往年一样,嬷嬷的长寿面又咸又烂,红豆的寿包硬得像铁饼。 神明在上,明年生辰,希望嬷嬷和红豆坐下来陪自己吃一顿饭就好了,可千万不要再下厨了。 姜时愿嚼了嚼嘴里的铁饼,在心中,郑重其事地许下了十八岁的生辰愿望。 秦嬷嬷虽然狐疑,但立马去信宫中,第二日便约了裴家在京城最清幽的茶庄满庭春见一面,生怕姜时愿会反悔似的。 姜家算不得什么高门世家,姜时愿的祖父最初不过是个宫廷侍卫,因为救了先祖皇帝一命,得封了一个武官衔,直到姜时愿的父亲姜怀城投身军营,初战便是大捷扬名。 二十年前,姜怀城劝降了猛虎寨的大当家,还迎娶了猛虎寨的大小姐,也就是她娘江倚云——周朝第一女将军。 母亲带领猛虎寨归顺后,便和父亲一同效力于军营,夫妻同心,配合默契,打了一个又一个胜仗,一跃成了周朝最得力的武将和人人称道的传奇。 但好景不长,十年前,西北敌寇倾巢而出,周朝不敌,母亲和父亲双双战陨。 朝廷体恤姜家,追封父亲为镇国大将军,母亲为传奇将军,但姜家只剩下一个年幼孤女,到底是个空架子。 她能攀上裴家这门亲,全靠她的姑母——姜贵妃。 姑母不仅在宫里照应着家里,对她这个侄女更是百般疼爱,但凡她开口要的东西,就没有一样不应的。 唯一的例外,就是她和沈律初的婚事。 三年前,姑母就说过,沈律初不是她的良配。 姑母看人还真是准,沈律初确实不是她的良配。 相识十年,嘘寒问暖三年,最后却换来那样一句诛心的话语。 挺可笑的。 姑母为她遮风挡雨这么多年,她也该懂事起来,为姑母分忧了。 如今东宫未立,表哥谢景怀不要封王,只要了一支五百人的军队,然后靠着这支小军队,征南伐北在前线打出了自己的名声。 表哥文武双全,只是苦于母族外家势弱,缺乏助力,若她能嫁入裴家,那这一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裴氏,京城世家之首,裴氏子弟遍布朝野内外,权势非同一般。 也是她运气好,裴家英才辈出,偏偏有个混不吝的孙子裴子野,天天走鸡斗狗,游手好闲,不管年岁,还是性格,跟她倒也相称。 她在宴会上见过裴子野几次,相貌出众,行为恣意,在京城也是一号风流人物。 就是不知道私底下好不好相处。 满庭春说是一座茶楼,更是一座园林,各个厢房错落在花树庭院之间,清幽雅致,既可品茗会友,又可赏景怡情,是京城独一无二的一处。 姜时愿坐在厢房的竹椅上,正低头思索着和裴子野的‘婚后生活’,厢房的房门从外推开—— 脚步声连同院中风吹树叶的簌簌声一同传来,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背着光,带着深秋的冷肃阔步进来。 越过背光,显山露水,男子五官冷峻,眉眼深邃好似暮色笼罩的沉山幽潭,微微上扬的眼尾,凌冽中却又自带三分风情,高悬的鼻梁与薄唇相得益彰—— 是一副让人过目不忘的好皮相。 他似刚下朝,身上还穿着一袭笔挺的官服,紫金袍,金玉带,步履之间是许多人怎么学也学不来的自持与威严。 见她望过来,来人也抬眸扫了过来。 四目相对,姜时愿自觉站了起来,而后错开视线往来人身后望了望。 怎么来的是裴子野的小叔? 裴子野呢? 今天不是他们相看的日子吗? 裴彻是裴老夫人老来得子,时年虽只有二十六,却早已拜相入阁,官居太傅。 裴彻年纪轻,行事却雷厉风行,自身散发的气势更是无人能挡,几乎是进门的瞬间,姜时愿条件反射一样腾地站起来见礼。 气氛陡然拘谨了起来。 “裴大人一个人来的?”秦嬷嬷亦疑惑出声问道。 裴彻的视线从姜时愿低垂的头上,移到她身前咬了一半的桂花糕上,最后才收回。 “我可以全权做主。” 裴彻在姜时愿对面的座位上入座。 姜时愿虽然有些拘谨,但还是周到地上前为他斟上茶,然后才回到座位安静坐下。 裴彻垂眸看了看眼前的茶盏,青烟袅袅。 “裴氏上下对这门婚事没有异议,若将军府也无异议的话,婚事就定在下月初八吧。” “这么快?”姜时愿惊呼出口。 今天才相看,下月就成亲,这才不到一个月时间。 这,这未免也太快了吧? 因为是联姻,所以一切从简吗? 裴彻顺势望了过来:“不愿意吗?” 那幽深的视线一落过来,宛若泰山压顶,姜时愿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像是被夫子拷问的学子,极为乖巧地摇了摇头。 就算裴子野有些出格,但百年世家,确实是她高攀了。 “没有,我愿意。” 裴彻的声调辨不出一丝喜怒,他就用那沉静如水的声调拍板道:“那便这样定了,作为婚事仓促的补偿,聘礼我们会准备双份,裴氏一份,我出一份。” 姜时愿又是一惊。 早就听闻,裴家孙少爷裴子野,与自己的小叔关系亲近,但没想到这么亲近。 裴子野成亲,裴彻这个当小叔的竟然单独为他出一份聘礼! 第2章 裴小叔慢走 裴彻果然雷厉风行,几句话便把两家的婚事定了下来。 不知道他作风的,定要怀疑这裴子野是不是有什么恶疾残缺,找不到媳妇,逮着她就要把她套牢一样。 姜时愿没问题,这门亲事,三年前姑母就在撮合了,只是当时她心系沈律初,姑母的提议还没说完就被她拒绝了。 过了三年,裴家竟然还愿意,她也很意外。 想来裴子野这三年肯定也没干什么好事,不然也不会找不到媳妇。 “我还有些公务,今日就先到这。” 敲定了重要事项,裴彻便起身要走,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秦嬷嬷满脸堆笑,悄悄推了推姜时愿:“小姐快去送送裴大人。” 姜时愿还在发愣,秦嬷嬷嗔了她一眼,小声道:“快去,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早点熟悉熟悉。” 也对。 听说裴彻虽然不是裴家家主,但在裴家极有权威,若是能跟这位小叔亲近亲近,婚后裴子野定不敢在她面前太撒野。 姜时愿起身相送。 说是相送,其实就是默默跟在裴彻的后面走了一路。 姜时愿平素的活络,一见着裴彻那身官袍就哑了火。 还是裴彻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平素在家喜欢做什么?” 昨晚听说要相看的时候,姜时愿稍稍准备了一下。 包装修饰一下嘛,她懂。 听到问题,姜时愿立即像背书一般,顺畅回道:“最近在跟着学管家,闲暇时会读读书,研究研究厨艺。”长辈都喜欢这种贤惠的答案。 “是吗?”裴彻放慢了脚步,待她上前与他齐平,侧头看了过来。 姜时愿像是被瞬间看穿,立即犯怂,倒豆子一样如实交代:“如果话本子也算书,胡吃海喝也算厨艺品鉴的话,我确实颇为精通。” 两人到了门口,姜时愿像个考试作弊被抓包的学生一样低着头,头顶响起一声轻笑。 裴彻定是笑她和裴子野,纨绔对草包,绝配。 “喜好不分贵贱,怡情自娱能把自己哄开心,也是个极为难得的本事。” 姜时愿错愕地抬起头,杏眼睁圆:“以前您可不是这样说的。” 裴彻一愣:“我以前怎么说?” “您说玩物丧志,低级趣味!”还是当众说的。 姜时愿拧着眉,板着脸,嘴角轻嗤,表情嘲讽,但眼神却幽怨地看着裴彻,像是在控诉。 他……有这样说过她吗? 裴彻撇开视线,望向不远处的行人:“那是我说错了。” 嗯? 她没听错吧,天之骄子国之栋梁裴天才彻,说他错了? 她再次错愕地抬起头,裴彻已经上了下了台阶,走向自己的马车。 姜时愿觉得那人也没那么骇人了,忍不住招呼了一句:“小叔慢走。” 裴彻上车的身影一顿,回头视线幽深地看了姜时愿一眼。 姜时愿的心肝顿时又颤了一下:怎么?说错话了? 裴彻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目送裴彻离开之后,姜时愿立即飞快折身回厢房,迎面突然走来一群人。 “姜时愿,你也是来给梨落庆祝生辰的吗?怎么来得这么晚?我们都结束了。” 姜时愿抬头,只见对面的石径上走来男男女女一群人。 沈律初如鹤立鸡群,被人簇拥着,正与人说笑,听见声音,抬头望了过来,灰褐色的眸子里还带着一丝笑意。 沈律初确实出众,不管是外表,还是家世,还是才学,都是同龄人中数一数二的。 再见到沈律初,姜时愿以为自己会痛彻心扉,结果心情却格外的平静。 喜欢吗? 应该是喜欢的,年少时那惊鸿一瞥,那一句赞赏,她记了很久。 可亲耳从他嘴里听到‘令人作呕’四个字后,再看沈律初,光芒消散,最初的那一点点悸动归于平静,也就那样了。 就当是自己犯了一个混吧。 谁年少时不犯混呢? 也不是人人都像裴彻那样,天生就不会犯错,是吧。 姜时愿收回视线,这时,一道婉转的声音响起。 “姜妹妹好。刚刚我还问律初,你今日怎么没来?” 姜时愿的视线不由落在了一旁的苏梨落身上,以及她腰间的香囊上。 见姜时愿看着自己的香囊,苏梨落嫣然笑道:“今日我生辰,沈公子包了半个满庭春为我庆祝生辰,还要送我生辰礼,我觉得太破费了,就没收礼物,只要了沈公子一个香囊。” 苏梨落的笑里面还带着一丝挑衅和得意。 众所周知,这香囊是姜时愿送给沈律初的,里头还放着她千里迢迢从豫州求回来的护身符,只因为豫州的文殊菩萨最灵,而沈律初要参加来年的春闱。 苏梨落不怀好意,姜时愿却像是没看见一样。 “挺好的。” 就是不知道,文殊菩萨除了保学业,还保不保姻缘。 姜时愿淡淡说道,随即转身从他们面前走过。 众人面面相觑,沈律初的好友周景深不解地问道:“律初,这是怎么了?”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今天难得的集会,姜时愿没出现在沈律初身边就已经很稀奇了,方才姜时愿竟然连看都没看沈律初一眼,这在以前,绝无可能。 虽然姜时愿没明说,但只要沈律初在的场合,她的目光都会毫不掩饰地落在沈律初身上,沈律初身边的人都知道,姜时愿喜欢沈律初喜欢的不行,一有机会就会围着沈律初转。 周景深忽地拍了拍脑袋:“我知道了,昨日是姜时愿的生辰!” 沈律初望着前头头也不回远去的身影,心中莫名有些烦躁:“是吗?我不记得了。” “怎么会不记得?九月九,很好记呀,重阳节是姜时愿的生辰,就是昨天。” 周景深忽然打住,连日子都不记得了,那礼物自然就更没有了。 周景深不由看了苏梨落一眼,这区别对待未免也太明显了。 “这样是不是有点过分?”周景深有些心虚道。 论起来,他们认识姜时愿比认识苏梨落早的多了,姜时愿无依无靠,家世是弱了一些,但她为人活络又体贴,又任劳任怨的,年少时帮他们抄书,出了书院之后更是帮过他们很多忙,这么多年怎么也算是个熟识的朋友了。 “不都年年这样吗?”沈律初不以为意。 周景深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样。相识十年,姜时愿每年生辰,大家从不会特意准备什么礼物。 反倒是其他人过生辰,姜时愿都会给所有人准备生辰礼物。 大家只当这是姜时愿讨好沈律初的伎俩,也都没放在心上。 想来姜时愿也早就习惯了。 那不是因为生辰的事,那是因为什么呢? 周景深思索着,转眸瞥见苏梨落身上的香囊。 这香囊是姜时愿前几日特意送沈律初的,里头还有一张十分难得的护身符。 这护身符换了人,会不会不灵验了? 周景深没觉得不妥,只是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这个。 苏梨落察言观色,慌忙扯下腰间的香囊,一脸歉意道:“这该不是姜妹妹送你的吧,抱歉,我不知道是姜妹妹送的。我看姜妹妹好像误会了,沈公子放心,我现在就去找姜妹妹解释清楚。” 沈律初看了看那个香囊,嫌弃道:“你喜欢就留着吧,我不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况我高中,靠的是自己的真才实学,无能之人才会迷信鬼神之道。” 说道,沈律初径直走了。 沈律初浑然不放在心上,但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想起前日他在书院与人谈笑时,那一抹一闪而过的身影。 昨日是姜时愿的生辰,她来书院找自己了? 她听到了? 沈律初突然有些心虚,但也就是一瞬。 听到了又如何,他说的全都是事实。 姜时愿的父亲是个武夫,母亲还是个女土匪,她出身粗鄙,书院里的人都不愿跟她来往。 他就是看她可怜,才主动和她多说了几句话。 他可怜她,她若是妄想其他,那真是贪得无厌,怎叫人不恶心不作呕? 沈律初这样想着,但上马车的时候,还是鬼使神差地吩咐了一声。 “去城东百味坊买一盒点心,送去将军府。” 小厮墨雨暗道稀奇,不由多问了一句:“世子是要给姜姑娘送点心吗?” 沈律初含糊地‘嗯’了一声,权当是给她补一个生辰礼吧。 “那要买什么口味?”小厮问道。 沈律初又愣住了,姜时愿熟知他的喜好和忌口,但他却只记得姜时愿念叨过百味坊的点心可口,姜时愿的喜好全然不知。 “哪里这么啰嗦,随便买一些就是。” 墨雨暗道也是,平素世子爷随便给点什么,姜时愿都能乐开了花,这要是知道世子爷特意给她送糕点,那不得感恩戴德? 墨雨应声而去。 沈律初回到文远侯府,刚坐下读了一页书,就见墨雨两手空空回来禀道:“世子爷,不凑巧了,小的后脚刚到百味坊,前脚百味坊的点心就被人包圆了。” 沈律初有些不耐道:“你不会报身份,让对方匀一盒吗?” “小的报了,但对方不搭理,还说,那是给他们未过门的新夫人的,不能少。” 沈律初的母亲是郡主,父亲是一品文远侯,这京城里敢不给沈府面子的人屈指可数,沈律初气道:“对方是哪家的?” 墨雨回道:“是梧桐街的裴府。” 沈律初顿时噤了声。 【朱雀皇城,梧桐裴府】,能在寸金寸土的京城占一条街的,除了第一世家裴氏,无人能及。 裴家家世显赫,人才辈出,提起裴氏,就不得不提裴家十郎裴彻。 裴彻年少成名,十二岁中举,十六岁一举夺魁,短短十年便位极人臣,成了天子身边最信任的重臣,是所有读书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想到裴彻,沈律初心里有些酸溜溜的。 他学业出众,人人都夸他有望成为第二个裴彻。 第二个? 谁稀罕成为那第二个! 他已摘得解元,会元,只待开春科考再中一元。 连中三元,便是裴彻看见他也得自叹不如。 “你刚刚说什么,裴家人买东西给谁?他们的新夫人?”沈律初好奇问道。 墨雨点点头:“是的,是裴家的管家亲自来买的,很是重视的样子。” 沈律初脑中立马想到的便是不务正业,每天游手好闲的裴子野,不由嗤笑了一声:“谁这么倒霉要嫁给那纨绔?以后有的哭了。” 第3章 谁家好人会给未婚妻送小H书呀 姜时愿回到厢房,秦嬷嬷立即问道:“愿儿,你觉得裴大人如何?” 姜时愿不知道秦嬷嬷为何会问起裴彻,还一脸花痴的表情,那笑都要扯到耳朵根了。 她笑不出来! 她对裴彻的敬畏,根深蒂固,如影随形! 因为她人生第一次挨打,就是因为这个男人! 那是十年前,她还在鹿鸣书院读书。 周朝民风开放,女子也可以入学读书,但读书科考毕竟是男子的事业,各家送姑娘上学堂,也多为得让子女多结识一些门户人脉,学堂给女学生们启了蒙之后,只要不出格,基本就放任不管了。 唯有临时请来的裴彻要求严苛,就因为她在课堂上开了个小差,就被裴彻叫起来当众打了一手板,还把她的东西给没收了。 裴彻说,他不觉得读书只是男子的事,也不觉得读书只是为了科考名利,读书可以修身养性,坐在他面前的不分男女,懈怠便要罚。 当时的裴彻也不过十六岁,却比学堂的老夫子还古板严苛。 姜时愿被当众打了一手板,再不敢散漫,学了有史以来最认真的一门课,半年结业的时候,也不负所望,得了全优第一。 裴彻也确实言行合一,惩罚时不分男女,嘉奖的时候不但把没收的东西还给了她,还把她的名字添上了表彰榜。 那是她第一次被表彰,也是书院唯一一次有女学生上表彰榜,登上榜首。 那段时日,姜时愿走路都带风,但,总得来说,姜时愿对裴彻,还是畏惧大于敬仰。 现在她还时不时地会做梦,梦见自己在喧闹的宴会上,在闹市大街上,被当众提起来。 最离谱的一次是,她梦见自己成亲了,洞房花烛夜,她娇羞地蒙着红盖头,满怀憧憬地等着自己的新郎官,忽然盖头被一杆戒尺挑起—— 那个铁面无私的男人穿着一袭大红的喜服,手握着戒尺,居高临下站在他面前,唇角微勾,对她道—— “伸手!” 额…… 姜时愿打了个哆嗦,摇了摇头,把这离谱的梦境甩出自己脑袋。 不过—— 反正她也不是跟裴彻过日子,有这样一个有原则是非分明的人当长辈,其实也挺好的。以后她要是跟裴子野出现矛盾,也不至于被欺负的太惨。 这样一想,姜时愿心里那点敬畏又多了一丝谄媚:“裴大人很好,有他在,我很安心。” 秦嬷嬷那眼睛都笑弯了:“是吧,你姑母给你找的亲事怎么会差?” 裴大人年轻有为,能力卓群,姑娘嫁给他,不管在家里还是在外头,都没人敢看轻一眼。 地位高,还不用管家,安安逸逸的当着太傅夫人。 这样的完美的一桩婚事,秦嬷嬷光是想想都要喜极而泣了。 若是三年前这婚事就成了,她这会子都能抱上小小姐了。 不敢想,裴太傅那样的天姿,姑娘那样的绝色,两个人生出来的孩子,那得多好看。 “既然姑娘没意见,那嬷嬷就去给贵妃娘娘回信去了。” 回到将军府,秦嬷嬷立马忙活开来了。 姜时愿的父母常年在外,她是秦嬷嬷一手带大的,父母去世后,也是秦嬷嬷为她操持着偌大的将军府,秦嬷嬷更是早就把姜时愿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孩子那般。 孩子觅得如意郎君,怎叫她不开心。 只有一个月的功夫,她得赶紧把小姐的嫁妆清点出来。 回到将军府,姜时愿回房正要歇一下,就听红豆从外欢喜喊道:“小姐,小姐,裴家派人来送庚帖了。” 庚帖? 姜时愿惊道:“这么快?” 红豆点了点头,止不住的笑。 还没见谁家议亲这么着急的,上午相看,下午就来送庚帖,想来是极为中意自家小姐。 就说嘛,这裴太傅果真是个有眼光的,不像有些瞎了眼的蠢物不知好歹。 她家小姐,美若天仙,聪慧绝伦,这京城里都找不出第二个,谁会不喜欢? “除了庚帖,裴家还让人送了好些东西。” 红豆献宝一样,招呼人将一个又一个食盒拿进来,铺满了整个桌子。 姜时愿转身去看桌上的点心,眼中隐隐有些惊喜。 “还有这个,准姑爷特意交代一定要交到小姐手中的。”红豆又将一个包袱递给了姜时愿。 姜时愿看了看那一桌的糕点,又看了看红豆手中的包袱,隐隐约约像是几本书的模样。 难道…… 难道她随口说的两句话,真有人放在了心上? 姜时愿打开,眼睛猛地一亮—— 京城最时兴,因为尺度过于大,而被一度封禁,一书难求的《簪花记》。 你别看它名字普普通通,但这只是障眼法,里头的内容那真是一看一个不吱声。 姜时愿连忙把包袱盖起来。 那裴子野也不是一无是处嘛。 搞黄,不是,搞闲书挺有门道的。 姜时愿这会子才真的觉得,这门婚事是真的不错,感情难说,但至少婚后生活不会太无聊。 …… 时间倒回两个时辰前—— 太傅府—— 裴子野将一摞书抱进书房:“小叔,市面上时兴的话本子都在这了。” 裴彻埋头在公文中,并未抬头,道:“放窗边书架上边第二排。” 想到了什么,裴彻抬头看了看窗边书架的高度。 “放最中间。” 裴子野倏地瞪大了眼:“放书架?什么意思?小叔你要把这些书留在书房?” 裴家谁不知道小叔他清冷肃穆,他的书房就跟他的人一样,里头收着的全都是名家典籍,连本山水游记都找不出来。 现在,他竟然要把这些污糟糟的街边杂书摆上书架,还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这还是他那位位高权重不苟言笑的太傅小叔吗? 裴子野狐疑地看着自家小叔,随即脑中灵光一闪—— 他怎么给忘了,小叔马上要成亲了。 这些闲书一看就是给他未来小婶婶准备的。 但很快,这个判断又让他更为震惊—— 谁说他家小叔古板无趣白瞎了一副好皮囊的,明明小叔会的很。 裴子野像是得知了什么惊天秘闻一样,心中翻腾着惊涛骇浪,面上却波澜不惊。 他迅速将书码好,然后指着最中间的几册书,道: “小叔,你要是想看闲书,中间这几本最精彩,最受小姑娘欢迎了。书局都买不到,侄儿费了好多功夫才寻来的。” 裴彻‘嗯’了一声。 裴子野憋着笑退了出去,以往这种小伎俩,根本瞒不过小叔的眼睛,但这次可就说不定了。 第4章 怎么叫偷呢?明明是抢! 裴子野送来的几本话本,当真是‘肥而不腻’‘艳而不俗’,浓艳之词下藏着的是荡气回肠,姜时愿一口气看完,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姜时愿不舍地合上书,能把一个故事写得这般动人心弦,写这个故事的人,也是个奇人。 若是有机会,她很想结识一下。 说不定裴子野就认识呢? 想到裴子野,姜时愿马上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裴子野送了她礼物,礼物还这么用心,于情于理,她都该投其所好回个礼。 可她对裴子野的了解,仅限于在外面的几则道听途说,和几次宴会上的远远一瞥,其他的一概不知。 姜时愿正犯难,红豆从外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烫金洒花的请柬。 “小姐,宁德侯府今日设金桂宴,叶小姐邀你过府,下午一同赏花品茗。”红豆欢喜道。 小姐在京城,一直没多少朋友,难得有一次邀约。 “宁德侯府?”姜时愿一愣。 她与叶家千金毫无交集,叶家怎么会给她发请帖? 下午的宴会,上午才送请帖,显然是临时起意。 姜时愿正要拒绝,打开请柬,却见请柬里头落款不是叶家千金的大名,而是一个无比清丽的名字——‘裴簪雪’。 姜时愿眼前一亮,裴簪雪,裴子野的堂妹。 这下倒是能解释这张请帖为什么会到她手上了。 “小姐去吗?”红豆问道。 去呀,怎么不去? 正好,她也可以跟裴簪雪打听打听裴子野的事。 姜时愿上午补了一觉,下午如约乘车来到了宁德侯府。 刚下车,便闻到风中夹杂着一股桂花的香甜气息。 宁德侯府这棵百年金桂,在京中非常有名。 据说是宁德老侯爷与老夫人成婚时,两人亲手植下的,老侯爷三起三落,老夫人不离不弃,夫妻伉俪情深,叶家家风也出了名的和睦严正。 每年金桂开花,叶家都会广邀宾客,设宴赏花。 今日应是请了不少人,姜时愿到时,侯府门口已经停了不少车辆。 姜时愿刚到门口递了请帖,门内立时迎出来两个年轻的姑娘。 两个姑娘一个紫衣花裙,稳重大气,一个粉裙霓裳,活泼可人,宛若春花两色,一个是芝兰亭亭,一个是粉桃夭夭。 姜时愿看迷了眼,出来的两个姑娘也移不开视线。 “你们老裴家的眼光怎地这么好,全京城最漂亮的一枝花儿,就这样被你们悄无声息偷回家了。” 叶家大小姐叶晚宁走上前,便像爱不释手一样,拉着姜时愿的手,左左右右地看了好几遍。 “什么叫偷?表姐这话讲的好没道理。” 裴簪雪拨开叶晚宁的手,像争宠的小猫儿一样,抢了姜时愿一只手握在手里。 小婶婶的手好细好软呀。 小叔摸过吗? 小叔那么古板无趣,估计除了自己亲娘老子的手,连小姑娘的头发丝都没碰过。 嘿嘿,她比小叔先摸到咯。 “这还不是偷吗?八百年没动静,突然就说要订亲,火急火燎这架势,像是巴不得今天订亲,明天就拜堂把人娶回家了。”叶晚宁忍不住笑道。 裴簪雪也跟着笑了起来,脸上露出两个小酒窝:“那怎么叫偷呢,那分明是抢!” 叶晚宁闻言,掩嘴直接大笑了起来。 叶裴两家是姻亲,裴簪雪的母亲是叶晚宁的亲姑母,叶家的孩子一直都在裴家族学里学习,叶晚宁就像裴家半个孩子,常在裴家走动。 她跟裴簪雪,裴子野一样,不怕裴家主,不怕裴老夫人,就怕裴家小叔。 也不是怕,实在是裴小叔气势凌然,那双永远波澜不惊的眼睛,仿佛只要看一眼,就能将你所有小心思全部看穿,给人的压迫感太强了。 叶晚宁一直以为,裴小叔这样疏离高冷的人,会孤独终老一辈子,但谁能想到,老房子也有着火这天,还烧得这么旺。 所以裴簪雪一得知她小叔要成婚之后,迫不及待地告诉了她,然后又迫不及待地下帖把人请了过来。 叶晚宁越想越觉得神奇,忍不住又多看了姜时愿一眼。 姜时愿被打趣的面上有些羞红,但也知道二人是跟自己亲近,忍不住回道:“叶家姐姐也别笑我,姐姐这枝金桂,十里飘香,也不知要便宜哪个折桂偷香的小郎君。” 果然是个妙人。 叶晚宁不恼,反嗔了姜时愿一眼:“牙尖嘴利,以后裴簪雪斗嘴有伴了。” “别站在这了,快进去坐。”叶晚宁招呼道。 叶晚宁将姜时愿迎了进去,并把姜时愿安排在宴会最重要的位置。 一路上,裴簪雪一直挽着姜时愿的手,“小……” 话到了嘴边,裴簪雪瞥见姜时愿红彤彤的小脸,连忙打住。 虽然小叔火急火燎送了庚帖,但两家还没有正式会面,这事还没公开。 小婶婶脸皮又这么薄。 裴簪雪连忙改了口:“姐姐身上好香,好好闻,姐姐用得什么香?” 这么个香软美人在怀,裴簪雪光是想想,就很嫉妒。 嫉妒小叔! 三人正好入座,姜时愿从红豆手中接过出门时特意准备的礼物,递到二人跟前:“出来匆忙,没准备什么像样的东西,一点点熏香送给叶姐姐和裴妹妹。” 裴簪雪一点不见外,欢喜地接过锦盒,打开一看,眼睛倏地一亮:“姜姐姐,这还不像样??这可是灵犀香!” 这可是沉香坊最好的熏香灵犀香,一盒价值百金,关键是很难买。 沉香坊原也只是一个不起眼的香铺,但因为其香型独特,留香持久,一面市便赢得了京城所有女人的心头好,短短三年便成了京城最炙手可热的香铺。 沉稳如叶晚宁,也忍不住激动道:“我的天,姜妹妹你哪得来的?你知不知道,为了这香,我让人在沉香坊守了两个月了,每次都没能抢到,我正恼火呢。” “哈哈哈哈,上回表姐还说,要再买不到这灵犀香,就要派人去把沉香坊的坊主给劫回来,然后让她当面给自己调十盒百盒!姜姐姐,你救了沉香坊坊主一命。”裴簪雪笑道。 姜时愿不知道裴簪雪这么喜欢,早知道她就多带几盒了。 “叶姐姐若还有喜欢的,尽管告诉我,我再给姐姐送来。” 叶晚宁诧异地看着她:“姜妹妹认识沉香坊的坊主?” 她非常喜欢沉香坊的香,也有心想要结识沉香坊的坊主,但沉香坊坊主从未公开露过面,只知那坊主是个年轻的姑娘,深居简出。 姜时愿十分谦虚地点了点头,“嗯,算是吧,我恰好有那么一点点门道。” 叶晚宁也没怀疑,谁家还没点门道人脉的,“那姜妹妹能不能替我转告沉香坊坊主一句话。” 姜时愿:“什么话?” 叶晚宁板着脸道:“让她以后走路小心点!虽然已经有了灵犀香,但我还是想劫持她!” “谁叫她把香调的这么好,不要命啦!” 姜时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裴簪雪直接捧腹伏倒在桌子上。 姜时愿之后时不时会回想起这个午后—— 秋风送暖,馥郁香树之下,她们三人初见,里头藏着她们想结识的人,也藏着她想结识的人,奇妙的缘分一点不亚于她与某人的冥冥注定。 第5章 裴子野的喜好还挺……【修】 玩笑了一会,叶晚宁离席去招待别的宾客,留裴簪雪在宴会上照顾姜时愿。 裴簪雪这个小姑子非常可人,还特别活泼,两人很快熟络。 姜时愿念着要给裴子野回礼的事,开口问道:“裴公子平素在家喜欢做什么?” 话一出口,姜时愿只觉这话莫名熟悉。 愣了一下,才想起,这是裴彻昨日问自己的原话。 她不仅学了话,连语气都甚至都有点像——低沉,刻板。 姜时愿连忙在心里摇了摇头,不要呀,她不想成为古板呆滞的管家婆。 姜时愿解释道:“昨日裴公子送了我些东西,我很喜欢,我想着给裴公子也回一份礼。” 裴公子? 好陌生的称呼。 自从小叔官封太傅,满京城谁见着他不喊一声‘裴大人’。 ‘裴公子’这称呼,乍一听,她还以为姜时愿问的是裴子野呢。 小婶婶喊‘公子’,是不是嫌小叔年纪大呀? 裴簪雪笑道:“姜姐姐干嘛这么客气?马上就是一家人了,不用分的那么清楚。” 姜时愿道:“心意还是要回的。” 就算是有感情,那也不能让谁单方面付出,更何况她和裴子野毫无感情基础,这便宜她占得心不安理不得。 况礼尚往来,往后再谈什么交易,也好商量。 见姜时愿坚持,裴簪雪想了想,道:“那姜姐姐可以送些古籍典书之类的。” 姜时愿一愣。 裴子野这么纨绔的一个人,品味竟然这么高雅? 姜时愿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可又不好追问。 人裴小叔都不嘲笑她看话本低俗,她怎么好意思嘲笑裴子野看古籍高雅? 见姜时愿轻轻皱了皱眉,裴簪雪心头一跳,果然,小婶婶嫌弃了。 “其实小……” 裴簪雪正要张口解释什么,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姜妹妹,好巧呀,你今日竟也在?” 姜时愿转身,只见苏梨落一袭白裙,娉娉婷婷走了过来。 一边走,还一边虚虚扶了扶头上的掐丝金镶玉簪。 “小姐,那簪子!”红豆一下急了眼。 苏梨落动作那么大,姜时愿是瞎子才会看不到。 也难怪红豆反应那么大,那簪子是姜时愿生辰前一日,陪沈律初一起去挑的。 那日,沈律初带她去了首饰铺子,还问她喜欢什么,让她选一件。 红豆想当然地以为这是给自家小姐买的,还道沈律初终于长心了看见自家小姐的好了。 那一瞬,姜时愿也幻想过,那是沈律初给自己准备的生辰礼。 所以生辰那日会兴冲冲地去找沈律初。 却不想,听到了那样一番诛心的话。 她一直以为沈律初是不一样的,至少不会跟其他人一样,趋炎附势拜高踩低。 谁知道,沈律初才是那个最看不起自己那个。 沈律初大概也不会记得他当初说过的那些话吧。 不过短短三年而已。 真可笑。 “簪雪妹妹也在呢?”苏梨落转头看向裴簪雪,神色明显变了变。 方才远远只看清姜时愿,还以为她身边坐着的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 谁知,竟是裴家的掌上明珠,裴簪雪! 裴簪雪怎么会跟姜时愿坐在一起,还有说有笑的? “簪雪姑娘认识姜妹妹?”苏梨落忍不住问道。 “以前不认识,现在认识了,不仅认识了,以后我们还要天天在一块呢。” 裴簪雪挽住了姜时愿的胳膊,整个人靠在她身上,还用脸像小猫一样蹭了蹭,把姜时愿都逗笑了。 苏梨落一脸错愕地看着两人亲近的动作,心中不由酸水直冒。 裴家家门显赫,她三番五次接近裴簪雪,裴簪雪每次高冷的连话都不愿多说几句,怎么和姜时愿才见一面就好成这样了? 见和裴簪雪搭不上话,苏梨落只好把目光放在姜时愿身上:“真是难得见姜妹妹出来赴宴游玩,待会要不要我给你介绍几个姐妹认识认识,再带你四处转转?叶家大小姐与我交好。” 苏梨落一副熟络的语气。 红豆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装!再装! 全京城,就属她苏梨落爱跟小姐别苗头,但凡是她家小姐看上的,就是一坨屎,她都要来横插一脚。 偏偏那沈律初又是个狼心狗肺的。 这几年,小姐没少因为这对狗男女受委屈。 不过好歹,苦日子到头了,小姐已经另择高枝了。 裴大人多好呀,有权有势,还对小姐上心。 哼,狗男女等着瞧吧!等着看到我家太傅夫人痛哭流涕,追悔莫及吧! 红豆在心底暗暗赌咒道。 裴簪雪听着苏梨落熟稔的语气,好奇地看向姜时愿:“姜姐姐跟苏小姐很熟?” 姜时愿看都没看苏梨落一眼:“不熟。” 苏梨落面色一讪,表情全都僵在脸上,好不滑稽。 但很快,她恢复了正常,皮笑肉不笑道:“姜妹妹跟谁都不熟,姜妹妹一心扑在沈家世子身上,哪里顾得上交朋友。说来奇怪了,姜妹妹今日怎么没去缠着沈世子?” 又是这样!红豆气得牙痒痒。 上次,在沈律初的宴会上,苏梨落就是这样,奚落夫人是悍匪出身,嘲笑姜家家世低,气得小姐把苏梨落直接摁进了水里。 这事明明就是苏梨落挑衅在先,可沈律初却还是不分青红皂白逼着小姐道歉,还要小姐磕头赔罪。 红豆气得要动手,姜时愿却是云淡风轻笑了笑:“以前瞎了眼,看错了人。前几日刚治好了,自然再容不下脏东西了。苏小姐喜欢,尽管拿去,不必特意过来知会我。” “你说谁是脏东西?!” 苏梨落以为自己听错了。 姜时愿竟然说沈律初是脏东西,还一脸嫌弃的表情,她是疯了吗? “你要是没听见,就找大夫看看,年纪轻轻就聋了,怪可怜的。顺便也看看脑子,别像一条疯狗一样,见着什么就想抢。”姜时愿毫不留情道。 苏梨落一脸震惊,整个人气血翻涌。 苏梨落竟然说她是疯狗!谁给她的胆! 姜时愿不予理会,起身对一旁的裴簪雪道:“簪雪,我想去那边看看桂花。” “好呀,我陪姐姐转转,除了桂花,表姐院中还有开得顶好的墨菊,待会给姐姐送两盆。” 裴簪雪立即兴高采烈地站起来,丝毫没有被苏梨落的话影响。走开时,甚至还剜了苏梨落一眼。 “你什么时候跟我表姐交好了,我怎么不知道?” 苏梨落那铁青的脸忽然又涨红了起来。 裴簪雪收回视线,拉着姜时愿头也不回地从苏梨落眼前走开。 红豆瞥了苏梨落一眼,苏梨落吃瘪的表情实在是大快人心。 红豆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苏小姐有病快点去治,可别耽搁了。” 苏梨落紧紧咬着下唇,扭头快步走出了宁德侯府,气冲冲地上了自己的马车。 本要直接回家,忽地转念一想,苏梨落拔下了头上的金簪,朝外吩咐道:“去文远侯府。” 第6章 我要成亲了,请他自重 文远侯府—— 沈律初同往常一样,午睡之后,便捧着书在书房里研读。 距离春闱不过百余天,一日都不能松懈。 此次春闱,他必要一举夺魁,扬名天下。 他不要做第二个谁,他要做第一! 沈律初这样想着,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看向砚台旁边的香囊上。 是的,他最后还是心软,让人去把这香囊换回来了。 姜时愿这下该满意了吧。 她要再置气,那真是得寸进尺恃宠而骄了。 “今天她来过了吗?”沈律初放下书,问道。 小厮墨雨一愣:“世子问谁?” 愣了一下,墨雨才反应过来自家世子爷嘴里的‘她’是谁。 墨雨心中又是一阵惊诧。 世子爷这是怎么了? 过去三年,姜时愿天天缠着世子爷,也没见世子爷正眼瞧过她一眼,如今是怎么了?又是说要送糕点的,昨晚还连夜让人去尚书府找苏梨落小姐,把姜时愿的香囊换回来了。 “世子爷是烦闷了吗?”墨雨问道。 以前世子爷读书读累了,姜时愿总是能变着法儿给世子爷解闷逗趣了。 “说起来,姜家小姐已经好几日没有来找世子了。要让人去请姜小姐过来一趟?”墨雨请示道。 不说还好,一说,沈律初心底莫名的烦躁。 “不用!下次她再来,直接给我挡门外,不准她进来影响我读书。” 沈律初又拿起了书,书页被他翻得哗哗作响。 墨雨听得心惊,这是世子爷不悦的表现。 正想着要如何是好,苏梨落带着婢女从外头快步走了进来。 墨雨心中一松,没有姜时愿,苏家大小姐来了也可以。 苏家大小姐可是夫人相中的世子夫人,两家门当户对,已经暗中接触许久,只等世子爷春闱高中,就上门提亲,到时候那就是双喜临门,文远侯府和尚书府强强联合。 虽然苏家大小姐相貌没有姜时愿好看,也没有姜时愿体贴入微,但世子爷和文远侯府需要的不是个听话的花瓶,需要的是一份可以扶持的助力。 世子爷定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从不反对苏家大小姐进出侯府。 “律初,这玉簪我不能要,你还是送给姜妹妹吧。” 苏梨落进门,二话不说将那支金簪还给了沈律初。 沈律初一脸不解:“怎么回事?” “没什么,就是感觉姜妹妹很喜欢这簪子。”苏梨落轻声说道,她话还没说完,她身后的婢女抢先开口道:“小姐,您都受委屈了,干嘛还要替那姜时愿遮掩。” “沈世子,今日我家小姐在宁德侯府遇见姜家大小姐,我家小姐什么都没做,姜小姐一直盯着我家小姐的簪子,当着众人面张口就骂我家小姐是疯狗,见什么抢什么。” 婢女义愤填膺继续道:“沈世子,您可得替我家小姐做主。这簪子明明是您送给我家小姐的生辰礼物,怎么就成抢了?我家小姐满心委屈,路上哭了一路,眼睛都哭红了。” “知春,不要多嘴。”苏梨落训斥了一声,伸手轻轻抹了抹眼睛,“这里头许是有什么误会,姜妹妹不是这样的人。” 沈律初抬眸一看,果见苏梨落的眼睛红红的,面色不由一沉。 姜时愿越来越不像样子了! 知春依旧愤愤道:“怎么不是,小姐忘了?三年前,她大冬天把你摁在池子里的事了?至今,她都没跟您道歉呢。” 沈律初也想起了这事,那年冬天,他在文远侯府中设宴,邀请了全京城的青年才俊,结果姜时愿因为几句口角,像个悍匪一样把苏梨落摁进了冰冷的池子里,搅了他的宴席不说,让她道歉她也不道歉,狠狠地下了他的脸子。 想起旧事,沈律初脸色更沉了,眸子里全是失望。 原以为过了这么多年,他敲打了这么多次,姜时愿会收敛收敛她那彪悍固执的性子。 他真是太抬举她了,当初就该逼着她跪下,直接磨掉她的倔性。 “墨雨,去叫姜时愿过来,我要她当面向梨落道歉。” 这次,他再不能任由她胡作非为了。 墨雨应了一声,但还是多嘴地问了一句:“那姜小姐要是不来呢?” 她敢不来! 沈律初气道:“她要是不来,你就告诉她,以后再也别想进我们沈家的门了。” …… 这头,宁德侯府的桂花宴也接近了尾声。 叶晚宁是东道主忙得不可开交,裴簪雪也被叫去帮忙,姜时愿不好打扰,让叶家的下人转告了一声,便起身告辞。 她刚走出宁德侯府,就见沈律初身边的小厮墨雨气喘吁吁地朝自己走来。 二话不说,连呼带喝道:“姜大小姐,我家世子要见你,你赶紧的。” 姜时愿微微蹙眉,姜时愿微微蹙眉,姑母常说她是个非常固执的人,以前她不觉得,现在她终于知道了。 她确实固执,固执到盲目。 盲目到连最浅显的事都没注意到。 连个小厮都敢对她呼来喝去,沈律初在背后又不知把她看轻到了哪里。 人能直接找到宁德侯府来,用头发丝想也知道,是有人恶人先去告了状。 沈律初总是这样。 她不求他偏袒自己,只希望他能公平对待,但每次不管苏梨落的挑衅多明显,他都会假装不看见,然后闭着眼站在苏梨落那边。 “想见我,先让你家世子爷递名帖来。”姜时愿面无表情道。 墨雨愣在原地? 她说什么?递名帖? 她的意思是,他家世子想见她,还得设宴邀请?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以前不管姜时愿在哪在干什么,只要世子爷招招手,姜时愿二话不说就会立马奔来。 “姜大小姐,你可别后悔。我家世子爷说了,今天你要是不去,以后就再也别想踏进文远侯府的大门。”墨雨梗着脖子道。 “那正合我意。” 姜时愿毫无波澜道,“顺便回去转告你家世子一句,我要成亲了,请他自重,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 墨雨嘴巴大张,大得都能塞下一个鸭蛋。 他没听错吧。 姜时愿要成亲了?! 墨雨像是听到了一个惊天秘闻,带着一脸的震惊,转头快步跑回了文远侯府。 第7章 不要裴彻送,要裴子野 打发了墨雨,红豆忍不住上前惊喜道:“小姐,你真的不要沈家世子了?” “怎么,你还以为我是开玩笑?”姜时愿反问道,“裴氏那样的人家,是我能拿来开玩笑的吗?” 红豆挠了挠头:“主要是小姐的决定好突然呀,你之前还说非沈世子不嫁,你现在又突然说不要了。到现在奴婢都有些恍惚呢,还以为您是要学着那些话本里玩玩什么欲擒故纵什么攻心计呢……” 那日红豆没有跟着自己,并未听到那段诛心的话。 红豆若是知道,大约就不会有这种疑虑了。 姜时愿开玩笑道:“你就当我玩腻了,浪子回头,收心了,你家小姐素来,拿得起放得下,潇洒的很。” 这句话,红豆倒是没有怀疑。 小姐就是这样,喜欢的时候,满腔赤忱绝不含糊,可要是不喜欢了,抽身比谁都快。 姜时愿说道正要上马车,身后响起裴簪雪的声音。 “姜姐姐。” 姜时愿回头,只见裴簪雪和叶晚宁从大门内追了出来,两人怀里还一人抱着一盆开得正好的墨菊。 叶晚宁歉意道:“抱歉抱歉,招待不周。下人跟我说你要走了,我连忙追了出来。簪雪说我家没什么像样的,就这墨菊开得像样,送美人儿最适合。” “没有的事,我看姐姐忙,就没打扰,没想到还是打扰了。”姜时愿歉意笑道。 整个宴会,裴簪雪一路陪着姜时愿,叶晚宁也不停地给姜时愿介绍朋友,姜时愿很久没有玩得这么开心了。 裴簪雪上前挽住了姜时愿的手,小脸蹭了蹭。 “怎么时间过得这么快,好舍不得姜姐姐呀。” 姜时愿也有些舍不得,立即道:“改日我下帖邀两位来将军府玩。” “好呀,好呀。”裴簪雪兴奋道:“听说你们将军府有一张老虎皮,连虎头都完好无损,摆在那就跟活的一样,威风凛凛,是真的吗?” 红豆抢先道:“是真的,那以前可是咱们猛虎寨的镇寨之宝,昨日嬷嬷盘点库房还说要拿出来给我家小姐做嫁妆呢。” 裴簪雪笑了:“那我倒也不用特意跑去你们将军府看了,我在家等着就行了。” 姜时愿脸色微红,没觉得不舒服,反心里一暖。 今天整个宴会,不管是苏梨落故意挑拨,还是其他人的阴阳怪气,裴簪雪都没有表露出一丝对姜家的轻蔑。 “天色不早了,今日多谢叶姐姐款待。” 姜时愿再次告辞,正说着,迎面突然驶来一辆马车。 马车还未停稳,一个人影直接掀帘跳了下来。 “我来晚了?宴会已经结束了吗?” 声音响亮,裴子野一身惹眼的秋蟹红,几步跑过来,高高束起的马尾,随着衣摆四处飞扬,散漫又张扬。 姜时愿的视线顿时全都落在裴子野身上——正主终于来了。 裴子野含笑上前,看裴簪雪这么谄媚的模样就知道,眼前这位就是他家即将过门的小婶婶了。 裴子野立马收了收散漫,朝姜时愿讨好地笑了笑。 希望小婶婶进门之后,能管住小叔,让小叔不要对他太严苛。 姜时愿见裴子野见着自己,表情立马认真起来,还很腼腆地朝自己笑了笑。 很纯真,很好相处的样子。 比想象中的好太多了。 这是姜时愿第一次近看裴子野——眉清目朗,挺拔修长。 裴家的人就没有一个长得孬的。 裴子野张扬俊朗,裴簪雪活泼可人,但集天地之钟秀的,还要属裴家小叔裴彻。 念及裴彻,姜时愿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位极人臣手眼通天的裴小叔心怀社稷,醉心朝政,至今还未婚。 啧啧啧。 也不知是什么人,能把这位清心寡欲的裴太傅拉下神坛。 姜时愿脑子里忽然浮现了裴彻那张脸—— 那样冷肃清贵的脸,红着眼睛,跪在床边,嘶哑着声音哀求道:‘阿愿,你看看我。’ 姜时愿的心猛地打了个哆嗦! 要死! 把自己代入昨天话本里的女主就算了,但把自己代入女主,还把书里的男人代入了裴太傅…… 她是疯了吗? 但也不能全怪她,实在是那《簪花记》里面描述的那位高冷肃穆,不苟言笑,但相貌惊人的权臣,太像裴太傅了。 尤其是那句‘眼尾微微上翘的凤眸,无情中又自带一丝风情’,姜时愿一度怀疑,这个作者是不是认识裴太傅,然后照着裴太傅写的。 十年前,裴太傅受邀来鹿鸣书院授课,书院里那些情窦初开的千金贵女们,有事没事就爱去找‘裴小夫子’请教学问。 她记得当时便有一位贵女,因为得到了裴太傅的一个字,陶醉地评价了一句:【眼尾轻挑,薄唇微勾,无情中又自带一丝风情】 对此,姜时愿嗤之以鼻。 风情?呵呵。 她只记得裴彻的冷酷无情。 她死也不会忘记,裴太傅当年也‘赐’了她几个字: 【愚】 【朽木】 【冥顽不灵】 外加一个当众训诫的大手板。 说不伤心没有打击是假的,姜时愿从小到大,还从没被人骂过这么重的话。 所以当她读到《簪花记》里面高高在上的大权臣沦为书中最大反派,爱而不得,跌落凡尘时,她心里其实是有一点点暗爽的。 像裴彻这样冷酷无情的人,就活该孤独终老! 姜时愿正胡思乱想,一道清冷的声音乍然响起。 “要回去了?” 姜时愿抬眸,只见马车上又下来了一道颀长的身影,眉目如画,气质卓绝,只一身墨色,像是集夜色之浓重,深秋之凌冽,让人不敢直视。 “小叔。” 裴簪雪立即松开了姜时愿的手,叶晚宁也一脸紧张,两人齐齐立正,敛声屏息。 连带着姜时愿都局促了起来,不仅局促,还莫名有点心虚。 姜时愿下意识地就往裴子野那挪了挪。 裴彻看着她低垂的头,和紧挨着裴子野的距离,再次问道:“要回去了?” 声音在头顶响起,姜时愿才反应过来,裴彻是在问她。 裴小叔待她这个侄媳妇这么客气? 姜时愿一边纳闷,一边点了点头。 “我送你。”裴彻立即道。 姜时愿一惊,连连摆手:“不用,不用。” “最近京城出了一伙盗匪,以防万一。”裴彻言简意赅,不容拒绝。 姜时愿见拒绝不了,只好看着裴子野道:“那就麻烦裴公子送我一程。” 让堂堂太傅给她护驾,她不要命了?! 第8章 她要成亲了?笑话! 姜时愿说完,所有人都齐齐看着她,然后又齐齐看向裴子野。 裴子野一脸茫然地看向自家小叔,伸手指了指自己鼻子:“我,可以送吗?” 裴彻没说什么,晦暗不明的眼眸看了姜时愿一眼:“嗯,去吧。” 姜时愿看在眼里,心中再次感叹:裴彻在裴家的话语权,未免也太大了。裴子野连送个人,都需要裴彻点头? 姜时愿一边想着,一边朝裴彻福了福,随后转身上了马车。 裴子野骑着马,又从叶家带了两个家丁,跟在马车后面,护送姜时愿回府。 目送一行人离开,裴簪雪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 姜姐姐刚刚喊裴子野什么来着? 裴公子? 那她方才打听的也是裴子野的喜好? 姜姐姐该不是以为自己嫁的是裴子野吧? 不是吧! 想法一冒出来,裴簪雪连忙摇了摇头。 这怎么可能?这么大的事,姜家怎么可能会搞错。 …… 文远侯府—— 沈律初和苏梨落还在等姜时愿来道歉。 苏梨落垂着眼帘,打抱不平道:“姜妹妹素来都看我不顺眼,她对我有意见,说我什么都没关系,但她不该当众对世子你出言不逊。” 说完,苏梨落便像是说错了话一样,掩住了自己的唇,打住了话头。 沈律初抬起眼看过来:“她说我什么?” 苏梨落眼神躲闪,这回又是她的婢女上前,“沈世子,那姜时愿当众辱骂你,说你是脏东西!” 沈律初闻言,只觉一股气血在体内横冲直撞,最后直往头上涌:“她说是什么?脏东西?” 好呀,好呀,姜时愿,几日不见,胆量见长了! 婢女继续道:“是的,她就是骂世子你是‘脏东西’,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沈世子,待会你可得好好罚她,最好让她自己掌嘴!” “知春,多嘴!姜妹妹是将军府千金,岂是你说罚就能罚的?”苏梨落再次训斥道。 哼,她算什么千金,土匪窝里出来的小土匪!若不是看她可怜,我连话都不会与她多说一句。 沈律初沉着脸,手里的书卷早已被捏变形。 “待会等她来了,我定会好好教训她一番,然后给你道歉。”沈律初一副理所应当的语气。 “怪我多嘴!我不该说的,世子你别气。姜妹妹那句话或许是无心的……” 苏梨落嘴上劝道,心中却闪过一抹得意。 生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姜家无权无势,母亲身份又劣迹斑斑,她拿什么跟自己争? 不自量力! 她倒要看看,待会在沈律初面前,她还能不能猖狂的起来! 苏梨落正想着,外头响起脚步声。 来了。好戏开场了。 苏梨落满怀期待地望向门外,只见墨雨气喘吁吁从外奔了进来。 苏梨落看了又看,墨雨都已经跑到跟前,跪在沈律初案前了,外头仍不见姜时愿的身影。 沈律初也往门外看了看,不见第二个人影。 “你怎么一个人回来的?姜时愿呢?”沈律初不悦道。 墨雨抬头回道:“姜小姐没来,她说,世子若是想见她,先往将军府下帖再说。” 沈律初气笑了,“我去见她,还需要下帖?她在这摆什么谱?” 墨雨看了看自家主子,虽然笑着,但眸光幽的神色,欲言又止:“姜大小姐还说,还说……” “她还说什么?快说!”沈律初冷声道。 墨雨无法,只得回道:“姜小姐还说,说她要成亲了……” “她要成亲了?!!” 沈律初和苏梨落异口同声,打断了墨雨的话,两人脸上都是震惊和不可置信。 墨雨点了点头:“是的,姜小姐说她要成亲了,还说让世子爷你自重,不要再去打扰她。” “她说什么?她叫我自重??” 沈律初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心间猛地一抽,但这种刺痛只是一闪而逝,沈律初的胸膛间充斥着更多的是愤怒和烦躁。 他没嫌弃她纠缠不休,轻浮不知礼数,她反倒跟他说自重了? 成亲? 她跟谁成亲? 就因为没给她过个生辰,她就扯出这样的谎来。 干什么?欲擒故纵刺激他? 愚蠢! 沈律初这次真的被气笑了:“去告诉她,她要是成亲,文远侯府一定给她送上一份大礼!” …… 这头,夕阳西下,在裴子野的护送下,姜时愿安全抵达将军府。 马车将将停稳,裴子野已经下马,抢先一步放好了马凳。 “小……小心。” 虽然姜时愿比他年纪还小,但抵不过小叔手段硬呀,裴子野对这位‘小婶婶’,一点都不敢懈怠。 姜时愿看着裴子野的举动,心中再次对裴子野大大改观。 虽然才学上稍稍欠缺,但待人用心,做事体贴,想必她的婚后生活也不会太辛苦。 姜时愿稳稳下了车,对裴子野道:“裴公子,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裴子野以为姜时愿要打听自家小叔的事,大大咧咧道:“尽管问,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见他这么坦诚,姜时愿也不再顾忌,开门见山道:“裴公子有喜欢的人吗?” 裴子野如今也有二十了,虽名声不佳,但以裴氏一族的权势,不至于连门亲事都说不上,除非是裴子野不想。 裴子野被问住,瞪大了眼:“???” 姜时愿怕他想多了,连忙道:“裴公子若是有喜欢的人也没关系,家里要是同意,我也不会反对,你不用担心。” 联姻而已,她不会强求太多。 裴子野若是有喜欢的人,不管是女人还是男人,只要裴家同意,她都不会插手。 裴子野直接问傻了,傻傻回道:“你要是想反对,那也不是不行。” 她是谁呀?她是裴彻的太傅夫人呀! 他老爹拿命相博,要他跟着小叔历练两年,他的小命可全在她家裴太傅手上,他一个小辈必定对她这个太傅夫人唯命是从,马首是瞻! 姜时愿被他这回答反弄得一愣:什么意思?难不成裴子野还想跟她做一对恩爱夫妻,发展真感情? 那倒是让她有点心理负担了。 她只是想要,在必要的时刻,裴家能支持表哥,给表哥一臂之力。 姜时愿安全抵达,裴子野也不好再逗留,转身告辞,打马带着人离去。 目送裴子野离开,姜时愿也转身进了门。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巷口里,苏梨落一脸震惊:“知春,我没看错吧,刚刚护送姜时愿的是谁?” “奴婢看着是裴家的孙少爷,裴子野。”知春回道。 姜时愿说她要成亲了,苏梨落是一百个不信。 这欲擒故纵的计谋也太拙劣了。 所以从沈家出来后,她顺路就拐来了姜家,想着借机嘲笑姜时愿一番,没想到竟让她看到了这一幕。 裴子野亲自护送姜时愿回府,还鞍前马后跟她有说有笑? 难不成姜时愿真的要成亲了? 她成亲的对象是裴子野?? 第9章 姜时愿明天就会后悔 裴子野将姜时愿安全送回后,马不停蹄回了太傅府,然后直奔书房找裴彻复命。 裴子野一进门,便忍不住笑道:“小婶婶好风趣呀,她问我是不是有喜欢的人,还说我要是有喜欢的人,她也不反对。” 裴彻抬头,没说什么,手中的笔停了一会,又写了起来。 …… 姜时愿回到将军府,第一件事就是去了库房。 她有一个专门的小库房,里面放着她收集的各式香料,库房的最里面,放着几个大箱子。 姜时愿打开箱子,箱子里露出一摞摞整齐的古籍典书。 看着这些收藏完好的书籍,姜时愿也一下陷入了怔忪。 古籍典书…… 有个人的书房里就全是古籍典书,偌大的书房,连本山水游记都找不出,肃穆庄严的跟他的人一样。 白日听裴簪雪说裴子野喜欢古籍典书时,她还愣了一下。 她还以为…… 姜时愿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打断了自己的思绪。 怎么可能。 姜时愿你也真敢想! 姜时愿十分熟络地从箱子里取出了一套古籍,然后重新盖上了箱子。 “红豆,明日去书肆问问,这套古籍还有没有,若是有货,再买一套回来。”姜时愿吩咐道。 红豆一脸疑惑。 这几箱古籍,是小姐从各大书肆一本一本收齐的,都收了好些年了,也就每年定时拿出来晒一晒,其余时间也没见小姐打开看过,如今拿出来一套怎么还要再补齐? 红豆虽满心疑窦,但也不多嘴,小姐的安排自然有小姐的用意。 记下了书名,便叫人去书铺问问。 姜时愿从库房出来,秦嬷嬷欢欢喜喜地迎了上来。 自从满庭春回来之后,秦嬷嬷脸上的笑都没有下来过。 不仅是秦嬷嬷,整个将军府上下都洋溢着仿佛过年一般的喜庆。 秦嬷嬷甚至还悄悄地在后门外放了两挂鞭炮,小老太亲自点的火。 “小姐,宫中来信了。”秦嬷嬷禀道:“贵妃娘娘说,昨日裴家已经向贵妃娘娘递了信,想定个日子,入宫觐见姜贵妃,顺道商议商议两家的婚事。” 秦嬷嬷喜不自胜,瞧瞧,这才是大户人家的做派,那叫一个滴水不漏。 姜家无人,贵妃位高,又从小偏疼小姐这个侄女,裴家主动请求一同进宫商议婚事,合情合理,给足了姜家体面和尊重。 “娘娘看了日历,后日就是黄道吉日,正是订亲的好日子。”秦嬷嬷又道。 换言之,如果不出意外,过了后日,这婚事便是板上钉钉了。 秦嬷嬷一边说,一边悄悄打量着姜时愿的表情。 姜时愿知道秦嬷嬷心中的疑虑,笑道:“这婚事极好,一切都听姑母安排,后日嬷嬷便陪我进宫一趟,早些把这婚事定下来。” “欸!好,好,好,嬷嬷去安排。” 秦嬷嬷闻言,脸上笑容灿烂。 太好了,她家姑娘的好日子终于要来了。 和秦嬷嬷说定了后日进宫的事宜后,姜时愿转身又一头扎进了香室。 裴子野送了她一套话本和许多点心,姜时愿想着也回两份,她想为裴子野再调一份熏香。 裴子野性格张扬不羁,浓烈奔放的龙涎香比较适合他。 京城独一份,也算是她一份心意。 一转眼,夜幕降临。 文远侯府中—— 沈律初手里拿着书,视线却一直落在书案上的一个香囊上,嘴里突然发出一声嗤笑。 在书房伺候的墨雨,茫然地抬起了头。 沈律初将书丢在桌上,嘴角勾着一抹戏谑。 哪里看得进去,根本看不进去。 他现在一想到姜时愿说她要成亲了,就想发笑。 “墨雨,你说姜时愿明日会不会后悔?”沈律初突然问道。 墨雨一时摸不准自家主子的心思,他根本看不透,世子爷这到底是在乎还是不在乎? 若是在乎,那姜家大小姐都说要成亲了,世子爷一点表示都没有。 若是不在乎……墨雨觑了觑桌上的书,若他没看错的话,这书还是早上那一页。 若是不在乎,那世子爷为什么这一整日都魂不守舍的,连一页书都没看进去? 但夫人吩咐过了,从现在开始,世子爷读书最重要,一切都要以世子爷读书为主,谁也不能影响世子爷备考春闱。 谁要是影响了世子爷,一律拖出去乱棍打死。 上回,烹茶的小翠不过是因为穿的有些艳丽,就被当成故意勾引世子爷分心,被夫人直接发卖出去了。 夫人把世子爷这次科考看得有多重,这文远侯府上下无人不知。 墨雨不敢想,若是世子爷这次没高中,别人不知道,他这个贴身伺候的,必定没有好下场。 夫人一定会迁怒于他的! 墨雨打了个冷颤,拿出十二万分的注意,按下疑问,顺着沈律初的语气道:“不用等到明日,估计这会子,姜时愿就已经悔青了肠子彻夜难眠呢。她扯什么谎不好,非得扯自己要成亲了。” 果然,他的话刚说完,沈律初的眉眼都缓和了下来,书也重新拿了起来。 墨雨于是继续道:“扯这么大的谎,到时看她怎么收场。小的猜,姜时愿见这招刺激不到世子你,明日就该慌慌张张来找世子你解释了。世子爷且安心等着吧。” “谁不知道,姜时愿喜欢世子爷您喜欢的不得了,她无非是看您跟苏小姐走得近,故意扯谎。” 墨雨一边说,一边研墨,随后将笔递到沈律初手边。 沈律初接过笔,一气呵成,不到一碗茶时间便写完了一篇文章。 第10章 我要看姜时愿的乐子 沈律初一觉安枕到天明,起来神清气爽。 早饭之后,周景深上门邀他去书市。 “我不去。我要在家等着看乐子。” “什么乐子?” 沈律初将姜时愿要成亲的话,当笑话一样,讲给周景深听。 周景深听了,哭笑不得:“她真这样说?她扯谎都不打草稿张口就来吗?也不怕打脸。” 周景深都有些好奇姜时愿要怎么收场了,她这样毫无顾忌地放话出来,难不成真要随便找个人成亲? “正好无聊,那我也留下来看个乐子。”周景深来了兴趣,一屁股坐了下来。 周景深其实也有些瞧不起姜时愿。 姜时愿的父亲是个武夫,母亲是个土匪,家里往上再数都数不出点像样的人来,若不是还有个姜贵妃在宫中,京城哪有姜家这号人,姜时愿这将军府小姐,根本上不得台面。 想要跟他们这种侯府世家,还是承爵人联姻,属于是异想天开了。 沈律初一直对她不冷不热的,就是这意思。 在周景深看来,姜时愿这么多年围着沈律初转,除了一厢情愿,还多少有些不自量力了。 以前大家都不当回事,姜时愿愿意贴上来就贴上来,反正沈律初又不会损失什么。 不过过了年,沈律初就二十了,春闱再夺魁,沈律初的婚事肯定要定下来了。 “律初,不若趁这次,你就跟姜时愿说清楚,让她死了这条心吧。”周景深出主意道。 沈律初摇了摇头:“姜时愿性子太倔了,还需要再磨磨。” 人人都道姜时愿喜欢他,对他百依百顺,沈律初也深以为然。 但也只有沈律初知道,姜时愿的性子太倔了,认定的事,不管他如何威逼利诱,她都不会松口。比如,他让她跟苏梨落低头,姜时愿从不肯依从,甚至完全脱离他的掌控。 这一点让沈律初非常不悦。 周景深错愕地盯着沈律初:“什么意思?你难道还真想娶她?” 沈律初朝周景深笑了笑:“你见哪个男人身边只有一个女人?” 周景深立马意会了过来,他说嘛,沈律初怎么可能会娶姜时愿。 就算沈律初想娶,他那位郡主母亲也绝对不会同意。 文和郡主,可是连沈律初身边来往的朋友都要严格筛查的人,但凡沈律初身边的人品行或者家世上有一点诟病,文和郡主立马会出手干预,要么叫沈律初断交,要么就直接去人家面前叫人离沈律初远点。 姜时愿就没少被文和郡主劝诫警告,但沈律初的父亲沈侯爷很喜欢姜时愿。 沈侯爷很钦佩姜时愿的父母,还夸姜时愿是忠烈之后,身上也有股别人没有的韧劲。 正是因为沈侯爷的欣赏,姜时愿才能一直跟着沈律初,甚至出入侯府。 周景深道:“其实你想要娶姜时愿也不是不可能,只要你跟你父亲提,照沈侯爷对姜时愿的喜爱,应该不会反对这门亲事。 ” 沈律初冷笑了一声:“她还不配。” 周景深和沈律初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一转眼,一壶茶已经入腹,日头也高高升起,他们等的乐子却始终没有出现。 沈景墨逐渐有些不耐烦。 周景深也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姜时愿怎么还没来?” “说起来,除了那日在盛庭春偶然遇见,我已经有……”周景深掐了掐时间,大惊失色道:“五日!我已经有足足五日没见着姜时愿了。” 这在以前绝无可能,姜时愿就是没事也会找理由在沈律初面前晃一晃,最长的一次也不过是三天,那还是因为姜时愿染上了风寒,害怕过了病气给沈律初。 “姜时愿不会真的要成亲了吧?” “不可能!” 周景深忍不住猜测道,但他的话还没说完,被沈律初厉声打断。 周景深吓了一跳,扭头看向沈律初,只见他神色凝重,眉头紧皱,分明是一副怒火中烧的模样。 这是啥表情? 他这是,急了? 周景深哂笑了一声,“律初,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就是随口这么一说。” 沈律初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冷嗤了一声:“紧张?怎么可能?” “我就是觉得姜时愿越来越放肆了,昨日欺负了苏梨落,给她台阶让她来道歉,她竟充耳不闻。真是不知进退!”沈律初解释道: “我看她是还没意识到严重性,我们再等等,说不准她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周景深也道。 让他们夫妻自己玩去吧。 第11章 姜时愿,你真的要成亲了? 就在沈律初和周景深眼巴巴等着姜时愿上门道歉时,姜时愿准备好东西,正预备去一趟裴家,不曾想,马车刚驶入闹市,姜时愿远远就在人群里看见了裴子野那打眼的身姿。 裴子野穿了一身骚里骚气的粉色,头发高束,配了个金光闪闪的发冠,一只手握着个火晶柿子,一只手叉腰,一边歪头吸着,一边不知道在看什么。 姜时愿叫停了马车,掀帘往外喊了一声:“裴公子。” 裴子野循声转过头来,能叫他‘裴公子’,还叫的这么客气婉转的,除了他那位小婶婶,还能有谁? “诶!这呢!这呢!” 裴子野扬声应了一声,然后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抢过车夫手里的马凳,给姜时愿放好。 如果小叔不介意,他还可以更谄媚一点。 姜时愿拿着东西走下车。 裴子野热情招呼道:“吃柿子吗?可甜啦。” 姜时愿摇了摇头,将手里的包袱交给了裴子野:“多谢裴公子送我的话本和糕点。” 裴子野也没注意到别的,只听到‘话本’两个字,眼睛倏地一下睁大了一圈,整个人都来了劲。 小叔真送话本啦? 裴子野捧腹大笑:“好看吗?” 姜时愿不明所以,红着脸点了点头。 故事好是真的好,但露骨也是真的露骨。 就这样公然被问,这跟正睡着觉突然被掀了被窝有什么区别? 见姜时愿面色微窘,裴子野越发断定,送了,而且送的就是最黄最暴的那套。 裴子野不敢想,一想就想笑。 天啦!天底下最肃穆自持的裴太傅,竟公然给自己未婚妻送小黄书?!这到底是道德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小叔要是知道了,会是什么表情? 裴子野很想知道,但转念一想,他要是告诉小叔,自己岂不是要被吊起来打? 那可不行! 他才不告诉小叔。 反正他们马上要成亲了。 裴子野笑得癫狂,姜时愿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就是裴子野找不到媳妇的原因吗? 怎么突然就发病了? 待裴子野终于止住了笑,直起了腰,姜时愿才问道:“裴公子,你认识‘吃面书生’吗?就是写这套话本的人。” 裴子野没忍住,又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这写话本的是捅了‘书生’的窝了吗?书生还真多,我认识三个玉面书生,四个冷面书生,但这‘吃面书生’倒是第一次听说。” 这人取名还挺逗的。 裴子野立即会意,满口应承下:“姜小姐想认识?那我去打听打听。” 姜时愿忙道:“也不是太紧要,就是觉得这人挺有趣的,想着裴公子交际广泛,高朋如云,兴许就认识了,所以随口问问。” 裴子野如沐春风,还很少有人这么夸他的,家里只会说他到处厮混,结交一群狐朋狗友。 “包在我身上。管他是什么书生吃的什么面,我都给小……给姜小姐连人带锅端过来。”裴子野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 姜时愿都被逗笑了,再次将手里的包袱递到裴子野面前:“多谢,这是送公子的。” 送他的? 裴子野一愣,但也没多问。 裴子野收了东西,给姜时愿和红豆买了两个火晶柿子,这才捧着东西离开。 “这裴公子还挺有趣的。”红豆忍不住笑道。 “是挺有趣的。” 姜时愿点了点头,转身正要回马车,忽然一个人影冲到了她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姜时愿,你真要成亲了?” 第12章 谁要看沈律初那眼高于顶的蠢样 苏梨落骤然出现,一脸惊诧地问道。 她原本是要去找沈律初的,她料想姜时愿今天应该差不多要去给沈律初低头道歉,正好她再去上点眼药。 她不管,反正谁好过,都不能让姜时愿好过! 但谁想到,她竟在半路上看到姜时愿和裴子野有说有笑的,姜时愿还送了裴子野东西! 昨天护送她回府,今天两人又相约一起吃火!晶!柿!子! 姜时愿难不成真的要成亲了? 要嫁给裴子野? “姜时愿,你说话,你是不是要嫁人了?”苏梨落再次质问道。 红豆可烦这个苏梨落了,没人的时候趾高气扬,有人的时候,一口一个‘姜妹妹’‘姜妹妹’,做作的让人恶心。 “我家小姐就是要成亲了,怎么了!关你什么事?”红豆气鼓鼓道。 苏梨落仍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姜时愿:“你不喜欢沈律初了?” 姜时愿淡淡道:“不喜欢了,你喜欢,让给你了。” “谁要你让?!我是凭本事赢了你的。”苏梨落梗着脖子不满道,好像一个‘让’字,戳了她的肺管子! 姜时愿不懂苏梨落为什么事事都跟自己作对,明明两人没什么过节,但苏梨落就喜欢处处跟她较劲。 她学琴,苏梨落也学,她制香,苏梨落也调,她养猫,苏梨落就养狗,然后让她的狗来欺负她的猫。 不觉得很幼稚吗? “苏梨落,恭喜你,你赢了。”姜时愿如她所愿,认输。 姜时愿不愿多言,说完便抬脚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姜时愿虽然口头认输,但满脸都是不在乎。苏梨落不但没觉得自己赢了,反更多的是挫败感。 姜时愿那姿态,哪里是‘认输’,分明就是嫌弃了,随手把不要的东西丢给了她! 把她这当什么了? 苏梨落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回到马车,“回府。” 婢女知春诧异道:“小姐不去找沈世子了?” 苏梨落没好气道:“姜时愿都没去,我去干什么?去看沈律初那眼高于顶的傻样吗?” 那她还不如回家睡大觉。 “回府,回府!”苏梨落催促道。 马车调头往回走,苏梨落想了半路,仍有些不可思议。 “姜时愿怎么说嫁人就嫁人了!” 这一招闷不作声的‘悬崖勒马’,打得她措手不及,真阴险。 苏梨落腹诽道。 知春道:“兴许就是打肿脸充胖子胡扯的,好让沈世子在意,府里的姨娘们不就爱用这招吗?就连几位小姐们都学了这招去,嘴里说着不在乎没关系,心里却比谁都惦记。” 提及家里的几位姨娘和家里的庶出妹妹,苏梨落一脸鄙夷:“哼,姜时愿才不是这种贱皮子!” 苏梨落敢说,天底下就没有第二个比她还了解姜时愿。 姜时愿的一举一动,她可是时时都盯着,两眼盯着,都不带歇着的。 说姜时愿喜欢沈律初吧,她确实对沈律初很好,可姜时愿对谁不好了? 这就是个爱心泛滥的小活菩萨,路过的野狗,都能被她给感化了。 苏梨落敢说,自己要是愿意纡尊降贵跟姜时愿做朋友,姜时愿一定感恩戴德把她捧在手心里。 可她不愿意! 她就是要跟姜时愿作对!她讨厌姜时愿! 姜时愿喜欢沈律初,沈律初眼盲心瞎好摆布,她还能气气姜时愿,现在姜时愿不喜欢沈律初了,那她怎么办? 光是想想,苏梨落都觉得泄气,像是一下失去了人生目标一样,甚至还有些迷茫。 苏梨落想了想,忽地计上心来。 “知春,回头找人去打听打听那裴子野的喜好。” 能弄得了沈律初,她还弄不了裴子野吗? 与天斗,与姜时愿斗,其乐无穷! 哼! …… 姜时愿在街上逛了一圈,买了许多东西,马车回到将军府时已经日暮西山。 刚下车,就见石狮子后头绕出来一个人影,像是等了许久,见着马车停下立即朝自己奔来,手里还拿着样东西。 “姜小姐。”墨雨将手中的东西递上,态度比上次不知恭敬了多少倍。 “姜小姐,这是我家世子爷的名帖,我家世子爷下帖,请大小姐明日过府一叙。”墨雨讪讪道,脸色极为不自然。 红豆站在姜时愿身后,见着这墨雨卑躬屈膝的模样,心中暗道一声:真是开眼了。 沈律初终于肯低下他那颗高傲的头颅,正眼看人了?! 红豆心里大呼解气的同时,又隐隐有些担忧。 沈世子第一次低头给小姐台阶,小姐不会回心转意,又喜欢上了沈世子吧? 话本子里就常这样写。 那裴大人怎么办呀? 红豆悄悄地看向自家小姐。 姜时愿垂眸看了看眼前的帖子。 也只是看了一眼,看完,姜时愿扭头抬脚走向将军府的大门。 “也不是谁下了帖子,我就一定要应的。” “红豆,拒了。” “本小姐不得空。” 第13章 拒了?姜时愿把我拒了? 夜幕降临—— 墨雨揣着那张被退回的名帖,心惊胆战地回到文远侯府。 “送到了吗?” 房中昏暗,沈律初仰倒在椅子上,整个人笼罩在不明不暗的混沌里,无精打采的神色中又暗压着愠怒。 沈律初从没度过这么难堪的一日。 今天他和周景深足足等了近一日,到后来周景深都觉得尴尬,讪讪地找了个由头走了。 沈律初只觉自己的脸皮像是被人撕下来狠狠地踩在了地上,从东城门摩擦到了西城门。 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姜时愿! 沈律初本该愤怒的,他该怒火中烧,然后和姜时愿一刀两断,让她再不能挨着自己的边,再不给她施舍一句话,一个眼神! 让她一个人在这京城踽踽独行,永远孤立无援!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莫名的出现了一阵恐慌。 鬼使神差的,他拿出了自己的名帖,让人送去了将军府。 他是男人,他大度一点,不跟一个女人计较,退让一步也没什么。 姜时愿这回总该高兴了吧,他从没向一个女人这么低声下气过。 墨雨站在门边上,手心里早已冒出了一手的汗。 邀约被拒,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偏偏拒绝这张名帖的不是别人,是姜时愿! 过去三年,姜时愿在世子这都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今日竟然倒反天罡,变成世子爷求见被拒了! 在将军府门口,姜家大小姐让婢女拒了世子名帖时,他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姜大小姐变了,变得完全像另外一个人。 可是,这事要怎么向世子禀告? 撒谎? 墨雨摇了摇头,撒谎就算今晚瞒得住,明天也瞒不住。 那就只能如实禀告了。 况且,一切都是他的揣测,世子爷说不准也没有那么在乎姜家大小姐。 说不准世子爷知道姜时愿再也不会来纠缠自己时,反而会大松一口气呢。 毕竟,以前,世子爷也不止一次说过,姜时愿挺烦人的。 “怎么不回话?她看到我的名帖是什么表情?有没有激动的百感交集?” 不等墨雨把思绪理清楚,沈律初再次开口追问道,言语中满是期待。 墨雨根本不敢抬头看着沈律初,怯怯地从怀里掏出那张被退回的名帖,小声道: “世子爷,拒了。” “嗯?”沈律初愣住,没有反应。 墨雨以为他没听清,拔高了声音,再次回道:“世子爷,姜大小姐拒绝了你的邀约。” 声音还未落地,沈律初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可能!” “你这个狗奴才,活腻了是吧?我只让你送张帖子,你也敢偷懒耍滑!”沈律初勃然大怒,朝着墨雨厉声呼喝道。 墨雨从未见过沈律初发这么大脾气,连连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道:“世子爷错怪小的了,小的没有偷懒,小的都不敢将名帖交给将军府的下人,在将军府大门口等了半日,见着姜小姐露面,才把帖子送上去的。” “你是说,你亲手把我的名帖交到了姜时愿手中?那是谁拒了我的帖子?”沈律初不解道。 墨雨也豁出去了,回道:“是姜小姐亲口拒了世子您的邀约了,姜小姐说她不得空。” 墨雨虽然如实禀告,但也不敢百分百还原姜时愿的话,只能笼统说了句‘不得空’。 但这差别也不大,反正都是‘拒了’。 沈律初倏地定在了原地,表情僵在脸上,身体里的血也像是凝固了一样。 房中骤然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好似暴风雨到来的前夕,墨雨的小心脏高高地悬了起来,就在这时,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 “怎么了?是谁惹世子动气?” 沈律初的母亲文和郡主从外走了进来。 文和郡主雍容华贵,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看似温和端庄,墨雨却只觉得房中静止的空气突然变得压抑起来,尤其是当郡主踏进房门后,那冷冷扫过他头顶的那一眼。 “没什么。”沈律初恹恹回道。 文和郡主看着自己儿子拧起的眉头,笑了笑:“没什么吗?方才母亲在院子外就听到你的声音了,还以为是谁不长眼,惹了我们世子。” 沈律初再次道:“没有的事。母亲夜深到来,是有事吗?儿子要温书了。” 文和郡主也不再追问,道:“你是不是很久没去向你皇舅舅请安了?明日你随我入宫一趟。” 文和郡主是当今圣上的堂妹,沈律初的皇舅舅,便是当今圣上。 沈律初不想去,他不喜欢进宫。 皇舅舅待他很慈爱,但每次入宫,母亲必要让他当众出彩。小时候是吟诗作对,长大了变成了骑射策论,虽然每次都是人人夸赞满堂喝彩,但沈律初总觉得自己像街上表演猴戏的猴子,很不自在。 “儿子明日有事,可以改日再进宫吗?”沈律初商议道。 文和郡主不置可否,转头拿起火折子,去点一旁熄着的灯。 “天这么黑,连个灯都不点,是要熬坏世子的眼睛吗?” 房间骤亮,文和郡主伸手熄灭了火折子,漫不经心道:“墨雨做事不尽心,拉下去打十大板。” 墨雨惊恐地抬起头,求救地看向沈律初。 墨雨是伺候沈律初多年的贴身小厮,也是为数不多留下来的老人。 “不关墨雨的事,是儿子今晚身子不适,想早点休息。母亲,明日几时入宫?”沈律初妥协道,几乎是下意识的,习惯性的妥协。 “没听见吗?明日世子要入宫,还不快去准备衣物。” 文和郡主罩上灯罩,一边动作,一边道,声音不动声色,门口的墨雨却如芒在背,立即从地上爬起来,手脚麻利跑去准备衣物。 文和郡主放下灯罩,房中摇曳的影子回归了原位,文和郡主回过头来,伸手理了理儿子的衣襟,浅浅笑道: “你是郡主的儿子,是这文远侯府的世子,身份贵重,别说是一个下人,就是什么将军府的阿猫阿狗,那也不过是你脚边的一点泥,你高兴的时候可以赏一赏,不高兴了,打发了就是,犯不着置气,平白跌了自己的身份,知道吗?” 沈律初知道文和郡主说的谁,他心里听着有些不舒服,但并没有反驳,只低头应下:“儿子记住了。” 文和郡主又嘱咐了几句‘好好休息,注意身体’之类的话,便带着婢女转身离开。 沈律初再次仰倒在椅子上,神色郁郁更浓,即便点十盏灯都亮不上。 墨雨收好东西,重新走了进来。 “你说,是姜时愿拒绝了我?”沈律初再次问道。 墨雨心里又一个咯噔,这事还没翻篇吗? “世子……” 墨雨正要开口,就听沈律初突然轻笑了一声。 “好呀,姜时愿想玩,那就让她玩个够!” 正好,他也借这个机会,好好磨磨她的性子。 看到时候是谁先服软!! 墨雨欲言又止,要不要说呢? 姜小姐好像真的要成亲了。 他今天去将军府等着的时候,听到将军府的门房提了一嘴,说姜家要办喜事了。 第14章 进宫两家会见 翌日,秋高气爽—— 沈律初跟随母亲文和郡主乘车来到宫门口,一路上,沈律初都没说话,神情看着也有些恹恹。 昨夜,他一宿难眠。 气的。 一想到姜时愿竟然胆大妄为把自己的名帖拒了,沈律初就觉得可笑。 沈律初很后悔,后悔自己怎么会一时心软,低头给她送去名帖。 这明明是个磨练她的好机会。 这次一定要将她那一身犟骨头全部打碎磨平,让她乖乖顺顺的待在自己身边。 正想着,忽地一阵秋风吹来,风中好似还夹杂着一个熟悉的声音。 沈律初脚步一顿,他好像听到姜时愿的声音了? 姜时愿今日也入宫了?? “怎么了?”文和郡主见沈律初突然停下脚步,关心问道。 沈律初回神,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他这是魔怔了吗? 他怎么会在宫里听到姜时愿的声音? 姜时愿这会一定还在家里垂头丧气,想着要怎么收场呢。 沈律初这样想着,心情莫名愉悦了起来,脚步也跟着轻快了起来。 母子俩轻车熟路穿过宫道,就在沈律初一行人消失在宫道尽头时,宫道的另一头,姜时愿和秦嬷嬷缓缓走来。 姜时愿听着脚下石砖传来的松动声,忍不住轻笑出声。 都过这么久了,这宫道还没修好吗? 姜时愿小时候常来宫中,还做过公主的伴读。 她敢说,这皇宫六院,就没有她没去过的地方,这冗长又曲折的宫道,更是她捉迷藏的最佳场所。 不过那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了,那时候父亲和母亲在外领军,捷报一封接一封,宫中上下见着她都会喊一声‘姜姑娘’,可那声‘姜姑娘’在父母战亡之后便再也没响起过。 那是姜时愿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世态炎凉’。 父亲和母亲一去,西北大军归入澜妃的兄长陆峰麾下,并紧接着打了一个胜仗。 随后京中便掀起了一股流言,说父亲徒有虚名,母亲身为女人更是不祥之身,区区一个匈奴,死了那么多人,浪费了那么多粮草打了一年都没打下来,哪里像陆大将军那般英勇,一个月就把匈奴拿下了! 明明在一个月前,他们还痛哭流涕地歌颂父亲是忠贞英雄,称赞母亲巾帼不让须眉。 明明一个月前,他们还是满脸怜悯地劝她振作,一个月后,一个个见她就跟见到什么脏东西一样,全是鄙夷。 忠烈之后变成了卑劣之身,从高高的云端到深深的泥潭,仅仅用了一个月时间而已。 因为尊卑有别,姜时愿便不再被允许进宫玩耍,一年能与姑母见面的机会变得屈指可数。 可即便这样,她连这寥寥几次的机会都不珍惜。 因为姑母反对她和沈律初在一起。 更因为姑母要拿她去……联姻。 姜时愿胡思乱想着,一抬眸便已经来到熟悉的缀霞宫前,她还未踏入殿门,便听到殿中传来熟悉的声音。 秋嬷嬷激动地将姜时愿拉入大殿,大殿上端坐的姜贵妃听见姜时愿的声音,抬头看了一眼,正要起身,忽然想起了什么,又一屁股坐了回去,嘴角的笑也压了回去。 姜时愿踏入大殿,一眼望见大殿上那个熟悉的身影,心虚地喊道:“姑母。” 姜贵妃板着脸,扭头不看姜时愿。 姜时愿忙拿出自己准备的东西,走到姜贵妃面前,十分讨好道:“姑母,愿儿给您制了您最喜欢的百合香。” “不劳姜大小姐费心了,我早不用这香了。”姜贵妃冷冷道。 姜贵妃心里还有气。 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呢? 为了个男人跟她闹个脾气,一闹就是三年! 狼心狗肺的小东西!枉费她掏心掏肺疼那么些年! 一旁的秋嬷嬷见状,不由苦笑了一下。 真是刀子嘴豆腐心,是谁听说姜姑娘同意议亲了,开心的一宿难眠。又是谁听说姑娘要进宫,高兴得抹眼泪。 姑娘虽然不进宫,但每月都不忘托人给娘娘送许多香,那沉香坊的好东西,宫中嫔妃都爱不释手,用来打点上下,省了娘娘许多的心。 这姑侄俩的心一直紧紧连着呢。 姜贵妃不接,秋嬷嬷上前直接收了东西:“姑娘制的香最好了,宫里的都比不上,昨日娘娘还念着呢。” “我有念吗?嬷嬷你休要血口喷人。”姜贵妃恼道。 秦嬷嬷上前,直接将姜时愿塞进姜贵妃的怀里:“愿儿,快抱抱你姑母,姑母最疼你了。” 一家的犟种,一个不来,另一个也绷着不肯低头。 一老一少,闹个别扭一闹就是三年,也是天下少见了。 姜时愿闻言,立时像一条虫儿一样,搂住了姜贵妃的脖子,在姜贵妃的怀里滚了滚,就像小时候闯祸了那样。 “姑母,抱抱。” 姜贵妃依旧不理会,恰这时,外头传来通禀:“裴家人已经入宫了。” 姜贵妃终于正眼看着姜时愿:“待会再跟你算账。” 姜时愿如闻仙乐,连连点头:“板子我都自带了,姑母尽管教训。” 姜贵妃气竭:“你以为我不敢?” “姑母敢的,我就怕姑母还没打完我,自己先哭了。”姜时愿仰着头道。 “那我边哭边打!”姜贵妃气道。 “那愿儿就边挨打边给姑母擦眼泪。”姜时愿嘿嘿笑了一下。 姜贵妃看着姜时愿那顽劣的一笑,心里头憋着的气,像是被扎了个洞,噗地一声,全都泄了,哪还装得下去。 自己捧在掌心好不容易养大的小宝贝,她怎么会真的气。 众人哄笑一堂,姜贵妃强忍着把嘴角压下去,板着脸道:“站好了。” 姜时愿乖乖在姜贵妃身旁站好,余光却落在姜贵妃的衣角上。 若她没记错,这身宫装,是姑母三年前中秋所制。 姜时愿眸光一黯,不容她多想,外头传来宫人的通传声—— “裴家老夫人,裴家大夫人觐见。” 只见宫人从外头迎进来两人,裴老夫人穿着一身诰命朝服,头发半白,但精神抖擞,目光矍铄。 裴夫人同样衣着诰命服,她是裴子野的生母,也是裴家的长媳,裴家如今的当家主母。 裴家婆媳两人入殿见礼,裴家家世显赫,便是皇帝,见着裴家老太太都得礼遇三分。 姜贵妃立即免礼赐座。 裴老夫人与姜贵妃寒暄,一旁的裴夫人忍不住好奇地抬头看向站在姜贵妃身旁的小姑娘。 这就是她那素未谋面的小妯娌了? 第一眼,裴夫人只有惊艳。 水灵灵的,嫩生生的,就跟朵花似的。 她一个女人见着这姑娘,眼睛都移不开了。 难怪—— 难怪前几天小叔子宣布婚事时,府上有位叔公不过嘀咕了一句姜家家世低配不上,当即就被小叔子一句‘她可配天可配地,配我一介凡夫俗子绰绰有余’硬生生堵了回去。 小叔子虽然表面待人温和,但那不过是自身涵养所致,其实骨子里淡漠至极。 出仕之后便搬出了裴家老宅,一个人单独辟府,除了每月定时几次来府上看看老太太,平素都不回,与家里的兄弟也不甚亲近,子侄辈也只有裴子野为了躲家里的责罚,死皮赖脸地赖在太傅府,才能跟小叔子说得上几句话。 小叔子在朝堂上行走雷厉风行不显于色,于裴家事务更是漠然以待,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小叔子当众有情绪。 小叔子的婚事,便是裴老夫人都做不得主,更何况是旁人。若不是裴老夫人劝说这样对姑娘家不尊重,小叔子这婚事都不让她们插手,直接就在太傅府办了。 小叔子不喜热闹。 想到这,裴夫人不由又多看了姜时愿一眼。 姜时愿见未来婆婆一直盯着自己看,也抬头看了一眼。 两人四目相对,裴夫人朝着自己的小妯娌热情地笑了笑。 未来婆婆慈眉善目,一看就是很好相处的。 嫁入裴家的优点又增加了一个。 婆婆朝她笑得温和,姜时愿却不敢放肆,恭恭敬敬地福了福,心中还纳闷:怎么只有裴子野母亲到场,裴子野去哪了? 今日两家正式会见,他这个‘新郎官’都不露面吗? 姜时愿正想张口问一问,鼻间忽地闻到一丝淡淡的龙涎香。 恰这时,殿外传来一声通禀声:“裴太傅裴大人到——” 第15章 社死,我的未婚夫竟是裴太傅! 英挺拓拔的身影从殿外阔步走了进来,他应是刚下朝直接从金銮殿出来的,身上还穿着紫色的官袍戴着黑色的官帽,气势逼人让人不敢直视。 姜时愿正要低头,裴彻却朝她望了过来,将她的视线当场擒获。 与此同时,步伐之间,衣袂轻拂,那稀薄的龙涎香突然变得清晰且浓郁起来。 像是旷野上不安分四处窜动的野马,从姜时愿的鼻腔里直接奔腾闯入她的脑子里,把她的脑浆踏碎了。 什么情况? 为什么她给裴子野调的香会出现在裴彻身上? 她敢确定,她调的香,京城里是独一份。 是裴子野把她送的香转手给了裴彻,还是? 一个从未想过的可能,突然在姜时愿的脑子里冒了出来。 一些从未注意到过的碎片,突然以不可阻挡的速度,在她的脑子里汇聚成了一句话: 她的联姻对象不是裴子野, 是裴彻!!!! 裴太傅才是她的未婚夫,所以第一次相看他才会说他可以全权做主,然后几句话敲定婚事!! 姜时愿都来不及震惊,面上已经热腾腾的像是要烧开了。 如果裴彻才是她的未婚夫…… 那是谁,在未婚夫提出要护送回府,被她拒绝,然后堂而皇之地当着他的面指名要另外的男人护送的? 是她!姜时愿!! 啊啊啊啊! 她甚至还跟裴子野说,她不会干涉裴子野的私生活! 人怎么可以这么丢脸?! 姜时愿低着头,恨不得当场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裴彻已经来到人前,某人恨不得把头塞进土里的鹌鹑模样也尽收眼底。 裴彻的视线从姜时愿那两只红的好似滴血的耳朵上收了回来。 姜贵妃见裴彻一进来,姜时愿脸就红得不像样了,以为她脸皮薄害羞,忙道:“愿儿,御花园的芙蓉花开了,去替姑母剪几枝来。” 姜时愿如蒙大赦,忙应声退出去。 待姜时愿从缀霞宫走到御花园的芙蓉花下,确定自己这几天应该没漏出什么破绽,应该除了自己没有第二人知道自己搞错对象这件事后,姜时愿的脑子这才开始消化另外一件事——关于裴彻才是她未来夫君这件事。 三年前就是裴彻吗? 三年前她抗拒被安排,又喜欢着沈律初,所以当时姑母提及联姻的话才刚起头,就被她打断并直白拒绝了。 她压根没想过,裴家跟她联姻的是裴彻。 怎么会是裴彻呢? 圣上重臣,当朝太傅,天之骄子,她曾经的夫子,不管哪一条,她都觉得自己和裴彻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打死她都不敢肖想到裴彻头上! 比起这个,最离奇的是,这门婚事裴彻竟然答应了。 裴彻看着也不像是会被安排包办的人,他怎么会答应迎娶她? “在想什么?” 姜时愿想得入迷,竟没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直到声音响起。 和声音一起的,还有他身上的龙涎香,那热情奔放的香味放在裴彻身上,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轻浮感和荒诞感。 闻着这香,姜时愿就觉得臊得慌。 本不想答,但一抬头,便见裴彻正看着自己,避无可避。 “我在想……这香还挺适合太傅的。”姜时愿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是吗?”裴彻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抹戏谑。 裴彻一张口,姜时愿便有了答案。 果然,瞒得住别人,也瞒不住裴彻。 裴彻肯定看出来了! 那么问题来了,她要怎样,才能悄无声息把当朝太傅给做掉呢?? 下毒?刺杀?意外溺亡? 姜时愿在心中疯狂地计算,最终得出做掉裴彻的可能性为零时后,姜时愿认命了。 认命之后,姜时愿又在心里庆幸,还好方才她没有问。 她不敢想,若是她方才在大殿上公然问出了裴子野的名字,那该是多大的一个笑话。 良久,姜时愿才镇定下来。 她忍不住抬头看向一旁的男人:“裴太傅,我能请教你一个问题吗?” 姜时愿仰头看着他,态度恭敬,犹如十年前在鹿鸣书院的学堂上。 “嗯。”裴彻颔首。 “太傅,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我姑母手上?” 姜时愿真诚发问。 裴彻薄唇轻抿,发出一声轻笑:“这就是你以为你的议亲对象是裴子野的原因?” 姜时愿神色一僵,刚褪下去热度的脸腾地一下又红了起来! 做!掉!他! 现在!立刻! 她刚刚还在心里感激他,他怎么能直接戳破? 姜时愿正恼怒,余光忽地一瞥,只见裴彻轻轻皱着眉,手指不动声色地揉了揉眉心。 姜时愿忽地想起了久远的一件小事—— 十年前,裴彻在鹿鸣书院授课,书院的姐姐们,总是有意无意的去偶遇裴小夫子,然后再有意无意地遗落下自己的一片香帕或一个香囊。 每次裴彻看见这些香囊香帕,都是这种神色。 所以……裴彻受不得熏香? 他受不得香,今日却顶着这么浓烈的香味…… 姜时愿心弦微微一动。 微微的沉默之后,姜时愿小声问道:“裴太傅,你平时看话本吗?” 裴彻方才还皱起的眉头,一下舒展开来,他摇了摇头。 姜时愿笑了,“所以这就是你以为《簪花记》只是一本普通话本的原因?” 裴彻不明所以,微微蹙着眉心凝视着她,等她解释。 难得在这张脸上看得到这种表情。 姜时愿非常有成就感。 得了,扯平了。 而且,一想到端正冷肃的裴太傅带着一身轻浮去上朝,姜时愿就莫名想笑。 姜时愿也不解释,转身去折花。 裴彻侧目,看着姜时愿眸光泛着几分幸灾乐祸,转身踮着脚去攀高处的花枝,花枝颤了颤,从她指尖一而再地滑过。 裴彻走过去,没有直接折下来,而是压了压枝条。 花枝直直垂下来,落在了姜时愿的手边。 这样,不用踮脚,就能轻轻松松够到。 姜时愿侧目,沿着垂下的花枝,悄悄看了一旁的男人一眼。 鹤骨松姿,清奇不凡。 阳光正盛,姜时愿只觉恍惚—— 她要嫁给裴太傅了。 第16章 那沈某先祝裴大人与夫人百年好合 这头,沈律初与文和郡主穿过了御花园,沈律初看着不远处的宫殿,面露疑惑。 前头不是御书房,而是澜贵妃的长春宫。 文和郡主道:“圣上这会子刚下朝,应在处理朝政,我们先去拜会一下澜贵妃。” 沈律初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文和郡主素来以自己是皇族血脉自傲,最瞧不起草莽出身的武将,年轻时和澜贵妃并无来往,今日竟然要去拜会澜贵妃? 自己母亲是何用意,沈律初不用想都知道。 先太子年少病故,如今东宫空悬,诸多皇子之中,最有可能入主东宫的便是姜贵妃所出的三皇子和澜贵妃所出的五皇子。 十年前,姜氏夫妻战亡之后,西北大军便由澜贵妃的长兄陆峰接替。 陆峰接任后,退敌千里,一战成名,如今一直手握大军镇守西北。 皇上倚重陆家,澜贵妃在后宫风头无两,五皇子自然也跟着拥趸众多。 可沈律初接触过五皇子,五皇子资质平平,且淫逸好斗,恐难当大任。 相反,三皇子谢景怀,年少领军,骁勇善战,文韬武略,颇有先镇国大将军之风,不管是在北地还是西南,所到之处皆是赞声,声望极佳。 唯一的劣势大概就是,姜家势微,三皇子又一直离京在外,在京中根系不深。 两位皇子各有千秋,皇舅舅贤明睿智,鹿死谁手,难有定论。 这种时候,显然不站队,比站队更稳妥。 沈律初停下了脚步,直言道:“皇上最忌结党营私,母亲不该和陆家人来往过密。” 文和郡主笑道:“母亲是郡主,是皇族之人,我们与澜贵妃都是自家人,怎么算结党营私?” 沈律初沉下了脸,母亲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宁王府已经没了,她这个郡主也不过是个挂名的郡主,让她在京城立足的是文远侯府! 她是文远侯夫人,现在的一举一动也代表着整个文远侯府! “父亲说过,沈家只做纯臣,只忠于圣上。” 听到儿子提起丈夫的名字,文和郡主终于没有再坚持。 “那我们去御书房。我带了你的文章,你皇舅舅见了一定会夸奖你的。”文和郡主转而说道。 沈律初脸上骤然冷了下去:“母亲,你又擅自进我的书房,翻我的东西了?” 文和郡主不以为意:“儿子放心,娘不会害你。娘已经把你的文章拿给几位大学士看过了,特意挑出来写得好的两篇,圣上看了会夸你的。” 沈律初呼吸一窒:“我要的不是夸奖,娘,你可不可以不要随便进我的书房,随便翻我的东西?” “可以呀。”文和郡主满口答应。 沈律初心里一喜,接着便听到文和郡主道:“那你不要再搭理姜时愿,她不配进我们沈家的门,也不配做郡主的儿媳妇。尚书府才是和我们门当户对的,母亲相中了苏家千金,你跟她好好相处。” 沈律初不知道文和郡主为什么又扯上了姜时愿,明明他们在说的是另外一件事。 他想要的不过是一点点自由,跟姜时愿有什么关系? 沈律初抬头看着自己的母亲:“是不是我想要什么,都需要条件,都需要先付出代价?否则就是违逆,就是不孝?” 面对儿子那满是怨怼的眼神,文和郡主并不觉自己有什么错:“听话,娘这都是为了你好,以后你会感激娘的。” “母亲,儿子想回去温书,母亲喜欢皇舅舅的夸奖,那母亲自己去听吧。” 沈律初神色不虞,直接转身离开,也不管文和郡主气的脸色煞白。 这是沈律初第一次如此强硬的反抗自己的母亲。 沈律初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向孝顺,屈从文和郡主已经成了习惯,今日却莫名觉得烦躁,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姜时愿。 每次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姜时愿总是会在他身旁想尽法子哄自己开心。 她耐心又细心,总是在他眉头还没皱起的时候,先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为了哄他开心,姜时愿甚至还不惜扮丑。 天底下有哪个姑娘不爱漂亮呢? 但姜时愿却愿意为了博他一笑,把自己的脸涂成大花猫小狗儿。 他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今日出门时,他特意吩咐过墨雨,若是姜时愿来找她,一定不能放她进门,也不要搭理她。 这个时辰,姜时愿会不会已经被拦在文远侯府外了? 沈律初心里突然一虚,脚步不由加快了些。 “太傅,你有没有看到一只狸花猫?” 沈律初健步如飞,途径御花园时,忽地听到了一道清丽的女声从一旁的花圃里传来。 他倏地停下了脚步。 出现一次,是他幻听,可现在又出现了第二次。 这声音离得不远,他听得清清楚楚,分明就是姜时愿的声音。 姜时愿是知道自己进宫了,所以也跟着进宫来了? 沈律初想了想,觉得非常可能。 之前他心情不好,躲到郊外的庄子散心时,连周景深都找不到他,姜时愿却能冒着大雪封山的危险,趟着雪找到他。 她总是时刻关注着自己,像个跟屁虫一样如影随形。 既然她都追到宫里来了,那他愿意给她个道歉的机会,若是她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态度良好,他也会考虑收回对她的惩罚。 沈律初这样想着,脚步轻快地走向不远处的花圃。 绕过花墙,眼前出现了一棵芙蓉树,沈律初的脚步愕然顿住。 只见芙蓉花下,裴彻长身玉立,臂弯里还捧着一捧灼灼花枝。 芙蓉粉嫩艳丽,跟那身紫袍,跟那人孤傲清贵的气质格格不入。 似听到了他的脚步声,裴太傅抬眸扫了过来。 沈律初一直把裴彻当成了想要超越的对象,暗自较劲着,但每次遇见裴彻,都不得不承认,裴彻身上有种他怎么学都学不来的威势,虽只是那么轻轻一扫,却不怒自威,让人不敢妄动,甚至心生敬畏。 那是上位者独有的姿态。 沈律初很惊诧,惊诧于裴彻怎么会一个人站在这,这样肃穆冷峻的人手里竟还捧着一捧花。 真是稀奇! 沈律初拱手行礼:“太傅大人。” 裴彻点了点头,像是看穿了他的疑惑,道:“陪夫人来折几枝花。” 沈律初一脸震惊:“裴大人成亲了?” 裴彻:“算是,下月月初大婚。” 沈律初看着裴彻清冷的眉眼瞬间温柔了下来,言语间也透着一些不同往常的喜色。 原来那日去百味坊一扫而空的不是裴子野,而是裴彻。 沈律初更加稀奇了,稀奇之余还有些鄙夷。 裴彻也不过如此。 人人都将他捧得好似天上明月一般,如今不也跟个愣头青一样,堕于女色。 不过他倒是挺好奇的,到底是什么女人,竟能让裴彻神魂颠倒? 裴彻生得一副好皮囊,京城之中倾慕于他的,犹如过江之鲫,其中也不乏王公之女,贵族千金,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从没见过裴彻对谁另眼相看过,大家一度都以为这位要孤老一生呢,没想到这么突然,说成婚就成婚了。 沈律初按捺住心中的疑惑,客套了一句:“那沈某先祝裴大人与夫人百年好合。” 裴彻再次颔首,简单答道:“会的。” 一副不欲再多谈的神色。 沈律初面色讪讪,拱了拱手转身扬长而去。 他前脚刚走出花墙,花墙的另一端,绕出一道倩丽的身影。 第17章 裴太傅低头,向姜时愿道歉 “裴大人刚刚和谁说话?”姜时愿走上前,往外望了望,依稀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有些眼熟。 裴彻侧身,挡住了姜时愿的视线:“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他看向姜时愿,转而问道:“找到了吗?” 方才两人站了一会,姜时愿突然说要找猫。 姜时愿一讪,摇了摇头:“是只野猫,但不是我要找的那只。” 姜时愿原先在宫里救治了一只狸花猫,许久未进宫,就想来找找。 找猫只是个借口,她骤然跟裴彻独处,挺不适应的,所以待了一会就找个理由走开透透气。 “她们应该谈完了吧,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姜时愿提议道。 “你怕我?”裴彻垂眸看着她。 裴太傅,能不能不要这么敏锐? 姜时愿咂舌,拘谨地搓了搓手。 裴彻已经从她这低垂的头里读出了答案,他问:“为什么?” 为什么? 姜时愿呆住。 他还问为什么,他对她做了什么恶行,他心里没数吗? 也是,裴大人高高在上,又日理万机,哪会记得她! 姜时愿这么一想,突然有点来气,“裴大人贵人多忘事,需要我这根顽劣朽木跟大人提醒一下吗?” 裴彻张了张嘴,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看着她这耿耿于怀的模样:“一直记着?” “何止记着,我常常做梦,梦见被你当众提起来,然后伸出两只手给你打手板,从八岁打到十八岁,整整十年!”姜时愿双手叉腰,厉声控诉道。 裴彻不由侧头失笑。 他竟然还笑得出来,果真是铁石心肠,毫无人性! 姜时愿正腹诽,头顶声音响起:“姜时愿,你确定你是害怕,不是心虚?” 姜时愿仰头:“我心虚什么?” “那是谁烧了我的书房,又是谁带着猫混进我的课堂,我讲一句,你的猫叫一声,你跟你的猫说一句?” 裴彻垂眸静静看着她。 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便是朝堂上的老油条都心惊,更何况是一个小姑娘。 姜时愿瞬间站直了身子,然后低下了头,脸上腾腾的热了起来。 “就不可以换裴子野吗?” 她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联姻而已,应该谁都可以。 “嗯?” 姜时愿只觉后背发寒,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只觉裴彻方才话里还带着些戏谑的意味,这会子突然就冷了下来。 姜时愿摇了摇头,不敢再说,也不敢再想,并下意识的往外走了一步。 裴彻看着两个人错开的距离,敛了敛身上的气势,有些无可奈何道: “鹿鸣书院的姜时愿年少无知,确有些许过错,但梦里的姜时愿是无辜的,我道歉,向梦里的姜时愿道歉。” 姜时愿一愣,满脸错愕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裴彻往前走了一步,将手里的芙蓉花,递了出去。 “接受吗?” 高高在上的裴大人都低头道歉了,姜时愿要不接受那就太不上道了,况那时候,她确实有些顽劣。 姜时愿一下抿住了唇,裴彻说的没错,她不是害怕,她是心虚。 姜时愿点了点头,伸手接过花,对面的人却不松手。 “我说的不只是道歉。” 裴彻握着花枝,再次问道:“接受吗?” 声音又轻又缓,像是一阵轻柔的风,混着秋日的和煦,芙蓉的芬芳,还有沙沙作响的树叶声,一同吹进了姜时愿的心里。 还有什么不接受的? 相貌无人能及,权势万人之上,虽然品性淡漠了一些,但正因为如此,后宅也不会有太多麻烦事。 最重要的是,有裴彻在,表哥离储君之位更近一步了。 如果嫁给裴子野的好处有十个,那嫁给裴彻的好处数都数都不完。 这场联姻,她占了大便宜。 但,裴太傅……他图什么呢? “为什么是我?” 想要嫁入裴家,想要成为裴彻妻子的人多如牛毛,裴太傅怎么会选她呢? 姜时愿问出了心中的疑虑。 裴彻垂眸迎上她的视线,姜时愿漆黑的眼眸里写满了疑惑,甚至是戒备。 “裴氏想要更进一步,三皇子是最佳人选。” 是这样吗? 那倒是……很标准的联姻模式。 不知为何,姜时愿心里一松。 因为是各取所需,她心底那股心虚少了些。 “现在,接受吗?” 裴彻再次将花往前递了递。 姜时愿抿着唇,点了点头:“嗯。” 握着花枝的那只手松了松,泛白的骨节恢复了原本的颜色,裴彻将花送到她怀里。 “很漂亮。” 裴彻夸了一句。 姜时愿不知道他夸的是花还是人,但挡不住心里沁出一丝丝的甜来。 大约是她这块朽木跟他学了半年都没被他夸过的缘故。 姜时愿捧着花,两人往回走。 刚到殿门口,便听见殿中传来裴夫人的玩笑声。 “娘娘是不知道,我家老太太为十郎这婚事不知愁了多少年,愁得都病倒了,老太太曾经还放出狠话,叫十郎不娶亲就不准回家。得亏有姜姑娘,我们十郎终于有家可归,母子团圆了。” 裴彻,在裴家行十。 除了家族布局,恐怕这也是裴彻会同意联姻的理由之一吧。 裴彻在外面再怎么呼风唤雨位高权重,在裴老夫人面前,终究也难逃个父母之命? 两人并肩再次步入大殿。 裴老夫人远远看着登对的一双人,笑合不拢嘴。 真般配。 对于这个最小的儿子,裴老夫人是极为骄傲的,有才干,相貌更是完美地继承了她和丈夫的优点,龙章凤姿。 虽然着急,但对于未来媳妇,她还是很挑剔的。 不过看着这小姑娘第一眼,裴老夫人眼睛都亮了。 满意,非常满意。 裴老夫人朝姜时愿招了招手,姜时愿走上前,盈盈一拜。 “见过老夫人。” 姜时愿的礼仪,是小时候跟着宫里最好的教养嬷嬷学的,一举一动,端庄有礼,又赏心悦目。 裴老夫人越看越欢喜:“虽说婚期短了些,但该有的万不能少了,这是我这婆母给时愿的见面礼。” 说着裴老夫人从身后拿出来一个小锦盒,啪地一下打开,递到姜时愿面前。 姜时愿眼睛倏地一下瞪大了。 这盒子里装的不是别的,正是一盒光泽熠熠的东珠。 姜时愿记得有一年,陆峰又打赢了一场胜仗,皇上龙颜大悦,赏了澜贵妃一颗耀眼的东珠。 澜贵妃将东珠镶在珠钗上,日日炫耀。 眼前这里有——一!匣!子! 而且颗颗都比皇上赏给澜贵妃那颗还要大! 姜时愿实在是受宠若惊,连连摆手:“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拿着,这有什么不能收的,不就几颗珠子,拿回去打个首饰做套头面,喜欢什么打什么。”裴老夫人将锦盒直接塞到了姜时愿手中。 姜时愿下意识地看向裴彻,裴彻点了点头。 姜时愿这才道谢接了东西。 接下来的商议,十分顺利,就连婚期也没异议。 “我们已经拿庚帖去合过了,下月初八,不早不晚,不长不短,难得的吉日。” 也就是裴彻最初提议的那个日子。 这门亲事本就阴差阳错耽搁了三年,姜贵妃自然也没异议。 又考虑到婚期紧和姜家没有大主事,两家又议定,婚前的繁文缛节能省则省,重点放在下月初八的大婚上。 如此一来,她与裴彻的婚事算是基本成了。 从现在开始,她便是裴彻的未婚妻了。 姜时愿心中还有些恍惚。 一个时辰前,她还把裴彻当成了裴家小叔一个严厉的长辈,一个时辰后,她已经是裴彻的未婚妻了。 以至于出宫时,姜时愿的视线忍不住一直往裴彻身上飘。 裴太傅目不斜视,不管何时何地,都是挑不出错的肃正冷峻。 姜时愿的恍惚更甚,她何德何能呀,这京城最高不可攀的云端月,竟给她攀上了? 就在她神思乱飞之际,目不斜视的裴彻不知何时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一行人已经到了宫门口,裴老夫人上了马车,裴彻站在马车旁。 姜时愿趁机上前,将那一盒东珠送了回去。 “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裴彻只问:“喜欢吗?” 姜时愿能说不喜欢? 那也太违心了! 而且这还是老太太专门挑的见面礼,说不喜欢那也太没礼貌了。 “喜欢就留着。” 裴彻转身登车,想起什么来,转头又补了一句。 “不够再找我。” 第18章 裴太傅,装货!【修】 裴彻在车厢坐定,车轮缓缓向前滚动,车窗帘子也跟着微微晃动。 裴彻侧目,视线透过窗帘间隙,看着路旁傻傻站着的姜时愿,先是一脸震惊,而后雀跃地拿出一颗东珠,高高地举到了阳光底下,漂亮的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 裴彻低笑了一声。 裴老夫人何曾见过自家儿子这般模样,对此,老太太翻了个白眼,一脸鄙夷道:“装货!” …… 这厢,姜贵妃留姜时愿在宫中住一晚。 姜时愿如获至宝般,非常认真地欣赏了一番东珠的璀璨光芒之后,便收起东西,兴致勃勃折回了姜贵妃宫中。 她正盘算着要用这东珠给姜贵妃做点什么,不想迎面便撞上了正要出宫的文和郡主。 “郡主,那不是姜时愿吗?她怎么也在宫里?”文和郡主的陪嫁嬷嬷柳嬷嬷最先看见姜时愿,忍不住道。 “该不是知道世子今日进宫,她也跟着进来的吧。就没见过这么没皮没脸的。” 柳嬷嬷一脸鄙夷,朝着姜时愿骂道,文和郡主也没有一点要制止的模样,只停下脚步,仰着头看着对面的姜时愿,等着姜时愿过来给自己请安,卑躬屈膝讨好自己,同往常一样。 若是换做以前,姜时愿确实会迎上去,对文和郡主恭敬有加。 姜时愿不确定自己有多喜欢沈律初,但可以确定的是,她很感激沈律初,在自己人生遭逢骤变最需要朋友的时候,他主动跟自己说了话。 她永远记得沈律初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那是她第一次结业拿到全优,名字被书写在表彰榜的第一。 她站在表彰榜下,一个翩翩少年走了过来,朝她笑道:“你就是第一名?很厉害。” 那时的沈律初,眼中有意外,惊喜,和欣赏。 是那份欣赏,让她倍受鼓舞。 她一度以为沈律初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除了当年的沈律初,沈侯爷待她也极好,慈眉善目,会记得她的生辰,还会把父亲和母亲以前的战报,全部誊写抄给她一份。 所以,即便察觉出文和郡主对自己的不喜,她也会一如往常地敬重她。 但那是以前。 现在…… 姜时愿像是没看见文和郡主一般,直接从文和郡主面前走了。 柳嬷嬷的声音不小,姜时愿方才一字不落的听到了耳朵里。 既然示好都换不来尊重,那还不如直接翻脸了。 况,她这辈子都不会和沈律初,和沈家会有交集了,谁也奈何不了她。 姜时愿就那样径直走过去了,连个眼神都没给对面的主仆。 文和郡主表情一僵,随即更是一沉。 柳嬷嬷直接气了个仰倒,“郡主,你看她这张狂的模样!” 文和郡主脸色极为不悦:“不用理会。原先还想着,她虽然出身低微了些,够不着我文和郡主的儿媳妇,但看在她对律初全心全意的份上,让她进门做个妾室也不是不可,现在看来,还是本郡主高估她了。” “到底是死了爹娘,没人教养的东西,上不得台面。” 文和郡主脸色阴沉,比起姜时愿的不知礼数,让她更为不快的是今日自己儿子的态度。 儿子素来恭顺孝敬,今日这般直接下她脸子还是第一次。 自从这个姜时愿出现在儿子身边后,她便觉得跟儿子越来越离心了。 不行! 她断不能让儿子再被人教唆带坏了。 文和郡主忿忿想道,回到文远侯府,便立即朝门房下令,若是姜时愿再登门,不管什么缘由,一律打出门去。 门房的几个小厮闻言,全都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了? 半个时辰前,世子回府,第一件事也是朝他们下令,要他们若是看见了姜家的车马,立即放行把人迎进门。 那他们到底该放……还是不该放? …… 夜色浓重,姜时愿换上了姜贵妃亲自为她准备的寝衣,钻进姜贵妃的怀里。 “姑母,我来啦。” 姜贵妃拍了拍她屁股:“都要嫁人了,怎么还这么皮?给你安排了床铺不睡,跑来跟我这老太婆挤什么?” “想跟姑母说会悄悄话。”姜时愿抱住了姜贵妃的腰,撒娇道。 “姑母你快说,你手里是不是有裴家什么把柄?” 姜时愿将憋了一天的疑惑问了出来。 姜贵妃愣住:“说什么胡话?!” 姜时愿继续道:“不然裴太傅怎么会答应娶我?我一直以为要娶我的是裴子野。” 姜贵妃再次愣住,惊道:“这就是你生了三年闷气的原因?你以为姑母要把你许给裴子野?” “不然裴彻怎么会接受联姻?”姜时愿反问。 姜贵妃眼神一闪,顿了顿,含糊道:“那是皇上指婚,他不得不从。” 姜时愿又是一惊:“皇上指婚?皇上怎么会给我们指婚?” 若是皇上指婚,为何无人通传将军府,三年前又岂容她抗旨不从?” “怎么不可能?为什么不可能?姜家世代为将,你父母为谢临渊抛头颅洒热血,至今尸骨下落不明,怎么就不能替你请一道赐婚?” 姜贵妃情绪突然激动,气息急促,但话还没说完,两只手环了过来,紧紧抱住了她。 姜时愿抱住了姜贵妃,柔声细语道:“好了,好了,宛平不要生气了,宛平说的都对。” 宛平,姜宛平,姜贵妃的闺名。 姜贵妃愣怔了一下,已经许久许久没有人称呼她的闺名了。 姜贵妃冷静了下来,转眸看着眼前的少女,鼻间一酸。 明明最伤心的是她,她却还反过来安慰别人。 “愿儿,上天欠你的,终有一天会还给你的。相信姑母,裴太傅值得。”姜贵妃语重心长又意有所指道。 姜时愿想的却是,如果真的是皇上指婚,那是不是意味着皇帝姑父也乐意见到裴家成为表哥的支持? 换言之,皇帝姑父很看重表哥,表哥成为储君的可能性非常高。 这会不会就是裴太傅接受联姻的根本原因,他所谓的想要更进一步? 第19章 裴太傅,姜时愿说她喜欢你! 翌日,清晨—— 姜时愿睡醒。 昨日还嫌弃她,今早要出宫,姜贵妃却又依依不舍的。 姜贵妃还想再留姜时愿再待一日,但婚事紧,姜时愿回家好好备嫁最为要紧,况且,姜时愿嫁给了裴太傅,封诰命都是迟早的事,以后有的是机会入宫。 是以,一起用完早饭,姜贵妃便遣了两个宫女,带上了先前就备好的礼物,送姜时愿出宫回府。 姜时愿从缀霞宫出来,不紧不慢地往宫门口走,正要出御花园,一道身影像路边窜出来的小狗一样,拦住了她的去路。 “姜时愿,见到本公主为何不行礼?”九公主谢若若双手叉腰,仰着下巴道。 谢若若生母早亡,从小便养在澜贵妃宫中,时年十七,比姜时愿小一岁。 姜时愿不喜欢谢若若,幼时进宫时,谢若若就爱仗着公主的身份要她处处退让,翻墙爬树有那么多宫人,她非得让她在下面垫脚,被澜贵妃抓住了,又推她出来挡枪。 还连累着姑母也要一直给澜贵妃低头道歉。 当初害她不能再进宫的也是谢若若,明明是她闹着要去金銮殿看新科探花郎的,结果从后殿滚出去被圣上斥责,她又把自己推了出来。 说她拐带,说她没有规矩,不懂尊卑,将皇家宫苑当成了自家后院。 圣上没有多加斥责,但到底失了皇家威严,随后便有了澜贵妃那句‘尊卑有别’,她便被剥夺了自由入宫的权利。 分明当初让她多进宫陪她玩的就是谢若若,总之,谢若若就是个刁蛮又没担当的小东西! 这里挨近宫门,离着谢若若的宫殿十万八千里,绝不可能是谢若若大清早吃撑了散食恰好散到这,显然是憋了一肚子坏水,特意在这等着自己了。 “见过公主殿下,许久不见,公主殿下真是越发光彩照人了。”姜时愿屈膝行了礼,拣了两句谢若若爱听的。 “那自然!” 谢若若仰起下巴,伸手扶了扶头上的七彩宝石金钗,这可是她上月生辰,父皇新赏的。 她正要炫耀,却发现姜时愿根本没抬头看她一眼。 这女人敷衍她!! 更可气的是,姜时愿垂着头,墨发如云堆,不见眉目,却见肤如凝脂的半截细颈,和莹润的耳垂上坠着的两颗小珍珠,明明什么都没做,却道不出的温婉绰约。 谢若若气得鼓起了腮帮子。 昨夜听闻姜时愿入宫,她激动的一宿没睡,试了一套又一套衣裳,一件又一件首饰,为得就是第二日假装不经意偶遇姜时愿,自己光彩照人,让姜时愿自惭形秽。 结果,她穿着她最漂亮的华衣戴着她最耀眼的宝钗,从姜时愿身旁走过数次,这女人就跟瞎了眼一样,对她视而不见,还得她跑上来拦截她! 气死了! 谁让姜时愿这么好看的! 好想撕烂她的脸!! 姜时愿低着头正准备洗耳恭听,听谢若若炫耀自己的宝贝呢,结果等了半天没听到声响,不由疑惑地抬起头来,却见谢若若跟头牛一样,气鼓鼓地瞪着自己。 姜时愿:“???” 四目相对,大眼瞪大眼。 谢牛牛到底是公主,腮帮子收放自如,鼓起的脸颊恢复原状,她道:“姜时愿,昨日文和郡主来找我母妃了。你猜她说什么了?” 谢若若故意卖关子,可停了半天,也不见姜时愿接话。 这姜时愿真是越来越没眼力见了! 谢若若只能自己捡起自己的话,继续道:“姜时愿,你没戏了!文和郡主说,文远侯府已经在和尚书府议亲了,两家已经商订,明年春天,沈律初就会迎娶苏梨落进门。” 姜时愿喜欢沈律初,几乎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听到沈律初要娶别的女人,姜时愿肯定心如刀割,痛彻心扉。 谢若若说完,便得意地看着姜时愿,等着看姜时愿伤心难过的模样。 结果—— “哦。”姜时愿面无波澜道。 哦? 只是一个‘哦’? 伤心呢?难过呢?恼羞成怒呢? 姜时愿为什么这么平静? 谁要看她这么波澜不惊,她要看姜时愿痛哭流涕,狼狈不堪! “喂!姜时愿,你是傻了吗?我说沈律初要娶别的女人了,你没戏了,你不难过吗?”谢若若再次重复道。 姜时愿抬头看着她,真难为她了。 就为了跟她说这么几句话,这么早爬起来梳妆打扮。 她可记得,谢若若最喜欢睡懒觉了,早上都叫不醒,叫醒了还一大堆的起床气。 真真的公主脾性。 姜时愿摇了摇头道:“我不难过。” 比起难过,她更担心别的。 昨日文和郡主特意去拜访澜贵妃,不会无缘无故说起沈律初的婚事,这是不是意味着,沈家要投靠澜贵妃和五皇子,不仅如此,若是沈律初娶了苏梨落,那户部尚书府是不是也站队五皇子? 澜贵妃母家手握兵权,如今又有文远侯府和户部尚书支持,那岂不是如虎添翼? 那表哥只有一个裴太傅,够吗? 姜时愿不由微微蹙眉。 谢若若见她蹙眉,终于像是抓住了一丝把柄,笑道:“你就别装了!谁不知道你喜欢沈律初,你死缠烂打这么多年,他如今要和别的女人成亲,你不难过才怪。” “哼!那也怪不得别人,谁叫你自不量力!沈世子什么身份,他那么出众的一个人,你也敢肖想,真是自取其辱!”谢若若嘲讽道。 姜时愿只觉刺耳,打断道:“公主想听什么,想听我承认我很难过,听我痛哭流涕?没有,我真的不难过。我……” 姜时愿想解释,又觉得自己没必要跟一个外人解释什么,但转念一想,又怕谢若若纠缠,于是话锋一转找了由头堵住了谢若若的嘴。 “我不喜欢沈律初了,我移情别恋喜欢上别人了。” “我才不信。”谢若若不仅不信,只觉得姜时愿这是在恼羞成怒,在嘴硬给自己找场子。 姜时愿越是这样,她还就越要撕破她的脸了。 谢若若双手抱胸,追问道:“那你说说你喜欢谁?我看你就是嘴硬!” 姜时愿不想理会,谢若若横亘在她面前,讥笑道:“说不出来了吧!姜时愿,承认吧!你输了,你好可怜,你喜欢的人看不上你……” 姜时愿只觉聒噪,“我不喜欢沈律初了,我现在喜欢裴彻,可以了吧。” “哈?” ‘裴彻’两个字喊出来,谢若若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张了张嘴,一副很无语的表情。 “你可真敢说!” 姜时愿见她这表情,也有些来气:“有问题吗?我姜时愿喜欢的人,自然是这世间最光彩夺目的男子。裴太傅清风朗月,雅正矜贵,我就喜欢裴太傅了!难道是你觉得裴太傅比不上沈律初?” 谢若若嘴巴大张,目瞪口呆地点了点头,然后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那自然是比得上,但是,姜时愿,你!完!蛋!了!” 姜时愿不明所以,就见谢若若双手在唇边聚拢,成喇叭状,朝着她身后的方向大声喊道:“裴太傅,姜时愿说她喜欢你!” 第20章 姜时愿,你喜欢的裴太傅正朝你走来了 姜时愿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石径上,站着一群身着官袍的文武大臣,群臣中央,身长玉立,正是她口里声声念及的太傅大人裴彻。 捂嘴已经来不及了,姜时愿只想找个地洞藏起来,但谢若若这个坏胚子紧紧拉住了她的手,不让她逃。 慌乱之下,姜时愿只好使出蛮力,拉着谢若若一起窜进了一旁的灌木丛里。 没人看见!没人看见! 姜时愿藏在树丛里,把头埋在膝盖上,不停祈祷道。 天哪! 人怎么可以接二连三的丢这么大的脸?! 她真的不要活了! 或许是惊慌可以使人的五感放大,隔那么远,姜时愿依旧听到了人群里传来的笑声。 也许也不是她五感放大,而是那头的人数量庞大。 眼下正好是早朝散朝时间,这里又是金銮殿出宫的必经之路。 换言之,她今日可以说是,当着全文武百官的面,调戏了当朝太傅? 谁家好姑娘这样言语无状,口出狂言? 谢若若说的没错,她完了! 姜时愿欲哭无泪,只把头埋得更低,连抬头望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只求裴彻能视而不见,带着人快点走开。 一旁的谢若若却兴致勃勃又幸灾乐祸,她一面攥着姜时愿以防她羞愧难当逃了,一面又紧紧盯着裴彻的方向。 裴太傅常年在御前行走,阖宫上下无人不知,裴太傅清心寡欲,不惹世俗,最不喜女人无端攀扯,便是靠近几分,都会惹来厌恶与驱逐。 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了,也不见裴太傅身边有一丝女色,更别说谈婚说亲了。 也就姜时愿胆大妄为,竟敢张口亵渎裴太傅! 看裴太傅怎么打她的脸!哼! 谢若若竖起耳朵,两只眼睛满怀期待地盯着前方,只见群臣们发出一阵哄笑,这时,裴彻向他们说了句什么。 隔得太远,谢若若没听见,但见那群百官们听了裴彻的话之后,一个个瞪着眼,张着嘴,那震惊的模样比她听见姜时愿说她喜欢裴太傅时更甚。 紧接着便见那些个大臣们朝裴太傅拱手,这时有几句话飘过来了,谢若若听清了,他们说的是‘恭喜,恭喜’。 恭喜? 恭哪门子喜? 裴太傅又要升官了?他都是太傅了,他还要升哪里去? 谢若若一晃神,再回头,只见群臣散去,裴太傅迈着步伐朝她们所在的地方走来。 谢若若立即贴心地朝姜时愿的耳边汇报道:“来了,来了,你喜欢的裴太傅来了,他来找你了。” 姜时愿埋着头,恨不得把谢若若的舌头拔出来,当初就该让谢若若从树上摔下来,摔成个哑巴最好,她为什么要救她?! 眼见着裴彻越走越近,谢若若一点没有要放过姜时愿的意思,她兴奋地拿胳膊肘撞了撞姜时愿:“你不是喜欢裴太傅吗?人过来了,你有种当面再说一遍呀!” 没种。 姜时愿很没种。 姜时愿这会子只想逃,逃离谢若若这个可怕的女人! 姜时愿听见脚步声,裴彻已经走了过来,但他只见着几个宫女,不见正主。 裴彻站定,身侧的草丛里歘地一声,突然冒出来一个人影。 “太傅,姜时愿在这里。”谢若若站出来,指了指一旁蹲着的姜时愿。 “太傅,你刚刚听见了吗?姜大小姐,就是镇国将军府的大小姐,姜贵妃的侄女,你曾经的学生姜时愿——” 怕裴彻不记得,谢若若无比详细地介绍了一遍:“她说太傅您清风朗月,雅正矜贵,她对您倾慕许久。” 谢若若又大声重复了一遍,姜时愿终于忍无可忍,腾地一下站起来去捂谢若若的嘴。 “唔……姜时愿,你以下犯上!”谢若若训斥道。 姜时愿现在不止有以下犯上的心,她杀心都有了,她捂着谢若若的嘴,咬牙切齿道:“文武百官还没走远,信不信我把你七岁尿床八岁掉茅坑的事昭告天下,让你身!败!名!裂!” 这女人!! 太狠毒了! 九公主气竭,但没关系,她动不了她,这不还有裴太傅吗? 裴太傅会让天底下所有觊觎自己的坏女人都好看的! 谢若若闭上了嘴,然后满怀期待地看着裴彻。 裴太傅,训她! 就像你在尚书房训皇子公主那般训她! 裴彻看着眼前两人,钗斜鬓歪,扭作一团,一个兴致勃勃地看着自己,一个像是见鬼了一样,眼神躲闪,原本白兮兮的小脸,此刻红得像是能滴血一般,比昨日还甚,像是一松手她就要窜出去一样。 “要出宫回府了吗?”裴彻问道。 语气温和,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嗯? 谢若若大失所望,怎么这么和颜悦色?怎么连个冷眼都没有? 裴太傅,你还是那个不近女色被别人一碰就眉头紧锁的裴太傅吗?! 她可太失望了! 谢若若正觉失望,但紧接着下一幕又让她震惊当场。 因为裴彻不但没有训斥姜时愿,反而主动邀约道:“我送你。” 啊? 谢若若不可置信地看了眼裴太傅,裴太傅眉清目朗,不见一丝不悦,更别说厌恶了。 谢若若又转头去看姜时愿,姜时愿一张脸红的像是要烧着了一样。 只见姜时愿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蛤? 什么情况? 裴太傅主动提出要送姜时愿出宫就算了,姜时愿竟还答应了? 姜时愿脸皮什么时候这么厚了? 谢若若目瞪口呆,嘴巴张大着能塞下一颗鸡蛋。 姜时愿本要拒绝的。 她现在不止脸红发烫,她觉得自己的血液和脑子都快要烧沸腾了,她连看裴彻一眼都不敢,更不要说和裴彻同行了。 但拒绝的话刚要出口,某段她昨日拼命想要掩埋的记忆突然从沸腾的脑浆里破土而出。 上次,裴彻也说要送她,结果—— 她还敢拒绝吗? 不敢!她很没种的。 “先出来。” 裴彻朝姜时愿伸过来一只手,掌心向上。 …… 与此同时,方才与裴彻同行的大臣们已经来到宫门口,一行人像是才恍过神来。 一位老大人后知后觉问道:“方才老朽没听错吧,裴太傅说什么?内子?” 另外一人小鸡啄米式点头,道:“没错!裴太傅说的是——” 那人一手覆于前,昂首挺胸,唇角微勾,学着裴太傅的语气和神情一字一句道: “内子胡闹,让诸位见笑了。” 那人一边学,一边惊奇:“下官与太傅共事多年,还从未见过太傅这等神色。” 其他人亦纷纷附和,“别说你没见过,我们也没见过,就说当年太傅高中夺魁,也没见太傅多喜形于色,竟不想娶个亲,竟能让咱们裴大人直接下凡入俗了。真是稀奇!” 第21章 是好朋友,也是猪队友 姜时愿看着眼前的手,掌心宽大,指节修长,心脏不知为何倏地漏了一拍。 “谢谢。” 姜时愿没敢直接把手放在他的掌心,而是搭上了他的手腕,隔着官袍。 借着裴彻的搀扶,姜时愿出了灌木丛,然后像是被烫了一样,迅速收回了手。 裴彻看着她收手后退的模样,若有所思。 “要回缀霞宫重新梳洗吗?” 姜时愿一窘,摇了摇头,转身往外走开一段距离,背过身去整理衣裳:“不用,整理一下就好。” 两个宫女上前帮忙,裴彻便在一旁静静等着。 谢若若站在灌木丛里,拼命揉了揉眼睛。 “见鬼了?!裴太傅为什么对姜时愿这么温柔?为什么??”她忍不住嘀咕道。 “公主不知道吗?昨日裴家老夫人与裴夫人入宫觐见姜贵妃娘娘,正是为两人订亲呢,贵妃娘娘高兴,还赏了缀霞宫上下三个月月钱。” 宫女羡慕道,也不知九公主订亲,澜贵妃会不会也赏她们月钱。 大抵是不会的,到底不是澜贵妃亲生的。 “你说什么?”谢若若惊诧道。 姜时愿和裴太傅订亲了? 她没听错?? 谢若若瞪大了眼—— 她娘的! 姜时愿说的是真的。 她真不喜欢沈律初了,她喜欢裴太傅!! 那不是废话吗?能嫁裴太傅,谁还看得上一个区区侯府世子! 想到这,谢若若顿觉可气,他们两口子都订亲了,那她刚刚在这又喊又叫算什么? 那头,姜时愿迅速整理好了妆发,折身朝裴彻走了过去:“我好了。” 衣裳理好了,但脸上的红晕依旧不减,像是夏日里熟透的蜜桃。 裴彻点了点头,温声道:“那走吧。” 姜时愿正要抬脚,忽地回头看了眼谢若若,谢若若还站在灌木丛里,垂着头,拽着树丛上的叶子,很是懊恼的样子。 姜时愿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裴彻:“太傅,那些东珠送给我了,我是不是可以随意处置?” 裴彻不明所以,但点了点头:“嗯。” 姜时愿闻言,从宫女手中拿起那个装着东珠的锦盒,转身冲到谢若若跟前。 “谢若若,这些年我在宫外也没交到什么朋友,所以,你还是我最好的朋友。” “小时候我们说好的,好东西要一起分享。” “喏,我新得了一盒东珠,分你一半。” 姜时愿蹲在地上,拿出帕子,从锦盒里数出来十八颗东珠,用帕子包好,递给了谢若若。 就好像小时候她们分享糕点,分享糖果,分享玻璃珠一样。 “三十六颗,分你十八,一颗不少一颗不多。” 谢若若惊愕地看着她,又看着那些熠熠生辉的珠子,忽然嘴角一撇,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姜时愿!你怎么这么没用,怎么连个朋友都找不到?” 谢若若伸手,从袖中拿出一支七彩宝钗,跟她头上戴的一支一模一样。 她才不会告诉她,她是特意来等她的,更不是因为听说她进宫却没来看自己所以生气,故意跟她说那些气人的话的。 姜时愿看着她手里的宝钗,鼻尖一酸,上前张手抱了抱她。 “你还不是一样,明明是公主,却被几个郡主骑在头上!孬种!” 谢若若虽然是个娇蛮又没担当的小东西,但是她可爱又大方,有什么好东西自己不吃都会想着先分自己一半。 让自己背锅,只是因为她从小没人护着,连宫女都敢给她下绊子。 谢若若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没想到那样一件小事,会让姜时愿再也不能进宫。 明明这种小错,以前她们也没少犯。 “哼,我懒得跟她们计较罢了,真惹到我了,本公主的巴掌也不是吃素的!” 谢若若抽了抽鼻子,抬手将手里的宝钗插上了姜时愿的发髻上,原本温婉淡雅的女子一下多了几分耀眼的华丽,比方才还要夺目。 谢若若眼中还泛着水光,忽地一下表情狰狞了起来:“狗日的!你到底怎么做到的,戴什么都这么好看!” 谢若若就是这样,嘴欠。 裴太傅还在一旁等着,姜时愿将帕子里的东珠塞给了谢若若:“好生保重,我走了。” 谢若若也不客气,收了东珠,压下鼻音,仰着下巴朝姜时愿道:“姜时愿,我收回刚刚的话,不是你配不上沈律初,是沈律初根本配不上你。” 谢若若想起昨日,文和郡主提及姜时愿时,那满眼的鄙夷就觉得可气,姜时愿的父母为国为民战死沙场,大义忠魂,在她眼里却成了野蛮粗鄙和不值一文。 这样无知又浅薄的母亲,能教出来什么好货色? 谢若若越想越气,她谢若若最好的朋友,眼光怎么会这么差,太丢脸了! “姜时愿,你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男人?我听说你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寒冬腊月的,就为了见他一面跟他说上一句话,冒着大雪去沈家别庄,差点冻死在深山里……” 姜时愿只觉刚平静下来的脑子,轰地一声又被炸开了。 她一边去阻止口无遮拦的谢若若,一边悄悄去打量几步开外的裴太傅。 就算太傅和她只是单纯的联姻,没有感情,但天底下是个男人,应该都不会想听到自己的未婚妻对别的男人痴心绝恋。 但谢若若却一点眼力见也没有,拨开她的手,小嘴继续叭叭道: “你捂我的嘴干什么,难道我说的是假的吗?这还不是一次,你为沈律初,能做的不能做的,该做的不该做的,你全都做了,姜时愿,你认不认?” 谢若若一想到昨日文和郡主把姜时愿当笑料一样,拿着姜时愿当垫脚石,来衬托沈律初多出色就气得牙直痒痒。 “别说了。” 姜时愿欲哭无泪,她后悔了,现在绝交还来得及吗? “把东珠还给我。” 姜时愿气竭。 谢若若一把护住手里的东珠,余光忽地瞥见了不远处那道肃穆的身影…… “为什么要还你……” 声音戛然而止,天地间骤然一静。 无风无雨,骄阳当头,但冷汗就这样从谢若若的额头上冒了出来。 她又瞥了一眼。 不远处的裴太傅又变成了她熟悉的那个太傅——神色冷肃,眼神冷冽,让人望而生却。 谢若若心生惧意,歉意地看了姜时愿一眼,谄媚地笑了笑: “好姐姐,姐姐和太傅大人郎才女貌,简直人间绝配,妹妹祝你和太傅大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哈。” 说道,谢若若揣起怀里的东珠,拔腿一溜烟的跑了。 谢若若溜了,但她惹的烂摊子还在。 姜时愿转身朝裴太傅看去,裴太傅面无波澜,与姜时愿对视了一眼,便转过身去。 “走吧,我送你出宫。” 第22章 裴太傅一定很讨厌自己吧 姜时愿默默跟在裴彻身后两步远,也不敢看前头的人,只低着头盯着青石砖上裴彻的影子,一步一步向宫门口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像极了十年前在鹿鸣书院,裴彻提着她去罚抄课业。 裴彻喜静重规矩,而她总是惹是生非,因为她不服气。 不服气他为什么要没收自己的猫,不服气他能当自己的夫子。 明明他也就十六岁,跟表哥一样的年纪,充什么大人? 所以,裴彻在鹿鸣书院教了半年,她就跟他斗气了半年。 在裴彻眼中,她顽劣又闹腾,一定十分讨嫌吧。 不然,十年前,她送他的谢礼,怎么会出现在别人手上。 想起往事,姜时愿心里浮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酸胀。 对沈律初的追逐是事实,姜时愿无法否认。 但她觉得需要向裴太傅道个歉。 “太傅,九公主跟我玩闹,若有冒犯到太傅,我向太傅道歉。” 前头的裴彻放慢了脚步,身后的人跟上来了,却又向外走了两步。 裴彻看着两人之间,不管是他放慢脚步还是回头,却始终间隔的距离。 裴彻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温声道:“嗯,我知道,那是谎话,你有喜欢的人。” 谎话? 好了,继‘朽木’‘顽劣’之后,她在裴彻眼中大约又要多一个‘爱扯谎’的印象了。 姜时愿低着头,抿着唇不再言语,只觉胸口的酸胀越发明显。 宫门口很快到了。 姜时愿心里稍稍一松。 不管如何,今日的难堪,总算可以结束了。 “太傅,那我先回府了,多谢相送。”姜时愿礼貌又恭敬道。 裴彻环顾四周:“马车来了吗?” 姜时愿也望了望,不见红豆的身影。 出宫的时辰昨日便已告知了嬷嬷,车马早应该在门口候着才是。 “应该快到了。太傅公务繁忙,不好耽搁,您先去忙吧,我在这等等就好。”姜时愿道。 话音刚落,红豆不知从哪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道:“小姐,马车坏在路上了。” 姜时愿一默:怎么这么不凑巧? “坏在哪?远不远?哪里坏了?李叔不是会修马车吗?” 姜时愿一连追问了好几个问题,若是平时,马车坏了就坏了,等一等或者大不了走几步到街口花钱叫一辆,并不是什么大事。 今日,她实在是不想再和裴太傅待在一处。 红豆被问得额头直冒汗,她眼神闪了闪:“呃那个,马车没坏,是马跑了!” “马跑了?” 姜时愿狐疑地看着红豆,有红豆在,马还能跑了? 红豆点头如捣蒜,“小姐,你又不是不知道,赤练有多贼。” 就在这时,哒哒哒的马蹄声传来—— 一匹油光锃亮的枣红色骏马,闲庭信步地出现在宫门前,后头还跟着个短腿的老汉。 那马像是故意逗弄人一样,慢腾腾的走着,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看,眼见着后头的人要追上来,它又快步驰骋一段,等人落远了,它又慢悠悠地停下来,这看看那逛逛。 赤练跑过宫门口时,甚至还特意扭头朝姜时愿打了个响鼻。 姜时愿看着到处溜人的赤练,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 裴彻会不会觉得他们将军府上下都是神经病? “小姐,你看它多嚣张!奴婢现在就去收拾它!”红豆气得撸起了袖子。 红豆一边撸袖子,一边朝一旁裴彻请求道:“裴大人,能麻烦您送我家小姐回府吗?” “不用。” “好。” 两道声音几乎是一起响起。 姜时愿拒绝的话刚出口,便见裴彻看了过来,目光沉沉。 不知是不是姜时愿的错觉,她怎么觉得裴彻看着好像是有些不悦。 因为她的拒绝吗?还是她今日的出格? “我送你。”裴彻不容分说。 太傅府的车夫也尤为利索,几乎就在裴彻话音落地的瞬间,那马车立即赶了过来,稳稳地停在了姜时愿面前。 无法,姜时愿只好上了裴彻的马车。 见自家小姐上了准姑爷的马车,红豆这才满脸堆笑地收回了视线。 小姐怎么还不好意思了?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裴大人是小姐的未婚夫,马上就要同床共枕了,同乘个马车有什么问题? 周朝民风开放,女子榜下捉婿,妇人二嫁都是最常见不过的事,就连咱们周朝设女学开女子军,最伟大贤明的开国皇后都是二嫁之身呢,谁要敢乱嚼舌根,她一拳把他牙打掉! 目送裴彻的马车离去,红豆也不急着去追马,只把手指放在舌尖,对着街口吹了一声响哨。 “咻——” 哨声悠扬,紧接着是哒哒声响,枣红色的骏马立即朝她奔来,乖巧的不像话。 红豆摸了摸骏马得头,夸道:“好马儿,做得好!等大小姐成了太傅夫人,你就是一等功,奖励你十匹漂亮小公马!” …… 裴彻的马车很大,姜时愿上车之后,便乖乖靠着车厢门口坐下。 马车缓缓行驶,裴彻看了看两人之间的距离,转身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盒桂花糕,递了过去。 “吃吗?” 姜时愿抬头看了一眼。 她认得,这是盛庭春的桂花糕。 姜时愿脑中立即浮现那日,裴彻背光推门进来时那一瞬。 那时,她正咬着半块桂花糕,嘴里全是香甜的滋味。 她记得,从太傅府到宫门的路并不经过盛庭春。 裴彻是因为她,特意去盛庭春买的? 不不不,姜时愿你在幻想什么? 联姻而已,你也太自作多情了。 裴彻又不知今日会遇见她。 早朝时间早,这点心,大约是他放在马车上给自己临时充饥果腹的。 裴彻一直举着点心,姜时愿挪了下身子,伸手取了一块点心,又坐回了门口位置。 “谢谢。” 一副要与他退避三舍的模样。 裴彻端着点心盒子,眉心微微隆起,薄唇抿成了一条锋利的线。 “要开窗吗?” 姜时愿看着他蹙起的眉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不知道今日会遇见裴大人,身上的香粉用的重了些。” 昨晚,姑母给了她好些宫中的新鲜香料,她没忍住好奇,就挨个试了一遍。 “让太傅遭罪了。” 第23章 现在悔婚,还来得及吗? 裴彻又看了看两人之间的距离,蹙起的眉头平复如常,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日光,像是一下落进了他的眸底,倏地莹亮泛着柔光。 “那你打算一直用这种方法避着我?那成亲之后怎么办?” 裴彻看着她,光落在他的眼睛里,也落在了她白皙姣好的脸上,从上马车起,她脸上的红晕就一直没有完全褪去。 姜时愿抿着唇,眼眸低垂,浓密的睫毛在脸上落下一缕淡淡的阴影,像是在思考。 裴彻直截了当地问道:“要为我放弃调香吗?” 问题来的突然,但姜时愿并不觉得意外,昨日她便想到过这个问题。 裴彻闻不得香料,她想过,要不要为了稳固这场联姻,放弃自己的爱好。 毕竟做的再好,也不过是个爱好而已。 想要经营香坊,少不得要每日和香料打交道,身上染上各式香味在所难免,而香坊赚的那点银子,与当朝太傅的身心健康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沈律初就知道她擅调香,当初她不过提了一嘴,她想开个香铺,便被沈律初嗤笑了一通。他说,真正的世家主母是绝不会为这么点蝇头小利,自降身份沾满铜臭味的。 况,男人大多不愿自己的女人在外抛头露面。 姜时愿知道,讨得裴彻欢心稳固联姻助表哥一臂之力,是当下她最该做的事。 但她仍有些期待,她抬眸,认真看着对面的男人。 “不是裴夫子说的吗?人须有一技之长,穷时可安身立命,达则可修身养性。” “小叔还说,喜好不分贵贱,怡情自娱能把自己哄开心,也是个极为难得的本事。” “调香,既是我立世的一技之长,更是我自己与自己相处的一方天地。” 姜时愿摇了摇头,坦诚道:“裴大人,我不想放弃。” 姜时愿说完,便等着裴彻的驳斥,不喜,甚至是不屑,却听那头传来了一声笑声。 “我说的话,你倒是记得清楚。”裴彻道。 裴夫子,裴小叔,裴大人,她对他的称谓倒是五花八门。 姜时愿再次抬眸,对面的男人唇角上扬,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笑意,直达眼底。 冰雪消融,璀璨生辉。 姜时愿有些呆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裴彻这样……这样喜形于色。 就因为她记得他的几句话? 那可多了,以前他对她说的话,她可都记得。 她虽然没种,但尊师重道,裴小夫子的教导,她铭记在心。 “裴太傅的教导,时愿自然奉若圭臬。” 姜时愿不知不觉放松了下来,耍了耍嘴皮子,顺道拍了个马屁。 “那就不要放弃。” “嗯?” “闻不了香,是我的问题,我自会克服,你无须改变。” “做你自己,无须为任何人改变。” 裴彻如是道。 那声音,如沉金碎玉,字字声声,撞进姜时愿的耳膜。 姜时愿从未想过,昨日困扰她一宿的难题,裴彻轻飘飘一句话便迎刃而解。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含笑的唇角,微微上扬的眼尾,正应了那句—— 【眼尾轻挑,薄唇微勾,无情中又自带一丝风情】。 “也不全是谎话。”姜时愿突然道。 裴彻不解,狭长深邃的眼眸微微抬起,望了过来。 “清风朗月,雅正矜贵,裴太傅是天底下最光彩夺目的男子,是真话。” 姜时愿一脸认真,说到末了,还重重地点了点头,好似要证明什么似的,乖巧的不像话。 裴彻愉悦轻笑,眉尾轻挑,伸手指了指一旁的位置:“那天底下最出色的男子可以邀请爱说真话的你坐近些吗?” 啊? 原来裴夫子也会开玩笑! 姜时愿瞪大了眼,眼中闪过惊喜,心弦更像是被什么撩拨了一下,微微一荡。 她没有坐过去,而是脑子一热,大胆地邀约道:“太傅明日得空吗?城南新开了一家酒楼,蜀地菜式做得极好。” 裴彻看着她,深邃的眸底闪过一丝意味不明情愫,薄唇轻启:“喜欢吃川蜀菜?” “菜不重要,”姜时愿微微侧着头看着他,“不是裴大人说,要克服我吗?” “不接触,怎么克服?” 姜时愿歪着头反问道,整个人早已没了最初的拘谨,目光灼灼,倒有些十年前的光景。 顽皮是顽皮,但也是独一份的天真烂漫。 裴彻有一瞬的失神。 姜时愿见他不语,雀跃的心绪忽地沉了下来,变成了一丝忐忑和懊恼。 是她太唐突了,试问有几个姑娘会这般不矜持,才见几面就主动邀约私会的? 姜时愿收回目光,正要张口给自己开脱,对面传来一个声音。 裴彻说:“谢谢。” 姜时愿微怔:“嗯?” 裴彻挑眉:“谢谢姜大小姐给夫子我克服时艰挑战自我的机会。” 低沉的思绪就这样被轻而易举的又勾了起来,而姜时愿的嘴角,也不知什么时候,早已高高翘起。 今日的裴太傅,好像有些不一样。 跟以前的裴太傅,不管是在书院的,还是在梦里的,都不一样。 说话间,马车抵达将军府。 约好了明日相见的时间,姜时愿起身告辞,然后目送裴彻的马车掉头离开。 裴彻的马车前脚刚走,后脚红豆笑嘻嘻赶着车从巷口另外一边走来,拉车的正是方才遛人的赤练。 不等姜时愿发问,红豆跳下马车,马上甩锅,哦不是,是主动招供道: “是嬷嬷吩咐的。嬷嬷说,要奴婢眼观八方,没条件也给小姐创造条件,务必要让小姐和裴大人多相处相处。” “嬷嬷说了,小姐和裴大人有感情了,以后就会长长久久,还会早点让我们抱上小小姐。” 红豆嘿嘿一笑:“红豆也想早点抱上小小姐呢。” 姜时愿:…… “下次不要这样胡闹了,裴太傅不喜欢。”姜时愿道。 红豆不解:“小姐怎么知道裴大人不喜欢?” 她怎么瞧着裴太傅挺乐意的? 小姐要拒绝的时候,裴大人脸都沉下去了。 “总之,不合适。裴彻贵为太傅,威严自持,我既然要嫁给他,自然不能再冒冒失失,堕了他的威名。”姜时愿认真道。 姜时愿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对了,让你去打听裴家的家规,打听到了吗?” 只有一个月时间,有些基本的东西,她理应先熟悉熟悉,比如裴家的人员状况,家规禁忌。 “嗯,打听到了。” 红豆应道,从怀里掏出一个卷轴,唰地一下抖开—— 那卷轴从红豆手上落到地上,还往前骨碌骨碌滚了几米远。 姜时愿:…… 现在悔婚,还来得及吗? 第24章 裴氏家规 皓月当空,整个京城笼罩在浓郁的夜色之中,一片静谧,打更的更声由远及近又由近渐远。 三更天了,沈律初在床上翻了个身,依旧难以入睡。 不仅难以入睡,他还觉得头如锥立,心烦气闷。 腾地一声,沈律初烦躁地坐了起来,朝外喊道:“来人。” 刚在外间眯上眼的墨雨,闻声立马警醒,推门进来:“世子有何吩咐?” 沈律初坐在床弦上,沉着一张脸,厉声命令道:“去把门房的人全都给我带来。” 墨雨一愣:“现在吗?”大半夜? 沈律初双眼充血,脸上浮动着明显的躁郁之色:“对,现在,现在就把那群刁奴带来。一个个阳奉阴违,让他们见着人放行,为什么到现在人都没有进来?” 沈律初气息翻涌,胸膛剧烈震荡起伏,“我倒要问问那群狗奴才,都是怎么办事的。” 墨雨哑然:世子爷是认真的吗? 世子爷那么聪慧,难道他不知道,不是门房不放人,而是姜时愿根本就没有上门。 不是欲擒故纵,不是心机把戏,姜时愿这次好像是来真的了。 墨雨又看了看沈律初那疲倦又阴郁的神色。 或许……正是因为世子知道,知道姜时愿没有任何低头求饶的迹象,才这么生气和愤怒?? 墨雨不敢深想,只觉如临大敌。 “世子今晚又睡不着吗?” 昨日从宫中回来,世子便是一宿转辗没合眼。 今晚又…… 世子的失眠症,在姜时愿的调理下,已经很久没犯了。 沈律初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冷声问道:“香囊呢?” 墨雨立即会意,连忙翻找,从一旁的书案上找到了姜时愿送的那个香囊,送到沈律初手上。 一缕清香入鼻,沈律初神色渐缓,脑中的紧绷也渐渐松散。 墨雨悄悄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状若无意道:“世子爷还不知道吧,姜姑娘送世子的东西,书房里的书签,文墨,书匣,卧室里的香炉,挂件,还有世子身上的香囊,都是薰了香的,那香更是姜姑娘专门为世子爷调制的,有宁神静气的功效。” “我知道,她也就会这点功夫。” 沈律初冷哼了一声,语气不屑,但心绪已经恢复三分清明。 墨雨见这招管用,继续道:“这哪止是一点功夫,姜姑娘把所有功夫都花在了世子身上,就说这调香之术,怕也是专门为世子学的。” 沈律初想起姜时愿确实经常跟他分享自己调制的香料,还问过他喜欢什么。 三年前,姜时愿甚至还异想天开想在京城开香铺。 这种闺阁打发时间的小把戏,能拿来笼络男人已是抬举,姜时愿竟还妄想用一个小小的熏香,在京中立足。 她一个小孤女,无权无势,还想要跟京城最鼎盛的香行竞争,她这不是白日做梦吗? 且,谁家高门主母,每日会与铜臭打交道的?说出去都丢人。 “比起这些没用的花架子,更重要的是态度。”沈律初的心情已经平复如常,“我的耐心已经耗尽,明日她要是还不上门认错,那她这辈子休想再回到我身边。” 若她愿意低头认错,他愿意再给她一个机会,那什么香铺,他也会网开一面允许她去试上一试。 “会的,世子放心,明日,明日她一定会来。” 墨雨像安抚一个孩子一般,明知道另有真相,却还是违心地不停附和。 他只祈祷,姜时愿的婚事可以晚一些,最好是定在三个月后,只要世子考完科举,那就是天塌下来也跟他没关系了。 墨雨若是有心,再往姜家打探一下,大概就会知道,他的天,最多一个月,就要塌了。 甚至可能都不需要一个月,一天都有可能。 因为第二日的一大早,周景深来了。 周大公子诚邀沈律初,一起去城南,品鉴新开的酒楼,听说那家酒楼蜀地菜做的极为地道。 同样要去品鉴蜀地美食的另一对,不,另一边—— 巳时正,与昨日约定的时间不早不晚,带着裴氏府徽的一辆马车准时出现在姜家门口。 尽管有约在先,裴彻还是让车夫下车先递了名帖。 名帖送到姜时愿房中,姜时愿正手忙脚乱的给自己套衣服。 怎么每次都这么糗? 明明是她约的人,结果自己却睡过了头。 “好了吗?好了吗?头发头发……” “啊啊,耳环戴错了……另一只去哪了?” “这边这边的腮红……” 几个婢女七手八脚的忙活,总算是在一刻钟内,把人装扮好了。 姜时愿提起裙摆,快步冲出大门。 门外,裴彻负手而立站在马车旁。 裴彻今日穿着一袭墨色长袍,明明无金无玉,就连头上的青丝也只是用一段同色的锦带挽着,简约的不能再简约,但姜时愿的心跳仍是莫名的漏了一拍。 裴太傅,长身玉立,单是往那一站,便已是卓绝。 像是感觉到她的视线,原本背对着大门的男人转身看了过来。 猝不及防地,四目交接。 姜时愿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撇开了视线。 她疾步向前,正要迈步下台阶,忽地脑海里响起了一个声音: 【裴氏家规第二十六条,行路不可跑,迈步不可跳,上下阶梯,一步一阶,违者重罚。】 姜时愿倏地一下立正,撤回一只已经迈出裙底的小脚。 裴彻站在马车旁,看着姜时愿站在台阶上,面露迟疑,那神情好似在纠结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 是左脚。 姜时愿最后终于想起来了,迈出了左脚,缓缓下了阶梯,然后走到裴彻跟前,朝着裴彻来了个深鞠躬: “小叔好。” 【裴氏家规第三十三条:面见长辈者,呼声响亮,上身向前弯曲,头股齐平。】 裴彻:…… 第25章 人在无语的时候是真的会发笑【修】 这过于隆重的一鞠躬,让当朝太傅也是跟着一蒙。 “昨晚没睡好?” “啊?” 突如其来的关怀让姜时愿愣了一下,随即她迅速反应过来,她直起身,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裴太傅的眼睛怎么这么尖,这么一点点黑眼圈也能看出来? “哦,昨晚看了卷书,睡得晚了些。”姜时愿回道。 “那书一定很枯燥无趣吧。”裴彻道。 姜时愿讪笑了一声,心中腹诽:何止是枯燥无趣,简直就是折磨煎熬。 她知道世家望族规矩重,但没想到会这么重。 一千条呀,整整一千条家规。 上到吃饭睡觉,下到走路洗澡,无一不细,无一不精,条条框框,简直比千年的律法还要详细和……严苛。 严苛到姜时愿怀疑这根本不是一份家规,而是一份天条! 做裴家的人怎么这么辛苦? 她都不知道裴家的孩子是怎么长大的。 真有人能做到这一千条家规吗? 姜时愿很是怀疑,但一抬眸——鹤骨松姿,眼前不就是个行走的千条模范吗? 不行,绝不能给太傅丢脸。 做不到一千条,那她至少也要做到一百条吧。 胡思乱想间,姜时愿和裴彻上了马车。 裴彻坐在马车最内,姜时愿挨着门口位置,双手交叠于前,正襟危坐,垂眸不语。 【裴氏家规第七十七条:与长辈同车,持两臂之距,非邀约,勿动。】 【裴氏家规第七十八条:与长辈同车,非提问,勿语。】 车轮滚滚,半晌无语,还是裴彻先出声打破了车厢里的沉默。 “早饭用了吗?” 裴彻不知何时拿出了一盒点心。 这次不是满庭春的,而是姜时愿此前提及的百味坊。 九层糕,百味坊的招牌,姜时愿的最爱。 刚出炉的糕点,香气扑鼻,姜时愿肚子里的馋虫早已在腹中翻滚躁动,但姜时愿嘴巴一张,拒绝了。 “我不饿,多谢。” 因为,裴氏家规第七十九条有言:与长辈同车,非饿死,勿食! 姜时愿吞了吞口水。 这样没人性的天条,一百条,她或许能做到,但一个月是绝不可能的。 “太傅,我们的婚期……”姜时愿试探性问道:“可以推迟吗?” 车厢里陡然一静。 裴彻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糕点,眸光沉沉地扫了姜时愿一眼:“推迟?” “说说理由。”裴彻看着她,语气平淡,但说不出的疏冷。 姜时愿迎着他的视线,脖子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她自然不会说是自己习性散漫无法做到裴氏的准则。 “因为表哥。我亲人不多,姑母在宫中不能为我送嫁,我想,若是表哥能在,我的婚宴会不会少一些缺憾。”姜时愿小声说道。 男人的视线落在她的头上,声音软了三分:“西南战事已平,三皇子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不用推迟,赶得上。” “真的吗?”姜时愿欣喜抬头。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消息,这说明,裴彻是不是已经跟表哥联系上了? “嗯,绰绰有余。”裴彻掀了掀眼皮,神情笃定。 姜时愿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裴彻这么笃定,难不成是在提婚期之前,就已经把表哥的行程估量进去了? 姜时愿被这个想法惊了一下。 怎么会呢? 姜时愿不敢多想,怕想多了又变成了自作多情,而现实也不容她多想,因为就在这时,她的肚子响了。 咕噜噜—— 好大一声。 响彻整个车厢。 姜时愿僵在原地,余光下意识去看裴彻的方向。 裴彻肯定听见了! 裴彻也看向她:“身体不舒服?” 姜时愿摇了摇头,一张脸已经憋得涨红,有点丢脸。 空气静置了几瞬。 裴彻抿了抿唇,出声问道:“那是,不想和我出行?” 不知是不是错觉,姜时愿竟在那静默的几瞬里和那低沉的声线里,捕捉到了裴彻的犹豫和……不自信。 他怎么会觉得她不想跟他出行呢? 明明是她主动邀约的。 “怎么会不想,太傅难道没发现吗?” 姜时愿大胆地迎上了他的目光。 “今天我没有熏香。” 姜时愿缓缓解释道,声音不大,心却砰砰直跳:“因为要与太傅同行。” 柔柔的声音在车厢里响起,冰雪初霁,不过瞬间。 裴彻抿着唇角,眼尾却不受控地往上扬了扬。 “那为何要坐那么远?” 姜时愿也不瞒着,有些委屈道:“那不是你们裴氏的家规吗?与长辈同车,两臂远,勿动,勿语,勿食。” 裴彻神色一怔,忽地失笑出声,有些无可奈何又有些怜惜地看着眼前的人: “黑眼圈就是这么来的?昨晚背了一宿的家规?” 还背的是裴氏的家规。 姜时愿点了点头:“嗯。” 裴彻又是一阵失笑,她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守规矩了,明明以前,什么都爱反着来。 “回去烧了吧,不用背了。” “啊?烧了?” 姜时愿一脸惊喜,又满目崇拜的看着裴彻。 裴太傅在裴家也太有话语权了吧,家规说烧就烧? 裴彻含笑点点头,心情似格外愉悦:“那不是裴氏的家规,那只是裴子野一个人的家规而已。况且……” 裴彻顿了顿,看着眼前睁着大眼一脸惊骇的人,到了嘴边的话又压了回去。 “啊?” 什么意思? 姜时愿震惊了半晌,才转过弯来。 这一千条的家规,都是针对裴子野的? 那裴子野未免也太惨了。 姜时愿刚要同情裴子野,忽然又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等等,等等—— 如果这不是裴氏家规,只是一卷针对裴子野的天条,那她花出去的一百两和昨晚的生不如死算什么? 算她没苦硬吃吗? 到底是哪个缺德玩意把这坑人的东西拿出来卖的呀? 还有那万松书铺,亏他还是京城最大的书铺呢,竟为了一百两,连百年的信誉都不要了! 姜时愿的思绪几乎全都写在脸上,裴彻一眼望穿:“是裴子野。” “什么?” “不用同情裴子野,是裴子野故意拿出去兜售的。” 啊? 真是……天杀的裴子野! 简直是丧尽天良! 他坏名在外,娶不到媳妇,都是有原因的。 一百两呀! 她得制多少香才能赚到这一百两。 谁又来赔她这一路的煎熬? 天知道,昨晚一整晚,她只睡了一个时辰,整个晚上都在熟读背诵这卷家规。 姜时愿气鼓鼓的,一脸的痛心疾首。 裴彻看在眼里,笑道:“花了多少钱?太傅补偿你。” 裴彻唇角含笑,声音轻柔,姜时愿竟听出了一丝宠溺的味道。 念头一冒出来,姜时愿连忙在心底摇头。 姜时愿你在想什么呢,裴太傅不过是作为长辈,替裴子野转圜而已。 姜时愿想要拒绝,但接二连三地驳了太傅的面子,又有些过意不去。 恰这时,马车行至闹市,车窗外传来阵阵喧闹和叫卖声。 今日竟是城南一年一次的庙会。 姜时愿望了望窗外:“错不在太傅,不该让太傅赔偿,但太傅若是一定要补偿我,那就请我吃一个糖糕吧。”正好她肚子饿了。 “好。” 裴彻满口应下,叫停了马车。 姜时愿和裴彻下了马车,很快找到了卖糖糕的小摊。 姜时愿要了两个糖糕,裴彻解下钱袋掏钱。 “姑娘,你的糖糕好了。” 老板动作麻利,迅速给姜时愿包了两个刚出锅的糖糕递了过去。 姜时愿正要接,忽然眼前一空,一只手伸了过来,先一步抢走了那两个糖糕。 “老板,这糖糕,我要了,我出双倍价钱。” 嚣张跋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姜时愿都不用回头看,光听声音就知道是谁。 姜时愿也不搭理,重新要了两个:“老板,再给我拿两个。” 姜时愿的话还没说完,苏梨落立即抢过话头:“老板,不仅这两块,这一整锅,不,是你这整个摊子,出锅的和没出锅的,本小姐都要了。” 苏梨落双手抱胸,仰头叫嚣道,那气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这是砸钱买了一条街呢。 糖糕老板也是第一次遇见包场包糖糕的,有些激动地确认道:“真的吗?小姐你全要了?” 苏梨落趾高气扬,大手一挥,一点不带犹豫:“全包了。” 姜时愿扭头看着苏梨落,人在无语的时候,确实会发笑。 苏梨落爱跟她较真别苗头就算了,今天一个两文钱的糖糕,她也要抢? 苏梨落脑子是不是有病? 苏梨落看着姜时愿的脸沉下去,只觉得意。 虽然只是一个糖糕,但只要能压姜时愿一头,她就乐意。 “哟,怎么是姜妹妹?这么巧,你也喜欢吃糖糕呀?不巧了,这儿,我今天包圆了,没你的份!” 苏梨落正得意,忽地余光瞥见了姜时愿身旁站着的身影。 苏梨落整个人顿住,所有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裴……裴太傅?” 裴裴太傅怎么会在这?? 第26章 当朝太傅裴大人,他要成亲啦 苏梨落所有注意力全都放在姜时愿身上,压根就没有注意到,姜时愿身边还站着一个人,而且还是那位威名赫赫的太傅大人。 矜贵清隽的太傅,不是出了名的高冷喜静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嘈杂拥挤的闹市上? 苏梨落以为自己看错了,但那令人望而生畏的气势,除了裴太傅,京城没有第二人了。 “裴裴大人。”苏梨落结结巴巴又喊了一声。 裴彻闻声,转眸淡淡扫了苏梨落一眼。 苏梨落顿觉如芒在刺,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抬手就将之前抢来的两个糖糕塞回了姜时愿的手中。 “这糖糕,我不要了。” 苏梨落撂下糖糕,转身灰溜溜地逃走了。 只剩下卖糖糕的老板可怜巴巴地在那喊:“小姐,小姐,你别走呀?我的糖糕都包好了。” 姜时愿看着苏梨落仓皇离去的背影,不由纳闷: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换作以往,苏梨落不得跟她纠缠个半日,然后耀武扬威地奚落一番,今日竟然直接走人了,就因为看了裴彻一眼? 裴太傅固然气势凛然,但也没有这么吓人吧。 姜时愿抿了抿唇,悄悄看了看一旁的裴彻——明明很好看。 姜时愿看过来时,裴彻也看着她,两人视线再次相撞,姜时愿像是偷窥者被抓了个现行,脸上有些发烫,但裴彻似乎没有注意到这点,而是问起苏梨落。 “她一直这般待你?” 连一个小吃食都要别苗头,那其他事呢? 姜时愿没想到裴彻的关注点竟会转到自己身上。 心头一暖,随后,心间又浮起一丝酸涩。 人与人的差别怎么会这么大? 她对苏梨落幼稚的行为无感,每次让她觉得难受的,是沈律初不分青红皂白偏向苏梨落的态度。 裴彻一眼就能看到的是非对错,沈律初却几年都不曾给过她一次公正。 姜时愿抬眸再次看向身旁的男人,秋日的暖阳照在裴彻身上,而裴彻的目光全部落在她的身上。 他还在等她的回答,好像这是件非常重要的事。 姜时愿弯了弯唇,道:“裴大人,你信不信?其实苏梨落是我最大的金主,我每天都巴不得她来跟我别苗头呢。” 裴彻不明所以,但见姜时愿目光灼灼,唇边含笑,一点也不像是委曲求全的模样。 “太傅,方才说的补偿还作数吗?”姜时愿突然问道。 裴彻颔首:“还想要什么?” “糖糕好吃,一个不够,我想要更多更多。” 说罢,姜时愿很不客气地上前,伸手直接从裴彻手中的钱袋子里拿出了一锭银子,转身给了糖糕老板。 “老板,刚刚那位姑娘是我的朋友,她跟我开玩笑,今日这糖糕,我包了。钱在这,至于这糖糕,请帮我送到附近的善堂。就说……” 姜时愿话语一顿,转头看向裴彻,眸光亮如星辰:“就说,当朝太傅裴大人,他要成亲啦,请善堂的小朋友们吃糖糕。” 一旁的裴彻,唇角早已不知何时勾起了弧度,他随手一抬,将沉甸甸的钱袋丢给了糖糕老板。 “不用出摊了,往后一个月,你只给善堂做糖糕,就说——” “当朝太傅夫人,大婚在即,请善堂所有人同喜。” 姜时愿捧着两个糖糕,心跳早已在那声‘太傅夫人’中失了序,脸颊的温度更是在阳光下滚烫如火。 太傅,好像没有以前那么厌烦她了。 …… 苏梨落并没有走远,混入人群之后,便心惊胆战地回头看了一眼。 见姜时愿和裴彻的人影从视野中消失,这才停下脚步,长松了口气。 “吓死我了!” 苏梨落拍着胸脯道,鼓鼓囊囊的两团,因为气息剧烈,上下起伏。 知春连忙拿帕子给苏梨落擦拭头上的冷汗,不解道:“小姐怎么出这么多冷汗?” 苏梨落抚着胸口道:“要你小时候被裴彻关过禁闭,你也会怕的。” 知春是近几年才伺候苏梨落的,并不知晓前事,好奇道:“裴大人关过小姐禁闭?裴大人固然位高,但小姐是尚书府的千金,连老爷都不敢责罚小姐,裴大人怎么会关小姐的禁闭?” 苏梨落的记忆一下飘到了十年前,十年前她和姜时愿作对,抢了姜时愿一个朋友,结果被当时临时请来授课的裴彻知晓。 苏梨落也不知道裴彻是怎么知道的,只记得那日,从无交集的裴彻突然造访尚书府。 他爹喜上眉梢,将裴彻奉为上上贵宾,不惜拿出了自己珍藏多年的大红袍。 结果谁知道,裴彻竟是上门来告状的! 裴彻毫无隐瞒地,把她的所作所为一一告知她父亲,她父亲本只想训斥她几句,把这事归咎于小孩子之间的玩闹。 哪知裴彻压根不领情,明明也就才十几岁,端的跟个老学究一样,把她爹压得死死的。 “愿儿是我亲自带的第一个学生,我不想让她觉得,她的夫子言行不一,每日只会空谈,最起码的公平对错都做不到。” 裴彻直言了当,她爹不敢得罪,直接关了她半个月禁闭。 五天是因为姜时愿,还有十天是因为她浪费了她爹的大红袍。 这是苏梨落有生以来,受过的最重的责罚。 是以,苏梨落此生永远都忘不了裴彻那张阴沉沉的脸,堪称童年阴影。 之后,她收敛了许多,她爹却觉得做的不够,硬是把她强行送到了千里之外的外家。 一直到三年前,她及笄才被接回。 从那以后,她就更讨厌姜时愿了。 她就是讨厌姜时愿,但凡她相中的东西,她就算是花高价也得抢回去。 姜时愿喜欢沉香坊的熏香,她就买通沉香坊的掌柜,每次姜时愿光顾,她就杀过去拦截,每次都叫她空手而归! 姜时愿喜欢的男人,她就算不喜欢,也得撬到手。 想到这,苏梨落想起今日的正事:“还没打探到裴子野具体的行踪吗?” 今日她是冲着裴子野来的,听说裴子野会来庙会,她才会来这走一遭的。 知春有些疑惑道:“小姐,你不觉得奇怪吗?这大庭广众之下,陪着姜时愿的不应该是裴子野吗,怎么是裴太傅?” 裴太傅高高在上,看着也不像是有闲心陪姑娘到处瞎逛的人。 知春突然灵光一现,惊道:“小姐,姜时愿该不是要嫁的不是裴家孙少爷,而是裴太傅吧!” 苏梨落闻言,猛地一怔。 但很快,苏梨落摆了摆手:“这怎么可能?!京中那么多贵女,裴太傅怎么会看得上姜时愿?” 知春小声道:“可是方才奴婢看着,姜姑娘跟裴太傅站在一起时,好登对呀。” 知春说着,眼睛里还闪着惊艳的光芒,嘴角甚至还浮现了一丝诡异的姨母笑。 苏梨落回想了一下刚才那一幕——一个是光风霁月,一个是艳若桃夭,站在一起,还…… 还真他娘的登对! 苏梨落的脸立即又垮了下来,因为她把京中所有贵女都过了一遍,论相貌,还真没人比姜时愿那妖艳贱货更美。 姜时愿那张脸,是唯一一处让苏梨落甘拜下风的地方。 姜时愿那张脸确实和裴太傅很登对,但苏梨落还是觉得两人不可能。 裴太傅要娶姜时愿,十年前就下手了,还能等到现在? 她更觉得,姜时愿是拿不下裴子野,就去讨好裴子野的长辈。 之前她喜欢沈律初的时候,不就是先讨得沈侯爷的喜欢吗? 姜时愿就是在故技重施! 苏梨落十分笃定。 苏梨落正想着,忽然迎面走来了两个熟悉的人影。 “苏小姐,好巧,你也来逛庙会?”周景深见着苏梨落,热情的打了声招呼。 苏梨落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周景深,还有周景深身旁的沈律初。 沈律初看着怏怏不乐,挂着一张脸,连招呼都没招呼一声。 之前都很热情的苏梨落,一改常态,也没有要搭理的意思,场面莫名有一丝尴尬。 只有周景深继续客套道:“苏姑娘近来忙什么?昨日诗会都没见着苏姑娘。” “近来家中有事,不大得空。” 苏梨落随意敷衍了一句。 姜时愿都不要沈律初了,她还去沈律初的诗会凑什么热闹?她最讨厌无病呻吟了。 就是再迟钝的人也能感觉出苏梨落的敷衍。 周景深不由纳闷了起来,这是怎么了?以往最爱围着沈律初转的两个人,怎么一个个都变性了? 苏梨落爱搭不理就算了,姜时愿竟然一连消失了多日。 正是因为如此,他今日才特意拖着沈律初出来散散心,转移转移注意力。 苏梨落才不管周景深纳闷不纳闷,她现在的目标是裴子野。 “两位,若无事,我先走一步了。” 话没说两句,苏梨落便要抽身。 她转身正要走,忽然一直没说话的沈律初,开口问道:“苏梨落,你看见姜时愿了吗?” 第27章 你该不是真的喜欢上姜时愿了吧? 苏梨落脚步一顿,回头惊诧地看着沈律初。 她没听错吧? 沈律初向她打听谁?姜时愿? 沈律初竟然向她打听姜时愿,他不知道,她跟姜时愿是死对头吗? 沈律初是压根没把她苏梨落当回事,还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苏梨落又上下扫了沈律初一眼,眼圈发黑,垂头丧气——一脸的晦气。 “怎么,姜时愿没去找你吗?”苏梨落反问道。 沈律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根本没注意到苏梨落的阴阳怪气,即便注意到,沈律初也不会想到苏梨落是在阴阳自己,只会觉得这是苏梨落在和姜时愿拈酸吃醋。 沈律初张了张嘴,但男人的自尊和世子的身份又让他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沈律初不想承认自己对姜时愿的在乎,这要是让姜时愿知道了,姜时愿只会越发猖狂和任性。 沈律初不语,但他身边的周景深是个热心肠。 “没呢,姜时愿已经许久没去找他了。律初这几日因为这事,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呢。” 周景深抢过话头道。 有些话,沈律初不好说,但他作为沈律初的好友,可以替他说: “苏小姐,你若是碰见了姜时愿,就跟姜时愿说一声,让她识相点,早点过来低头认个错。律初的忍耐和纵容是有限的,她要再这样任性胡闹下去,别怪律初不念旧情,不给她回头的机会。”周景深大义凛然又振振有词道。 苏梨落闻言,忍不住朝周景深翻了个白眼:“你这么有话,怎么不自己去姜家亲自跟姜时愿讲?怎么?是不敢,还是怕有人嫌你嘴臭给你个大嘴巴!大傻叉!” 往常苏梨落在沈律初和周景深面前都是落落大方,善解人意,何时这般犀利又粗暴过。 周景深直接被骂蒙了,双手捂着嘴,缩着脖子,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反倒是沈律初跟抽风一样,锲而不舍追问道:“你只说,你有没有碰见她?” 苏梨落见沈律初这般模样,突然很想笑。 今天出来这一趟真是值了。 但凡是没眼瞎的人都该看出来了,沈律初这是对姜时愿上心了,不对,不是上心,是上头了! 也是,嘘寒问暖十年,换做旁人,早就把姜时愿当宝一样珍惜起来,也就沈律初这瞎眼的蠢货,不知好歹,吃着碗里还惦记着锅里的。 这下好了,沈律初这块顽石上心了,但姜时愿已经不要他了。 哈哈哈哈,这不比戏台上的戏文有趣? 苏梨落忍住笑,望着方才遇见姜时愿的糖糕摊子,然后,摇了摇头。 “没有呢,我也很多天没碰见姜妹妹了。” “姜妹妹该不会真的要嫁人成亲了吧?” “沈世子,你跟姜妹妹认识那么多年,她成亲,你会给她随一份大礼吧。” 苏梨落看着沈律初那僵硬又煞白的脸色,勾唇笑了笑,走了。 待她走出数米距离,知春才忍不住问道:“小姐怎么不告诉沈世子,姜小姐就在这庙会上?” 苏梨落冷嗤了一声:“我又不是他沈律初的奴婢下人,他问什么,我就要答什么?他想找人,去姜家一趟不就成了,在这装模作样问个屁!又当又立,摆着那臭脸臭脾气臭架子给谁看!” 苏梨落说起就烦,恰这时,她身边的另外一个婢女拨开人群,迎了上来,朝她回禀道:“大小姐,打探到了,裴子野裴公子现在就在万松书铺。” “真的?” 苏梨落眼前一亮,转身拔腿回了马车。 “走,去万松书铺。” 这头,苏梨落已经走远了,沈律初还站在原地,神色一改方才的颓丧,变得欢欣雀跃起来。 “景深,你听见了吗?苏梨落也许久没见着姜时愿了。” 周景深还没从方才苏梨落的攻击中走出来,步调根本跟不上沈律初,更不明白苏梨落没见着姜时愿,这有什么值得兴奋的。 “苏梨落跟姜时愿素来爱争锋,有姜时愿的地方,苏梨落必定要过去掐尖较劲,但苏梨落说她没见到姜时愿,那不就说明,姜时愿这些天根本没有抛头露面。”沈律初兴奋解释道。 周景深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所以呢?” 沈律初道:“你还没明白吗?这些天,不是姜时愿不来见我,是她根本就没法出门,她应该是生病了。一定是这样,她病了,怕过了病气给我,所以没来找我。” 周景深:…… 周景深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沈律初,沈律初就是打算用这样蹩脚又没有逻辑的脑子去参加春闱科考吗? 沈律初怎么会想出这样拙劣的理由呀? 啊,不是! 沈律初为什么要费劲巴拉给姜时愿找理由? 周景深脑子难得的灵光一闪,忽然就想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问题—— 他一下定在原地,定定看着眼前的沈律初,又联想着这几日沈律初的处处异常—— 眼前这一幕,不是沈律初给姜时愿找理由,更像是沈律初不能接受姜时愿的消失,拼命找一些蹩脚的理由说服自己催眠自己。 我去! 周景深被脑子里的想法惊了一下,脱口而出:“律初,你不会是真的喜欢上姜时愿了吧。” 沈律初的神色猛地一僵,半晌,他嗤笑了一声,神情不屑道:“怎么可能?” “只是可怜她而已。” 说话间,沈律初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你说的酒楼在哪?” 周景深忍不住又看了沈律初一眼,但沈律初神色已经看不出异样,周景深再傻也知道这问题不能再深究下去。 周景深不再多言,两人很快来到了那家新开的酒楼——添香居。 添香居装潢雅致,格调极具川蜀风情,十分有特色。 周景深昨日已让人提前订好了雅间,报了名号,便有小厮上前引路。 “公子的雅间在二楼,请随小的来。” 周景深颔首,跟着小厮上了楼梯,忽地阶梯一转角,一道纤纤身影映入他的眼帘。 姜时愿? 周景深一惊,再抬头一看,那身影已经消失在转角后,向三楼而去。 “怎么了?” 沈律初见一旁的周景深忽然停下了脚步,回头询问道。 周景深看了看沈律初那张再怎么强撑仍旧藏不住颓丧的脸,摇了摇头。 “没,没什么。” 沈律初也没追问,跟着小厮穿过长廊,进了定好的雅间。 小厮非常热情,给沈律初和周景深沏茶倒水,介绍了酒楼的各个招牌菜。 周景深一个字没听进去,脑子里一直盘旋着方才一闪而过的身影。 太像了。 像姜时愿。 方才他分明看见了那人身上的荷包,青绿色底,绣着一枝茱萸果。 把茱萸果绣在荷包上的人,全京城他只见过姜时愿一人。 “律初,你先点上菜,我出去一趟。” 不行。 他要去看看,看看那人到底是不是姜时愿! 周景深好奇心作祟,站了起来,拔腿出了厢房,便往三楼楼梯方向走去…… 第28章 “小叔,怎么就你一个人,裴子野呢?” 周景深出了厢房,直奔楼梯,但刚踏上三楼,两个侍卫模样的人骤然出现,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太傅与太傅夫人在此用膳,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周景深眼睛瞪得像铜铃:“谁和谁?” 谁的夫人? 太傅夫人? 好生僻的字眼呀。 裴太傅的大名如雷贯耳,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自然知道,但‘太傅夫人’是什么意思? 裴太傅什么时候成亲了,他怎么不知道? 周景深一时全然忘了自己上来的目的,脑子里全都是‘太傅夫人’四个大字。 他忍不住探头往三楼的雅间望了望,只见三楼静谧无声,显然是裴太傅大手笔,直接把整个三楼都包了。 周景深啧啧称奇,也不再怀疑。 这满京城也没人敢冒充裴太傅的大名,在里头用膳的定然就是裴彻本人了。 周景深像是打探了什么惊天秘密一样,迅速跑下了楼。 “律初,你知道吗?惊天大消息,裴太傅裴彻,他!成!亲!了!” 雅间里,沈律初点的菜还没上,但沈律初已经倒酒一个人先喝了起来。 “他和他夫人,正在楼上吃饭呢,你说巧不巧?”周景深激动又兴奋地分享道。 他满怀期待等着沈律初的回应,等着沈律初像自己一样震惊当场,结果沈律初自顾自低头喝酒,一点反应都没有。 “嗯,我知道。”沈律初神情恹恹道:“确切说,还没过门,下个月的婚礼。” “什么?你知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周景深惊呼,看向沈律初的视线中还有一丝不满,这么惊人的消息,沈律初竟然都不跟他分享。 “前几日进宫,在御花园偶然遇到。” 周景深好奇地凑上前:“那你看到那位太傅夫人了吗?长得如何?” “没看到。”沈律初低头呷了口酒,回想着那日光景:“但看裴彻那神情,应该是极为中意的。” 周景深一脸的遗憾,但所有好奇心,在这一刻被勾到了极点。 “照你这么说,那姑娘还没过门,裴太傅这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喊上‘夫人’了?” 周景深想了想那画面,忽然咧嘴笑了起来,俨然一副‘磕到了,磕到了’的表情。 “到底是哪家姑娘呀?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裴太傅这藏得也太严实了。” “能让裴太傅走下神坛,那女子肯定不一般。说的我更好奇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咱们可以一睹芳容,满足满足好奇心。” 周景深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沈律初不予理会,低头喝闷酒。 周景深脑筋一转,择日不如撞日,裴太傅和他那位准夫人不是就在三楼吗? 那他只要在这等着,岂不是待会就能撞见一睹真容了? …… 此时,三楼雅间,当朝太傅裴彻泰然自若,坐在他对面的太傅夫人,哦,不是,是准夫人却有些不好意思。 “明明是我约的太傅,反倒让太傅破费了。”还包了整整一层楼,姜时愿咂舌。 裴彻浑不在意,薄唇轻启:“没关系,从裴子野头上扣,这是他该罚的。” 姜时愿瞬间会意,一种隐秘的甜意悄无声息地萦绕在心间。 她想笑,又觉得有些不仗义,但上扬的唇角根本压不住。 “只是一百两,方才太傅已经赔偿过了。” “方才是补偿银子,现在是补偿他小婶婶的一宿未眠,裴子野不敢拒绝。” 裴彻看着姜时愿的眼睛,缓缓说道,语气十分理所当然。 他说的是裴子野‘不敢’,而不是‘不会’。 完全纵容又偏爱的语气,让姜时愿的心跳骤然失序,比方才在糖糕铺前听到的那声‘太傅夫人’还要更甚。 姜时愿只觉面颊滚烫,下意识就拿起了一旁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冰冰凉凉的果酿入喉,姜时愿脸上的燥热果然下去了一些,清甜的口感也十分宜人,姜时愿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对面的裴彻看着她的酒杯,欲言又止。 “吃鱼吗?”裴彻问道。 姜时愿刚点头,鱼肚上最肥美鲜嫩那块鱼肉已经到了她碗里。 姜时愿觉得要礼尚往来,于是也从面前的水煮牛肉里夹了一筷子送到裴彻面前。 “太傅也吃。” 夹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筷子上是一块生姜。 姜时愿整个人愣在原地,原本她可以选择放回去的,但她偏偏选择了嘴硬:“生姜解表散寒,温肺通络,是秋冬益补的佳品。” 裴彻没反对,而是抬手,拿碗接过,甚至还道了声:“谢谢。” 今天的太傅格外的好说话。 姜时愿抿着唇,突然起了玩心,又存了一番别的心思。 “是不是今天我夹什么,太傅都不会拒绝?” 裴彻停下剔鱼刺的筷子,抬眸看着她,颔首:“嗯,毕竟,今日我也是赔偿之一。” 砰砰——姜时愿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不知是对面的视线太过灼热,还是对面的声音过于温柔,姜时愿只觉脸上刚褪下去的热度又浮了上来,甚至比方才还要炽热。 姜时愿低头,又喝了一杯。 姜时愿不再说话,也没空说话,裴彻赔偿的尽心尽力,不停的往她碗里投喂,姜时愿也来者不拒,只是脸上的燥热一直居高不下,甚至越来越热。 姜时愿一直没说话,裴彻以为姜时愿是喜欢川蜀菜,直到发现,姜时愿把一旁的果酿当水喝,一刻钟不到,一壶果酿已经见底。 “慢点喝……” 裴彻刚出声,对面的人猛地抬起了头,睁着一双星眸,满眼茫然地看着他,原本白皙的小脸上,早已浮着一圈异样的红晕。 “咦,小叔,怎么是您?您也亲自来吃饭?” “呵呵呵呵。” 姜时愿傻笑了一下,茫然地左顾右盼地一圈,视线又回到了裴彻身上。 “小叔,怎么就你一个人,裴子野呢?” 第29章 小叔是来给我们保媒的吗? 裴彻眉头轻蹙,淡声道:“你喝醉了。” 姜时愿一下坐直了身体,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没有,我没喝酒。今天两家相看这样重要的日子,我怎么会喝酒。” 姜时愿觉得这回答不够彰显自己的端庄,又忙作乖巧状,双手交叠于身前,道:“不是,不是,我平素滴酒不沾,真的。” 裴彻看着她摇摇晃晃的坐姿,气笑了。 “今天没有裴子野,只有我。” “只有小叔一个人?”姜时愿认真想了想,恍然大悟。 “哦~~小叔是来给我们保媒的,对吗?” 裴彻额头的太阳穴猛地跳了跳,偏偏这时,罪魁祸首还茫然不知,起身踉踉跄跄挪到了他身旁的位置,拉着他的衣袖,可怜巴巴地摇了摇。 “夫子……” 裴彻呼吸一滞,垂眸看着被她拉扯的衣袖,神色稍霁。 她叫他夫子。 不知是醉到了什么境地。 也怪他,没看牢。 裴彻叹了口气,“什么事?” 得到了回应的姜时愿,立即像猫一样,顺着裴彻的胳膊攀了上去,小脸凑到裴彻跟前,用小声商量的语气道: “夫子,我嫁给裴子野后,若是裴子野欺负我,夫子能不能罩着我一些?” 裴彻脸色一黑,从齿缝里挤出来两个字:“不能。” 姜时愿神情一僵,被拒绝了? 方才夫子看自己时,明明很温柔。 “为什么?” 他还是那样讨厌她吗? 姜时愿低下头,眼里一下泛起了水光。 “因为要娶你的是我。” 裴彻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回道。 话音入耳,如雷击电闪,姜时愿眼中的泪光一下顿住,所有表情像是冻结了一样,僵在了脸上,随即,本就通红的脸颊,像是山火蔓延一般,一下烧到了耳根。 裴彻:“想起来了?” 姜时愿低着头,抽回了手,从裴彻身上爬了下来,扭扭捏捏地点了点头。 冲击太强,姜时愿原本混沌的脑子恢复了一点点清明,但很快又被无尽的羞恼侵占,她不敢再看裴彻,只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手更是下意识地又去摸酒杯。 她喝醉了,她什么都不知道,不是她干的,跟她无关。 结果刚伸出去的手,被裴彻当场扣住。 “酒壶已经空了,没酒了。” 裴彻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悦,明显到就是头脑不清醒的姜时愿也能一下感觉到。 姜时愿腹中灼热,像是犯错的孩童,窃窃道:“太辣了。” 裴彻这才注意到姜时愿捧着肚子,她的双唇,异常红润,并不是女儿家的口脂颜色。 裴彻轻叹了一声,转头去沏茶:“吃不得辛辣,怎么还要来这?”还来者不拒。 “我随口胡说的,当时只想起这个。”姜时愿看着裴彻的背影,有些懊恼道:“我太紧张了。” “不知道为什么,见到夫子就很紧张。” 她小声道,声音低低的,似还含着些委屈。 沏茶的手忽地一顿,裴彻看着茶盏中翻滚起伏的茶叶,状若无意道:“对别人也这样?” 姜时愿用力地摇了摇头,急切地澄清道,甚至还想当场举手发个誓。 “没有,只对夫子。” “是吗?” 裴彻背对着姜时愿,轻笑了一声。 醉酒的混沌和胃中的灼热,让姜时愿无法集中注意力,她也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对面问什么,她就答什么,就像以前在学堂,裴夫子问什么,她就答什么。 她后悔了。 她想做个乖学生。 这样,裴夫子,裴小先生就不会那样讨厌她了。 她听到,自己的话刚说完,对面的裴夫子就笑了。 夫子笑什么? 笑她又说谎了吗? 是的,她又说谎了。 姜时愿再次伸手,攀上了裴彻的臂弯,整个人靠了过去。 虽没有熏香,但少女身上特有的清香,瞬间闯进鼻间,裴彻垂眸,姜时愿也抬眸看着他。 “其实,也不全是胡乱说的,太傅入仕第一任去的就是蜀地。” “我想太傅应该会喜欢这里。” 姜时愿定定看着他,眼中的期许毫无隐藏。 “太傅喜欢吗?” …… 添香居二楼。 “律初,你在这蹲着,看到了人一定要告诉我呀。” 周家夫人意外摔伤,着人把周景深紧急叫了回去,周景深心心念念楼上的‘太傅夫人’,临走时仍不忘嘱咐沈律初要蹲守等待。 沈律初只觉无语,压根没放在心上。 厢房里静了下来,沈律初望着满桌的佳肴,毫无胃口,满脑子浮现的是姜时愿的影子。 姜时愿现在在干嘛? 她会不会喜欢这里的菜? 沈律初忽地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这是第一次,他那么强烈地好奇姜时愿的喜好。 她应该会很喜欢。 她总是对他喜欢的事,哪怕是他随口提及的东西,都抱有极大的兴趣。 她一直都很想融入他的生活。 他若是带她来这,她一定会高兴的痛哭流涕的。 他决定了,等姜时愿病好了,他就带她来这里吃饭。 “啪——” 像是下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沈律初重重放下酒杯,兴奋地起身往外走去。 他走到楼梯口,正要下楼,忽地,头上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沈律初抬头,只见三楼下来一个男子,臂弯里抱着一人。 不是裴太傅还是谁。 沈律初愣了一下,目光在裴彻怀里梭巡,只是裴彻怀里的人被一件外袍团团包裹着,又被人紧紧揽在臂弯中,连根头发丝都不看见,更别说是真容了。 这就是裴彻的夫人了? 护得这么紧,连平素的清冷做派都不要了? 呵! 沈律初在心中冷笑了一下。 确切来说,是他觉得裴彻很可笑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裴彻这般不服气,论起来,裴彻十年前在鹿鸣书院执教半年,也算是他半个夫子。 可沈律初每次见到裴彻都憋着一股气,一股想要打败,想要把他踩在脚下的气。 这股气起始于什么时候呢? 沈律初想了想,是三年前。 三年前的他在府上举办的赏梅宴,邀请了全京城的青年才俊,也邀请了裴彻。 裴彻姗姗来迟不说,还对他妄加评断。 沈律初记得那日,裴彻莫名对他指责。 ‘对姜时愿好些。她对你的喜欢,是你的荣幸,不是你肆意践踏她的资本。’当时裴彻如是说道。 裴彻固然位高权重,但他的私生活,哪里轮得着他来指手画脚。 每日装得那般高高在上,如今不也一碰女色就昏了头? 不是可笑是什么? 就在沈律初在心中冷嗤时,裴彻已经抱着人来到他跟前,就在这时,啪嗒一声—— 一个绣着茱萸枝条的荷包从裴彻怀里掉了出来,滚到了沈律初脚边。 第30章 这荷包……分外眼熟 两个男人的视线几乎同时落在了那荷包上。 沈律初目光一滞。 这荷包…… 沈律初看着那荷包上的图案,与常见的花鸟不同,这个荷包上绣的是一枝坠满红果子的枝条,技艺也不甚娴熟,针脚肉眼可见地杂乱。 沈律初认不出这枝条上绣的是什么,但总觉得这荷包分外的眼熟。 沈律初还在思索,裴彻的声音已经响起。 “劳烦,内子的荷包掉了。”裴彻双手抱着人,没有要放下的意思。 内子? 呵,裴彻还真是无药可救了。 沈律初撇了撇嘴角,抽回思绪,弯腰捡起地上的荷包,交给了裴彻。 裴彻接过荷包,视线从荷包移到了沈律初的身上,“多谢。” 只是捡个东西而已,沈律初只觉裴彻的语气过于郑重,那看过来的视线更像是别有含义,沈律初还要探究,裴彻已经抱着怀里人转身下楼而去。 沈律初莫名有些不爽,心中再次冷嗤。 捂得这么严实,是见不得人,还是怕有人抢不成? 沈律初腹诽了几句,也没有再逗留。 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要去找姜时愿。 思及此,沈律初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拔腿快步下楼走出了添香居。 …… 裴彻将姜时愿抱上马车,放在了腿上,这才打开包裹的外袍。 但袍子才被拉下一角,露出半张脸,咻地一声,又被拉上去了。 姜时愿昨晚背了一晚的家规,现在又醉酒上头,此刻睡得正香,忽然强光袭来,下意识又把‘被子’扯了回去。 裴彻失笑,怕她闷着,又拉了一下。 这下,姜时愿不扯衣服了,反而是转头钻进他怀里。 “红豆,今天薰的什么香呀,好好闻。” 姜时愿闭着眼,小脸在裴彻的胸膛上蹭了蹭。 “有橘子的味道,嗯,像……” 姜时愿顿了顿,忽地傻笑了一下。 “像裴小夫子身上的味道。” 良久,裴彻侧头,轻嗤了一声,唇角抿成一条轻柔的弧线。 他虽不用熏香,但书房居室常年都会摆上一些佛手柑橘。 许是醉酒的缘故,姜时愿睡得深沉,呼吸均匀绵长。 裴彻回过头来,目光落在了怀中人身上。 青丝如墨,眉若春柳,红唇娇嫩,处处都写着温婉与可人,唯有眼下的一点乌青,在那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格不入。 裴彻抬手,将人揽入怀里,转头对外道:“叫裴子野来见我。” “哈秋——” 万松书铺中,裴子野正翘着二郎腿吃着大香梨翻看着账册,忽地猛地打了个喷嚏。 怎么回事,今天怎么老是打喷嚏? 是有人在咒他吗? 裴子野摸了摸鼻子,注意力回到眼前的账册上。 “不是吧?这个月就这么点钱吗?卖得最好的还是我的裴氏家规?” 裴子野看着账册上的进项,气笑了。 “世态炎凉呀,这京城的公子哥们都不读书了?还不如京城的姑娘们呢,你看那些姑娘们,为了嫁个好人家,多努力,多刻苦,一千条家规,说背就背,一点不含糊。这些酒囊饭袋得感激朝廷不让女子做官,这要是开放女子科考,哪有男人们的事!” 被喷得满脸梨渣的钱掌柜,有苦难言,赔笑道:“不是没人读书了,而是东家你卖的太贵了呀,几文钱的成本,你张口就要一百两,那利润能不高吗?” “什么意思?你是在骂我奸商吗?你懂什么?我不定一两,不定十两,偏偏要定一百两,那是因为什么?”裴子野冷哼道。 钱掌柜伸长了脖子:“因为什么?” “因为我善!” 裴子野咔吧一声咬了一口大梨,义正严辞,压根没有一点‘奸商’的觉悟。 钱掌柜哑口无言,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东家不骗穷人,确实至善! 况且,打探裴氏家规想要嫁入裴家的人,大多是京中世家贵女,出价低了,人家反而不信呢。 东家不仅至善还至贼。 裴子野翻完了账本,随手丢到了一边:“对了,让你打听的那个话本先生找到了没?” 钱掌柜苦着脸上前道:“打听到了,那是对面千山书铺的人,也不知道千山书铺从哪挖到的宝,一写一个火,本本都卖脱销,京城的小姑娘们就爱看那吃面先生的话本子,单是这一项,千山书铺就抢走了我们许多生意呢。” “那边怎么说?”裴子野问道。 钱掌柜摇了摇头:“千山书铺没同意。” 裴子野急了,“你没跟他说,我只是想见见人,不挖人,不抢他们生意。” 钱掌柜道:“说了,我都磨破皮子,跟那千山书铺的柳掌柜说几回了,柳掌柜就是一个音都不给,捂得死死的。” “没找你开价?” 裴子果子都不吃了,神情格外凝重。 笑话,这是小婶婶交给他的第一件事,他务必给办得漂漂亮亮的。 要知道,得亏今天小婶婶约了小叔出门,不然哪有他出门喘息的时间。 把小婶婶哄好了,那就是把小叔哄好了。 很显然,小婶婶更好哄。 钱掌柜摇了摇头:“没开价。” “姓柳的那么爱财,这次竟然连价都不开,这里肯定有蹊跷!小爷我亲自去会会。” 裴子野一下来了兴趣,果子一抛,起身迈着大步朝外走去。 男人双手叉腰大步流星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折身对钱掌柜道: “对了,老钱,把‘裴氏家规’收起来,以后不卖了。” 钱掌柜捧着半个梨,一脸不解:“这一本万利的生意,怎么又不卖了?” “还能怎么样,卖不动了呗。” 如今裴氏上下未婚的成年男子就两个——他,他小叔。 京中贵女惦记着裴家,都是冲着他家那位太傅大人去的。 现在他家小叔就要大婚了,那这玩意还留着干嘛? 难不成还有人冲着他来?眼瞎吗? 裴子野正腹诽,正要转身出门,一道娉婷倩影从外冲了进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裴子野,我喜欢你。” 第31章 男人很好骗的 裴子野整个人僵在原地,双手下意识高高举起,茫然地低头看着突然冲进怀里的人。 “这位小姐?” 怀里的人慢慢抬起了头,先是一双琉璃似的眼眸,而后是白皙似雪的脸颊,最后是高高弯起的唇角。 朱唇贝齿轻轻一碰,喊着他的名字。 “裴哥哥,你还记得小明湖畔的小鱼儿吗?” 裴子野呼吸一滞,脑中闪现了一段久远又模糊的记忆。 他凝视着那张脸,语气里有些不确信:“你是小鱼儿?” “裴哥哥,你想起来了吗?是我,是我,十年了,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苏梨落用力地点了点头,脸上洋溢着久别重逢的欣喜和激动。 苏梨落一边说,一边又往前挨近了几分。 裴子野被她勒住腰,整个人都快喘不过气来,况且,这姑娘胸前的曲线实在太过汹涌,裴子野何曾见过这种架势,身子下意识地往后仰,一张脸更是面红耳赤的。 “别激动,别激动。”裴子野慌张道,两只手根本不知道怎么摆。 苏梨落像是才发现自己的出格,惊慌失措地收回了手,往后退了回去,一张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一样。 “对不起,裴哥哥。” “十年一别,小鱼儿一直都在向上天祈祷,祈祷能再次遇见你,没想到今日愿望真的实现了。” “是小鱼儿一时得意忘形,逾矩了,还请裴哥哥见谅。” 苏梨落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袖,有些难堪,更多的是小女儿家特有的娇羞。 身后的知春在一旁看得,忍不住在心中叹服:啧啧,姑娘这演技,真是越发收放自如了。 苏梨落这次直接豁出去了。 姜时愿和裴子野已经在议亲,时间紧迫,她得快准狠一举拿下裴子野,撬了姜时愿的亲事。 而她仔细调查了裴子野的生平,在一众的吃喝玩乐逍遥快活里,终于发现了这个小鱼儿——十年前,裴子野春游游湖时,无意间救下的一个落水姑娘。 年少相识,救命之恩,久别重逢。 这不是上天特意为她量身打造的好戏码,哦,不,好机会吗? 男人很好骗的。 这个裴子野看着就不像个聪明的,看见她,眼睛都直了。 得到喘息的裴子野,清咳了一声,终于可以仔细打量眼前来人。 眼前的人跟当年落水的小姑娘完全不一样,十年前,那小丫头一头杂草一样的头发,身子瘦的像干柴,哪像现在这般—— 裴子野的视线忍不住又落在那一团上,看了一眼,又忙撇开,一张脸比方才还要红。 裴子野扭着头看向别处,“你真的是小鱼儿?” 像是看穿了裴子野的疑虑,苏梨落主动解释道:“裴哥哥不知,我原也生在富贵之家,只是生母去的早,年幼时父亲另娶,继母偏疼弟妹,父亲嫌我是女儿身,对我百般苛待,十年前才会那般窘迫……” 苏梨落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似乎想起了许多伤心事,眼睛泛红,一滴泪挂在眼角,要落不落。 任谁看了都要怜惜几分。 果然,裴子野挠了挠头,不再追问,而是岔开了话题:“小鱼儿,你这十年去哪了?我找你几回都没找到。” 见裴子野不再追问,还叫自己‘小鱼儿’,苏梨落心中窃喜。 就说吧,男人很好骗的。 一点崇拜,一点主动,再加一点点眼泪,保准手到擒来。 姜时愿,你看着吧,这次我一定要赢翻你! “裴哥哥还去找我了吗?” 苏梨落欣喜道,整个人已经完全投入到新角色里,现在她满心都只有对裴子野的仰慕,裴子野任何一丝关怀,都会得到她加倍的回应。 “十年前,我犯了错,被家里送去了外祖家,三年前才回的京城。” 上一瞬还在为裴子野提及自己而欣喜,下一瞬又满脸惋惜,为错过裴子野而惋惜。 一整个完全被裴子野牵制的深情模样。 但很快她脸上又换上了灿烂的笑容:“但好在,我们又重逢了。” “裴哥哥,你见着我,高兴吗?” 苏梨落上前挽住了裴子野的手,满怀期待地问道。 裴子野早忘了要去干嘛,垂眸看了看被挽住的胳膊,有些迟钝地点了点头—— “高兴。” …… 姜时愿一觉睡得香甜,迷蒙睁开一条缝,眼前一片昏暗。 “红豆,点灯。”姜时愿想也不想吩咐道。 一道细微的光亮亮起,一张清俊飘逸的侧颜映入眼帘。 优越的骨相,高挺的鼻峰,在朦胧的光线中,仿若神迹。 姜时愿的心像是被毛毛虫的触角挠了挠,心痒难耐,伸出手碰了碰那张脸。 正在卷帘子的裴彻动作一顿,转头看过去。 原本只是轻轻触碰的脸,一下全都贴上了掌心。 果然是做梦,梦里的男人这么好看,还这么主动。 更重要的是,摸了也不用负责。 姜时愿幸福的笑出了声:“嘿嘿。” 裴彻听着姜时愿那声傻笑,不免失笑,低着头问道:“酒还没醒?” 那张好看的脸骤然放大,低沉的嗓音直击耳膜,姜时愿一下清醒。 她猛地睁开眼,终于看清了自己掌心托着的是谁的脸。 与此同时,零零碎碎的记忆,也如暴风雨一般,席卷而来。 “咦,小叔,你也亲自来吃饭?” “小叔,怎么就你一个人,裴子野呢?” “哦~你是来给我们保媒的吧。” 姜时愿定在原地,连手都忘记抽回,唯独太阳穴突突直跳,那是脑子在疯狂运作的标志。 或许是在短短几日里接二连三的丢过太多脸,她竟然觉得眼下这也不算什么事,不就是摸了摸脸吗? 他们是夫妻耶,摸一摸犯法吗? 裴氏家规高达一千条的家规里,也不见哪条规定不能提前摸自己夫君的脸,是不是? 法无禁止即可为! 看吧,跟在裴太傅身边就是会让人迅速成长。 姜时愿试图用各种方法安慰自己,但,怎么可能安慰得了? 呜呜呜——还是觉得很丢脸! 姜时愿正不知所措,头顶响起了裴彻的声音,一个茶碗喂到了她嘴边。 “张嘴。” 姜时愿茫然抬头。 “把药喝了,免得头疼。”裴彻什么都没说,只把药喂了过来。 姜时愿如释重负,张嘴把药喝了,苦涩的药液入喉,整个人也彻底清醒了。 姜时愿这才看清,自己坐在裴彻的马车里,身上盖着裴彻的外袍。 “我们这是在哪?” “在积水巷。” 姜时愿一愣,姜府就在积水巷。 也就是说她就在家门口,但裴彻没有送她回去。 像是看穿了她的疑惑,裴彻道:“在等你睡醒,有话要与你讲。” 姜时愿立即爬起来,坐直了身子,双手放在身前,神情肃穆,端正又恭敬道:“太傅请讲。” 裴彻再次失笑,随后抬眸,温声问道:“考虑清楚了吗?” 姜时愿不解。 裴彻继续道:“你我的婚事,还未完全公开,你若是后悔,现在还来得及。” 第32章 明天就来提亲 裴彻在这枯坐等她半日,就是为了问这个问题吗? 是因为她醉酒闹的乌龙,让他误会了? 姜时愿抬头去看裴彻的神色,想要看看裴彻是不是生气了。 但男人的神色一贯的沉稳如水,姜时愿什么都看不出来,她只能凭着本心答道:“我不后悔。” 姜时愿语气坚决,“太傅若是不信,我可以对天发誓。” 姜时愿要发誓,刚举起的手,突然被一只温热的大掌握住。 裴彻将她的手摁下,握在手心,“裴氏一族,从没有和离一说,嫁给我,那便不管生死,都要跟我一起。你愿意吗?” 姜时愿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他的话上,而是落在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上。 他就这样握住了她的手,自然而然的,炙热的温度,好似要把人融化了一样。 姜时愿的心脏又突突跳了两下,脑子里离奇地冒出来一个想法—— 是吧,裴太傅也觉得提前碰碰对方不犯法。 姜时愿后悔了,方才怎么不趁机再摸摸裴彻另一边脸呢? 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了。 姜时愿胡思乱想,没听清裴彻在说什么,只听到裴彻最后一句:‘你愿意吗?’。 她怎么会不愿意? 怕口头答复不够让他信服,姜时愿伸了伸手,手指挤入裴彻的指间—— 原本被握住的手,变成了十指交扣。 “太傅,我愿意。” 裴彻神情一怔,看着两个人紧扣的手,又看了看姜时愿郑重其事的神情,忽地笑出了声。 裴彻轻轻一笑,眉眼间像是漾开了一池春水,声音也不自觉地柔了起来。 “那明日不要乱跑,我请宁德侯老夫人上门为我保媒说亲。该有的礼节,一样都不会落下。” 宁德侯老夫人德高望重,与老侯爷恩爱一生,但凡她保的媒,就没有一桩不和美的。 裴彻嘱咐道,声音像是在哄孩子一般。 姜时愿听着耳根直发热,一直到下马车,脸上的温度都没有褪下去。 她想起来了。 在添香居,她是闹了个乌龙,后来也向他袒露了心事。 她问他喜不喜欢她选的酒楼。 裴彻说:喜欢。 “小姐,你的荷包呢?” 姜时愿刚下车,红豆立马迎了出来,一眼发现姜时愿腰间的荷包不见了。 那是小姐做的第一个荷包,虽然做工不甚精巧,但小姐格外珍重,昨晚特意翻出来戴上的。 姜时愿闻言,脸色忽变,低头一看,腰间果然空落落的。 她明明记得吃饭的时候还在,是掉在了添香居还是掉在了裴彻的马车上? 姜时愿想不起来,她甚至连自己怎么出的添香居都不知道,更妄论一个小小的荷包了。 姜时愿正欲让红豆去添香居问问,红豆猜测道:“会不会被裴太傅捡去了?” “不可能。”姜时愿立即否认,语气笃定。 红豆疑惑:“小姐怎么这么肯定?” 姜时愿苦笑了一下。 因为这荷包,当年就是被裴彻退回来的,他怎么可能再收着?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怎么会想着要戴着这个旧物去赴约。 一定是她鬼迷心窍了。 “丢了就丢了吧,不要找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姜时愿道。 红豆却注意到,小姐原本欣喜的表情,一下黯淡了下去。 小姐明明很在意这荷包,怎么又说不要了? 红豆正要再劝几句,门阶下突然冒出个人影,喊了一声—— “姜大小姐。” 姜时愿转头,只见沈律初身边的贴身小厮墨雨气喘吁吁跑来,眼巴巴地看着她。 “怎么又是你?”红豆顿觉晦气,没好气道。 墨雨脸上一阵燥热,以前素来都是他们跟着沈律初对姜时愿和她身边的人趾高气扬,何时被这样鄙夷过。 “姜姑娘,我家世子爷让小的来问问,姑娘是不是病了?”墨雨讪讪说道。 呵,沈律初竟然也会关心人? 以前,沈律初都是看着小姐受伤流血面无血色都不会多问一句,只会让小姐别装矫情! 这还是那个鼻孔朝天的沈世子吗? 红豆闻言,心中全是鄙夷, 男人就是贱! 对你好的时候有恃无恐,一离开了就开始献殷勤了。 可惜,晚了!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家小姐好的很,你要再敢诅咒人,我打得你满地找牙!”红豆恶狠狠道,尽显匪气。 墨雨脸上窘迫更甚,姜时愿就站在他面前呢,不用眼睛看都知道,姜时愿好好的,怎么可能生病。 可这话是世子爷交代的,他不敢不问。 墨雨如今已经百分百确定,世子心里其实是有姜家姑娘的,世子也不会计较姜家姑娘之前做了什么,世子只是想要姜时愿低个头服个软。 只要姜时愿去见一见世子,世子就会不计前嫌再给她一个机会。 他这个下人也不用伺候的这么心惊胆战了。 他害怕,害怕姜时愿会影响世子读书,他怕世子过得不如意,夫人会把他乱棍打死。 “姑娘若是病了也没关系,我家世子不介意。还有——” 墨雨也不管红豆说什么,自顾自说,还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长方形锦盒,双手捧了过去。 “这是世子补给姑娘的生辰礼。姑娘收到了东西就别跟我家世子置气了。” 姜时愿看着那熟悉的锦盒,不由冷笑:“这是你的话,还是你家世子的话?” 沈律初呀沈律初,到现在还在作贱她。 同样一根簪子,送了别人,别人不要,转头又来送给她。 她在他眼里就是这么的廉价和不值得? 姜时愿冷若冰霜,一旁的红豆看见那锦盒,双手早已握拳。 如果男的都是贱人,那沈律初就是贱人中的贱人。 墨雨冷汗涔涔,缩着脖子,只觉不妙。 “回去告诉你家世子,我很好,不去见他,是因为我们已经没有见面的必要。至于这东西,他爱送谁送谁,没人稀罕。” 姜时愿撂下话,转身要进门,墨雨突然急了,快步追了上来,他不敢想象,这簪子他要是送不出去,回去后小命还保不保得住。 让他来送东西,已经是世子拉下脸面服软了,若是这簪子还被退回,他不知道世子会怎么勃然大怒。 “姜大小姐,你不是喜欢我们世子吗?我们世子难得愿意送你一次东西,你就别矫情了,快点收下吧。” “你要真不想要,那你自己找世子退回去,别为难我们下人。” 墨雨直接将东西塞给了红豆,然后拔腿头也不回地跑了。 他不管了,他一个下人,咸吃萝卜淡操心。 他只管把东西送到,姜时愿要退要丢,她自己跟世子交代去吧。 “给我站住!谁稀罕你家的东西!” 红豆气得撸起了袖子要追上去,但墨雨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红豆转头又打开手中的锦盒,果然是上次已经送给苏梨落那支掐丝金镶玉簪。 红豆翻了个白眼,一把将盒子狠狠盖上。 “小姐,这要怎么处理?” 姜时愿自然是不会去见沈律初,她想了想,沈律初作贱她,她就不能作贱沈律初一回? “苏梨落不是喜欢吗?给苏梨落送去。” 正好他们好事将近,就当是她送他们俩的新婚贺礼了。 红豆眼前一亮,立马跑了出去:“好的小姐,奴婢这就送去尚书府。” 第33章 沈律初知道姜时愿要成亲了不得气疯? 户部尚书府—— 苏梨落深谙男人的心,知道一下不能吃太饱,要张弛有度,于是在与‘裴哥哥’重逢,确认身份之后,她并没有多逗留,借口‘不打扰哥哥做大事’,先行离开了。 她刚从外面回来,就听门房来报,镇国将军府送来贺礼一件。 “贺礼?贺什么礼?”苏梨落一头雾水。 “等等?你说谁送的?镇国将军府?” 姜时愿? 笑话,姜时愿会给她送东西? 苏梨落忙叫人把东西拿进来。 下人听令,立即将一个长方锦盒呈了进来。 苏梨落看着这锦盒,嘴角狠狠地一抽,再打开一看,赫然见着里头是一支熟悉的簪子。 知春惊呼道:“这,这不是小姐你退还给沈世子的簪子吗?怎么到姜小姐手中了?” 苏梨落面色阴沉,从齿缝里挤出来一句:“沈律初这个大!傻!叉!” 还能怎么着,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沈律初那个蠢货把簪子又送去给了姜时愿! 姜时愿正好丢给她,一边嘲讽沈律初,一边打她的脸! 气死她了!! 苏梨落刚从裴子野那赚来的好心情,一下全都变成了火冒三丈。 她就没见过沈律初这样眼高于顶又没脑子的人,除了会读几本书,脑子就跟装了粪一样! 他以为他是谁,姜时愿一腔真心送给他的香囊,他毫不犹豫送给别的女人,现在又拿别的女人退回去的东西送给姜时愿? 是个人都做不出这么脸皮厚的事! 苏梨落越想越恼火。 她恼火姜时愿,非常恼火! 姜时愿是眼瞎了吗?怎么会喜欢上沈律初,害得她也跟着粘上了屎! 她倒是悬崖勒马,转身搭上了裴家。 她呢?她差点掉进了粪坑! 苏梨落气鼓鼓道:“去收拾下,把沈律初送我的东西全都整出来,一并全都送回文远侯府。” “小姐你这是来真的,还是欲擒故纵呀?”知春不解。 苏梨落瞪了她一眼:“什么欲擒故纵,他沈律初值得本小姐欲擒故纵?” 沈律初算个什么东西,姜时愿不要的玩意,她苏梨落当然也不要! …… 文远侯府—— 墨雨送完东西,磨磨蹭蹭回到文远侯府。 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复命,如实相告他怕触了世子的霉头,可若不如实相告,又怕惹来祸端。 墨雨正犹豫不决,人刚进文远侯府大门,迎面传来一声询问:“回来了?东西送到了?” 墨雨一惊,抬头一看,只见沈律初从门房的廊下朝他走来。 “世子爷要出门吗?”墨雨习惯性地问道。 沈律初脸色一讪,“没有,我就是随意走走。” 墨雨心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该不是世子一直在等消息吧,从书房一直等到大门口? 墨雨又回想,白日里,世子从外面兴冲冲回来,一进来就去了库房,又是翻养生补药,又是翻古玩字画,最后选了半天还是选了那支姜姑娘喜欢的簪子,让他快马加鞭送去将军府。 墨雨本就犹豫的心更加犹豫了。 “怎么不回话?东西送到了吗?”沈律初不悦道。 墨雨伺候他多年,行事最是利索,可是最近不知怎地,含含糊糊,办事一件比一件不称他的心。 “回世子爷的话,东西送到了。”墨雨咬牙回道。 东西确实送到了,他也没说谎。墨雨自我安慰道。 反正世子爷也不会追问。 沈律初闻言,郁结多日的眉眼一下舒展开来,他嘴角含笑,确实没有再追问。 还用追问吗?那簪子是姜时愿一眼相中的东西,她肯定爱不释手。 他就知道,姜时愿是因为没有收到生辰礼才跟他闹别扭的,才不是因为听到那几句话。 那样的话,是公认的事实,也不只他一个人这样说,姜时愿若是计较,那得跟全京城的人都计较一遍了。 她不是这样小心眼的人。 “那你有没有跟她说,下不为例,下次她若是再耍性子,我再不会纵容着她。”沈律初问道。 沈律初其实还有些气,这次他让步甚多,三番几次主动着人去找她不说,还低声下气一而再地服软,他怕姜时愿尝到了甜头,有一次就有第二次得寸进尺。 墨雨面露难色,支支吾吾:“世子……” “你没说?”沈律初脸色一冷,正欲发怒训斥,身后突然响起一阵嗤笑。 “想什么屁吃呢?” 沈律初转头一看:“苏梨落?” 京城最端庄贤淑的尚书府千金,言语竟这般粗鄙。 沈律初皱着眉看着眼前的女人,原本,他以为上午苏梨落怒怼周景深那句,只是偶然。 没想到,这竟是苏梨落的本性。 “是我。” 苏梨落仰着下巴,趾高气扬地走上前,连装都懒得再装了。 沈律初眉头紧锁,像是看到什么很碍眼的东西一样:“你来干什么?” “呐,我来替姜时愿还东西的。”苏梨落将一个长方形锦盒递了过来。 沈律初看见那锦盒,目光突然一滞,“怎么会在你手上?” “怎么会在我手上?呵——” 苏梨落冷笑了一声,“我倒想问问沈世子,你是怎么想的?你怎么会想着把姜时愿选中的东西送我?又怎么想着把我退回去的东西送去给姜时愿?你们文远侯府是穷得揭不开锅了,还是你沈律初的脑子进水了?嗯?” 苏梨落声声质问,质问中又全是鄙夷,沈律初却全然不觉,只眼睛紧紧盯着那盒子,疾声问道:“我问你,怎么会到你手上?” “还能怎么着,姜时愿不要了,丢给我了……” “不可能!” 苏梨落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沈律初打断。 “你撒谎,姜时愿怎么会把我的东西丢给你?她一向看重我,我就是随便给她画个纸人,她都会框裱起来珍藏万分。”沈律初大声反驳道。 像是专门来打脸似的,沈律初的话音刚落,一个跑腿的小厮,抱着一个小箱子,气喘吁吁跑到文远侯府大门口,朝着沈律初喊道:“沈世子,这是我家大小姐退还给你的东西,你过目一下。” 那小厮说道,直接打开手中的箱子。 箱子里装着零零碎碎,沈律初随手买的泥塑摆件,沈律初做废的木雕,沈律初不要的残卷……最上面的赫然是一幅框裱起来的小画。 那是沈律初随手涂鸦的一个小人,因为他说这个小人有点像姜时愿,所以姜时愿要了去,还框裱了起来。 相识十年,也就这么一小箱子,不值钱,也没几样。 沈律初神色铁青:“她这是什么意思?” 小厮只管送东西,见正主在这,直接放下东西就走了,没有二话。 倒是苏梨落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还能什么意思,这堆垃圾,不要了呗。” 沈律初一张脸刷地一下沉了下去,眼睛直直地望着那箱子东西,跟被抽了魂一样。 苏梨落看着沈律初这失魂落魄的神色,只觉得可笑,此前的郁闷也一扫而空。 退个东西都能把这傻叉气成这样,那她要是告诉沈律初,姜时愿已经跟裴家订亲了,沈律初还不得气疯? 想到这,苏梨落眼睛一亮…… 第34章 姜时愿她不要你了 苏梨落正寻思着,忽然,沈律初像是疯子一样,扭头盯上了她。 “苏梨落,是不是你又耍了什么花招?” “哦?” 苏梨落双手抱胸,像是发现了什么巨大的乐子,眨了眨眼睛:“原来世子眼没瞎,也知道我一直在耍花招?” “那你怎么还一直偏向我?世子你想干什么呢?吃着碗里的还想霸着锅里的?” 满腔怒火的沈律初,像是被人狠狠捏住了喉咙,一下又哑口无言。 他对苏梨落没有半分念想。 他之所以跟苏梨落来往,是为了应付母亲文和郡主的要求,母亲相中了尚书府,也相中了苏梨落,更是拿苏梨落来打压姜时愿。 苏梨落跟姜时愿不对付,他明知是苏梨落处处刁难,但仍选择偏听偏信苏梨落,不为什么,他只是想让姜时愿更听话。 他喜欢听话的,百依百顺的姜时愿,他不喜欢犟着骨头的姜时愿。 “无言以对了吧。” 苏梨落一脸鄙夷地看着沈律初,她突然改主意了。 她才不要告诉沈律初姜时愿已经订亲了,钝刀子磨人才有趣呢。 况且,姜时愿能不能嫁给裴子野还不一定呢。 “沈律初,这就是你贪多的报应。” “这京城最爱慕你的姜时愿——她,不,要,你,了。” 苏梨落像是恶作剧一样,故意一字一句,抑扬顿挫地对着沈律初说道。 只见沈律初像是被雷击一样,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张脸一下没了血色。 哈哈哈哈。 太好笑了。 苏梨落得意的大笑了一声,撂下东西,转身大步离去。 一直走出了老远,苏梨落都没止住笑声。 原以为只有赢了姜时愿才觉得高兴,没想到狠挫沈律初一把,也会这么爽快。 大抵是她也瞧不上沈律初那人模狗样。 苏梨落笑意盈盈,知春有些担忧道:“小姐这是做什么?小姐莫不是忘了,文远侯府正在和咱们尚书府议亲呢。这下把沈世子得罪了,往后吃亏的都是小姐呀。” 苏梨落不以为意:“文远侯府这样的家世,你觉得我那个好继母和我那几个好妹妹会让我嫁吗?不过是拿着我做招揽的幌子,待到事成的时候,给我扣个屎盆子让我妹妹替嫁,苏李氏不就是用这法子抢了自家姐姐的亲事,成了我爹的续弦吗?我门清着呢。” “正好,我也瞧不上沈律初,我的好妹妹想嫁就嫁呗。” 知春闻言,心里不由一酸。 若是夫人还在就好了。 若是夫人在,小姐也不会被送去外家,那样穷乡僻壤的地方,把小姐逼成现在这样。 苏梨落看着知春那满是怜悯的表情,摆了摆手,“裴子野明天要去干什么,打探清楚了吗?” 气死了,今日被姜时愿给赢了一局! 她一定要赢回来! 她打算明天再去偶遇裴子野一回。 知春不解地看着自家小姐:“大小姐为什么这么讨厌姜大小姐呀?” 她也跟着自家小姐多年了,年年小姐都跟姜小姐较劲,明里的暗里的,但凡是姜小姐看上的,不管是人还是东西,小姐必定要抢到手。 “讨厌还需要理由吗?就是看她不爽,想赢她。”苏梨落咬牙切齿道。 知春撇了撇嘴,忍不住腹诽道:那也没见着您赢几回呀? 姜小姐学琴,你挖了人家教琴的师傅,结果人家自学成才,打破常规赢得满堂喝彩。 姜小姐养猫,你养大狼狗,结果那么大一只狗,被人家的猫骑着走。 姜小姐会调香,你也跟着开香铺,结果每年亏得连伙计工钱都发不出。 “知春!你这什么表情?你觉得我赢不了姜时愿是吧!” 苏梨落眯了眯眼睛,正要发怒,忽地,余光瞥见了一道亮玫色的身影。 这样骚气的颜色,除了裴子野还有谁。 远处的裴子野似乎也看见了苏梨落,转身正欲离去,哪知苏梨落老远便朝他喊:“裴哥哥——” 一声‘哥哥’三回九转,叫得人挪不动道。 裴子野只好杵在原地,挠了挠头:咋整?这女人好像真的是冲我来的。 …… 这头,苏梨落早已消失在视野外,沈律初却还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的。 沈律初只觉血液逆流,五感俱失,耳边只回荡着一句话—— “姜时愿她不要你了。” 墨雨看着他这般古怪的神色,一颗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 世子怎么会露出这样如丧考妣的表情? “世子?”他小声喊道。 沈律初闻声,胸口震了震,费力地吞咽了一下,终于找回了一丝呼吸。 沈律初盯着地上那堆小玩意,表情阴沉的可怕。 墨雨不知道如何应对,只是跟随多年的情谊,忍不住说了句掏心窝子的话:“世子,姜小姐这回大约是真的生气了,世子若是愿意亲自登门去见姜小姐,好好跟姜小姐说几句话……” “谁给她的胆!” 沈律初冷嗤了一声,打断了墨雨的话。 他们之间,姜时愿才是那个跟随的影子,那个从属的附带品,就算是要结束,那也是他说了算,哪里轮得着她姜时愿! “她不想见我,那我偏偏就要她来见我,还要她求着来见我!” 沈律初紧紧咬着后槽牙,颌骨紧绷成了一道凌厉的线。 墨雨闻言,心里燃起不好的预感:“世子要做什么?” 但沈律初没有回答他,而是转身大步的走出了文远侯府。 姜时愿,是谁纵得你这般无法无天的? 没有我,你在京城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你会后悔的!! 姜时愿会后悔吗? 姜时愿不后悔。 从那天听到那句‘作呕’那一刻开始,姜时愿便不想再见到沈律初,也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瓜葛。 今日那簪子倒是提醒了她一件事。 姜时愿把和沈律初有关的东西全都找了出来。 相识十年,沈律初给的东西不多,反倒是沈律初的父亲沈侯爷送了她许多东西。 笔墨纸砚,玉石珠宝,无一不名贵。 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沈侯爷每年给沈律初新年礼物时,也会给她备一份。 从哪一年开始呢,好像是从那件事开始,沈侯爷就格外对她另眼相看了。 她能感觉到,沈侯爷很喜欢她,是那种长辈对晚辈的怜悯和疼爱。 姜时愿也很喜欢沈侯爷,沈侯爷笑起来跟父亲一样和善又儒雅,他心胸阔达,还十分钦佩母亲,钦佩母亲敢为天下先。 他搜罗了许许多多母亲的事迹,抄写给她。 姜时愿将沈律初的东西和沈侯爷的东西分开码放,最后停留在一卷旧抄上。 犹豫了一下,姜时愿还是将那卷旧抄放进了箱子里,而后叫人分别送去了文远侯府和沈侯爷的府衙。 她自有自己的方式缅怀父母,不需要借助他人。 姜时愿刚处理完旧物,就见红豆兴冲冲跑来,怀里还抱着一卷卷轴。 “小姐,你快看,这是什么?” 红豆哗地一声抖开,那卷轴从红豆手上落到地上,还往前骨碌骨碌滚了几米远—— 姜时愿心有余悸,昨晚被裴氏天条支配的恐惧,历历在目:“这这是什么?” 第35章 姜时愿骗谁都不会骗沈世子 裴家会前来提亲的消息,不仅提前告知了姜时愿,也提前通知了姜贵妃和整个姜府。 姜时愿父母不在,秦嬷嬷便把所有事都揽在了肩上,早早就命人将将军府上下清扫装点了一番,备好了各色茶果点心。 “文德侯老夫人德高望重,说起来,咱们贵妃娘娘和当年的圣上,当初也是文德侯老夫人牵的线保的媒呢。裴大人能请她老人家来,真真是用心了。”秦嬷嬷说起这门亲事来,就乐得合不拢嘴。 “不止是文德侯老夫人,我看裴家送来的聘礼单子,那才叫真的用心。” “商铺田庄,布匹金银,珠宝古玩,那聘礼单子呀——” 红豆撞了撞一旁的姜时愿,意有所指道:“比那家规还长。” “小姐,你要发大财啦!” 姜时愿被逗笑,那丰厚的单子,让她欣喜,可欣喜之余,更觉负担。 因为无法对等回应而产生的负担。 裴太傅给她的实在是太多了。 姜时愿甚至担心自己做不好裴彻的太傅夫人,哪怕只是联姻挂个名。 “好了好了,时辰快到了。红豆,你去门口看着,青柳,你去茶水间守着,再去个人去厨房看看,点心准备好了没……” 秦嬷嬷再次耳提面命道:“今日是小姐的大日子,万不能出一点岔子,谁要是出错了,别怪嬷嬷我翻脸不认人。” “是,嬷嬷,嬷嬷放心,一定不会出岔子的。”底下的人纷纷应道。 众人都忙活开了,唯独姜时愿在房中无所事事,不知道要干什么。 心情惴惴的,有些紧张,还有些恍惚。 这几日就好像在做梦一样,处处都透着些不真切。 姜时愿正发呆,门外突然响起下人的声音: “小姐,文远侯府世子命人送来了一封信。” …… 热闹的街口,一行喜庆的人马缓缓而行,吸引了行人不少目光。 裴子野踢了踢马,追上前面的马车,顶着一圈浓重地黑眼圈,可怜兮兮地喊了一声:“小叔。” 马车车帘未动,里头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都追回来了?” 裴子野从怀里抽出一沓护身符,欲哭无泪:“还差一些。” 昨天他正和人叙旧,正预备约人一起去游湖跑马呢,小叔突然把他叫了回去。 也不知是谁到他小叔面前告的密,把他倒卖小叔字帖,把小叔字帖当护身符倒卖的事给捅了出来,害得他一宿没睡,全城奔波,一个一个地把东西讨回来。 血本无归不说,差点没把他累死。 关键是,卖出去那么多,他怎么可能把每一个都收回来。 “小叔,那些字帖每一张我都仔细看过的,都是无关紧要的诗词,而且被我拆分成了无数份,我不是为了赚钱,我就是想帮帮那些人,你不知道他们多仰慕你,读书人都以你为榜样,他们把你的字当成了最强的精神寄托。”裴子野试图解释道。 “小叔,你忍心就这样摧毁一个苦读奋进人的精神明灯吗?” 裴子野求饶,跑了一夜,他快猝死了,他不想再到处跑了。 可任凭他磨破了嘴皮,马车里的人都毫无反应。 直到他随口嘟囔了一句:“我还答应帮小婶婶找人呢,哪有空……” “找什么人?”马车里的人终于搭腔。 裴子野眼睛一亮,暗笑了一声,贴着车窗道:“姜小姐没跟小叔说吗?她非常喜欢小叔送的话本,还想结识那个写话本的作者,让我帮忙找找呢。” “找到了?” 裴子野还从没见过自家小叔对这种凡尘俗事这般上过心的,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找是找到了,但是对方不松口,也不肯放人,连见一面都不肯。” 马车里的声音沉吟了一会,道:“有事让余良帮你。” 裴子野又是一惊。 余良,小叔手中最得力的手下。 他此前讨要了多少回,都没能把人借来,现在,小叔竟然二话不说主动把人交给他使唤。 啧啧啧—— 果然,祖母说的一点不错,小叔他就是个——装货! “那小叔,那些护身符,是不是不用追回来了?”裴子野趁机问道。 “先做正事。” “得令!” 裴子野如释重负,整个人瞬间像是活过来了一样。 他就说,哄好了小婶婶,还怕哄不好小叔吗? 说话间,队伍已经来到了积水巷巷口前,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裴子野抬头望过去,只见不远处,枣红色的骏马,四蹄翻飞,马背上稳稳坐着一个年轻姑娘,单手持鞭,一袭红衣烈烈生风。 饶是天天跑马的裴子野,见着眼前的英姿,也一下被惊艳住了:“太俊了。这谁家姑娘?” 话音刚落,奔驰的身影已经到了近前,裴子野这才看清,惊呼出口:“这不是小婶婶吗?” 马车上的车帘不知什么时候升了起来,帘后的人眸光幽深,一眼不错地望着那道身影呼啸而过,然后消失在视野中,连一瞬的停顿都没有。 …… 姜时愿骑着马,直奔城门,出城后又一路向东,一个时辰后,抵达了一处别庄。 往日清幽的别庄里,此刻充斥着说笑声和丝竹器乐声。 沈律初临时起意,在别庄里办了场曲水流觞,邀了京城所有好友,还有京城最有名的弹唱班子。 “这就是那大名鼎鼎的状元符吗?”一个公子哥手里捏着一张黄纸符咒,一脸嗤笑道:“看着跟普通的符咒也没什么区别?沈世子莫不是被骗了吧。” 另外一个男子嬉笑了一声,伸手抢了过去:“也不看看这符咒是谁送的。那是姜时愿一步一叩首跪上长阶给我们沈世子求的,姜时愿骗谁都不会骗沈世子,她敢吗?她不敢,是不是,沈世子?” 众人闻言,纷纷望向上首的沈律初。 沈律初握着酒杯,眉眼恣意,笑道:“她不敢。” 那笑里有被追捧的愉悦,还有一切都尽在掌控之中的得意。 一旁的周景深皱了皱眉,有些看不过眼,忍不住道:“律初,别太过了,姜时愿也是一片诚心。” “就是看在她一片诚心,才会收到现在,不然,就这不值钱的东西,赏给下人都嫌弃。” 沈律初不以为意,抬手将那已经空置的香囊,像丢什么脏东西一样,远远地丢了出去。 姜时愿提着马鞭走进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 她送沈律初的护身符被人哄抢撕成了两半,亲手做的香囊,也被沈律初亲手丢在了地上。 第36章 沈世子,你要娶谁,与我无关【修】 姜时愿赫然出现,现场有一瞬的安静,众人都看见了她。 有人嬉笑道:“姜大小姐怎么来了?下人没告诉你吗?今日只宴请了男子,女人勿进。” 男人们打量着姜时愿,眼睛里全是戏谑和鄙夷。 姜时愿视而不见,只看向沈律初:“是你给我写的信吗?” 沈律初像是没听见,低头呷了一口酒,反问道:“什么信?” 姜时愿面若冰霜,举起手中的信笺,一字一句问道:“我问你,是你写的吗?” 沈律初懒洋洋地抬起了头,神情像是赢了什么了不得比赛一样,全然没有在意眼前的人眼中弥漫的痛楚。 “是又怎么样?你不是说不见我吗?怎么我一勾手,你就马不停蹄赶来了?姜时愿,你的骨气呢?” 一旁的人见沈律初不把姜时愿当回事,忍不住也跟着哄笑起来, “姜时愿天天死乞白赖缠着沈世子,哪有什么骨气。” “不仅没骨气,连尊严都没有,贱得跟条狗一样。” “她出身就这样呀,一个武夫一个土匪,能生出什么好东西。” 谩骂声传入耳膜,沈律初只觉刺耳,他正想喝止,一声破空之声响起,姜时愿手中的鞭子已经甩了出去。 啪啪两声,猎猎作响,抽向了那两个嘴碎的男人。 所有人都惊住了,被抽的两个人捂着被抽疼的嘴,想要发怒,一抬头却迎上了一双骇人的视线。 “我父亲是战功赫赫的镇国将军,母亲是圣上钦封的第一女将,你们若再敢出言不逊,今天休想走出这一步。” 姜时愿握着鞭子,双目凌厉,好似换了个人一样。 谁也不曾见过姜时愿这般气势凌人的模样,就连沈律初也没有。 在沈律初眼里,姜时愿温柔,体贴,面面俱到,有求必应。 眼前的姜时愿让他觉得陌生,陌生的让人没来由的心慌,一种有什么即将脱离他掌控的恐慌。 整个别庄静的落针可闻,姜时愿往前走了两步,抬起的脚正好踩在那被丢弃的香囊上。 “沈律初,我以为你只是后悔了,你后悔当年对我的承诺,你不喜欢我,我不强求,但我没想到,你竟会拿我父母尸骨的下落来消遣我,你说你有我爹娘的消息……” 话语顿住,姜时愿捏着那封信,指甲几乎嵌入了肉里。 沈律初不喜欢她,沈律初践踏她的真心,她都没有生气,但此刻,她却恨不得将沈律初千刀万剐。 他明知道,父母的离世是她心中永远的痛,他明知道她此生的夙愿就是想要再见父母一面,哪怕是一具枯骨,可他还是为了让她屈服,编造一个假消息,骗她出来…… 姜时愿神色森然,望向沈律初的视线像是开了锋的刀一样,让人肝胆剧颤。 周景深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眼沈律初。 沈律初是疯了吗?! 他怎么能拿这事来开玩笑? 姜时愿的父母,是因为要护卫百姓撤退,夫妻俩先后出营诱敌,才会落得个尸骨无存的惨剧。 姜时愿父母的战亡,换来了数万人的性命,这样的大义,天底下没几人能做到。 周景深越想越觉得沈律初过分,过分的让他这个好友,都不知道该怎么为他说话。 周景深也没有立场说法,往日里,他也没少奚落姜时愿的出身。 不仅周景深,周围其他人亦是面面相觑,因为心虚,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 唯有沈律初茫然地坐在那,像是被人当头棒喝,神情有些呆滞。 他想起来了。 三年前的重阳节,姜时愿突然找到他,对他说:她不能再陪着他了。 她说:她要成亲了,家里给她安排了联姻,她有自己的责任要承担。 他慌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慌,可能是习惯了她跟在身边,习惯了一转头就能看见她像小尾巴一样跟在后面。 他知道她对自己是有些喜欢的,于是他拉住了她,向她承诺,他说—— “姜时愿,给我三年前时间,等我高中,我就说服母亲,来娶你。” 他记起来了。 不是,他怎么会忘了?? 沈律初呆滞地看向姜时愿:“姜时愿,我忘了,你为什么不提醒我?” 姜时愿笑了。 无语笑了。 原来不是后悔,是忘了。 他是怎么做到若无其事地说出这两个字的? 提醒?还要怎么提醒,过去三年,她几乎每日都出现在他的面前。 姜时愿从没对一个人这么憎恶过,憎恶到想要抹去自己的记忆。 沈律初的不堪,让她觉得自己当初对他的悸动很愚蠢,这些年的追逐更是一文不值。 她无话可说,转身往外走。 她以为事到如今,是非对错早已分明。 却不想,沈律初竟会追出来。 见她转身,沈律初提着一个酒壶追了出去,快步拦住了姜时愿的去路,就如三年前那,也是在这别庄,他拦住了她。 但说出来的话,却是天差地别。 “姜时愿,我让你走了吗?不准走!” “你闹这么多天,就是因为这事吗?因为我忘了当年的承诺?” “姜时愿,春闱还没到,我没有失言,今天我就当众再说一遍,等我高中,我会娶你进门,这下你满意了吧?” 沈律初仰头往自己嘴里倒了一口酒,语气还是那么的高高在上。 姜时愿再次无言以对。 她不信沈律初不知道她的诉求,她的诉求很简单,她要的不是什么高中,她要尊重,要欣赏,要像十年前他第一次见自己时,眼里闪烁着惊艳的光,仅此而已。 沈律初那么聪明。 他假装不知道而已。 他不过是仗着她的喜欢一直肆无忌惮,又笃定她会死心塌地永远围着他转。 呵呵。 太可笑了。 姜时愿嗤笑出声:“沈世子,你要娶谁,与我无关,祝你幸福,” 姜时愿说罢,侧身绕过他,跨步向外走去。 “姜时愿,你要是出了这个门,以后就再也别想回到我身边了!”沈律初似被姜时愿的态度激怒,在身后爆发出了一声低吼。 姜时愿连头都没有回,快步奔出了别庄,翻身上马,抽鞭往回赶。 沈律初僵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姜时愿真的走了,甚至连多看一眼都不愿意。 气血翻涌,一股无名的怒火在他胸膛燃烧,沈律初抬手将手里的酒壶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上好的汝窑瓷壶,顿时四分五裂,崩得到处都是。 “好好好,姜时愿,你别后悔!!” …… 姜时愿马不停蹄赶回城,回到姜府时,天空没来由地阴沉了下来,低低的云层像是要把人压垮一样。 马还未停稳,姜时愿直接跳下马,快步往门内走。 候在门口的红豆见着她,都快哭出来了:“小姐,你去哪了呀?” 姜时愿没空解释,急急道:“裴彻呢?” 红豆见姜时愿浑身无碍,一颗心落定,这才回道:“小姐放心,太傅那边没事,圣上临时急召,太傅紧急入宫去了,让人通知把提亲的日子后延了。” 第37章 这门亲事,小叔是认真的,也请姜姑娘认真一些【修】 “推迟了?” 姜时愿心咯噔了一下,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抓着红豆急急问道:“信呢,我留的信呢?交给太傅了吗?” 她在信中写明了缘由,她想太傅看到了,应该会原谅她今日的莽撞。 红豆从袖中抽出一张信笺,摇了摇头:“太傅根本没有上门,然后又通知改了日子,所以……” 红豆看着姜时愿凝重的神情,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犯错了,还可能犯大错了。 “小姐,奴婢是不是做错了?奴婢这就去给太傅府送去……”红豆慌张得都要哭了,小姐好不容易盼来这门好亲事,绝不能毁在自己手上。 “没事,没事,红豆没做错,信给我,我亲自去跟太傅解释。” 姜时愿知道红豆也是担心自己才会一时疏忽,况且,今日本就是她太不理智了。 沈律初的父亲在兵部任职,沈侯爷也曾答应会帮她留意西北那边的动向,所以沈律初的信送来时,她没有一丝怀疑。 她从没想过,沈律初会让她这么难堪。 姜时愿心中一片苦涩,先安抚了红豆,随后拿上信再次翻身上马,扬鞭朝太傅府奔去。 她本是武将之女,六岁就能跑马拉弓,不过是有人不喜欢,所以才收起了本性,放弃了自己的喜好。 她和沈律初的结局,早在最初就已经有了暗示,是她太迷恋最初的一丝悸动。 姜时愿抛开思绪,快马加鞭赶到太傅府。 姜时愿没见到裴太傅,只见到了裴子野。 “小叔进宫去了,小叔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裴子野像是专门在等她,见着她,将一个荷包交给了她。 那荷包上,绣着红色的茱萸果,做工不甚精巧,针脚甚至说得上粗糙。 姜时愿神色一僵,定定看着那熟悉的荷包,尘封的记忆,如泄闸的洪水一般汹涌而来。 ‘裴小夫子不过是可怜你父母双亡,才对你照拂一二,你倒好,小小年纪,就怀春思人,好不要脸。’ ‘你就承认吧,你上蹿下跳装疯卖傻,不就是想吸引裴小夫子的注意,贱不贱呐?’ ‘想要勾人,也拿出点像样的东西来呀,拿这么个破荷包丢什么人?’ 刺耳的谩骂声和嬉笑声,瞬间充斥着她的耳膜和脑海。 十年前,她送给裴彻的荷包,不知为何出现在旁人手上。 她们将她拦住,把那个荷包丢在她头上,还嘲笑她心思龌龊,亵渎师长。 她跳起来,冲她们喊,她从没有那样的心思,她只是想感谢裴彻。 感谢裴彻在她不想回那个空落落的将军府时,收留了她和她的猫。 她只是想感谢而已,那上面绣的也不是相思的红豆,那是茱萸。 茱萸是长寿与敬畏,她比谁都敬重裴彻,对他更从未有过任何亵渎的心思。 可是任凭她喊得有多大声,她们就是不听,执意要污蔑她,孤立她。 为什么会这样,就因为她没有爹爹和娘亲吗?所有人都要污蔑她。 那她们的爹娘为什么不去打仗,为什么天下安宁就要她没了爹娘? 这公平吗? 姜时愿接过那个粗糙破旧的荷包,像是看见了八岁的自己,胸腔一阵一阵地发酸,积蓄多年的情绪,几欲淹没她的呼吸。 或许她们说的对,裴彻只是可怜她。 不然怎么会把她的谢礼丢给了别人? 不然怎么会一转头就去了蜀州,连句话都没给她留? 明明后面她已经很听话,很乖顺了,她还完成了所有功课拿到了优等。 “谢谢。” 姜时愿忍住眼泪,道了声谢谢,攥着那个荷包,垂着头往回走。 裴子野看着姜时愿那泫然欲泣的表情和那瘦瘦小小的背影,于心不忍,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姜姑娘,你知道吗?” “文德侯老夫人本是要回乡养老,人都出城了,与你在满庭春相看那日,小叔前脚与你相看完,后脚快马加鞭赶出了城,亲自把老夫人请了回来。” 姜时愿愕然地抬起头。 “这门亲事,小叔是认真的,也请姜姑娘认真一些。”裴子野难得地严肃了一次。 话已经明了的不能再明了了,姜时愿怎会不知。 显然,裴彻知道了,知道了她撇下他去找沈律初的事。 不过是不想让她难堪,所以把提亲的日子延迟了,还把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姜时愿看着手里被第二次退回的荷包,思绪纷杂,一下根本分不清—— 裴彻对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为了维持联姻的体面,还是又一次的可怜她? …… 从太傅府回来之后,姜时愿一直想和太傅谈一谈。 但宫里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裴太傅连着几日都没有出宫,也没有给姜时愿只言片语。 “这次我好像真的把太傅惹恼了。” 姜时愿戳了戳手上的陈皮,叹了一口气。 对面的红豆欲言又止,脸上写满了内疚。 姜时愿看了她一眼:“这事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错。” 红豆咬了咬唇,忍不住气道:“那姓沈的怎么能这么过分!他还是个人吗?他还有一点良心吗?当年在沈家别庄,如果不是小姐冒着大雪找到了他,他早没命了,他也忘了吗?” 怎么这么能害人,害得小姐耽误多年不说,还坏了小姐的好事。 这种人根本没有心! “往事不可提,过去就过去了。” 姜时愿不想提,也不愿提。她对沈律初的感情,早在十八岁生辰那日就整理清楚了。 她年少无知信错了人,又执迷不悟耽搁了三年,这些她全都认。 她不纠结,现在最重要的是,她要怎么让太傅原谅自己。 裴子野的话提醒了她。 这门亲事是她亲口点头答应下来的。 即便是联姻,自从她点头那一刻起,裴彻就把她当成了妻子,给足了诚意和体面,而她却总是困顿在一些莫名的情愫里,没有认真看他一眼。 这对裴太傅不公平,她应该摆正自己的位置。 裴彻,不是鹿鸣书院的夫子,不是谁的小叔,是她未来的夫君。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是要共度一生的。 姜时愿正想着,要是裴太傅再不出宫,她就去找谢若若帮个忙,门外突然传来通传声:“大小姐,裴公子登门求见。” “谁?裴公子?” 姜时愿提起裙摆,想也不想疾步迎到会客厅。 厅中的人,一袭白衣盛雪,三千青丝如墨,玉冠束发,剑眉入鬓,听闻脚步声,唇角含笑,缓缓转了过来。 “裴……簪雪??” 姜时愿的脚步一下顿住。 穿着男装的裴簪雪,勾唇一笑,“小婶婶跑得这么急?以为我是小叔还是以为我是我那不成器的哥哥裴子野?” 第38章 裴彻连个眼神都没给姜时愿 很好,死去的回忆,再次诈尸,当着她的面,朝她重拳出击。 这不会是第一次,也不可能是最后一次,姜时愿感觉,她搞错成亲对象这件糗事,会伴随她这可怜的一生。 姜时愿苦笑了一下,朝裴簪雪摆出了求饶的表情。 裴簪雪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惊奇道:“还真是?小婶婶你怎么会以为自己要嫁裴子野呢。小婶婶你生得这般漂亮,裴子野那种货色怎么可能配得上你?贵妃娘娘没跟小婶婶说吗?三年前,圣上虽然是随口指的婚,但小叔却是满口应下来的。” 姜时愿心微微一跳,“圣上怎么会想到为我和太傅指婚?” 她至今不知,当初姑母是怎么求圣上指婚的,又是怎么把她和裴太傅凑在了一起? 姑母与圣上年少相识,当年也是风光大聘迎进王府的,曾也和圣上恩爱多年,只是自从爹娘战陨之后,姑母性子就冷了下来了。 裴簪雪摇了摇头:“具体如何我也不知,不仅我不知,家中长辈也不知,只记得,那日,许久不回老宅的小叔突然回来了,祖母特别高兴,张罗全家上下一起吃团圆饭,然后就在饭桌上,小叔突然宣布道:‘我要成亲了’。” 裴簪雪想起当初的画面,忍不住想笑:“你是不知道,当时那画面,全家人都大吃一惊,裴家主筷子掉到了地上,我爹差点被汤呛晕,裴子野更是直接把嘴里的饭喷了出来,喷了捡筷子的裴家主一脸,为此,裴家主还特意回去立了一条家规,叫什么来着……” 姜时愿面无表情:“裴氏家规第七百三十一条,与长辈同席,长辈有话时,低头,闭嘴!” “唉?小婶婶你怎么知道?”裴簪雪惊奇! 果然,小婶婶就是天选的裴家人。 姜时愿咂舌,原来那匪夷所思的天条后面,都藏着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 “反正消息一出,大家都很震惊,但祖母非常高兴,当晚就开了她老人家的库房,盘出了一盒压箱底的东珠,准备当作见面礼,结果,没过几天,小叔又让人来通知,婚事取消了,祖母的东珠又放回去压箱底了。” “这婚事,就像一阵风,来的快也去的快,但这一来一去,小婶婶你虽从未露面,甚至连名字都没露,却已经是我们裴家的传奇了。” “敢拒绝当朝太傅,你真是这个。”裴簪雪朝姜时愿竖起了大拇指。 姜时愿听得心里直发虚,讪讪道:“我也没想到,我当年拒绝的是裴太傅。” “这么说,当年小婶婶就会错意了?”裴簪雪突然问道,“那要是当年小婶婶没会错意,那还会拒绝小叔吗?” 裴簪雪没有恶意,只是知道原委后,多少觉得有些可惜。 在她看来,姜姐姐生得美貌,性子温婉中又透着迷人的活力,站在小叔身边,简直就是天造地设。 她想不出第二个比姜时愿更适合当她小婶婶的人选了。 姜姐姐要是三年前就和小叔成婚,现在早已和她成为一家人了,和小叔不知多和美。 姜时愿被问住了,如果三年前就知道联姻的是裴太傅,她还会答应沈律初的挽留吗? “也许吧。”姜时愿也不知道,她对裴彻的感情,有些复杂。 以前更多的感激,敬畏,这几日相处,似乎滋生了一些其他的想法。 昨晚,她又做梦了。 梦见自己成亲了。 洞房花烛夜,她盖着盖头,盖头被缓缓掀起。 掀盖头的还是裴太傅,但这次,他没用戒尺,而是用那如意金称,缓缓地,甚至可以说是小心翼翼地,掀起了盖头。 姜时愿以前从没做过这么详细,这么具体的梦,她甚至看到了他捏着秤杆的手,微微地抖了一下。 然后,她的心弦也跟着抖了一下。 “不说这些了,”裴簪雪也发觉自己把天聊死了,赶忙转移了话题:“小婶婶之前不是说要下帖邀我和表姐一起玩吗?我等了这么多天没动静,只好自己上门了。” “走吧,换身衣裳,陪我出门逛逛。” 不容姜时愿拒绝,裴簪雪直接丢给了她一个包袱,拉着她去换衣服。 包袱里是一身暮山紫暗竹纹锦袍,同色的腰带,发带,发冠,样样齐全。 看着有些眼熟。 姜时愿推拒不了,且之前确实答应邀约,只好依她所言换上了男装。 衣裳有些宽大,但长度正好,用腰带收一收也无大碍。 裴簪雪十分熟练地替她重新描了眉,越看她越满意,脸上的笑更是得意。 “好俊俏的小郎君呀,某人待会见了,一定会挪不开眼。” 装扮完毕,两人大摇大摆出门去了。 裴簪雪显然是装扮惯了,一出门,不管是身姿还是嗓音,都有模有样,雌雄难辨。 两人在街上转了一圈,喝了茶,看了戏,最后肚子饿了,裴簪雪拉着姜时愿进了在京城极有盛名的望仙楼。 “要吃什么,尽管点!”裴簪雪掂了掂自己的钱袋,豪横道。 姜时愿正想着要吃什么,忽然就听裴簪雪站起来喊了一声:“小叔。” 姜时愿抬头,即便是人影重重,但她还是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之中的裴彻。 身姿挺拔,神情淡漠,即便是远远见着也能感受道那股威严之气。 裴彻听见了裴簪雪的声音,转头往她们的方向扫了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 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姜时愿。 第39章 我打算哄哄太傅【微修】 裴彻目不斜视,踏上楼梯,消失在楼上。 姜时愿收回视线,抿了抿唇,垂眸不语。 裴簪雪却很是惊诧,“小叔怎么没反应?我今天特意……” 裴簪雪一下说漏了嘴,转头去看姜时愿,也不再瞒着,道:“今天是祖母嘱咐我,让我带小婶婶你出来散散心的。” “小婶婶,你别介意,小叔他就是这样,一忙起来,什么都不管不顾。”裴簪雪很是歉意道,“听说小叔为了政事,把提亲的日子推迟了,祖母生了好大一场气,怕你多想,今日特意让我来陪你转转。” 姜时愿不好意思地打断了她的话:“提亲推迟,不是太傅的错,是因为我。” 姜时愿将自己那日爽约去见沈律初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裴簪雪。 “是我惹太傅生气了。” “哦~”裴簪雪恍然大悟,“我说方才小叔看起来怎么这么幽怨,原来是这么回事。” 裴簪雪看热闹不嫌事大,打趣道:“那小婶婶你打算怎么办?” 姜时愿抬头,说出心里盘算许久的想法:“嗯,我打算哄哄太傅。” 就是不知道太傅好不好哄。 姜时愿心里没底。 …… 二楼,雅间。 “今日早朝,陆大将军又提及立储之事,圣上也一改以往态度,没有压下不表,而是让我们推举上言,似乎是真的要立储了。” “如今诸位皇子之中,五皇子有陆大将军这个舅舅支持,又有澜贵妃四处笼络,声势最为浩大,可要论才干功绩,那自然是在外征战的三皇子,更胜一筹。就是不知圣上更属意哪位?” 那人说道,忍不住将目光望向席间上首的裴太傅。 众人虽都是朝中大员,但论圣意恩宠,谁也比不过裴太傅。朝中上下皆知,裴彻这位年轻太傅以及太傅背后代表的裴氏一族,都是圣上为下一任储君而备。 说一句‘得裴氏者,得天下’都不为过。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储君人选也关乎他们的将来,若能先窥得先机,哪怕是一丝,不说飞黄腾达,至少也能保个安然无虞。 是以,今日皇上一说要立储,众人便将裴太傅请到了这望仙楼,想要探探口风。 只是,自入席而来,太傅便不发一言,看那神色,似还有不悦之意。 难不成是他们私下议论朝政,惹太傅不喜了? 众人正忐忑,厢房的门被叩响,通禀之后,一个小厮进来,躬身走到裴彻身旁,双手捧上一个巴掌大的锦盒。 “裴大人,有人嘱咐小的将这东西送给大人。” 裴彻看了一眼,“什么人?” “那人自称……自称是您未过门的太傅夫人。”小厮顿了一下,如实回道。 席间一静,裴彻轻嗤了一声,伸手打开了锦盒。 锦盒里头是一个熟悉的荷包,绣着红色的茱萸。 “夫人还留了一句话,夫人说,收到赠礼,即便不喜,也该当面交还,叫别人转交算什么东西?”小厮一边转述,一边冒冷汗。 若不是对方给的钱多,他是万不敢把这大逆不道的话当着裴大人的面讲的。 不仅小厮提着一颗心,就连同席的众人,也都跟着悬起了心。 前几日便听闻裴太傅要娶妻,但他们一直都不曾亲眼所见,今日瞧着。裴太傅这位未过门的妻子,未免也太胆大了些。 当朝太傅,也敢这般出言不逊。 太傅定要不悦。 众人一边腹诽,一边悄悄看向一旁的裴太傅。 “转告她,若是当面赠,自当当面还,转借他人之手,视为不诚。”裴彻对小厮冷声道。 果然,太傅生气了。 小厮后背如芒再刺,领了话,正要转身带着东西退下,一只手伸了过来,一言不发地收了荷包,放进了贴身的胸口内。 小厮看着空了的锦盒,陷入了沉默:…… …… “哈哈哈哈。” “小婶婶,这就是你说的‘哄’吗?你确定不是在骂人?” 吃完饭从酒楼出来,裴簪雪就笑个不停。 “要哄,也得先让他见我,不是吗?”姜时愿言之凿凿。 等见到了人,她就先这样再那样再那样…… 姜时愿看着被退回来的空盒子,没嘴硬几秒,承认自己黔驴技穷。 “好吧,我承认,我也没想到什么招。” “簪雪,太傅这是什么意思?”姜时愿举了举手里的空盒子,很是费解。 是原谅她,还是不原谅? 裴簪雪同样一脸不解:“收了东西,应该是原谅了,可小叔那句话又明显是不原谅。” 原以为女人心海底针难猜,没想到太傅的心思也这么难懂。 好难哄。 姜时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裴簪雪见状,拍了拍她肩膀道: “我想,小婶婶,你或许需要几个军师!走,我这就给你找人帮忙!” 裴簪雪当即拉着姜时愿上了马车,然后来到了一个叫‘千山书铺’的地方。 裴簪雪轻车熟路走了进去,姜时愿惊奇的发现,千山书铺上至掌柜,下至招呼的伙计,甚至连光顾铺中的客人都是女子。 书铺中也不止卖书,也设有茶盏琴瑟,针砭女红,说是书铺,更像是个女子集会的幽静之所。 而裴簪雪似乎也跟这里的人极为熟络,她一进去,便大声喊道:“姐妹们,这里有位姑娘,把她未婚夫给惹毛了,急需一些破解之法。” 书铺中陡然一静,里面的人循声纷纷望了过来,看着她们两个人的装束,先是一愣,而后很快都反应过来。 “姑娘,那你可来对地方了。这里呀,要四书五经没有,但是这女人需要的各方秘籍,上至管家理账,下至针砭女红,应有尽有。”书铺中一个圆脸妇人接话道,显然是这里的熟客。 另外一个夫人也热心围上来道:“姑娘,你怎么惹恼你夫君了?说来听听,姐姐们帮你参谋参谋。” 众人都围上来了,神情和善,目露关切,像家中的长姐长嫂一般。 姜时愿心中纳罕,竟不知京中还有这样的地方。 “我在我夫君上门提亲那日,跑去见了别的男人,还被他发现了。”姜时愿言简意赅道。 众人闻言,大吃一惊。 “哎哟哟!妹妹看着娇小,胆子倒是很大,女中豪杰呀,男人的逆鳞也敢碰,如何,他要退婚?” 姜时愿摇了摇头:“没有,他说他有事,半途折返,把日子往后挪了。” “这都没退婚?还给你遮掩?”圆脸的夫人拍手道:“那他一定很喜欢你。” 其他人也都笃定道:“男人能做到这么豁达,那肯定是喜欢了,还不是一般的喜欢,是喜欢死了。” 就连裴簪雪也跟着起哄道:“我也觉得。” 姜时愿惊住,连连摆手:“他不喜欢我,我们只是,只是因为一些原因,两家结亲而已。” 裴彻怎么可能喜欢自己? 除却十年前相处过半年,之后,他们便再无交集,哪来的喜欢? 他那样做,更像是出于联姻的责任,照拂她的体面。 他一向是个很有涵养的人。 “那得多大的利益,会让一个男人心甘情愿咽下这口气?他很丑吗,癞蛤蟆想吃你这天鹅肉?” 姜时愿摇了摇头,脑中浮现裴太傅那张脸,如实道:“丰神俊朗,无人能及。” “那他很穷很落魄吗?” 姜时愿又摇了摇头,裴太傅怎么可能穷,“他见面给了我三十六颗东珠,聘金价值千万。” “啊?” “东珠?” “千万?” 书铺中回荡着一阵抽气声,原本还和睦融融的气氛,一下变得尖锐了起来。 众人望向姜时愿的目光,不再温柔,而是变成了恨铁不成钢。 “妹妹,你糊涂呀!” “你怎么能在你夫君提亲之日,做出那样糊涂的事来!” “还说不喜欢,你嘴里的每个词都告诉我,他喜欢你喜欢的不行!” 圆脸的夫人恨恨道,她坚持自己的第一判断。 “这种最好哄了,你只要朝他勾勾手,人包准气消了,不信你试试。” 第40章 他好像不知道自己是个天才【微修】 是吗? 裴彻喜欢她? 姐姐们这么笃定,弄的她差点都信了。 虽然没有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建议,但姜时愿很喜欢这里的氛围,走进来,就像是走进了一个温馨的大家庭一样。 “这里真特别。” 裴簪雪道:“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里。这是柳掌柜经营的女子善堂,这里原本是一个书铺,是柳掌柜的夫君生前留给她的。” 裴簪雪指了指方才一直极为热情的圆脸夫人,介绍道。 “因为要养活家里的弟弟,柳掌柜小时候被生父卖给了人牙子,从小颠沛流离,吃尽苦头,直到十五岁时,遇见了她夫君。柳掌柜的夫君把她从人牙子手中救下,还教她算账,教她认字……” 姜时愿心弦忽地一动。 某种程度上,裴彻也教过她算术,教过她认字。 十年前—— 裴彻没收了她的猫,她翻墙去找猫,结果不小心打翻了书房的灯,烧了他半间书房。 猫没要回,姜时愿卖身为奴,要给裴彻当书童。 裴彻是嫌弃的。 她记得他当时看着黢黑的书房,表情十分难看,一句话不说,连人带猫把她赶了出来。 但姜时愿不爱欠人情,她自愿拿命抵债,非要还债。 裴彻不答应,姜时愿就闹,带着猫去他的学堂,他讲一句猫讲一句她讲一句,还把爱慕他的姑娘们的香帕香囊塞在他的衣袖里,夹进他的书里。 别人不敢做的事,她偏偏要干。 裴彻忍无可忍,又把她的猫没收了。 并且接受了她的赔偿计划。 她记得那天,裴彻黑着一张脸,一手拎着猫,一手拎着她的衣领,把她们带回了他的别院。 从那天起,姜时愿这个小苦工,放学之后,就去给裴彻端茶倒水,扫地擦桌,浇花除草。 姜时愿不怕吃苦,也不怕差遣,最怕的是写功课。 因为每次写功课的时候,裴彻都会毫不留情面地批评她。 心情好的时候,送她一个字:“蠢。” 心情不好的时候,会送两个字:“朽木”。 有时候气急了,他干脆抓着她的手气呼呼地就替她写了。 姜时愿就没见过像裴彻这么急躁的人。 他好像不知道自己是个天才,而他面前的‘朽木’只是个普通人——一个年仅八岁的普通孩童而已。 谁能像他一样,看一眼就知道答案,读一遍就能背下来? 他知不知道,他在鹿鸣书院当夫子,当得很差劲吗? 大家不过是看在他是状元郎的面上,对他阿谀奉承罢了。 裴簪雪的话音还在继续,姜时愿抽回思绪。 “柳掌柜十八岁时,已经能独当一面,她夫君问她,是想要一个人出去闯一闯,还是留在他身旁试试生活里的平淡?” “柳掌柜选择留了下来,不过好景不长。”裴簪雪叹了口气,“他们成亲不过六载,她夫君病世了。” “柳掌柜浑浑噩噩守着这间书铺过了一段时间,后来,她想着要做些特别的事……于是就在这书铺里,办了这个善堂,专门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姑娘们,就像当年,她夫君收留她一样。” 原来如此。 姜时愿听完,再看柳掌柜,心里有些唏嘘。 柳掌柜的夫君定是个极为温柔的男子。 姜时愿眼前不由自主浮现了裴彻那张脸。 裴小夫子虽然严苛又急躁,但他会在雪天给她堆雪人…… 堆一个爹爹,堆一个阿娘,再堆一个小小的她,怀里抱着一只小小的猫儿。 姜时愿很喜欢这里,这里让人觉得安宁。 “簪雪,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还对柳掌柜的故事这么熟悉。 “我嘛……” 裴簪雪晃了晃脑袋,正要回答,忽然砰地一声—— 书铺的大门被猛地从外撞开,一群佩刀的官差气势汹汹闯了进来。 …… 望仙楼。 二楼的雅间,席间的试探还在继续,但酒过三巡,众人轮番旁敲侧击,都没能从裴太傅口中探得一丝有用的口风。 对此,他们也早已习惯。 裴彻若无这般定力,也成不了天子近臣。 众人作罢,礼部侍郎最后端起酒杯,向裴彻敬去。 “太傅大人,下官敬您一杯。听闻大人大婚在即,下官先向太傅道声恭喜。” 他本也是客套,并不指望裴太傅会领情。 却不想,今日全程没有沾杯的裴彻,拈杯回敬了一杯:“多谢张大人。” 张侍郎受宠若惊,忙道:“还不知太傅大人将要迎娶的是谁家的千金?” 话音落地,席间众人全都好奇的竖起了耳朵。 虽然从裴太傅这里探不出圣意,但能听听裴太傅的私事也挺有趣的。 谁不知,这尊大佛,出了名的清心寡欲,府邸上连个红袖添香的近婢都没有。 他们也很好奇,到底是哪家姑娘这么有能耐,能把裴太傅给拉下凡尘。 众人正寻思,就听裴彻沉稳如金的声音响起,一字一句无比清晰:“镇国将军府千金。” 席间猛地一静。 有脑筋快的已经反应过来,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 镇国将军府?那不是姜贵妃的母家吗? 裴太傅迎娶姜氏女,那岂不是暗示裴家站队三皇子? 众人激动地看向裴彻,这不是暗示,这已经是再浅显不过的明示了。 裴彻环视众人,放下酒杯,不急不缓道:“多谢款待,今日便先到这吧,待下月裴某大婚,再携爱妻一起招待诸位大人。” 说罢,裴彻起身出了厢房,下楼而去。 他刚出酒楼,正欲登车,忽地一身男装的裴簪雪从远处跑来,朝他哭道:“小叔,不好了,小婶婶被官差抓走了。” 第41章 苏梨落有什么错,不过是太喜欢我罢了。 “裴哥哥~~~” 裴子野刚下马车,就听到了这三回九转的唤声,再抬头,只见万松书铺门前一个无比明媚的姑娘,满脸堆笑地朝他奔来。 第十六次。 短短数日,他们已经偶遇了十六次。 每次,她都会以出乎意料的方式出现,要么是一个转角,要么是一个回头,他一抬头就能看见她。 而且每次他见她,她都是不一样的装扮,第一天是粉色的纱裙桃花妆,第二天是茜色的长袍配牡丹…… 精心装扮,每天不重样。 他有这么好吗,她就这么喜欢自己? 裴子野嘴角不由自主地的勾起了一抹弧度,笑出了声。 “裴哥哥。” 裴子野正傻笑,苏梨落已经来到跟前,两只眼睛因为笑容弯成了月牙,眼睛里全都是藏不住的欣喜,好似能看到裴子野就高兴的不得了。 “裴哥哥,我就猜今天一定能在这里遇见你,所以在这里等着你。”苏梨落捏着嗓子,忍着恶心,娇滴滴说道。 抱歉。 在沈律初面前演太多了,现在再让她演,她有些反胃。 好在,裴子野这人看着纨绔,心思却单纯的很,她一喊‘裴哥哥’,裴子野的脸就红得跟猴屁股一样。 可见外界传闻也不能当真,人人都说这裴子野走鸡斗狗,沾花惹草,可她看着裴子野这人干净的很。 也是,外界还传她是尚书府千金,她那尚书爹疼她如珠如宝呢。 屁都不是! “小鱼儿,找我是有事吗?”裴子野问道。 苏梨落沉浸在自己的腹诽之中,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裴子野在喊她。 苏小鱼,她给自己起的新名字。 是的,她并没有告诉裴子野自己的真实姓名,而是给自己编造了一个富商之女的新身份,毕竟她就是想恶心恶心姜时愿而已,又不是真的要搭进去。 裴子野与她此前毫无交集,她又做足了功课,故事编的天衣无缝,裴子野毫无察觉。 苏梨落抽回思绪,仰头看向裴子野,说起今日的来意:“裴哥哥,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半个时辰后—— 苏梨落带着裴子野来到了户部大牢。 裴子野指着幽深阴暗的大牢,一脸疑惑:“你确定,这里有惊喜吗?” 别是什么惊吓吧。 苏梨落点了点头,也不再卖关子:“我听钱掌柜说,裴哥哥在找一个写话本的书生,对吗?” 裴子野惊道:“你找到了?” 那确实是个惊喜。 他去千山书铺交涉多次,平日里爱财如命的柳掌柜,这次好说歹说磨破了嘴皮子,就是不肯放人出来见一面。 他还想着赶紧把人找到,给小叔送去,去小叔那讨个赏呢。 “我爹认识些人,帮我把人寻到了。”苏梨落含糊道,她才不会说,她是找她户部老爹要了几个人,直接查抄了千山书铺,把人给逮了。 “人呢?人在哪?快让我见见。”裴子野一点不怀疑,激动道。 苏梨落抬了抬下巴,“昂,就在里头。” 说罢,苏梨落把裴子野拉进大牢,只见—— 昏暗的牢房里,一道纤瘦的人影,安静坐在干草堆上。 那人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 六目相对,三脸齐懵。 裴子野:“!” 苏梨落:“!!” 牢房里的姜时愿:“!!!” 三个人震惊的无以复加,却又不约而同地没有说话。 裴子野没说话,因为他在思考,从小到大,他的脑筋从未这么高速运转过,但他还嫌转的不够快。 他先是以为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眼睛——里面的人虽然穿着男装,但那张脸,不是姜时愿是谁! 裴子野震惊了:吃面书生是小婶婶?? 但很快反应过来,如果小婶婶是那什么吃面书生,那她还要自己找什么人?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苏小鱼抓错人了。 苏小鱼把他小婶婶,把未来的太傅夫人给抓进大牢了!! 小叔还能放过他? 而且,他有预感,小叔马上就会出现,说不准这会子已经在路上了。 他死到临头了!! 怎么办? 怎么办? 啊啊啊,死脑子,快转呀! 苏梨落也没说话,因为她一说话,不就暴露自己的身份了吗?那她费劲巴拉编的故事,她前几天买的新衣服化的桃花妆,偶遇裴子野十六次不都白费了吗? 她只是恨恨地剜了姜时愿一眼:该死,怎么抓的是姜时愿?姜时愿什么时候会写话本了?她怎么不知道! 不行,她要扳回一局。 一生要强的苏梨落想着,抬手一把挽住了裴子野的胳膊,朝姜时愿挑衅地看了一眼:看吧,姜时愿,你的未婚夫在我手里。 牢房里的姜时愿本要说话的,但看着两人突然挽在一起的手,震惊得一个字张大着嘴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啊?!苏梨落什么时候和裴子野这么亲密了??? 难道……这就是裴子野这么多年一直晃荡都不成婚的原因? 他喜欢苏梨落!!!! 姜时愿呆呆地眨了眨眼睛,今天什么日子,今天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先是吃面书生是…… 等等,等等—— 这不是大街上,这是大牢,她是被官差抓进来的,那裴子野和苏梨落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难道—— 不是吧? 姜时愿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她不可思议地望着裴子野:“裴子野,这什么情况?” 姜时愿的话还没说完,牢房外的裴子野拉起苏梨落的手,逃命似地跑了。 牢房里人生地不熟,好不容易盼来一个熟人的姜时愿,看着裴子野头也不回地跑了……跑了…… 姜时愿傻眼了。 “啊哈……啊哈……” 裴子野直接苏梨落跑出了三里地,从户部大牢,直接跑到了街头。 裴子野停下脚步,弯着腰,跟条狗一样大口大口地喘息。 苏梨落也没好到哪里去,她口干舌燥,差点跑断气。 “裴子野,你跑什么呀!” 她还想欣赏一下苏梨落恼羞成怒的表情呢。 裴子野不会是想要维护姜时愿的面子吧。 “我听说那什么什么书生,写的东西都是些不堪入目的文章,下流粗鄙的很,就该把她抓起来,省得带坏小姑娘!”苏梨落虽然也因为爱不释手熬夜看过那本《簪花记》,但这不妨碍她趁机贬低姜时愿一番。 裴子野扭头,一脸苦笑地看了她一眼。 她还不知道,这次他们闯了多大的祸。 小叔不发火还好,真惹着了,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但苏小鱼有什么错,她不过是太喜欢自己罢了。 “我们抓错人了。” “今天的事,你再别说起,你什么都不知道,都是我做的。听明白了吗?”裴子野嘱咐道。 苏梨落不解:“为什么?” 裴子野笑了一声:“这还有什么为什么,大牢那么脏,本就不是你该去的地方。我怕弄脏你的绣花鞋。” 苏梨落愣了一下,怔怔看着眼前的男人。 裴子野环顾四周,跑了出去,再回来,手里多了一颗火晶柿子。 “我回去把事情料理了,你先回家去,我不送你了。” 裴子野将柿子塞进了苏梨落的手中:“给,路上解渴。” 那柿子上,还带着一层薄薄的糖霜,想来味道很不错。 第42章 太傅,捞我!【修】 就是要就那样眼睁睁看着裴子野像阵风一样跑了,无法,只得又坐回了那干草堆上,百无聊赖地望着窗户上蜘蛛网。 屁股还没坐热,牢房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诚惶诚恐的跟在一个男人身后。 裴彻来了,身后跟着花容失色的裴簪雪。 裴簪雪见到姜时愿,快步冲到牢房前,小声地喊了一句‘姜姐姐。’ 姜时愿站起来,拉住了她的手,对她笑了笑:“我没事。” “大牢污浊,不知何事惊动了太傅大人,竟劳烦太傅大人亲自跑一趟。”狱卒管事惶恐上前招呼。 裴彻也到了牢房跟前,姜时愿抬头,两个人,一个在牢房外,一个在牢房内,视线穿过那滚圆的木栅栏空隙,在半空中交汇,姜时愿浑身皱巴,身上还沾着几根干草,那画面,谈不上一点诗情画意,滑稽的很。 刚刚才经历过裴子野的跑路,姜时愿怕裴彻也跑了,就像在望仙楼那样,裴彻明明看见她了,却还是一个眼神不给她。 也顾不得什么滑稽不滑稽了,抱住栅栏,探着头,朝裴彻喊道:“太傅,捞我!” 可怜兮兮,小脸都挤变形了。 原本面如沉水的裴彻,看了她一眼,眸底划过一丝无可奈何,转头朝狱卒道:“开门。” 狱卒看了看姜时愿,面露难色。 这里头是尚书府千金要抓的人,哪是他说放就能放的。 “太傅大人发话,小的不敢不从,只是此人行为不检,为谋暴利,擅自编撰传播不雅书籍,影响极其恶劣,今日好不容易才捉拿归案。” 话音刚落,姜时愿已经趴在栅栏墙内,伸着脖子,大声反驳起来。 “什么不雅书籍,我写的都是合法合规的,都有翰林院报备。你不要因为我是写话本子,就瞧不起我。人有七情六欲,四书五经能修身养性,话本戏曲也能怡情自娱!” 一旁的裴簪雪听了,紧紧拉着姜时愿的手,眼中翻腾着感动与崇敬。 姜时愿说完,还不忘昂着头,拉裴彻撑腰:“太傅大人,我说的对不对?” 那模样,像是还等着他夸奖。 裴彻轻嗤了一声,不置可否,但转头对狱卒管事道:“她是我的人,有什么事,我自会跟你们大人交代。” “他是太傅的人?是什么人呀?”狱卒下意识盘问道,问清了,他也好交差不是。 “我夫人。” 裴彻言简意赅,看着这牢狱中的潮湿阴暗,不欲再浪费时间,也不管错愕跌坐的狱卒,朝后挥了挥手。 他的侍从立即上前,直接取了狱卒手中的钥匙打开了牢房门。 …… 一个时辰后,太傅府书房—— 裴彻端坐上首,眼前放着一摞书册,书册扉页上题着许多香艳词句,十分露骨。 不远处,并排三人——姜时愿,裴簪雪,还有半路被押回来的裴子野。 三人都低着头,只不过姜时愿和裴簪雪是站着,裴子野跪在地上。 早在回来的路上,裴子野就已经一五一十招了供。 书房里流动着无形的压迫感,良久,裴彻终于出声—— “说说看,什么时候学会了写话本子的?” 姜时愿和裴簪雪低着头对视了一眼,裴簪雪想说什么,姜时愿摁住她的手,小声答道:“几年前,闲着无聊,随手写的,没想到送到书铺,突然就火了。” 裴彻冷哼了一声,扫了姜时愿一眼:“这么有天赋,那是打算以后以此谋生?” 姜时愿想了想,正要张口,裴彻的声音响起。 “不是问你。” 裴彻的视线转向裴簪雪,沉静的眸子里已然染上了不悦。 姜时愿一下噤了声,心虚地低下了头。 她早该想到,没有事能瞒得住裴太傅。 裴簪雪扑通跪下:“小叔别生小婶婶的气,与小婶婶无关,那些粗俗不入流的故事,都是我写的。今天官差突然上门抓人,我慌了神,小婶婶识破我身份,怕我还未出阁便失了清誉,才会冒名顶替我。” 话音刚落,裴子野惊呼出口:“啊?怎么是你?” 完了,本以为抓错了人抓到了小婶婶就够他喝一壶了。 没想到还捅出了这么一个惊天骇闻。 这是不仅惹到了小叔,这是直接一炮直接把自家给点了呀。 他不过是在外游手好闲了一点,就天天被家里训导。 他不敢想,家里那群老古板要是知道他们最看好的掌上明珠在外面写那玩意,会是什么表情! 而他这个捅娄子的罪魁,还有好日子吗? 裴子野已经有了想死的心, 怎么办,现在把苏小鱼供出来还来得及吗? 裴簪雪剜了裴子野一眼,要不是裴子野没事找事,哪有今天这乌龙! 裴氏书香传家,他爹又是家中最重规矩的人。 这也是为什么她一直匿名,今天听说官差要抓她时会直接慌了神。 “我行为出格,还差点惹来祸端,给家里给裴氏丢脸,请小叔责罚。”裴簪雪主动认错道。 裴彻面色沉静,并没有太多不虞,只是语重心长道:“裴氏一族,立身百年,要是因为你随手的几个故事就丢了脸面,那这名号留着也没什么用了。你喜好如此,与家族无关,不过你自己想清楚了,这世道对女子要求极高,你的与众不同,注定会被曲解被误会,这些你能承担吗?” 声音沉稳,不急不缓。 姜时愿想起那年裴彻给自己堆的雪人。 明明染了风寒,却还是满足了她。 就因为她随口说了句,每年大雪,爹爹和娘亲都会给她堆一个雪人。 姜时愿悄悄看了裴彻一眼。 裴簪雪听得极为认真,她认真思考了一番,点了点头:“小叔,我很享受为虚构的人物赋予血肉的过程,更享受枯燥的宅院生活因为自己的想象变得丰富多彩。小叔,我想试试。” 裴彻认真听完,忽地冷声道:“裴氏到底是簪缨之家,容不得你胡来,你既还要执迷不悟,那只能家法处置,即日起你就在太傅府闭门思过一月,抄女则十卷。” 等等,等等—— 姜时愿一愣,方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又要惩罚了? 裴簪雪写的故事虽然套了香艳的噱头,故事本身并不露骨,若真的粗俗不雅,官府怎么会允许发行。 裴彻明知这点,却还要重罚,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 姜时愿不服,正要为裴簪雪求情,却被裴簪雪一把拉住。 裴簪雪一点没有被罚的痛苦,反欣喜道:“多谢小叔教训,簪雪领罚,这就去闭门思过。” 裴簪雪站起来,凑到姜时愿耳边小声道:“小叔罚了我,我爹就不会再罚我了,而且我在太傅府,没人看管,禁不禁足谁知道呢。至于什么女则,小叔最讨厌女则女规了,我敢担保,我就是交上去一堆白纸,小叔都不会看一眼。” 裴簪雪说道,高高兴兴去闭门思过了。 裴子野看到了希望,眼巴巴地望向裴彻,不等他张口,裴彻先发制人。 “你,自己去领二十大板。”不留一点情面。 “小叔,你好偏心!” 裴子野呜咽了一声,苦着一张脸走出了书房。 偌大的书房里瞬间便只剩下裴彻和姜时愿。 姜时愿孤零零站在原地,抬眼看了看裴彻:“那我呢?” “我也错了,该领什么罚?” 第43章 退一万步讲,太傅就没错吗? 裴彻掀了掀眼皮,抬眸看着她低着头一副胆怯又心虚的模样,气笑了。 “你有错吗?”刚才不是理直气壮,以为自己很英勇,还冒名顶替。 姜时愿看着他,点了点头:“有错,我犯了很大的错,我不该在太傅上门提亲的时候,跑去见别人。” 裴太傅一默。 书房里静的落针可闻。 姜时愿静静观察着裴彻的神情,等着他发落。 姜时愿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大概过了几瞬,裴彻抬眸看向她,只问了一句:“都处理好了吗?” 显然问的是她和沈律初之间。 今日这么曲折的乌龙,裴太傅都能在短短一个时辰内洞悉所有,她和沈律初的纠葛自然也瞒不过他的眼睛。 “嗯,都处理好了。”姜时愿迎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 “那就没事了。”裴彻没再说什么,低头去给自己斟茶。 姜时愿打量着裴彻的神情,不确定他有没有消气,“太傅,要不你还是罚罚我吧?” 裴彻轻笑出声,满足她:“好呀,你要罚什么?抄书,还是挨板子?” 恰这时,外头传来裴子野一声哀嚎—— 是真打呀! 姜时愿快步上前,抢过裴彻手中的茶壶,迅速斟了一杯茶,捧到裴彻眼前。 “让我给太傅当书童吧,我给太傅端茶倒水,研磨扫地,以此抵罪。” 熟悉的话语在耳边响起,裴彻想起自己十年前珍爱的琉璃盏,澄泥砚,至今还破碎不堪躺在库房的角落里。 裴太傅伸手握住姜时愿手中的汝窑莲盏,拒绝了:“不需要。” 姜时愿不依:“退一万步讲,今天的事,太傅就没错吗?” “裴子野是因为我才去抓人,而我是因为看了太傅送来的话本,才起了想要结识人的念头。” 姜时愿上身前倾,双手捧着茶杯,递到裴彻唇边,目光灼灼看着他。 “裴氏族老们知道他们的太傅这么不正经吗,他竟然给自己未过门的妻子送那样香艳露骨的书籍,嗯?” 轻柔的嗓音混着清茶香一起飘进耳膜,裴彻神情一顿,视线越过眼前的茶盏,落在了她一张一合的唇瓣上。 她的身子几乎凑到了他跟前,他甚至能看见她白皙肌肤上的细小绒毛。 姜时愿还穿着那身男装,圆领的暮山紫长袍,腰带紧束,勾勒出一截盈盈纤腰。 那是他的旧衣。 裴彻喉咙滚了滚,低头呷了一口她捧过来的茶,“这次要多少月银?” 十年前,说要卖身抵债,结果撒泼打滚,说要先结月钱,等她凑齐了再一起消帐。 他倒是付了半年,最后也没见她来。 姜时愿闻言,眼睛一亮,这是同意了,不是,这是消气了? 她眼睛弯了弯,“赔罪嘛,怎么能收月钱,不仅不收月钱,我还有赔礼送给太傅。” “将将~~” 姜时愿从袖中掏出来一只草蚱蜢。 她用大牢里的干草编的。 “太傅,送你。”姜时愿献宝一样,再次凑了上去。 裴彻目露嫌弃,两根手指拈起那只歪歪扭扭不知为何物的丑东西。 “这是什么?大牢纪念品?” 淬了毒的嘴!! 姜时愿却不以为意,指着手里歪歪扭扭她自己也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的东西道。 “这是草蚱蜢!我知道,太傅府上有金龟玉蝉,什么奇珍异宝都有,但,太傅,你有大牢干草手编的草蚱蜢吗?没有吧!” “我既要送礼,自然要送这天底下独一无二,太傅又没有的!” 不送特别的,太傅怎么会记得她。 这道理,姜时愿八岁就懂了。 “而且,我这次是当面送的。”姜时愿望着裴彻,卖乖道。 信口胡扯! 一根干草也能吹出花来! 裴彻一脸嫌弃,手腕却转了一下。 原本被拈在指尖的草蚱蜢,落在了掌心。 裴彻转头去看书案上折子,没有再看她。 “明日我要早朝,不知什么时候出宫,你若想见我,在太傅府等我。” 姜时愿看着那只被他收下的丑蚱蜢,弯唇笑了笑,浑身上下说不出的快乐。 现在可以确定了,裴太傅不生她的气了。 太傅,其实也挺好哄的。 “好,我明日再来找太傅。” 姜时愿起身告辞,退出了书房。 待脚步声走远,彻底消失不见,裴彻才抬起头来。 他看着桌上的丑蚱蜢,有些苦笑。 什么独一无二? 她不记得了,康正二十一年,十月初七,城南庙会,她买了整个庙会最威武最雄壮的草蚱蜢。 报的他的名,赊的他的账。 裴彻嗤笑了一声,随手将东西丢进了手边的暗格。 哒地一声轻响,已经发黄破损的草蚱蜢旁边又多了一只奇丑无比的干草蚱蜢。 …… 姜时愿从书房出来,转头先去找了裴簪雪。 姜时愿过去的时候,裴簪雪正跪在蒲团上,一脸虔诚忏悔。 姜时愿吓了一跳:“不是说做做样子吗?你怎么还真跪上了?” 裴簪雪道:“我在忏悔,我很内疚,我竟然把小叔写死了。小叔那么好,我怎么能把他写死呢?” 姜时愿呛了一下,“所以说,簪花记里那个爱而不得还被挫骨扬灰的大反派真的是你小叔?” 裴簪雪点了点头,“因为那时候,小叔对我们太严苛了,他说我作的文章狗屁不通,我一气之下就把他写进话本里了。” 姜时愿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因为曾经她这块朽木也有过同样的念头。 “簪雪,那你为什么要叫‘吃面书生’,太滑稽了。你若不叫这名,我也不会对你好奇,也就没今天这遭了。”姜时愿好奇问道。 裴簪雪摆了摆手,叹息道:“没办法呀,我入行太晚,什么‘玉面书生’‘白面书生’‘铁面书生’都被人占了,我只能随口起了个‘吃面书生’,正好,我最爱吃面。” 姜时愿被逗笑,和裴簪雪说明来意。她找裴簪雪借几身男装。 明天就要用,临时去制已经来不及了。 裴簪雪眼睛眯了眯:“有的,有的,管够,我待会就叫人给你送上门。” 小婶婶,她比谁都会,还要什么军师呀! 又聊了一会,姜时愿起身告辞。 出门时,正好经过后院,裴子野趴在长凳上,哼哼唧唧,板子没挨几下,行刑的侍卫耳膜已经破了八百个洞。 裴子野看见姜时愿,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鬼哭狼嚎:“小婶婶,救我!我有什么错呢,我不过就是想要讨好小婶婶,想要小婶婶开心而已。” 姜时愿走过去,蹲在裴子野跟前,盯着他道: “裴子野,我知道,人不是你派的,也不是你抓的我,是她对吧?” 因为旁边还有人,姜时愿没有报名字。 裴子野表情一僵,惊恐地看着姜时愿:她怎么知道? 姜时愿看他这般表情,瞬间了然。 她就知道是苏梨落搞的鬼。 那是户部大牢,她爹是户部尚书,不是她是谁? 而且,她在京城的死对头就一个。 苏梨落也是大能耐,对她的行踪这么了如指掌。 姜时愿又看了看裴子野,明明是苏梨落闯的祸,裴子野却一个人承担了下来。 看来,她猜的没错! 裴子野果然喜欢苏梨落! 还不是一般的喜欢! 额,等等,姜时愿想到了一个问题。 那他们要是成了,那她和苏梨落岂不是要成为一家人了? 姜时愿想了想那画面……算了,还是不要想了。 有点可怕。 但转念一想,若是成了,苏梨落岂不是以后永远都低她一头,每次见着她都得恭恭敬敬叫一声‘小婶婶’? 这不比杀人还诛心? 姜时愿抽回思绪,对裴子野道:“裴子野,那姑娘漂亮又端庄,你可得好好待人家,莫要辜负了人家姑娘一片真心。” 裴子野还在震惊之中,骤然听到这样一句语重心长的话,脑子根本转不过来: 这还没成亲呢,小婶婶说话,怎么一股子小叔味! 姜时愿也没理会裴子野的表情,既然裴子野要为爱牺牲,这情她就不去求了。 患难见真情嘛,那二十板子就是他们感情的见证,成全他们!! 于是,姜时愿拍拍手走了。 “小婶婶?” 裴子野趴在长凳上,眼睁睁地看着姜时愿越走越远,头也不回地走了……走了…… 他很难不怀疑,姜时愿这是故意的,故意报复他! 裴子野咬牙:果然,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样人,一样的睚眦必报!! 姜时愿刚出太傅府的大门,马车便迎了上来,一个黑衣侍卫上前恭敬道:“太傅命我等护送夫人回府。” 一声‘夫人’,喊得姜时愿又是一阵面红耳赤,足足呆滞了好几瞬。 不远处,一辆马车正好经过—— “我去!那就是裴太傅的夫人吗?!” 周景深趴在车窗上,用帘子挡着脸,眼睛直直望向太傅府大门—— 第44章 我只是忘了,又没有失言,我为什么要道歉? 上次在添香居,周景深临时被叫走,没能蹲到裴太傅下楼。 他还千叮咛万嘱咐沈律初,让他瞄一眼,结果沈律初根本不理会他。 今日出门办事,偶然经过太傅府,周景深心底那股好奇又勾了起来,下意识地就往太傅府方向多望了几眼。 不曾想,真被他遇上了! 周景深听到太傅府门口隐隐约约有人喊了一声‘夫人’,耳朵立马竖了起来。 他趴在车窗后,怕被人发现,只能用帘子挡住脸,眼睛滴溜溜地从缝隙里往外望。 只见太傅府门口停了一辆马车,一道纤细的人影不急不缓上了马车。 隔得远,周景深只隐隐看见一个侧脸,但那人身上的男装却看得一清二楚。 “啧!” 白激动了。 是个男的。 周景深摔了帘子,悻悻坐回车厢。 但这并不影响什么。 他也只是一时好奇而已,裴太傅与他们没有交集,他成不成亲娶的是谁,跟他没什么关系,对他也没有任何影响。 反倒是沈律初…… 周景深想起沈律初,脑子突然疼了一下。 他从来不知道,沈律初三年前竟还给过姜时愿那样的承诺。 而沈律初竟然还给忘了。 这么重要的事,竟然还有人忘了。 就连周景深听着,都觉得匪夷所思。 合着这些年,姜时愿也不是没皮没脸的倒贴,人家纯粹就是被沈律初给骗了。 沈律初这是在干什么,玩弄人心吗? 那姜时愿现在不跟他玩了,他收手就好了,怎么又闹出那样不理智的事来? 那天,姜时愿那鞭子没甩在他脸上,已经给足他体面了。 周景深不知道沈律初在想什么,他现在都有点怕见到沈律初。 但怕什么来什么,周景深刚回到家门口,沈律初身边的墨雨跑了过来,朝他道:“周公子,请你去劝劝我家世子吧。” 墨雨耷拉着一张脸,像是条腌制了十年的老黄瓜,苦得不行。 “他怎么了?” 墨雨哀道:“自从别庄回来之后,世子就把自己关在书房苦读。” “这不是挺好的。” 墨雨摇了摇头,若只是苦读,他也不会苦恼了,“世子已经几日未曾阖眼。” 到底是朋友一场,周景深放心不下,转头去了文远侯府。 文远侯府静悄悄的,文和郡主出门应酬了,文远侯常年忙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都住在了府衙。 文和郡主和文远侯爷感情不合,早已不是什么传闻。 周景深抽回思绪,踏进沈律初的书房,一下被眼前的景象惊住—— 只见书房之中狼藉一片,随处都是堆放的书籍和揉乱的纸团。 而沈律初坐在书桌前,埋头执笔,身上还穿着别庄聚会那身衣裳,皱的不像样子。 “律初?”周景深唤了一句。 沈律初没有抬头,“我没空,春闱将至,我要专心备考。” 声音嘶哑的,像是老旧的马车车轮在山道上颠簸。 “这次状元,非我莫属,我定要连中三元,让姜时愿知道,我没有失言!”沈律初自言自语道,像是说给别人听,又更像是催眠自己。 沈律初抚了抚紧绷的脑袋,劝解道:“你想娶姜时愿,那你就好好跟姜时愿道道歉,她等你这么多年了,只要你低头好好哄上几句,她一定会再给你一个机会的。” 沈律初忽地抬起头,振振有词道:“我只是忘了,又没有失言,我为什么要道歉?” 周景深看着沈律初那遍布血丝的眼睛和憔悴的面庞,气得像砸人。 沈律初到底在嘴硬什么? 犯了错就改,喜欢就去追,一切都还有机会。 “律初,别庄那日,你真的太过了,姜时愿也是真的生气了。我知道你也是太在乎她,才会情急失了理智……” “没有,谁在乎她了。” 周景深还要再宽慰疏导几句,但话还没说完,便被沈律初扬声打断。 “喜欢我的人那么多,我要每个人都在乎吗?” 沈律初反驳道,眉眼间是不屑一顾。 为什么每个人都在劝他跟姜时愿低头,墨雨是,周景深也是,好像他离了姜时愿就活不下去一样。 没有! 他很好! 没有姜时愿,他也一样都好好的,能考上状元。 沈律初不可一世的话砸了过来,砸得周景深脑瓜子嗡嗡作响。 以往都觉得沈律初格外聪明而十分羡慕,现在他脑海里只有四个字:无药可救! 沈律初无药可救了! 都到这个地步了,他还看不清自己的心吗? 既然叫不醒,那,那他也懒得管了。 周景深无可奈何,甩袖走了。 搬来的救兵跑了,墨雨欲哭无泪,额头上更是急出来了一头冷汗。 他脑筋转的飞快。 夫人不喜欢姜姑娘,世子定是想着考上状元来换取夫人的妥协,让姜姑娘进门。 可姜姑娘就要成亲了呀,根本等不到世子春闱高中。 是不是告诉世子姜姑娘已经许了人家,世子就会清醒过来? 墨雨犹豫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重新踏入书房,正要开口—— “出去!” “以后关于姜时愿的任何消息都不要传进来,我不想听。” 第45章 【高甜】【初吻】我给裴太傅当书童的一天 翌日,清晨。 天边尚有星光点点,雾气弥漫,太傅府亮起灯火。 裴彻一身紫袍,玉带金钩,阔步出了府门,正欲登上马车,车帘忽地一掀,探出一颗小脑袋。 “恭送太傅大人早朝。”姜时愿跪坐在马车里,撩起车帘,朝他响亮喊道。 裴彻站住脚步,上下打量她。 察觉他的目光,姜时愿低头看了看自己,今天她穿的是裴簪雪送来的男装,浅绿色的竹纹长衫,颜色清雅,衬得人少年翩翩。 她早上更衣的时候,几个丫头都看红了脸。 “不好看吗?”姜时愿问。 裴彻似笑了一下,点头道:“衣裳好看。” 怎么这样? 姜时愿有点怀念前几天的裴太傅了,前几天的裴太傅会夸她好看,而不是衣裳。 裴彻坐进马车,姜时愿谨记自己今日的身份,立马上前,拿出自己提前准备好的早点茶水。 “太傅大人,早点我为大人准备了桂花糕,云片糕,核桃酥,还有八宝油糕。” 这是姜时愿按照前两次在裴彻马车上看到的桂花糕和九层糕备下的。 “大人请用。”姜时愿把满满当当的食盒递了过去。 裴太傅却没有接,而是问:“真要给我当书童?” 姜时愿:“那是自然,昨日不是说好的吗?” 裴太傅笑了笑:“那当的不好呢?” 姜时愿仰起头来:“还不好吗?你看着我的眼睛,我多尽职。” 裴太傅看着她的眼睛,但不语。 姜时愿暗道怪哉,上次远远瞄一眼都能发现她眼底的鸦青,现在都贴他眼皮底下,他都没发现吗? “为了来给太傅当差,我可是半宿没睡,鸡还未啼,我就起来了,就怕耽误了太傅早朝。”姜时愿小声道。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干了活当然要吆喝呀,不然你还指望黑心主子良心发现。 这道理,她八岁…… 额,这句台词好像已经说过了,姜时愿打住,抬头去看裴彻。 裴彻失笑,姜时愿从小就爱吆喝。 ‘夫子,我扫地了,扫了好大好大一堆,我棒不棒呀?’ ‘夫子,我浇花了,水桶好重哟,把我的手都磨破了。’ ‘夫子,我今天把后院的蚂蚁窝填了,太可恶了,胆大包天的蚂蚁,竟然敢咬我夫子的书,罪不可恕!’ 确实,姜时愿很勤劳。扫完的落叶成了她的蹦床,浇过的花全都淹死了,只有扫荡蚂蚁窝算是干了一件正事,那也只是因为她不想写功课而已。 这次亦然。 裴彻伸手拈了一块桂花糕:“起的再早也没用,你的太傅大人不喜欢甜食。” 姜时愿愣住,裴彻不吃甜食吗? 那两次的糕点是? 难道是特意为她准备的吗? 姜时愿抿着唇,悄悄看着对面的裴彻,裴彻虽然不喜欢,但还是细嚼慢咽把手里的一整块糕点都吃完了。 马车抵达宫门前,姜时愿还在发愣,裴彻的声音响起。 “要跟我一起进宫,还是在马车上休息?” 姜时愿摇了摇头,怕被误会,尽忠职守的姜时愿还解释了一句:“不是偷懒,是怕被人撞见了。” 毕竟宫中上下认识她的人不少。 “好。” 裴彻笑了笑,起身下了马车。 “太傅大人。” 临近早朝,宫门口已有不少官员,众人下车下轿,见着裴彻,纷纷拱手见礼。 裴彻含笑颔首:“各位大人早。” 众人一愣,互相看了看,小声道:“你觉不觉得今天的太傅有些不一样?今天的太傅看起来,好像……好像很好说话的样子。” “是吗?那我那份拨款书今日是不是可以去找太傅批了?” …… 姜时愿趴在马车车窗后,像做贼一样,悄悄望着裴彻的背影,一直到那人踏入宫门,再也看不见。 姜时愿想起他在马车上的笑,耳根微微发烫。 好像,裴太傅更喜欢这样的自己。 不用太端庄,也不用太安静,就像以前一样? 姜时愿像想通了什么,又像什么都没想通,也没想多久,困意上来,她掩唇打了个哈欠,然后在宽敞又舒适的马车里躺下了。 马车上挂着最遮光的锦缎,坐垫又厚又软。 裴彻看起来清心寡欲的,但他用的东西可一点都不凑合。 十年前,小小年纪,喝的是琉璃盏,用的是澄泥砚,穿的是锦缎,闻不了香粉,所以一年四季书房居室里都摆着佛手柑橘之类的新鲜瓜果。 裴夫子大概不知道,条案上的瓜果,每个都被她偷偷尝了一口。 最好吃的当属小蜜橘,酸酸甜甜的。 …… 金銮殿上—— 今日早朝争议最多的便是立储之事,各位皇子皆有推崇,但呼声最响的还要属五皇子谢景俢,有臣官细数谢景俢功绩,前年救灾赈民,去年督建堤坝,今年推免减税,光是称颂五皇子就占了一个时辰,反观征战在外的三皇子,荐言者寥寥。 皇帝不置可否,似累了,只说了一句:三皇子亦是肱骨朝臣,立储一事,待三皇子回京后再议。 五皇子一党,这才知悉,三皇子已经被召回京,个个面面相觑。 又议了半个时辰,早朝终于散了。 裴彻举步出了宫门,侍卫将车赶来。 一如往常,又不同往常。 裴彻在车前驻足,轻轻掀帘,却不想—— 车厢里头空空如也。 裴彻的心头也跟着一空。 他站在原地,手指勾着车帘。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一道雀跃的声音。 “裴彻——” 裴彻回头。 只见姜时愿手里抱着一个大大的食盒,气喘吁吁地从对面的街边朝他跑了过来。 “太傅,我买了咸粥,酸粉,辣条子,还有现包的苦菜包子,这下肯定有你喜欢的了。” …… 姜时愿跟着裴太傅去了府衙。 太傅深得陛下信任,六部不能拿定的事,都得先让裴太傅过目,太傅批阅之后再送呈龙案。 是以,裴太傅公办的书案格外大,上边堆放的文书奏折也格外多。 但,姜时愿从没见过谁像裴彻一样,这么喜欢办公,一进府衙看着那些奏折,嘴角就没下来过。 这就是权力的魅力吗? 姜时愿长长打了个哈欠—— 朝廷机要,也非她能随便沾手的。 隔着一道屏风,裴太傅在前头享受他的公务,姜时愿盖上薄被,美美地阖上了眼。 姜时愿困极了,一觉睡得深沉,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突然听到三个字“如意楼”。 姜时愿倏地睁开了眼—— 如意楼的红烧狮子头一绝。 她好饿。 “裴大人,今日下官在如意楼定了一桌席面,诚邀各位大人一起小聚,不知太傅大人是否得空?” 工部郎中李青走到裴彻面前,恭敬问道。 李青上前邀约,也不过是走一走过场,太傅大人矜贵威严,素来不会参与他们这种酒局,尤其还是他这等微末小吏的邀约。 李青主要是出于感激。 感激今日太傅大发慈悲! 他改了八遍的拨款书,今日终于通过了。 裴彻也知李青是出于客套,自己出席反而会让人不适,正要如往常一般开口婉拒,身后的屏风后突然传来一声异动。 裴彻微微侧头,余光扫了一眼:“好,我待会就到。” “没关系没关系,太傅公务繁忙,宵衣旰食,没空也正常……啊?”李青说了半天,猛地反应了过来,然后惊讶地看着裴彻。 裴彻面不改色:“李大人先行,我和,我的书童,随后就到。” “哦哦哦好好好。”李青忙控制好自己的表情,转身退下。 孙大人说的没错,今天的太傅确实很不一样。 待李青退了出去,裴彻这才折身走到屏风后。 姜时愿已经坐起来,身上也整理好了,正在穿鞋。 “叫你那么多遍都没醒,听到如意楼立马就醒了?” 姜时愿微微一窘,这人怎么什么都瞒不住,说得好像她多馋一样,也不想想,她一天没吃饭呢,早上垫吧的几口早点,早就在给他寻酸甜苦辣的时候跑空了。 “如意楼的名气虽然比不上望仙楼和添香居,但是菜品做的极好,太傅待会多尝尝,尤其是那道红烧狮子头。” “太傅虽然是客,但也别让人等急了,快走吧快走吧。” 姜时愿不是催促,不过是识礼数罢了。 裴彻也不戳破,抬脚领着人出了府衙。 外头已是日暮时分,如意楼宾客满门。 二人上楼来到李青定的雅间,裴彻一走进去,原本喧腾的房间里,一下鸦雀无声。 姜时愿站在裴彻身后,看着那些在外面也是耀武扬威的大人们,一个个大惊失色又局促不安的表情,就像笑。 “太傅,你看起来很不受欢迎。”她小声道。 裴太傅:“你之前不也跟他们一样?” 姜时愿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裴太傅说的是她前几次看见他,也跟他们一样滑稽。 姜时愿瞬间不觉得好笑了。 虽然其他人都很局促,但裴彻却泰然自若入席就坐,就跟回自己家,进自己的书房一般。 尊卑有别,诸位大人们在里间就座,姜时愿和其他侍从在靠近门边的小外间里坐下。 小外间也备了酒菜,只是清汤寡水,比不得里头。 “小哥,你看着好面生?你是太傅府的新人吗?以前从没见过你。” 姜时愿一坐下便引得其他人注意,一来是面生,二来是‘他’这相貌生得也太俊秀了。 当然,他们也没有别的意思。 不要命了,太傅府的阿猫阿狗他们都不敢得罪,何况是跟在太傅身边的人。 他们只是好奇,太傅府连个小厮都这么气质不凡吗?? 姜时愿往嘴里扒着饭,点了点头。 虽然没有红烧狮子头,但是她饿呀。 “我昨日才到太傅府,今日才当值。” “难怪。诶,我听说太傅府很难进的,太傅要求严苛又很挑剔,很难伺候。”有个人压低声音小声道。 虽然裴彻确实有些挑剔,走路不能发出声音,不能大喊,不能大叫,不能唱歌,不准直呼其名…… 但是! 姜时愿放下碗筷,“谣传!都是谣传。” “太傅大人好的很,太傅大人在朝堂上为国为民公正廉明,私底下也是极为……极为……”姜时愿顿了顿,“极为大方。你知道吗,太傅每月给我这么多月银!” 姜时愿伸出了一只手掌。 “多少?” “五两,月月准时,从不拖欠。” “哇——” 其他人纷纷向姜时愿投来了羡慕的目光。 他们要是知道,五两,是她八岁时的月钱,估计得羡慕的流眼泪。 裴彻这人就是很大方,嫌她吵,就拿银子来堵她的嘴。 内间,席上—— 裴彻突然冷嗤了一声。 一旁的东道主李青,吓的手一哆嗦,忙问道:“太傅大人可有什么需要?” 裴彻掀了掀眼皮,“加个红烧狮子头,另外,这里的席面,再备一桌,送到外间,都算我的账。” 李青又惊又恐,不明所以,但依旧照办。 很快,一桌丰盛的酒席送到了外间的桌上。 姜时愿看到了心心念念的红烧狮子头,唇角上扬。 “看吧,我家太傅是不是很好很大方?” 众人纷纷点头,看向姜时愿的视线更加羡慕了。 外间的侍从们吃的不亦乐乎,里间的气氛,也因为裴彻一句‘算我账上’,热络了起来。 众人觉得他们的裴太傅,突然就亲近了起来。 众人纷纷试着向裴彻敬酒,裴彻亦都照单全收——气氛一下烘托到了极点。 李青眼泪汪汪地把手搭上了裴彻的肩头,而裴彻也没有避开。 “太傅大人,我今天好高兴,好高兴太傅大人能来。” “太傅,你知道吗?我夫人给我生了一对龙凤胎,你不知道——多可爱!” 裴彻这才知道,李青请客,是庆祝自己喜得麟儿。 裴彻提了一杯,道了一声喜:“恭喜。” 李青听到裴彻的道贺,又看着裴太傅敬向自己的酒杯,热泪盈眶。 “太傅大人,我的好大人,听闻大人要成亲了,给!” 李青在怀里摸了摸,摸出来一张折叠的方方正正的纸符,递了过去。 “我去观音庙求的送子符,很灵验的。” “祝……祝太傅和太傅夫人早生贵子,好不好?” “太傅,你不知道,小孩子有多可爱!太傅和太傅夫人的孩子一定更可爱。” 裴彻伸手接过李青手中的纸符,侧头望了望外间。 呵。 他当然知道,他和姜时愿的孩子,肯定天下第一可爱! 如果她愿意…… 只要她愿意…… 姜时愿早吃完了,坐在外头跟人闲聊,眼睛却时不时地往里头瞧。 她也是第一次见裴彻这么亲切,竟然跟人勾起肩来了。 端方持重,正襟危坐,这才以前,从未有过。 一直到酒局散场,两人回到马车,裴彻靠在马车壁上,呆呆地看着自己,姜时愿才知——裴彻约莫是醉了。 幸好,她早有预备。 “太傅,我带了解酒药。” 那天看他出现在望仙楼,就猜他可能会有应酬,所以姜时愿提前备好了。 姜时愿坐过去,倒出来一颗解酒药,喂到他嘴边,不忘邀功。 “你就说,我尽不尽职?” 裴彻闻言,笑出了声,视线在她的脸上梭巡。 眉目如画,肤若凝脂,即便不施粉黛,身着男儿装,依旧掩不住她灿如春华,皎若秋月。 姜时愿抬头,正好撞进他的视线里。 四目相对,姜时愿怔了一下,平静的心湖里忽地漾开了一圈波澜,捏着药的指尖也跟着失控,碰到了他的唇。 姜时愿像是被烫了一下,身子往后一退。 “姜时愿?” 恰好这时,车窗外突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直接唤着姜时愿的名字。 那声音格外耳熟,耳熟得裴彻狠狠皱了皱眉。 而姜时愿却像如释重负一般,趁机抽身,转头正要去掀帘,忽地眼前一暗—— 唇边覆上来两瓣炙热,清冽又霸道的气息直入肺腑—— 第46章 姜时愿,我知道你在里面,我看见你了。 “唔……” 毫无预兆地,腰上多了一只手,把她往回一拉,姜时愿跌进一个宽大的怀里。 裴彻左手扣着她的腰,右手穿过她的后颈,骨节分明的手插入她的发间,将她的头往上抬起。 姜时愿被迫仰着头,承受他倾覆而来的汹涌情绪。 唇齿相依,呼吸交缠。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姜时愿睁着眼,整个人呆怔在原地,只有心跳在鼓噪,一声接一声,声声如擂鼓,响得都盖住了车窗外再次响起的声音。 “姜时愿,我知道你在里面,我看见你了。” 沈律初站在马车外,定定看着马车的车窗。 他刚刚看见了,一个人影从如意楼出来,上了这辆马车,那人影像极了姜时愿。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他看到姜时愿的身影立马就追了过来。 他们说的没错,姜时愿那么喜欢他,只要他跟她好好说几句话,她就会回到自己身边。 再者,就算他放弃,姜时愿也不会轻易放弃。 她一直都是个很固执的人,认定的事,千险万难都不会放弃,就比如她说她要调香,她要开香铺。 她为了辨香,日夜泡在各种香料里,差点失去了嗅觉都没有放弃。 还有那次,大雪封山,姜时愿趟着雪来找他,她从马背上摔下来,摔得腿没了知觉,但还是赶到了别庄找到了他。 他们经历过很多事,姜时愿怎么可能会轻易放弃。 所以,沈律初想了想,与其僵持着让两个人都不愉快,不如早点说开了。 “姜时愿,我的承诺还有效,我会苦读,明年春闱之后就会说服母亲,迎娶你过门,所以别闹了,好吗?” “别庄的事,我可以道歉……” 沈律初话说到一半,车窗帘子被掀起了一角,车帘后是一张清贵又邪肆的脸。 沈律初愣住,像是不认识一样,盯着那张脸。 怎么是裴彻?这是裴彻的马车? 裴彻薄唇微勾,衔着一抹笑,眸光戏谑,不同以往。 “沈世子,你挡道了。” 沈律初这才回神,左右看了一眼,最后又狐疑地把视线落在车窗后面。 他刚刚分明看到了姜时愿的身影,他不会认错。 “哦?沈世子是在找人?” 裴彻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将帘子掀得更大了一些。 沈律初这才看清,裴彻怀里还有个人。 那人身形娇小,把脸紧紧藏在裴彻怀里,沈律初只看到了一只红得滴血的耳朵。 虽然穿着男人的衣服,但一看就是个女人。 上次是当众搂抱,这次又是什么戏码,裴彻也会玩这些浪荡戏码? 看样子还挺乐在其中的模样。 这就是人人称颂的清风明月,呵,可笑。 沈律初语塞,良久才抽回思绪。 这么说,他看错了,刚刚上车的是裴彻的那位夫人? 沈律初本不怀疑自己的视力,但看到车内光景,瞬间动摇了。 大约是他近日没有好好休息,又是在这夜里的缘故,一时看花眼了。 沈律初给自己找到了原因。 不然呢? 总不可能那个把裴太傅拉下神坛屡屡当众失格的女人就是姜时愿吧? 呵,不可能。 沈律初试图在脑海里把姜时愿和裴彻放在一起,但根本想象不出来。 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沈律初作罢,往后退了一步,“抱歉,我看错人了。” 沈律初不知自己是不是又看花了眼,他看见自己说完这句话时,裴彻的脸上竟闪过一丝意兴阑珊,一丝对他很失望的表情。 裴彻确实失了兴致,他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嘴角浮起一抹冷笑, “沈世子,有些事,不是你害怕发生,它就不会发生。有些人,也不是你觉得不会走,她就会永远在原地等候。” 裴彻说完,放下了车帘,车轮滚动,一下消失在夜色之中。 沈律初却杵在原地,脸色尤为阴沉。 又是这样说教又讥讽的语气! 裴彻看他的视线里,分明是不屑。 沈律初心里勾起一团无名之火,想要超越裴彻的心情在这一瞬达到了顶点。 不管是为了实现对姜时愿的承诺,还是为了自己,这次春闱,他必须夺魁。 “沈世子,我家主子已经在楼上等候多时了。” 沈律初还在发愣,一个侍卫上前请他上楼。 沈律初这才回神,跟着人进了如意楼,上了二楼最内的一间雅间。 “律初表弟,叫表哥好等,怎么这么晚才来?”五皇子谢景俢见人进来,立即上前亲昵招呼道。 沈律初神色淡淡,上前规规矩矩行礼:“见过五皇子。” 他们虽沾点亲,但志不同,所以并不是很熟络。 五皇子的野心昭然若揭,若不是碍于身份推拒不得,今日他是绝不会应五皇子约。 沈律初态度冷淡,谢景俢并不放在心上,反而更加热情。 不巧,方才他在楼上等候的时候,正好看见了他与裴太傅在地下的‘对峙’。 女人这东西,就算是自己不要的,转头落在别人怀里,是个男人都会觉得不爽。 更何况,沈律初今天还亲眼撞见裴太傅与姜时愿亲密无间,他觉得不快,再正常不过。 这也是他今日非要约沈律初出来的原因。 “看样子,表弟对姜时愿那个女人还是念念不忘呀。”谢景俢打趣道。 沈律初不知道谢景俢为什么突然提起姜时愿,心中有些隐秘被人窥探且四处张扬的反感与不喜。 “她与我自小相识,情分自然与别人不同,我们很好,不劳五皇子挂心。”沈律初道。 谢景俢愣了一下。 姜时愿都跟人订亲了,沈律初竟然还在念旧情?? 谢景俢一时没明白沈律初这话是心胸大度,还是自我挽尊? 但无所谓了,这不是他探究的目的。 他的目的是要拆散裴彻与姜家的联姻,裴氏绝不能成为谢景怀的助力。 而沈律初显然是他最好的帮手。 “世子若是喜欢姜时愿,本皇子倒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助你得到姜时愿,如何?”谢景俢开门见山,抛出了自己的诱饵。 这次沈律初反应很快,几乎话音落地,沈律初就开了口。 他说:“不需要。” 沈律初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语气更是坚决的不容置疑。 “五皇子若无别的事,沈某先行告退了,科考在即,沈某还得回去温书,告辞。” 沈律初撂下话,转头就出了厢房。 徒留五皇子坐在原地,愤愤地摔了酒杯。 “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沈律初是什么意思?” 沈律初踏出厢房,正好听到了这句咆哮,冷笑了一声。 什么意思? 谢景修不过是想要拿点蝇头小利,趁机拉拢他们文远侯府而已。 在这把谁当傻子呢? 况且,他沈律初要得到姜时愿,还需要别人相助?笑话! 沈律初毫无留恋,快步出了如意楼。 楼上,五皇子怒气还未平息,近来事事不顺,父皇暗中召回三皇兄,姜家又用个姜时愿勾搭上了裴太傅,现在连个沈律初都敢给他摆脸色。 他离东宫只有一步之遥,绝不容许出任何差错。 姜裴这门亲事,必须拆了。 拆不了,那就毁了! 沈律初不配合,那他就换个法子。 想要毁了一个女人,法子多的是。 谢景俢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招来下属:“都安排好了吗?” 侍卫上前,躬身回道:“已经安排好了,陛下已经通知裴太傅离京查看。 ” 第47章 小蜜橘,她最喜欢吃 这头—— 马车穿过夜色,不急不缓向着将军府而去。 马车里,两人分坐一角,一个在最内,一个在最外。 姜时愿靠着车厢尾,低着头,全程没说话。 方才的暧昧和旖旎,早已在沉默中消解的无影无踪。 裴彻酒醒了几分,初尝芳泽的窃喜和沾沾自喜的虚荣如泡影一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烈的懊恼。 他从未犯过这样愚蠢的错误。 他让她难堪了。 裴彻抬眸,看着姜时愿低垂的脑袋,张了张嘴:“抱歉,我……” 姜时愿依旧低着头,声音有些冷,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接受。” 裴彻心间一涩,素来处惊不变泰然自若的人,突然陷入了莫名的无措之中。 “那……”他顿了顿,声音里全是不自信:“那你想要怎么办?” 这时,姜时愿抬起了头,双眼含着泪光,声音里全是委屈。 “我的嘴破了。” 她都推他了,结果他反把自己摁得更紧。 这让她明天怎么出门见人? 裴彻一怔,看着她殷红的嘴唇,又惊又喜:“仅仅是因为这个吗?” 姜时愿眸光微转,错开他的视线,压下去的心跳,又有鼓噪的迹象。 她承认,她是被吓到了。 但她好像也不怎么抗拒,感觉还……还可以。 如果嘴角没破的话,会更好。 “太傅以后还是少沾酒杯,一喝酒,人都不高冷了,还有点丢人。”姜时愿岔开了话题。 姜时愿嘴里这样说,但心里却浮起一丝隐秘的快感。 因为裴彻也会喝醉,也会出糗。 这是她第一次见裴彻失了仪态,他变得没有那么遥远,甚至还跟自己有了共同点。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小小的发现,给姜时愿带来了莫名的欣喜。 真奇怪,她竟然会因为裴彻的不完美而悸动。 大约是他的缺憾太稀有,现在又只被她一人窥见。 这份独有让她生了一些遐想。 裴彻听到她的调侃,如巨石落地,心里一松,唇角不自觉上扬。 “明日我要出城去豫州。你想要什么,我带回来给你。” “去豫州做什么?” “豫州粮仓出了些问题,圣上不放心,让我去走一趟,大概要去五天。”裴彻详细道,像是在报备什么。 “有想要的东西吗?”裴彻又问,无比迫切地想要补偿她。 姜时愿一时没想到要什么,但裴彻的话,提醒了她一件事。 “没什么想要的,相反,我有东西要给太傅,等太傅回来给你看。” “什么东西?” “太傅回来就知道了。”姜时愿卖关子。 裴彻失笑。 姜时愿送的东西,稀奇古怪,比起东西,她的胡扯更让人印象深刻。 路边的野花,她要连根拔起送给他,因为像冬日的暖阳,更像他的课堂,让人昏昏欲睡。 夜市上的傩戏面具,她要他付钱再送给他,因为它像极了手拿戒尺的他,凶神恶煞。 解不开的九连环,过不去的华容道,她都背着手走过来塞给他,然后说:‘我考考你呀……’ “好。”裴彻应下,他有些期待。 马车抵达将军府,稳稳停下。 裴彻先一步起身下车,而后站在车旁,为她支起了车帘。 就好比以前,爹爹为娘亲那般。 以前,爹爹也总是为娘亲打帘子,牵马,尽管母亲身手不凡马术惊人。 姜时愿弯腰出了车厢,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又伸了过来。 依旧是掌心向上。 姜时愿看了看裴彻,抬手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裴彻也看了看她,轻轻握住了她的指尖,将她从车上缓缓牵了下来。 掌心的温度,从姜时愿的指腹,顺着胳膊,一路畅通无阻地节节攀升,传到了心底最深处。 姜时愿的心有些痒,她禁不住地想: 太傅的吻技和他当夫子的耐心一样差,是不是因为,那也是他的第一次? …… 把姜时愿安全送回后,裴彻折身回到太傅府,先把裴子野叫到了跟前。 “我要离京几日,余良留给你。” 不等他说完,裴子野不顾疼痛的屁股,激动的语无伦次:“真的吗?随便给我用吗?” 裴彻看了他一眼:“你说呢?” 裴子野回过神来:“知道了,知道了,小叔不在,我一定好好照看小婶婶。” 裴彻转身从身后的书架上抽出一份文书,丢给裴子野:“城东的马场,给你了。” 裴子野接过,撅着屁股,恨不得当场就给裴彻磕一个。 这就是他虽然被嫌弃,但还是要死皮赖脸赖着他小叔的原因。 英明神武的太傅大人,虽然罚的重,但是奖的更多。 “谢谢小叔,我保证,一定把小婶婶护得严严实实,绝不让小婶婶有一点点不愉快,更不会有任何意外!”裴子野拍着胸脯,笑得无比谄媚。 裴彻视若无睹,继续道:“不单单是为了时愿,你既然有心仪之人,也该考虑成家的事了。” 裴子野一愣,习惯性的挠了挠头:“小叔,你都知道了?” 也是,以小叔对小婶婶的在意程度,那天那么大的事,小叔肯定要查清楚,怎么可能被他几句话糊弄过去。 “家里可以供你一辈子挥霍,给你四处折腾的底气,但,嫁给你的姑娘要与你共度一生,她想要的安全感,家里给不了,得靠你自己挣。”裴彻缓缓道。 裴子野没说话,似在思考:“小叔,我知道。” 交待完裴子野,裴彻又去了卧室更衣。 下人正在更换桌上的瓜果。 裴彻看了一眼,“蜜橘上市了吗?” “嗯?”下人一愣,没反应过来。 裴彻站在铜镜前,一边解开官袍,一边吩咐道:“以后府上各个房间都摆上小蜜橘。” 裴彻回神,这才发觉,铜镜里的人眉眼含笑,眸光如炬,道不尽的春风得意。 “这才像个人样。” 裴彻凝视着铜镜里的自己,喃喃道。 “大人,马匹已经备好,是否立即出发?”门外传来侍卫的禀告声。 “即刻出发。” 裴彻转身,披上一件黑色大氅,快步出了门。 她会喜欢什么? 豫州有东珠吗? 裴彻边走边想。 第48章 这是坏小子,你不要跟他玩。 因为官大人出公差去了,姜时愿这个小奴仆不用当值,饱饱的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姜时愿第一件事就是去照镜子。 红豆为她端来洗脸水,心疼道:“昨天小姐是多饿呀,这嘴巴咬这么大口子。小姐下次吃饭可得吃慢些。” 姜时愿脸上一红,含糊应了一声,光着脚去了隔壁的香室。 好几天没碰她的宝贝了,手痒的很,鼻子也痒的很。 她站在盛满香料的架子前,猛猛吸了一口。 “今天要用什么香呢?” 姜时愿挨个放在鼻间闻了闻,每一个都是她的心头好,每一个都很难抉择。 “红豆姐姐,我选不出来,你帮我选选。” 红豆提着姜时愿的鞋子进来,笑道:“小姐看起来变开心了。” 红豆说的不是姜时愿看起来很开心,她说的是‘变’开心了。 “难道我以前不开心吗?”姜时愿反问。 红豆思索了一下:“红豆也说不上来,怎么说呢,以前小姐的开心很安静,现在的小姐开心得连头发丝都像在跳舞,这种感觉,以前小姐只在城外跑马时才会偶尔出现。” “小姐,是因为裴太傅吗?”红豆凑上前去,好奇问道,“这就是嬷嬷说的,跟好的人在一起,自己也会变得闪闪发光?” 姜时愿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变,但嬷嬷说的那句话,肯定是对的。 裴太傅就是个太阳,不用靠太近,都能照得你闪闪发光。 以前是,现在也是。 “小姐早该离开那个沈律初,他就是晦气!”红豆憋不住,还是骂了出来。 姜时愿这才猛地想起来,沈律初昨晚也出现在如意楼,还在马车外喊她的名字。 他好像说了什么,但那种情况下,她什么都没听见。 他说了什么?姜时愿想了想。 算了。 姜时愿作罢,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想必他昨晚也看见她和裴彻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纠葛了。 又费了一番功夫,姜时愿终于选定了今日要用的香粉,穿戴整齐吃了早饭之后,便乘车来到了沉香坊。 马车在后门停靠,姜时愿下车,推门走了进去。 沉香坊后院忙碌的人立即放下手中的活计,纷纷迎了出来,齐声喊道:“坊主。” 姜时愿微微颔首,沉声道:“今日我时间紧,你们先紧着重要的事禀我。” 几个师傅闻言,像看到主心骨一样,立即将手里的东西拿了过来。 “坊主,有位夫人,定了一批双井陈韵,可我怎么调都差一缕香。” 姜时愿净了手,伸手取来,闻了闻又用手捻了捻: “用料都没有问题,风干不对,需放龙脑香溶液浸泡一个半时辰,再取出阴干。” 师傅闻言,神色一松,“好,我立即去重调。” 另外一个人又拿上了一盒香,姜时愿照旧检查了一番,神色专注,从容不迫。 一转眼,一上午就过去了,下头人愁眉苦脸许久没解决的事,到了姜时愿这里,全都迎刃而解。 “越来越像一坊之主了。”沉香坊的女掌柜慧娘端着茶上前。 姜时愿正好口渴,接了茶大饮了一口。 “喜欢的,自然要做到最好。”姜时愿笑道。 慧娘点头,这句话,她这位小东家,确实做到了。 靠着精益求精和天赋异禀的嗅觉,她在短短三年,推陈出新研究了许多新奇又大胆的香粉,在京城赢得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近来许多香铺模仿我们的灵犀香,香味相似,但价格只有我们十分之一,沉香坊生意下落了许多。”慧娘说起正事,有些发愁道。 “又这样?”红豆愤愤道:“怎么每次我们出什么,他们都像跟屁虫一样跟着做,合着我们就是给他们做样板了?” “没事。他们效仿我们,正是说明,我们跑得比他们快,站得比他们高。”姜时愿浑不在意,好似还很享受。 被人追逐,是对强者的嘉奖。 这道理还是裴彻教给她的。 那得从什么事说起呢。姜时愿的思绪一下飘到了久远—— 在苏梨落出现之前,还有个人从小就爱跟她较劲。 那是承宣伯府的小公子蒋星灼,爹爹跟承宣伯相熟,所以他们自小就认识,后来又冤家路窄一起在鹿鸣书院读书。 从她记事起,蒋星灼就爱跟她作对,她背三篇书,他马上举手要背三篇半,她一刻钟写二十个字,他马上炫耀自己写了二十一个,就连打个水漂,都得比她多半圈。 不多不少,故意多一个半个的,诚心羞辱她,比现在的苏梨落还要更讨嫌。 后来,爹娘出事了,她也没心情在乎这些了,可蒋星灼还不放过她,天天要跟她攀比炫耀,还追到了裴彻的别院,然后被裴彻知道了。 裴彻很嫌弃地跟她说,被人追逐,是对强者的嘉奖,她之所以会觉得被羞辱,就是因为她跑得不够快,做的不够好。如果她够强,管他张星灼还是李星灼,都奈何不了她。 大约是觉得自己语气太重,第二天,裴彻又跟她重提了一次,叫她好好做功课,不要跟蒋星灼玩了。 那天,裴夫子的语气难得的温和。 这个时辰,也不知道裴彻走到了哪里,到豫州了吗? 察觉自己跳跃的思绪,姜时愿一愣,忙又抽回心神,将注意力集中在正事上。 “不用在意别人,只要我们跑得够快,站得够高,他们就永远追不上。” 说道,姜时愿拿出了一个精致的螺钿香盒,递给慧娘。 “灵犀香也卖了有段时间了,该换新的了。” “东家又调制了新香膏了?这次是什么香味?” 慧娘眼中一亮,接过香盒闻了闻:“嗯,有柑橘的甜香,还有清茶的清新,不错不错。” 慧娘赞不绝口:“那这次的香叫什么?” 姜时愿笑了笑:“叫‘欢喜’。” “是个好名字。”慧娘赞道。 姜时愿将香方交给慧娘:“还是照常,我亲手做的第一份给如夫人送去,其他的让香坊的人按方做一批出来。” 如夫人是沉香坊的第一位客人。 京城香行林立,她籍籍无名,能在短短三年扬名立足,多亏了这位如夫人。 是如夫人买下她第一盒香粉,并且向其他贵夫人推荐,沉香坊才没有在三年前关张。 姜时愿感恩在心,所以每次出了新东西,必定第一个先送去给如夫人。 解决了新品的问题,现在该解决滞销的东西了。 沉香坊用料扎实,每一盒卖不出去,浪费的都是真金白银。 “这个月滞销多吗?”姜时愿问道。 慧娘回道:“不多,约莫加起来货值三百两左右。” 姜时愿抬头看向慧娘,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那还是老法子。” “去尚书府请苏大小姐。” 第49章 别人欺负我,生气有什么用,要反击 姜时愿小坐了一会,苏梨落就来了。 姜时愿拿起东西,装模作样问道:“这个我很喜欢,这个多少银子?” 话还没说完,手里已经一空,香盒已经到了苏梨落手中。 苏梨落眼都没眨一下,转头对掌柜慧娘道:“她都看上了什么?全都给我包起来。” 慧娘悄悄和姜时愿交换了一下眼神,慧娘面露难色:“可是,苏小姐,这些都是姜姑娘先选中的。” “哼,你开门做生意,图的不就是钱?我给双倍。”苏梨落突然厌倦了这种拿钱砸人的日子了,她靠在柜台上,催促道:“我赶时间,包起来。” 慧娘只好‘无奈’地把东西装好,恭恭敬敬道:“苏小姐,你是我们沉香坊最大的顾客,我们肯定先顾着您,哪里需要双倍,苏小姐喜欢,该是多少就是多少,这里一共是三百两。” “才三百?”苏梨落看了眼姜时愿,“姜时愿,你什么时候这么寒酸了?你不是说你从不用一百两以下的香粉吗?” 姜时愿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 论固执,苏梨落也不遑多让。 见她发笑,苏梨落剜了她一眼:“你还笑得出来?我跟裴子野在一起你不生气吗?他今天还约了我去城东骑马。” 姜时愿一头雾水,“你跟裴子野在一起,我为什么要生气?” 不说她还没进裴家的门没成为裴彻的夫人,就算她成了裴子野的小婶婶,裴子野的婚嫁也由不得她置喙。 这点分寸,她还是有的。 苏梨落一下语塞,细想想,她去撬沈律初时,姜时愿好像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上次激怒她的,还是因为她嘴贱说了她的家里人。 苏梨落突然意识到什么问题,她扬了扬手里的香粉,“我抢你的东西,为什么你一点都不生气?” “因为能被抢走的,注定不是我的。”姜时愿道。 苏梨落忽地像是被这句话激怒了,神色阴沉:“你装什么大度,你不过是幸运,没失去过最珍视的东西。若有一天,你最珍视的东西被人抢走了,我还能这么坦然地说出这句话?” 姜时愿看着突然尖锐起来的苏梨落,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苏梨落,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跟我较劲?” 这个问题,她压在心底很久了。 明明小时候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们相处的很融洽。 她记得那是七岁那年,尚书府设宴,广邀城中女眷赴宴赏花,娘亲带着她一起赴宴。 那天,有孩子嘴碎,说她娘是土匪,骂她是小土匪,还往她身上丢泥巴。 苏梨落作为东道主,狠狠地训斥了那个孩子,还把她带到了自己房间,给她换上了她的新衣裳。 苏梨落只比她大一岁,但真的像一个大姐姐一样,温柔的像春天的风。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再见面,苏梨落不再理会她,还与她针锋相对。 蒋星灼是这样,苏梨落也是这样,姜时愿一度以为是自己太不讨喜了。 “是我做了什么让你讨厌的事?”姜时愿直接问道,这个问题困扰她许久。 苏梨落看着她一脸茫然的表情,咬了咬牙,一旁的婢女知春愤愤道:“因为姜姑娘,我家小姐才被流放离京十年的。” 姜时愿愣住,眼中疑惑更甚。 她只知道十年前苏梨落突然离京是南下养病,她还道苏梨落身体好好的,怎么突然需要养病。 “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不是去养病吗?” 知春嘴快:“因为裴太傅为你出气,去尚书府告状,我家老爷关了小姐半个月禁闭,小姐出来之后大病了一场,连夜就被送到了乡下,差点没能活过来。” “要你多嘴!”苏梨落瞪了知春一眼。 姜时愿再次愣住,裴彻替她出气? 裴彻怎么会替她出气。 那不过是她和苏梨落小孩子之间的摩擦而已。 裴彻看起来不像是会管这种琐碎的事情。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苏梨落因此被送到乡下,一去就是十年。 姜时愿一时心情有些复杂,“这就是你一直针对我的原因?我不知道……” “不是,”苏梨落打断了姜时愿的话,声音冷冷的好似换了一个人:“我针对你不是因为这个。我被赶到乡下,是我先惹得你,是我被父亲嫌弃,是我没人撑腰,我寄人篱下十年,都是我罪有应得。” “我针对你,是因为……” 算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早忘了,东西也肯定早不见了。 想到这,苏梨落突然觉得泄气,她看了姜时愿一眼,转身大步离开了沉香坊。 知春追上马车,苏梨落靠在车厢壁上,神色一片落寞。 知春小声道:“小姐,去城东马场吗?” 苏梨落摇了摇头:“不去了。” 苏梨落突然不想玩了,这一切都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闹剧。 无人在意。 知春察觉苏梨落情绪反常,小心问道:“那小姐想去哪里?” “随便转转吧,只要不回府就行。”苏梨落说道,转头望着窗外倒退的街景,不再说话。 那头,姜时愿还在消化方才苏梨落的话语。 “红豆,你快帮我想想,我是不是在哪里得罪过苏梨落?” 她总感觉苏梨落话里有话,可从沉香坊出来,想了一路,她都没想出个所以然。 红豆也帮不上忙:“我来小姐身边时,苏梨落已经离京了,红豆也不知道。” 见她纠结了一路,红豆不解道:“苏梨落过去那么欺负小姐,小姐不生气吗?” “别人欺负我,生气有什么用?要反击!明的不能来,就来阴的。” 沉香坊能有今天,除了如夫人,第二个就要感谢的就是苏梨落。 她不仅找苏梨落清滞销,还故意跟苏梨落说自己开了香铺,让苏梨落跟着进场,结果当然是——苏梨落因为不熟悉香料迅速关张。 然后,她囤积的香料全都清仓到了她手里,一度解决了她资金周转不开的困境。 红豆想了想,确实,过去三年苏梨落为沉香坊贡献了少说也有几万两。 苏梨落要是知道,沉香坊背后的东家就是小姐,估计得气得呕几斤血。 这么想想,好像苏梨落也挺惨的。 “况且,我也得弄清楚原因,若是我也有过失在先,我会先弥补我的过失,再计较这三年的对错。夫子说,正人先正己,与人不求备……” 姜时愿一顿,思绪一下又转到了裴彻身上。 十年前,裴彻竟还为她暗中出过头吗?可她从来没跟裴彻说过书院的事,除了跑上门的蒋星灼。 既然这件事还牵扯到裴彻,姜时愿觉得应该等裴彻回来后跟他说一声。 裴彻应该也不知道苏梨落离京的原因。 不容姜时愿多想,暮色四合,马车抵达将军府。 姜时愿进门,秦嬷嬷送上来一张洒花请帖。 五皇子新得绝世美玉一块,明日戌时在府上设宴,广邀京中才子佳人一起赏玉。 请帖送到了京城各府,姜时愿收到了,苏梨落收到了,周景深收到了,沈律初自然也收到了…… 第50章 天塌下来,有太傅撑着 “要去吗?” 姜时愿,红豆,秦嬷嬷三人围坐在桌前,六只眼睛齐齐盯着桌上的请帖。 就算姜时愿不知道朝堂现今如何,但她不傻。 大晚上的赏玉,谢景俢连装都不好好装一下。 大概率是她和裴太傅的婚事传开了,五皇子不愿乐见这桩婚事,要给她找麻烦。 谢景俢的心眼子一直都很浅显,最爱挑软柿子捏。 她姜时愿是软柿子吗? 唉,她还真是。 不仅姜时愿,就连红豆都能看出来这请帖后面绝无好意。 “五皇子能安什么好心?当年将军和夫人尸骨未寒,陆家就到处散播谣言,说将军和夫人浪得虚名,百般诋毁,澜贵妃更是在宫中处处针对咱们娘娘。不能去。” 秦嬷嬷也赞同:“不去了,不去了,老话说的好,明刀易躲,暗箭难防,小心驶得万年船。” 家中无人,她们都谨慎惯了。 如今这节骨眼上,更不能出一点差错。 “那要用什么法子推掉呢?”姜时愿又发愁道。 官大一级还压死人,谢景俢贵为皇子,身份摆在那呢,他的邀约,京中还无人敢拒绝。 去年,国公府的孙小姐称病推辞了他的宴请,结果五皇子打着关心的旗号,直接让太医去了国公府,强行给那位孙小姐灌了一壶苦药。 前年,还有礼部侍郎府的千金,因为在宴席上,没有饮谢景俢敬的酒,之后莫名掉进了湖里,呛了一肚子水不说,差点还丢了小命。 谢景俢这种心胸狭隘又睚眦必报的小人,容不得一丝忤逆。 就在姜时愿发愁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一声通禀:“小姐,太傅府的余侍卫求见。” 听到太傅两个字,姜时愿想都不想,忙道:“快请,快请。” 不多时,一个高大修长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男子一袭黑衣,气势凌冽不凡。 姜时愿认得,这是裴太傅身边的人,叫余良,上次就是他奉命把自己送回来的。 “见过夫人!”余良上前恭敬行了礼。 姜时愿脸上微红,正了正身形,拿出端庄的气势来:“余侍卫无须多礼,这么晚登门,是有什么要事吗?” 余良起身,回道:“太傅有话嘱咐属下转达夫人。” 姜时愿好奇,裴彻竟然还给自己留话了? “太傅有什么嘱咐?” 余良缓缓道:“太傅说,夫人也就捅捅蚂蚁窝,京城的天很高,夫人捅不下来,就算捅下来了,太傅也会撑着。” 姜时愿抿了抿唇,唇角微微勾起。 他这是早料到会有人不怀好意吗? 不得不说,有人撑腰的感觉,感觉很爽。 “明日这宴会,我去。” 姜时愿决定了,她这软柿子明日就去当一回铁板。 …… 时间飞逝,一转眼便到了第二日傍晚时分。 霞光万丈,姜时愿踏出将军府大门,裴子野立马跳下马,殷勤地给姜时愿放马凳。 裴家也收到了请柬,但裴簪雪在禁足,裴子野本不喜欢这种宴会,但小叔临走时有嘱咐,他不得不前来护驾。 “小婶婶,今日由小侄为您保驾护航。” 姜时愿被逗笑:“还能骑马,那二十板子没挨几下吧?” 裴子野也跟着笑了笑:“人要变通,有些板子不能躲,但有些可以,要是所有板子都打,那我早就被打成肉酱了。” 姜时愿上了马车,一路顺畅,马车抵达五皇子府外时,已是华灯初上,五皇子府大门外更是车水马龙,处处都是衣香丽影。 五皇子虽然已经有两房侧室,但正妃之人一直未定,今日突然设宴,不免让人又联想到了其他,是以今日前来的千金贵女,无不盛装。 马车停稳,姜时愿从马车上下来,正好撞见了同样下马车的九公主谢若若。 谢若若扶了扶头上的簪子,簪子上赫然镶着一颗华光璀璨的东珠。 有人看见了,立即上前奉承起来。 “公主这颗东珠真好看,是贵妃娘娘赏赐的吗?” 谢若若仰了仰头,眼睛瞥了瞥姜时愿的方向:“才不是,是本公主的一个崇拜者,硬要塞给本公主的。本公主想着,好歹是心意一片,丢了怪可惜的。” 姜时愿失笑,心照不宣,也伸手扶了扶头上的七彩宝石金簪。 谢若若看见了,唇角微微勾了勾。 “御膳房出了一些新式糕点,今日难得一聚,本公主带了一些,给大家尝尝。” 谢若若亲自拿起糕点盒,分发于人。 谢若若虽然不大得宠,但到底是公主身份,又养在澜贵妃名下,周围的人都极为捧场,还没吃上就已经赞不绝口。 一眨眼,糕点盒里只剩下最后一块。 谢若若睨了姜时愿一眼,趾高气扬道:“还剩一块,赏给你了。” 说着,便仰着头走到姜时愿面前,将最后一块塞给了姜时愿。 姜时愿伸手去接,一张小纸条压在糕点下,一起塞到了她手中。 姜时愿迅速收下,恭敬道:“多谢公主赏赐。公主的簪子真好看,衬得公主越发明艳动人。” “你的也不赖。” 谢若若心满意足地转身带着人快步走了。 待人走远,姜时愿这才打开手里的纸条。 【不要饮酒,不要吃东西,要吃也只吃你好朋友给你的。】 姜时愿莞尔一笑,看了看手里的糕点,是她们小时候常做的白兔糕。 “我们也进去吧。”姜时愿对裴子野道。 “哦?好。” 裴子野似在找人,下马之后便一直在四处张望,半晌才回神。 “稀奇,姜时愿怎么跟裴子野一起走?” 周景深老远就看见了姜时愿和裴子野,别的不说,姜时愿样貌出众,即便是在这样群芳荟聚的地方,仍旧十分惹眼,他方才一眼就看到了。 刚下马车的沈律初也看见了。 “律初,姜时愿和裴子野什么时候认识的?” 论熟络,自然是沈律初跟姜时愿最熟悉,周景深想也不想问道。 沈律初抿着唇,漆黑的眸子紧紧盯着前头的身影。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姜时愿什么时候跟裴子野认识的,他也不记得姜时愿什么时候认识了除他和他身边人以外的人。 他发现自己好像对姜时愿一点都不了解,对她的生活也一无所知,唯一记得的是她喜欢调香,喜欢骑马,但都被他不喜给否决了。 “姜时愿要和裴子野成亲了。”苏梨落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冷不丁道。 周景深和沈律初闻言,都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沈律初的脸倏地就黑了下去,表情难以名状。 周景深道:“苏小姐说笑呢?姜时愿怎么可能会和裴子野成亲?裴子野一个纨绔,哪里比得上律初,姜时愿在怎么也不会看上裴子野……” “裴子野哪里不好了?”苏梨落打断了周景深的话,望向沈律初身后,嘲讽一笑,“至少,裴子野不会出门还要他娘一路跟着。” 沈律初回头,只见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辆马车,文和郡主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第51章 周景深得知真相 沈律初原本阴沉的脸,一下又染上了无名的怒火。 就连周景深在看到文和郡主出现的那一瞬,呼吸都跟着一窒。 有时候,他也挺同情沈律初的,若他娘这样管着他,连他出行都要干涉,他估计早就疯掉了。 “律初,那我先进去了。” 周景深无可奈何地看了沈律初一眼,抽身先行离开。 比起沈律初的难堪,他现在更好奇的是苏梨落说的话。 姜时愿真的要成亲了?还是嫁得裴子野? 这裴家也是,一个裴太傅一个裴子野,之前都不成家,现在突然都扎堆成亲了。 不行,他得过去问问。 周景深走了。 沈律初站在原地,像是压抑着无数怒火,阴沉沉地看着文和郡主向自己过来。 而文和郡主像是没看出沈律初的不悦一样,面带笑容,将手上的披风,披到沈律初肩上:“墨雨那狗奴才,这么冷的天,竟忘记给你备上披风,待会饮了酒,再吹风,定要着凉。” 沈律初侧身避开,那披风倏地一下掉到了地上,落在沈律初的脚边。 沈律初抬眼冷冷看着自己的母亲,像是要从她身上看出一个答案来:“只是披风,为何不叫墨雨送来?墨雨呢?” 文和郡主看着地上的披风,不急不缓道:“墨雨伺候的不尽心,母亲重新给你换个奴才。” 沈律初呼吸凝滞,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又像是被圈进了深海旋涡之中。 母亲口中的换人,不是普通的换人,是棒打百棍,是发卖驱逐。 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 “我已经答应你前来赴宴,你还要我怎么样?墨雨有什么错?” “因为墨雨跟我说,你要娶姜时愿!” 文和郡主凝视着自己儿子,提及‘姜时愿’时,眼中更是毫不掩饰地的厌恶。 就是这个姜时愿,教唆她的儿子,跟她离了心。 姜时愿出现以前,她的律初又听话又孝顺,从未出现过一丝忤逆。 自从姜时愿出现,律初的心思就乱了,现在她竟然还哄骗律初,拿自己的前途来迎娶她。 决不允许! 若不是她今日在每日一次的盘问中,发现墨雨的异常,她都不知道,姜时愿竟然这么会算计。 三年前,姜时愿就妄想用自己父母的功劳,让皇帝来胁迫律初娶她,明的不成,又来阴的。 “你说,是不是姜时愿逼你的?她耍了什么花招让你不得不承诺你会娶她。” 文和郡主厉声喝道,全然不顾周围还有行人匆匆。 “我早与你说了,我已经为你定了尚书府的千金,尚书府能为你前途助力,那才是你的良配。你为什么要执迷不悟,我是你母亲,我是这天底下最爱你的人,娘难道还会害你吗?” “不是!” 听得那些话,沈律初只觉的头如立锥,他怒喝一声,打断了文和郡主的话语。 “她没有逼我,也没有耍花招,是我求她的,我求她等我三年,我求她不要离开我,好了吗?满意了吗?” 沈律初说的是实话,他全都记起来了,记得那个承诺,也记得姜时愿点头答应的时候,他心里有多激动。 他终于有了一个属于他自己的目标,他觉得从未有过的斗志,全副身心都扑在了读书上。 先是解元,然后是会元,他扬名了,所有人都称赞他,羡慕他,把他高高捧起,结果,他却忘了最初的初心。 他竟然忘了。 沈律初说完,耳边浮现的是苏梨落说的话,脑中回想的近来姜时愿的种种——她拒绝的名帖,她退回来的东西,她冷眼看着他的厌恶。 难道,姜时愿真的不要他了? 沈律初突然一阵心慌,抬头望向宴会的方向,正欲拔腿,文和郡主突然快步上前,横亘在他面前。 “沈律初,你也要学你父亲一样跟我作对,你也想要我去死是不是?”文和郡主露出自己的手腕,上面刀疤横亘。 …… 姜时愿和裴子野踏入五皇子府前往宴会的大殿。 裴子野一路都心不在焉,左顾右盼。 忽地余光终于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姜时愿也看到了苏梨落。 “小婶婶……” 裴子野还未开口,姜时愿已经点头,“你去忙你的,我身边有红豆。” “余良在暗处,小婶婶有事呼叫余良就好。” 裴子野嘱咐了一句,转身快步走向苏梨落。 “苏小鱼?你也来赴宴?”裴子野上前扬声招呼道。 “你昨天怎么没来,我等你半天,还以为你出事了。” 苏梨落抬了抬眼,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抱歉,公子认错人了。” 裴子野身形一顿,面上全是疑惑。 苏梨落没再多言,侧身径直走了。 姜时愿这边,裴子野前脚刚走开,周景深半道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周景深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姜时愿,别庄的事,对不住,我先向你道个歉。” “不用,已经翻篇了。” 姜时愿语气淡淡,像是对一个无关紧要的陌路人,对沈律初是如此,对沈律初身边的朋友更是。 短短几日不见,周景深觉得姜时愿大不一样了,但哪里不一样,他一时又看不出来。 周景深想了想,终是抵不住心底的好奇心,开口问道:“听说你要成亲了?” 周景深心底还是觉得不大可能。 觉得姜时愿赌气的可能性更大。 再者成亲那样的大事,哪有这么草率的,扭头就成? “下月初八。” 周景深一愣:“什么?” 姜时愿看着他:“我大婚。” 周景深瞳孔猛地一震,因为太过于震惊,所以用一阵干笑来掩饰。 “是吗?这么快吗?怎么都没听你说起过,突然就要和裴子野成亲了?” 这下轮到姜时愿呆怔了了好几瞬。 “不是裴子野,我要和裴太傅成亲了。”姜时愿道。 第52章 只要我跟她道歉,她就会原谅我 和谁? 和裴太傅? 姜时愿和裴彻? 周景深张着嘴,瞪着眼,半天没发出一个音来。 姜时愿没开玩笑吧? 他狐疑地看着姜时愿,忽地瞥见她腰间的香囊,虽然样式不大一样,但上头绣着的茱萸枝,再眼熟不过。 周景深脑海中呼啸一声,像是闪过一道闪电—— 所以那天在添香居,他没看错,上楼的人那个人就是姜时愿。 那天和裴彻在楼上用膳的‘太傅夫人’就是姜时愿! 周景深的嘴巴又张大了一圈,脑子里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姜时愿已经走开,他还杵在原地。 姜时愿怎么会搭上裴太傅呢?明明是两个从来没有交集的人。 不是,姜时愿要嫁裴太傅了,那沈律初怎么办? 沈律初还在彻夜苦读,还心心念念着要春闱之后,迎娶姜时愿进门。 想到这,周景深急忙转头去找沈律初。 沈律初还站在大门外,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风,文和郡主已经离开了。 周景深松了口气,方才他还以为文和郡主要跟着一起进去赴宴呢。 “律初!姜时愿……” 周景深张嘴,忽地就撞上了沈律初的视线,他动作猛地一顿,到了嘴边的话又……又咽了回去。 眼前的沈律初,面容枯槁,眼神灰败,宛若孤寂的黑夜,看不到一丝光亮。 两人自小相识,他见得最多的是沈律初的神采飞扬,英气勃发。 他从未见过他这么颓败沮丧的模样。 是因为姜时愿吗? 周景深又头大了起来,他很想打自己的嘴! 他怎么这么好奇呢,他好奇心怎么这么强呢? 他要是不知道该多好! “姜时愿怎么了?”沈律初回神,抬头问道。 周景深看着他,脑子里犹如天人之战,说还是不说? 忽地,周景深脑中浮现了文和郡主那阴鸷的面容。 ‘景深呀,律初跟你不一样,以后除了读书,不要来找他,好吗?’ ‘他要是被带坏了,文姨会生气的。’ 年幼时,文和郡主把他叫住,拉到角落时的警告在耳边浮现。 周景深吞了吞口水,眼神飘忽了一下,含糊道:“没什么,我就是想说,姜时愿会不会真的要成亲了。” “和裴子野吗?不可能。”沈律初想也不想否认了。 周景深都要抓狂了,苏梨落是故意的吗?故意真假混淆,给他们报的假消息? 裴子野是不可能,但裴太傅就很有可能呀。 他要是个女人,裴太傅和沈律初,他也会毫不犹豫选裴太傅。 但这话他不能说,甚至姜时愿要嫁裴太傅这个消息,都不能从他嘴里出来。 因为他也不确定沈律初会是什么反应,最近的沈律初已经很不正常了,他要有个差池,他承担不起文和郡主的怒火。 文和郡主最爱迁怒,小时候的玩伴,一个一个都是因为她疏远的。 周景深越想越觉得头大,他就说,他不管了,他为什么要管这烂摊子? 他很后悔,他为什么要来参加这个宴会,他宁愿什么都不知道。 周景深犹豫再三,最后道:“姜时愿就在里面,你要是有什么话有什么问题,当面问问不就清楚了?” 反正人就在这,沈律初要是想知道,他一问便知。 “嗯。” 这回,沈律初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他确实有话想问。 想问问她,还能不能给他一个机会。 他有些后悔了。 “那快走吧,快进去。” 周景深催促道,将沈律初拉进了宴会的大殿,远远就见着姜时愿安静坐在那。 沈律初也看见了,拔腿正欲上前—— “夜色怡人,感谢诸位才子佳人们前来赴宴,与本皇子一起欣赏这块绝世美玉。” 五皇子谢景俢象征性地捧着一块玉璧,扬声从外走了进来,人就站在沈律初旁边。 “哟,沈世子也来了?难得呀,那待会可得多饮几杯。”谢景俢有些戏谑地看了眼沈律初,显然是对那日沈律初的拒绝还耿耿于怀。 满殿众人齐齐起身行礼,沈律初也只得收回放在姜时愿身上的视线,回头给谢景俢行礼。 等下宴会散了,他就去找姜时愿。 他决定了,他要当面向她道歉。 听到她的道歉,她应该会原谅自己吧。 她一向都很心软。 或许是因为终于下定了决心,沈律初的心猛地一松,眼中又燃起了希望。 他可以道歉,不管是九月九那日那些话,还是别庄的哄骗,他都可以道歉。 他们会回到以前的。 沈律初一边向五皇子躬身行礼,一边寻思道。 谢景俢见到沈律初低头,满意地拍了拍沈律初的肩膀,侧头小声道:“待会给你看场好戏。” 沈律初心头一紧,抬头去看谢景俢,却只看到了谢景俢皮脸上不怀好意的阴笑。 “都快入座吧,本皇子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开始今天的宴会了。” 谢景俢跨步上前,在上首主位坐下。 殿中,男左女右,分坐两边。 谢景俢下首两边,一边是九公主谢若若,另外一边是陆大将军之子陆元思,谢景俢的表弟。 其他人按品阶入席,也不知是故意安排,还是巧合,姜时愿和苏梨落的座位安排在了一起,虽不同桌,却也只隔了一道小小的过道。 苏梨落今日格外安静。 对面的裴子野朝她看了好几眼。 “杨三小姐,少吃点,你看你都胖成什么样了,男人虽然喜欢丰满一点的女人,但不是你这样五大三粗的。” 刚拿起一块点心的杨三姑娘,还没入口,谢景俢的讥笑毫无预兆地砸了过来。 大殿中鸦雀无声,杨三姑娘一张脸又红又白,紧紧咬着唇,将手里的糕点放了回去。 姜时愿望过去,那杨三姑娘一张圆脸,只不过是比旁人稍稍丰韵了一些。 “怎么回事,是要哭了吗?本皇子开个玩笑而已。吃吧,吃吧,来人,再给杨三小姐添十碟点心,省得杨三小姐哭鼻子,回家告状说在这没吃饱,你那御史老爹又要参本皇子了。”谢景俢大笑道。 他的话音刚落,便传来一阵附和的哄笑。 杨三姑娘低着头,咬着牙,不让眼泪流下来。 姜时愿皱了皱眉,谢景俢就是狗改不了吃屎,以前在宫中,上至谢若若,下至宫女,没有一个不被他嘴贱荼毒的。 “怎么都不说话?哎,是本皇子的不对,怪本皇子嘴快,本皇子罚酒一杯。”谢景俢端起酒杯,脸上挂着笑。 他虽说自罚,但谁也不敢让他一个人喝,纷纷都举起酒杯,底下奉承不断,甚至还让‘不懂事’的杨三小姐起来陪一杯。 杨三姑娘只得红着眼睛,颤抖着手拿起了酒杯。 众人欢饮了一杯,其乐融融,不知又是哪个狗腿子发现了姜时愿没动。 “姜大小姐,你为什么不喝?”谢景俢转头向姜时愿发难。 “五皇子,她饮不得酒。” 几乎是同时,沈律初和裴子野一起站了起来,异口同声—— 第53章 我家姑娘,太傅的心尖宠 大殿中陡然一静,沈律初扭头看向裴子野,眼中怒意翻涌。 裴子野也看着他,只觉莫名其妙。 沈律初站起来干什么? 关你什么事? 小叔临走时特意交代,让他盯着小婶婶,绝不能沾酒。 一滴都不能,就连果酿,酒糟鱼,酒酿圆子都不可以。 所有人都看着二人,谢景俢饶有趣味地看向沈律初:“裴公子护着自家人就算了,沈世子这是做什么?难不成你与姜大小姐……” 谢景俢的话还没说完,殿中响起一道清丽的嗓音。 “五皇子何必强人所难,她喝不了,这杯,我替她喝了。” 姜时愿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眼前的桌面一空,一只手伸了过来,捞起杯子,仰头一口喝下。 “别喝。” 动作快的,姜时愿都来不及阻止。 苏梨落看了她一眼,“这是我抢你最后一次。” 五皇子看着苏梨落不仅打断了他预备羞辱姜时愿的话,还把自己准备给姜时愿的酒喝了,眸底布满不悦。 爱逞强是不是,好,给你机会。 “苏小姐好酒量!本皇子很是欣赏,早就听闻苏小姐自小习琴,不知今日能否听上一曲?” 谢景俢将矛头对准了苏梨落,时间还早,先料理了这个,待会再来收拾姜时愿。 苏梨落酒杯一撂,冷冷一笑:“荣幸之至。” 谢景俢一声令下,下人立即抬上了一架古琴,苏梨落在众人注视下起身上前。 纤纤素手,随手一拨,传音绕梁。 苏梨落神色从未有过的肃穆与专注,指尖灵动,琴声更是悠扬。 “这琴弹得真好。” “那还用说,苏梨落的生母,生前便是靠着一曲琴音,名动满京。” 周围响起了小小的议论说,姜时愿一怔,她想起来了。 那年她随母亲去尚书府赴宴,尚书府的夫人不知为何提议要让在座的孩子们比一比才艺。 她也参加了。 比赛开始前,苏梨落找到了她,问她能不能让让她。 姜时愿拒绝了。 因为她想赢,她想证明,娘亲才不是她们口中的粗鄙悍妇,她会的是保家卫国的真功夫。 比赛开始,苏梨落弹了琴,她舞了一套鞭法。 苏梨落弹琴的时候断了一根弦。 她的鞭法赢了,最后,尚书府的夫人送给了她一个漂亮的琴穗作为彩头。 是那个琴穗! 姜时愿似乎想通了所有症结,她惊愕抬头,就在这时—— ‘铮’地一声,一声断弦声传来,琴声戛然而止,就如当年的比试那般。 苏梨落低头,呆呆看着那根断弦,只觉耳鸣目眩,一时分不清眼前是现实还是梦境。 ‘如果输了,你就自己去跟你父亲说,你不学琴了。’ ‘我早说过,你不是这块料,你连姜时愿那个小土匪都赢不了。’ 为什么呀,只是一个琴穗而已,为什么姜时愿不能让让她? 为什么琴弦偏偏这个时候断,明明是好好的,她检查过了。 那是娘亲留给她的琴,她每天都认真检查过的…… “哈哈哈哈,苏大小姐这琴声也不过如此呀。本皇子还以为妙手琴音的女儿会很不一样,听起来,连勾栏里的都比不上。”谢景俢赤裸裸的嘲笑道。 “五皇子,慎言。”裴子野望着场中的苏梨落,冷声道,“流连勾栏,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的吗?” 谢景俢脸色一沉,裴子野护着姜时愿就算了,没想到他竟然还会为一个无关的苏梨落出声。 但无所谓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因为苏梨落已经羞愧的无地自容,然后狼狈地跑出了殿外。 谢景俢立即朝下手的陆元思使了使眼色,陆元思会意,趁着所有人不注意悄悄溜了出去。 但不等他出门,另外一道身影已经先他一步追了出去。 苏梨落的当众出逃惹来殿中议论纷纷,姜时愿急忙望向谢若若,谢若若察觉她的视线,两人交汇了一下眼神,谢若若朝她轻轻点了点头。 “哈哈哈哈。”谢景俢像是看到了极大的乐子,开怀大笑:“还有人要表演才艺吗?长夜漫漫,光喝酒也没什么意思。” 众千金全都低下头,生怕被谢景俢点上名。 “没有吗?那可真无趣。” 谢景俢正觉扫兴,殿中响起一声脆响。 “有!” 谢景俢循声转头,待看清是谁时,眼中闪过一丝趣味:“哦?姜大小姐想要表演什么?” 姜时愿站了起来,看着他脸上恶心的笑容,缓缓道:“天天弹琴唱曲的,我想五皇子也看腻了,我给你表演个新鲜的。只是我有个习惯,我没演够,是不会停下来的,五皇子到时候多担待。” 谢景俢巴不得姜时愿出丑,仰倒在座位上,神情不屑道:“那本皇子等着开眼了,请吧。” 众人一时齐齐看向姜时愿,沈律初亦是一眼不错地望着姜时愿。 姜时愿逞什么英雄? 那琴明显是五皇子动了手脚,故意让苏梨落难堪的。 谢景俢就是这样一个睚眦必报又不择手段的小人,跟他要么附和,不然就会对你百般刁难。 姜时愿何时这么没眼力见了,连这点都看不出来? 她能表演什么,她会什么? 沈律初是担忧的,但更多的是对姜时愿鲁莽的不悦。 姜时愿确实鲁莽。 她起身,大步走到殿中,腿一抬,一脚踢翻了殿中的琴桌,然后从身后抽出了一条长鞭! 砰地一声巨响,把所有人都惊了一下。 喝酒的放下了酒杯,说话的闭上了嘴巴,看好戏的全都瞪大了眼。 又不等众人反应,姜时愿手腕一抖,长鞭如闪电一般,划破长空。 手腕再一转,长鞭又如灵蛇一般,在空中舞动。 那鞭声,如疾风骤雨,又如惊涛骇浪。 舞鞭的人更是烈烈生风,英姿勃发。 沈律初从未见过这样的姜时愿,眼前的姜时愿身若蛟龙,眼神凌厉,仿佛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他一下看迷了眼,就连五皇子都大吃了一惊。 但让他吃惊的还在后面—— 原来还在凌空炫舞的长鞭,忽然一转,直直飞向他的门面—— ‘啪’地一声,抽在了谢景俢那张脸上。 谢景俢酒杯落地,人还没反应过来,又一鞭飞了过来,他下意识俯身一躲,人滚到了座椅底下。 鞭子啪地一声,抽上了桌上的玉璧,碎成了两半。 谢景俢从桌子底下探出头来,恼怒骂道:“姜时愿!你竟敢以下犯上!” 姜时愿视若无睹,手中的鞭子又飞了过去。 娘亲教她的鞭法,除了能保家卫国,还能惩恶扬善! 谢景俢脑门上又挨了一鞭,抱头鼠窜,一边跑一边大喊道:“来人,来人,把这个疯女人给我拖下去!” 周围的人反应过来,跑过去要帮忙,红豆跳上桌,大喊道: “你们都给我看清楚了,我家姑娘,未来的太傅夫人,太傅大人的心尖宠金疙瘩,我家太傅大人说了,京城的天很高,我家姑娘捅不下来,就算捅下来也有他撑着!我看你们今天谁敢打扰我们太傅夫人的雅兴!!” 仗势欺人嘛,谁不会? 谁还没有个撑腰的,哼!! 红豆双手叉腰,声如雷鸣,瞬间传遍整个大殿。 原本要上前帮忙的人全都停下了脚步,五皇子位尊,但抵不过太傅权势通天。 只有九公主喊了一声“姜时愿你好大胆,我这就去找父皇”,然后提着裙子快步跑了出去。 本要上去制止姜时愿的沈律初,忽地回头看向周景深,“她说什么?” “姜时愿怎么成了太傅夫人?” 第54章 沈律初知道了,姜时愿要嫁人了 一定是他听错了。 怎么可能呢? 可是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 沈律初定定看着周景深,眸底是满满的疑惑。 周景深倒是在心底长松了口气,头顶上悬着的刀终于落地了。 “律初,姜时愿她真的要成亲了。” 话音还未落,就被沈律初疾声打断:“不可能,是假的!” 只不过整个大殿正处在混乱之中,沈律初的声音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混乱的何止是这个大殿,沈律初的脑子更是混乱不堪。 “不是说裴子野吗?怎么又变成裴彻了?” “若是真的,裴彻怎么不来,他不知道谢景俢是什么德行吗?他不知道谢景俢跟姜家不对付吗?他不知道十年前,谢景俢就欺负过姜时愿吗?” “是我,十年前,是我替她挡的酒。” 沈律初像是抓到了一丝希望,喃喃道:“对,是我。是我替她解围,她喜欢的是我,她一直喜欢的是我,她还答应嫁给我。” “是假的。” “景深,你说,她是不是要报复我?” 周景深悄悄去看沈律初的脸色,沈律初的脸色阴的可怕,阴沉之中又藏着愤怒,懊恼,还有痛楚。 他这表情分明是信了。 “我去找她问清楚!”沈律初喊道,便要冲过去找姜时愿。 周景深将他一把拉住,“你还嫌这不够乱吗?你是想要害死谁?” 沈律初被拽住,人不得动弹,眼睛却死死盯着混乱中的姜时愿。 就在五皇子府乱成一片时,谢若若也惊呼着跑进了御书房。 皇帝正在为立储的事发愁,满桌堆砌的都是赞颂五皇子的奏章,可越是这样,他便越觉得刻意。 人非圣贤,怎么会一点瑕疵都没有? 就在他拧眉凝思时,谢若若闯了进来,大喊: “父皇,父皇,您快去救救皇兄呀,他就要被人打死了。” 谢若若喊‘打死了’的时候,格外用力,像是十分十分焦急。 皇帝一惊,龙颜震怒:“是谁这么胆大包天,敢对皇子动武?” “是姜时愿!”谢若若答道。 皇帝又愣了一下,想了想,脑海里浮现了一个白面团子,抱着他的腿,变着法子甜甜地喊他‘皇帝姑父’‘姑父陛下’。 是宛平的小侄女,怀城夫妇的女儿。 小时候常来宫里,这些年倒来的少了。 皇帝眉头皱得更紧,那小妮子虽然皮了些,但不至于这么出格。 “姜时愿怎么会打你皇兄?她一个小姑娘……” 谢若若佯装焦急道:“父皇,是真的,姜时愿拿着鞭子,追着皇兄打。那鞭子还是她娘留给她的,父皇记得吗,当初姜时愿的父母阵亡,连尸骨都没找到,只找到了她娘亲的一条长鞭。” 皇帝神色一黯。 唉,是他对不住怀城夫妇。 “姜时愿为什么要打你皇兄?”皇帝疑窦丛生。 谢若若‘义愤填膺’道:“因为皇兄要逼姜时愿喝酒,姜时愿不愿意。姜时愿好大的胆,一杯酒而已,就算是国公府的孙小姐被皇兄当众灌药,礼部侍郎千金被皇兄踹下湖,他们都不敢拒绝,姜时愿竟然当众就翻了脸!” “什么?” 皇帝听得面色阴沉,眼中浮起阴霾,他看着手中的赞颂五皇子的奏折。 好呀,好呀,好一个‘心怀大义’‘宽仁厚德’! 当他这个皇帝是瞎了是不是? “你皇兄这般行事,就没人劝诫一二,国公府和侍郎府为何从没向朕弹劾过?” 谢若若仰头一副我为皇兄骄傲的语气道:“他们哪敢,皇兄说,他们要敢弹劾,就把他们的女儿纳入府当妾,百般磋磨!” “岂有此理!”皇帝伸手一掌拍在了龙案上。 谢若若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佯装不懂,嘴上继续告状道:“父皇,除了姜时愿,还得治裴太傅的罪,都是裴太傅给姜时愿撑腰,姜时愿才敢这么嚣张的!” 说着,谢若若又把红豆的话,一字不落地转述了一遍。 “裴太傅这是不仅没把皇兄放在眼里,甚至是没把父皇您放在眼里呀。” 皇帝闻言,反倒是神色稍霁,眉头一松,嗤了一声。 这话一点不像裴彻的作风。 不过,这也不是第一回了,三年前,他不就莽撞地闯进御书房,跟个愣头青一样。 挺好,人有七情六欲,才好掌控。 若不是因为出现了一个姜时愿,他也不会把重权交于他。 谢若若看着皇帝的神色,话锋一转,小声又道:“或许也不单单是因为一杯酒的事吧,姜时愿一直觉得,当初散布她爹娘谣言的就是皇兄,她这是在趁机报复。” 皇帝刚刚松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 五皇子府,混乱还在继续—— 姜时愿正挥舞着鞭子追着谢景俢,她若不站出来就算了,今天既然站出来了,势必要让谢景俢刻骨铭心。 她送礼,一向都是要送独一无二的! 新仇加旧恨,别说有裴彻给她撑腰了,就算没有,她今日也要闹大! 最好闹到朝堂上,闹到皇帝跟前,闹得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谢景俢是个卑鄙小人,无德无良。 当太子,休想! 五皇子一边躲一边喊:“侍卫,侍卫,护驾护驾。” 外头却无一人应答。 无他,因为殿外站着一个余良。 余良不语,只抽出自己锃亮锃亮的双刀,以保证夫人的雅兴不被打扰。 殿内,一旦有人靠近姜时愿,站在桌子上的红豆就大喊: “哎哟哟,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太傅大人的宝贝疙瘩,你也敢动,信不信我告诉我家太傅大人!” 众人碍于裴太傅的威名,不敢拦姜时愿,只能去护着五皇子,姜时愿手中的鞭子又急又狠,照抽不误。 蛇鼠一窝,今天全端了。 于是,五皇子被追着满殿抱头鼠窜,他跑到了女宾席,杨三姑娘悄悄伸出了脚。 扑通一声,五皇子摔了个狗啃泥。 侍郎千金趁乱,佯装惊慌,将手中的酒泼到了五皇子脸上。 国公府孙小姐也很惊恐,一不小心踩了五皇子一脚。 场面失控,整个大殿乱成了一锅粥,五皇子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逃窜,一边怒骂道: “姜时愿,你这个疯女人!” “狗屁的心尖宠,你不过是个联姻的工具罢了,少给自己脸上贴金!裴太傅怎么可能喜欢你!” “我若是裴太傅,定要把你把你……哎哟” 姜时愿杀红了眼,一鞭子抽过去:“也只有在你这小人眼里,谁都是工具。少拿太傅跟你比,你不够格,你连太傅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我家太傅大人光风霁月,举世无双,天底下无人能及。” 殿外的脚步骤然停了下来,似还要再听上一听,但殿中只传来一道满是挑衅的话语。 “姜时愿,你若真在裴太傅心中有份量,你喊一个呀,你喊喊你未来夫君,看他来给你撑不撑腰?”谢景俢满是讥讽道。 裴太傅已被他支去豫州,除非他长翅膀飞回来,否则今天姜时愿休想活着走出这大门! “哼,被我说中了吧,姜时愿,你在裴太傅眼中甚至连个工具都不是。” 谢景俢得意一笑,但他的笑还未成型,殿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高宣—— “裴太傅到——” 第55章 太傅这分明就是把人放在了心尖尖上了【微修】 怎么会? 谢景俢脸色倏地一变,不可思议地看向大殿方向。 方才还喧腾鼎沸的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齐刷刷地望向大门方向。 大门处,伴随着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一道挺拔优越的身影徐徐走来。 紫金袍,白玉冠,长眸微掀,扫视了一圈。 原本就静下来的大殿,瞬间如乌云盖顶,众人下意识地屏了息。 视线扫了一圈,终于在人群之后的倩影上定格,疏离又淡漠的眸底浮上了一抹暖色。 握着鞭子还在喘息的姜时愿,听到外面的通传,一转头,就撞上了裴彻的视线。 眼底的疑惑变成了惊喜。 真的是裴彻。 他提前回来了? 姜时愿惊喜地差点就要朝他跑了过去,还好忍住了。 又不是小时候。 话说,裴彻总是出门又提前回来,以前就是这样,还好她机灵,每次都能提前察觉,然后乖乖坐好做功课,不让他抓着错。 有时候甚至还能跑到他的马车前,等他下车的时候,跳出来反吓他一跳。 那时裴小夫子是什么表情呢? 对了,他被吓得呆了呆,很不灵光的模样。 裴太傅也有不灵光的时候。 姜时愿正胡思乱想,裴彻径直走到她跟前。 谢景俢还不死心,想着裴太傅一向克己复礼,稳重持正,定然不会允许有人在外面打着自己的旗号,做出这样忤逆妄上的事情来,尤其还是个未过门的女人。 “裴太傅,姜时愿她藐视皇权,当众殴打皇子!”谢景俢仰着自己满脸的鞭痕,若不是语气愤怒,单看他这架势,还以为他这是要邀功呢。 裴彻抬眼:“看到了,需要臣为你叫太医吗?” 谢景俢:…… 裴彻这是什么态度!! 五皇子气竭,脸上像是又被人抽了一巴掌,那一下比方才姜时愿的鞭子还疼。 “太傅这是何意?姜时愿今日做出这样目无尊卑,辱没皇室的事来,太傅一不惩罚二无训斥,满满的包庇之意,难道今日姜时愿所作所为,全都是太傅纵容默许不成?” 五皇子岂能容人,抓住机会往裴太傅头上扣上了一顶大帽子。 裴彻伸手接过姜时愿手中的鞭子,顺势揉了揉她发红的手,闻言,侧头瞥了谢景俢一眼,淡声道:“是又如何?” 那视线如有实质一般,自上而下,倾轧压来,谢景俢呼吸一窒,后背更是一寒。 因为他在裴太傅的眼中看到了杀意。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五皇子,圣上急召,速速随我等入宫。” 五皇子一愣,心里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父皇只召见他,却没有召见罪魁祸首的姜时愿? 大殿之中所有人也跟着倒吸一口气,众人面面相觑。 姜时愿这是什么事都没有,裴太傅更是彻头彻尾的袒护之意。 什么联姻的工具,什么往自己脸上贴金,这哪里像是没份量。 太傅这分明就是把人放在了心尖尖上了。 “别说,裴太傅和姜家姑娘站在一起,一个沉稳如山,一个灵动似火,还真是莫名的般配。”有人忍不住赞道。 “姜时愿是用了什么手段呀,竟然攀上了裴太傅?”也有人酸溜溜道。 “之前不是说姜时愿一直追着文远侯府的世子吗?怎么摇身一变成了太傅夫人了?”还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边小声议论,一边视线时不时地瞥向了大殿的角落。 裴太傅对姜时愿的袒护,殿中的人全看到了,被周景深拉到角落的沈律初自然也看见了。 几乎是从裴彻进门的瞬间起,他的视线就粘在了裴彻身上。 他看着裴彻走到了姜时愿面前,两个人站在一起,脑子里从未想象过的画面突然成了具象,呈现在眼前—— 刺目,格外的刺目。 他还看见姜时愿望向裴彻的视线,满盛的温柔和难以自抑的笑意。 这种视线,他很熟悉,熟悉的他一度以为这是自己的专属。 但现在,姜时愿满眼都是别人,而他,从踏入这大殿起,就没得到过她一个眼神,即便是他站起来为他挡酒,她都没瞥他一眼。 沈律初胸口传来一阵钝痛,每回想一点,便有一把钝刀从他心口划过,缓缓的,虽不致命,但伴随着每一次心跳,连绵不绝。 周景深看着沈律初捂着心口踉跄了一下,一张脸失了血色,忙伸手扶住了他。 “律初,你没事吧?” 沈律初摇了摇头,眼睛望着不远处的姜时愿,拔腿便冲了过去,快的周景深都没拦住。 “我要去问问她。” 谢景俢被人请走。 裴彻低头问姜时愿:“还玩吗?” 语气好似书院散学,外头来接学童的家长。 姜时愿摇了摇头,大言不惭:“累了。” 不知道为什么,有裴彻在,她底气就更足,不知不觉就回到了以前骄矜的时候。 裴彻笑了笑,一手拿着鞭子,一手牵住她,转身往外走。 “走吧,回府。” 更像了。 姜时愿没拒绝,毕竟裴彻都这样给她撑腰了,她要把手抽回来岂不是打了裴彻的脸。 两人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转身正要走出大殿,忽然一个人影冲了过来,横亘在二人面前。 姜时愿吓了一跳,下意识往裴彻身边躲了一下。 裴彻张开手,把人护进怀里,冷眼看向来人。 沈律初看着两人亲密的举动,尤其是姜时愿下意识的回避,心底那股钝痛忽然变成了入骨的刺痛,钝刀变成了利刃,贯穿心底。 过去多年,她在他身边,从未表现出这样的依赖,从未有过。 她顶多只会跟他说谢谢,绝不会这般毫无防备地依靠一个人。 沈律初从剜心一般的剧痛之中,强撑着稳住气息,余光忽地瞥见了裴彻腰间露出的荷包一角。 是茱萸。 九月九的茱萸。 他认出来了,是姜时愿的荷包。 所以…… 那日在宫里不是错觉,他听见的就是姜时愿的声音。 在如意楼下也不是看错,马车里那个就是姜时愿。 和裴彻在一起的,一直都是姜时愿。 沈律初想起那日裴彻眼中的嘲讽,如遭当头一棒,胸膛燃起了汹涌的怒火。 这就是人人称道的端方君子? 他不信,裴彻不知道姜时愿和他的关系,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姜时愿喜欢他沈律初。 三年前,姜时愿答应要嫁的是他! 裴彻竟三番五次地戏耍于他。 似要证明什么,沈律初望向姜时愿,也不管在场有多少眼睛看着,也不管后果会如何,张口就要问:“姜时愿,三年前……” 但他才张口,裴彻突然出声,声音直接盖过了他的话语。 “三年前,是我向圣上请旨,为我和愿儿赐婚,因此才有这桩姻缘。” 似解答了所有人的疑惑,殿中静了一瞬,随即响起了阵阵议论声。 “那岂不是太傅和姜姑娘三年前就有婚约了?难怪动作这么快。” “那是谁乱嚼舌根,说姜姑娘喜欢别人呀。” “瞎了眼吗?有裴太傅,谁还会选别人?” 沈律初张着嘴,杵在原地,无人在意。 “你吓到她了。” 裴太傅扫了他一眼,拉起姜时愿的手,带着人从沈律初眼前走过。 姜时愿乖顺地跟上裴彻的脚步,一边走,一边悄悄看了裴彻一眼。 不是姑母向陛下求的指婚吗?怎么成了太傅了? 第56章 姜时愿,找回来了,你的将军。 也许是不想让自己难堪,太傅才会那样说。 方才沈律初冲过来时,周围全都是不怀好意的目光。 姜时愿不知道沈律初为什么要冲出来,她想她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出了大殿,见周围无人,姜时愿小心翼翼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并往后退了一步。 “太傅,已经没人了。” 太傅应该也不舒服吧,她都能感觉到太傅手心的汗了。 她也好不到哪,一手的汗。 而且,她今天不知道他会回来,身上用了香粉。 裴彻虚虚握了握手掌,看着她后退的身影,缓缓道:“换新香粉了?” 姜时愿眼中闪过惊喜:“太傅闻到了?” 裴彻又道:“是柑橘。” 姜时愿的心倏地漏跳了一拍,像是少女隐秘的心思,突然被人窥见了一角。 姜时愿慌忙岔开话题,背着手,玩笑地又往后退了一步:“太傅这鼻子也太灵敏了些,我得站远些,免得太傅遭罪。” “怎么,今天不给太傅克服你的机会?” 裴彻站定,低头看着两步之遥的她,然后朝她伸出手。 姜时愿看着那只手,不是偶然,他似乎总是用掌心向着自己,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前。 十年前,那只猫,那只扰乱了裴彻课堂,害她烧了裴彻书房背负十万巨债长得有点好看的三花猫,后来跑了。 它总是想跑,不然她也不会要带它去学堂。 然后在一个黑夜,它又跑了,跑出了将军府,她到处找,找了几条街都没找到。 许是哭花了眼,一时没看清路,她迷路了。 秦嬷嬷找人找到了裴彻那,然后裴彻找到了她。 他骤然出现,双眉紧锁,神情恼怒,一向‘老态龙钟’的人胸膛剧烈起伏,冷着脸喊她的名字。 ‘姜时愿!’ 那骇人的模样,比第一天打手板时还吓人。 应是嫌她惹事,打搅了他的睡眠,他的作息规律的可怕,夜黑而眠,日升则起,像个修行者一样。 她总是这样,有意无意地给他惹事,甩又甩不掉。 谁让她是孤女呢,赖上了就脱不了手。 所以十年前,书院的事一结束,他就去了蜀州,连一句话都没给她留。 好歹,她也是他的学生,喊了他九百九十九声‘夫子’,不是吗? “太傅,你还记得将军吗?”姜时愿问道。 将军是那只猫的名字,娘亲取的。 裴彻思索了一瞬,疑惑回道:“什么将军?” 姜时愿摇了摇头,算了,太傅不记得了。 毕竟,只是一只猫儿而已。 那晚,他虽然恼怒,但还是朝她伸出了手,然后把她带回了家。 姜时愿把手伸过去,这次不是放在他掌心,而是弯起了手指,主动握住了裴彻的手。 “走吧,太傅,我们回家。” 没关系,太傅不记得了,她记得就行。 指尖忽地被握住,裴彻怔了一下,姜时愿已经跑到了他前面,现在,换她牵着他了。 被牵着的裴彻低头笑了笑。 同龄之人,敬他重他。 家中子侄,畏他惧他。 也就她敢在他面前放肆。 躲在墙角后,马车下,突然蹦出来要吓他,幼稚的不行。 念在她年幼,他偶尔也会配合一回,就像现在。 姜时愿拉着裴彻踏着月光跑出了五皇子府,上了马车,才想起来问。 “太傅怎么提前回来了?不是要五天吗?” 裴彻风轻云淡:“事办完了就赶回来了。” 全然不提,彻夜奔波的马匹和不管死活的下属。 说道,裴彻伸出手,手中似握了什么,递给姜时愿:“给你。” 姜时愿一愣:“这是什么?” 裴彻:“回礼。” 回礼? 姜时愿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唇角弯起。 哪有还没收到礼物,先送回礼的。 财大气粗的裴太傅呀。 “是什么东西?” 按裴太傅的作风,他出手的东西,一定价值不菲。 这拳头里会是什么,夜明珠?红宝石?还是大珍珠? 姜时愿满眼期待,双手并拢,伸了过去。 裴彻手掌一松,掉出来一颗灰扑扑的…… 石头。 姜时愿双手捧着那颗的石头,杏眼圆睁,神情呆滞,一副不知该怀疑裴彻还是该怀疑自己眼睛的表情。 裴太傅送她一块小石头,它甚至都不是什么鹅卵石,就是路边随处可见的小石头。 “这是路边石!太傅知道,将军府上有假山奇石珍宝软玉,但,豫州官道上的路边石,将军府一定没有。” “太傅和你一样,既要回礼,自然也要回这天底下独一无二,你又没有的。”裴彻靠在车厢壁上,睨着她的表情,面不改色道。 姜时愿神色一讪:害,想多了。 原来是大牢纪念品的回礼。 “怎么样,喜欢吗?”裴彻继续道。 姜时愿也极为配合,用手指捏住石头举起来,像看东珠一样,眯着眼睛仔细欣赏起来。 “确实独一无二,这可是我们太傅大人特意从豫州给我带回来的石头,全京城都找不到第二块。” 车厢里烛火微晃,裴彻看着她那张天真无邪的脸,视线落在她勾起的唇瓣上。 绵软,香甜。 裴彻想起那晚醉酒,眸光不自觉又染上了一层缱绻。 “骗你的。” 裴彻伸手,抢过她手中的石头,随手丢出了车窗。 “回礼在这。” 裴彻侧身,从身后的隔断里,提出来一个竹篮。 竹篮的盖子被拱开,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探了出来,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姜时愿。 “喵——” 姜时愿还在惋惜被丢出去窗外的石头,一回头,就见着眼前多了一只猫儿。 一样的花色,一样的瞳孔,就连鼻头上的小黑点,也一模一样。 他记得。 他明明什么都记得。 姜时愿怔怔看着裴彻。 裴彻目光温柔:“姜时愿,找回来了,你的将军。” “裴彻……” 姜时愿眼眶一红,扑进裴彻的怀里,眼泪全都不争气的滚了下来。 她以为她注定要失去,注定要什么都握不住。 但现在有人,一样一样为她找回来了。 裴彻伸手环住怀里哭泣的人,轻轻吻了吻她的发顶。 慢一点也没关系。 不要吓到她。 第57章 你的书房,不是失手,是我故意烧的 五皇子府附近一条幽深的巷子里—— “不要过来!” 裴子野在巷口,站住了脚步,没有再往前靠近,眼睛注视着不远处的角落里。 他跟着苏梨落跑了出来,追到了这个僻静的巷子,本要继续靠近,却被阴影里的女人出声制止。 苏梨落坐在地上,夜色在她身上落下晦暗不明的阴影。 体内翻涌着莫名的灼热,苏梨落自嘲地笑了笑,这就是她的报应。 幸好她今天穿的是红色。 她一边笑,握着簪子的手再次用力,原本见血的簪子没入骨肉,血涔涔往外流,浸湿了她红色的衣裙,并不显眼。 疼痛压退了体内的药性,苏梨落靠在墙上,抬头望着巷口的男人。 隔得那么远,她依旧认得出那是谁。 一个会关心她绣花鞋的男人,若是知道她的状况,定也会竭尽所能帮助自己。 但她不想。 她本是一滩烂泥,何必再脏一个人的手呢。 这还是为数不多,一个关心自己的人。 裴子野站在巷口,他想去叫人,可又怕五皇子的人来,想要靠近,却被苏梨落声声逼退。 她跑了一路,就是不让他靠近。 裴子野只好站在巷口守着,两人一夜无话,或有在某一刻有过眼神交汇,但夜色浓重,谁知道呢,没人知道。 天色渐明,裴子野看了看角落里的人,她似乎是已经睡着了,面容恬静。 “小姐!” “小姐!” 苏梨落身边的丫头找了过来。 裴子野收回视线,转身一跃跳上了屋檐,快步离去。 苏梨落缓缓睁开了眼,呆呆地看了巷口一眼。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知春出现在巷口,见着她,一张脸吓得没了血色。 苏梨落收回视线,随手丢了染血的簪子,低头理了理衣裳。 知春跑了过来,哭得语不成调:“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苏梨落撑着墙站了起来,扯着没有血色的唇,笑了笑:“没事,知春,我昨天终于赢了一回!” “小姐,那重要吗?昨晚吓死奴婢了。小姐,你的腿怎么了?” “没事,昨晚陆元思那条狗追我,我跑得太快,扭了一下。” 苏梨落倚在知春身上,一瘸一拐地上了马车。 马车回到尚书府,大门口,苏梨落刚从马车上下来,一道蛮力掴在她脸上。 站不稳的苏梨落直接撞在车辕上。 “你还敢回来?你怎么不死在外面?” “早说你没有弹琴的天赋,就你小时候学那几下,你上赶着去献什么丑,还得罪了五皇子!” 苏梨落的父亲苏玉堂气势汹汹,指着苏梨落骂道,也不管这就在大门口。 苏梨落的继母和姨娘们,弟妹们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像是司空见惯。 李氏劝道:“你打她的脸干什么?文和郡主昨晚来信了,想要早点把亲事定下,这张脸还要见人。” 苏玉堂收了手,脸上却仍是满脸戾气,“要不是你还有点用,我早把你丢回乡下去,让你自生自灭!” 苏梨落看着他们,苏玉堂靠母亲的陪嫁发家,他们吃她母亲的,用她母亲的,结果连一把琴都不给她留。 苏梨落舔了舔嘴边的血,忽地站起,甩手给了苏玉堂一个巴掌! “呵呵。”真爽! 所有人都懵了一下,苏玉堂反应过来,顿时暴跳如雷,伸手又要掌了过去:“孽女!你反了天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太傅大人到——” 众人一惊,转头一看,裴彻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苏家大门口,也不知看去了多少。 苏玉堂也不在意,父母教训子女,天经地义。 他收起了高举的手,顶着那一巴掌印,笑着迎了上去:“不知太傅大人大驾,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裴彻不予理会,只看着倚在马车旁的苏梨落:“我找苏姑娘。” 苏玉堂一愣,转头疑惑地看向苏梨落。 裴彻走过去,从袖中拿出一个已经褪色的琴穗。 苏梨落见着那个琴穗,先是怔了一下,似不可置信,随后才颤抖着双手捧过。 蓄积一夜的眼泪,忽地全都决堤。 裴彻转头看向苏玉堂,有心敲打一番:“父母失德,则子女失格,苏大人对子女尚且如此不慈,对苍生百姓又能有几分体恤?” 苏玉堂闻言,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裴彻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苏玉堂又从地上爬了起来,追着苏梨落问道:“裴太傅怎么会来?” “你什么时候结识太傅的?太傅为什么要送你东西?” 苏梨落看着手里的琴穗,心里只剩寒凉:原来他连这都不记得了。 苏梨落不搭腔,只抬头望着裴彻离去的方向。 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 车厢里,姜时愿怀里抱着失而复得的将军,眼眶因为哭过和一宿未眠,有些泛红。 见裴彻回来,抬头问道:“还给她了吗?” “嗯。”裴彻点头。 “那就好。”姜时愿松了口气。 裴彻疑惑看着姜时愿:“她屡屡与你作对,你不记恨?” 姜时愿认真想了想:“知道症结之后,我大约能理解她。不是因为心软,是因为,十年前我也曾这样过。” “十年前,我常常想,为什么死的是我父母,为什么不是别人?他们凭什么过得安安稳稳,他们的安安稳稳又为什么要建立在我没有父母的痛苦上呢?” “我本来拥有一切,一夜之间,全都化为乌有,甚至连我的猫都想离我而去。我控制不住地怨恨所有人,甚至……”姜时愿抬头看向裴彻:“我讨厌太傅。” 裴彻一愣,望着她的眼睛,像是回到了十年前的课堂,他把姜时愿提起来,姜时愿瞪着他,眼睛里全是愤恨的怒火。 “太傅不问缘由给了我一个手板,害我被所有人嘲笑,还那么冠冕堂皇地说什么男女一样,女子也要努力读书,修身养性,安身立命。” “男女怎么一样呢?我娘亲打了那么多胜仗,她证明的还少吗?结果死后还不是因为自己是个女子,就被议论成不洁不祥,甚至还背负上了莫须有的战败罪名。” “裴小夫子,你懂什么?你锦衣玉食,你宝马香车,你被人高高捧起,你从上面看到的,隔着云隔着雾,你走过的路也不过是书上的只言片语,你根本没尝过苦头,所以你有什么资格站在那教训我?” 裴彻静默,心灵有些震颤,他从不知道,十年前的姜时愿竟然有这么深沉的想法。 “然后呢?” “我想报复你!”姜时愿看着他,面对他,也是面对曾经的自己:“你被人追捧,被人簇拥,被所有人仰慕,你拥有一切,却还要摆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你让那时痛苦的我感到刺眼,所以,我想让你也尝尝痛苦的滋味。” “你的书房,不是失手。” “是我故意烧的。因为,我听说你最爱书。”姜时愿缓缓道。 裴彻再次呆怔,“既然是故意烧的,为什么后面又闹着要还债?” 姜时愿目光闪了闪:“因为太傅冲进书房,先救了我,才去救书。” 第58章 姜时愿只是姜时愿,不用成为任何人。 车厢里静默了下来。 裴彻抿着唇,定定看着眼前的人,即便时隔十年,说起往事,她眸底的痛苦和挣扎依旧清晰可见。 他一直以为那时的姜时愿,除了整日想着在他的别院胡作非为,想着怎么装傻气得他动手替她把功课写了,便再无别的心思。 原来孩子的心思可以敏感到这种程度。 或许不是她太敏感,是他太冠冕堂皇了,仗着自己会读几本书懂几个道理,便四处好为人师。 万幸,那一场火,他没有选错。 姜时愿见裴彻不说话,自我剖白的轻松,忽地变成了一丝不安。 之前,她在他面前,她总觉得局促又胆怯。 她以为这萦绕心底的畏惧,是出于对裴彻过去的严苛和那当众的一手板的不满。 裴彻严苛吗?是的,严苛,可是每次训斥之后,他又会无可奈何地满足她的需求,带病堆的雪人,赊账的草蚱蜢,破掉的琉璃盏澄泥砚…… 明明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郎,非亲非故,却还是一次又一次地蹲下身来教导她。 明明是她死死赖着裴彻,怎么会畏惧呢? 不过是她不敢正视自己。 自始至终,她畏惧的都是,自己的阴暗,有朝一日会被洞悉,然后被他厌弃。 裴彻的沉默,让姜时愿的心一点点慢慢沉了下去,就在恐慌要浮上来时,一只手伸了过来,刮了刮她的鼻子。 “烧得好。” 裴彻道,幽深的眼眸里盛载着最和煦的笑意。 姜时愿怔怔看着他,鼻间一酸,这大概就是她和苏梨落的最大区别。 她很幸运,早早地碰到了裴彻。 不是别人,是裴彻。 “太傅教会了我许多,再后来,遇见什么事,我都会忍不住想,如果是太傅,太傅会怎么做?” 不知不觉,姜时愿的嗓音里又染上了哭腔。 裴彻不知想起什么,眉眼间浮现一丝愧色:“不要把我想得那般出色,太傅也会犯错……”也有破不了的妄念。 裴彻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太傅也不想你成为像我这般无趣的人。姜时愿只是姜时愿,不用成为任何人。” 温声细语传来,眼眶的泪水最后还是没忍住滚落下来。 姜时愿抬头扬起唇角,侧脸贴上他的手掌,一边流泪一边笑。 “太傅才不无趣。” 太傅拧着眉暴躁地手把手替她写功课的时候最有趣了。 裴彻的手掌又大又暖,那时候她就知道了。 姜时愿有点喜欢当这个太傅夫人了。 做他的夫人,可以心安理得享受他的关怀,享受他的偏袒。 姜时愿阖上眼,主动靠近他怀里:“裴彻,我困了。” “嗯,睡吧。” 裴彻低头看着主动靠近的人,视线一点点地描摹着她的脸,手臂一点一点地合拢,直到彻底把人圈在怀里。 …… 天光大亮,周景深终于将沈律初送回了文远侯府。 五皇子府的宴会,在五皇子被皇上叫走之后,便一窝蜂散了。 按理,他们早就该各回各府的,但沈律初不知抽什么疯,先是在那大殿上呆站了半日,然后又跟失了魂一样,徒步走了一宿,拉都拉不动。 周景深怕出事,只好跟着沈律初走了一宿。 他就说了,不要管了,不要管了。 他真是跟着活受罪! 周景深抬眼看见文远侯府的门匾,也顾不得酸痛的腿,准备撤退。 “律初,你没事吧?”周景深在大门口止住脚步,他已把人安全送回,其他的他承受不起。 沈律初双目失神,连日的失眠又加这一宿的奔波,整个人枯槁的看起来像是一块破布,失色的,遍布褶皱的,毫无生气的破布。 沈律初不说话,低着头迈上门前的阶梯。 “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过去的就过去了,人要往前看,是不是?”周景深不敢多问,安慰了几句,便抽身要走。 他刚转头,沈律初不知怎地,脚下一软,竟直接从阶梯上滚了下来。 “世子爷?” “世子爷?” 沈家的门房见状,纷纷叫喊着涌上来,昨夜找不到人,在府中干等了一宿的文和郡主也跑了出来。 周景深想走也走不得。 文和郡主见着沈律初那狼狈不堪的模样,怒不可遏:“周景深,你带着律初一晚上去哪鬼混了?我说过多少遍了,律初跟你们这些二世祖不一样,你们别毁了他!” 周景深叫苦不迭:“跟我有什么关系,是姜时愿要……” “又是姜时愿!”不等周景深话说完,文和郡主拧着眉,厉声道:“是不是她又纠缠律初?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下作的人,没皮没脸天天跟在别人身后。” 文和郡主喋喋不休,也许是常年以来饱受文和郡主的嫌弃让周景深早有不满,也可能是方才那一顿不分青皂白的训斥惹恼了周景深,周景深终于忍不住逆反了一次。 “郡主说什么呢,姜时愿可没缠着你儿子,人家都要嫁给裴太傅当太傅夫人了,哪有空缠着你儿子?是你宝贝儿子要死要活缠着人家。”周景深满腹怨气道。 “什么?”文和郡主愣住了,这些时日,她一心想着要讨好澜贵妃,想着和苏家结亲,根本没注意这一动向。 “姜时愿要嫁裴太傅?这怎么可能?她不是对律初死缠烂打吗?”文和郡主一脸的不可置信。 周景深不知为何,看着文和郡主这表情,突然感觉有些暗爽,哪怕是建立在好朋友的痛苦之上。 不管了,他先爽了再说! 他因为沈律初,遭的罪还少吗? “郡主以后这种话不要再乱讲,小心祸从口出,裴太傅已经发话,三年前,圣上便已经为他二人指婚,人家是有婚约的,跟你儿子没有丁点关系。” 周景深警告道,口吻与当初文和郡主把他拉到墙角警告他不要带坏沈律初一般无二。 文和郡主愣了一下,随即冷笑了一声:“呵,什么?裴太傅竟然也会当众扯谎?三年前,圣上明明是想把姜时愿指给律初。” “你说什么?”一旁一直昏昏沉沉的沈律初,却像突然注入了一记强心剂。 第59章 皇上:罚你老婆了吗?裴太傅:舍不得。 “母亲,你刚刚说什么?” 沈律初忽地奔上前,拉住了文和郡主的手,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彩。 纵然姜时愿要嫁裴太傅,文和郡主依旧不喜欢姜时愿,如此正好,少了一个干扰,正好绝了律初的心。 “三年前,陛下把我召入宫中,询问我是否有意让姜时愿成为你的正妻,我拒绝了。”文和郡主道。 “你拒绝了?”沈律初心里那股刺痛再次袭来,“你为什么要拒绝?你问过我的意见吗?你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意愿?” “母亲,你现在就进宫,进宫跟圣上说,你弄错了,我同意,我愿意娶姜时愿,我愿意娶她。”沈律初像是失智一样,拉扯着文和郡主。 “够了!” 文和郡主甩开沈律初的手,无比失望地望着他这般幼稚的举动。 “我当然要拒绝,姜时愿一个孤女,出身粗鄙就算了,她竟还仗着在别庄救过你一回,就挟恩图报,捅到圣上面前想要强嫁给你!” “你还没看明白吗?她这分明就是在算计你,她接近你都是别有所图,就好像现在,她得不到你,所以转头毫不犹豫去攀了别的高枝。” “你是我怀胎十月掉下来的心头肉,娘难道还会害你不成?”文和郡主恨恨道。 “再者,那年在别庄,你只是风寒入体高热一场,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什么救命之恩,就是姜时愿太把自己当回事。” “她是不是一直拿这件事挟持你?三年前,她是不是在皇帝那行不通,就拿这件事让你说出要娶她的承诺,是不是?” 文和郡主一边说,一边向沈律初逼近,一步一步,像是一定要得到一个肯定答案。 她一向如此,她不仅要儿子身体服从自己,还要从他嘴里得到所有想要的答案。 但这次,沈律初没有如她的愿。 沈律初看着母亲一步一步逼近,甚至有意无意地露出自己的手腕,那一道道赤裸裸的疤痕,像一条条绳索,勒住了他的脖子,一圈又一圈。 让人窒息。 沈律初往后退,一步一步往后退,他一边退一边摇头,嘴角拉扯出一个怪诞的笑。 “只有你觉得那是一场普通的风寒,只有你觉得那只是一场普通的高热!” “就是姜时愿救了我,没有她,我早就死在了别庄!” 沈律初愤恨地看了文和郡主一眼,转身快步往外走。 周景深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脚步,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在打哆嗦的腿,在心里啐了一口。 他娘的,他这是做得什么孽! 沈律初那一眼,那眼底的恨意,犹如一把利刃,直直插入文和郡主的心脏,文和郡主痛心疾首,抬头又见着沈律初那决绝的背影,心中又如万箭穿心。 但她不后悔。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她做的没错,沈鹤不管儿子,她身为母亲,必须要为孩子的未来负责。 “来人,传我口信给尚书府,后日,文远侯府便会着媒人前去尚书府定亲。” …… 沈律初来到了沈家别庄。 进了别庄,沈律初便直奔后院的一处寒潭,然后站在那寒潭边上,盯着那一汪暗绿不言不语。 周景深一口气还没喘匀,吓得寒毛又竖起:“律初?你别想不开呀?” 沈律初听不见周景深在说什么,眼睛盯着那深不见底的水面,脑海里只有一个疑问。 那么冰冷的深潭,他跳下去是寻死,当年姜时愿跳下来是干什么? 是因为,她喜欢自己,对吧。 若不是非常非常的喜欢,她怎么会这么奋不顾身? “裴彻撒谎了。” 周景深正绞尽脑汁地想要开解沈律初,他料想到姜时愿会影响沈律初,但没想到影响会这么大,沈律初竟然连命都不想要了。 他搜肠刮肚的想着说辞,结果冷不丁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啊?你说什么?”周景深拧着眉,疑惑地看向沈律初。 沈律初脸上恢复了一些理智,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裴彻撒谎了,如果三年前圣上真的为他们指了婚,姜时愿怎么还会一直来找我?姜时愿不可能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来。所以,裴彻撒谎了,他们没有婚约。”沈律初振振有词道。 周景深见他不是寻死,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周景深想了想,也觉得有诸多不合理的地方。 按理说,裴彻这样的身份,若是赐婚这样的大事,不可能三年间一点风声也没有。 说裴彻昨晚撒谎,也极有可能。 昨天那么混乱的场面,所有人都盯着姜时愿,裴太傅都要带人离场了,你不管不顾冲出去,是要给谁难堪? 周景深瞥了沈律初一眼,昨晚他都替沈律初悬着一颗心。 别说惹姜时愿不快了,惹到裴太傅,真当人家这太傅之位是白当的吗? 裴太傅护着自己未婚妻体面,说个谎,确实也有可能。 周景深虽然吹了一晚上冷风,但不至于把脑子吹没了,他心里有这个怀疑,但不会附和。 这事在他看来,结局早已分明,姜时愿和裴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姜时愿看着分明就是已经下定决心,对沈律初再无留恋。 退一万步,就算姜时愿愿意再给沈律初一次机会,裴太傅愿意吗? 这位终于下神坛一次,会容你沈律初上前撒野? “律初,放手吧,姜时愿已经和你没关系了,你……” “不!姜时愿喜欢的是我,她和裴彻只是联姻而已,她不喜欢他。”沈律初打断了周景深的话,眼中的理智荡然无存:“我要拆穿裴彻的谎言!他骗了她!” 周景深只觉他不可理喻:“你怎么拆穿?姜时愿都不想看到你,不愿跟你说一句话。” “她不跟我说话没关系,会有人告诉她真相的。既然是赐婚,我去求见圣上便知真假!”沈律初咬牙切齿道。 …… 裴彻将熟睡的姜时愿送回将军府,从将军府出来,便有人上前回禀。 皇上龙颜震怒,停了五皇子谢景俢三个月的职权,以儆效尤。 裴彻马不停蹄入宫,直奔御书房,屈膝认罪。 “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皇帝瞥了他一眼,冷哼道:“你有什么罪?” “臣纵妻无度。”裴彻道。 皇帝放下奏折,“哦?原来你也知道自己纵妻,也知道过分,那你罚了吗?” 裴彻摇了摇头:“舍不得。” “呵——”皇帝直接气笑了,“那你来请什么罪?!” 裴彻面不改色:“全因臣之过,臣自请停职半年,罚俸一年,请陛下恩准。” “差不多得了。”皇帝不耐烦,折子往桌上一摔。 那点子俸禄,还不够裴氏一顿饭钱。 去年起战东边海寇,国库还欠裴氏百万白银。 裴氏最不缺的就是钱。 至于停职…… “你打什么算盘朕岂能不知,何必在这弯弯绕绕。” 皇帝又瞥了下首的裴彻一眼,从进殿开始,这眉梢就没下来过! “去去去,准你休沐三月,朕见不得你这丢份的傻样,碍眼。”皇帝摆摆手,把人轰走。 “谢主隆恩。” 裴彻起身谢恩,转身离开御书房时,脚步轻快,全然不像是一宿从豫州夜袭回京之人。 第60章 做得好,太傅为你骄傲。 到底是几日忙碌加奔波,裴彻先回府衙交代了公务,又回到太傅府料理了一些事务,天还未黑便早早睡下,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日清晨。 卯时三刻,门被叩响三声,一道清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太傅大人,姜时愿来啦!” 床上的人,眼睛还未睁开,嘴角却先扬了起来。 姜时愿笑盈盈站在门口,胸前挂着一个布包袱,包袱里兜着一只猫儿,猫儿探出头来,好奇地环顾一圈。 姜时愿今日依旧是一身男装,月白色的圆领长袍,腰间一条黑色金边腰带,不施粉黛,雌雄难辨。 见无人应答,姜时愿面露疑惑:记错了吗? 她记得裴彻都是卯时三刻起身,雷打不动,风雨不改。 这时辰,应该已经起来去练字了。 练一时辰的字,再用早饭。 说起严苛,裴彻对自己才叫严苛,一板一眼,就跟那裴氏天条上写的一模一样。 不对呀,下人说裴彻没出房门。 姜时愿正纳闷,房间里传来一道沉稳的声线。 “进。” 姜时愿推开房门,揣着猫,大步跨了进去,待看清房中情形,脚步倏地一顿—— 裴彻似乎才起身,从内间走出来,墨发长披,一袭白色寝衣,衣襟松散,行动间,胸前的肌理若隐若现…… 姜时愿的视线不由自主地从男人优越的脸上,顺着高挺的鼻梁,菲薄的双唇,轮廓分明的喉结,然后向下蔓延到他若隐若现的……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意识到自己在看什么的姜时愿,忙红着脸转过身去,并用手捂住了猫将军的眼。 少猫不宜,少猫不宜。 “太傅,我我不知道你还没起,我是不是打搅你了?”姜时愿背过身去,慌张说道。 身后传来一声轻嗤,脚步声走向一旁的更衣间。 “心情很好?”裴彻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姜时愿转过身来,走到屏风外,笑道:“昨日我一觉醒来,府上收到了许多请帖邀请,各府的姑娘邀我去赏花喝茶。” “然后呢?”这样小女儿家的日常,裴彻并不打断,在屏风内应声道。 屏风外的姜时愿继续叽叽喳喳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御史家的杨三姑娘,侍郎府的白姑娘,还有国公府的孙小姐,她们送了我三份添妆,还写信向我致谢,信中说了好些夸我的话,简直要把我夸到天上去了。” 姜时愿瞥了屏风后一眼:“太傅,你知道一块朽木被夸后会变成什么吗?” “会变成什么?”裴彻佯装不知她的揶揄,全力附和。 “会变成一块有点骄傲的朽木。” 姜时愿的声音里全是雀跃,这雀跃似会感染,屏风后的男人也跟着扬起了唇角。 姜时愿听见屏风后传来的笑声,脸上笑意更甚。 又一次,太傅把她的名字粘贴上了表彰榜。 十年前是小小的鹿鸣书院,现在是整个京城。 “但我觉得吧,那晚的功劳,主要是太傅,没有太傅撑腰,我也没那个胆。所以——” “为了感谢太傅,今日便由我这尽职的小书童和威武的猫侍卫,为太傅鞍前马后。太傅大人今天要去府衙吗?” 姜时愿捧起怀里的猫将军,举到头顶,越过屏风。 将军十分应景,朝着屏风后威武地虎啸了一声:“喵呜——” 裴彻在屏风后再次被逗笑,然后,拒绝了。 “不用。” 姜时愿不依:“为什么不用?太傅不用客气。” 屏风后的男人顿了顿,道:“因为我被停职了。” “啊?” 停职? 姜时愿脸上的喜色瞬间冻结,方才的得意一下全变成了愧疚。 是因为她吗? 裴彻公正廉明,入仕至今从未行差踏错过一步,在朝前堂后皆是交口赞誉,从未有过一丝瑕疵,如今却因为她被罚,还是停职这样的重罚。 她早该想到的。 她光顾着发泄自己的情绪,没有顾及对裴彻的影响。 都是她的错,她又给他惹麻烦了,方才她竟还在这得意洋洋。 姜时愿抿着唇,羞愧地抬不起头来。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裴彻的声音。 “姜书童。” 裴彻不知何时,从屏风后踱步走出来,月白色圆领长袍,黑色织金腰带,宽肩窄腰,落拓倜傥。 “骗你的。” 姜时愿怔住,裴彻竟然也会耍这种小把戏? 他是在报她方才揶揄他的仇吗? 姜时愿抬眸去看裴彻,这才注意到裴彻身上的衣裳——一样的颜色,一样的款式。 姜时愿脑子一懵,原先她便觉得裴簪雪送来的衣裳有些眼熟,难道她身上穿的都是裴彻的旧衣不成? 那天裴彻盯着自己看,就是因为这个? 想通了什么,一股莫名的羞耻感席卷而来,姜时愿一张脸瞬间热到了耳根。 天啦,裴簪雪害她! 姜时愿还在发愣,裴彻已经洗漱完毕准备去书房,姜时愿慌忙跟上。 深秋雾重,晨光熹微,裴彻出了卧房,穿过一道长廊,远远的便见书房门口摆放着几个大箱子。 不等他发问,姜时愿快步上前,将箱子打开。 只见箱子里整齐码放着各种古书典籍,满满当当。 裴彻一怔:“这就是你之前说要给我的东西?” 姜时愿点头。 裴彻看着那些书籍,里头每一本都是他熟悉的书目,都曾收藏在他的书架。 “收了多久?” 他的书目有多庞杂,他自己再清楚不过。 因为难收集,且他也熟读过,所以当年烧毁之后,他也只是点了点书单,并没有让人再去收集。 “不久前刚收齐。”姜时愿应声回道,“虽然当年太傅没有责难于我,但有错就得改,太傅也曾说过,犯错如羊失, 何时补牢都未为晚。” 姜时愿抬起头,望向裴彻,在心底盘桓了十年之久的话语,今日终于可以宣之于口。 “太傅,烧掉的书,姜时愿还回来了。” “太傅可以原谅她年少的无知和莽撞吗?” 裴彻看着她,心底漾开一丝别样的柔软,她不是无知不是莽撞,相反,她无畏又勇敢。 “姜时愿,想要太傅的夸奖吗?” 姜时愿重重点了点头:“想。” 话音未落,唇边忽地覆上一片温热,轻轻的一碰,如蜻蜓点水,又更像是蝴蝶在心间划过翅膀。 “做得好,太傅为你骄傲。” 第61章 不喜欢夫子这个身份【修】 辰时三刻,太傅府的早饭时间。 裴簪雪坐在饭桌下首,看了看对面一言不发只一味给人夹菜的小叔,又看了看一旁一言不发只低头喝粥的姜时愿。 “小婶婶,你是不是病了?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咳咳咳——” 姜时愿猛地一呛,剧烈咳嗽了起来,一只手伸过来,拍了拍她的后背。 “慢点。” 裴彻自然而然拿起帕子,伸手过去替她擦了擦嘴角。 姜时愿扭头,目光一下和男人对视,不知不觉地视线落在了他的薄唇上,刚褪下去一点热度的脸,更红了。 “小婶婶真的没事吗?”裴簪雪很担心,这耳朵都红的快滴血了。 裴彻放下帕子,瞥了裴簪雪一眼:“书抄得怎么样了?” 裴簪雪一愣,警铃大作:怎么,裴子野不在,她成靶子了? 她关心人还关心错了? 裴簪雪狐疑地看着姜时愿那鹌鹑一样的模样,终于反应过来—— 怪她多嘴! 小叔和小婶婶明显是发生了什么,小婶婶害羞了。 小婶婶害羞,但没有走人,可见情节不严重,但很有冲击。 牵手,太小儿科。 拥抱,不够冲击。 那就只剩下——接吻了。 这么说,小叔亲了小婶婶!!! 冲击,确实冲击。 裴簪雪光是在脑海里想想,都觉得够震撼的了。 她以为小叔一直要按捺到洞房花烛夜呢。 是谁说她小叔不解风情注定孤老的? “我现在就去抄!” 裴簪雪识趣地放下碗筷,起身告辞,把空间让给了饭桌上剩下的两个人。 姜时愿偷偷瞥了裴彻一眼,发现裴彻正看着自己。 姜时愿不敢与他对视,继续默默低头喝粥。 明明也不是第一次了…… 唉,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光是想想就面红耳赤,心跳都会加速。 很不中用的样子。 不像裴彻,做什么都面不改色。 一旁,面不改色的裴太傅喉头滚了滚,才发觉,自己错把漱口茶咽下了肚。 “大人,鹿鸣书院山长孟老求见。”门外传来下人通禀的声音。 孟老? 听到熟悉的名字,姜时愿下意识的竖起了耳朵。 十年前,裴彻一举夺魁,名扬天下,京中各大私塾书院纷纷登门,想要请他去点拨一二。 裴彻在众多书院中选择了鹿鸣书院,为此,孟老吹嘘了好长一段时间。 裴彻离开鹿鸣书院前去蜀州之后,孟老一直对她多有照拂。 想想,她也有许久没见过孟老了。 许是看出了姜时愿的兴趣,裴彻放下了手中的漱口茶,问道:“要一起过去吗?” 姜时愿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裴彻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前厅待客。 “我可以吗?我这样合适吗?”姜时愿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不确定道。 “没关系,孟先生不拘小节,不会介意的。”裴彻笑道。 有裴彻发话,姜时愿安心多了,放下碗筷起身跟着一起前往前厅。 “我只问候一下孟老,不耽误你们聊正事。”姜时愿道。 这一早登门,不是急事怕也是要事。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前厅。 厅中,一个鹤发老人听到脚步声,忙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迎了上来。 不等姜时愿上前介绍自己,孟老先一眼认出了姜时愿,好似一点都不意外,捋着山羊胡,笑呵呵道:“小姜也在呀,正好,正好,给你们的新婚贺礼。” 孟老转头将身后茶几上的一个锦盒拿起来,塞到了姜时愿手中。 姜时愿受宠若惊:“孟老还记得我?” “怎么会不记得?表彰榜第一位女学生,裴太傅的高徒。”孟老哼了一声,意有所指地看了裴彻一眼。 他忘记谁,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们两个。 姜时愿也看向裴彻,原来还是沾了裴彻的光。 姜时愿放下东西,为孟老斟了一杯茶,恭敬奉上:“时愿年少无知,在书院时多有顽皮胡闹,还请孟先生见谅,也多谢孟老多有照拂和悉心教导。” “应该的,应该的,这都是老头子应该做的。” 孟老笑呵呵接了茶,嘴里说着话,眼睛却看向一旁的裴彻。 他教了什么?他什么都没教,他不但没教,当初还打算把姜时愿这个小刺头直接给劝退了。 就没见过这么皮的孩子,还是个姑娘家,到处惹事生非,好像见不得别人有一刻安宁一样。 是裴彻教得好,把人给带上正途了。 他也没想到,睥睨众生,连京城各大世家大儒都不放在眼里的裴十郎,会对姜时愿这么耐心。 想当初,他三顾茅庐,最后还是因为裴老夫人的面子,才把人请出山。 十年前的裴彻,年少轻狂,孤傲不群,比现在的裴太傅冷僻不知多少。 谁能想到呢,人与人的羁绊会是这么玄妙。 孟老饮了茶,说起了正事。 “今日贸然登门,主要是听闻太傅休沐三月,老头子有个不情之请。” “春闱在即,我想替书院的莘莘学子,请太傅前去指点一二,就如十年前那般。”提及书院的学子们,孟老的神情格外认真。 裴彻是诸多学子眼中的追求,若能得他一句点拨,不说开窍,至少能少走一些弯路。 姜时愿以为裴彻会答应,毕竟,十年前裴彻就应过一回了,十年后裴彻应该更有经验。 却不想,裴彻拒绝了。 孟老也有些错愕,苦苦挽留道:“太傅大人是没时间吗?不会耽误太傅多少时间,只要几日,只要太傅前去为学子们答答疑解解惑,哪怕只是到场露个面,对学子们都是极大的鼓舞。” 裴彻一改往常的淡然,态度坚决:“抱歉,学生不能。” 孟老无法,转头望向姜时愿,希望姜时愿帮忙说和一二。 姜时愿看着裴彻,虽然疑惑,但他拒绝,定然有他的理由。 “孟老,还请您见谅。太傅如今身居高位,一言一行,明里暗里都有无数人盯着,诸位学子都是未来的国之栋梁,与太傅交往过密,不见得是好事。”姜时愿找了个理由,从中调解道。 孟老想了想,姜时愿说的确有几分道理。 朝堂诡谲,若真有人作梗,扣上个‘朋党’的罪名,太傅或可全身而退,但那些苦读多年的学子们,恐怕会影响前程。 “倒是我思虑不当了。” 孟老拱了拱手,以示歉意。 见裴彻心意已决,又寒暄了几句,孟老便起身告辞。 裴彻亲自将人送出门,“先生,抱歉,学生……” 孟老转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像十年前,拍那个少年郎一样。 什么先生,他都没教过他一个字,不过是在他去蜀州的三年,每个月替他写了一封信而已。 他仍记得,十年前,那个孤傲的少年在他面前低下了头颅,请他多多照拂那个孩子。 “老头子明白,是老头子思虑不当,不该上门。”孟老止住了他的话,表示都理解。 “学生还有个不情之请。”裴彻望了望身后的庭院,院中传来猫叫声,还有逗弄之声。 “当年的事,还请先生替学生继续保密。” 孟老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叹了口气,点头道:“好。” 目送孟老先生登车离开,良久,裴彻才转身折回。 刚进门,便见姜时愿朝自己走来,一脸的关切:“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拒绝吗?” 裴彻看着她和落在她头上的阳光,眸色晦暗。 要告诉她吗? 因为他不喜欢‘夫子’这个身份。 第62章 没关系,大家都不喜欢,我喜欢呀 裴彻没说话,站在那,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彷徨什么。 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吗? 姜时愿站在他面前,因为身高的差距,不得不仰起头看着他。 秋日的阳光那么灿烂,照在那个人身上,却没有一点暖意。 这模样,姜时愿十年前见过一次。 十年前,她跟着裴彻渡过了一个冬天又一个春天。 很荣幸,没有父母陪伴的第一个除夕,出现了一个裴彻。 裴彻惯来大方,送给了她一个大大的压岁红封,一荷包满满的金豆豆。 她高兴的绕着他转,并大声许下了那年的新年愿望,她说,她要成为裴小夫子永远的学生。 之后,那一晚裴彻都再没有说过话。 即便烟火绚烂满天,都没有照亮裴彻的眼,就跟现在一样。 姜时愿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裴彻或许不喜欢鹿鸣书院,也有可能是不喜欢她。 不对,姜时愿在心里纠正自己的想法—— 裴彻或许是有些厌烦那时的她,可现在,他分明是有些喜欢自己的。 不然,他怎么会主动亲自己,对吧? 还不止一次。 姜时愿看着裴彻,突然笑道:“太傅是知道自己教得很糟糕,所以拒绝的吗?” 裴彻从纷杂的思绪中回神,“我教得很糟糕吗?” 姜时愿点了点头,“很糟糕,晦涩难懂,又枯燥乏味,学堂的姑娘们都说,若不是因为想看太傅这张脸,她们早就睡着了。” 裴彻一怔,这是他从未听到过的评价。 他以为她们聚精会神,目光炯炯,是求知若渴,醍醐灌顶。 “不过,没关系,大家都不喜欢,我喜欢呀。” 姜时愿上前一步,张开手,环住了裴彻的腰,给了他一个拥抱。 “做得好,姜时愿也为太傅骄傲。”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裴彻怔了一下。 她总是这样,敏感的,却又柔软的不像样。 裴彻任由她抱着自己,低头问道:“有什么想要的吗?” 库房里是不是还有一盒夜明珠? 姜时愿从他怀里仰起头,一下看见他扬起的嘴角。 这就哄好了? 姜时愿摇摇头:“没什么想要的。” 裴彻皱眉:“东珠,不要吗?” 姜时愿莞尔一笑,哪有人不要东西还要硬给的。 “东西就不要了,不然,太傅纡尊降贵陪书童我去骑一次马?”姜时愿提议道。 除了调香,姜时愿第二个喜欢的就是骑马。 武将之女,要是连马都骑不好,岂不是笑话? 裴彻应允:“好。” 姜时愿还要叫上裴子野和裴簪雪,但裴子野已经几日没回太傅府,也不知道在忙什么,而裴簪雪又十分识趣地婉拒了姜时愿想要带她出去透透气的好意,最后成行的只有裴彻和姜时愿两人。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姜时愿拿着马鞭,裴彻一手提着猫将军,一手牵着她。 姜时愿有些兴奋,这还是她第一次跟裴彻去骑马,忍不住雀跃道:“去城东马场吗?那里的马儿驯得好,场地也开阔。” “好。”裴彻应道。 “太傅,待会我给你表演个倒挂金钩,如何?”姜时愿蠢蠢欲动,想要卖弄一下,她的马术可是得了她娘亲的真传。 裴彻失笑,上次听到这话,还是她刚通音律,说要给他表演一段竹笛,他不想听。 结果报复心极强的某人直接趁他午睡,趴在他床头,对着他的耳朵猛吹,害他耳朵翁鸣了一整日。 “不想看。” 裴彻握无情拒绝,惹得姜时愿回头极为不满地望着他。 “不可以,必须看!” 裴彻薄唇抿出一道曲线,含笑托着她的手腕,把她稳稳扶上马车。 姜时愿坐进车厢,回头又为他撑起帘子:“裴大人,快快上车。” 就在两人登车时,不远处的转角外,探出一道身影来。 沈律初神色枯槁,一脸的颓败,眼下是浓重的乌青色,唯有身上的做工精良的锦袍勉强撑着一些体面。 他辗转难眠,内心无比煎熬,他真的知道错了,他想跟姜时愿道歉。 他先去了将军府,却被告知,她一早就来了太傅府。 他追到了太傅府,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她与裴彻携手出门,她的笑容从未有过的明媚,似乎很享受和裴彻在一起的氛围。 怎么可能呢? 她才和裴彻认识多久,他们才相处多少时日,她怎么能对一个陌生男人露出那样毫无设防的笑容? 一定是裴彻用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蒙骗了她。 他一定要戳穿裴彻的谎言。 气血上涌,沈律初抬腿想要冲出去,身后突然出现了一只手,把他牢牢勒住。 匆匆赶来的周景深,如临大敌一般,扑上来,将沈律初往后拽。 他上辈子是不是掘了沈律初的坟,这辈子欠他的? 他娘的!他只是太累阖了一下眼,一睁眼就没见着沈律初。 追了一路,总算把这个疯子追上了。 沈律初真的疯了,他得了失心疯。 在宴会上闹还不够,现在还舞到太傅府门口,活腻了是吧! 裴彻裴太傅,人家当上太傅,并不是靠着一个状元的才名,人家是文韬武略,出仕第一年在蜀地就剿过悍匪三千,强盗两万见过血的战功。 周景深把人拉回了转角,恰好这时,裴彻的马车从他们面前扬长而去,周景深悬在嗓子眼那颗心才算是放回去。 “沈律初,你到底想干什么呀?你不要害我行不行?你回家去好不好?我已经两天没合眼了,我没法再跟着你了。”周景深哭道,他怎么就沾上这烫手山芋呢。 “我控制不住,我闭上眼看见的就是姜时愿,我控制不住想见她。”沈律初亦是痛苦道。 这话,周景深听得都来气,早干嘛去了呀? “那刚才你看到了,舒服了吗?” 沈律初颓败的脸色又惨白了几分。 “他们只是联姻而已。文远侯府也不差,只要我说服母亲去姜家提亲,未必不会成。” 只是联姻吗? 周景深觉得未必。 沈律初刚刚没看见吗?裴太傅给姜时愿提猫,跟姜时愿穿一样的衣裳,全程甘之如饴。 那不是别人,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傅大人裴彻呀! 谁家联姻,给钱给权,还鞍前马后不务正业到处陪玩的? “求你别在掺和了,他们有圣上赐婚……” “那是假的,我去打听过了,宫里没有传过这道旨意,裴彻在撒谎。” 周景深一提赐婚,就像是踩到了沈律初的尾巴,沈律初瞪着眼,疾声反驳。 周景深作罢,他累了,也烦了,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把人送回文远侯府交给他娘。 “行行行,你别管姜时愿了,你先管好你自己吧,你娘要为你订亲,你先把这事拦下来再说。” 沈律初眼中滑过恨意,转身朝文远侯府疾步而去。 第63章 【增加情节】除了姜时愿,我谁也不娶! 沈律初一路上一言不发,本来颓败的脸上,又覆上了一层浓浓的阴郁,好似那暴风雨到来前夕的宁静。 马车在文远侯府门口停下,周景深把人放下,片刻都不敢逗留,立即催促车夫掉头,一溜烟跑了。 他真的怕了。 “世子爷回来了?” 门房的小厮迎了出来,沈律初冷着脸跨入侯府。 后院十分闹腾,文和郡主吩咐明日去苏家提亲,下人们正在准备明日提亲要用的物品和礼单。 “世子爷。” 沈律初骤然出现,且气势莫名骇人,下人们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然后默默看着沈律初。 沈律初第一次注意到,那些下人看向自己的视线,畏惧之中又带着怜悯。 他们在可怜他。 连下人都在可怜他。 沈律初一言不发,穿过那些红色的彩绸,抬脚踏入文和郡主的房门。 文和郡主正和媒人商议明日上门提亲的事宜,他们是侯爵府邸,又有皇亲血脉,对方是一品尚书府,这排面自然不能太寒酸。 文和郡主请了京城最有名的三个媒人上门。 “那位苏家大小姐,老身有幸见过一面,模样没得说,举止更是得体,跟世子爷真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极好的姻缘。只是……” 媒婆犹豫了一下,问道:“怎么不见沈侯爷?沈侯爷与苏尚书是同僚,提亲那日,若有侯爷出面,这门亲事定是妥上加妥。” 文和郡主神色不变,道:“侯爷出公差了,不在京中,我已和苏家说过,明日只管媒人和庚帖送到就行,他们不会介意。” 媒婆讪讪笑了笑:“郡主真的好眼光,好有福气,儿子这般出众,结的亲家又这般通情达理……” 媒婆还要再夸上一夸,房门口突然传来一道冷声:“把墨雨找回来。” 文和郡主一愣,抬眸望向门口的人。 或许是沈律初此刻的脸色太可怕,也或许是沈律初看过来的视线里怒火太过汹涌,母子俩对视了片刻,文和郡主第一次妥协了。 她不甘不愿地朝外吩咐了一声:“把墨雨送回世子院中。” 沈律初又往前走了几步:“还有,除了姜时愿,我谁也不娶!” 一听到‘姜时愿’三个字,文和郡主压抑在心底的火气,一下喷涌而出:“这事由不得你。我已经和尚书府议定,明日就去提亲,把事情早些定下来。” 定下来,姜时愿就不会作妖了,律初也该死心了。 沈律初迎着文和郡主的视线,脚步向她逼近,耳边响起的是姜时愿曾对他说过的话。 ‘寒潭虽深,若是你有心相抗,终有鱼跃于渊,鸢飞戾天之日。’ 姜时愿想要救他,姜时愿是唯一一个想要拉他出泥潭的人。 她那时候还愿意救他的。 现在她不管他了。 她不要他了。 沈律初胸膛传来剜心之痛:“我再说一遍,除了姜时愿,我谁都不会娶。” “沈律初,你胡闹也要有个度,你看看你,因为那个女人,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你几日不曾读书了,你是不想要前程了吗?” 文和郡主气血上涌,拍案而起,干脆朝外道:“不用等明天了,现就去尚书府提亲!” 几个媒婆面面相觑,文和郡主站起身,朝外发号施令道:“没听懂吗?现在就去尚书府,给我叫上人,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去尚书府!” 文和郡主就是想把事情闹开,她不信沈律初会当着全京城的面打她的脸,打文远侯府的脸。 她自己的儿子她最清楚不过,律初一向孝顺识大体。 “还愣着干什么,现在就给我去!”文和郡主催促道。 文远侯府上下,畏惧文和郡主威严已久,向来都是有令必从,从无违逆。 见文和郡主再三命令,下人们不敢耽误,全都抬起东西朝外走去,那三个媒婆也被文和郡主的架势骇住,慌不迭地跟着人跑了出去。 见队伍如愿出门了,文和郡主脸上终于缓和了下来,嘴角浮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 “律初,你别怪母亲今天独断,母亲过得桥比你走的路多,母亲不会害你的……” “母亲,你很得意吧。”沈律初冷笑了一声。 文和郡主一愣:“你说什么?” 沈律初摇了摇头:“但是这次,我不想被你操控了。” 沈律初忽地从袖中摸出来一把匕首,毫不犹豫插向自己的胸膛。 “律初!!” 文和郡主惊叫上前,可根本来不及了,血从沈律初的胸膛溢出。 “世子爷?世子爷?” “快找大夫,快找大夫……” 文远侯府顿时乱作一团。 文远侯风尘仆仆从外回来时,正好撞见了这一幕。 他快步上前,将沈律初从文和郡主手中夺过,一边为他止血,一边望着文和郡主,恨恨道: “谢文和,你现在满意了吗?” …… “马场到了!” 这边,姜时愿和裴彻的马车一路通畅,抵达城东的跑马场。 姜时愿跳下马车,正要进马场,余光忽地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戴着帷帽,站在马场门外,虽看不到面容,但姜时愿还是一眼把她认了出来。 是苏梨落,她的腰间还挂着那个褪色的琴穗。 她也来骑马吗? 她不是最讨厌这种颠簸的运动吗? 这是唯一一项,苏梨落没跟她争过的东西。 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苏梨落转过头来,隔着帷幔的轻纱看了姜时愿一眼。 姜时愿能感觉到她在看自己,她好像想跟自己说什么,但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苏梨落一言不发,拖着微微踉跄的脚步,转身回了马车。 姜时愿心里莫名一空。 “在看什么?” 裴彻走了过来,温声询问道。 姜时愿摇了摇头,“我在想,苏梨落为我挡了一杯酒,我是不是该跟她说声谢谢?” 原先她也存着一口气,想着,若是苏梨落先向自己道歉,那她也会跟她说声谢谢。 “苏梨落或许早已后悔,只是自尊是她唯一仅存的骄傲,她无法坦然张开口跟你说那三个字,只能化作行动,用那杯酒向你道歉。同样,你的谅解和你的谢意,也不必非得宣之于口,那个琴穗便是行动,她会明白的。”裴彻看着她,缓缓道。 姜时愿忽然又有些想哭,她什么都没说,但裴彻懂她,总是三言两语就能说中她的内心。 “相反,太傅觉得,太傅得为十年前的贸然插手做出些补偿。”裴彻又道。 苏梨落被迫离京,虽他不是罪魁祸首,但到底他也成了帮凶。 那时候,苏梨落也不过是和姜时愿一般大小的孩子。 姜时愿思绪转了过来,有些好奇道:“太傅那时候怎么会想着去尚书府告状?” 挺没品的。 裴彻将她嫌弃的表情尽收眼底,有些气道:“因为你的同窗,他们的父母都来找我告你的状。” 隔三差五,甚至有时候一天会有好几个。 他还以为做‘家长’的,就该这样。 他那时怎么就这么糊涂呢,裴彻也不明白。 姜时愿神情一讪,像是被人提住了后脖颈,顿时哑口无言。 是因为这个吗? 可她也没有提过苏梨落的事呀,裴彻是怎么知道的? 第64章 裴太傅吃醋的时候跟普通人一样 “过去的事,我觉得没有再提的必要,去骑马吧。” 姜时愿打了个哈哈,撒着欢跑去了马厩挑马。 裴彻在后面看着她的身影,出声问余良:“裴子野这几天在干什么?” 余良上前回道:“公子这几日都在万松书铺。” 裴彻没说什么,转头对余良耳语了几句。 等他吩咐完,姜时愿已经骑着一匹白色骏马,意气风发朝他奔来。 姜时愿控着马,故意绕着裴彻转了一圈。 “这家马场我常来,这是我最喜欢的马,叫‘松糕’,你别看它现在很乖顺,第一次骑它的时候,它可凶了。” 裴彻喜欢她的滔滔不绝,喜欢她这些事无巨细的分享,像是三月天的野花,虽然漫山遍野,但缺一朵都不叫春天。 “然后呢,摔了?” “你怎么知道?”姜时愿因为吃惊,眸子瞪大了一圈,“摔得很厉害,差点把我摔骨折了,然后我很不服气,伤好了以后,又来了第二次,太傅,你猜怎么着?” 裴彻笑了笑,摇了摇头:“猜不着。” 姜时愿继续道:“它变乖了,而且非常亲我,除了我,谁都不能骑,神奇不神奇?” “为此,我很想把它买回家,可惜,马场的东家死活不卖。没办法,我只能每个月抽空来看它一次。”姜时愿有些遗憾道。 “想要吗?太傅送你。”裴彻立即说道。 姜时愿正要婉拒,低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裴彻伸出了手,而一向只亲近她的发糕,竟拿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 姜时愿脑中闪过什么,但不等她抓住,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姜时愿?” 姜时愿回头,只见一个玄衣少年,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扬鞭靠了过来。 “姜时愿,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少年来到跟前,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 姜时愿看见那两颗虎牙,脑海里冒出一个名字:“蒋星灼?” 被认出的蒋星灼,像是得到了巨大的奖赏一般,脸上笑容灿然,笑意直达眼底,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 “是我。” “真的是你?你什么时候回京的?蒋叔叔他们也回来了吗?”姜时愿很是惊喜。 十年前,陆峰独揽大权,为排除异己,把蒋家远调到千里之外的并州,蒋星灼也跟着离京去了并州。 姜时愿以为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蒋星灼笑道:“只我一人回来了,父亲他们还在并州,我昨日才抵京。” 蒋星灼像是没看见一旁站着的裴彻一样,朝姜时愿挑眉:“怎么样,来比一场?让我看看,传奇将军的马术是不是失传了。” 不说还好,一说这话,尤其是蒋星灼那挑衅的眼神,姜时愿心底的胜负欲一下被挑起。 “比就比!” 说完,姜时愿才发觉,自己把裴彻给忘了,忙回头去看裴彻,用眼神征求他的意见。 “太傅大人也在呀?晚辈失礼了。”蒋星灼像是才看见裴彻,朝裴彻拱了拱手,像是促狭一样,故意在‘晚辈’两个字上咬的很重。 “太傅不会介意吧?我就和阿愿跑一圈,马上回来。”蒋星灼明晃晃地看着裴彻,颇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 裴彻面无波澜,视线越过蒋星灼,只对姜时愿道:“去吧,注意安全。” 蒋星灼立即扬声催促道:“阿愿,走吧,看谁跑得快,输的人请客吃饭。” 两人扬鞭策马,很快跑开了。 裴彻伫立原地,看着马场上追逐的两个人,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哼。” 余良何曾见过自家大人这般吃味的神色,颇有些忍俊不禁。 什么天之骄子,在意一个人时,跟普通人也没什么差别。 …… “姜时愿你输了。” 蒋星灼抢先一步越过了栅栏,拔掉了终点的旗子,赢得了比赛。 就差一点点。 姜时愿有些懊恼。 蒋星灼见姜时愿一脸挫败,扬了扬手上的旗子,对她道:“要不要再比一场?下一场我让让你。” “不比了,我比不过你。” 十年不见,蒋星灼如今身高八尺,身形矫健不说,听说他已投身军武,习得了一身好武艺,哪里是她能比的。 姜时愿认输,下意识回头去望,却不见裴彻的身影。 姜时愿心里莫名又是一空,兴致也一下全无,打马调头便往回走。 蒋星灼追了上来,“怎么了,输一次就不高兴了?以前你也不是这么小气的人。” “没有不高兴,见到你我还挺高兴的。”姜时愿说的是实话。 年少时期的过往,本来就格外珍贵,哪怕是个小纸片都能勾起无数回忆,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呢。 “不过今天是我央着太傅陪我出来玩的,我得回去了。” 蒋星灼眸光微闪,不解地问道:“太傅又不骑马,他自持矜贵,哪能像我们这样纵马狂奔,他能陪你干什么?多无趣。” 这问题,十年前他就想问了。 明明他跟她才是同龄,他们又自小相熟,怎么她就义无反顾追着那骇人的裴小夫子跑了? 姜时愿回头看了他一眼,“太傅不爱骑马,却愿意陪着我,不显得他更加看重我吗?” 似乎怕蒋星灼不明白,姜时愿走了几步,又回头补了一句道:“我和太傅马上就要成亲了,他会陪我骑马,我也会陪他读书写字,即便再无趣,我们也会尊重彼此。” 姜时愿说罢,便策马跑回了原地。 裴彻虽不在原地,但留了人等着姜时愿。 “大人让人在厢房准备了午膳,姑娘若是饿了可以直接过去。” 临近正午,姜时愿跑了一圈,确实饿了。 把马交给下人之后,立马跑去了厢房。 姜时愿推开厢房的门,裴彻正在桌旁看公文。 皇上虽准了他休沐,但却没允许他清闲,该处理的事还是得处理,不过是换了个公办的地方。 “跑完了?”裴彻低头看着手上公文,声音淡淡。 姜时愿不动声色打量了裴彻一眼,她怎么觉得他好像有些不高兴? 姜时愿走过去,紧挨着他的座位坐下,有些闷闷道:“跑完了,我又输了。” 说完,她又凑到裴彻耳边,小声密谋道:“太傅,我想问问,在马匹的食槽里掺入一点巴豆,也不多,就一点点,只是让马腿软,违不违法?” 她凑得近,浑然不觉,自己的气息几乎全都洒在他的耳畔。 裴彻缓缓抬起头,虽是训斥,语气却比方才还要温和:“胡闹,输了就输了,不是什么紧要的事。” 姜时愿瞥了一眼裴彻的耳垂,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好红呀。 太傅是害羞了吗? 姜时愿盯着他的耳垂,明知故问:“一点点也不可以吗?” “不可以。” 不然别人又要告状,说他纵她太过了。 “饿了吗?先吃饭吧。” 裴彻放下公文,声音愉悦,叫人传午膳进来。 姜时愿立即坐好,刚拿起筷子,房门口忽然卷进来一阵风—— 蒋星灼跑了进来,一屁股坐在姜时愿旁边,嬉皮笑脸道:“不是说输了要请客吗?姜时愿你可不能赖账?” 一旁的裴彻,不知不觉咬了咬牙。 余良是死了吗? 第65章 别弄的好像他们夫妻俩合伙欺负人一样,不地道。 姜时愿眼睁睁看着,自己刚刚才哄好的裴太傅,肉眼可见的脸又沉了下去。 姜时愿好像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了。 是因为蒋星灼吗? 蒋星灼什么时候惹到他了? 还是? 姜时愿认真想了想,难道是因为自己,因为她和蒋星灼去骑马,裴太傅不乐意了? 姜时愿想到这,连忙打住。 怎么可能呢?裴太傅怎么看都不像是这种会拈酸吃醋的人。 而且,她这样想,会不会太自作多情了? “一定要今天吗?改天不行?” 姜时愿抽回思绪,转头看着骤然闯进来的蒋星灼。 “择日不如撞日,我在京中待不了多久,保不准明天我就离京了。” 姜时愿一迟疑,蒋星灼已经死皮赖脸地坐了下来。 凳子都坐热了,他才恍然想起,歪着头问裴彻:“太傅大人不会介意吧?” “嗯,蒋小将军难得回京一次,愿儿理应招待一二。”裴彻波澜不变,风轻云淡,语气里也听不出什么异常。 姜时愿松了口气,看吧,是她想多了,定是公务太繁杂惹他不快了。 “那我坐下咯。”蒋星灼笑道,好像他刚才一直站着似的。 两个男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裴彻云淡风轻,蒋星灼笑容满脸,却同时一言不发。 姜时愿被两个男人夹在中间,只觉桌上的气氛莫名有些尴尬。 姜时愿想着,蒋星灼是客,自己和裴彻是东道主,不好太冷落,于是主动寒暄起来。 “蒋叔叔和静姨身体还好吗?” 姜时愿一开腔,蒋星灼立即应声回道:“我爹还是老样子,我娘越发威猛了,一根棒子可以撵我十里地。” 姜时愿被逗笑,想起小时候蒋星灼被蒋夫人追着打,一边跑一边回头,见着蒋夫人跑得气喘不过来,还会倒回去扶一把。 扶是孝顺,但跑是本能,扶完,蒋夫人棍子抬起来,他又跑了。 “我记得小时候,每次我娘打我的时候,你娘也不劝,还给我娘端茶递水,让我娘歇好了再接着打。”蒋星灼一点不怕糗,自己揭自己的短。 “你爹也是,自己看热闹就算了,还怕你看不着,把你抱上墙头,你们全家人齐齐整整地,都在那看我的笑话。” 姜时愿也勾起了许多童年的回忆,脸上笑盈盈的,和蒋星灼说起了许多旧事,毕竟,能谈及爹娘旧事的也没几个人了。 “那你现在住哪?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姜时愿随口问道。 “住蒋家老宅,你家隔壁。” ‘啪嗒——’ 一颗圆滚滚的青豆,蹦到了桌上,弹了弹,然后骨碌碌地滚下了桌。 姜时愿转头看着裴彻,蒋星灼更是勾着唇,含笑盯着裴彻落空的筷子。 “待多久还没决定,可能快也可能慢,这次回京,我爹娘也给你带了东西,你什么时候回去,我把东西送过去?” “不用送,我待会过去取就是了。”长辈关怀,她怎么好意思让人再送上门。 “好,那我在家里等你。” 两人聊得热络,一旁的裴彻抿唇不语,将剔好的鱼肉,放到姜时愿碗里。 但他才放进去,一双筷子伸了过来,直接把他剔好的鱼肉拨了出来。 “裴大人,阿愿不喜欢吃鱼。” 裴彻没忍住,眉心微蹙。 他是在说他不了解姜时愿吗? 姜时愿怎么会不喜欢吃鱼? 十年前,她与他同席共食,她夹得最多的,第一是鱼,第二是青豆,第三是小酥肉。 他怎么不了解了? “裴大人不知道吗?阿愿不吃姜蒜,她嗅觉出奇的敏感,这两样闻到就不舒服。” 蒋星灼定定看着裴彻,毕竟,想要从沉稳如山的裴太傅脸上抓到一丝破绽是那么不容易。 他看着裴彻一成不变的脸上起了波澜,玩味道:“看来太傅是真的不知道,我以为阿愿跟着太傅朝夕相处半年,太傅会很了解她呢。” “那太傅一定也不知道,阿愿拿着鞭子追着我们去上你的课吧?”蒋星灼扬起下巴,挑衅道。 夹在中间的姜时愿,一下敏锐地感觉到了空气里剑拔弩张的味道。 这是怎么了? 怎么像是要吵起来了? 还吃不吃饭了? “蒋星灼你弄错了……”她张了张口。 但是两个男人都没有搭理她。 裴彻放下了筷子,冷冷看着蒋星灼:“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 “十年前,愿儿拿鞭子追你们,是因为你们都不想听我的课,她怕伤我的自尊,暗中维护我。” 裴彻居高临下,凝视着蒋星灼。 蒋星灼的笑容僵住,眼中闪过惊诧。 裴彻竟然知道,他不是目空一切,怎么会知道这些微末小事? 裴彻当然知道,他讲的那些学问,听得懂的不服气他的年龄,听不懂的嫌他枯燥乏味,很不讨喜。 再者,他也不是那等盲目失德的‘家长’,有人来告状,不分青红皂白就定罪的。 姜时愿也怔了一下,悄悄看着裴彻,面色微赧。 原来太傅都知道,知道她做的那些傻事? 裴彻心性坚韧,哪像她那么脆弱,她竟还想着去保护他。 现在想想,那时真是幼稚。 姜时愿正反思,手忽然被人牢牢握住。 裴彻伸手,将姜时愿的手包裹在掌心,挑眉看向蒋星灼:“怎么,蒋小将军与愿儿自小长大,她没护过你吗?” 蒋星灼脸色一白,想起方才一路的挑衅,简直像个笑话。 姜时愿也没空关注蒋星灼,注意力全在被裴彻紧紧握住的手上,还有裴彻那上挑的眉梢上。 那神情——轻佻,得意。 裴太傅这是在干嘛? 真的好像在争风吃醋。 因为她? 姜时愿的嘴角忍不住向上翘起,但余光瞥见蒋星灼那怏怏不乐的神色,忙又忍住。 不能这样,别弄的好像他们夫妻俩合伙欺负人一样,不地道。 “吃饭吧,菜凉了。” 姜时愿拿起筷子,给裴彻夹了一块他喜欢的清蒸鱼,给蒋星灼夹了一块红烧排骨。 蒋星灼不知道,裴彻也不喜欢姜蒜,他们气味相投。 席间恢复正常,但没吃几口,外头传来余良的声音:“大人,陛下召见。” 裴彻放下碗筷,想起方才姜时愿笑盈盈的模样,放弃了让余良护送姜时愿的想法,对蒋星灼道:“宫中有事,我先行一步,能否劳烦蒋小将军护送愿儿回府?” 蒋星灼垂着头应了一声。 姜时愿起身送裴彻到门口,裴彻嘱咐道:“不要乱跑,有事我会让人传信给你。” “好。”姜时愿含笑应下,目送他离开。 再转身,蒋星灼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双手抱胸,阴沉着脸看着她。 第66章 怎么办,好嫉妒裴太傅 姜时愿吓了一跳:“你干嘛这样看着我?还有,好端端的提那些旧事干什么?” 姜时愿觉得今天的蒋星灼很不对劲,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上来。 蒋星灼咬了咬牙:“我实话实说而已,难道我说的是假的?我这只是说了其中一件而已,我知道的还更多,比如你怕吵到他,他读书时你大冬天光脚走路,比如他风寒,你冒雨为他寻药,傻子一样。” “我傻不傻,跟你……”姜时愿一顿,狐疑地看着他:“不是,我做了什么,你怎么知道?” “我,你管我怎么知道的!” 蒋星灼突然顿住,脸一黑,怒气冲冲道:“赶紧的,跟我回去。我娘给你做了你喜欢吃的甜酥饼,我为了一张饼,一路快马加鞭累死累活赶过来,大清早去找你,你倒好,跑出来逍遥快活了!” 姜时愿一下噤声,转头跟着蒋星灼回了将军府。 蒋星灼给她拿来了大包小包,蒋夫人做的酥饼,虽然成功送达姜时愿手中,但最终还是碎成了渣。 纸包打开的时候,蒋星灼的脸色沉了沉。 姜时愿剜了他一眼,用汤匙挖了一勺:“你倒是贴心,省得我嚼了。” 蒋星灼噗嗤笑了一声。 怎么办,好嫉妒裴太傅。 …… 蒋星灼给她送完东西之后就消失不见了,姜时愿让人往隔壁送了两次东西,也没见着他人。 从他随行的亲卫嘴里问过才知,蒋星灼在并州立了个不小的战功,回京是想请战东海剿杀海寇,恢复东海海市。 他正忙着跟兵部交涉,并不是回来闲逛的人。 姜时愿没见着蒋星灼,也没见着裴太傅,裴太傅又滞留在宫中没出宫。 与上次一样,没见着人,姜时愿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 不过好像又有些不一样。 这次,不是焦躁难安的心不在焉,是好像有只蝴蝶装进了胸腔,这里撞撞,那里飞飞,弄得人一整天都心痒痒的,嘴角更是像失控一样,一不注意就上扬的心不在焉。 裴太傅那也不一样,虽没有出宫,但让人给她送了东西,还有一封信。 东西是她心心念念的那匹马,还有御花园里的一枝芙蓉花。 作为礼物的松糕,梳洗一新,还换上了新的马鞍,油光锃亮。 那枝芙蓉花也开得极好,馥郁芬芳,配的是白玉彩沁的玉壶春瓶,一贯的裴氏风格—— 赏心悦目,又价值不菲。 比起东西,裴太傅的信就简洁多了,只有一句话: 【还想要什么?】 姜时愿拿着那封一眼到底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上一次这么看来看去的,还是十年前,他给的第一条批语—— 一个字:【愚】 那字还涂了一下,起笔似乎是想写【蠢】来着,然后手下留情给了个稍微好听点的【愚】字。 即便如此,她还是非常愤怒,愤怒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思及此,姜时愿决定给裴彻回一封信,要狠狠地拒绝他。 姜时愿抱着猫回完信,红豆在院子里牵着松糕溜了一圈,赞不绝口。 “这马养得好,驯得更好!也不知是出自哪位高人,比赤练乖顺多了。” 一旁的赤练,闻言,朝红豆不客气地喷了个响鼻,口水四溅。 红豆忙转头去哄:“好了好了,说错了说错了,赤练最棒。” 红豆哄好了赤练,回头对姜时愿道:“小姐,太傅什么时候再来提亲?” 红豆还对之前的过失耿耿于怀,这亲事一日没成,她这颗心都难安。 姜时愿一愣,也不隐瞒,如实道:“他没提。” 不仅他没提,她也没提。 两人默契的没有谈论这个话题。 他们好像都在确认什么。 红豆有些着急,秦嬷嬷更着急,这几天都急得嘴冒泡了。 议亲时火急火燎的,结果现在半个月过去了,眼见着婚期临近了,裴家那边的动作反倒又全都停了下来。 能不急吗? “裴大人不提,那是在等小姐点头呀。毕竟那天,小姐你跑了。” 红豆看了自家小姐一眼,虽然她是犯了一点点小小的失误,但主要还是小姐的错。 太傅在意的又不是那一封信,在意的是小姐的态度。 纵观这几日,太傅的所作所为,哪一次不是把小姐挂在心上。 裴太傅绝对是爱重自家小姐的,他不提,肯定是在等小姐。 红豆笃定。 “太傅都等小姐三年了,三年前小姐拒绝了一次,前几天又拒绝了一次,换做任何人都不敢冒进了。” 姜时愿神情一怔,有些动摇,又有些犹豫:“什么等了三年,那天只是太傅给我体面,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三年前宫里来人,根本没说赐婚的事。” 皇命大如天,要是知道是赐婚,她怎么敢拒绝? “就算是赐婚,那也是姑母替我求的,怎么可能是太傅?” 红豆想了想,三年前,贵妃娘娘派人来怎么说的? 说的是裴家有意和姜家结亲,问小姐意向如何? 宫人根本没提‘指婚’两个字,或许来的宫人是想提的,但小姐拒绝的太快了,几乎是毫不犹豫就回绝了。 “那是小姐回绝的太快了,小姐都没让人把话说完,贵妃娘娘素来心疼小姐,见你这般抗拒,自然再不敢再提。” 姜时愿心虚至极,她何止是没听到‘赐婚’两个字,她连联姻对象的名字都没听到。 “至于是娘娘求的,还是太傅求的,小姐什么时候再入宫,问问贵妃娘娘不就清楚了。”红豆道。 姜时愿是有这个想法。 像是瞌睡送来枕头,姜时愿刚和红豆提及想入宫的事,门房处便传来一个消息。 “明日九公主生辰,澜贵妃特设宫宴,请京中官眷入宫同乐。” 谢若若的生辰,姜时愿是记着的,只是往年,就连她及笄那年,澜贵妃都不曾为她操办过,这次不知道又要作什么妖? 姜时愿静静看着宫中送来的请帖,发了一会儿呆。 …… 余良按照吩咐,将马场豢养多年的松糕和太傅亲手折的花,一起送到了将军府,而后又带着准夫人的回信回到宫中复命。 东边海寇肆虐,不仅截了周朝的商船,这次还直接登了岸,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皇上大为震怒,召集群臣商议了两日,终于制定出了一套克敌方针。 御书房旁边的小偏殿—— 裴彻揉了揉眉心,眼下有些疲惫。 余良推门进来,将信笺奉上。 裴彻的眉宇顿时活泛开来,唇角不自觉地勾了勾。 轻轻抽出信封中的信笺,抖开一看,只见上头写着大大的两个字: 【不要】 力透纸背,似诠释着笔者无比坚贞不屈的意志。 然,就在信笺末尾,又有一行小字和一行小小字: 【若你有些许占地方又碍眼的小东西,不妨送来与我一玩。】 【注:不要石头。猫不玩石头。】 落款是一个猫爪印。 裴彻看着信笺上的爪印,嘴角早已高高扬起。 第67章 夫人年少,让诸位见笑了。 次日—— 姜时愿从没有什么时候这么期待过一场宴会,也没有这么认真对待过一场宴会,从头发丝到脚后跟,她照了无数遍镜子,想要不失隆重,又不想太过刻意。 终于挨到傍晚,早早乘车出了门。 马车抵达宫门口时,姜时愿碰见了御史家的杨三姑娘,侍郎府的白姑娘,互相招呼了一声,三人结伴一起进了宫门。 距离宴会还早,宫人在御花园里设了投壶,射箭等游戏,入宫的千金们可以赏花闲聊,也可以玩玩游戏打发时间。 除了各府的千金,京中世家的年轻公子和朝中的才俊们,也都受邀入宫,这种宴会,向来都是各家暗中相看结缘的好时机。 想必,澜贵妃也是打着要为谢若若择婿的由头,操办的这场宫宴。 姜时愿跟着杨白两位姑娘,杨姑娘一路都在分享京中的美食,白姑娘因为落水留下的病根,走几步就要咳一咳,姜时愿一边给白姑娘拍背顺气,一边东张西望。 越往御花园内走,遇见的人便越多,前来招呼的人也多了起来。 终于,在万寿湖旁边,姜时愿如愿瞥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姜时愿被簇拥在人群中,视线越过人群,落在不远处的另外一堆人群中。 姜时愿只知道自己嗅觉出众,却不知自己视力也这么拔尖,御花园里那么多人,可裴彻的身影几乎是刚进入视野,就被她牢牢锁定。 一身笔挺的官服,威严赫赫,肃穆森森。 因为隔得远,姜时愿光明正大地望了一眼,而就在她望过去的时候,裴彻似有感应一般,也侧头望了过来。 两人隔着人群视线相接,心照不宣,又旁若无人,明明没有只言片语,竟有种说不出的旖旎。 姜时愿一下觉得心满意足了,仿佛这几日的心不在焉,忽然就被这一眼给抚平了一样。 “姜姑娘,要不要玩射箭?有彩头,彩头是一块上好的和田玉。” 不知谁邀约的,姜时愿循声去看。 彩头是一块玉佩,清冷莹润的玉质上,刻着一双引颈白鹤。 姜时愿脑子里立时有个声音:想要! 姜时愿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待上了场,才知道,对手竟然是蒋星灼。 好一个人人同乐。 相亲的小手段罢了。 方才过来的路上,姜时愿便听到好几个姑娘提起蒋星灼。 少年将军,积极向上,又人模狗样,确实挺打眼的。 但姜时愿不关心,她今天只想赢那块玉。 “一人十箭,射中靶心者得一分,脱靶者扣两分,分高者胜。” 姜时愿全神贯注,并没有因为自己是外行就露怯,上了赛场,那必须全力以赴。 要赢! 赢了送给太傅。 这玉佩挂在他腰间一定很好看。 蒋星灼也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一言不发,也没有因为姜时愿是女子,就网开一面。 两人屏气凝神,拉弓放箭,谁也不让谁。 “各地州府上报,今年秋赋基本已经交付完毕,各地风调雨顺,年丰岁稔,真是天佑我朝,来年百姓的日子定是更上一层楼。” “差一点。” “嗯?” 低矮的半山腰凉亭中,几位大人正谈及今年的秋收,却听到裴太傅忽然冒出一句‘差一点’,众人惊了一下,抬头看去,却见裴太傅身在凉亭,视线却一直望着外边。 众人循着裴太傅的目光,落在了底下的靶场上。 差一点,确实差一点。 镇国将军府千金的箭要是再近半分,就能射中靶心再得一分了。 “镇国将军府的千金倒是骁勇,这准头竟与蒋小将军不相上下!”有人忍不住夸道。 裴彻薄唇轻抿,唇边挂着似有若无的笑。 他教的。 靶场上,比分胶着,一开始,大家都把这比试当一个逗趣,但看着姜时愿弓弓拉满,每发必中,连靶五箭之后,全都震惊了一下。 一旁闲聊的,赏花的,玩投壶的一下全都汇聚了过来。 就连蒋星灼也很意外,姜时愿的箭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姜时愿没注意周围的变化,所有心思都放在手中的弓箭上。 太傅说了,射箭要心无旁骛,箭才能随心所指。 第六箭,擦着靶心,没得分。 姜时愿撇了撇嘴:差一点。 她没学好,是不是可以再找太傅回炉再学学? 一走神,第七箭,差点又射偏。 不行不行,太傅不喜欢教不会的朽木。 她要赢! 姜时愿吐出一口浊气,重新凝神,连发三箭,三箭齐中。 “漂亮!” 人群里自发地响起了喝彩声。 姜时愿挺了挺胸脯,余光瞥向不远处的凉亭。 蒋星灼和所有人一样,无法控制眼中的惊艳,惊艳之中又比旁人多了一份寂寥。 他还有最后三箭,若他三箭都中,就能赢了姜时愿。 但,许是他太心急,又许是旁边的喝彩影响了他的思绪,他也学着姜时愿连放三箭,结果最后一箭,竟是脱靶而去。 “姜姑娘,胜!” 靶场上响起欢呼声,宫人立即将彩头送了过来。 “啊?我赢了?” 姜时愿呆了一下,随即心里沸腾着欢喜。 她赢了! 她终于赢蒋星灼一回了! 太傅,太傅,她要告诉太傅! 姜时愿激动地抄起那块玉佩,想也不想地奔向一旁的凉亭。 “裴彻——” 姜时愿呼喊着裴彻的名字,冲进了凉亭,把玉佩塞到他手里。 “裴彻,我赢了!” “裴彻,我给你赢了一块玉佩,我是不是有点厉害?” 裴彻看着她欢欣雀跃又旁若无人地朝自己奔来,扬起的发梢和裙摆,是用再多笔墨都描绘不出的灵动。 “看到了,很厉害。” 裴彻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笑意和赞赏。 这远比赢得一场比试,一个彩头还要让人更雀跃。 姜时愿还想说什么,忽地听到了一阵哄笑。 她转头,迎上了一群忍着笑的大臣,再转头又见着满御花园哄笑的人。 死了,死了,她死了。 丢脸丢大发了! 姜时愿脸一下红了起来,低着头灰溜溜的跑开了。 裴彻握紧了手中的玉佩,歉意道:“夫人年少,让诸位见笑了。” 虽然都知道裴彻与姜时愿还未成婚,但这明显就是人家二人之间的情趣,且纵观全程,裴太傅满眼堆笑,分明是乐在其中,谁又会不识趣地去扫这个兴呢。 众人全都会意一笑,各自散去。 唯独靶场上,蒋星灼盯着那脱靶的箭良久,最后笑了笑。 他喜欢姜时愿。 若是别人,他肯定要上前争一争。 可那个人要是裴太傅,他甘拜下风。 姜时愿值得最好的。 第68章 这世上最灿烂又最温柔的光,他好像要抓到了。 姜时愿想要避开人群,不知不觉走到了御花园那棵芙蓉树下。 她站住脚,捂着发烫的脸,方才的欢喜雀跃,此刻全都变成了懊恼。 得意忘形,这个词大概就是专门为她造的吧。 她刚刚甚至在大庭广众下,直呼裴彻的大名。 怎么会这么丢脸呢? 怎么每次都要丢脸,还都是在裴太傅面前丢脸。 偏偏就是裴太傅。 “在想什么?” 姜时愿正胡思乱想,头顶响起一个声音。 姜时愿抬头,裴彻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面前。 眼前的画面,身后的芙蓉花,跟记忆里某个场景重合。 姜时愿:“我刚刚是不是有点丢脸?” 裴彻没忍住,笑了一下。 姜时愿眼睛一下睁圆了:…… 裴彻端正神色,夸道:“箭练得不错。” 姜时愿垂眸,瞥见他腰间多了一块玉佩,正是她刚刚赢的彩头。 姜时愿扬唇:“太傅教得好。” 裴彻轻轻一笑:“伸手。” 姜时愿不明所以,但乖乖伸出了手,一个小蜜橘放入她的掌心。 姜时愿看着那个小蜜橘,眼睛又睁大了一圈,随即又弯了弯。 原来太傅什么都知道。 偷吃,不存在的。 明明就是太傅给她备的小零嘴。 “这算什么?”姜时愿举起那个蜜橘,明知故问。 裴彻弯唇道:“算回礼。” 姜时愿又瞥了一眼他腰间的玉佩,清润的白玉,与他的气质相得益彰,一丝不苟地挂在他腰上。 那小小的蜜橘,明明还没品尝,姜时愿心底却已经泛开了丝丝甜意。 “今天没有夸奖吗?” 姜时愿站在芙蓉花下,睁着澄澈的眸子望着他。 沉静如水的裴太傅怔了一瞬,眼底闪过一抹惊喜,仿若看见了天地间最漂亮的颜色,笑意直达眸底,直抵心海。 “有。” 裴彻俯身,不似上次那般急促,缓缓亲了亲她柔软的唇瓣。 只是亲一亲,克制着没有再进一步。 因为还不被允许。 姜时愿闭上了眼睛,根本不敢看他,只觉得唇瓣上贴上了一片温热,触感稍纵即逝,可那奇异的悸动却久久不散,甚至随着她逐渐升温的脸颊和渐渐失序的心跳,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可真是个有种的姑娘呀。 全京城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个。 她竟然找裴太傅索要了一个吻。 裴彻看着她又勇又怂的模样,眉眼早已温柔的不像话。 这世上最灿烂又最温柔的光,他好像要抓到了。 “起风了,我送你先去殿中。”裴彻拉起了她的手。 后知后觉的姜时愿扭捏地点了点头,然后任由他牵着往设宴的长乐宫走去。 两人刚走开,一旁的假山后踉跄站出一个身影,目光呆滞地看着离去的两人。 “看爽了吗?” 周景深坐在地上,恨恨地揪了一把地上枯萎的干草。 真是无语了,他周景深再怎么不济,也是侯门公子,竟会做出躲在假山后听人墙角的小人行径。 都怪沈律初! 他一刀刺向自己,把文和郡主吓得半死,他自由了,但他周景深却成了他苦大仇深的小跟班。 文远侯怕他再出事,请他多看顾一二。 没办法,沈律初闹着来宫宴,他只能一路跟着。 方才姜时愿在靶场上大放光彩,她飞出的十支箭,可谓是箭无虚发,箭箭都刺中了沈律初的心。 沈律初魔怔又犯了,悄悄跟着人跟到这。 周景深烦得很,方才姜时愿和裴彻在靶场上的恩爱是没看够吗?非得跟来再虐一遍。 “真不知你怎么想的,难道你非要看到姜时愿过的不好,你才高兴吗?” 都是男人,周景深知道沈律初心里的不甘心,也知道沈律初想看到什么。无非是,姜时愿换了人,不但没有痛苦,反而过得更快活更光彩动人,刺痛了他的自尊。 “不是,我只是不想让她被骗,我不想她因为一时的赌气就误入歧途。”沈律初反驳道。 那刀子虽然没命中要害,却也让他疼了好几日,失了许多血。 他枯槁的脸色上,又多了一层病态。 “我只想求证一件事,我只想让她知道,裴彻撒谎了。” 周景深不知道沈律初为什么一直抓着这个不放,撒没撒谎,姜时愿会不知道? 姜时愿如今满眼都是裴彻,就算裴彻撒谎,她也不会放缓奔向他的脚步,今天的事就是例证。 算了。周景深闭嘴。 没人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距离宫宴还有一些时间,裴彻和姜时愿二人没走多远,便遇见了闷闷不乐在凉亭枯坐的谢若若。 裴彻道:“澜贵妃意欲把九公主许给吏部侍郎之子。” 姜时愿一愣,吏部侍郎之子,好色,酗酒,劣迹斑斑,却因是独苗,深得侍郎府上下偏疼偏爱。 “我想跟九公主说几句话。” “好。” 裴彻与姜时愿分开,又特意走远了一些,把空间留给了二人。 沈律初突然出现,拦住了他的去路。 “裴彻,你是故意戏耍我吗?”沈律初质问道。 御花园一次,添香居一次,如意楼又一次。 裴彻眼皮轻轻一掀,掷地有声一个字:“是。” 他确实可以直接告诉他实情,但,他有这个义务吗? 他不曾说过一句谎言,御花园他没听出她的声音,添香居他不认识她的贴身之物,如意楼他甚至连近在眼前的人都认不出。 如果沈律初觉得他的戏耍,会比承认自己愚蠢要好受一些,他乐意成人之美。 裴彻不屑一顾的语气,让沈律初气血上涌,怒火丛生:“三年前,皇上本来要为她指婚的对象是我,你骗了她。” 裴彻已经失去耐心,他并不想贬低任何人,尤其是她曾经心悦的男子,但沈律初的愚蠢让他很不悦。 “你是想求证这个吗?” 裴彻不紧不慢,从袖中抽出一块明黄色的锦帛。 “三年前,我们的赐婚圣旨,要看吗?” 沈律初如遭雷击,眼神呆滞地看着裴彻手里的圣旨。 是真的,他真的有姜时愿的婚约。 但沈律初仍不死心: “那又怎么样?那你也不能娶她,你是她的夫子,天地君亲师,你既为长又为师,她年少无知心智不熟,你却利用自己夫子师长的身份,利用她对你的依赖和崇拜,趁虚而入,裴彻,你不觉得自己卑鄙无耻吗?” 裴彻后槽牙咬了咬,握着圣旨的指节因为用力而隐隐发白,目光更是前所未有的阴沉。 “你不能因为她没有选择你,就对她这般污蔑与贬低。” “若依你之言,四年前,她义无反顾跳下寒潭救你,是年少无知不知深浅?过去十年,你深陷困顿,她的默默陪伴与开解,都是心智不熟不懂利害?你心安理得享受着她的照拂却又担不起责,你又有几分光明磊落?” 沈律初被反驳的哑口无言,只无力地争辩了一句:“我和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裴彻看着他,气势骇人。 “我和你都一样,不管十年前还是十年后,被选择的都不是她。” “她比谁都聪慧,透彻,她的选择更是可以成就任何人,不管是你,还是我,亦或是这天底下的任何一个男子。这一点,你比谁都清楚。” 第69章 分与不爱吃甜的太傅一半 “你是她的夫子……你既为长又为师……” “你却利用自己夫子师长的身份,利用她对你的依赖和崇拜,趁虚而入……” 夜幕降临,裴彻捏着那块新得的玉佩,孤立在寒风之中,身形几乎要与那浓重的夜色融为一体。 沈律初的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砸中了他最隐秘的妄念,也撕开了他光风霁月的伪装。 ‘裴彻,你竟如此枉顾人伦,她喊你‘夫子’,你见着她,你不觉有愧吗?’ ‘你是要堕入万劫不复吗?你是要把你十几年的苦读都毁于一旦吗?’ ‘裴彻,你太让人失望了,你年长于她,又饱读诗书,你怎么会有这等邪恶的想法?’ 他邪恶吗? 他只是想要把那抹最暖的颜色留在身边,有错吗? 这个问题,过去十年,裴彻问了自己无数遍。 可他翻遍万卷书籍,都找不到答案,也没人告诉他正确答案。 或许他就不该出现在鹿鸣书院,不该应下那门不合时宜的差事。 可他如果没有出现,会有第二个人冲进火场,救他的愿儿吗? “大人。” 余良不曾见过裴彻这般低落的情绪,方才他看着太傅的神色,分明是动了大怒,还以为太傅要对沈世子动手了。 太傅不与人亲近,但也极少动怒,能勾动太傅情绪的,就只有一个姜家姑娘了。 外人都低估了姜家姑娘在太傅心中的份量,沈律初是,那不知死活的澜贵妃和五皇子更是。 裴彻迎着冷风,阖了阖眼,再睁眼,眸底已经恢复平静。 “都办妥了吗?” 余良应道:“已经妥了。” …… 姜时愿朝谢若若走过去,谢若若垂着头坐在凉亭里,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了眼。 见是姜时愿,又低下头去。 “这次我也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你自己小心点。”四处无人,她直言道。 姜时愿走过去,看着谢若若:“不然,我们再闹一回?” 谢若若抬头看着她,桀骜不驯的眉眼连同嘴角慢慢垂下,最后还是忍不住,把头抵在了她的怀里,无声地流着泪。 “她拿我做筹码,拿我做铺路石,我都认命了,我也不奢求什么多好的归宿,可她为什么连活路都不给我留?” “我喊她十几年的母妃,我言听计从,她还要把我许给赵家那个禽兽,她明知道那赵长兴是个什么货色,后院里女人一堆,连孩子都有了,她还要我嫁,就因为赵家有些权势……” 姜时愿摸了摸她的头,叹了口气。 和谢若若分开,已经临近宫宴时间,姜时愿没看到裴彻,便先去了长乐殿入席。 今非昔比,今日她的位置十分靠前,宾客陆续入席,大殿之中灯火辉煌。 姜时愿坐下没多久,便感觉到了一股令人不适的视线,一抬头,看见了坐在对面的沈律初。 姜时愿因为吃惊神情一顿,她震惊于沈律初的模样,不过几日不见,他—— 他怎么弄成这副模样了? 神色枯槁,双目浑浊,如同被人遗弃的丧家之犬,又同穷途末路的孤魂野鬼,唯有身上的做工精良的锦袍勉强撑着一些体面。 像极了……像极了那年从沈家别庄寒潭里捞出来的那个沈律初。 姜时愿的思绪一下又飘到了四年前—— 四年前的冬天,沈律初捡到了一只受伤的小鸟。 那只鸟有漂亮的羽毛,还特别亲沈律初。 他写字的时候,小鸟就落在他肩膀上,低头往下看。 沈律初抬起笔,那只鸟就拍拍翅膀,像是为他鼓掌。 沈律初极为喜欢,把它养在书房,亲自造了窝,还为它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珍珠’。 结果,小珍珠的伤还没养好,就被文和郡主摔死在书房门外的青石板上。 没有理由,文和郡主直接摔死了。 沈律初拿文和郡主根本没办法,小时候,文远侯要接管沈律初,文和郡主就拿刀刺向自己,要沈律初做选择。 沈律初选了母亲,从此以后,就被文和郡主套上了枷锁。 小珍珠死了,沈律初一气之下跑出了文远侯府。 文远侯府找不到人,沈侯爷寻到了将军府,拜托她留意沈律初。 姜时愿便赶到了沈家别庄,大雪封山,人人都道沈律初不可能只身前往,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拼命赶过去看一眼。 她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沈律初从寒潭里弄出来。 沈律初该感谢她娘,没有用女则女德规训她,让她上蹿下跳既学会了骑马耍鞭还学会了游泳下水。 沈律初还该感谢裴彻,感谢裴彻十年前,奋不顾身冲进火场把自己拉出来。 不然,她哪有那一身孤勇跳下水? 沈律初不懂。 姜时愿自嘲地笑了笑,沈律初懂不懂有什么关系,她身边自有懂她的人。 姜时愿转头去搜寻裴彻的身影,恰这时,那道颀长的身影正好踏入大殿,几乎是在同一瞬,两人都望向了对方。 姜时愿红唇微微弯起,眸底波光流转,裴彻脚下的步伐也越发坚定了。 待他来到自己的席位,又藏着一个惊喜。 只见桌案上的瓷碟里,放着半个剥好的蜜橘。 瓷碟下方还压着一张纸条写着: 【分与不爱吃甜的太傅一半。】 笑意瞬间爬上裴彻的唇边,他忽地想起那年风寒,她执意要守着他看他喝药。 看他一口气仰头喝完,眉头都不皱,支着脑袋目露崇拜。 崇拜之中又遍布着疑惑:“十六岁是什么了不得的年纪吗?喝药不能喊苦,生病也还要读书。夫子,你早早的当了大人,不觉得很无趣吗?” 过去二十六载,芸芸众生,有人羡慕他天资,有人倾慕他权势,只有一人,会关心他当大人无趣不无趣。 很无趣。 因为资质不错,所以一直被寄予厚望,修身养性,清心寡欲,然后成为所有人眼中的天之骄子。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索然无趣。 裴彻拈起一瓣橘子放入口中—— 瞬间,浓重的酸涩味充斥着整个口腔,直冲眉心。 裴彻抬眼,只见对面一双星眸,正盯着他掩唇偷笑。 灼灼其华,熠熠其姿。 便是圣人再世都抵挡不住,又何况他这个凡夫俗子。 他没有错。 橘子酸涩却有回甘,裴彻低头,将剩下的一一吃完,又将那张纸条折叠整齐,收入衣襟之中。 沈律初将两人的互动收入眼底,他看着姜时愿对自己视若无睹,看着姜时愿时刻追逐裴彻的视线,看着他们相视一笑,旁若无人地用眼神述说着他们两个人才懂的秘密。 沈律初心底的刺痛,远胜于他自己刺自己那一刀,他急需什么来麻痹自己。 他捞起桌上的酒杯,同席的周景深吓飞了魂:“冤家,你能不能消停点?你这破烂身体能喝酒吗?” 沈律初不理会,执意要喝,举起到嘴边的酒杯突然被人夺去。 沈律初和周景深齐齐抬头,周景深诧异道:“蒋小将军?” 蒋星灼夺了沈律初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低头对周景深道:“你起开,我坐这。” 周景深一脸疑惑。 “裴太傅叫我来的。” 蒋星灼垂眸斜了沈律初一眼:“裴太傅叫我来看着他,省得他管不住这张嘴,胡言乱语给姜时愿添麻烦。” 周景深骇然:果然,太傅就是太傅! 太傅简直救他于水火! 周景深忙起身,挪到了后头位置。 蒋星灼扬了扬衣摆,一屁股坐下。 沈律初低着头,喃喃道:“我不会害她,我喜欢她。” 他才发现,自己喜欢她喜欢的不得了。 蒋星灼嗤笑了一声:“你的喜欢是什么很值钱的东西吗?” 竖着耳朵在后边偷听的周景深,太阳穴跳了跳。 这蒋星灼什么来头?嘴这么毒。 第70章 看吧,说了不要惹太傅 沈律初想说什么,但还来不及张口,大殿传来宫人的高宣声—— “皇上驾到——” 一身明黄色龙袍的皇帝踱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众嫔妃,为首的正是澜贵妃和姜贵妃二人。 和一直空悬的东宫一样,先皇后去世十余载,即便前朝多次奏请,皇帝也一直没再立新后。 谁也摸不透皇帝的心思,也不敢忤逆这位帝王的决断。 皇帝在龙椅上入座,澜贵妃和姜贵妃分坐两边。 “姜姑娘,听闻你与太傅大人婚期在即,本宫特意为你准备了一份添妆,好歹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刚坐下,澜贵妃便迫不及待点了姜时愿的名。 澜贵妃一袭牡丹宫装,雍容华贵,说话时,更是笑盈盈地望着姜时愿,端的是慈祥仁爱。 如今后宫事务,多为澜贵妃掌管,久而久之,澜贵妃潜移默化之中常以六宫之主自居。 皇帝也看了过来,打量了姜时愿一眼,笑道:“一眨眼成大姑娘了,怎么近来都不见你进宫看望朕这个皇帝姑父,姑父都快认不出你了。” 皇帝说着话,却不经意地看了姜贵妃一眼。 自从怀城夫妇死后,宛平便再没求过他任何事,唯一一件便是这小丫头的婚事,就那一件,他差点还没办成。 文和郡主是个眼高于顶的,竟直接拒绝了他的赐婚,幸亏及时出现了一个裴太傅。 也罢,有福之人不入无福之门。 姜时愿应声起身正要答话,澜贵妃抢先笑道:“皇上还不知道吗?她从小就是爱玩闹的性子,宫中哪里拘的住,她在宫外最喜欢追着人跑,听说她此前跟文远侯府世子交情甚笃,文和郡主还来与本宫说了好几次。” 一句‘交情甚笃’,直接让整个大殿安静了下来。 澜贵妃是什么用意,明眼人都明白,众人不出声,纷纷看向姜时愿。 姜贵妃神情不屑,“澜贵妃哪里听来的闲话,我家愿儿,三年前便与太傅大人定了亲,还是圣上赐婚,怎么可能与旁的男人交情甚笃。” 澜贵妃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姜时愿喜欢沈律初又不是什么秘密,也不知裴太傅是被下了什么蛊,点头接受这门联姻不说,还处处维护。 “那是本宫听错了吗?沈世子不是在吗?问问沈世子不就知道了。” 澜贵妃佯装不懂,看向座下的沈律初,全然没有注意到皇帝已经沉下去的眸色。 众人视线纷纷又落向了席间的沈律初。 蒋星灼斜了沈律初一眼,身后的周景深则是狠狠地捏了一把汗。 按沈律初这疯魔的性子,保不准就要承认了,可这样岂不是对姜时愿很不公平? 沈律初抬起头,所有人都看着他,但唯独没有姜时愿。 姜时愿不在乎他的回答,她曾喜欢他,曾追逐他,都是事实,不管要面对什么流言蜚语,她都会坦然应对。 她只是觉得对不住裴彻。 太傅那样高洁无瑕的人,要因为她,被世俗缠绕,被流言攻讦。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沈律初身上时,姜时愿看向了裴彻,而裴彻的视线似乎也一直落在她身上,不管她什么时候抬头,总能在第一时间得到回应。 裴彻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姜时愿正疑惑,大殿门口突然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 “镇国公府千金,乃是本侯的义女。” 文远侯沈鹤大步进殿,朝皇帝拜倒,掷地有声道:“回陛下,镇国公府千金骁勇至善,曾多次解救我儿于危难,臣感激不尽,于是腆着脸将姜姑娘收为义女,请陛下明鉴,也请澜贵妃莫要道听途说,律初和愿儿不过是兄妹之谊,府中上下皆可作证。” 大殿之中仿若炸开了一道惊雷,议论声纷纷而起。 姜时愿怔怔望着对面的裴彻,鼻尖微酸。 什么‘义女’,文远侯从没提过,一看就是太傅出面,为她谋的一个体面。 即便是她犯了浑,他依旧会不遗余力为她转圜,不让她忍受一点流言蜚语。 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还是这样。 周景深同情地看了前边沈律初一眼:看吧,说了不要惹太傅! 太傅不出手就算了,一出手就能把你所有路都给堵死了。 好在,太傅不是那等赶尽杀绝的人,只是用个‘兄妹身份’绝了沈律初的念想,没有真对沈律初做出什么实质性伤害。 蒋星灼看着沈律初面如死灰的模样,却觉得太傅这招是‘杀人诛心’,比痛打沈律初一顿还要狠。 幸好,他没有去触裴太傅的霉头。 额…… 蒋星灼想了想。 只是拨了他一块鱼肉,应该不算得罪吧。 他今日还让了一箭,赔了一块玉给他呢。 文远侯亲自澄清,便也没人在乎沈律初的回答了,况且这时候,皇上也发话了。 皇上不仅认同了文远侯所言,还对姜时愿大加赞赏:“小时愿是镇国将军和传奇将军的女儿,她自幼便果敢善良,你能与她结缘,是你的福气。她大婚在即,你们文远侯府不要忘了备上一份嫁妆。” 文远侯沈鹤立即应道:“臣已与夫人商定,将把文远侯府一半家产,赠于时愿陪嫁。” 大殿之中又是一阵抽气声,连姜时愿都不可思议地看向了沈鹤。 皇帝乐见其成,交口称赞:“如此甚好,知恩图报,也是一桩美谈呀。小时愿,还不快谢谢沈侯爷。” 姜时愿无法,只得应承下来,朝沈鹤拜道:“多谢义父。” 澜贵妃目瞪口呆看着眼前的一幕,事情为什么是这个走向? 不应该是沈律初和姜时愿旧情被揭露,被当众羞辱,然后惹裴太傅厌弃吗? 为什么姜时愿非但毫发无伤,她还捡了个文远侯府的倚仗,白得了一半家产,还博得了一个见义勇为的美名? 澜贵妃憋着一股闷气,她今日本就是要拿姜时愿开刀,为自己儿子出气的,结果一来就碰了个这么大钉子。 澜贵妃的气闷一下落入皇帝眼中,皇帝目光沉沉地看向澜贵妃:“澜贵妃似乎是对朕赐婚太傅不满?这么荒谬的事也要拿出来嚼舌根。” “臣妾不敢。只是过去三年,臣妾在宫中从未听说过陛下有过赐婚,骤然提起,还以为是弄错了什么。”澜贵妃扑通一声立即跪在地上,心中警铃大作。 “婚是三年前朕亲口赐的,太傅念及时愿年少,这才没有声张,现在你清楚了吗?”皇帝一锤定音,为整件事盖棺定论。 可越是这样,澜贵妃心中的惶恐便越深。 怎么回事,为什么连皇帝都这般维护姜时愿?难道皇帝真的有意把储君之位给三皇子? 澜贵妃正懊恼和思索着如何转圜,姜时愿站起来,天真地看向上首的皇帝: “皇帝姑父,愿儿今日还未向您道喜呢。” 皇帝一愣,转头疑惑地看了过来:“哦?道什么喜?” 姜时愿一脸无辜,道:“澜贵妃要把九公主许给赵侍郎之子,那赵公子虽未大婚,膝下却已有一双儿女。澜贵妃当真是体谅九公主辛苦,选了这样的好人家,公主一过去就能儿女双全,皇上也马上就要做皇祖父享天伦之乐了,不是可喜可贺吗?” 第71章 一个闹一个笑,一切都不是凑巧 谢若若的十七岁生辰宴,最终在姜时愿的‘道贺’声中,不欢而散。 皇帝雷霆大怒,显然是对此事毫不知情。 姜贵妃不咸不淡地在旁边来了句,这还算好的了,澜贵妃原本还想让九公主去给提督指挥使填房,都轮不上皇上,九公主直接就可以儿孙绕膝,先享天伦之乐。 姜时愿觉得姑母这话夸张了一点,那提督指挥使也不过三十出头,儿子是大了些,但不至于有孙子。 年龄大些不是问题,她家太傅大人还二十有六呢,姑母不是满意的很。 然,那门亲也不是澜贵妃提的,是谢景俢。 谢景俢一张嘴,当即就被澜贵妃驳回去了。 澜贵妃在宫中横行十年,确实养成了嚣张跋扈的行事,但她再得意忘形,也不敢把皇家公主这般践踏。 那多子多福的赵家,也是提前让人去敲打和清扫干净过的。 赵家信誓旦旦,还给赵长兴谋了个正经官职。 赵长兴也极为收敛,还挖空心思给谢若若献了几次殷勤,有次在宫中甚至还被皇帝撞见了。 谢若若这才有苦难言。 这桩婚事,几乎是得到皇帝默许的,澜贵妃打死也没想到,这板上都快要钉钉的事了,竟然被姜时愿几句话给掀翻了。 “九公主养在你膝下,就算不是你亲生的,十几年的陪伴,你就是这般待她?” 皇帝雷霆大怒,比起心疼谢若若这个女儿,澜贵妃的隐瞒和诓骗更让他愤怒。 再回想这几日,那一摞又一摞对谢景俢的弹劾折子,虽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大罪,但全都是百官对谢景俢欺压官眷子弟的控诉。 可越是这样的小事,越让皇帝深信不疑。 好好的一双儿女,都被她养成什么样了? 同样的为人母,同样一双儿女,宛平怎么就能把人养得这么好? 儿子骁勇善战,为他分忧,侄女聪慧果敢,比男子还仗义。 是他对不起宛平。 皇帝再看澜贵妃,眸底幽深莫测,临走时,留下了一道口谕: “澜贵妃教养失责,难堪大任,即日起,六宫协理之权交由姜贵妃,另,九公主已年长,理应出宫辟府,赐公主府一座,待明年春闱再择佳婿。” 姜时愿抿着唇看着前头跪拜谢恩的谢若若。 好了,这下,谢若若不会怪她毁了她的生辰宴了。 宴会散了,姜时愿这才得空去缀霞宫拜见姑母。 皇帝一句话,让姜贵妃掌六宫权,但姜贵妃看起来并不高兴。 也不是不高兴,姑母一向淡然,见着她也是问:“近来和太傅相处如何?姑母听说,你今日在御花园赢了一块玉佩送给太傅,兴冲冲的,两条小短腿抡得没影了。” 殿中的宫女们都跟着笑了起来,想来这事已经传遍六宫。 姜时愿脸皮薄,不满道:“我腿也不短呀。” 姜贵妃看着她眼中含羞带怯,伸手点了点她额头。 “你呀你呀,现在喜欢了,当初怎么一根筋?” 旧事又重提,姜时愿受不住脸上发窘,低眉顺眼道:“姑母,三年前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真的要弄迷糊了,姑母说是她去求的指婚,太傅说是他请旨,皇上又说是亲口赐婚。 既是赐婚,为何她毫不知情,皇上也容她胡来。 姜贵妃未言,秋嬷嬷从旁解释道:“确实是娘娘去请的,只是当初娘娘心疼姑娘,见姑娘一片痴心全在沈家世子身上,向陛下请的是姑娘与沈世子。陛下答应了,但文和郡主拒绝了。” 秋嬷嬷想起那日,面上仍旧愤愤,语气也不由拔高了一度: “文和郡主不仅当着圣上的面拒绝了,还把姑娘贬得一无是处,贵妃娘娘气得当场差点拔刀。” 能把姑母气成那样,可见文和郡主说的有多难听。 姜时愿愧疚地扑进姜贵妃的怀里,伸手抱住了姜贵妃:“姑母,对不起,都是愿儿不懂事,连累姑母受气了。” 姜贵妃拍了拍她:“没有的事,相反,姑母为你骄傲,喜欢什么就追求什么,赤诚坦荡,这份勇气也不是谁都有的。” 反正她干什么,姑母都能找到优点。 小时候替九公主背锅,姑母都能给她奖赏。 姑母若是不进宫,定是个江湖侠女,惩恶扬善除暴安良。 姜时愿笑了笑,又道:“那为什么又变成了裴太傅呢?” 秋嬷嬷道:“要说这世上怎么会有‘无巧不成书’这句话呢,文和郡主前脚在御书房拒绝了娘娘,后脚太傅大人推门进来禀事。” “皇上一看太傅德才兼备不说,还至今未婚,大手一挥就把太傅大人指给姑娘了。” 姜时愿一愣:“这么凑巧?太傅答应了?” 姜贵妃点了点头,“太傅没有拒绝,只说了一句‘谨遵圣命’” 姜贵妃又道:“是有些过于凑巧,所以后来你拒绝了,姑母也没强求,太傅也没强求。” “太傅不但没强求,还主动去找陛下请罪,撤回了那道圣旨。这就是为什么,陛下虽有赐婚,但没有外传,也没有降罪于我们的原因。” 困恼多日的疑惑,终于解开,姜时愿却陷入沉默。 自从裴彻前去蜀地之后,他们便再无交集,即便他任满三年后回京,两人同在一城,他们也没说过一句话。 最近的距离,那也是他从蜀地回京那日,她坐在如意楼的花窗后,他从楼下经过,她在楼上远远瞥了他一眼。 她还记得那一日,如意楼的红烧狮子头,做的格外美味。 他们本是两条毫不相干的线,在十年前偶然的相交之后,理应各自朝着自己的方向越走越远的,怎知一道意外的旨意又把两人锁在了一起。 裴彻为什么没有拒绝指婚呢? 是为了她的体面不忍她再次被拒? 还是以夫子的身份,以长者的身份在照拂她,怜悯她? 姜时愿还没想明白,外头传来宫人的声音,皇帝今晚要歇在缀霞宫。 宫人欢天喜地,连忙去准备接驾事宜。 姜时愿欢喜地看向姜贵妃,有些猜测越来越明了。 她与裴彻的指婚,暗中召回表哥,还有今日的六宫之权,无一不是在昭示—— 皇上其实心里一直都有姑母,也极为有意让表哥夺得储君之位。 她都能看明白,姑母自然也早就看到了。 不急,他们终有一日心意会再想通的,毕竟那么多大风大浪都一起过来了。 姜贵妃要接驾,且天色已晚,姜时愿起身告辞。 一出缀霞宫的宫门,就见灯火阑珊中,立着的一道身影。 玉姿清骨,泛着柔光,似那画中仙一般。 “太傅大人——” 姜时愿站住脚,出声唤道。 夜色中的人早已在她出现那一瞬,抬眸望过来。 “裴大人是在等我吗?”姜时愿站在原地,明知故问道。 几步开外的裴彻唇角含笑,极为配合地应道:“是。” 姜时愿的唇角弯出好看的弧度,朝他招了招手:“那你走近些。” 裴彻从没见过这么张扬的人,他喜欢她的张扬,喜欢她在自己面前的肆无忌惮,他也很乐意朝她走过去。 靠近她本就是他无法抗拒的宿命。 但他才迈开腿,姜时愿已经先跑了过来。 “跟太傅闹着玩的,我自己会过来。” 姜贵妃在宫门中,看着两人一个闹一个笑,嘴角也忍不住高高扬起。 “嬷嬷,你现在还觉得是‘巧合’吗?” 裴彻的出现,她原也以为是一个偶然一个巧合。 直到那天,裴彻担下了所有罪责,而后捏着那道作废的圣旨对她道: ‘她很好,若有人问起,就说是本官求娶不成,与她无关。’ 第72章 明天就去提亲 裴彻看着姜时愿朝自己奔来,然后扑进自己怀里,仰头对他道: “都不用太傅招手,我自己就会跑过来。” 邀功的口吻,撒娇的语气。 裴彻的嘴角早已控制不住地上扬,眸底更是染上了浓浓的笑意。 “那我下次再站近些。”他道。 姜时愿抿唇轻笑,眸子里映着无限星光。 裴彻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裹在她身上。 姜时愿瞬间被他的气息包裹,是熟悉的淡淡柑橘香。 裴彻认真系好披风,然后牵起她的手,朝宫门方向走去。 “九公主的公主府已经选好了,皇上原要为她新建一座府邸,九公主说自己无功无劳,享受百姓供奉已是惭愧,不愿再浪费国库金银,只需从旧所中选一座即可。皇上大为欣慰,将前朝的长公主府赐给了九公主,稍作修缮,过几日就能搬进去了。” 因为知道姜时愿关心,裴彻说的很具体。 谢若若自由了。 姜时愿为谢若若高兴:“那我岂不是还要给她准备一份乔迁礼?早知道当初那东珠,我就该一颗一颗地给她。” 裴彻轻轻一笑:“沈家送你的一半家产,你可以安心收着。” 提及这个,姜时愿立马好奇问道:“文远侯是太傅请来的吗?” 裴彻道:“不完全算,他是自愿的,自愿出面澄清,也自愿补偿你一半家产。为了沈律初,也为了整个沈家。” 姜时愿有些不解。 “沈鹤不喜欢文和郡主,却很看重沈律初。一来,你的救命之恩,文远侯一直感念在心,二来,文和郡主与澜贵妃来往过密,早已藏祸,他及时撇清,归拢于你,等同于归拢于三皇子,往后文远侯府才不会被牵连。换言之,不是你倚仗沈家,而是沈家要倚仗你,这是你应得的。” 裴彻一点一点解释道。 话已经明了的不能再明了—— 朝堂已经开始站队了,而局势逆转,她表哥三皇子的赢面显然比五皇子要大很多,文远侯这是为沈律初为沈家长远谋算。 但姜时愿觉得,这赢面是裴太傅带来的,她近来所有荣光,更是太傅用心为她谋取的。 姜时愿不禁在心底问自己:他娶她,真的是为了让裴家再进一步吗? 姜时愿一直没说话,两人默默走了一段。 月上中天,银霜遍地,裴彻握着她的手,走在冗长的宫道上,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姜时愿看着眼前的影子,又想起了十年前猫将军走丢的那晚。 马车进不来的漆黑小巷,他也牵着她走了一段。 他不仅牵着她走了一段,还因为她摔了一跤,最后蹲下身背着她走了一段。 姜时愿突然站住脚,轻声唤他。 “裴彻。” 裴彻停下脚步,侧身回头看着她,她极少唤他的名字,只有忘乎所以,或有话要讲的时候。 “可以背我吗?走不动了。” 宫廷森严,尤其是对着当朝太傅,这个要求很无礼,但姜时愿就是提了。 裴彻当即松开了她的手,在她身前蹲下身:“上来吧。” 姜时愿匍匐趴上他的背,男人稳稳当当地站了起来,那张披风像是一下裹住了两个人。 姜时愿靠在他宽大的肩背上,问出了那个十年前就想问的问题。 “十年前,将军走丢了,你半夜找到我,对我低吼的那一声‘姜时愿’,是因为生气吗?” 前头的裴彻,脚步一顿,想要转头去看她,却被一只手抚上脸颊,推了回去。 姜时愿把他的头转了回去,他太敏锐了,她怕自己所有心思都被他一眼望穿。 “是因为生气吗?因为我给你添麻烦?” 裴彻回头,目视前方,眼前的宫道,忽地和那一夜漆黑的小巷重合。 那日,将军府的嬷嬷突然登门寻人,他才得知,姜时愿的猫是两位将军出征前送给她的生辰礼,那只猫还总是想逃窜,她没办法,只好偷偷带着去学堂。 他是自责的,又不理解的。 一只猫而已,想逃,锁住即可,非得带在身边? 秦嬷嬷道,不一样,小姐说了,有了名字,那就是家人了,如果要上锁,她宁愿让它自由。 可真跑了,她又疯狂地到处找。 姜时愿是他见过的最单纯又最难懂的人,每天都像个变数。 这个变数,让他破天荒地打破了十年如一日的平静,推了和自己先生的谈书,跑去到处找她。 从白天找到黑夜,终于在一条黑漆漆的小巷里找到了蜷缩成一团的人。 明明也是伶牙俐齿的人,为什么不应声不叫人,只会捏着一条猫项圈掉眼泪? 十年前年少轻狂的他,根本不理解那时的姜时愿,现下再提起,才知那日的姜时愿有多难过。 他不也是,说要放她自由,结果人跑了,还不是一样捏着那被废的圣旨,惶惶不可终日。 他确实记得那晚自己阴沉着脸走过去,喊了她的名字。 声音大的,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自小修的就是‘喜怒不形于色,悲欢不溢于面’,那次却异常的失态。 是恼怒的,恼怒之下更多的松了口气。 “不是生气,是担心。”裴彻温声回道。 身后的人顿了一下,似不相信,又问了第二个问题:“那你背我时,你皱眉,是因为我身上的血污弄脏了你的衣裳吗?” “不是,是心疼。”这次,裴彻回答的很快。 姜时愿抿着唇,手指不知不觉攥紧,心弦也不知什么时候绷了起来。 “那你是可怜我吗?” “不管是十年前的收留,还是三年前应下的指婚,裴彻,你是在可怜我吗?” 裴彻听到她声音里细微的颤抖,他脑海里瞬间闪过了许多种回答,但最后他还是选择了最简单的答案。 “不是。” 也是最安全的回答。 他怕自己的心真剖出来,会把她吓退。 他不想冒险,也容不得一点闪失。 她说了,她会自己跑过来的,她现在已经朝他跑来了。 他可以再等等。 姜时愿看不见裴彻的表情,只听到他的回答‘不是’。 不是可怜,裴彻不是可怜她才对她好。 那他应该是有点点喜欢她的。 这就够了。 姜时愿整个人松懈了下来,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将头枕在他的肩膀上。 “那太傅什么时候来提亲?” 娇软的声音几乎贴着耳边响起,裴彻的心跳倏地漏了一拍。 裴彻望着前方,过了好几瞬,才轻声问道:“愿儿想什么时候?” 与他的迟疑不同,身后的回答无比干脆:“明天!” …… 裴彻将姜时愿送回将军府,折身回到太傅府。 下人立即上前禀道:“老太太今日过来了,送来了这个。” 下人递上来一个螺钿香盒,一股淡淡的柑橘香袭来。 “老太太说,这是沉香坊新出的香粉,叫‘欢喜’。” “老太太还问,大人是在弄什么,府上都准备就绪了,为什么不让她去将军府提亲下聘,问大人你还要……” 下人看了裴彻一眼,按照老太太的要求,捏着汗原话转述道:“老太太问大人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还要不要媳妇了?” 下人说完,小心翼翼地去观察自家主子的神色。 却见自家主子端详着手中的香盒,唇角含笑,眉目更是温柔的不像话。 “明天。”裴彻答道。 似乎怕下人没听清,平时最嫌别人啰嗦的裴太傅,又重复了一遍:“明天就去提亲。” 裴彻一边说道,一边来到书房,打开书案底下的第二个暗格。 第九十九盒,取名‘欢喜’。 第73章 只是想把能想到的都送给你 “红豆,我睡不着。” 夜半三更,姜时愿蹲在红豆的床头,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床上红豆的脸。 红豆睡得正香,忽然被戳醒,她闭着眼,嘴里咕哝着:“睡不着吗?那去把地扫了,把桌子擦一擦……” 姜时愿耷拉着眼睑,有气无力道:“扫了,擦了,瓦光锃亮,一尘不染,我还把猫窝和马圈都清理了一遍,还是睡不着。” ‘被抢了活计’的红豆,勉为其难地应了一声:“我的好小姐,只是提亲而已,又不是出嫁,不用那么紧张。” “可是那个人是太傅耶。” 姜时愿双手捧着脸,因为高强度劳作才歇下去的精神气,因为提及某个名字又抖擞了起来。 兴奋,太兴奋了! 一想到她要嫁给裴彻,五脏六腑,甚至连毛孔都在叫嚣。 红豆睡迷糊了,忍不住道:“那小姐上次怎么舍得跑了,让你的太傅大人那般伤心?” 好了,这下更睡不着了。 姜时愿脸色一黑,掀起被子,往红豆头上盖上去。 “睡你的觉吧!” 姜时愿气鼓鼓地回到自己房间,整个将军府都在沉睡之中,只有猫将军跟她一样,睁着眼,炯炯有神。 猫将军听见脚步声,从猫窝里探头看了她一眼。 一猫一人,四目相对。 姜时愿走过去把猫从猫窝里抱出来,问了它一个问题。 “将军,我考考你,你呢,现在是我的猫,但你又是太傅送的,那你觉得你应该算聘礼还是陪嫁呢?” 猫将军没回答,送她一尾巴。 猫将军的尾巴扫过姜时愿的脸颊,姜时愿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 她点了点猫的头,郑重其事道:“不知道吧,算共同财产!你是我和太傅的嫡长猫!” 说完,姜时愿自己先笑了。 嫡长猫看着一脸傻笑的女人,给了个白眼。 姜时愿把猫抱到床上玩了一会儿,不知不觉来了困意,打着哈欠眯上了眼。 她只觉自己才闭上眼,突然就被人摇醒。 “小姐,快起来了,提亲的队伍要来了。” 姜时愿睁开沉重的眼皮,外头天光刺眼,“什么?天亮了吗?” “亮了亮了,小姐快起来梳妆呀,时辰快到了,太傅大人要到了。” 红豆将姜时愿从床上拉起来,给她套上衣服,然后推到梳妆台前。 姜时愿看着铜镜里呆愣愣的自己,昨晚的兴奋突然变成了忐忑,脑子里不由自主将秦嬷嬷交代的事宜过了一遍又一遍。 不会出错,不会出错。 只是提亲而已,不会再出错的。 她在心底默念着,红豆刚给她梳妆完放下梳子,外头已经响起阵阵喧闹声。 “来了,来人,裴家来人了。” 姜时愿和裴太傅的婚事早已传开,因为时间紧,两家商定直接把提亲和下聘合并在一起了,是以今日的队伍格外长,几乎从巷口摆到了巷外的街道,惹来无数人驻足围观,让本就热闹的街道又沸腾了几分。 除了秦嬷嬷,姜贵妃也特意命秋嬷嬷和几位掌事姑姑前来帮忙。 姜时愿在下人一声一声恭喜中红着脸和嬷嬷迎到门口。 裴老夫人和文德侯老夫人从马车上下来,裴子野的父亲裴家主和裴夫人还有裴家几位族老也尽数到场,就连裴簪雪,裴子野也跟着过来凑热闹。 裴簪雪抱着一个鸳鸯瓶,瓶中芙蓉荼蘼,中间赫然插着一枝红色茱萸。 裴子野捧着一对活雁,雁一生一偶,忠贞不渝。 姜时愿满心溢出的欢喜,抬眼从头望到尾,红绸金玉,喜气盈盈,可唯独不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裴彻呢?”姜时愿疑惑问道。 众人一愣,环顾四周,这才发现—— 媒人在,证婚人在,家属至亲凑热闹的人都在,唯独身为准新郎的裴太傅不在。 “啊?小叔跟我们一起出门的呀,小叔怎么不见了?”裴簪雪喊道。 下聘的队伍太长,裴家主顾着后边的人不要掉队,裴夫人想着自己儿子什么时候也能成婚,裴老夫人也只顾着要娶儿媳妇,谁也没注意到裴太傅什么时候消失的。 “小叔这是晕陶陶给晕迷路了?”裴子野抱着雁嘿嘿笑道。 但话还没说完,就挨了他母亲裴夫人一个爆栗。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不着调,那是你小叔,你小叔做事素来都有条不紊,一丝不乱。”裴夫人道。 裴子野欲言又止,他这是合理猜测。 天知道,他小叔昨晚有多不正常。 昨晚他睡得正香,他小叔突然把他从被窝里拽出来,塞给他两只大雁,要他好好看管。 塞完了大雁,半夜又提着灯跑去折花。 这枝不够饱满,那枝不够鲜艳,一瓶花,他硬是把一整棵树给剪秃了。 这叫有条不紊?这叫一丝不乱? 谁家大半夜提灯折花,小叔他这不就是晕陶陶找不到北了吗? 众人还没弄清楚状况,姜时愿出声缓和道:“许是朝中又有急事,宫中急召,太傅先忙去了。” 他身居高位,事关朝政,自然不能随意抛下。 姜时愿安慰自己,但心里还是忍不住浮起一丝丝失落。 裴老太太看着未来儿媳那张耷拉的小脸,恨铁不成钢—— 平日里死装就算了,关键时候掉什么链子?真是气煞个人。 “他在不在都没关系,不用等他,我们照样把亲定了。都愣着干什么,赶紧的,把我儿媳的聘礼都给抬进去。” 裴老太太吩咐道,拉起姜时愿的手就要进门。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姜时愿循声望去,只见裴彻纵马而来。 腰身挺立,单手挽缰,神色凝重,似肩负着什么重任奔赴而来,因为速度过快,他的头发有些凌乱,衣摆也显得落拓不羁,与往日的肃穆持重截然不同。 姜时愿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模样。 原来太傅骑马也骑得这么……好看。 姜时愿决定原谅他,太傅迟到定然有不能及时赶到的理由。 天下人人都会犯错,但长得好看的裴太傅绝不会。 眨眼间,来人已经到了门前,裴彻利落翻身下马,姜时愿这才看见他手里还提着个食盒。 紧跟其后的余良,也到了跟前,手里提着另外一个盒子。 “姑娘莫怪。太傅念着姑娘爱吃糖糕,去买糖糕了,结果做糖糕的不出摊,太傅又转去了附近的善堂,等赶回来的路上又不巧碰上了一段拥堵,这才迟了些。” 余良打开手中的食盒,里头是一堆五颜六色的小玩意。 “除了糖糕,善堂的孩子们还做了些小东西,说是要祝——” “祝太傅大人和夫人百年好合,天长地久。” 是那天的糖糕! 在场众人,只有姜时愿和裴彻知道这糖糕的意义和这句祝福的由来。 就说吧,太傅迟到定然有迟到的理由。 姜时愿压着唇角,不让自己显得不够端庄。 裴彻走了过来,将手中的糖糕递到她手里:“抱歉,不该让你等,只是想把能想到的都送给你。” 裴家主像见鬼了一样愣怔在原地,从没想过那个对自己兄长都不假辞色的裴太傅,竟然有这么温柔体贴的一面。 裴夫人则是愧疚地摸了摸裴子野的头,她好像错怪她儿子了,小叔子这模样确实看着像乐晕头了。 倒是裴老夫人看不过眼,嗔了裴彻一眼:“显眼包!” 一句玩笑话,将原本冷清的场面又拉了起来,众人跟着笑了一回。 “走吧走吧,赶紧进门吧。” 裴老夫人迫不及待拉住了儿媳妇的手往内走。 姜时愿看了裴彻一眼,回头搀扶老太太进门,忽地,鼻尖嗅到了一丝熟悉的香味。 等等—— 这不是她的灵犀香吗? 裴老夫人身上用的她的香? 第74章 想快快成婚,想快快把她娶进门。 “过了聘书,合了礼单,如此,这亲事便已基本落定,只等下月初八,亲迎拜堂就成了。” 姜贵妃虽然支了几位管事姑姑来帮忙,秦嬷嬷也多次在府上预演,但奈何裴家给的聘礼实在太多,竟是又在上一次的礼单中又足足添了一倍,整个将军府上下一下全都被堆满了,一个个手忙脚乱。 多亏文德侯老夫人是个保媒的熟手,轻车熟路主持着流程,稳稳妥妥地把这亲给定下来了。 但文德侯老夫人保媒三十年,这么火急火燎的亲事,也是头一遭,这上门两次更是头一遭中的头一遭。 上回,她和媒人都快到门口了,裴太傅硬说是自己有急召,半路调头打道回府。 她还以为是他这个太傅看不上将军府的小姑娘,要悔婚了呢。 如今再看,文德侯老夫人扫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裴太傅—— 面上沉稳淡漠的裴太傅,视线从进门开始就没离开过人。 再想想上一回,出发时神色紧张,调头折回时,更是满脸的颓丧,哪有今日这般意气风发。 得了,不是裴太傅要悔婚,是裴太傅怕人姑娘会悔了他的婚。 可真是太稀罕了,这世上竟也有让裴彻这小子抓肝挠肺的人。 也是,不抓肝挠肺,也不会像个傻小子一样,一匹快马冒冒失失追出城,把她拦下,请她保媒。 就因为外头说她保的媒,没有一对会散的。 谁能想到呢,堂堂太傅,竟然也会有这么迷信的时候。 不会散的,她老人家保的媒,就没有散的。 文德侯老夫人看了看那一对壁人一样的两人,笑道:“真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老身再没见过比他二人还登对的。” “你每次都这样说,几十年都没见你嘴里崩出个新词。怪不得别人家都不请你保媒了。”裴老夫人打趣道。 裴夫人也附和笑道:“正是,当年我出嫁时,老夫人你也是这样说的,一个字都没变。” 文德侯老夫人看了看裴夫人:“放心,到你儿子成亲,我绝不会这样说,我只会夸姑娘,才不会夸你家这混世皮猴。” “和我有什么关系?不是,老太太,我冤枉呀!您别听外面人瞎说,都是谣言,我好的很呢,我还是很值得夸的。” 厅堂里响起了裴子野的哀嚎声,众人的注意力也转移到了撒娇讨好的裴子野身上。 姜时愿缓了口气,余光落在了身边人身上。 今日位高权重的裴太傅跟她一样,作为准新人,没有座位,只能站在一旁作陪。 姜时愿悄悄挪了挪身子,藏在袖子里的手,勾住了裴彻的一根手指。 “对不起。”她小声道。 裴彻八风不动,任由她勾着自己的手指,“对不起什么?” 姜时愿垂了垂眼睑,愧疚道:“对不起上次让你空等一场。” 方才只是迟了一会,她便觉得无限委屈,心里更是空落落的像是被挖空了一块一样。 那天,她跑出去一整天,他一定难过极了。 裴彻翻转手心,将她纤细的手指握在掌心:“扯平了,你也等我一回了。” 姜时愿鼻子一酸,怎么还学她说话了? 她又想起宫宴那日,裴彻郑重其事送她的蜜橘,酸涩中又带着挡不住的丝丝甜意。 “不行,我明日就去宫门,去府衙等太傅下职,我也要等太傅千回百回。”姜时愿声音小,语气却极为认真。 裴彻握着她的手,恨不能将她揉入骨血。 怎么会有这么会撩拨的人,句句话都能让他无法自拔。 等你千回百回,比那‘天长地久’还要动听。 “可惜了,太傅我明日休沐。”裴彻笑道。 姜时愿回神,对哦,裴太傅休沐。 姜时愿朝他仰起头,眼波含情,温柔笑道:“那等我们成婚了,我去等太傅下值,好不好?” 裴彻有些后悔了。 或许他还是太保守了,把婚期定得这么远。 想快快成婚。 想快快把她娶进门。 想守着她, 日日夜夜。 时时刻刻。 …… 约莫过了半日,所有流程走完,婚约圆满落成,接下来便是准备半月后的婚礼了。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裴家人起身告辞。 “我去送送两位老夫人。” 姜时愿主动上前搀扶裴老夫人,一靠近,那股熟悉的香味便扑鼻而来。 虽然裴老夫人身上有多重香味,但姜时愿十分确定,这里头有她沉香坊出的灵犀香。 是簪雪孝敬给老太太的吗? 可这香粉,是专门为年轻姑娘调配的,老夫人这样的身份明显不适合。 姜时愿正疑惑,脚下已经出了大门,正要送裴老夫人上裴家的马车,前头文德侯老夫人招手道。 “阿如,上我的马车,我们老姐妹说会话。” 姜时愿脚步一顿,裴老夫人意有所指地看了她一眼,拍了拍她的手,笑道。 “乖儿媳,不用扶了,我走得动。” 说罢,裴老夫人健步如飞,登上了文德侯老夫人的马车。 老姐妹刚坐下,文德侯老夫人忍不住笑道:“娶个儿媳妇也不用这么乐吧,你身上是挂了几斤香粉?” 裴老夫人笑而不语。 不多挂几斤香粉,哪里能瞒得住她那个装货儿子。 他倒是有耐心,她这老太婆可没耐心等了。 姜时愿还愣怔在原地,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 老夫人身上带着只有沉香坊才有的香粉,闺名还带一个‘如’字? 怎么这么巧? 第75章 想以下犯上,扑倒太傅。 送走了二位老夫人,姜时愿折身回到将军府,裴彻还没走。 似乎是在等她。 两人今天就悄悄拉了一会会小手,都没说上几句话。 怎么办,肚子里有一堆废话想跟他讲? 裴太傅会不会觉得她很烦,很聒噪? 算了,算了。 姜时愿心中有些不确定,决定还是要克制一点。 现在不同以前了,以前她只顾着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现在不一样了,她想让裴彻也开心,让他也觉得舒适。 “需要安排一些人来帮忙吗?”裴彻看见她过来,出声问道。 姜时愿看了看满地堆放的聘礼,也有些头大:“怎么突然又增加了?比上次的礼单多了好多东西。” 裴彻漆黑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感情,云淡风轻:“都是些占地方又碍眼的小东西,正好,送给猫玩。” 姜时愿压住意欲往上逃窜的嘴角,垮下小脸,长叹了口气。 “唉——” “早知道我日后会嫁给当朝太傅,我也就不辛辛苦苦去调什么香,开什么香铺香坊了。” “太傅你知道吗?我最近精心制了一款香,用了最好的香料,花了许多心思,但好像大家都不喜欢,全都滞销了。”姜时愿垂下头,唉声叹气道。 “昨晚我愁的一宿没睡,你看看我的眼睛?” 姜时愿又抬起头,凑上前给他看自己眼下的乌青。 她皮肤白皙,一点点颜色,都格外显眼。 裴彻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了手,待带着薄茧的指腹触摸到那细腻的皮肤,他的动作又下意识地停滞了一下。 “太傅会不会觉得我很小题大做?一个小小的香铺而已,一年挣的银子,还不如太傅一个砚台一个杯盏值钱。” 姜时愿垂下了眼眸,有些自嘲和挫败道。 裴彻看着她,感受着她语气里明显的低落,也记得上次她对自己喜好的坚持。 “不会,论起来,太傅还不如你。太傅是站在裴氏百年积累的屋脊上坐享其成,不如你,一砖一瓦,靠着自己筑起自己的广袤天地。” 他的声音低沉又缓和,如和风细雨,讲的道理不会让人觉得空谈,说的赞美也格外让人雀跃,好似她姜时愿真的就是比当朝太傅还要厉害一样。 姜时愿一下又高兴了,她一向都是别人夸一句,兑上空气就能乐一天的人。 “太傅,我撒谎了。” 姜时愿突然话锋一转,定定看着他。 裴彻垂眸疑惑看着她,两人视线立即相撞。 姜时愿仰着头,眸光潋滟,唇角含笑:“那句发愁是假的。” “昨晚一宿未眠,是因为太傅。” 轻抿的嘴角,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扬了起来。 姜时愿看着裴彻因为自己一句话,唇角上扬,眉眼含笑,心里也如倾了蜜倒了糖一样,除了甜,还有一点小小的成就感。 一种让喜欢的人也愉悦的成就感。 “我也一宿未眠。”裴彻回应道。 是吗? 太傅也跟她一样,昨晚满怀期待又心怀忐忑,然后抱着猫自言自语一晚上吗? 好了,这下轮到她被哄得嘴角要飞上天了。 姜时愿不敢再看他的眼睛,视线下移,不由自主又落在他的薄唇上,心里的悸动一下又变成了鼓噪。 怎么办,好想以下犯上,好想亲他。 “喂——那边两位——” 姜时愿正蠢蠢欲动,耳边突然响起一道不满的声音,姜时愿扭头,只见蒋星灼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们身后,身旁还跟着一个诚惶诚恐的周景深。 蒋星灼也是服了,他从十步开外就出声喊人了,从那头一直走到这头,这两人就跟聋了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 姜时愿本来就傻就算了,裴彻是怎么个回事? 蒋星灼怀疑裴彻是故意的,故意假装没听见他的声音,故意给他上眼药。 不就是拨了他一块鱼肉吗?至于记仇到现在? 蒋星灼越想越气。 真该让满朝文武都来看看,来看看他们的当朝太傅这副不值钱的模样! 只是订个亲而已,至于这样一眼万年腻腻歪歪吗? 那成亲了还了得? 真是受够了!他宁愿去杀敌挨刀子,也不想看他们腻歪!! 蒋星灼骂骂咧咧出现,姜时愿脸上滚烫,忙压下心中的邪念。 今天就算了,下次! 下次她也喝点酒,然后光明正大把人扑倒,啃一口。 “周家来给你们道贺,下人都忙不开,我给你领进来了。”蒋星灼指着周景深道。 周景深一路走来都在发愣。 虽然此前便已知晓裴太傅好似十分看重姜时愿,但亲眼目睹今日提亲的阵仗,他还是被震惊到了。 因为姜时愿喜欢骑马,裴彻买下了城外最大的牧场,送给姜时愿跑马。 因为姜时愿喜欢调香,裴彻又包了京城周边的花农,让姜时愿一年四季都有用不完的花材。 这还不够,给姜时愿的聘礼,几乎又搬空了京城的金铺珠宝阁,尤其是那些珍珠夜明珠东珠,几乎全进了太傅府,今天又抬进了将军府。 裴太傅这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送人的架势,哪里像只是联姻? 这分明就是把人放在了心尖,把人爱重到骨子里去了。 周景深被自己这个想法惊了一下,但脑子却不受控制地飞速运转了起来,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浮现—— 若是裴彻一直就对姜时愿情有独钟呢? 如果是这样,那种种迹象都说得通了—— 裴太傅突然的转变,裴太傅毫不掩饰的偏爱,裴太傅急不可耐的婚讯。 啊啊啊! 周景深突然很想尖叫,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那得是什么时候,是什么时候裴彻中意上姜时愿的? 裴彻和姜时愿又是什么时候有交集的? 死脑子,快想呀! 周景深所有好奇心都被勾起,全身的血液都向一处汇聚,他拼命的思索,脑子从未这么灵光过。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鹿鸣书院!! 第76章 姜时愿本来就是裴太傅养出来的花 十年前,裴彻十六岁,一举夺魁,一夜扬名天下,然后去了鹿鸣书院授课。 那时候姜时愿就跟个小尾巴一样天天跟着裴彻。 姜时愿在鹿鸣书院很出名,一个是因为她悲惨的身世,二来是因为她非常张扬,一条鞭子谁都敢抽。 周景深记得,沈律初第一次见姜时愿时,姜时愿就是在抽人。 她拿着那段鞭子,像个英勇的卫士一般,义愤填膺地赶那些逃课的人回去上课。 沈律初当时站在凉亭下,看了许久。 沈律初应该是很欣赏姜时愿,不然那日,也不会故意上前找姜时愿搭话。 后来,裴彻的任命书出来了,出乎所有人意料,圣上没有把他留在翰林,而是直接让他外任蜀州。 裴彻匆匆结束了鹿鸣书院的授课,离京去了蜀州。 他的小尾巴——姜时愿,转头成了沈律初的追随。 只是,之后的姜时愿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没有那么张扬,在书院也极为循规蹈矩。 他们渐渐也忘了她原本是什么模样,只把她当成了沈律初的一个追随者。 扯远了,周景深拉回了一些思绪,把思考重新锁定在裴彻与姜时愿的交集上。 姜时愿追随沈律初之后,便和他们在一个圈子,周景深可以确定,他们相识的这十年,姜时愿跟裴彻没有任何交集,即便是三年任后,裴彻回到京城后,姜时愿也一心围在沈律初身边。 那……那就是十年前? 十年前裴彻就对姜时愿……? 啊? 周景深觉得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了,可越是这样,他就越觉得有些惊骇。 如果一切都成立…… 十年,裴彻消失的这十年,是在等待吗? 等待姜时愿及笄,等待她成人? 周景深吞了吞口水,窃窃地看了裴彻一眼,裴彻察觉他的视线,淡漠地扫了过来。 眉眼间的温柔早已在离开那个人时消失殆尽,取而代之是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周景深不敢直视,熟悉的压迫感传来,他忽地又想起了一件事。 三年前沈律初设宴广邀宾客,帖子只是客套地送到了太傅府,但是裴彻真的来了。 那场宴会上,发生了一件事。 姜时愿和苏梨落发生了争执把人摁进了水里,沈律初让姜时愿给苏梨落下跪道歉。 他当时就站在高处的观雨亭里,无意间看到了人群外裴彻疏冷的脸。 周景深的后背倏地冒出了一层冷汗。 十年,裴彻不仅等了十年,还看着姜时愿追逐沈律初十年。 不对,不是等待,裴彻或许只打算在旁看着。 不然三年前,姜时愿及笄,他完全可以把人迎娶回家,何必再等三年。 他只是默默看着姜时愿,他甚至连靠近都没有靠近,就那样站在远处看着她。 是沈律初,是沈律初一步一步,把人送到了他身边,他才出手的。 周景深头皮一阵阵发麻,怎么会有这么恐怖的男人? 怎么有人能把心思藏得这么深,又能隐忍到这种程度! 这是人能做到的吗?太恐怖了! 周景深突然露出一脸惊骇,蒋星灼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 “发什么愣?” 周景深慌张回神,手忙脚乱将手上的贺礼递上: “这,这是我准备的一点贺礼,恭贺你……” 周景深斗胆又看了一旁的裴太傅一眼,道:“恭贺你和太傅大人,新婚大喜。” 这份贺礼,不是周家要巴结裴太傅,是周景深觉得,跟姜时愿好歹认识这么多年,以前没给她贺过生辰,这份贺礼说不准就是两人最后的交集了,能弥补一些是一些。 姜时愿没说什么,收了东西,想请他到厅堂喝杯茶。 周景深连连摆手,他不敢。 周景深告辞,蒋星灼依旧送他出门。 “姓沈的怎么样了?” 周景深心情乱糟糟的,苦笑回道:“沈家现在乱作一团,文和郡主寻死觅活不同意分家产,文远侯直接丢了把刀子给她。沈律初把自己关在书房,不吃不喝。” “不吃不喝?” 蒋星灼来了兴趣,随手提了个食盒,塞给周景深。 “去,给沈律初送去。裴太傅和姜时愿的订婚糖饼,他一定爱吃!” 周景深哭笑不得,实在是耐不住心中的好奇,拉着蒋星灼小声问道:“裴太傅是不是喜欢姜时愿?” 蒋星灼瞥了他一眼,嗤了一声:“才看出来?” 周景深顿住,神色极其复杂,震惊之中又藏着一抹惊骇。 蒋星灼看着周景深那表情,嬉笑道:“很好,除了糖饼,这句话也顺道带给沈律初,或许他就清醒了。” “告诉他,不是裴彻抢了姜时愿,姜时愿本来就是裴彻养出来的花,从来都不属于他。” 蒋星灼撂下话,甩甩手,翻身跨上了自己的马,扬鞭而去。 …… 夜幕降临—— 热闹了一天的将军府终于安静了下来。 秦嬷嬷格外高兴,拿自己的私房钱置办了宴席,犒劳将军府上下。 府上跟过年一样,其乐融融,姜时愿抱着猫却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到天黑透,红豆从外面回来。 “怎么样?”姜时愿立即放下猫追问道。 红豆仰头先给自己灌了一壶茶,兴奋道:“如小姐所料,下午,如夫人果真派人来收沉香坊的香粉了。” 姜时愿抿唇不语,脑子里细细思索着沉香坊和那位‘如夫人’的点点滴滴。 香坊开业第一年,因为名气小且定价太高,生意几乎做不下去。 就在这时候,如夫人出现了。 如夫人对沉香坊极为赏识,一出手便买断了所有香粉,说自己要设宴赠人,正愁没有合适的东西。 自那以后,沉香坊的生意就好起来了,而且来光顾的都是京中的世家贵人。 姜时愿从没怀疑过这位‘如夫人’,更没想过要刺探这位‘如夫人’的身份,只把她当成了一个贵客以诚相待,但今天裴老夫人的出现,让她生出了莫名的好奇。 只是巧合吗?那未免也太凑巧了。 她上午故意跟裴彻提香坊的生意不好做,下午如夫人就出现了。 “怎么样,那如夫人家住何处?”姜时愿又问道。 红豆点头:“今日如夫人上门,奴婢悄悄跟着,奴婢看着她出城到了城郊一处庄子。” “奴婢在周围打探了一下,那庄子门口有一片梅林,庄子里还有一处极好的温泉,像是哪个府上在外建的别庄。” 温泉?别庄? 姜时愿突然觉得脑子有点痒,好像有什么要长出来了。 第77章 【大修】裴彻,你没错,她来了。 卯时三刻,天光还未亮,多年的作息使然,裴彻睡醒睁开了眼。 万籁俱寂,裴彻第一次没有立即起身,而是睁着眼,似乎在听什么。 可惜,门外只有刮了一宿的寒风。 也不是坏事,又降温了,要入冬了。 十月初八的婚期,他们还能赶上今年的初雪。 待下雪时,他再给她堆一次雪人。 堆一个小小的姜时愿,堆一个猫将军,若是她愿意,他会在她身后再堆一个自己。 十年前的第一场雪,西北战事平,前方送回来一条血迹斑斑的长鞭。 他们对姜时愿说:抱歉,搜寻数月,没找到两位将军的骨骸,只找到了这条残鞭。 他便知道,除了猫将军的项圈,她又要多一个执念了。 有人无数次跟他说,执念便是妄念,是进取之路最大的阻碍。 但姜时愿又不是他,她不需要扬名立万,不需要肩负重任,执念就执念吧。 他给她堆了几个雪人,姜时愿哭的很大声,哭完又不知从哪里搜来几个泥人。 他给她三个雪人,姜时愿送他三个泥人,泥人上写着:裴小夫子的爹爹,裴小夫子的娘亲,还有裴小夫子。 爹爹是慈眉善目的,娘亲是温柔可亲的,裴小夫子也是笑容满面的。 小孩子幼稚的把戏。 其实不用谢,那日,他学会了怎么把一团雪滚成一个雪球,学会了怎么才能站稳不在雪里滑倒,更体会到了不务正业的快乐。 “大人起了吗?”贴身伺候的余良,在门外等了半晌,不见房中传来动静,忙出声问道。 昨日太傅特意吩咐了,为了不耽误婚事,今日要把府衙挤压的公务,一次性处理了。 屋内的裴彻回神,起身洗漱更衣,随后去了书房。 书房的书案上,早已堆满了各类公文,裴彻没说什么,坐下便开始批阅。 只不过以前习以为常的案牍,突然变得无比漫长。 “什么时辰了?”裴彻忍不住朝外问道。 守在门口的余良愣了一下,以往大人办公,即便是坐上一整日,都极为专注,更不许人打扰。 今日……这才一刻钟。 “辰时不到。”余良趁着回话的功夫,悄悄看了眼裴彻。 显然,自从半月前,大人定下婚约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余良记得那日,九月九重阳节那日,太傅正和六部官员在府衙商议要政,姜贵妃身边的秋嬷嬷突然出现。 太傅怔了许久,然后极为失态地撇下百官走了出去。 秋嬷嬷道:“娘娘想问太傅,姑娘点头了,大人还娶吗?” 太傅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余良站的近,他分明看见,不管是在朝堂的尔虞我诈中,还是在蜀地悍匪的刀口下,依旧从容不迫的太傅大人,袖中的手攥得骨节发白。 甚至秋嬷嬷都走远了,太傅大人还在原地站了许久许久。 是因为姜姑娘吧。 “大人,近来也没有什么大事,想必这些公文,六部决断之后直接送呈龙案也不会出什么错。” “再者,满朝尽知,太傅已经向陛下告假,太傅都休沐了还要事事关心,就怕有心人以此攻讦,说大人您抓着权柄不放。大人倒不如好好歇着。”余良劝道。 裴彻抬头,想了想。 余良说的不无道理。 “把这些文书送回各部吧。”裴彻放下了手中的笔。 余良应下,立即道:“那大人要先用早膳吗?” 裴彻点头。 破天荒的,太傅府的早膳提前了近一个时辰。 裴子野被人从被窝里喊醒,睡眼惺忪地坐在了饭桌前。 裴簪雪目光炯炯,她吃面书生又要重出江湖了。 她有了新灵感,文思如泉涌,昨晚写了一晚上,正好吃完了回去补觉。 这每天定点定时的三餐,裴子野都习惯了,突然改时间,他很是疑惑。 “今天怎么这么早?这么早吃早饭,午饭什么时候?晚饭呢?”裴子野随口啰嗦道。 裴簪雪白了他一眼,笨,还用问吗? 肯定是因为小婶婶今早没来,小叔都‘紊乱’了。 虽然这半月,他们自觉跟自家小叔亲近了不少,但多年积威的影响,尤其是姜时愿不在的情况下,两人都不敢造次。 两人乖乖在下首坐好,桌上安安静静,只有轻微的咀嚼声和偶尔碗筷撞击的声音。 裴彻垂眸,看着眼前的红木饭桌,控制不住地又想起姜时愿。 想起姜时愿趴在桌子上举着手,伸着筷子,问他:‘夫子,你家的饭桌可以换小一点吗?我都夹不到菜了。’ 她还大言不惭,说:‘从我的工钱里扣。’ 他的大漆黄梨木雕花圆桌,价值百金,她要给她做一辈子的工吗? 况,她的工钱,不也是他出的吗? 当初说好的只给工钱,最后还不是蹭到了饭桌上,又吃又拿,还偷咬房间各处的果子。 桌子最后还是换了一张,没扣她的工钱,姜时愿也极为上道,举起手穿过桌子,第一筷子夹给了他。 ‘夫子,吃鱼,剔好了鱼刺哦。’ 他当时便想—— 若是与她同席的不是他,而是她的父母该多好。 “大人,大学士崔大人来了。”门外传来通禀声。 裴彻脸上的暖色瞬间消散,漆黑的眸子里一派死寂。 “不见。”裴彻言简意赅道。 下首的裴簪雪惊了一下,悄悄抬头看了一眼。 不多时,裴彻放下了碗筷,一言不发离席。 裴簪雪忍不住,推了裴子野一下:“你听见了吗?小叔把崔大学士拒之门外。” 崔大学士,可是小叔的恩师。 因祖父去世的早,祖母又因为高龄生产落下了病根,养了许多年才好转过来,小叔的教导几乎全都交由崔大学士。 崔大学士才学渊博,久负盛名,是先帝钦点的大学士,就连今上都对崔大学士赞誉有加。 小叔能年少高中扬名天下,崔大学士功不可没。 最尊师重道的小叔怎么会把崔大学士拒之门外? 裴子野撇撇嘴道:“不见就不见呗。那崔阎王来了,我就得跑了。” 反正他不喜欢。 裴家有个假天条,但崔阎王手上却有个‘真天条’。 七岁那年,家里对他也寄予厚望,也把他送去崔家启蒙。 第一日,就因为他贪玩了一会,崔阎王把他叫到书房,剥了他的衣服,用那厚厚的戒尺,狠狠抽了他后背一下。 至今,他后背还留着一道疤。 用崔阎王的话来说,只有用极致的苦痛覆盖那短暂的欢愉,人才不会再贪恋一时的杂念。 为此,小小的他回去之后做了好几天噩梦。 他娘或许是知道他成不了第二个小叔,也或许是心疼他,就没再把他送去崔家。 天底下只有一个裴彻,百年也只能出一个裴太傅。 大概只有处处都完美的小叔能达到崔阎王的要求,能不挨崔阎王的毒打吧,裴子野一直这样认为。 裴彻回到书房,颓然地揉了揉眉心,那个问了自己千百遍的问题又浮现在脑海。 他错了吗? 就在那团茫然和压抑又要浮上心头时,裴彻的耳边响起了一道声音—— “太傅大人,姜时愿来咯。” 裴彻忽地轻笑,那个问了千百遍的答案,老天不是早就给了他答案吗? 半月前,老天分明对他说—— 裴彻,你没错,她来了。 第78章 我也不知道我会这么想你 姜时愿抱着猫推门踏入裴彻的书房,依旧是一袭男装,书童装扮。 虽然嬷嬷说婚期将近,她不应该出门。 但,待嫁的是姜时愿,跟她姜书童有什么关系? 况且—— “我遛猫,恰巧经过太傅府,口渴了,太傅能赏杯茶喝吗?” 她只是顺道经过而已。 姜时愿睁着眼说着瞎话,也不管将军府和太傅府隔着几条街,马车都得走小半时辰。 裴彻早已在她出现那一刻面上带着浅笑,起身去给她斟茶。 书房里只有他一个人的杯盏,他直接端起自己的茶杯递给她。 姜时愿抱着猫,正要腾手,裴彻已经抬手喂到她嘴边。 太傅的服侍十分周到。 姜时愿看着他,举起一只猫爪:“我不渴,猫渴。” 裴彻一默,脸色滑过一丝讪讪。 姜时愿扬唇笑弯了眼睛:“骗你的,猫不喝茶,是我,是我想喝太傅的茶。” 姜时愿低头就着他的杯子喝了起来。 裴彻倾了倾手中杯盏,忍不住再次失笑。 是不是再稀松平常的事,经她之手,都会变得这么有趣? 这就是姜时愿。 他从南到北,从北到南,只有一个姜时愿。 被他遇见了。 “吃早饭了吗?”裴彻温声问道。 “不知道你要来,没等你。”他又道,语气里藏着些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惋惜。 姜时愿揉了揉怀里的猫,一演到底:“我也不知道将军会这么想你,小鱼干都不要了,呼地一下就往太傅府跑。” 姜时愿意有所指,藏着小心思,一面说,一面去看裴彻的表情。 裴彻唇角的笑意又放大了一圈,迎着她的视线,坦然应道:“太傅也想。” “想猫。” “也想你。” 不比她的婉转,裴彻倾身,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了一下。 直白的不能再直白。 眉宇间亦是无法抑制,自然流露的欢喜和爱意。 他的喜欢,每见她一次,就增加一分,堆积成山,早就无可救药了。 似羽毛轻轻拂过,柔柔的一吻,姜时愿脑子懵了一下,抿着唇角:“太傅这么早就给我奖励吗?” 姜书童和猫侍卫什么都还没干呢。 裴彻轻笑:“喜欢就好。” 只有他知道,他才是那个被奖励的人。 姜时愿看着裴彻脸上的笑意,勾起的唇角,扬起的眉尾,勾魂摄魄。 她怀疑如夫人的出现不是巧合,但,比起查证旧事,她还有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今天好像又有庙会,我想去逛逛,给将军买些小玩物,太傅要一起去吗?”姜时愿邀约道。 裴彻没有拒绝:“要现在出发吗?” 裴彻让人备车,不多时,马车备好,两人出门乘车。 “我好像看见崔大学士了。” 上车时,姜时愿望着不远处离去的车马,忍不住道。 方才来时,她是从侧门进的,所以并不知正门发生了什么。 裴彻语气淡淡,只道:“你看错了。” 看错了吗? 她视力很好的,总是在老远就能一眼发现裴彻的身影。 而且,崔大学士作为裴彻的恩师,是以前出入裴彻别院最频繁的人,她记得崔大学士的身形。 他们每隔几日都要手谈对弈,还是一边对弈一边考教学问。 裴彻不仅要守住棋盘,还要反驳崔大学士犀利的攻讦。 虽不见兵刃,却腥风血雨。 姜时愿有时候守在书房门口偷看他们,都替裴彻捏着汗,比她娘跟她爹的比试还要吓人。 娘亲和爹爹比试,爹爹输得再体无完肤,娘亲至少还会抱一抱他,哄他下次再努力些。 每次崔学士一来,裴彻都会精疲力竭,像是被人里里外外,连人带魂捶打了一番似的,但即便如此,崔学士都不会安慰裴彻一句。 还是她几次进去,把裴彻从书房里拉出来的。 裴彻应该很难吧,在外人人追捧,在家却被批的一文不值。 姜时愿收回视线,坐进马车,犹豫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道:“可以说一点点坏话吗?” 裴彻总是被她这种认真的表情逗笑:“可以。” 姜时愿这才憋不住道:“崔大人是不是不喜欢我呀?” 裴彻一愣,喉头轻轻滚动,袖中的手也聚拢一起:“他跟你说什么了?” 姜时愿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但是崔大人看我的眼神冷冰冰的。” 姜时愿是敏感的,尤其是在那时候。 崔学士每次看向她的视线,够不上厌恶,但绝对是不喜的。 或许是嫌她聒噪影响了裴彻读书,嫌她到处惹麻烦耽误了裴彻的时间。 裴彻眉心微微蹙起,眸底忽地黯了下去,想要开解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 却听姜时愿话锋一转,道:“我也不喜欢他,虽然他是太傅的恩师。” 裴彻一愣:“为什么?” “因为他教的不好。他教了太傅学问,教太傅为官之道,教太傅苍生社稷,却独独不教太傅如何自娱自处。”姜时愿认真道。 十六岁的裴彻,搬离了裴家老宅,身边空无一人,别院除了各类书籍,连一件把玩之物都没有,姜时愿如今再回想,不禁怀疑,裴彻那些穷奢极侈的砚台杯盏,是不是他消磨欲念的唯一法子? “他只想把太傅变成天之骄子,却不是真的疼爱太傅。” “所以我不喜欢崔学士,他不是一个好夫子。” 出乎意料的话语,让裴彻的心弦再次震颤,明明是无比轻柔的声音,却像是一块巨石,击入心湖,久久无法平息。 裴彻看着她,张了张嘴,喃喃问道:“那我呢,我是不是个好夫子?” 姜时愿疑惑看着他,却迎上他急切的视线,仿佛这是一个无比重要的问题,她的答案无比的重要。 “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吗?” 姜时愿扬起唇角,无比明媚又干脆道。 “与其说太傅是我的夫子,倒不如说太傅是我人生旷野里的启明星,永远发着光,在我最需要的时候,一抬头就能看见,永远指引着我。” “没有太傅,就没有今日的姜时愿。” 裴彻忽地鼻尖一酸,他滚了滚喉头,有些难以自抑。 比起那道天籁,裴彻更愿意相信,这才是真正的答案。 她说他教得很好。 他没有失职,他做的很好。 “烧得好。”裴彻突然笑道,声音有些低哑。 姜时愿一愣,疑惑看着他:“什么?” 裴彻将她揽入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红了眼睛。 “我说那场火,烧得好。” 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想要什么?太傅送你。” 姜时愿靠在他怀里,还没反应过来他情绪为何波动,就听到那句熟悉的话语。 又高兴了? 原来太傅也这么喜欢夸奖吗? 姜时愿想了想:“想喝一点点小酒,可以吗?” 第79章 没关系,就算太傅讨厌我,我还是喜欢太傅。 裴彻没有拒绝姜时愿这小小的请求,陪姜时愿在街上转了一圈之后,临近正午,两人又来到了上次的添香居。 因为姜时愿点名要喝这里的果酿。 还是上次的楼层上次的厢房,不过位置却大不一样。 上次两人分坐两端,姜时愿拘谨的跟要上考场一样,现在坐在裴彻身旁,心猿意马想着待会要干的大事。 微醺,拉住,靠近,再亲一亲。 裴彻在点菜,姜时愿悄悄瞥了他一眼。 她已经想好了,要循序渐进,先亲亲太傅的脸颊,再亲他的嘴唇,省得吓到太傅。 上次,她就被吓到了。 虽然经验不多,但有一点就要汲取一点。 知道姜时愿受不了太辛辣,裴彻点了些清淡的菜品。 很快,所有菜和姜时愿要的果酿都送了上来,姜时愿迫不及待伸手去拿。 结果,酒壶被裴彻摁住:“回去再喝。” “为什么?”姜时愿不满,回去喝还有什么意思。 “需要我帮你回忆你上次的情况?”裴彻冷冷道。 ‘小叔,你是来给我们保媒的吗?’ ‘夫子,我嫁给裴子野后,若是裴子野欺负我,夫子能不能罩着我一些?’ 尴尬的记忆破土而出,姜时愿又羞又窘,白皙的小脸一下红成了煮熟的虾子。 “不会再认错的。”姜时愿垂下眼,小声但底气很足道。 现在肯定不会认错的! “只是认错人吗?”裴彻反问。 姜时愿一蒙,疑惑看着裴彻:“还有什么?” 姜时愿只记得自己问裴彻,喜不喜欢自己选的地方,他回答说喜欢,之后的事就不记得了。 “你吐了。”裴彻面无表情道。 他刚说他喜欢她选的地方,她立马说难吃,然后吐了一地。 姜时愿:…… 那也太,太难堪了。 她扭过头去,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这酒又不是非喝不可。 眼下这个人对她已经毫无吸引力。 她已经六根清净,没有任何邪念。 早知道还不如在家撸猫呢,兜那么大圈子干什么? 吃吧吃吧,吃完了回家睡大觉。 平日里说不完话的人,突然不说话了。 不用看脸,光看这埋头吃饭的后脑勺都知道是什么表情。 裴彻无奈,见她垫了些肚子,倒了一杯给她。 “慢些喝。” 姜时愿勉为其难地‘嗯’了一声,只抿了一小口。 厢房门突然被叩响,方才楼下有几位朝中官员看见了裴彻,特意上楼来拜见。 裴彻看了眼身旁的人,起身来到门外应酬。 “大人见谅,大人休沐,不好上府邸叨扰,只是此事事关边疆前线,有些着急……” 几个人询问此前递上来的公务,裴彻不得不认真回复。 不知不觉,一刻钟过去,裴彻终于和人谈完。 关上厢房门,一转身,怀里毫无预兆地撞上来一具温软的身体。 也不知她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像是故意等着他,故意撞进他的怀里。 “裴彻……” 姜时愿仰头看着他,面上已经染上了一片绯红,声音里都染着明显的醉意。 裴彻看了看她,又扫了桌上倾倒的酒杯,一下了然。 是要说什么,还要喝酒壮胆? 待会又是谁喊着难受。 裴彻无奈苦笑了一下,伸手揽住她的腰,把人扶稳。 他的臂弯很宽,姜时愿整个人倚在他身上。 本来只是想要喝点壮壮胆的,可是没想到他去了这么久,一不小心,喝多了。 姜时愿有些眩晕,却牢记着自己的任务,她仔细看着裴彻那张脸,先是确认了一遍。 是他了! 当朝太傅,她的未来夫君! “太傅大人,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姜时愿攀着他的胳膊,紧紧挨着他的身体,淡淡的柑橘甜香传来,一时分不清到底是谁的。 裴彻垂眸,看着她水光潋滟的眸子,一张一合的红唇,还有那一身他的旧衣,喉头轻轻滚了滚:“想问什么?” “我只爱骑马,不爱女红,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不端庄?”姜时愿认真问道。 裴彻摇了摇头:“不会。” “我也不会下厨,我们将军府的人都不会下厨。” “没关系,有厨子。” “我话那么多,你会不会觉得很聒噪?” 姜时愿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每一个都问得十分认真,因为在意,才会这般患得患失。 裴彻看着她那张明媚的脸,忍不住低头覆上了她的红唇。 比之前的轻啄多一点。 触感分明,柔软细腻,他尝到了一些果酿的甜味,却没有停留太久。 浅尝辄止。 “不会,很喜欢,喜欢你的聒噪,喜欢你那些没意义却只跟我讲的废话。” 被打乱了节奏的姜时愿下意识地舔了舔唇,疑惑问道:“你也喝酒了?” 裴彻愉悦轻笑,“还有什么问题?” 姜时愿看着他,顿了顿,红唇张了张: “那十年前,为什么不告而别,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你的别院上了锁,我进不去,他们跟我说,你去蜀州了。” “我看了舆图,蜀州很远,我一个人根本过不去。” 姜时愿紧紧抓住他,眼眶红了一圈又一圈。 “是因为我打碎了你砚台和杯盏,弄坏了你的花圃,还是我学的不够聪明?” “我以为连你也不要我了。” “娘亲至少还留了条鞭子给我,你却什么都没有留。” 裴彻的心弦倏地一紧,胸口跟堵着一团湿棉花一样:“对不起,是太傅错了……” 两只手攀上他的脖子,把他往下一拉。 “没关系,就算太傅讨厌我,我还是喜欢太傅。” 姜时愿踮起脚,含住了他的唇,将他的歉意全部封缄入喉…… 第80章 很高兴,那样有趣的你,愿意嫁给这样无趣的我。 裴彻的心情,百转千回,以为她只是想要撩拨,拿酒助兴,却不想在她的眼泪里听到了那般苦涩又剜心的话语。 他自责又愧疚,他理应为她遮风挡雨的,却无意间又给她带来了一次创伤。 就在亏欠感几乎要将他淹没时,她笨拙地覆上来,说喜欢他。 她说,即便当年他不告而别,依旧喜欢他。 他何德何能,遇见她,又能得她垂怜,一次又一次。 姜时愿,赋他血肉灵魂,救他千次百次。 …… 姜时愿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迷蒙睁开一条缝,眼前一片昏暗。 似察觉到了她的醒来,帘子轻微响动,一道细微的光亮亮起,一张清俊飘逸的侧颜映入眼帘。 宛若天人的骨相,高挺的鼻峰,在朦胧的光线中,仿若神迹。 无比熟悉的一幕。 她重生了,重生到了第一次约裴太傅喝酒,认错了未婚夫还往未婚夫身上大吐特吐的那一日…… 姜时愿一下惊醒,腾地一下坐了一下,结果砰地一声,额头撞到了车厢壁上。 “啊!!”姜时愿痛呼了一声。 裴彻放下帘子,伸手过来抚上她的额头:“醒了?” “我又吐了?”姜时愿焦急问道。 不要每次都这么丢脸吧,至少在裴彻面前不要那么难堪。 裴彻像是看穿了所有,轻轻一笑:“没有,没认错人,也没丢脸,表现的很好。” “你问了我许多问题,” 裴彻抬眸,眸中映照着一个她。 “我想我应该等你醒来,亲口告诉你答案。” 姜时愿靠在车厢壁上,醉酒刚醒的眸子还有些惺忪迷蒙,脑子里飘进来许多片段,她记得,她没有按计划,直接吻了他,还向他告白了。 裴彻神情这么凝重,要和她说什么?拒绝?不喜? “不管是十年前鹿鸣书院的裴小夫子,还是现在你眼前的裴太傅,他讨厌自己,都不会讨厌你。” “是喜欢,不一样的喜欢,十年前是相互陪伴的怜爱,十年后是想要与你携手一生的期盼。” 裴彻第一次,如此坦诚地,毫无负担地面对自己的内心。 “谢谢你,一直向我奔来。” 裴彻望着她,说出了那个一直萦绕在心头的渴望。 “姜时愿,我需要你。” 裴彻在说什么? 他这是在告白吗? 姜时愿怔怔看着他,有些不可置信,眼眶却又忍不住酸涩了起来。 他真的是个天才,竟然会想出这样完美又动听的告白。 他没有俗气地说喜欢,他说他需要她。 比起喜欢,更承认她的独一无二。 被裴彻喜欢很特别,但被裴彻需要,是举世无双。 而姜时愿,最喜欢被需要。 “裴彻……” 姜时愿眼底蓄着泪光,声音有些发颤,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裴彻倾身靠近,大掌托起她的脸,先亲了亲她的眼角。 “很高兴,那样有趣的你,愿意嫁给这样无趣的我。” 姜时愿缓缓阖上眼,裴彻的吻从眼角落在了她的唇瓣上。 一开始是和风细雨的描摹,不知不觉变成了唇齿相依,呼吸勾缠。 像是藏了多年的烈酒,浓烈醇香,让人欲罢不能。 姜时愿的心跳早已失序,根本招架不住,就在整个人要瘫软下去的时候,腰间多了一只手,轻轻一提把她揽到了怀里。 “要习惯。” 裴彻松开了她,指腹摩挲着她的唇角,轻笑了一声,轻挑的眉尾是化不开的缱绻,简直像是会迷惑人心的妖。 “嗯?”姜时愿还在迷蒙之中。 裴彻低头在她唇边又印了一下,抵着她的额头,声音低沉却虔诚。 “习惯我的索求,给予我温柔,我很需要。” …… 日暮时分,姜时愿彻底酒醒,人却还在裴彻怀里。 裴彻问道:“明天想做什么?” 姜时愿仍有些不可思议,脑海里还在回响他说的那些话。 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还不是一点点喜欢,怎么想都有点想……想偷着乐。 “我待嫁呢,嬷嬷不让我出门,你要见我……” 姜时愿掰着手指头,跟他比划了一下,骄矜道:“还有十二天,你要见我,得等十二天后。” 裴彻勾唇浅笑,一把握住她的手指,直奔主题:“去放纸鸢吧。” 十年前,他曾答应要在三月三陪她放一次纸鸢,但他失言了。 姜时愿眼前一亮,随即又明白他的用意,“不用觉得内疚,虽然那年你没有陪我,但是书院举办了一次纸鸢比赛,你猜我得了第几名?” “第一名。”裴彻猜道。 姜时愿点了点头:“是的,那么多人,我的纸鸢飞得最高,我得了第一名,彩头是一套崭新崭新的皮影。” 裴彻温柔看着她的欢欣雀跃:“喜欢吗?” “要说实话吗?” 姜时愿仰头看着他,摇了摇头。 “赢的时候很高兴,想着你肯定没玩过,想演给你看,却发现,哦,是我想多了,夫子现在在蜀州。”她回忆道。 裴彻心间又蔓上来一阵苦涩,“我确实没玩过。小时候偶然经过夜市,从马车里远远看过一次,看到所有孩子围坐在那,欢声笑语,” 他低头看着她:“想着,应该没有孩子不喜欢吧。” “现在玩也不迟呀。” 方才还矜持要待嫁的姜时愿,这会子已经兴致勃勃先邀约起来了。 “我们明日去逛夜市吧。迫不及待,想给太傅展示一下我的拿手好戏。” 裴彻含笑应下,“好。明日来接你。” 回到将军府,姜时愿直奔库房。 “嬷嬷,十年前,我放纸鸢赢的那套皮影呢?” 姜时愿钻进被聘礼堆的满满当当的库房,四处翻找了起来。 秦嬷嬷闻讯赶来,“怎么突然要找那些玩物了?在东边最外那间库房里,跑慢些,别摔了。” 秦嬷嬷提着灯追上姜时愿的脚步。 “找到了。” 姜时愿吹了吹箱子上厚厚的灰尘,打开了那个大大的檀木大箱,从里面翻找出来一套皮影工具。 虽有些褪色,但依旧完好。 姜时愿抱着东西,便往自己房间走。 得先练练手,明天就能教裴彻了。 秦嬷嬷哭笑不得,“姑娘都要嫁人了,怎么还惦记这些玩物?” 姜时愿抱着东西,回头笑道:“嬷嬷,比嫁人更重要,我等的那个人回来了。” 秦嬷嬷一愣,看着眼前的箱子,箱子里除了一套皮影,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玩物,都是小姐在鹿鸣书院时,孟先生特别照拂,送来的生辰礼。 虽都是些孩子玩物,却格外精巧。 象牙制的双陆棋,包金错银的骰子,可以滚动照影的八面宫灯…… 小姐很喜欢,但每次都小心翼翼地收起来。 小姐说,有个人没玩过,她想等他回来,给他也看看。 第81章 朝堂大事,哪有太傅有趣 翌日,艳阳高照—— 姜时愿还在熟睡中,被子突然被人一掀,耳边是谢若若的声音。 “还睡?都日上三竿了。” 谢若若本是来给姜时愿送添妆,顺便送上自己开府乔迁的请帖,可哪知这女人,日上三竿了还在睡大觉。 当朝的太傅夫人,这么懒散,那可怎么行? 姜时愿瘫在床上,两只眼皮跟挂着千斤重一样,根本睁不开,身上是一股淡淡的死感。 “公主殿下万安。”姜时愿用嘴请了个安,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阖着眼道:“公主殿下我可以躺着跟你说话吗?” 昨晚练习皮影练习到后半夜,前几日也没睡好,她现在实在是太困了。 “可以,准了。” 谢若若似乎很兴奋,弯腰躺上床,挤过去,急急道:“你别光顾着跟裴太傅卿卿我我,你也关心关心朝堂大事,关心关心江山社稷。” 姜时愿闭着眼睛,嘿嘿笑了一声,唇角都要掀上天了。 “朝堂大事,哪有太傅有趣。” 谢若若啧了一声,又想起宫里这两日议论纷纷,说的都是裴太傅下聘,聘礼何等的排场,何等的富贵,谈及时个个都是艳羡。 新婚夫婿才貌无双,权势滔天,又把自己视若珍宝捧在手心,换做任何人做梦都要笑醒了。 谢若若怕姜时愿太得意,没接茬,自顾自说道:“赵家被革职了,赵长兴被毒打了一顿,赵家乱套了,狗急跳墙跑去了五皇子府,谢景俢又被人参了一本,这次是勾结朝臣,结党营私的大罪。” “三皇兄都还没回京呢,谢景俢就已经焦头烂额了,那三皇兄要是回来了,谢景俢还不得疯?” 这确实是件非常重要的事,姜时愿睁开了眼:“澜贵妃呢?” 谢若若冷哼道:“你看我能出来就知道了,澜贵妃现在自顾不暇。” “父皇不知怎么突然转性了,把六宫统辖交给了姜贵妃娘娘,这些日子还天天歇在缀霞宫。宫里人说,姜贵妃娘娘可能会成为皇后,然后三皇兄名正言顺入主东宫。” 姜时愿转头看着她:“那我姑母呢?她在忙什么?” 说到这个,谢若若忍不住噗嗤笑了一下:“姜贵妃娘娘统管六宫之后,先给后宫各位娘娘排了侍寝伺候的当值表,若父皇前朝忙碌没有翻牌子,就按当值表行进,就连澜贵妃都一视同仁,分到了自己的日子呢。六宫妃嫔对姜贵妃娘娘全都感恩戴德。” “然后呢?”姜时愿追问。 谢若若继续道:“但父皇这几日都去了缀霞宫。贵妃娘娘以为父皇不喜欢旧人,连忙又要给父皇安排选秀,安排新人。这事传到了前朝,人人都夸贵妃大度贤惠,是贤后之选。但父皇没批,那日我去请安,看着父皇似乎还有些气。” 谢若若记得小时候,听宫里的老嬷嬷嘴碎,说父皇与姜贵妃是自幼相识的。 奈何姜家门第太低,姜贵妃只能以侧妃身份入府。 但即便如此,父皇也给了三书六礼,请宁德侯老夫人做媒,用正妻之礼将姜贵妃迎娶进了王府。 可,那又怎么样呢? 父皇最终还是选择了皇权,娶了别的女人,封别的女人为皇后。 谢若若突然瘫倒,睁眼看着床帐上繁复的花纹:“姜时愿,如果有一个男人,你深爱他,但注定要和人分享,你会嫁吗?” 姜时愿立时把那个人代入了裴彻,想着要与人分享裴彻。 她心里有些莫名的难受,但还是摇了摇头:“我不嫁。” 即便那个人是裴太傅,要她分享,她宁愿不要。 谢若若也道:“我也不嫁,大不了孤独终老算了。” 姜时愿笑她:“谁信?年年都想着去看探花郎,你怎么可能孤独终老?皇上说了,春闱之后就给你择婿,若是顺利,明年春天你就要出嫁了。而且,你是公主,驸马绝不能二心,你会过的张牙舞爪又怡然自得,我知道。” 谢若若不笑,忽地转头静静看着姜时愿。 “姜时愿,谢谢你。” “谢你心软,愿意包容我这时好时坏的臭脾气……” 说完,谢若若脸先红了,“哎呀,太煽情了,你听听就好。” 姜时愿噗嗤笑了一声。 谢若若浑身不自在,从她床上起来。 本来还想第一个邀请她去参观自己的府邸,但见她这副模样,只好作罢。 “对了。” 临走时,谢若若又提醒道:“这几日你提防下沈家的人,文和郡主好像疯了,她昨日闯入御书房,要父皇撤销你和太傅的婚事,把你赐给沈律初。” “父皇勃然大怒,不准文和郡主私自进宫,若文和郡主再大逆不道,直接收回她的郡主身份。” 姜时愿哑然,但并没有受任何影响。 回笼又睡了一觉,睡得饱饱的,精神抖擞又开始沐浴梳妆。 描眉画唇,上粉挽发,一身身衣服试,一个个首饰比对着。 嬷嬷反对她出门,但不反对她跟裴太傅出门,甚至还亲自拿着梳子,给她梳了一个漂亮的发髻。 落日时分,霞光万丈,裴彻的马车如约而至,一板一眼先递进来了名帖。 姜时愿捏着他的名帖,迎了出去。 裴彻今日一改往日的肃穆持重,穿着一袭浅色长袍,额间还留了些许碎发,锐气消减,倜傥俊朗。 姜时愿几步走到他面前,把名帖还给了他。 “拿着,这是将军府的通关文牒,以后你来,可以直接通行。” 裴彻垂眸一看,只见他的名帖上,赫然清晰印着嫡长猫的猫爪印。 确实是一份加盖官印的正式文牒。 “那我需要上交关税吗?”裴彻反问。 姜时愿一愣:“嗯?” 不等她反应过来,裴彻低头,迅速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第82章 姜时愿,给我买糖人 秦嬷嬷和红豆还在门口,见着这一幕,没说什么,只是笑着撇开了眼。 太傅大人和小姐老夫少妻,秦嬷嬷原先还有些担心小姐性子活泼,会和太傅的沉稳不相契合。 如今看着两人如此亲近,尤其是太傅这般迁就和包容,顿时最后一点点的担忧也放了下来。 娘娘说的对,太傅是这世上最适合姑娘的人。 太傅的人品贵重,十年前,她就知道了。 当年姑娘失手烧了太傅的书房,那书房里全都是值钱的古书典籍,这对爱书之人来说,无异于心头剜肉。 太傅没有计较,还把人送了回来,也不管自己被烧掉的半间书房,和因为冲进火场被火燎伤的胳膊。 读书人,没了书,还烧伤了写字的手,换做其他人早就要追责了,但太傅没有计较。 十年前的太傅,年纪轻轻,便展露出异于常人的包容。 十年前,姜家骤然大变,秦嬷嬷有心无力,根本不知如何开解小姐,只能看着小姐半夜蒙着被子小声的哭。 万幸,那时候出现了一个裴小夫子。 突然被当众亲了一下,姜时愿面上微微发烫,拉着裴彻上了马车,裴彻不忘朝秦嬷嬷颔首辞别。 姜时愿在心中暗叹,比起干点小事还要喝酒壮胆的她,裴太傅那真叫从容不迫。 这就是权臣的魄力? 两人上车坐定,马车平缓向前驶去。 姜时愿已经恢复如常,满眼都是要和裴彻一起去逛夜市的期待。 一想到要和他一起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在阑珊灯火下徜徉,她便觉得无比温馨。 “太傅知道出门逛街,最大的乐趣是什么吗?”姜时愿问道。 裴彻摇了摇头。 姜时愿倚在他身上,仰头道:“最大的乐趣就是,是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还不用自己出钱。” 说着,姜时愿拿出了自己提前准备的钱袋,鼓鼓囊囊的。 “今晚,就让我也宠爱太傅一回,太傅想要什么,所有开销都算我的。”姜时愿抖了抖自己的钱袋,豪气冲天道。 裴彻压着唇角,不咸不淡道:“这就是你以前到处报我的名赊我的账的缘由?” 额…… 怎么还翻起旧账呢? 这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 姜时愿面上微窘,却并不觉得有错,理直气壮道:“你钱多嘛,我看你也没地方花,几个糖人几个小玩物,也没花几个钱,况且……” 姜时愿星眸流转,扭头看向他,故意停顿。 裴彻:“况且什么?” “况且你也吃了,那个糖人,你忘了?”姜时愿提醒道。 裴彻一愣,想了想,好似是有这么一回事。 她闹牙疼,在那鬼哭狼嚎,像条虫一样,从他书桌这头磨蹭到那头,不哭自己牙疼,哭自己几条街买回来的糖人,无人欣赏又无人品尝太可怜了,硬是塞给他,求他吃了,求他‘舍身助糖’,给糖人一个‘寿终正寝’,一个‘风水宝地’。 他那时都给气笑了,几天教得成语,全用在这了。 “你最后吃了吗?”姜时愿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好奇问道。 她记得那时候,她把糖人塞给他就溜了。 裴彻似也在回忆,他或许自己都不曾察觉,每次回忆起和姜时愿的点点滴滴时,他的神色都会不自觉地变得轻柔和缓,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 裴彻缓缓点了点头:“吃了。” 姜时愿看着他,唇角一下弯了起来,“怎么样?好吃吗?” “很甜。”裴彻如实回道。 他也说谎了。 他并不是不喜甜食。 只是为了修得那所谓的沉稳理性,不为私欲裹挟,所以不允许太贪图某种喜好,某种味道,甚至是某个人。 姜时愿听到他的回答,好似也吃了糖尝了蜜一样,心里泛起很多很多的甜意。 此刻,想要为裴太傅花钱的欲望达到了顶峰。 买! 只要太傅看上的,通通都买给他,就是要天上的月亮,她也爬上去给他摘下来。 “那说好了,今天我付钱。” 姜时愿不放心,伸手去摸他的腰间,“先把你的钱袋交出来。” 裴彻被逗笑,慵懒地靠坐在一旁,任由她在自己身上摸索。 姜时愿收缴了他的钱袋,丢在一旁,又嘱咐道:“夜市人多,你要跟紧我,别走丢了。” 语气像是哄孩子一样。 说完,姜时愿话锋一转,“不过也不怕。” “即便人再多,我一回头,第一眼也能发现你的。” 又在撩拨他了,最会说情话的姜时愿。 裴彻眸底像是碎了一整片星,泛着最温柔的光。 …… 马车不急不缓,抵达夜市街口时,正好是入夜时分,灯火一盏一盏亮起,汇聚成了一片璀璨的地上银河。 熙熙攘攘,沸沸扬扬,热闹又繁华。 姜时愿情绪高涨,拉着裴彻下车,轻车熟路先去了街口的茶摊。 “来这,第一件事,那就是先喝一碗招牌杏仁茶。” 姜时愿点了两碗茶汤,热气腾腾,有果仁的香气,还有淡淡的甜味。 熟悉的味道,一下叩开了记忆的大门。 那年风寒,药苦得人连话都不想说,姜时愿不知从哪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茶汤,送到他跟前。 等杏仁茶的时候,姜时愿又去买了蜜糖糕,水晶皂儿,余甘子,千层儿…… 裴彻看着那些眼熟的东西,心里跟倒了一片春日一般。 谁说他没逛过夜市? 他人虽没到,但这里的烟火,十年前他一样都没错过。 “这个兔子糕也很好吃,你尝尝。” 姜时愿又不知从哪提了一包糕点过来,兴冲冲地捧到了他面前,就如十年前捧着那碗杏仁茶喂到他唇边一样。 ‘夫子,你喝点吧。没关系的,我不会告诉崔大人。’ 裴彻怔怔看着眼前的人,夜市的灯火照在她身上,像是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 “姜时愿。” “给我买糖人。” 姜时愿抬眸看着他,扬唇轻笑。 她就说,裴太傅怎么会不喜欢甜。 明明那糖人,过了几条街,都融得不成样了,他都没有拒绝。 “好,我给夫子选个最大的。” 第83章 听见了吗?算命先生说,你跟我最相配 姜时愿选了个最大的糖人,当然,裴彻只是象征性的咬了两口,剩下的全都在姜时愿的肚子里‘寿终正寝’。 “少吃点,小心牙疼。”裴彻有些不放心道。 姜时愿瞥了他一眼,得意笑道:“我从不牙疼。” 裴彻陪着她笑,忽然又很想亲她。 她比糖人甜多了。 吃饱喝足之后,两人起身,顺着人流往前逛起来。 灯火如昼,道路两旁是各色各物应接不暇,姜时愿走在前面不停分享,裴彻知道她是想弥补他的缺憾,他没说话,任由她牵着,一步一步跟着她的步伐。 两人走了一段,正巧经过一个算命的摊前。 摊前排了长长的队,原来是这附近远近闻名的算半仙出摊了,听闻他看相极准,尤其是姻缘,十乡八里的全都会找他看。 姜时愿极有兴致,“太傅,你算过命吗?” 裴彻摇了摇头,“没有。” 那就是第一次了? 那今天这命是非算不可了。 姜时愿顿时更有兴致了:“那我们算算。” 姜时愿豪气云天,小手一挥,给前面排队的人一人两文钱,插队到了第一个。 算命的是一个留着山羊胡,须发半白的小老头,一只眼睛蒙着个眼罩,非常典型的半仙装扮。 姜时愿和裴彻在算命先生面前的小桌前坐下。 算命先生看姜时愿方才的架势,又看了看两人的穿着,极为热情:“两位要算什么?” 姜时愿:“算姻缘。” 话音刚落,对面的算命先生便眯起了眼,视线在姜时愿和裴彻脸上走了几个来回。 “额,两位的面相看着……” 那算命先生皱着眉,刚起了个头,一块碎银子吧嗒一声丢在了他面前。 “好好说!”姜时愿绷着脸,挑眉冷哼道。 一两的碎银,愣是丢出了万两的气势。 裴彻抿唇轻笑。 那算命先生也极为上道,见着银子更是眉开眼笑,张口便夸道:“两位龙章凤姿,花容月貌,一看便是天上金童玉女,地上珠联璧合,待我再算算……” 算命先生装模作样地掐了掐手指,又给他们算了一卦,然后大呼:“天作之合!天作之合!” 姜时愿一下高兴了,扬唇欢笑,转头去看裴彻:“听见了吗?算命先生说,你跟我最相配。” 裴彻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团团包裹在手心:“听见了。” 再一次见识到了姜时愿说情话的动听。 比‘我愿意’还动听,是‘你听,他们都说你和我最相配。’ “不愧是半仙,你果然算得很准!” 姜时愿临走前又往桌上丢了一块碎银子。 从算命先生摊前走开,姜时愿回头去看裴彻脸上的笑意和他紧紧握着自己的手。 她看着他,顽皮地倒退着往后走,歪着头邀功道:“我是不是很会花钱?” 几两碎银子,哄得太傅大人嘴角都要上天了。 裴彻点头,心悦诚服:“很会。” “那我以前赊的账,值不值得?”姜时愿又问。 论翻旧账,谁也比不过她。 裴彻终于按捺不住,飞快在她唇角啄了一下,“值。” 这次,姜时愿没觉得害羞,反十分受用,笑容明媚宛若三月桃李。 “走吧,下一个,射箭。” “让我看看夫子你的箭法有没有精进,不能光考验我一个。” 姜时愿拉着裴彻快步来到玩射箭的地方。 那是整个夜市最受欢迎的游戏,周围围着许多人,几丈外的木墙上,挂着十只不同高度的灯笼,射中不同的灯笼,就能得到不同的彩头。 裴彻没有推拒,见她兴致高,主动问道:“想要什么?” 姜时愿随手在空中画了个圈,谁做选择,她全都要! “全要!” 裴彻颔首,转头要了十支箭,随后神情一肃,弯弓搭箭,娴熟的不像是个文臣,倒像是个久经沙场的战将。 别人还在拉弓,裴彻已经指尖一松,箭羽如闪电一般,呼啸飞出,一箭接一箭。 十箭几乎没有间隔,箭箭精准,十个灯笼瞬间全熄。 现场静默了许久,随后响起了阵阵惊呼。 “好厉害的箭法!” 能不厉害吗?姜时愿却忍不住唏嘘。 崔学士为了训练他凝神静心,每次练箭,都亲自来当人靶。 考验他的箭术,也磨炼他的心境。 后来裴彻发现她在学射箭,说要教她的时候,她非常害怕,以为他也要用这套非人的法子来‘折磨’自己。 结果裴彻却对她说,‘没关系,只要把箭射出去就行,射不中也没关系。’ 他还给她做了一把专门的小弓,弓角两端,一端写着她的名字,一端雕着一枝茱萸。 姜时愿有时候在想,裴彻是不是把那时的她当成了另一个他自己,把崔学士极致的严苛变成了对她的无条件纵容,把自己的缺失全都灌注在她身上。 学下棋的时候也是,她会悔棋,输急眼了还会把棋盘掀了,裴彻也不会多生气,批评完她棋品不好,又安抚她说: ‘下次让你十个子。’ “老汉出摊十年,第一次见公子这般厉害的!这是你们的彩头!” 摊主心服口服,毫不犹豫将所有彩头都递给了姜时愿。 里头有一个七彩鱼灯,还有一支绒花簪,恰好是一枝芙蓉花,还有几样小东西。 姜时愿喜欢那个鱼灯,裴彻喜欢那支簪子。 裴彻拿起簪子为她戴上:“好看。” 姜时愿举了举手里的鱼灯:“我觉得这个鱼灯也好看。” “刚刚在想什么?” 裴彻心思依旧那般敏锐,即便在那射箭,还能察觉她的情绪。 姜时愿咂舌,“在想我们下棋的事。” 裴彻淡笑出声,想起她输一子就垮一分的脸,最多十子,嘴角能垮到下巴,两只手更不安分。 她极少哭,但很会闹,棋盘说掀就掀,毫无顾忌。 为了哄她陪玩,输一次他都让她一子。 “我让你到多少子了?”裴彻问道。 “十五了。”姜时愿道。 他们下过十五次棋,每次都以她惨败告终。 裴彻:“下次让你十六子。” “才不要。”姜时愿拒绝。 “跟我从不牙疼一样,我也从不喜欢下棋。” 姜时愿说道,举着鱼灯往前跑了,一边跑一边回头朝裴彻笑。 “都是哄你的。” 第84章 姜吵吵和裴静静 射完箭,姜时愿本想再和裴彻去看皮影戏,却不想,好好的天气,忽然下起了大雨。 原本热闹温馨的人流,乌泱泱四窜,乱成了一团。 裴彻怕出意外,拉着她迅速找了一个屋檐避雨。 大雨瓢泼,寒风萧瑟,街上的灯火变成了稀稀拉拉的几点,点缀在漆黑的雨幕中。 姜时愿蹲在屋檐下,看着屋顶滴下来的雨滴,耷拉着脑袋,有些怏怏不乐。 “看不成皮影戏了。” 她昨晚练了一晚上,她还想在裴太傅面前露一手呢。 裴彻站在上风口,手里握着她的鱼灯,侧身为她挡住外面灌进来的风:“下次再带我来。” 他说的不是‘我们下次再来’,而是‘再带我来’。 被肯定的姜某人,一下又释怀了。 她都要嫁给裴彻了,来日方长,她有的是机会带他来。 雨水滴滴答答,姜时愿歪着头看他,从下望上去,身旁的人高大又沉稳,姜时愿突然噗嗤笑了一声。 “笑什么?”裴彻低头看她。 姜时愿依旧蹲在那,仰着脸看他:“从这看你,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你像一棵树,我像一棵杂草。” “你这棵树过得也不怎么好,却还是装作不经意,为我遮风挡雨,再漏出一丝缝隙,给我阳光和雨露,让我活得不知天高地厚。” “是吗?”裴彻眸光浅浅,神情安然:“可在我眼里,我是一棵树,而你是风。” “你是一阵本该无拘无束的风,因为一时的好奇,不经意的停留,时而呼啸聒噪,时而温柔安静,让我这棵根须被禁锢在深土的枯树,每日都过得没有那么枯燥。” 姜时愿不知道裴彻是这样看自己的,也不知他心思这般悲观,心里有些触动,但触动之余却还是有些不喜。 “聒噪?” “你觉得我聒噪?” 姜时愿拧着眉大声抗议道。 两只眼睛都瞪圆了,好似你今天不给我个解释,就休想安宁! 裴彻看着她脸上生动的表情,压不住唇角,索性放开了。 “不聒噪吗?姜吵吵。” 每天说不完的话,从书院到街角,一个狗打架,她都能绘声绘色讲半天。 有段时间,他看书耳朵里都得塞着棉花,不然不是她四面环绕惊天动地的脚步声,就是她上窜乱跳追猫撵狗的咋呼声。 大夫说了,这个年岁的孩子坐不住。 况且,多消解体力,也有助于渡过苦痛期。 姜时愿站了起来,凑到他跟前,不服气道:“那怎么办,我以后可要聒噪你一辈子,裴静静!” 裴彻愣了一下,随即失笑连连,伸手把她揽入怀里,下巴放在她的发顶,沉声道:“裴静静甘之如饴。” 好了。 姜时愿抿着唇,被裴太傅的幼稚哄到了。 她伸手环住了他的腰,依偎进他的怀里,仰头看着他:“你自己说的,不准往耳朵里塞棉花。” “嗯,不塞,洗耳恭听。” 两人相视一笑,裴彻解开外袍,将她整个人裹了进去。 “冷吗?” 风雨一下隔绝在外,身上骤暖,姜时愿摇了摇头,半阖着眼道:“有些犯困。” “等雨小一些就回去。” 今晚出门没有带随从,只一个车夫,两人只能等雨停再走。 这雨来得突然,也确实有些扫兴。 “今晚开心吗?”姜时愿不忘问道。 裴彻揽着她,轻轻点头:“开心。” 姜时愿靠在他胸膛上,阖上了眼睛,静静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滴声,也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一想到这里头有一颗心脏为自己跳动过,姜时愿忽然觉得这雨也很好,有一股隽永的味道。 突然就很想再说点什么,说些诗情画意的话。 “裴彻。” “嗯?” “风要永远停在你怀里了,你要张开手,抱紧了。” …… 哈秋—— 风在裴静静怀里停没停住,姜时愿不知道,但风寒在她体内安寨扎营停住了。 淋了一场雨,又加之几日没休息好,姜时愿从夜市回来第二日便感风伤寒了,喷嚏一个接一个,声音哑了,鼻子也不通气。 “乐极生悲,真是乐极生悲呀。” 姜时愿四仰八叉躺倒在床上,哑着嗓子仰天悲叹。 “我今日本还要和太傅出城骑马赏菊呢。” 秦嬷嬷端来了药碗:“也就太傅大人纵着你,大婚当前,别人忙得晕头转向,你们两个正主逍遥自在。” 姜时愿从床上坐起来,因为鼻子不通,瓮声瓮气道:“怎地变脸变得这么快?前几日还说要我多和太傅多亲近亲近。怎么了,嬷嬷不想抱小小姐了?” “就你不知羞!” 秦嬷嬷一脸无奈,嗔怪了一句,把药碗端了过去。 “快把药喝了,发一发汗,别像上次那样,风寒入体,又诱发了咳疾。” 秦嬷嬷说的是四年前她救沈律初那次,天寒地冻还浸了寒潭的水,回来后大病了一场,躺了半月有余。 寒气反反复复,咳疾更是渗入肺腑,看遍了京城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后来是文远侯送来了一味难得的白檀丸,才驱除了寒气。 姜时愿也爱惜自己的身体,更不想再吃一次病痛的苦头,二话不说仰头将苦药喝了。 “啊,太苦了。” 姜时愿一张好看的小脸皱成了一团,不由又想到了当年的裴彻。 姜时愿含了一块蜜饯,裹着被子下床来到桌前,提笔给裴彻写信。 信不长,言简意赅两句话: 【病了,药苦,蜜橘,速来。】 【另:酸的不要。】 署名:姜哑哑。 姜时愿迅速将信折好,然后抱来将军,把信别在它的项圈上。 “养猫多日,用在一时,去吧,猫大将军!” 秦嬷嬷在旁失笑,把她赶上床,然后叫人带着猫去太傅府送信。 姜时愿正要躺着,门外突然来报:“文远侯府沈侯爷登门求见。” 第85章 过去三年,他一直在成全你 姜时愿不得不穿戴整齐出来待客。 “见过侯爷,侯爷请上坐。”姜时愿客客气气向沈侯爷行了行礼。 ‘义女’一事,不过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姜时愿不会当真,所以客客气气称了一句‘侯爷’。 沈鹤一身长袍笔挺,发丝一丝不苟,显然是出门前特意收整过得,但还是掩不住眉眼间的疲惫。 沈鹤察觉姜时愿声音有异,关心道:“是病了吗?入冬天寒,要注意保暖。” 声音温和,一如往常,像个慈祥的长辈。 “多谢侯爷关心。”姜时愿礼貌道谢。 见沈鹤欲言又止,似有话要说,姜时愿开门见山道:“侯爷找我有什么事吗?” 沈鹤点头,从身后的矮桌上拿起一个半臂长宽的锦盒,道:“这是侯府给你的嫁妆,田庄铺子都已转到你名下,你与律初相识十年,你对律初的照拂,沈家感念在心,这是沈家自愿给你的,你安心收着。” 姜时愿没说话,静静听着。 沈鹤眼里又滑过惋惜:“律初不能与你常伴,是他也是我们文远侯府没福气,但……” 沈鹤犹豫了一下,有些无奈道:“时愿,你可以再去见他一面吗?他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谁都不见……” “抱歉。”不等沈鹤说完,姜时愿出声打断:“我不能。” “侯爷,我现在不仅仅是姜家大小姐,我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她没空去做别人的珍珠鸟,她已经选择裴彻,选择为他停歇,就不能再把目光分给别人。 沈侯爷顿住,歉意道:“是我失言。” 沈侯爷起身告辞,姜时愿想着往后大约不会再有交集,仍道了声谢。 “当年我虽救了沈律初一命,但后来伤寒入体,侯爷让人送来的白檀丸免我病痛,如今又舍我一半家产,我们也算恩义两不相欠,侯爷不必觉得有什么抱歉,更不要因为我是一个孤女就不安。” 沈鹤神情一愣,“白檀丸?” 姜时愿也疑惑看着他,“就是那千金难求的白檀丸,连宫廷药库都没有,只在滇南医药世家苗家才有的白檀丸,驱寒抗风最为有效,侯爷不知道吗?” 沈鹤当然知道,当年沈律初轻生落水,虽然被救,但上岸之后患上了严重的寒症。文远侯府就曾到处寻这味白檀丸,只是寻遍京城都没有找到,费尽人脉终于打听到滇南苗家少主正好在八百里之外的荆州行商。 他连夜出发赶到荆州,却还是晚了一步。 苗少主随身携带的一枚白檀丸被人先求走了。 听那苗少主说,那人极虔诚,冒着风雪赶来,不惜代价,割让了荆州两座药园,换了药又连夜冒雪走了。 “当年我确实打算求两枚白檀丸,可惜,我去晚了,药被人先求走了。我求了别的药回来,送你的只是一份苗家少主另配的风寒药。” 沈鹤说道,又打开了手中的锦盒,道:“此前你退回的东西,里面有一卷书卷,不是我送你的。” “你父母的功绩,各地的战报,属朝廷机要文件,普通人碰不到。你母亲的风评传闻,远在西北,若不是亲自走访,也极难收集。” 沈鹤将那卷誊写着姜时愿父母事迹的书卷,还给了姜时愿。 姜时愿愣怔在原地,心中如掀起惊涛骇浪。 不是沈侯爷送给她的吗? 誊写的书卷是和文远侯府的新年礼物一起送来的。 白檀丸也是文远侯府的人深夜送上门的,她还道沈侯爷对她关怀有加,送了一次后面又再送了一次药。 姜时愿心中浮起无数疑惑,再次打开书卷,仔细辨认着上面的字迹,试图从字迹上看出些线索。 可是一无所获,书卷上的字迹她看过无数遍,上面的字迹十分陌生。 如果不是沈侯爷,那还会是谁? 还有谁这么关心她的安危,了解她的夙愿? 从将军府出来的文远侯也在想这个问题。 那个假借文远侯府名义,对姜时愿关怀备至的人是谁? 他记得,那年冬天的风雪,大到封山锁岭,寸步难行,从京城到荆州,他的马车几次遇险,若不是带的侍卫多,根本无法顺利抵达荆州,更别说策马夜行了。 他也好奇过,这先他一步的人是谁,于是派人去打听了一下,荆州最大的两座药园,价值连城,苗家蹲守数月一直没能拿下,直到那人出现。 那两座药园,归属于京城裴氏名下。 他还记得,从荆州回来之后,六部乱了几日,因为那位恪尽职守的太傅大人离奇地缺席了朝政。 直到三日后,裴太傅又上朝了,递上去的文书终于批阅折还,只是上面的字迹变了。 裴太傅不知因何,右手负伤,连笔都提不动,只能用左手。 那字迹,跟方才那卷书卷上的字迹,一般无二。 所以那个人,是裴太傅吧。 文远侯思索着,刚出将军府大门,一辆马车在眼前停下,车帘掀起,沉山似霜的裴太傅躬身从马车上下来。 淡漠冷肃的人,手里提着一篮圆滚滚的小橘子。 那抹亮色有些突兀,但又有些恰如其分。 文远侯拱手见礼,裴彻颔首,两人擦肩而过,没有多言。 裴彻阔步进了将军府,沈鹤听到将军府的人说,‘小姐吃了药刚睡下。’ 裴彻说:‘没关系,我等她醒来。’ 声音缱绻,不同以往,像是在印证沈鹤那个猜测。 是他了。 沈鹤也上了自己的马车,回到文远侯府。 “沈鹤,谁准你把家产分给别人的!我不允许!”伴随着尖利的嗓音,一个女人扑了上来。 沈鹤面无波澜,只道:“郡主,剩下一半家产给你,我们和离吧。” 二十年前就该处理的事,是他优柔寡断,变成了这般模样。 文和郡主神情一怔,暴戾幽怨的神情忽地变成了痛哭流涕:“沈鹤,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是王府的掌上明珠,我下嫁于你,你为什么一直对我视而不见?” 沈鹤不想多言,因为二十年前成亲之前他就说清楚了,他对她无意,就算她威逼利诱嫁进来,他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唯一对不起的就是沈律初,当初就该强行把他带走。 沈鹤来到沈律初的书房,推门进去。 书房里头,沈律初埋着头,正在修补一张黄纸符咒。 符咒太皱,他修补了好几日,终于快要修整好了。 沈鹤过去,将沈律初手里那张状元符一把夺走。 “不用修了,你没有任何可能了,你做不到裴太傅那样的隐忍,至少可以学着成全,过去三年,他一直在成全你。” 第86章 两个天才的婚礼叫什么? 送走了文远侯,姜时愿又被秦嬷嬷赶回了床上,喝下去的药有些上头,她昏昏沉沉睡了一觉,再醒来时,只见—— 阳光透过花窗,落在靠窗的美人榻上,裴彻站在榻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拨弄着她看了一半的话本子,猫将军摆动着扫把一样的猫尾巴蹭着他的腿。 因没得到他的关注,猫将军跳上软塌,不满地把爪子摁在话本上。 男人轻轻笑了一下:“怎么跟她一样不安分?” 话音刚落,身后响起一声抗议。 “登堂入室就算了,怎么还说人坏话呢,裴大人?” 裴彻回头,只见姜时愿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了,裹着一床被子,跟个粽子一样坐在床上睡眼惺忪看着他。 “醒了?要喝水吗?”裴彻问道。 “要!” 裴彻走到一旁的圆桌前,倒了一杯温水端了过来。 姜时愿索性裹着被子,藏着手,享受着他的照拂,懒洋洋就着他的手喝了半杯水。 “还难受吗?要请太医来看看?” 裴彻收了杯子,在她身旁坐下,姜时愿像个不倒翁一样,倒了过来靠在他身上。 姜时愿脸色有些发白,声音也弱弱的,没有往日的活力。 “好多了,嘴里还有点发苦。”姜时愿心心念念自己的橘子,“橘子呢?我的橘子呢?” 却见裴彻神色一讪:“被没收了。” 姜时愿:“啊?!” 谁胆子这么肥敢没收裴太傅的东西? “秦嬷嬷说,风寒不宜吃柑橘,容易诱发咳嗽。” 所以,一进门,连篮子带橘子,全都被没收了。 姜时愿想象着那画面,忍不住偷笑,秦嬷嬷这个爱放鞭炮的小老太,确实是有几分胆量的。 倒是她的太傅大人,有些不中用,连一个小小蜜橘都守不住。 姜时愿叹息了一声,“所以你什么都没给我带?那我可要闹了。” 姜时愿作势仰倒在他怀里,裴彻轻笑了一声,像变戏法一样,不知从哪变出来一个小橘子。 “偷偷藏了一个。” 威名赫赫的裴大人不仅藏了个橘子,还说:“吃吧,吃完了,我把橘子皮带走,秦嬷嬷不会发现。” 语气鬼鬼祟祟,哪有一丝权臣气概! 姜时愿看着他手心里的橘子,失笑连连:“吃个橘子而已,需要这样偷偷摸摸吗?” 裴彻也跟着失笑:“想着你没吃到会撒泼打滚,所以还是藏了一个。” 他见不得她失望的眼神,一丝都不舍得,何况她还因他病了。 “况且,你以前没少拿我作幌子。”裴彻又道。 姜时愿父母不在,秦嬷嬷便担起了教养的责任,难免要求会严格一些。 街边的零嘴玩物,她赊完账,还要打着‘夫子给我的奖赏’,堂而皇之带回家。 为此秦嬷嬷还特意找他,要他不要太纵容了她,严师才能出高徒。 “怎么这么爱翻旧账?”姜时愿瞥了他一眼,“你小心点,我也会翻。” 三下五除二吃完那小橘子,嘴里回甘,姜时愿心满意足,也恢复了一点气力。 “太傅,这几日我不能去找你了,嬷嬷交给我的喜帖,我还没写完。”她道。 “在哪?我替你写。”裴彻立即道。 于是两人又挪到了窗边的软榻上,姜时愿靠着背靠抱着猫晒太阳,裴彻在中间的矮几上提笔写他们婚宴的请帖。 裴彻的字,自是不必说,笔力千钧,好的不能再好。 姜时愿懒洋洋挪过去,趴在矮桌上,葱白的手指举起他写好的一张喜帖,看着他行云流水的字迹,状若无意道:“我记得,太傅左手写的字,也十分飘逸潇洒。” 裴彻握笔的手一顿。 姜时愿又道:“当初我纵火烧了你的书房,结果自己被困在了火里,你因为冲进来救我,右手燎了好大一片,连筷子都拿不动了。我记得,那段时间,你一直用左手写字,那字写得也极好。” 姜时愿崇拜地看着他:“你怎么这么厉害?” 裴彻苦笑了一下:“我不厉害,小时候也会挨手板,打了右手,就只能用左手了。久而久之,左手也能同右手一样灵活使用。” 姜时愿:“所以你不是天才?” 裴彻摇了摇头:“不是。” “可我觉得你是天才。”姜时愿一只手支着脸,仰头看他,眸光烁烁。 “藏橘子的天才。” 她哈哈笑道,阳光照在她身上,无比的明媚。 裴彻嘴角上扬,倾身亲了亲她的唇角。 “你也是个天才,说情话的小天才。” 姜时愿十分受用,不管是他的夸赞,还是他情不自禁的亲吻,她觉得自己的病快要好了,兴致勃勃问道:“那两个天才的婚宴应该叫什么?” 裴彻喜欢她的问题:“叫什么?” 姜时愿:“叫‘天作之合’。” 裴彻看着她,目光缱绻比窗外落进来的阳光还暖,终是没忍住,再次倾身去吻她。 姜时愿闭上眼睛,在花窗下,欣然接受来自另一个天才的爱慕和亲吻,也毫不吝啬地回应着自己欣喜。 绵长又温柔的一吻,两人分开,姜时愿突然道:“所以,当年你为什么不告而别呢?” 那日虽然收到了他的告白,却没有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裴彻从方才的温情中回神,恍然发觉,方才她是故意迷惑自己。 但他也来不及深究,因为提起十年前那场分别,裴彻满心只有愧疚。 而这份愧疚,不论事实如何,他都羞于启齿。 要怎么跟她说? 说他以为自己喜欢上了一个八岁的孩童? 说他以为自己是个邪祟,是个无视人伦的怪物? 还是说他无法面对她的崇拜,她的依赖,只能溃逃藏匿起来,连想要照拂她都不敢让她知晓? 裴彻无法坦诚,无奈,他只好又撒了一个谎。 他垂下眼眸,喉头轻滚:“因为当年蜀州匪患严峻,我不得不连夜离开。” 姜时愿定定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迷乱变成了躲闪,看着他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凝固,然后消失不见。 她知道,这个答案是假的。 可她也看到了,裴彻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和……愧疚。 姜时愿本还准备翻更多的旧账,比如当年被退回的荷包,比如裴老夫人身上的灵犀香,比如今日她才得知真相的白檀丸…… 但她忽然改变了主意,比起刺探他,不如她自己去找真相。 于是,休息了一日,姜时愿去了趟鹿鸣书院。 第87章 所有疑惑都找到了答案,是他 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气愈发冷了,姜时愿一直等日头高照,这才裹上厚厚的披风,乘车出门。 马车直奔鹿鸣书院,在书院门口停下。 鹿鸣书院的大门处,立着一堵石墙,这堵石墙便是鹿鸣书院的表彰榜。 曾经,她的名字也曾被粘贴上榜,可那一日她却一点都不开心。 姜时愿下车,忍不住在那驻足。 恰这时,沈律初从书院里走出来。 沈律初一眼看到了不远处的姜时愿,周景深也是。 周景深一下绷紧了心弦,暗道:这什么孽缘? 沈律初几日不出门,怎么一出门偏偏就碰到了!! 可别再整什么幺蛾子,沈律初都要离开京城了。 是的,沈律初要离开京城,跟随沈侯爷一起去幽州。 沈家乱了,他心也乱了,已经读不进书了,就算留在京城参加春闱,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沈侯爷要带他去行万里路,功名利禄已经不重要。 他今日是特意来书院辞别之前的恩师。 不想这么巧,会在门口遇见姜时愿。 周景深捏着汗悄悄去看沈律初,沈律初的视线一直落在姜时愿身上,从她下马车到走到那块表彰榜前。 沈律初记得那日。 十年前的春日,阳光和煦,平时张牙舞爪舞着鞭子的姜时愿,一个人低垂着头站在表彰榜下,肩膀一耸一耸,好似在低声啜泣。 他比姜时愿大两岁,又因为读书优异,十岁便和十几岁的孩子一起同堂上课,按理说,他心智成熟,不应对姜时愿有什么兴趣。 可是,他忍不住,每次看到她,都忍不住被她吸引了目光。 怎么会有这么胆大妄为的人,每日带着自己的猫来学堂就罢了,还敢拿鞭子到处追着人打,就连书院的先生都不怕,先生若有一丝不当,她定要站起来究根结底,全无顾忌。 而他,连自己每天出门要穿的衣服都决定不了。 又一次看到姜时愿拿鞭子追人,他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叫住了那个被她追打的孩子,问他因为什么惹了姜时愿这般生气。 那孩子不服气道,他没有得罪过姜时愿,姜时愿是裴小夫子的小跟班,小跟班赶他们去上小古板的课。 那一刻,沈律初很清楚自己的心情,是嫉妒。 嫉妒裴彻。 裴彻的课,别人听不懂,但他却日日惊骇,惊骇裴彻的渊博,惊骇裴彻的天赋。 他像是看到了一道天堑,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家世,学识,才名,十六岁的裴彻几乎拥有了整个世界,怎么不让人自惭形秽? 而他什么都有了,竟然还有个姜时愿守护,怎么又不叫人嫉妒? 他也想要一个英勇无畏的人拥护着自己。 所以,看到姜时愿一个人站在那时,他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 如他所愿,姜时愿成了他的小跟班。 她虽然不会耍着鞭子为他守护尊严,但也会细心照拂他的感受,在他每次快要窒息的时候,给他讲一些不好笑的笑话,说一些没有意义的废话。 她说,‘至少,你回家,喊一声‘娘亲’,还有人应,有些人却是什么都没有,这样想想,你会不会好受一点?’ 姜时愿柔软又包容,有她在,他好像就能特别安定。 可是,不久之后,他就发现姜时愿柔软的外面下,藏着无比坚硬的棱角。 她总是坚持着自己的想法,喜欢纵马狂奔,沉迷于调香,还要玩鞭子,练射箭,每一件都不符合母亲的要求,不符合文远侯府当家主母的条件。 他一度想把她变成理想中的模样,最后,她受不了,不要他了。 沈律初抽回思绪,向前迈了一步,周景深慌张地拉住了他。 “我就跟她说几句话。” 沈律初拂开周景深的手,抬脚走到姜时愿面前。 两人在那堵石墙前站定,宛若十年前的初见。 姜时愿愣了一下,但看沈律初,整个人消瘦了一些,但神色清明,不似之前那般颓废。 沈律初望了望一旁的石墙,问道:“那天你是在哭吗?” 姜时愿知道他问的哪天,点了点头。 “是因为裴彻走了?” 姜时愿再次点头。 那日她确实是因为裴彻的离开而一个人哭了很久。 沈律初心口忍不住一阵酸涩。 周景深跟他说了很多他不知道的事,包括三年前那场宴会。 他又想起裴彻当年对他的那句警告。 父亲说的对,他做不到像裴彻那样隐忍,更做不到像他那样无私。 但父亲有一句说错了,裴彻成全的不是他,裴彻自始至终成全的是姜时愿和姜时愿的选择。 “他确实是你最好的选择,祝你们幸福。” 沈律初朝姜时愿笑了笑,然后转身走了。 姜时愿望了他一眼,转头亦大步向前。 汇聚在石墙下的两个人,各自朝着各自的方向,越走越远。 姜时愿穿过书院,直奔孟老先生居住的小院,说明来意。 “孟老,我想看看当年裴彻在书院时留下的文章。” 以孟老先生对裴彻的爱惜,裴彻当年留下的笔墨,他必定都有收藏。 只要找到当时的旧作,就能找到裴彻用左手书写的笔迹了。 她有些东西需要核对,并且有强烈的预感,她的猜测是对的。 孟老先生十分和蔼,听闻她的来意,脸上笑意更甚:“来找你夫君的旧物呀?那老头我这可多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你要找的。” “那就有劳先生给我看看。” 姜时愿又拿出自己准备好的谢礼,“这是宫中当年赏赐将军府的御酒,埋在地窖多年了,今日特意叫人挖出来送先生品尝。” 孟老先生笑眯了眼睛,一年两坛酒,两口子两边一人一坛,裴十郎给他转交东西的谢礼,姜时愿给他收到礼物的回礼,他赚大发了。 “走吧,在书房,我给你找找。” 孟老先生带着姜时愿去了自己书房,然后翻出来一个箱子,箱子里一堆东西。 孟老先生挨个查看道:“看,这是裴十郎扬名前的画,你看这笔锋,多落拓……” “这是裴十郎十三岁作的诗,年纪轻轻,心胸广阔呀……” 孟老先生献宝一样,一件又一件的介绍道,姜时愿因为心里迫切的想要知道那个答案,反而被他弄的心焦。 孟老先生又翻出来一沓泛黄的信件,朝姜时愿扬了扬:“看,这一沓,是裴彻从蜀州给我寄来的信……你有没有兴趣?” 姜时愿有些焦急,道:“先生,我想先看看他当年在书院的文章,可以吗?” “那真是可惜了。” 孟老先生撇了撇嘴,眼底闪过一丝惋惜,转头从箱子里拿出来一卷捆扎完好的纸张。 “当年他在书院的文章都在这了,你看吧。” 姜时愿的心跳倏地加快了起来,翻看纸张的手也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一张,一张,又一张,她慢慢翻看,生怕错过了什么。 不知翻找了多少张,终于在一堆遒劲有力的字迹中,出现了另外一种截然相反的飘逸字形。 姜时愿一下屏住呼吸,那卷记录双亲功绩的书卷,因为翻阅太多次,她早已烂熟于心,所以一眼便认出了那熟悉的字迹。 是他! 真的是他! 是裴彻! 所有的疑惑似乎在这一瞬间全都找到了答案。 是裴彻为她抄写的书卷,深夜送上门的白檀丸也是他,如夫人的出现也是他…… 他总是在她低谷的时候默默推她一把,然后又隐没不见。 就像她说的那般,明明自己过得也不怎么好,却总是不经意地为她遮风挡雨。 姜时愿眼眶一热,她猛地站起身,转头便朝外走去。 她要见裴彻,她要问问他,为什么这么多年不现身? 是不是她不发现,他就打算隐瞒一辈子? 他在害怕什么,还是在隐瞒什么? 姜时愿从书院离开,直奔太傅府,她只恨自己没有翅膀,恨不得当即就就出现在裴彻面前。 几番催促,马车终于在太傅府停下。 而姜时愿刚下车,却迎上了一道冰冷的视线。 “我不同意你们这门亲事。” 崔大学士见着姜时愿第一句话就是。 第88章 十年前就该说的话,希望现在还不算晚 “我不同意你嫁给裴彻。” 茶楼厢房,姜时愿刚坐定,崔大学士便再次重复了那句话。 崔思危年近中年,衣着简朴,但神色冷峻,如十年前看她的那般,眸底是明显的不喜。 但姜时愿并不畏惧,她已经不是十年前的那棵杂草。 “我们两个人的婚事,裴彻同意,我同意,不需要崔大人同意。” 崔思危冷笑了一声:“你还是跟十年前一样,胆大包天。” 姜时愿抿了一口茶,权当他是夸奖:“我确实比普通人大胆一些。” 崔思危:“那你知不知道你的胆大妄为会害死人?十年前,你的故意纠缠,让裴彻险些误入歧途。” 姜时愿亦冷笑:“崔大人是在指责一个八岁的孩子误人子弟吗?你是不是太高估我了……” “喜欢一个八岁的孩童,罔顾人伦,难道不是歧途?这是裴彻最大的污点,而那个污点就是你。”崔思危冷声训斥道。 姜时愿僵住,不知崔思危在说什么。 崔思危看着她,义正严辞道:“因为你,他背负了十年的道德枷锁,他无法面对你,现在你却要嫁给他,这无异于是对他日日折磨,所以我反对这门亲事。” 这就是裴彻当年不告而别的原因? 这就是裴彻一直不肯现身的原因? 因为十年前,十六岁的他‘喜欢’八岁的她? 姜时愿觉得很荒谬。 太荒谬了。 “姜时愿,你是他痛苦的来源,所以请你放过裴彻……” 崔思危还在那义正严词,姜时愿抬眸:“这是你继鞭笞,人靶之后,又想出来的新招?” “让他背负道德枷锁,磨炼他的意志,摧残他仅剩的一点人欲?”姜时愿冷冷看着他,眸底是浓郁的憎恶。 崔思危忽地被她眼中的凌厉惊住,神色一愣。 砰—— 姜时愿起身,直接一把掀了桌子—— 一声巨响,桌子倾倒,桌上的茶盏点心滚落一地。 这桌子,她十年前就想冲进裴彻的书房,给他掀翻了。 “裴彻没有污点,裴彻也不需要完美,除了学问,他可以有感情,他可以有欲望,十年前他对我的‘喜欢’,是对父母双亡的我的怜爱,是对他枯燥人生的不满,绝不是你口中所谓的‘不伦’!”姜时愿愤怒道。 她为裴彻愤怒,她只知他的生活过得很苦闷很寂寥,却不知过去十年他还因为她的闯入,背上了一道莫名的枷锁。 “十六岁,他只有十六岁,别人的十六岁还在纵马寻欢,他已经高中夺魁,传道授业,包容万物,他十六岁便成了人人都称赞的模样,你还希望他怎么样?” “他不过是稍稍在你规划的道路上偏离了一丝,你本该作为师长,对他引导关爱,可你没有,你粗暴地审判他,给他冠上这么一个十恶不赦的罪名。” 姜时愿越想越觉得愤怒,为何要对裴彻那么苛刻? 先不说裴彻品格贵重,绝不会对自己有那样有失分寸的念想,那即便是有了,那又如何?那不是因为他童年的缺失,不是他这个夫子教养失当导致的吗?怎么就成了裴彻一个人的错? “崔大学士,纵使你博览群书,学识渊博,可高高在上的你,对他的了解,甚至不如当年八岁的我。你看过他一个人枯坐时了无生机的表情吗?你看过他从书院回来时疲惫厌弃的眼神吗?你没见过,因为你不允许他有这样的情绪,因为你说这是弱者,这是无能,这是心思为外物所迷惑的表现。” 一想到裴彻过去十年的煎熬,姜时愿心底那股愤怒又变成了心疼。 姜时愿难以想象,那样克己自律的裴彻,被自己最信赖的夫子冠上这等卑劣罪名之后,会是多迷茫,多煎熬。 “你明知道他背负着十年的枷锁,为什么不帮帮他?” “你是他最信赖的夫子,你每次跟他对弈,每次当人靶,即便让他精疲力竭,即便让他痛苦不堪,他都不曾怨怼过一句,依旧对你奉若圭臬,你为什么就不能怜爱他一些?” “难道因为他出色,就不能得到一些怜爱吗?他想要的不过是偶尔也能像普通人一样,尝尝街边的烟火,看看夜市的风景,而恰巧,我的顽劣让他体验到了这些普通人的快乐。这也有错吗?” 姜时愿的质问一声比一声激烈,崔思危似乎大为冲击,怔忪在原地,竟说不出一句反驳。 而姜时愿在那一声又一声的质问里,不知不觉红了眼眶,她心疼裴彻,也懂他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确认她的心意,一遍又一遍地询问她的许可。 他有什么错,半个多月前,他才真正的敢靠近她。 她要见裴彻,她要告诉裴彻,他没有错。 姜时愿转身快步走向厢房门,打开房门的瞬间,却见门外站着一个早已红了眼眶的男人。 姜时愿忽地热泪夺眶,几步上前,把他抱住。 “裴彻,你没错,我都知道,当年,你对我是慈悲的怜爱,是对生活另一面的好奇,你把我当成了缺失的另一个自己,无关所谓的男女。” 只有经历过至暗的人,才知道那束愿意偏爱自己的月光,有多么珍贵。 他们恨不得把月亮供起来,只想着它永远发光发亮,怎么敢亵渎半分。 当年她看裴彻,便如裴彻看她,她年幼,却再分明不过。 “是崔夫子教错了,是他教错了,你不用信他。”姜时愿哭道。 裴彻紧紧拥着她,在她一声声的哽咽中,忍不住低头也落下了泪。 听闻姜时愿被崔思危带走,他便慌张赶了过来。 他惶恐又害怕,甚至做好了被她嫌恶的准备。 却不想,在门外听到那样一番令人动容的话语。 姜时愿没有厌恶他,也没有误解他,她懂他。 她虽年少,但心思通达远在他之上。 房间里的崔思危也站了起来,看向门外的裴彻,目露疼惜与自责。 “阿彻,她说的对,是夫子教错了。” 是他矫枉过正,是他视一切欲望为洪流猛兽,把裴彻变成了非人模样。 裴彻什么都没做,只是在自己要求把姜时愿送离的时候,说了一句‘她很好’而已。 是他这个古板又自私的夫子,把这当成了他修行上的障碍,用粗暴的方式强行盖棺定论,把他打入了万劫不复。 这个错误,他在蜀州,看着裴彻浑身是伤,淡漠地几进几出与悍匪厮杀时就意识到了。 把裴彻推入歧途的不是姜时愿,是他这个从小教导他的恩师。 “阿彻,你做的很好。” 十年前就该说的话,希望现在还不算晚。 崔思危又看了看姜时愿:“她确实比我更了解你。” “我很抱歉,当初没有正视你的需求,一味的灌输我的想法。” “忘了夫子那些话吧,做你自己。” 崔思危说完,欠了欠身,跨步走出了茶楼。 崔思危刚走出茶楼,一辆马车停下,裴老夫人探出身来:“有劳崔夫子了。” 崔思危面有愧色:“是我来迟了,我愧对老夫人所托。” 裴老夫人摇了摇头:“都不迟,除了学问,这也是阿彻的人生修炼,就当是他重塑自我的淬炼吧。” 第89章 裴彻,我们明天就成亲吧! 裴彻把姜时愿带到了马车上,屏退了车夫和侍从,封闭的马车里只有姜时愿压抑的抽噎声。 姜时愿一直在哭,眼泪就跟断线的珠子一样,好像十年前猫将军走丢那晚。 裴彻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水,温声问道:“会觉得我有些可怕吗?跟你想象的不一样?” 姜时愿抬起头,从泪光中看向他:“我怎么会觉得你可怕?” 裴彻从未伤她一分,甚至连冒犯都没有,相反,他处处为她着想,时时护着她,给予她太多了。 当陌生人时,他不顾安危冲进火场救过她。 当夫子时,他悉心引导,耐心陪伴,让她安然度过了那段最黑暗的时光。 他们只是两个萍水相逢的人,可他还是尽职尽责,尽所能的给她一份安宁,甚至在她追逐别人的时候,他也依旧默默守护着她。 他尊重她追逐别人的选择,支持她微不足道的喜好,慰藉她心底的缺憾,甚至在她生病的时候又冒着风雪给她求来了救命良药。 这样的人,她怎么会觉得害怕? 她只是心疼,心疼那么好的裴小夫子,那么好的裴太傅,怎么会过得这么难过? 明明,他是这世界上,她最希望能过得快乐一点的人。 她每年都向神明许愿,许愿他在蜀州过得顺心,许愿他能随心所欲,许愿他能自在怡然。 可偏偏这个人过得那般挣扎那般煎熬,还偏偏是因为她。 怎么偏偏是这样? “我只是觉得你……怎么能……”一张口,姜时愿的眼泪又有些止不住,“怎么能又聪明又这么笨呢?” 怎么会把那种妄言放在心上? 与来时的忐忑惶恐不一样,此刻的裴彻犹如放下了千斤重担。 那块压在他心上的巨石,被姜时愿一把掀翻了。 “其实我和夫子一样,虽满腹学识,却不如你心思练达,所以,我从未觉得是我在照拂你,而是你在某种程度上牵引我。” 所以,在夫子说要把姜时愿送走的时候,他拒绝了。 当夫子告诉他,他动了邪念,心思不正时,他很迷茫。 理智告诉他,他没有,姜时愿很好,换做任何人都会被她触动。他只是想力所能及的为她遮些风雨,这不是为师为长应该做的吗? 可夫子的话又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对他进行拉扯和拷问。 ‘有违君子之道’‘枉顾人伦’‘不堪为人师表’…… 夫子竭力地要把他拉回‘正道’,到最后,他自己都分不清楚了。 于是,他选择了逃避,大不了,他再重新过回那种枯燥无味的日子就好了。 至少,这样对她是最好的。 他拜托孟先生照拂姜时愿,然后自己去了千里之外的蜀州,本以为距离可以冲淡所有问题,可每一次孟先生的来信,哪怕只言片语,都让他雀跃万分。 短暂的雀跃之后,他又陷入了更深的道德拉扯和负罪感之中,根本无解。 他无法正视和判断自己内心,在蜀州那三年,堪称炼狱。 直到回京,看到她跟在沈律初身边,他心里一松。 好了,姜时愿有喜欢的人了。 他没有影响她的脚步,她在自己的人生轨迹上走的好好的。 他心里的那道枷锁终于松了一点,听到那些夸他‘光风霁月’‘方正持重’的称赞,也终于能受得坦然了一些。 他乐于在远处守望,这是他自我赎罪的方式,他是这世上,最希望她幸福的人,他也以为她会过得很幸福。 毕竟那样一个鲜活向上的人,没有人会不喜欢。 可偏偏有人不喜欢,还对她大肆贬低——‘粗鄙’‘莽撞’‘无知’‘卑贱’…… 文和郡主恨不得把这天底下最难堪的字眼都放在她身上。 怎么会有这么不知好歹的人? 明明他养大的姜时愿,温柔,细心,包容,有着别人都没有的坚韧。 她甚至不惜自己性命,凭着一腔孤勇救过沈律初。 他在御书房外听得怒火丛生,然后做了此生最冒失的一件事——闯进了御书房。 皇上约莫是不想让姜贵妃失望,抬手便把他指给了她。 ‘裴太傅至今未婚,稳重持正,堪称良配,便把他许给愿儿吧。’ 姜贵妃没说话。 而他鬼使神差的应了一句:‘全凭圣命。’ 大约是从那时起,他对姜时愿真正起了所谓的贪念。 他想着—— 或许他可以站得再近一些,如果她接受的话。 裴彻从思绪中抽回神,他笑了笑:“不用心疼,也不用觉得自责,那日在御花园的芙蓉树下,你点头说‘接受’时,我便已经释怀。” 裴彻亲了亲她的手指,“我对你真正的倾慕之情,始于你当面赋予我许可那一刻,只是因为十年前一起渡过了一个寒冷的冬天,所以我比别人要更懂你一些,对你的感情也自然更厚重一些。” 他缓缓说道,无比的坦然和赤诚,无关地位,无关年龄,只是一份真心。 姜时愿泪眼朦胧看着他,所以三年前,他毫无怨言,一个人担下那道赐婚圣旨,是因为在等她的许可吗? 因为她许可,他才敢再次靠近她。 姜时愿想不出,这世上还有谁会如此爱重她。 明明是人人仰望的清风明月,却愿意一次次卑躬屈膝,为她折腰,为她跌落尘埃把她高高捧起。 她也想不出,这世上还有谁会比裴彻更好,更懂自己。 姜时愿突然不想让他再等了,她要嫁给他! “裴彻!” 姜时愿直起腰,双手捧住他的脸,低头看着他的眼睛。 “我们明天就成亲吧!” …… 夜幕四合,在外忙碌了一天的裴子野,洗去一身疲惫,钻进暖烘烘的被窝,正要美美睡一觉—— 忽地,房门大开,一个高大的人影大步走了进来,把他从被窝里一把拽出来。 “裴子野,去把明天京城所有糖糕都买回来。” 裴彻轻笑,他要成亲了。 第90章 恭贺郎君,新婚大喜。 宫中,夜半时分—— 皇帝长舒一口气,撂下最后一份奏折,一脸的后悔。 后悔批了裴太傅的休沐。 这都什么玩意?屁大的点事都要上奏,长篇大论说不到一句重点,纸张文墨不要钱吗? “裴太傅婚期还有几日?”皇帝忍不住问道。 身旁的宫人回道:“回陛下,裴大人与姜姑娘下月初八的好日子,还有十日呢。” 皇帝叹了口气,得,他还得辛苦十日。 宫人近侍见他放下了奏折,连忙端来了绿头牌,询问道:“陛下今日要掀牌子吗?若是不掀牌子,就该舒贵人轮值侍寝了。” 皇帝神色一下疏冷,又想起前几日缀霞宫送来的选秀章程,他皱了皱眉,翻出了一份快报,起身出了御书房。 “去缀霞宫。” 不多时,皇帝来到姜贵妃宫中。 姜贵妃已经歇下,闻讯正要起身穿戴接驾,皇帝已经大步走了进来,摁住了她的动作。 “天寒,不用起来了。” “这与礼不合。” 姜贵妃面色淡淡,起身披上了外袍,朝他规规矩矩行礼。 皇帝看着她的动作,神色一黯,心更如钝刀拉扯。 无视规训,曾上过战场杀过敌的姜大姑娘,变成了宫中最守规矩的姜贵妃,他的贵妃。 “平身吧。” 谢临渊扯出一丝苦笑,“听说你今天把我送你的葡萄酒都分了。” “都是服侍陛下的姐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难得的贡品,理应雨露均沾,一同共享。”姜贵妃道,语气不急不缓,不冷不热,毫无波澜。 谢临渊强颜欢笑,夸赞道:“贵妃真大度,最爱的葡萄酒也能无私共享。” “不比陛下,胸怀天下。”姜贵妃依旧是不咸不淡。 但谢临渊知道,她这是在讽刺他。 谢临渊有些难受,“我今天可以留下吗?景怀送来了快报,他马上就能回京了。他在前线这些年,不管是领兵,还是治理边陲,都做的很好。我想跟你商议商议景怀的婚事,他该娶妻了。” 姜贵妃眼里终于有了些温度,语气变得温柔了起来。 “景怀的妻子,自然让景怀自己选。不管他喜欢什么,高门贵女也好,平民百姓也罢,只要他喜欢,都依他。” “是,景怀是我们最出色的孩子,他只会娶他心仪的女子。” “宛平,天冷,我们安歇吧。” 谢临渊握住了姜贵妃的手,将她往床上带。 就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秋嬷嬷的急呼—— “娘娘,婚事提前了,姑娘明日就要成婚!” 姜贵妃闻言,丢开皇帝的手,几步走出寝殿:“说什么胡话?定好的婚期,怎么又变成明天了?” 秋嬷嬷道:“是呀,就是明日。姑娘说,是裴太傅!” “裴太傅不知道怎么回事,哭着闹着明日就要成婚,必须明日,多一日都不等了!” 裴太傅哭着闹着? 姜贵妃扶额,“这像话吗?这话也只有她姜时愿说得出来。” 身后被撇下的皇帝冷哼了一声:怎么不像话?他倒觉得这很裴彻。 裴彻不像话的事,做的可不止一件。 三年前,拿着一份已经批阅审理的奏折闯进御书房就算了,几日后又在御书房跪一夜,大逆不道,求他撤回赐婚圣旨,求他不要降罪姜时愿,求他把这件事压下来秘而不宣。 “娘娘,秦嬷嬷说,太突然了,将军府忙不过来,问娘娘能不能支调一些人手去帮忙。”秋嬷嬷继续道。 不等姜贵妃说话,皇帝走出来,扬手宣道:“让内务府立即派人去将军府筹备,若有所缺,直接在宫中支取,务必保证明日姜大姑娘风光大嫁,万无一失。” 亏欠宛平的,他会一样一样补回来。 皇帝一声令下,宫门大开,内务府上下立即出动,兵分两路,一拨人直奔将军府,另外一批人马穿过夜幕,赶到梧桐街裴府。 裴老夫人正在睡梦中,忽然被嘈杂的脚步声惊醒,她睁开眼,只见外头灯火通明,窗外人影匆匆,甚至还有人在喊—— “快点快点!全都给我搬过去!” “全都给手脚麻利一点!” 裴老夫人大惊失色:“闹腾什么?家里遭贼了?” 说罢,裴老夫人掀被而起! 哪来的大胆毛贼,敢进裴氏的大门,他们是不晓得吗,她儿子是当今太傅,在蜀州一箭穿十个!! 裴老夫人哗啦一下披上衣服,提起床边的痒痒挠,就要起身去‘杀贼’。 房门轻响,她最骄傲的小儿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母亲,没有贼寇,是儿子要成亲了,明日。”裴彻道。 裴老夫人脚步顿住,随后仰头气道:“现在知道急了?早干嘛去了?丢人现眼!!” 裴彻不恼,轻笑了一声,向前几步,在裴老夫人跟前屈膝跪下。 “劳母亲费心,儿子不孝。” 裴老夫人神色一滞,是起得太急了吗?眼睛怎么忽然有点酸。 他哪有不孝? 倒是她,把他生下来,却没有给他好好照料,因为他天资出色,怕耽误他,早早的就把他送去求学。 他刻苦向上,成了大学士最倚重的学生,也如她期待的那般,越发出众,甚至一骑绝尘。 可她也发现了,他把同龄人甩下的同时,也离她这个母亲越来越远了。 等她想要亲近他时候,才发觉一切都晚了。 儿子在困顿中,她却无能为力,这种无力感,对她这个当娘的犹如锥心。 裴老夫人走过去,把人从地上拉起来,拍了拍他的胳膊道: “骂错了,没有丢人现眼,我儿子一直都是最最拔尖的一个。” “尤其是挑媳妇,挑得更是万里无一,娘喜欢的紧。” “成亲!赶紧成亲,别说明日了,就是今晚娘都给你办下来!” 裴老夫人说着,精神抖擞,跨出了房门,朝外高声道: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明日十郎大喜,人人有份,赏月银一年!” 裴家上下闻言,欢呼声不断,纷纷贺道—— “恭贺郎君,新婚大喜。” “恭贺郎君,新婚大喜。” 第91章 他把我比作风,比作月亮,比作春天漫山遍野的野花 哇—— 姜时愿套上了大红的嫁衣,才后知后觉,自己一句话,不仅把将军府闹得人仰马翻,还把后宫,太傅府,裴府……半个京城都给折腾翻了。 姜时愿忍不住惊叹—— 这就是她姜时愿的魅力吗? 魅力个屁! 她又捅娄子了! 啊啊啊—— 哪有定了婚期临时改期的,哪有哭着闹着一天都等不了的? 天底下就没有这样恨嫁的姑娘! 她今天要成为全京城的笑话了,她不想见人了。 不是,她是情绪上头哭迷糊了,怎么裴彻也应了,怎么裴彻都不拦着她? 为什么裴彻不拦着她呀?他也晕头了吗? 姜时愿看着院子里忙碌的下人,贴喜字的贴喜字,挂红绸的挂红绸,一个个忙得脚不沾地,秦嬷嬷甚至还滑倒了一跤,红豆更是一宿没睡,连夜为她去请文德侯老夫人来为她梳头,不由一阵阵心虚。 她真是到处添乱,还添的都是大乱。 但是一想到待会大家都要顶着黑眼圈给她送嫁,她又觉得有些滑稽。 “高兴了?就你笑得出来!” 蒋星灼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倚在门框上大喘气。 姜家人手不够,秦嬷嬷抓壮丁抓到他头上,说他脚程快,让他快马去各家各府送新请帖通知新婚期。 “你倒是会选日子,再晚一天,我就走了,看谁给你跑断腿。” 姜时愿忙倒了一杯茶端过去,“辛苦了,蒋大将军。” 蒋星灼也不客气,接过她倒的茶,仰头喝了一干二净。 “明日就离京吗?”姜时愿又问道。 蒋星灼点头,“早一日去,早一日太平,百姓也少受一日苦难。” “那你自己小心一点,海上不比地上,不要逞强斗勇,也不要贪功冒进,凡事……” 姜时愿还要再嘱咐几句,蒋星灼突然走了过来,抱了抱她。 “啰嗦了,太傅夫人。” 蒋星灼只是轻轻抱了她一下,然后很快松开退开了距离。 姜时愿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蒋星灼说道:“还有几家没通知,我再跑一圈。” 蒋星灼说着转头又快步跑了出去。 他一边跑,一边高喊: “裴姜两府,喜结良缘,今日大婚,诚邀观礼——” 待快出院门时,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看了看一身红嫁衣的女子。 真好看,姜时愿。 他一定会把全城的人都叫来。 叫他们都来看看,看看姜时愿的好看,也见证姜时愿的幸福。 蒋星灼来了又走了,像是特意来讨一杯茶喝,又像是为了那个浅浅的拥抱,姜时愿来不及多想,因为姜贵妃来了。 姜贵妃又带来了一批人马,外加皇帝的赏赐过来,喧闹的将军府又沸腾了几分。 姜时愿有些不好意思:“姑母,我是不是太胡闹了一些?” 姜贵妃佯装不懂,原话还给了她。 “跟你有什么关系,不是裴太傅哭着闹着非要今日成婚吗?一日都等不得了” 姜时愿面上微窘,扭捏地晃了晃姜贵妃的手,“好姑母,看破不说破嘛。” 姜贵妃无奈地点了点她的头:“你呀!你也不看看,连裴彻都纵着你,姑母还能怎么办,自然是依着你惯着你了。只可惜,你表哥赶不上你的喜宴了。” 说罢,姜贵妃又拉上了姜时愿的手,“走吧,去给你爹娘上炷香。” 姜贵妃和姜时愿来到姜家的小祠堂,各自点了一柱香。 姑侄俩都没说话。 姜时愿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在心中祷告道: 爹,娘,女儿今日要出嫁了。 那个人,你们也不陌生,是女儿年年向你们祈求保佑的那个人。 他知我,懂我,又怜我,爱我。 他不以我年少而轻视我,也不以我是女子而弱化我。 他把我比作风,比作月亮,比作春天漫山遍野的野花。 风需要自由,月亮需要仰望,漫山遍野的野花更需要欣赏。 他就是那个能给女儿自由,愿意抬头仰望,也愿意弯下腰低下头细细欣赏的那个人。 女儿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动心的人了,所以,女儿要嫁给他。 义无反顾地嫁给他。 给他快乐,让他快乐。 他是曾经的裴小夫子,是现在的裴太傅,也是即将成为女儿夫君的裴彻。 爹,娘,你们听到了吗? …… 拜别了父母,距离吉时也越来越近,为她梳头的文德侯老夫人来了。 一起来的,还有张牙舞爪的九公主,因为喜欢她的香扬言要绑架她的叶家表姐,熟知各处美食的杨三姑娘,一步三咳的白姑娘,房间里一下热闹了起来。 杨三姑娘进来便找东西:“糖糕呢?那么多那么香的糖糕,我最爱吃的炸糖糕,连人带锅全都被裴家的人给拉走了。” 叶晚宁搀扶文德侯老夫人坐下,笑道:“杨姑娘别急,待会新郎官来了,糖糕自然也就来了。” “那我待会要去门口守着。”杨三姑娘哈哈笑道。 白姑娘掩唇咳嗽了一下,窃窃举起手,小声道:“姐姐分我一个。” 谢若若则是直言快语:“姜时愿,真不愧是你呀!嫁个人都惊天动地!一个月婚期都等不了,你可真是爱死了裴太傅……” 好了,第一个笑话她的人出现了。 姜时愿伸手去捂她的嘴,“别说了,春闱点金榜的时候,我陪你一起去看探花郎。” 谢若若挑眉,话锋一转:“这么惊天动地的婚礼,没人去拦门,多无趣,待会迎亲的仪仗来了,我们去大门口拦一拦怎么样?” 不等话音落地,叶晚宁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谢邀,我怂,不敢得罪裴小叔。” 杨三姑娘摆了摆手:“我的胆量只够拦两个糖糕,多一个都不行。” 谢若若看向白姑娘,白姑娘小脸一白,窃窃反问道:“公主,你敢吗?” 谢若若脑海中浮现裴太傅那冰冷的视线,打了个哆嗦:“我也不敢。” 得,阴谋还没成型,底下已经散伙了。 这满京城,大概没人敢拦裴太傅的门。 “那只能便宜裴太傅了!”谢若若有些不尽兴。 姜时愿在旁听得直笑,太傅哪有这么可怕。 裴太傅明明很温柔。 “来来来,梳头了——” 姜时愿回神,端正坐在铜镜前。 镜中女子,一袭红衣,肤如雪凝,唇如朱丹,眉目含情,三千青丝如瀑垂下,端的是花容月貌,国色倾城。 谢若若凑上来,看着铜镜里的美人,又叹了一声:“真真是便宜裴太傅了。” 这边,文德侯老夫人已经举起梳子,慈祥笑道: “一梳梳到尾,举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又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文德侯老夫人一边祝颂,一边为姜时愿挽上了发髻。 姜贵妃又取来凤冠,为她戴上。 凤冠上珠光熠熠,却远远不及她的愿儿半分夺目。 外头已经传来喜乐声,姜贵妃忽然红了眼睛,紧紧拉住了姜时愿的手。 “愿儿……” 那一声呼唤传来,姜时愿也一下红了眼眶,屈膝朝姜贵妃一拜。 “愿儿拜别姑母,承蒙姑母养育之恩,愿姑母健康长寿,平安喜乐。” 姜贵妃压着心中不舍,点了点头,“去吧,去吧。” 谢若若和叶晚宁将姜时愿搀扶起,文德侯老夫人又为她盖上了盖头,姜时愿眼前一暗,还是没忍住流下了一行泪。 吉时将近,喜乐和锣鼓声也越发清晰,姜时愿在喜婆的搀扶下正要出门—— 红豆从外气喘吁吁跑了进来,“小姐,再等等,再等等。太傅大人被拦住了。” 谢若若为之一振:“拦门口了?谁这么勇?” 红豆兴奋的连连喊道:“三皇子!不,是三殿下!” “三殿下回来了!” “三殿下穿着盔甲骑着马,带着将士,把裴太傅给拦住了。” “殿下还说,‘要娶我妹妹,得先过我这关’” 第92章 双影永相伴,白头永不离 拜别至亲,姜时愿本有些伤感,忽地听红豆这么一说,又惊又喜,眼泪一下又给憋了回去。 “哥哥回来了?” “皇兄出的什么题?” 姜时愿掀起了盖头和谢若若异口同声问道。 众人也齐齐看向红豆。 红豆道:“出的枪法。” 姜时愿的心一下又提了起来,表哥一手梅花枪,远近闻名,京中更无敌手,裴彻一介文臣怎么赢得了? 表哥这不是诚心……欺负人嘛? 谢若若激动的直拍手:“裴太傅要完蛋咯!” 光幸灾乐祸还不够,“这样的好戏,我得去门口看看。” 不光谢若若,叶晚宁,杨三姑娘,就连胆小的白姑娘,全都撇下了姜时愿,跑去了大门口。 房中一下就只剩下姜贵妃和文德侯老夫人,还有歇气的红豆。 被这一闹腾,姜贵妃的伤感也拂散全消。 姜贵妃看着姜时愿那紧张的小表情,转身回头坐下,笑吟吟道:“你哥哥的枪法,你是知道的,军中无人能敌,我看一时半会,你这门也出不了。来来来,新娘子不如坐下来喝杯茶,咱们姑侄俩也再说说体己话。” 新娘子哪有心情喝茶? 新娘子不语,只眼巴巴地望着门外。 红豆忍着笑,上前道:“小姐别急,奴婢这就去再探再报,绝不让三殿下欺负裴姑爷的。” 说道,红豆撒腿又跑到了大门口。 将军府的大门口,人声鼎沸,锣鼓喧天。 裴太傅与姜时愿,一个位高权重,一个张扬放肆,两人的婚事本就备受瞩目,这忽然提前的婚期,炸呼呼又闹哄哄的动静,更是前所未闻,是以,裴府的迎亲的仪仗还没从裴家出来,便已经有无数人在两家的必经道路上翘首围观。 就连闭门思过的五皇子谢景俢都悄摸订了酒楼厢房,他倒要看看,这裴太傅是不是被下蛊了,这么荒唐的事也能闹得出来! 然后,他就看到了—— 看到了从裴家出来的迎亲仪仗,浩浩荡荡,锣鼓宣扬,撒不完的喜糖果子,抛不尽的喜钱糖糕。 看到了夹道欢呼的宾客与路人,人声鼎沸,其乐融融,说不完的恭贺大喜,道不尽的祝福赞颂。 他还看到了,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新郎官,在声声祝颂中眉眼含笑,脸上只写着四个字——得偿所愿。 “他娘的!” 谢景俢看得咬牙切齿,这姜时愿怕不仅给裴彻下蛊了,这是给裴家,给整个京城都下蛊了! 谢景俢正不忿,忽地又传来了一阵惊天动地的马蹄声—— 比裴太傅声势浩大的仪仗更让他惊骇意外的人出现了。 谢景怀! 谢景怀怎么回来了!他不是应该下月才到京城吗?? 谢景俢以为自己看错了,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只见那银甲红枪,烈烈生风,不是他那个三皇兄谢景怀还能是谁? 谢景俢看着谢景怀策马狂奔,领着一队亲卫,直奔将军府,威风凛凛地横亘在裴太傅跟前,扬起了自己的梅花枪。 “太傅大人,要娶我妹妹,得先过我这关。” 谢景怀身披银甲,俊朗的脸上,因为久经沙场,除却沉稳之外,更多的是一份凌厉与威风。 “是三殿下!三殿下回来了!”将军府的人最先欢呼起来。 裴彻也下马,和迎亲的队伍先同三殿下行礼。 谢景怀持枪下马,摆摆手道:“今日没有什么殿下不殿下,今日我只是愿儿的兄长。来吧,太傅大人,想要进门,先过我一关。” 说罢,谢景怀往空中抛了一把铜钱,另一手,长枪翻转,枪花炫目之下,谢景怀随意一挑—— 叮叮叮声—— 十枚铜钱,稳稳串在枪尖,一枚不少,一枚不裂。 “哇,好厉害的枪法!”周围立即响起惊呼。 谢景怀挑眉看向裴彻:“我也不为难太傅,太傅毕竟是文臣,不会这些粗蛮功夫。这样,太傅只要当众宣誓,说你此生只娶愿儿一个,我马上进去把我妹妹背出来送上花轿,如何?” 话语落地,所有人都明白了三皇子的用意。 叶晚宁也不怕得罪裴小叔了,今天她是‘娘家人’,起哄道:“太傅大人,你快应呀,新娘子还在等你呢。” 杨三姑娘决定把糖糕的事先放放,糖糕每天都有,裴太傅的好戏可不是每天都有的。 “太傅大人,快应快应。” 白姑娘笑成了一朵花,挽着杨三姑娘的手,也跟着喊了一句:“太傅大人,快快应,不应不准进门。” 谢若若就更不用说了,早就按捺不住,喊道:“新娘子今日真真真漂亮,太傅大人,你不着急,本公主都要急了。快快应了!” 到最后,不止将军府的娘家人在起哄,围观的百姓们也跟着在那哄笑:“太傅大人呀,你就快快应了吧。” 裴彻没参加过别人的婚礼,只远远看过几次,他原也不懂那锣鼓喧嚣有什么可欢喜的,也不懂被人围观起哄有什么可高兴的。 如今亲身经历才知,这喧闹,才是人间欢喜最该有的模样。 “我应。” 裴彻踱步上前,夺过谢景怀手中的铜钱,往上一抛。 谢景怀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手中又是一空。 裴彻竟夺过他手中的长枪,信手拈来,挽了一个枪花,随后往上一挑。 叮叮叮—— 十枚铜钱穿枪,一枚不少,一枚不裂。 谢景怀看得目瞪口呆。 裴彻微微欠身:“殿下,承让。” 不巧,这一招,他年少时练过。 谢景怀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周围亦是鸦雀无声,尤其是谢景怀身后的一众将士,全都面面相觑又大为惊骇。 裴太傅竟还会这一手?! 这可是他们殿下的独门绝技! 谢若若张了张嘴,想半天也没想到什么说辞,干脆两手一张,不满地站到大门下,连‘太傅’都不喊了,耍赖道: “不行!谁让你应枪法了,叫你应后面!” 不中用的三皇兄,还是得她上场! 她必要给姜时愿讨一个山盟海誓来。 裴彻失笑,环顾四周,举手指天,一字一句,字字清晰道—— “我裴彻,对天地起誓,也邀诸位同证,此生只娶姜时愿一人,双影永相伴,白头永不离。” 应了! 应了! 太傅应了! 藏在门后的红豆,立即欢喜转身,拔腿跑向后院通报…… 第93章 大婚盛况,只你一人 ‘双影永相伴,白头永不离’ 裴彻的指天盟誓和他的好枪法,伴随着门口鼎沸的欢呼声,一同传到了姜时愿的耳中。 姜时愿低着头,嘴角却怎么压也压不住。 哼,看来她对裴太傅还是不够了解,白担心了。 红豆前脚前来‘转播’,后脚三皇子也到了,他已在进门前卸下了身上冰冷的盔甲,身着一件暗红色的单衣,十分应今日的景。 在外头耽搁了一会,吉时已到。 谢景怀也不啰嗦,朝姜贵妃简单行礼拜见之后,便来到姜时愿跟前,在她前面屈膝蹲下身。 “上来吧,哥哥送你出嫁。” 姜时愿一下又红了眼眶,姜贵妃为她放下红盖头,“去吧,别误了吉时。” 谢景怀稳稳站起,姜时愿趴在他背上,像是一下回到了小时候。 她跟蒋星灼比赛跑步,她输了,然后表哥背着她赢了回来。 “哥,我重吗?”姜时愿忍不住问了一个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的问题。 谢景怀笑了笑,答案也跟以前一样:“一点都不重,顶多是一筐小蜜橘的重量。” 以前他还说,哥哥得走稳点,不然摔一跤,他家的小甜橘滚落一地,被人捡走了怎么办? 一眨眼,真被人捡走了。 谢景怀说着,突然顿住脚步:“愿儿,裴太傅二十六,是不是老了些?” 姜时愿顿觉不妙,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又给憋回去了,论好胜心,她哥比她还强。 不然也不会因为她输了一场跑步,后面背着她,跟蒋星灼连赛了十次,直把蒋星灼给跑虚脱了,再也不敢跟她比跑步了。 “哥,裴太傅只比你大两岁,你这样说,小心自己找不到媳妇。” 谢景怀在前头噗嗤笑了一声,“看把你紧张的,真是妹大不中留。” 姜时愿闭上小嘴巴,不再说话。 谢景怀笑了笑,话锋一转,说起了一件旧事:“七年前,我偶然经过蜀州,见过裴太傅一面,他向我问起了你。” 姜时愿一愣,“他说什么?” 谢景怀道:“他没说什么,只问我,你长高了吗?还会闹牙疼吗?是不是还喜欢散学后到处闲逛不愿回家?” “我知他曾是你的夫子对你多有照拂,我说,你长高了许多,戒了糖,也变成了一个安静的姑娘。” “他听了,似乎有些担忧,喃喃道,‘那她过得也不好。’” 当年他行色匆匆,没看懂裴彻的表情,也没懂他那句‘也不好’,更不懂裴彻策马穿越半个蜀州来问这么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的意义。 现在,他似乎能懂一些了。 因为爱之深,则关之切。 姜时愿抿着唇,表哥怎么能这样,她已经忍下去的眼泪,现在又要浮上来了。 “那时他来见哥哥,是怎么样?”姜时愿噙着泪,在红盖头底下小声问道。 谢景怀回忆了一下,如实道:“见到他的时候,哥哥吓了一跳。” “裴十郎的名号,如雷贯耳,我以为那时的他,应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结果见到他,却是暮气沉沉,槁木死灰,哪有什么天之骄子的模样,倒像是个囚徒困兽。” 哪像今日这般神采飞扬,霁月光风。 姜时愿的眼泪终是不争气地滚落眼眶,她压着哽咽,有些不满道:“哥,你能走快点吗?我要误了出门的吉时了。” 这婚礼怎么这么繁琐,想早点看到他。 “真没良心。我跑断腿才赶回来,也没见你掉一滴泪,说你夫君几句,就心疼成这样了。” 谢景怀笑话了两声,脚下步伐加快。 “新妇出门——” “新妇上轿——” 谢景怀背着姜时愿出了将军府的大门,将她稳稳送上了花轿。 轿帘落下,谢景怀转头看向那个从出门,即便隔着盖头看不到面容,却依旧视线追随的裴彻。 “我跟她说了你当年来找我的事,她很心疼你,掉眼泪了。” 裴彻望了望轻轻浮动的轿子,眼神温柔的似能融化一切一般。 “吉时到——起轿——” 迎亲的仪仗接上了新娘,流水一样的嫁妆从将军府搬了出来,本就浩浩荡荡的队伍,一下又占了几条街,从将军府门口,直摆到了十里开外。 盛况空前,惹全城百姓围观。 姜时愿坐在花轿里,又盖着盖头,视野有限,只觉这一路比往常漫长,但一路的祝福声此起彼伏,低沉的情绪一下又在这喧闹的喜乐中和一声声的祝福声中亢奋了起来。 待花轿落地,那股亢奋又变成了巨大的紧张。 好在,就在花轿落地那一刻,一只熟悉的手伸到了她面前。 骨节分明,掌心向上。 姜时愿一下觉得心安,安心地把手交付到他掌心,来人也极为稳当地握住了她的手,稳稳当当地将她从花轿里牵了出来。 姜时愿站在他身边,看不见他的脸,却听到他的声音。 “如果过去多年的煎熬,是今日迎娶你的代价,那一切都十分值得。”他道。 姜时愿拽了拽他的手,在盖头底下呜咽了一声:“别说话,我妆要花了。” 裴彻轻轻笑了笑,再次握紧了她的手:“走了,裴夫人。” 裴彻牵着她的手,跨火盆,过马鞍,从大门口到拜堂的喜堂,地上红毯铺就,目之所及皆是鲜花点缀,姜时愿虽看不见,却能闻见各色的花香。 桂花的甜,兰花的淡雅,菊花的清韵,还有芙蓉的芬芳…… 他这是继全城的东珠,全城的糖糕,又把全城的花都搜罗来了吗? 她又看不见。 他又闻不得。 但他还是搜罗来了。 “还有你喜欢的茱萸,放太傅府了。”似知道她所想,身旁的男人又道。 姜时愿掐他的手,都叫他不要说话了,是一定要把她弄哭弄花她的妆吗? 两人缓步来到喜堂。 虽是临时改期,但仍是宾客满堂,上至朝堂文武,下至亲眷孩童,人人堆笑,翘首见证这一盛况。 孟老先生自告奋勇,担了证婚人一职,毕竟,二人缘起鹿鸣书院,而当年裴彻正是他苦口婆心请来的,他当这个证婚人,再合适不过。 孟老先生不愧是夫子出身,那声音,高亢又响亮,只听他唱道——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姜时愿和裴彻先拜天地,再拜高堂,最后默契地后撤一步,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躬身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第94章 新娘子生气了,十郎再亲一下 “入洞房!入洞房!” 喧闹的宾客们,裴家的亲眷们全都欢呼着挤进了新房,其中叫得最欢的要属裴家的几个小重孙。 裴氏一族,人丁兴旺,四世同堂,上有裴老夫人这老来俏,底下也有七八个顽皮小童。 大人们好奇新娘的花容月貌,小孩子却是最爱凑热闹,小脑袋从大人身旁挤出来,睁大眼不想错过一丝,一个个比过年还兴奋。 只听喜婆长长唱道:“南斗六星秤杆上,福禄寿喜聚吉祥,天降祥瑞在今夜,挑开红锦见娇娘。” 这是喜婆为了裴太傅的身份,特意背的一段唱词。 姜时愿端坐在喜床上,在盖头底下调整好表情。 要挑盖头了。 她心头悸动,概因这场景在她梦里出现过无数次。 而如今,终于变成了现实。 姜时愿正想着,就见裴彻的皂靴靠近,一杆莫名熟悉的东西伸了过来—— 等等—— 等等—— 这扁扁的玩意……谁家秤杆长这样呀? 姜时愿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一躲,这是多年梦境练就的本能! 只见大红的盖头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完美地躲开了那根‘秤杆’,捏着秤杆那一头的新郎官神情一愣。 屋子里突然响起一声惊呼:“哪个欠揍的小冤家!!怎么把金称换成了戒尺!!” 房间里一下闹腾了起来,光顾着看新娘的亲眷们反应过来,一味背词的喜婆也回过神,慌张念道:“金称呢?金称呢?” 只有那群孩童,像是打了胜仗一样,欢呼了一声,然后撒腿一窝蜂跑了。 “谁叫十爷爷总是拿戒尺训我们!略略略——” 众人也没跑远,出了婚房直奔后厨,围住了他们的亲亲小叔——正在烧火炸糖糕灰头土脸的裴子野。 “小叔,我们把十爷爷的金称换了,十爷爷没发现。” 裴子野一想那画面,顿时开怀大笑,一扫连夜抓人起锅生火的气恼。 他就知道小叔发现不了!他还特意找了一杆刷了金漆的戒尺,绑上了红绸,做了伪装。 依他小叔那晕淘淘的模样,估计放个棒槌,他都察觉不出来。 裴子野笑得直不起腰,挥了挥锅铲:“做得好,每人赏一个大糖糕!” “好耶!阿野小叔最棒!”孩子们围着他,纷纷欢呼鼓掌。 这边—— “找到了!找到了!” 短暂的骚动之后,众人翻箱倒柜,终于在那双喜并蒂的花瓶里找到那杆‘擅离职守’的金称。 喜婆连冷汗都来不及擦,赶紧递给了新郎官。 裴彻捏住秤杆,也不敢再耽搁,一把将盖头挑起,他怕再耽搁,姜时愿直接掀盖头要跑了。 姜时愿没有气跑,但快气哭了。 怎么能这样呀?怎么就偏偏是戒尺? 她此生的宿敌非戒尺莫属!! 为什么裴彻训人积的‘仇’要报在她身上??她好冤! 盖头挑起,姜时愿扁着嘴,眸底蓄泪,可怜巴巴的好像下一瞬就能哭出来。 裴彻又爱又怜,也不顾房中还有人,蹲下身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对不住,是夫君高兴过头,一时不察,原谅夫君。” 房中响起哄笑,气氛一下又因为裴彻的这句轻哄又热烈了起来,谁曾见过在家不苟言笑裴十郎,在心上人面前是这般柔情似水的模样。 有人起哄道:“新娘子生气了,十郎再亲一下。” 姜时愿的脸一下红了起来,这裴家不是诗书传家,簪缨世家吗,怎么一个个这么爱起哄这么不稳重? 姜时愿还没反应过来,裴十郎又倾身过来亲了一下,根本不像那个人人敬畏的太傅大人。 姜时愿红着脸,低头去看嫁衣上的戏水鸳鸯。 接下来没有再出差错,两人交杯喝了合卺酒,又各自剪下一段发丝,以红线缠绕。 青丝如墨,束为一体,从此不分你我。 裴彻收好结发,姜时愿看着他手里的小荷包。 旧旧的,针线粗糙,与这满堂金玉格格不入,但她又想不出,还有什么比这个十年前的荷包还更适合的。 “喜结连理枝,永结同心结,良缘缔造,嘉礼已成!” 最后一道仪式终于落定,喜婆功成身退,一直挤在门外的男宾们,立即喊道: “礼成了,十郎,快别看你夫人了,快来喝酒。” 平素都难以接近的十郎,难得不绷着个脸,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可不想错过,今日定要好好灌他几杯。 今日能有这般盛况,全仗亲友合力,裴彻心中感念,这酒自然也无法推却。 但临走时,裴彻还是忍不住又亲了亲他的裴夫人。 “累了就先睡一会,我叫厨房给夫人送吃的来。” 偷偷摸摸溜进来的裴簪雪,正好撞见这一幕,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 待人走了,忍不住辣评道:“小叔看着还真是出乎意料的粘人。” 姜时愿脸上的温度就一直没下去过,正局促,见着裴簪雪又是一袭男装模样,好奇道:“你怎么穿成这样?做什么去了?” 裴簪雪献宝一样,走到喜床前,“还能去干什么,去给小婶婶你找新婚贺礼去了。” 说着,裴簪雪从怀里抽出一本大胆奔放的——春宫图。 “我猜时间仓促,你还没来得及学习,特意去了一趟千山书铺!” 裴簪雪拍了拍手里的春宫图,“千山书铺的镇店之宝!女子新婚必备!” 哇,姜时愿忍不住惊叹。 这裴家是什么风水宝地,养得出裴彻这样灵秀的天才,也养得出裴子野,裴簪雪这样惊天地泣鬼神的人才? 这么厚,这么赤裸裸的一本……一本镇店之宝,她就这样面不改色地掏了出来。 “小婶婶,你快好好看看!” 裴簪雪觉得,以她小叔那古板性子,可能也没学过这玩意。 她管不了小叔,但绝不能让小婶婶受罪,她可是听千山书铺的姐妹说,这事儿弄不好受伤的可都是女子。 说着,裴簪雪就要翻开书带姜时愿好好学习学习,但被姜时愿给摁住了。 这是花烛洞房,不是无人之地,这里房门敞着,还有仆妇丫环进出,这是能光明正大看的东西吗? 姜时愿一张脸比方才被裴彻当众亲的那一下还要红,她用袖子挡住书,把东西塞了回去。 “快拿走,快拿走,你小瞧谁呢。” 裴簪雪看着她的表情,“早学过了?” 姜时愿轻轻点了点头。 裴簪雪会心一笑,“早说嘛!那我白操心了。那我这就把书还回去!” 这玩意要被她爹发现,不把她腿给打断。 她今天真是为小婶婶豁出去了! 今日裴家大喜,宾客满门,裴簪雪一身男装混在其中,也无人注意。 裴簪雪抱着书低头就往外走,忽地,眼前一黯,撞上了一堵肉墙。 砰地一声,镇店之宝掉到了地上。 好巧不巧,一阵风来—— 灯火通明,那一幅幅精美绝伦的肉博图,跟走马灯一样,哗啦啦翻动了起来…… 裴簪雪来不及思考,往前一扑,以身做挡,抱住了地上的镇店之宝,也匍匐在男人的脚下。 男人垂眸,居高临下瞥了她一眼,冷声问道:“你是裴家的小厮?” 地上的裴簪雪摇头道:“不是,我是将军府的。” 小婶婶,对不住了。 谢景怀皱了皱眉:“不堪入目,自己回去找秦嬷嬷领五板子。” …… 夜色入幕,裴府上下张灯结彩,欢声笑语此起彼伏,美酒佳肴十里飘香。 但今日最欢喜的还要属裴老夫人,别人一宿未眠又忙活了一日,到这会已经露出疲态了,裴老太太却依旧精神抖擞,拿着酒杯,到处劝酒。 她这个年纪,正是觉少的时候! 睡不着,根本睡不着。 她也不想睡,她要狂欢,要庆祝,庆祝她的好十郎,终于成家了! “刘夫人,方才看见了吗?我那小儿媳,是不是跟天仙似的?这还不止呢,除了模样好,那心呀真真跟七窍玲珑一样。十郎这点随他爹,眼光毒辣,挑人要最拔尖的。”裴老夫人到处炫耀道。 文德侯老夫人看不过眼,“老不要脸,夸别人,拐着弯还把自己带上了。” 裴老夫人忙举起酒杯跟老姐妹碰了一下:“好了,好了,完事了,你现在可以回乡养老了。” 文德侯老夫人摆摆手,想起今日姜贵妃提及的话,意有所指道:“还回什么呀,都要入冬了,过完年再说,保不准我还能再给你们裴家保一桩媒呢。” 今日姜贵妃向她询问京中未婚贵女的情况,三皇子此次回京,也该把婚事定下来了。 文德侯老夫人向姜贵妃举荐了裴簪雪。 裴簪雪年方十七,知书达理,品性温良,况裴家这般家世,除了皇子王孙,怕也找不到更匹配的人家了。 就是不知道簪雪那丫头愿不愿意。 - - -【大婚喜婆,梳头等祝词,皆来自百度】 第95章 【小修】无以为报,唯有将余生献于你 裴彻来到宴席间,宾客如云,就连皇上也特意叫三皇子来了一趟,代为祝贺。 可宾客也委实多了一些,虽然有人作陪挡酒,他也还是喝了不少。 裴家主看着自家弟弟一点点冷下去的脸色,莫名觉得好笑,这还是他头一次在裴彻脸上见到这样生动的情绪。 一天之内,他见到了裴彻过去二十年都没展露过的神色——心花怒放,含情脉脉,到现在因为宾客太多无法脱身的不耐烦。 他的天才弟弟,其实也是个普通人,和天底下的男人都一样,都会在新婚夜舍不得喝醉。 “裴大人,恭喜,恭喜——” 又一拨敬酒的宾客迎了上来,裴家主伸出手,揽住了裴彻的肩头,侧身把宾客挡在外面。 裴彻一愣,就听裴家主举起酒杯道:“十郎醉了,各位大人雅量,这杯酒我这个大哥替他喝了。” 裴彻回神,裴家主已经面不改色连喝了三杯。 见他看着自己,裴家主得意道:“读书当官,大哥比不上你,但喝酒应酬,还得看大哥。” “今晚是你的新婚夜,回去歇着吧,这里交给大哥。”裴家主拍了拍他的肩膀。 裴彻点了点头,道了声:“谢谢大哥。” 裴家主看着裴彻离席,忽然鼻子一酸,转头寻到了妻子。 “金枝,金枝,我刚刚抱了抱十郎,他还跟我说谢谢。”裴家主眼泪汪汪道,好像第一次跟自己弟弟这般亲近一样。 裴夫人知道自家夫君的德行,一喝酒就爱感怀伤心,比怀春的姑娘还多愁伤感。 “好,好,做得好,兄弟间就该多亲近。”裴夫人一边夸,一边不由在心中感叹道。 十郎这婚成的是真好,怪不得老太太一听说是姜家姑娘,立马按捺不住拍手叫好,她现在可算是知道好在哪了。 裴彻穿过酒席,正要离席,孟老先生忽然出现,一把拉住了他。 “十郎,快来,给你看样东西。” 孟老先生喝了酒,双颊泛红,拉着他急急往外走。 “看到我给你备的贺礼吗?我猜你一定喜欢。” 孟老先生把他拉到一个大箱子前,箱子很大,但里面东西不多。 只有一只已经褪色的风筝,大鹏展翅,上面写着一句话,墨迹隐隐可辨,写的是—— 【愿你扶摇直上,破牢笼,得自由。】 字迹稚嫩,却异常熟悉。 “这是什么?”裴彻目光一顿,隐隐猜到了什么。 孟老先生道:“是小姜的纸鸢。” “你知道的,老头我就爱收藏东西,这贺礼,你喜欢吧?” 裴彻点了点头:“谢谢先生,非常喜欢。先生喜欢什么酒,我让人带先生去酒窖里挑。” 孟老先生顿时笑开了花,他就知道自己不会空手而归。 裴彻让人带孟老先生去酒窖,自己捏着那只旧纸鸢,快步向后院而去。 树影婆娑,灯火朦胧,裴彻推开贴着红双喜字的房门,却见房中—— 红烛高照,锦绣生辉,一片喜色之中,一个小小的身影趴在房中的圆桌上,脑袋枕着手,睡着了。 裴彻目光一柔,轻声关上门,放下了手中的纸鸢,悄悄走过去将人轻轻抱起。 “裴彻?” 他才将她抱起,臂弯里的人缓缓睁开了眼,呢喃唤着他的名字。 “怎么不去床上睡?” 听到他的声音,姜时愿又安心阖上了眼,双手环上了他的脖子,轻轻笑道:“等你呀。” “不是说了吗?要等你千回百回。” “今天是第一回。” 裴彻唇角含笑,把人轻轻放到床上。 “辛苦了。”裴彻看着她眼底因为睡眠不足而留下的鸦青色。 姜时愿坐在那柔软的锦被上,噗嗤笑了一下:“我做什么了?怎么就辛苦了?” 裴彻屈膝跪在床边,倾身去吻她。 “辛苦你历尽千帆还愿意奔向我,辛苦你义无反顾要嫁给我,也辛苦你穿越几条街给我带来温暖的杏仁茶,甜蜜的糖人,还有祝我扶摇直上的大纸鸢。” “无以为报,唯有将余生献于你,任你差遣,随你摆弄。” 裴彻的亲吻热烈又滚烫,而比他的亲吻更炽烈的是他又一次的告白,不仅身体,姜时愿只觉灵魂都跟着他的话语震颤。 “裴彻……” 她轻声低语,齿关却一下失守,剩下的话语,变成了一片呜咽低吟。 姜时愿攀着他的脖子,试着回应他,可换来的是,更为汹涌的占据,舌尖全是他进门时含的柑橘香。 他的手扣着她的腰,整个人又回到了他的怀里。 空气里像是点了一把火,呼吸也渐渐变得稀薄,就在她觉得眩晕之时,那炙热的吻从她的唇边,落到了她柔软的耳垂,她纤细的脖颈,像是朝圣一般,一点点往下…… 姜时愿身体轻颤,不知是因为衣裳半解的冷,还是因为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而紧张。 她又说谎了。 那什么镇店之宝,她没学过。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紧绷,男人的吻回到了她的唇边,变成了轻柔的爱抚。 “愿儿,你来。” 天地翻转,裴彻到了她的身下。 一丝不苟的发丝凌乱不堪,永远沉静的黑眸翻腾着情欲,裴彻的渴望在她眼底一览无余,那张光风霁月的脸庞也似乎完全被爱欲浸染。 被索取一下变成了被需要。 征服变成了垂怜。 姜时愿的手指抚上他紧实的胸膛,触感滚烫。 拯救他几乎是本能的动作,她伏下身去亲他滚动的喉结,然后如愿以偿的听到了一声低喘。 姜时愿头皮发麻,一种隐秘的快感得到满足。 她又想起那日轻轻一吹就发红的耳垂,转而向上,含住轻咬。 裴彻颤了一下,显得有些外强中干,姜时愿轻笑伏倒在他身上。 “上次是不是故意的?” “嗯?” “那天早上,是不是故意的?” 姜时愿摁着他的胸膛翻起旧账。 裴彻轻笑,带着她直起上半身,侧头寻她的唇想要索吻。 “那我拙劣的演技,诱惑到夫人了吗?” 姜时愿呜咽了一声,低头咬在他的肩头上。 骨节分明的两只手,扣着她纤细的腰肢,一个遒劲有力,一个柔若无骨…… 姜时愿引颈叹谓。 何止是诱惑。 她要与他,此生同甘苦,共沉沦。 第96章 要一遍一遍地拜倒在她的情话下了 晨光熹微,燃了一夜的龙凤喜烛,红泪斑驳。 偌大的裴府,虽一片静谧,但鲜花织锦,红绸遍布,依旧藏不住昨日喜悦喧闹的余韵。 裴彻醒来,还未睁眼,先亲了亲怀里的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得这么黏腻,总想着触碰她,多一点,再多一点。 希望她不要嫌弃,他这样笨拙的讨好。 姜时愿还在睡梦中,只觉有什么,像羽毛一样,扫过她的眼睑,拂过她的脸颊,然后又在她的唇边摩挲。 “痒。” 她闭着眼不满的咕哝了一声,翻身缩进他的怀里,把脸藏在他的胸膛。 描摹的手指停了下来,裴彻掖了掖因为她转身翻动的锦被,随后隔着锦被,长臂将人揽住。 “要起了吗?”姜时愿含含糊糊问道。 “不用。府中上下辛苦了一天两夜,今日所有人歇息补觉,敬茶改到晚上了。”裴彻亲了亲她的额头,“睡吧。” 外头果然鸦雀无声。 姜时愿半梦半醒,却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我们是不是太胡闹了?闹得人仰马翻的。” 裴彻也跟着笑,他也觉得不可思议,“确实。” 可这不可思议,就这样发生了。 轰轰烈烈,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 “会不会有人笑话我?”姜时愿道。 不等裴彻回答,姜时愿已经自顾自答道:“我猜他们大约是不敢的。” 姜时愿仰头,在他下巴上轻轻啄了一下:“因为我夫君是当朝太傅,我就是太傅夫人,谁敢笑话?不要命啦!” 裴彻被她一清早的情话哄得唇角上扬。 “裴大人以后会罩着我吗?” 聒噪的姜吵吵醒了,仰头认真问道。 “要看着我,要听我说废话,要哄我,要全心全意的偏爱我,即便看见我跟猫打架,也要先说‘愿儿好,猫坏’。” 姜时愿的手指轻轻点过他的眼睛,他的耳朵,他的嘴巴,最后落在他的心房。 裴彻忍着笑,无条件应道:“嗯。从今往后,我眼睛追随你,耳朵聆听你,哄你,偏爱你,即便看到你跟猫打架,也会说‘夫人没错,是猫不对’。” 姜时愿压着笑意,撇了撇嘴:“是吗?那太傅你可真是够昏庸的!哪有正常人会跟猫打架?” 裴彻失笑,却见姜时愿两只手攀上他的脖子,话锋也跟着一转: “放心,为了不让太傅背上昏庸的骂名,我不会跟猫打架,不会闯太大的祸,也不会把天捅下来。” “所以,太傅大人,请大胆的偏爱我吧。”姜时愿蹭了蹭他的鼻子。 裴彻看着她,怎么办,好想吻她,真的要一遍一遍地拜倒在她的情话下了。 姜时愿看着裴彻好看的脸庞上,笑意弥漫,不由跟着弯起了唇角。 她说过,要给他快乐。 别人不能给他的,那她自己来。 “怎么不亲我?”她看着他,等着他的情不自禁,“不喜欢本天才今天的情话吗?” 裴彻早已被哄得没了嘴角,侧身捧着她的脸,低头亲吻她。 “要习惯。” 间隙,姜时愿又学着他的口吻,一字一句道: “习惯我的崇拜,赋予我认可,我也很需要。” 裴彻要堵住她的嘴。 他怕她今天把甜言蜜语都说完了,明天怎么办?后天怎么办?往后余生那么多的日日夜夜怎么办? 他都习惯被她哄着了。 姜时愿没睡够,哄好了裴太傅,又有些犯困。 昨晚虽然没有太激烈,但也耳鬓厮磨了许久。 困意袭来,姜时愿又枕着他的手臂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姜时愿再次醒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身后的裴彻睡得很熟。 静静欣赏了一下夫君的绝世美颜,姜时愿悄悄起身。 她想起昨日裴彻准备的花,想去看看。 姜时愿轻手轻脚起床洗漱更衣,没敢打搅裴彻,也没叫人。 红豆昨天跑进跑出,两条腿都快跑成罗圈了,让她歇两日。 穿戴整齐,姜时愿轻轻开了门,阳光灿烂,看日头是快到正午的模样。 裴府上下一片安静,姜时愿看着那些红绸灯笼,遍地的爆竹红花,莫名又有些恍惚。 她成亲了,跟做梦一样。 都不待到前院,出了房门,便是花团锦簇,芙蓉遍地,兰花摇曳,比她想的还要多,还要热烈。 也不知他的鼻子昨天是怎么熬下来的。 姜时愿往外走了几步,裴家主正好经过,手里还提了一个食盒。 “起来了?十郎呢?”裴征问道。 姜时愿寻思了一下,在‘裴家主’和‘大哥’之中,选择了后者。 “大哥。”她喊了一声,“裴彻还没起。” 比十郎的嘴甜多了。 裴征颔首,笑哈哈道:“忘带见面礼了,晚上一起补给你。” 裴家主平易近人,很像裴老夫人。 姜时愿看着裴家主手里提着的食盒,好奇问道:“大哥要去做什么?” 裴征道:“府上下人都歇了,厨房也没人,我给金枝去买碗馄饨,巷口就有一家,是我和金枝从小吃到大的,她每次经过,不管刮风下雨,都要去吃一碗。” 说了半天,裴征突然想起什么来,补充道:“金枝是你大嫂的名字,宋金枝。” “看到你们大婚,让我想起我和你大嫂大婚了,转眼二十年过去了……” 好了,姜时愿现在知道裴子野的嘴碎是随谁了。 裴彻看她,是不是也是这样,一张嘴,叭叭叭说个没完? 不过,这不正说明,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姜吵吵就是注定要和嘴碎的裴家人成为一家人。 而且裴家主和裴夫人的故事,听起来好像很有趣。 姜时愿立即竖起了耳朵:“不是馄饨好吃,是大嫂想要遇见大哥,所以才会经常来的吧?” 裴家主眼前倏地一亮,像是找到了知己一般:“对吧!对吧!我也是这样想的,但宋金枝就是嘴硬不承认。” 哇,十郎这媳妇,真是个妙人! 老太太说的没错,七窍玲珑心!一针见血!一语中的! “你饿吗?大哥带你去吃馄饨,顺便带你认识认识路。”裴家主热情邀约道。 姜时愿确实有点饿了,而且难得的机会跟裴彻的家人熟悉,忙跟上脚步。 裴征领着她在府上简单转了一圈,介绍裴家情况的同时,见缝插针地也说了说他和宋家大小姐的缘起缘落。 大意就是,宋家大小姐宋金枝对他情愫暗生,经常放着离家近的食肆不去,变着法子来裴家门口吃馄饨,然后趁机偶遇他,一来二去,两人就相熟了,最后成了一桩姻缘。 姜时愿听了一路,感叹了一路。 待到馄饨铺子,那热气腾腾,鲜掉眉毛的馄饨上桌。 姜时愿忽然反应过来。 她可能误会了。 金枝大嫂,可能真的只是来吃馄饨而已。 因为这馄饨,实在是太好吃了!! 还有,裴家主这嘴也太碎了,美味当前,还能说个没完。 姜时愿忙着低头品尝美食,都没空附和。 却听裴家主突然十分感慨地来了句:“弟妹,谢谢你。” 姜时愿嘴里塞着两个馄饨,鼓着腮帮子,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第97章 那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怨不得任何人 也不用你发问,嘴碎的人自己会和盘托出。 裴家主筷子一放,长叹了一口气。 “三十年前,父亲病重,经久不治,母亲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的偏方,说新生儿的脐血可以起死回生,于是,这才有了十郎。” “可惜,十郎还没出生,父亲就去了,连看他一眼都不曾,母亲也因为忧思过度外加生育伤了身体,十郎刚落地她就病倒了,十郎也一直由奶娘带大的。” 姜时愿放下了碗筷,静静听着裴家主的话。 “裴氏一族,立世已久,可盘根错节也多,父亲去后,家里很是乱了一阵,一直到十郎高中状元,我这个家主的位置才算是真正的坐稳。” “我知道,十郎沉默寡言,但一直与我这个大哥守望相助,他刻苦求学,不是为了他自己。” 裴家主说着说着眼眶红了,“我们都不知道,一直到小野去了崔家一趟,我们才知道崔学士那么严苛。” “我们才知道,十郎用左手提笔拿筷,是因为右手被罚。” 他还傻乎乎地以为他这是天赋异禀,到处炫耀显摆。 “他自小就没有让我们担心过,聪慧,独立,凡事都是最好最出众的那个,所以我们习惯性地把他当成裴氏的骄傲,忘了他那时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 “昨天看到他那样开怀的笑,我才知道,自己这个大哥当的有多不合格。” “所以,要谢谢你,谢谢你填补了那份空缺。”裴家主由衷谢道。 …… 裴彻一觉醒来没见着人,心里一空,余光忽地瞥见枕头边上留着一张素笺。 龙飞凤舞四个字—— 【赏花去也】 裴彻这才落定,不紧不慢洗漱更衣,出门去寻人。 裴彻原还担心她初来乍到,在裴府会局促不舒服,却不想一出院门,就见她跟裴家家主有说有笑回来了。 姜时愿没看见裴彻,倒是先看见裴子野。 裴子野刚起来,他除了嘴碎,还是个爱吃的,反正这张嘴就是不能闲着。 裴子野老远就闻到了馄饨的香味,眼巴巴地跑过来,喊了声‘爹’,伸手就要去拿东西:“爹,你怎么知道我想吃馄饨了?” 裴家主把食盒往后一藏,“糟糕,忘了买你的了。” 裴子野气的牙痒痒:“又这样!每次都这样!我到底是不是你们亲生的?” 他真是服了,这两人吃什么都不带他就算了,小时候带他出门,还老把他忘在路上。 这个家,他真是一点都不想回! 裴家主也不惯着他,“有本事你也找个媳妇去呀。你看你小叔成家了,就有人疼了。” 裴家主指着姜时愿手里的食盒说道。 裴子野脸色忽然一黑,气呼呼跑了:“我自己买去。” 看着裴子野走开,姜时愿忽地想起,好久没有听到苏梨落的消息了,她跟裴子野发展到哪一步了? 一直和裴家主分开,姜时愿才看见裴彻就站在不远处,惊喜喊道: “裴彻——” 尾音上扬,像是拐了个弯,画了个小尾巴。 姜时愿快步走了过去,要不是怕食盒里的馄饨洒了,她就跑过去了。 跑过去抱抱他,抱抱裴家十郎。 几步路,但裴彻还是迎了过来:“慢点。” “给你带了好吃的。”姜时愿提起食盒道。 裴彻接过食盒,暖了暖她的手,两人一起回了屋。 “你快趁热吃了,一会就凉了。” 姜时愿将东西摆上桌,用勺子盛了一个馄饨,吹了吹,要喂给他。 裴彻看着她这哄孩子一样的动作,“大哥跟你说什么了?” 姜时愿每次都为裴彻的敏锐咂舌,“说了你小时候用左手的事。” “这就是你想喂我的原因?” 裴彻领情,张嘴吃了她送过来的馄饨。 姜时愿放下汤匙,将那碗馄饨推到裴彻面前:“其实,这碗馄饨是大哥买给你的,大哥还想跟你说,辛苦了。” 裴彻想起昨晚,裴征为他挡酒,还拍了拍他的肩膀。 两人虽然是亲兄弟,但年岁相隔太大,他出生时,裴征被赶鸭子上架打理父亲留下来的事业,他自己焦头烂额,自然也无暇顾及他这个弟弟。 “他也不容易。” “父亲突然离世,族中有几支不安分的,每次议事,都压着他挤兑挑拨,想要看他笑话。每次回来,他都气闷的喝酒消愁,有一次喝醉了,跑到我房间抱着我哭了一场。”裴彻慢慢说道。 姜时愿笑出了声:“大哥哭了?然后呢?” “然后大嫂来了,大嫂给他擦眼泪,哄着他回去了。” 裴彻笑了笑,说起另外一件事:“小野在崔家挨打的第二天,母亲其实也来找我了,她要带我回去。” “我拒绝了。” “因为我知道,跟着崔夫子我才能一举夺魁。” “果然,自我高中之后,裴氏上下人人安分,无人再敢质疑裴征。” “裴征感谢我,有什么好东西都送到我的别院,琉璃盏澄泥砚八宝桌,逢人便说,‘我家十郎那样的人物,吃的用的,就算是鞋底的一根线头,都必须得是一流’。” 姜时愿一愣,原来那些都是裴家主送的,她还以为这是裴彻‘贪图享受’呢。 随后,她又有些心虚:可惜,琉璃盏澄泥砚都被她毁了。 裴彻看了看眼前还冒着热气的馄饨,缓缓道:“所以,我不怨任何人。自始至终,那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听到这句,姜时愿鼻子忽地又一酸:“可是那样,我更心疼你了。” 裴彻握住她的手,笑了笑。 “不要心疼,也请太傅夫人大胆的偏爱我。” 不仅学了她的话,还学了她的口吻。 姜时愿莫名觉得尴尬,嗔了他一眼:“学的这么快?” 裴彻轻笑:“夫人言传身教,教得好。” …… 吃了馄饨又喝了茶,裴彻带她转了转,给她看自己以前住的地方,以前的旧书房。 姜时愿也给予了极大的好奇,问东问西,问他坐在哪里看书,问他的窗外种什么花草,问他院子里的树有没有搭窝的鸟。 然后得出一个结论:还是以前的别院更好玩,有没打扫的落叶,还有蚂蚁窝,鸟窝,小池塘,生机勃勃。 约莫到了傍晚时分,裴府上下苏醒,姜时愿和裴彻一起去裴老夫人院中敬茶。 裴氏近亲的几支汇聚一堂,乌泱泱一片。 姜时愿还没踏进去,就听一个稚嫩的声音喊道: “十奶奶来了——” 姜时愿吓得收回了脚,惊恐看向裴彻。 不是,她还是娇花一朵,她不想当‘奶奶’。 裴彻波澜不惊,送她三个字: “要习惯。” 他一出生就当‘小叔’,六年前就开始当‘爷爷’了。 第98章 就准你哄我,不准我哄你? “母亲,请喝茶。” 姜时愿捧着茶,在裴老夫人面前跪倒,几乎才刚沾地,就被裴老夫人拉了起来。 “乖孩子,快起来。” 裴老夫人眉开眼笑喝了茶,然后往姜时愿身后的托盘里,放了一把夜明珠。 “听说你喜欢这些小东西,拿去串个玩物,不够再找娘要。” 姜时愿惊喜的瞪大了眼睛。 不是吧! 这是夜明珠,不是小石子,怎么就直接抓瓜子一样抓一把给她了? 抓瓜子她也不敢这样抓。 裴老夫人话音刚落,裴征已经迫不及待道,“大哥这也有。” 大夫人宋氏嗔了他一眼,“矜持点,别吓到了弟妹。” 众人哄笑,似乎是习以为常。 姜时愿也被逗笑,接过下人送上来的茶,双手奉到裴征与宋氏面前。 “大哥大嫂请喝茶。” 裴征和宋氏应了一声,领了茶,裴征也学着裴老夫人的样子,从自己身后的锦盒里,抓了一把放到托盘上。 红豆端着托盘,小眼睛一下瞪大大。 裴家主给的是一把亮晶晶的红宝石。 裴夫人就含蓄了,给了个庄子,也不大,小半个山腰吧。 随后便是裴簪雪的父母,裴二爷本是旁支,因父母去世早,裴老夫人一接到身边教养,裴老夫人不仅养大他,还帮他成家,娶了自己老姐妹文德侯老夫人的女儿,也就是叶晚宁的姑姑。 裴二爷不善言辞,但裴家人嘛,手指缝天大,出手没有不阔绰的。 裴二爷喝了茶,随手给了姜时愿一把红彤彤的珊瑚珠,颗颗一般大,一样的颜色,十分喜人。 二夫人叶氏给了一家胭脂铺子,不知是不是巧合,那铺子就在姜时愿香铺隔壁,生意极好。 “弟妹颜色好,这胭脂铺子正好适合你。” 姜时愿受宠若惊,裴彻陪在一旁,在她起身时扶一把,在她惶恐的时候,悄无声息先接了东西。 没有受不得的,再多也受得。 很快,托盘里堆满了东西。 敬完了长辈,便轮到小辈拜见了。 许是习惯了裴子野和裴簪雪此前一口一个‘小婶婶’的呼喊,看着那些比自己还大的侄子们朝自己行礼时,姜时愿没有露怯。 但轮到那些小娃娃,跪在地上,朝她大喊‘孙儿见过十奶奶’时—— 姜时愿直接掐住了裴彻的手。 习惯不了,根本习惯不了。 姜时愿给了每个孩子一个大大的荷包,荷包里是特意去金店打的小金桔,圆滚滚的,还有一片小叶子,十分童趣。 “哇——谢谢十奶奶。”孩子们果然喜欢,欢呼不断。 姜时愿忍住不笑场,悄悄问裴彻:“我们什么时候回太傅府?” 裴家很热闹,但是她实在是有些招架不住这声声催人老的‘十奶奶’。 “等你回门后,我们就搬回太傅府。”裴彻安抚道。 敬完茶,差不多到了饭点,光是裴家自家人就坐满了五大桌。 这场家宴吃的非常愉快,姜时愿坐在裴彻身旁,也不觉得拘束。 裴老夫人兴致也极高,吃完了饭,又提议打叶子牌。 “愿儿,你会不会玩叶子牌?”裴老夫人问道。 姜时愿藏住眼中的兴奋,含蓄道:“会一点点。” 何止是会一点点。 她可太会了。 她不喜欢下棋,但喜欢玩叶子牌,也极有天赋。 在家的时候,她能十战十胜赢遍全将军府,在外她还赢过裴彻,为此她还弹过裴彻一个脑瓜崩呢。 这可是她唯一能赢裴彻的游戏。 “那玩一圈吧。” 裴老夫人立即吩咐人撤下了席面,摆上了牌具。 裴老夫人坐上首,姜时愿夹在裴老夫人和大夫人宋氏之间,对面是二夫人叶氏。 婆媳四人玩牌,男人们在一旁喝茶闲谈,裴彻的视线时不时飘向牌桌上。 裴征看不过眼,“够了,别这么粘人,会被嫌弃的。” 裴二爷先笑了。 裴征看他:“老二,你笑什么?” 裴二爷直言不讳:“笑你很有经验,被嫌弃的经验。” 裴征不悦,他承认,他刚成婚那会儿是有些粘人,是有那么点恨不得拴在宋金枝的裤腰带上,但,他裴二郎就不是吗? “我至少比你强吧,喜欢就喜欢,哪像你死鸭子嘴硬。面上挂着一副臭脸,转头见人跟别的男人相看,醋得连夜跑去提亲。什么规矩什么礼仪全都抛到脑后,斯文败类说的就是你!”裴征不甘示弱。 裴二爷脸色一沉,嘴皮子碰了碰:“巷口的馄饨,百年老手艺,大嫂喜欢的,是馄饨,不是你。” 裴征拧眉:“!!” 裴征大不爽,要找裴彻评理,裴彻没空,视线只落在对面的姜时愿身上。 他看着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到行动迟钝拧眉沉思,最后陷入了自我怀疑。 姜时愿输了。 不仅输了,还连输了三把。 拿着最好的牌,最后还是被围追堵截,输得七零八落。 怎么会这样? 她的牌技呢?她明明很会打! 是她太久没玩了?? 眼见着姜时愿这牌出的越来越慢,裴老夫人忍不住笑道:“我们裴家有个规矩,上了牌桌,上不封顶,老十媳妇,你今天得的这些东西,怕是要输回来咯。” 姜时愿一愣:玩这么大吗? 大夫人宋氏一边看牌,一边附和道:“那一托盘哪够,玩几圈就没了,得叫十郎再拿东西来,小野想要城东马场很久了,今天我就给他赢回去。” 姜时愿瑟瑟发抖,牌都有些拿不稳了。 这裴家这么吓人吗? 她赢裴彻一个脑瓜崩,她都觉得是‘豪赌’和大逆不道了。 她们在家玩一出手就是个马场? 等等—— 城东马场?裴彻的? 见姜时愿被吓住,对面的二夫人叶氏忍不住偷笑,婆母和大嫂又来诓人了,就跟当年诓她一样。 “规矩是有这个规矩,但规矩没说不能请人帮忙,是不是,弟妹?”叶氏提醒道。 姜时愿立即会意,忙可怜巴巴地抬头去找裴彻。 可是裴彻能赢吗? 裴彻拢共就玩过一回,还输给了她。 几乎是在她求救的第一瞬,裴彻便追上了她的视线。 他抬脚走了过来,“输了?” “我来。” 裴彻说道,接过了姜时愿手中的牌。 他仅扫了桌上一眼,便记下了所有牌,随后压着大夫人反败为胜,又紧追着裴老夫人,拆了她的底牌。 牌风凌厉,杀的桌上三人措手不及。 姜时愿看傻了眼:“你什么时候这么会玩了?” 裴彻转头看她:“怎么,就准你哄我,不准我哄你?” 第99章 姜时愿,你等的信早就送到你手边了 裴彻的叶子牌玩得出神入化,姜时愿都看傻了。 裴彻说的没错,她就是一块朽木。 不然怎么会天真的以为自己能赢裴彻,然后特意多吃了一碗饭,狠狠地弹了一下他的脑门! 那是普通的脑门吗? 那可是装着锦绣文章江山社稷的天才脑门! 姜时愿看了看裴彻光洁的额头,弯了弯嘴唇。 还好没弹坏,不然她都做不成太傅夫人了。 …… 牌桌上局势紧张,最后演变成了全家上阵。 裴彻支援姜时愿后,二夫人最先败下阵来,裴簪雪不依,喊道:“爹你快来,娘亲要输了。” 于是裴二爷上阵接管了二夫人的牌,犹如当年二夫人第一次随文德侯老夫人来裴家做客,被叔母和大嫂诓骗乱了阵脚时。 我们的裴家主,自然不肯让自己夫人单打独斗,于是也凑了上去,夫妻俩一个拿牌,一个摸牌,配合默契。 这一下,把裴老夫人给气住了,“欺负我鳏寡孤独吗?” 裴子野趁机上位,蹭到老太太身边:“看吧,关键时刻,儿子都靠不住,还是得靠孙儿。” 最后的牌局,在大家一人喂了老太太一次牌,让老太太赢得盆满钵满后圆满结束。 裴家许久没有这般轻松欢聚过,裴彻更是第一次除吃饭以外,和家人围坐一团。 好似有了姜时愿,做什么都变得自然而然理所应当,不会被人觉得奇怪,也不用思考该不该。 “谢谢。” 二人踩着月光回房的时候,裴彻忍不住道。 姜时愿看着两人牵手的影子,莞尔一笑。 “怎么都跟我说谢谢?白天是大哥,现在是你,跟我没关系,是他们本来就爱你,是你本来也一直爱着他们。” 姜时愿也许久没有这般开心,她喜欢热闹,尤其是这种大家都把她当成宝,积极接纳她的热闹。 她知道,并不是她多讨喜,也不是她做了多了不得的事情,是因为他们爱裴彻,尊重裴彻,所以连带着喜欢她认可她。 “你们本来就是血溶于水的一家人,不管发生什么都会守望相助,彼此照拂,跟我没关系。” 姜时愿说道,胸口突然有些发闷,她抬头望了望天边的月光,轻轻叹了口气。 “现在,他们也是你的家人了。而且——” 裴彻停下脚步,转身捧起她的脸:“以后,我们还会有我们自己的骨肉,自己的家人。” 姜时愿神经一抽,想到了一个问题:“那我们的孩子一生下来也是当小叔吗?” 裴彻认真思考了一下:“有一支远房,孙儿都成婚了,真论起来,我们的孩子一出生就可以当爷爷了。” 姜时愿噗嗤笑出了声:“这辈分也真够高的。” 裴彻又重新牵上她的手,慢慢往前走着。 夜风萧瑟,姜时愿心里却暖暖的。 多好呀,裴彻家庭和睦,关心他的人有那么多。 她也不错,有疼爱自己的姑母和表哥,有一直照拂自己的嬷嬷和红豆,现在又有了裴彻,还有裴彻分给自己的家人。 人不能总盯着自己没有的,要多想想自己已经有的,对吧。 “城东马场是你的吗?”姜时愿突然问道。 裴彻没否认。 那不用想也知道,马是他调教好的。 “怎么会想着要给我训马?”他的时间那么金贵。 裴彻也不知当时是怎么想的。 明明下定决心要旁观,可听到她出现在城东马场,心绪还是会泛起涟漪。 尽管她不是为他而来,尽管他们只是一个无意闯入的光顾者与一个幕后东家的关系。 可这或许就是他们最近的关系了。 而观景台到马场的距离,也可能是他离她最近的距离。 所以,有些贪心的,想要保持这个没有越界但又比陌路人多一层羁绊的关系,聊以慰藉。 “我每次骑马的时候,你都在吗?”姜时愿又问道。 裴彻点了点头,如实道:“嗯。喜欢看你驰骋的模样,因为只有看到你快乐,我的负罪感才会轻一些。” 姜时愿伸手捂住他的嘴,她不喜欢听到那三个字。 这就是她不想太多谈及过去的原因,因为总是避不开裴彻那段苦涩的回忆。 裴彻倒是坦然了许多,亲了亲她的掌心,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不管是城东马场的马,亦或者是你发现了其他,都不用觉得负担,把它当成是我的自我救赎。” 姜时愿却在他的话里抓到了重点,她一向都很会抓重点。 “其他?还有其他?” 除了如夫人,白檀丸,誊写的书卷,城东的马,还有其他? 那她得好好找找。 姜时愿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她怎么会觉得负担? 若是她知道,裴彻一直在默默守护她,她也不会对他怨怼避讳那么多年。 她一直怨他,怨他无情,把她当个阿猫阿狗,领回家消磨时间,厌弃了就踢到一边。 明明他们渡过了那么寒冷的一个冬天,明明都约好了一起放纸鸢,约好了要给她过生辰,怎么说消失就消失了? 她想着,或许是皇命紧急他不得不连夜离京,爹娘不也是临危受命,连夜就离京去的西北吗?他们不也是没来得及跟自己说上几句话吗? 可是,爹娘到西北后马上给自己写信了。 她想着,裴彻到蜀州也会给自己来信。 她翻出爹娘打仗的舆图,一遍又一遍地计算着从京城到蜀州的车马时间。 一个月他该到了。 或许不用一个月,他的信在半道就已经送出来了,下个月她就能收到了。 可她等了一个月又一个月,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在蜀州三年,没有给她寄只言片语。 裴彻怎么可以这么无情呢? 她一边怨他,又一遍一遍反省自己,她把和他相处的点点滴滴翻来覆去的回忆,然后发现了许多问题。 是她故意烧了他的书房被他洞悉,还是她总是耍小聪明惹他不喜? 她弄坏了他好多东西,撒了好多谎,还整天说个不停,连他的夫子都不喜欢自己。 她听见他们在书房里讨论自己,崔夫子说她顽劣吵闹又爱惹事,要把她送回将军府。 一切都变得有迹可循,第一年她只是怀疑,第二年怀疑变成了笃定,第三年的时候,她已经深信不疑。 看吧,姜时愿,你顽皮又胡闹,所以被赶出了宫又被裴彻厌弃。 不然过去三年,他连一句话都不捎给你呢?哪怕是问一句‘姜时愿她还胡闹吗?’都没有。 如果他问了该多好,如果他问了,她就会回答他: 姜时愿已经不胡闹了,她不再惹是生非,她安静又乖巧。 她怨他,更怨自己。 所以,他从蜀州回京那天,她去了如意楼远远地看了他一眼,但此后多年,她从未主动去见他一次。 即便现在的太傅府就是当初的别院,即便从将军府去见裴彻的距离从未改变。 可她再不敢去叩那扇门。 现在,裴彻告诉她,过去十年他从未丢开她,她怎么会觉得负担? 她只会把他的守护,当成散落的珍珠,当成失而复得的惊喜,重新串起来交给曾经的那个自己。 姜时愿,你等的信早就送到你手边了,只是你没发现而已。 所以,那些过往,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一个擦肩而过,她都要一点一点找到。 第100章 今晚,可以放纵一些吗? “所以过去十年,你都没有丢下我,对吧?” 姜时愿转头问他,语气淡淡,眼神也不似以往那般干脆,像是在求证什么。 裴彻才恍然发觉,自己过于高兴,而忽视了一个问题。 过去十年,明明是两个人的磨难,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先解了他身上的枷锁,然后才顾及自己。 月光轻柔,但裴彻的亲吻比今夜的月光还温柔。 “我怎么舍得丢下你。” 他的吻落在她眉心,姜时愿仰头问他:“还有其他什么,可以要个提示吗,裴大人?” 姜时愿决定把它当成一个寻宝游戏,要把过去十年遗落的惊喜,全都找出来。 裴彻感叹于她的开朗,又有些心酸,若不是经历太多,怎么会练就这样的豁达。 “没有提示,夫人慢慢找吧。” 裴彻不配合,拔腿往前走,前边就是他们的小院。 这还是第一次,裴彻没有满足她的要求。 姜时愿追了上去,央求道:“给一个吧,嗯?你知道的,我耐心不多,我会掀桌会摔碗,要是找不到,我就……” 姜时愿想了想,想到了一个很大的威胁:“我就携猫出走!” 裴彻冷哼了一声:“你敢!” “我怎么不敢?我有什么不敢?” 姜时愿梗着脖子,她现在有钱有闲,名下一堆的庄子田产,随便找个地方都能优哉游哉过几个月。 裴彻看着她较真的模样,失笑一声,伸手直接把人扛了起来。 “啊——” 姜时愿只觉一下失重,下一瞬,人已经半趴在裴彻肩头。 “裴太傅,你干什么?斯文呢?沉稳呢?” 没人理会她,裴彻直接把她扛进了房间,丢上了床。 “没有裴太傅,现在只有一个追妻索爱的裴十郎。” 姜时愿仰倒在床上,裴彻躬身要覆了过来,姜时愿抬脚,踩在他硬实的胸膛上。 “提示呢?” 姜时愿挑眉,微微用力,制止了他的靠近。 帐暖衾香,裴彻喉结轻轻滚动,握住她的脚踝,将她脚上坠着小珍珠的绣鞋丢到一边。 “礼物。” “每年都给你准备了生辰礼物。” 裴彻最后还是依了她,给了她一个十分明了的提示。 姜时愿很满意,起身靠近,主动贴上他的薄唇。 裴彻跪在床边,双手环住她的腰,仰头接住她的吻。 姜时愿看着他的脸一点点染上情欲,沉静的眼眸里全是对她的渴望,腰上的手更是要把她揉碎一样。 “今晚,可以放纵一些吗?”男人嘶哑着声音问道。 姜时愿咬了他一下,允了他的请求:“可以。” …… 舒舒服服在裴家过了两日,拜了裴氏祖先,上了族谱,第三日裴彻陪姜时愿回了一趟将军府,随后他们直接搬到了太傅府,裴子野和裴簪雪自然很有眼力见地回老宅去了。 两人在偌大的府邸,又过了几日‘放纵’的日子。 姜时愿一时分不清,裴彻平日那冷肃正经模样是真的还是他装的。 就在她快要招架不住的时候,皇帝把裴彻召回去了。 裴太傅的休沐提前结束,姜时愿很是松了口气。 这日,天光还未亮,裴彻已经穿戴整齐,临出门时又折身回到房里。 “我上朝去了。”他道。 床上的人没反应,裴彻有些心虚,上前亲了亲她的脸庞。 “我申时便能结束,回来给你带如意楼的红烧狮子头,好不好?” 姜时愿睁开眼,含糊应了一声“好”。 随后又想起了什么,唤道:“裴静静!” 已经走开的人轻笑了一声,又回过头来:“什么事?” 姜时愿睁开眼,看着一身官袍正气凛然与昨晚的斯文败类截然不同的男人,有些气闷。 他不应该叫‘裴静静’,应该叫‘裴涩涩’‘裴老狗’! “你不在家,我是不是可以随意进出所有房间?”她问道。 裴彻反问:“我不同意,你就不会进吗?” “那不可能。”姜时愿很理直气壮。 裴彻又走回去亲了她一下,“你想干什么都可以,你是这里的女主人。” 目送裴彻出房门,姜时愿又倒回去睡了一觉。 一觉睡到自然醒,起来洗漱更衣,秦嬷嬷和红豆端来了早饭。 猫将军趴在一旁的椅子上作陪。 姜时愿嫁入太傅府,秦嬷嬷和红豆自然也要跟随,不仅她们,将军府能搬来的都搬来了。 裴彻的太傅府够大,再多的东西也装得下。 “今日再不能闲着了,首要先得把聘礼和嫁妆整顿好,天冷下雪就不好办了。” 秦嬷嬷知道小两口蜜里调油,所以没打扰,一直到今日才提醒道。 姜时愿不担心,裴彻留了人,裴老夫人也给她派了好几个能干的管事过来协助,也就这一两天的功夫。 “嬷嬷看着安置调度吧,库房钥匙都在这了。” 姜时愿把任务丢给了秦嬷嬷,自己跑去了裴彻的书房。 这几天软磨硬泡,才从裴彻嘴里又套出一个提示。 礼物藏在太傅府。 按她对他的了解,东西应该藏在他最长待的地方,也就是书房。 裴彻的书房,除了书更多,书案更大以外,陈设装潢与十年前一般无二。 姜时愿轻车熟路走进去,先从桌上的果盘里摸了个橘子。 裴彻爱在房间里摆各类鲜果,但只有书房才有她喜欢的蜜橘,还就摆在他的书案上。 以前她不懂,现在倒是瞧出些端倪。 他定以为,她是为了个橘子才溜进书房。 其实不然,她只是想跟他搭几句话,橘子不过是顺带替他尝一尝而已。 吃着橘子,转了一圈,除了靠窗的书架上多了一排话本子,高度正好是她抬手的高度以外,姜时愿没发现什么异常。 最后,姜时愿把目光锁定在他的书案上。 书案的一端,似乎藏着几个暗格。 姜时愿走过去,摸索了一下。 咔哒一声,最上面第一个暗格打开,里面赫然放着—— 一只威武雄壮破损不堪的草蚱蜢,一张拿着戒尺凶神恶煞的‘裴小夫子’画像,三个粗糙褪色的泥人,摔坏的九连环,整齐码放的叶子牌…… 草蚱蜢是她从外面赊账买回来的,想着他兴许也没见过这么大只的。 画像是她随手涂鸦,因为不满他的评价,泄愤地把他画得口歪鼻斜。 三个泥人是谢礼,谢谢他带病为她堆的三个雪人,她也希望他有个完整的家。 似乎是按时间特意整理过的,由远及近,最外面的是那只奇丑无比的认不出是什么的干草团,她不久前才送给他的‘纪念品’。 姜时愿看着那些东西,心底有些酸酸胀胀要涌了上来,涌到鼻尖,倒灌进眼眶。 原来那段时光,不止她翻来覆去地在回忆,他也小心翼翼地珍藏着。 原来不只是她在怀念,不只是她觉得特别,他也是感同身受。 那个冬天,她把他当浮木一样紧紧攥着,他亦是可怜的只能从一个孩子身上找一丝慰藉与补偿。 跟年龄有什么关系,在苦痛面前,人人都是弱者。 姜时愿湿着眼睛,打开了第二个暗格, 里头是一个个香盒,是过去三年,她调制的所有香方,甚至包括那盒乌龙送给裴子野的‘龙涎香’。 姜时愿忽地又笑了。 怎么这么傻,闻不得香,还把东西放得那么近。 难道这就是他当初说的‘克服’她的方法吗? 姜时愿哭笑不得,将目光落在最底下的暗格上。 那一格,没多少东西,只放着三个长方的锦盒。 锦盒上描着红色的山茱萸,上头都写着:【愿儿亲启】 找到了,礼物。 第101章 【增补字数】等你一起完成我们十年前的约定 宫中—— 三皇子回京,今日第一日入殿上朝,原本只是暗潮涌动的夺嫡之争,因为三皇子的回归,搬到了明面上。 然后五皇子党惊奇的发现,一夜之间,一直不在京中的三皇子竟然有了不少拥趸,这拥趸遍布六部。 裴太傅无意理会,东宫之位,皇帝早已有了人选。 十年前,若不是姜家两位将军战陨,姜贵妃早已荣登后位。 不管是谢景怀带兵离京,还是如今的拥趸,全都是皇帝暗中支援。 不过是朝中武将无人,不得不重用澜贵妃的兄长陆峰,才有了五皇子的起势。 若不是因为无人可用,十年前,皇帝也不会让他一个文状元去蜀州剿匪。 皇帝之所以会把太子人选的事抛出来,不过是个诱饵,陆家独占兵权已久,皇帝有心要分化,五皇子便是最好的理由。 偏偏澜贵妃和五皇子就是两个不知进退又短视的人,上窜乱跳四处勾结。 若不出意外,过几日五皇子党就要瓦解了。 裴彻无心理会,心中念的全是——她找到了吗? 他给她准备的生辰礼,前七年,经他人之手,已经一一送达。 后三年,却一直压在他书房的暗格里,迟迟没有送出。 她那么聪明,定是第一时间就去了书房,懒洋洋进门,先摸一个小橘子。 小蜜橘是他昨晚放的,上次的失误,自是不会再犯。他已经尝过了,是甜的。 看到礼物之前,她必是先看到第一格收着的那些旧东西。 除了暗格,库房里其实还有许多。 她摔碎的茶盏砚台,她掀翻的棋盘,写着她名字的小弓,还有那只做了一半说要三月三一起去放的纸鸢。 好可惜,那只纸鸢,她亲手画的纸面,等他回京的时候,早已腐坏,只留下了一个空空架子。 好像他的心。 从蜀州回京回到别院,看着那空荡荡的宅院,空荡荡的纸鸢架子,他的心也空荡荡的。 明明只是那么小的一个人,怎么能占据那么大空间?她一不见,别院一下空得像是被风遗忘的角落,连时间都变得格外缓慢。 果盘里的鲜果没有人偷咬,后院的蚂蚁窝也没人去扫,落叶堆的再高,也没人觉得它像山像蹦床,非要往里面躺一躺。 没人到处报他的名赊他的账,也没人上门告状,自然他生病了,也不会有人穿过几条街送一碗杏仁茶给他。 他知道,她把自己当成了浮木,那么小的孩子,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是本能,可他最后还是松开了她。 所以那么多年,她都不曾来看他一眼。 明明,太傅府从未改过门匾,写的一直都是‘裴氏别院’。 她没来,一定是怨他了。 她一向是爱憎分明。 不知道她看到那些旧物,会不会心软地原谅他几分。 看完那些旧物,她该发现他从沉香坊收集的香盒。 和城东马场的马一样,见不得她发愁,见不得她受一丝委屈。 孟先生的回信里,每次都会夸她,夸她越来越乖巧,夸她越来越文静。 姜时愿变成了一个安静的大姑娘,可他知道,她大约是不快乐的。 所以,他恨不能把全世界都补偿给她,又何况是一匹马,一个小小的香铺。 他能为她驯马让她安心驰骋,他能暗中助推让她声名大噪,可他也有无能为力的事。 他没办法让沈律初珍惜她,也没办法让沈律初爱重她,他只能看着她的一腔真心被一次次辜负。 可若是沈律初珍惜她,又哪有他们的今天? 或许一切都是命中有数,轮不到左右。 裴彻又将思绪落回在‘礼物’上,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他准备的礼物。 会不会觉得他的注视是一种冒犯,一种窥探? 裴彻有些忐忑,这种忐忑一直持续到散朝到府衙,他把户部的文书给了工部郎中李青。 这样的错误,以前从未有过。 李青偷偷笑了一下,自己从桌上找到了自己文书,表示非常理解:“新婚燕尔,这点小错,人之常情。” 裴彻也跟着笑了一下,问道:“孩子要满月了吧?” 李青受宠若惊,裴太傅竟然还记得? 李青咧嘴笑了笑,从怀里掏出来一张请帖:“满月宴,太傅若是得空,和夫人一道来喝杯薄酒。” 愿儿应是会喜欢这种热闹。 裴彻接了,应道:“一定去。” 李青的嘴角几乎咧到了太阳穴,跟裴太傅亲近闲聊,可比申请文书批准有成就感多了。 那他现在算不算六部之中,唯一一个跟太傅喝过酒搭过肩‘私交甚笃’的人了? 李青转身要走,裴彻忽然叫住他,“李大人和李夫人认识多久了?” 李青一愣,笑道:“我与我夫人,算是年少相识,不过中间她举家搬迁去了别处,我们中间有许多年不曾见面,也不曾联系。她与我相隔千里,我原以为不会再有关联了。” “突然有一天,我收到了她的来信。她说,家里要给她议亲了。” 李青突然眼睛里泛着光,“她问我,‘李青,你要不要来娶我?’” “我拿着她的信,连换洗衣物都没带,一匹马直接奔去找她。” 李青说完,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急赶慢赶,到她那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差点没成。” “还好她不嫌弃我,应了我的求娶。”李青傻傻笑道。 裴彻也跟着笑了笑。 愿儿嫁给了他,应当也是不嫌弃他的。 不嫌弃他无趣,不嫌弃他的刻板,不嫌弃他的惶惶不安和索求无度。 裴彻稍稍凝神,迅速料理了手中的公务。 想早些回去,带着她喜欢的红烧狮子头,早点见到她。 比预计的时间还早,裴彻从府衙出来时,还不到酉时。 但一出衙门,迎面便响起一道雀跃的呼唤。 “裴彻——” 姜时愿无所顾忌,像一阵风一样,奔向他的怀抱。 “我来接你。”她仰头笑道,小脸被冷风吹得泛红。 “怎么出来这么早,差点没等到。” 裴彻轻笑,将她裹进自己的披风里,“想见你,所以早点出来了。” 姜时愿受用,踮脚亲了亲他的下巴。 “礼物找到了,但还没开,我在等你。” “等你一起完成我们十年前的约定。” 第102章 我先动心,自然比你爱的更深一些。 裴彻愣了一下。 姜时愿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十年前,你答应要送我生辰礼,难道你不想亲手实现自己的承诺?” “况且,比起礼物本身,我更想要的是,从你手里亲手接过礼物时的雀跃和期待。” “所以,那个约定,不仅是我的遗憾,也是你的,不是吗?” 裴彻看着她,眸底是无法抑制的爱意。 叫他怎么能不喜欢她? 他真的好爱她,爱她这颗永远柔软,永远细腻的心。 “走吧,礼物就在马车上,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姜时愿拉着他的手,小小的人走在前面,像极了十年前,她穿过幽暗的书房,把他从困顿里拉出来。 ‘裴彻,我肚子饿了,带我去吃饭吧。’ 裴彻跟着姜时愿上了马车,座位上果然放着三个熟悉的锦盒。 “应该先开哪个?”姜时愿兴奋问道。 裴彻拿起其中一个,递给姜时愿:“这个。” 姜时愿接过,打开之前甚至还说了声‘谢谢’,十分的隆重。 “是什么?” 姜时愿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支白玉簪,那簪子玉质通透,价值自不必说,定是他精挑细选的。 簪子下还压着一块明黄的锦帛。 姜时愿抽了出来,锦帛上写着她和他的名字。 写她‘德容兼备’‘及笄有期’,写他‘端方雅正’‘风华正茂’,还写着—— 【天作之合,琴瑟当谐,兹以恩旨,结为佳偶。】 是三年前那道赐婚圣旨。 只是那道圣旨被从中剪断。 这是姜时愿第一次见这道圣旨,还是在被废除后的第三年。 明明她是这上面的主角,但她却跟个过客一样,走过又离开,只留下一个名字。 虽然最终她和他还是成了‘佳偶’,但姜时愿还是忍不住有些唏嘘和心酸。 “这是原本要送给我的及笄簪吗?” 他应是很期待的,不然不会一直收着这道废旨,也不会给她准备这么好看的礼物。 三年前,他应该是准备靠近她,但不想被她无情拒绝了。 所以,他又退回去了。 退回去当一个守望者,看着她去追逐别人,甚至还以文远侯府的名义在后面推波助澜。 怎么会这么傻? 天才钻进牛角尖的时候,也是一样的偏执顽固。 姜时愿心口闷闷的,“我不知道是你,如果我知道……” 裴彻握着她的手,打断她的话:“知道是我,你会答应吗?” 这个问题,簪雪此前也问过,她也认真想过好几次。 姜时愿摇了摇头,如实道:“即便三年前我知道是你,即便没有别人,那时的我应该也不会答应嫁给你。” “我以为你很讨厌我。” 三年前的她,对此深信不疑。 她都已经被他厌弃一回了,她又何必再去惹他不喜,讨他的嫌。 她只是变得安静,骨子里还是会惹是生非。 所以,姑母派人来传信,她只听到一个‘裴氏’就拒绝了。 裴彻接过她手中的簪子,为她戴上,而后亲了亲她的唇角。 “所以,现在就是最好的安排。” 老天并不曾薄待他,它在最恰当的时候,两次把她推向了他,一次是十年前,一次是十年后。 十年前,用于拯救。 十年后,用于成全。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姜时愿也觉得,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命运早在她火烧书房的时候,暗中谱写成曲,中间十年的分开,不过是为了等待一个最恰当的重逢。 簪子她很喜欢,他一向很懂她的喜好。 姜时愿摸了摸头上的簪子,晃了晃头:“好看吗?” 裴彻点头:“很好看。” “下一个,下一个。”姜时愿催促道。 裴彻又拿起第二个锦盒,递给了她。 姜时愿打开,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纸张。 最近真的是被养刁了,没见到值钱的东西,姜时愿忍不住把盒子倒转过来抖了抖。 “没了?” “就这?一张纸?” 只差把失望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裴彻面色微沉,“你看看上面写的什么?” 姜时愿细看,上面写着‘迎蝶香’几个字,是一道香粉方子,但她仍是一头雾水。 “为什么送我这个?” “康正二十九年,九月初四,你来城东骑马,在马厩,对红豆说,你想出一道可以招蜂引蝶的香方,做出来一定会大受欢迎。”裴彻冷冷道。 姜时愿愣住,随后扑到他怀里,笑道:“我跟红豆胡诌的,你还真找来了?” “找了许久,没想到你不喜欢。”裴彻作势要抽走她手里的方子。 姜时愿连连护住,“喜欢,喜欢,很喜欢。” 谁会不喜欢,有人把自己的随口闲谈当成金科玉律。 “喜欢礼物,也喜欢送礼物的你。” 姜时愿笑着去亲他,裴彻将她压在车厢壁上,想要加深这个吻。 “裴太傅,你能不能控制一下?”姜时愿侧开脸,他的吻落在了她的脸颊。 “控制不了。”裴彻轻轻咬住她的耳垂,“我在你爱上我之前先动心,自然比你爱的更深一些。” 姜时愿耳边一酥,半边身子软了下去,他惯会作妖,口舌也了得,无人之处,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 又读了许多书,说出来的话,叫人春心荡漾,无法抵挡。 封闭的马车里,眼见着气温上升,姜时愿躲了躲。 “可我还想拆下一个礼物,还剩一个呢……” 裴彻头埋她颈窝,齿尖磨着她细颈上的嫩肉,随手将最后一个锦盒塞到她手里。 “开吧。” “十八岁的生辰礼。” 姜时愿侧身打开盒子,只见盒子里是一张姻缘符,符纸上写着他的笔迹:【愿你得偿所愿,一生无忧。】 姜时愿愣住,裴彻松开了她,替她理了理衣裳,缓缓道: “豫州除了文殊菩萨很灵,姻缘符也很灵,你去豫州的时候,我也替你求了一张。” 姜时愿的心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被人狠狠揉了一下,猝不及防地泛起一阵酸涩。 所以她去替沈律初求状元符的时候,他也去了? 还替她求了一张姻缘符? 他当时又是以怎样的心情,写下这行字的? 姜时愿垂着眼睛,心中生出许多亏欠感,手里一空,姻缘符被人抽走。 “我刚求完,你就嫁给我了,可见都是谣传,一点也不灵。” 裴彻抬手将那张姻缘符丢出了窗外。 “这个不算,夫君再补一份新的礼物给你。夫人想要什么?” 他如今‘夫人’二字说的是越发熟练了,熟练里还带着一些喜不自胜,一些耐人寻味的缱绻。 姜时愿眼眶一热,定定看着他:“想要你。” 裴彻微微挑眉:“现在?” 第103章 你天生就是来爱我的 啊啊啊! 姜时愿以为自己够胡闹了,没想到跟裴彻在一起后,会更离经叛道。 他到底是怎么端着那副清心寡欲的面孔,在她身上胡作非为的? 姜时愿从来没想过,会和裴彻在马车上做出那样放肆的事来。 虽然车厢封闭,马车也因为急速行驶,盖住了车厢里的声音。 可她还是无法直视,裴彻怎么会这么疯? 姜时愿软绵绵歪在他身上,面色潮红,唇光潋滟,余光瞥了一眼乱糟糟的车厢和被洇湿的软垫,慌慌张张的又收回视线。 “这些要怎么办?” 裴彻面不改色,替她系好衣带,一丝不苟挽了一个漂亮的结。 “就说是将军打翻了茶盏。” 姜时愿除了剜他一眼,说不出别的话来,就不该着了他的道。 “我只收到及笄后的礼物,那之前的呢?” 本来不打算计较的,现在她决定要好好跟他算一算。 “之前的,一份不少,全都送达了。” 裴彻从未觉得如此放松过,因为最后一个缺憾也被填补上了。 十年前的承诺,姜时愿带着他,让他亲手完成了。 “愿儿,你天生就是来解救我的。” 姜时愿刚被折腾了一回,现在有点怕,怕他这含情脉脉和情不自禁。 但还是忍不住回应他。 “那你天生就是来爱我的。” “但我希望你克制一点。” 话锋一转,姜时愿还是要告一告状。 马车回到太傅府,裴彻想要抱她下车,姜时愿拒绝了。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车一停稳,姜时愿跳下马车,像逃一样跑进门。 裴彻支开车夫,将‘作案现场’一一恢复正常。 姜时愿穿过前院,正要回房,秦嬷嬷迎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沓信笺一样的东西。 “刚刚收整贺礼,发现了这个。这是孟老先生送给你贺仪。” “嗯?” 姜时愿看着有些眼熟,这不是上次去书院找孟老,孟老从箱子里翻出来的信笺吗? 是裴彻从蜀州寄过来的信! 姜时愿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敲击了两下,她站住脚,接过那些信笺。 信笺泛黄,但因为保存得当,字迹依旧清晰。 【三月三至,草长莺飞,恳请先生送愿儿一只纸鸢,她喜热闹,若是再能有三五好友同玩,定会开怀。】 【清明时雨,她父母俱失,定是难过。若她晚到或缺席,望先生宽恕一二。】 【蜀州遍地茱萸,重阳将至,愿儿又长一岁。她不擅围棋,双陆棋玩得甚好,请先生代为转交。】 【多谢先生将她课业文章寄来,算术尚可,文章堪忧,胡编乱造,积习难改,唯有字迹,隐隐已有吾之风采。】 【蜀地孩童多爱骰子与滚灯,想她或许也会欢喜,命人制备一二,随信送往。】 【知她病恙,心忧难眠,寻得偏方一付,飞鸽传书,愿她安康。】 【又是一年生辰,听闻她喜静,送与她的玩物都束之高阁,一时竟不知要送她何物,那八面琉璃宫灯,她应是不喜……】 一字一句,俱是关爱,衣食住行,一一过问,比十年前在别院时,还要细碎繁琐。 姜时愿不知何时红了眼睛,只觉眼前的字越来越模糊,到最后什么都看不清。 她看不清字迹,但那些文字却变成了裴彻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回响。 他笑她胡编乱造,怜她父母俱失,叹她平安长大,又忧她孤苦无依。 现在她确信,他真的从来没有丢开她。 有个人虽然身处千里之外,依旧一直惦念着她。 可是她心里好难过。 裴彻从外面进来,却见姜时愿坐在地上,身旁是一个打开的箱子,箱子里全是他当年让孟先生代为转交的礼物。 一个个,一样样,保存如新。 “不是不喜欢,是想收着,等你回来给你看。” 姜时愿抬起头来,手里攥着他的信笺,声音有些异样,眼中亦蓄着水光,像是在竭力隐忍着不让它落下。 裴彻心间猛地被攥紧,上前要将她从地上抱起来,姜时愿却一把拉住他的手。 “裴彻,老天是不是故意捉弄我呀?” “小时候,爹娘疼我,姑母宠我,我是京中人人称羡的‘姜姑娘’,就连金枝玉叶的九公主都嫉妒我,她嫉妒我爬到金銮殿抱着皇帝姑父的腿,皇帝姑父都不生气,还对殿中的我父母夸我胆大不凡。” “我几乎拥有了所有,可突然有一天,老天全收走了。” 姜时愿阖上眼,一行泪珠无声滚落。 “我每天都很努力,我努力接受从云端跌落的落差,我努力习惯我的新身份,姜家孤女也好,将军府的遗孤也罢,我真的很努力地想在那空荡荡的将军府过好。” “可是一个人的夜晚太漫长了,漫长的像是永远看不到天亮一样,我心里控制不住的滋生出一些怨恨,听见路边的欢声笑语,我会嫉妒,看见别人的父母,我也会嫉妒。为什么偏偏就我没有?” 听着她的哽咽,裴彻亦是心里一阵一阵的泛酸,他从没有那么无力过,他的满腹经纶在绝对的苦难面前,显得那么空洞和单薄,除了将她紧紧揽在怀里,除了做一个默默地聆听者以外,他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安抚她。 “我那样难捱,终于遇见了你……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又要把你支走?” 姜时愿终是忍不住哭出了声。 “它是不是故意在嘲弄我?” “可我又做错了什么?我明明很努力的想要过好每一天。” 裴彻早已心碎,门外的红豆与秦嬷嬷亦红了眼睛。 更让裴彻心碎的是,姜时愿哭诉完,马上又摇了摇头,似乎还想安抚他。 “我不是要抱怨什么,我只是想说……” 姜时愿捏着那些信,哽咽道:“如果我们没有分开,该多好。” 裴彻红着眼眶,怎么没下雪呢? 上次她这般伤心,他还能为她堆三个雪人,这次却什么都做不了。 第104章 我会接住你,也乐意做你歇脚的枝 姜时愿是坚韧的,但又是脆弱的,就好像,阳光的背后总是伴随着阴暗。 那些迟到十年的信件,勾起了她心中最大的遗憾。 眼泪是不可避免的表达,除了大哭了一场,她找不到更好的宣泄。 也不知自己哭了多久,昏昏沉沉,只记得有个人怀抱着她,一遍一遍地亲抚她的额头。 姜时愿昏睡了一觉,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 睁开眼,就见裴彻坐在卧房的圆桌上,人向着床的方向,桌上还堆着公文奏章。 他没去府衙,也没去书房,把公务搬到了卧房。 姜时愿坐了起来,轻声问道:“没去府衙吗?” 裴彻抬头,放下手中的笔,从一旁的小炉上提起煨好的银耳雪梨汤。 “没去,我想,比起江山社稷,你会更需要我,你也更重要。” 裴彻试了试温度,端着汤碗坐到床头,递到她唇边。 “雪梨汤,对嗓子好。” 姜时愿尝了一口,甜丝丝,暖烘烘,入腹之后,确实服帖。 “好喝,不是嬷嬷和红豆的手艺。”姜时愿抬头看着他,眼睛有些红肿,“你煮的?” 却见裴彻似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去晚了,没买到杏仁茶,所以学着煮了梨汤,娘教我的。” “娘来过了吗?”姜时愿一惊。 裴彻再次点头,“坐了一会,见你睡着,先回去了。” “除了梨汤,大哥还让人送了碗馄饨过来。”裴彻又道。 姜时愿眼睛湿润,撇开头,抱怨道:“你的汤碗拿得太近,热气熏着我的眼睛了。” 裴彻依言,手往后撤了撤。 “抱歉,吓到你们了。”姜时愿又道。 裴彻的心一阵抽疼,放下汤碗,双手揽住她的肩头,给了她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做的很好。” 裴彻温热的手掌轻轻抚上她的后背,轻轻地拍了拍。 “风跑累了,也可以停下来歇一歇,我会接住你,也乐意做你歇脚的枝丫。” 姜时愿靠在他的怀里,本就泛红的眼睛,又水光婆娑了起来。 遗憾是人生的常态。 这道理,她早就知道了。 “昨天我说错了,”姜时愿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的温暖,“不要克制,我要你全部的爱。” 她就是这么贪心,她想要全部,想要所有,想要把他牢牢抓在手。 裴彻低头去吻她,不用她要求,他也会给她全部。 爱她,已经成为他的本能。 “那现在,夫人需要为夫如何效劳?” “公务处理完了吗?”姜时愿抓着他的衣袖,整张脸埋在他的胸膛。 “公务不重要,我叫人送去三皇子那。”裴太傅不务正业但理所当然道。 皇上属意三皇子,有意让三皇子早些熟悉朝政,三皇子应该也很乐意。 “好,送去表哥那,你陪着我。”姜时愿祸乱人心但也理所当然道。 于是那成堆的公文出了太傅府,被快马加鞭送到了三皇子谢景怀的书案上。 刚回京还没好好歇一口气的谢景怀看着那成堆的公文,脸色一黑:…… 那天就不该让裴彻进门迎亲,这门亲事经过他同意吗? 裴彻也不至于太绝情,留了余良给谢景怀打下手。 “夫人身子抱恙,我家大人无法抽身,所以只能劳烦殿下了。”余良解释道。 谢景怀闻言,神色稍霁,但也没持续多久,他随手打开了案上的文书,看得眉头紧皱。 “这鸡毛蒜皮的事也值得写奏章上报?六部的人是吃饱了撑的吗?” 无所事事,滥竽充数,这要放到军营,早就军棍伺候了。 余良默了默,这下你们知道陛下为什么离不开太傅了吧? …… 就在三皇子为案牍劳形的时候,姜时愿拉着裴彻又去了如意楼。 这日,天气极好,姜时愿的心情也极好。 十年前的信找到了,十年前的约定完成了,十年前最信赖的人此刻正紧紧拉着自己的手。 姜时愿愿意把这当作失而复得,当作是上天给的某种补偿,她决定要享受它,享受这份久别重逢,享受这份难得的眷顾。 “已经知道你的秘密了,那现在轮到我了。” 姜时愿和裴彻去了如意楼,两人拾阶而上,来到二楼临街的厢房。 姜时愿拉着裴彻来到窗边,指着底下的街道,道:“七年前,你从蜀州回来,我特意蹲守在这。” 裴彻看着底下熟悉的街道,这一幕,曾在他的梦里反复出现,只是他现在站在楼上,而在梦里,他在楼下,远远望着楼上。 “虽然是远远一瞥,但白衣黑马,玉面金冠,历历在目。” 姜时愿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看着她,心湖漾开一圈一圈涟漪。 谁说不是呢? 虽是远远一望,但红裙墨发,芙蓉簪茱萸扣,刻骨铭心。 他只道,她长高了好些,也瘦了好些。 “这是今日的情话吗?我很喜欢。” 喜欢这种蓦然回头,偶然发现走过的脚印里,还藏着小惊喜。 他没看错,她确实来了。 “不止呢。” 姜时愿昂首挺胸,伸手指了指不远处,京中女子最喜欢的成衣铺子锦绣阁。 “看到那吗?三年前,我在那,为你打了一架。”重音放在后半句,语气很是骄傲。 裴彻失笑,对这匪夷所思的故事也十分感兴趣:“为什么打架?” 姜时愿也跟着笑:“三年前,你荣升太傅,崔学士被罢免,当时议论纷纷,说你忘恩负义,暗中作梗。” “那天,我在锦绣阁碰见了苏梨落,也不知是针对我,还是什么目的,她故意在我面前大放厥词说你坏话,我没忍住,和她打起来了。” 姜时愿想想那个画面就觉得滑稽,“我们两个跟疯子一样,互相扯着对方,她指甲锋利挠了我一下,我手劲大,扯下她一撮头发,然后我们都疼哭了,坐在地上呜呜掉眼泪,也顾不上你是对还是错了。” 裴彻神情又是一震。 那年他高升,家中设宴庆祝,席间,裴子野当笑谈随口问他—— 他问,街头有个小娘子,为小叔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小叔你知道吗? 他只当是他是信口胡诌,矢口打断他的话:‘不知道。’ 原来是她。 他该想到是她的,除了她,谁还会这般粗暴又直接地护着他的尊严和名号。 裴彻抿着唇,眉眼含笑,而后淡淡道:“打得好,下次不要再打了。” 第105章 我算不算也远远的参与过你的喜怒哀乐 但裴彻又忍不住想要知道更多。 不想她辛苦,但又渴望更多的交集,裴彻知道这是什么,这是占有欲。 他早已不能像当初那般克制,他也不需要像当初那般克制。 因为他现在有了一个全新的身份,他不是谁的夫子,谁的小叔,他是姜时愿的夫君。 这占有欲,是她赋予的。 “还有吗?还为我做了什么?”裴彻追问道。 姜时愿点头,伸手往窗外划了一圈。 “很多,很多。” “我给你点了很多长明灯。为了确保你事事顺遂,面面通达,我在京城每个寺庙,都给你供了长明灯。” 不似他的呵护备至,她人小言微,只能做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 “裴彻,虽然微不足道,但我算不算也远远的参与过你的喜怒哀乐?”姜时愿回头看着他,认真问道。 “怎么不算?” 裴彻俯身,与她视线齐平:“谢谢你为我请来各路神明庇佑,我有今日,全托夫人的福。” 姜时愿轻嗤笑出声,鬓边的步摇微微颤动,发出悦耳的撞击声。 “花了不少钱呢。”她笑道。 裴彻亲了亲她,跟着她轻笑,“要多少,夫君补给你。” …… 裴彻虽然把公务分了一些给三皇子,但也不敢太放肆,歇了几日,确认姜时愿心绪无恙之后,还是照常上朝当值。 而某个从如意楼回来,扬言要参与他人生每一日的女人,说好的要为他掌灯,送他出门上朝,第一日就因为天冷起不来撂挑子。 裴彻自是不为难她,折回去亲了亲还在睡梦中的人:“给你煨了梨汤,起来记得喝。” 姜时愿没能起来,但还是给足了反应,闭着眼夸道:“夫君真好,宽宏大量,还体贴入微。” 裴彻勾着唇角出门了。 裴彻出门,姜时愿除了起的晚一些,但也没闲着。 整顿府上,期间还回了裴府两趟,陪裴老夫人又玩了一回叶子牌,才知道原来她的牌打得奇烂无比。 原来不止裴彻在哄她,整个将军府都在哄她。 现在连带着裴家人也哄她,让她又赢了一些小东西。 很小,一些小珍珠小玛瑙什么的。 除了陪裴老夫人玩牌,还和裴家主聊了两次,当然主要是裴家主在说,她一直在喝茶。 姜时愿越来越确信。 那碗馄饨,金枝大嫂绝对是冲着馄饨去的! 就在她疑惑金枝大嫂怎么会看上裴家主的时候,裴家主带她去见了香行的行头。 是她之前一直想入,但是因为资历不够,又无男掌柜主事,被拒绝的行会。 “你们那么爱模仿沉香坊的香,别供财神了,供着我们姜坊主不就好了?” 裴家主带着她,往那一坐,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与裴彻的冷肃威慑不同,裴家主面若春风,话语含笑,却又有四两拨千斤的凌厉之势。 “我们姜坊主可比财神爷周到多了,带着你们赚钱,还不吃你们的香火钱。” 最后结果自不必说,沉香坊成功入了香行,裴家主的出面,排除了一些刁难,但更重要的是沉香坊的实力毋庸置疑。 姜时愿一高兴,打起精神竖着耳朵又听裴家主聊了好长一会,一直到天摸黑,姜时愿才起身回太傅府。 临走时,裴子野不知从哪跑上前来为她摆马凳。 裴子野站在马车旁,欲言又止。 姜时愿这才发现,裴子野不似之前招摇,一身低调的银灰色长袍,垂着眉眼,不知是不是错觉,眉眼间瞧着竟还有几分落寞。 姜时愿眼瞎都能看出来他有事,“怎么了,有事?” 裴子野这才吞吞吐吐问道:“小婶婶,你最近见到苏家大小姐了吗?” 姜时愿一愣,细想了一下,自上次在城东马场远远一瞥,她已经很久没见着苏梨落了。 这段时日,她光顾着自己的婚事,也没留意京中的动向。 只听说,文和郡主本来要和苏家结亲,提亲的人都走到半路了,结果因为沈律初的抗拒,这婚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你们没见面吗?”是她弄错了吗?姜时愿还以为裴子野和苏梨落私下有交集呢。 裴子野垂着眼,摇了摇头。 自五皇子宴会那夜,他再没见她。 苏梨落就像一阵风一样,在书铺,在街角,在卖糖水的摊贩前,她好像随时随地都可能会冒出来,然后冲你喊一声‘裴哥哥’。 短短几日,苏梨落制造了‘十六次’偶遇,单是这频繁的频率就让人匪夷所思,更何况她那拙劣又敷衍的演技。 她打探了他的喜好和生平,但似乎忘记了一个可能—— 那就是,他有可能早就认识她。 三年前,她与姜时愿在锦绣阁大打出手互扯头花时,他目睹全程。 姜时愿,他认识,小叔以前教的女学生,以前老跟在小叔屁股后面,小叔原来回老宅还能吃顿饭,有那条小尾巴以后,连饭都不吃就要赶回去,待那条小尾巴,比他这个亲侄子还亲。 姜时愿会动手,他能理解。 但苏梨落明明能打赢,却收了手,让他很好奇。 他怎么不好奇,两个千金当众斗殴,就足以吸引所有游手好闲的人的注意了。 他还想把这事说给小叔听呢,可是小叔一点不感兴趣,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 小叔从蜀州回来之后,就变得愈发冷肃骇人了,若不是父亲诓骗他,说小叔就喜欢他这种闹腾的,就跟喜欢当年那条小尾巴一样,叫他多去亲近小叔,他其实内心也不太想亲近小叔。 总之,那时,他随便打探了一下,一下知道了苏梨落的名字和身份。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尚书府的千金,也知道她不是什么‘小鱼儿’。 裴子野知道苏梨落的出现别有目的,但不妨碍他每日精心挑选衣裳发饰,以便于下次再听见那声三回九转的‘裴哥哥’时,不至于太难看。 没有男人会想要在一个漂亮女人面前丢脸。 他也很好奇,她是出于什么目的要对一个陌生人说‘喜欢’。 可等他主动约她时,她又消失了。 那天早上,他其实并没有走远,他跟着她的马车,悄悄跟到了苏府门前。 她的父亲当众给了她一巴掌,她的腿上明明还有伤,红色的裙子血迹不明显,但她踉跄的脚步那么明显。 没有人在意她,她的‘家人们’就那样站在那,冷漠地围观她的狼狈与不堪。 是他从没想过的场景,他在家,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从小到大闯了多少祸犯了那么多错,家里也不过是唠叨训斥几句,他爹要收拾他,板子才举起来,祖母二叔二婶马上就来拦了。 苏梨落在家又能犯多大的错? 他躲在角落,恍然发觉,苏梨落也不全是骗他。 她说她母亲早逝,父亲另娶,这世界无人在意她,是真的。 后来,小叔来了,小叔给了她一个褪色的琴穗。 她握着那个琴穗在门口哭了很久。 自那日以后,裴子野再没见过苏梨落。 他日日都去万松书铺待着,期间也冒出过去苏府找她的念头,可,能随时随地偶遇他的‘苏小鱼’,大抵是不想见他的。 游戏好像结束了,虽然不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 但他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她受伤了,她父亲会给她请大夫吗? 这么多天,她的伤好了吗? 总归是叫过他十六声‘裴哥哥’的。 “我上次在城东马场外见过她,据我所知,她并不喜欢骑马,倒像是在等人。”姜时愿回忆道。 “城东马场?” 她去城东马场了,是想见他吗? 所以她是愿意见自己一面的? 裴子野神情一下振奋,道了一声谢,便往外跑了。 姜时愿没多想,乘车回了太傅府。 刚进门,正要去撸猫,红豆咋咋呼呼跑进来道。 “稀奇事,刚刚香坊让人送来消息,苏梨落派人把香坊里所有香粉全都买空了。” 姜时愿一愣:“全买了?” “还是双倍的价格!!”红豆又道。 姜时愿不知为何,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苏梨落只有在跟她较真,被她坑的时候,才会出现在沉香坊。 第106章 这就是你们把我当猪狗当草芥的下场! 难道她一直都知道,那是她的香铺? 以往的坑骗,都是她故意配合的? 苏梨落在干什么,这是在向自己道歉还是……? 姜时愿的心忽地莫名一坠,恰这时,院中响起一阵惊呼。 “起火了,那边起火了!好大的火!” 姜时愿快步走出房门,只见天边,火光冲天,像是要把这落幕的漆黑全都焚烧一尽一般。 姜时愿心里的不安愈发强烈,“快去看看,是哪里起火了?” 她刚吩咐完,就见余良从外快步进来,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对姜时愿道:“夫人,是尚书府苏家起火了,大人已经赶去了,大人让属下回来守着夫人安危……” 余良的话还没说完,姜时愿已经快步夺门而出。 她跨上余良的马,扬鞭便朝火光方向奔去。 另一个方向,亦有一道身影,拼尽全力向火光处赶去。 眼前的火光越来越亮,耳边呼啸而过的夜风也有了冬日不该有的温度,苏府门口混乱一片,整个苏家被一片火海包围。 姜时愿下马,裴彻第一眼看见她,也知道她会赶过来。 “怎么会突然起火?” 姜时愿问道,面色有些发白,也不知是夜风吹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裴彻扶着她,“是苏梨落故意放的火。” “人呢?”姜时愿急急问道。 裴彻望了望苏家的阁楼方向,“除了仆役下人,全都在上面。” 姜时愿望过去,只见漫天的火光,像是一只贪婪的巨兽,滚着烈焰火舌吞噬着一切,火海之中,那矗立的阁楼,好像一座孤岛。 曾经,姜时愿也被锁在一片火海之中。 想要毁灭这个世界,想要把自己的痛苦也强加给别人,可当那把火真的燃起来的时候,并没有预想的快感,反而是更痛苦的自责和愧疚。 爹爹娘亲保家卫国,守护着黎民百姓,而她却在一个无关的人身上泄愤。 他们一定很失望。 她对自己也很失望。 失望的想,不如也跟着死掉算了。 死掉了也算是一种团圆。 所以那天,火是故意放的,困在里面也是她故意的。 “裴彻,救救她。”姜时愿紧紧抓着裴彻的手,颤抖着声音乞求道。 她可以在十年后得到原谅,还上那些被烧毁的书籍,难道苏梨落就不能再有一次改正的机会吗? 如果苏梨落等的是她的原谅,她愿意给她一个机会,就像当年裴彻也给了她一次机会。 可不等她说完,阁楼上响起了苏梨落的声音。 “火是我放的,与旁人无关!” 苏梨落一袭红衣高举着火把,身旁是五花大绑的苏玉堂,和他的满堂姬妾子女。 “是我大逆不道要弑父杀全家!” 隔得那么远,可她身上的戾气和孤注一掷依旧盖过火光,直冲云霄。 “因为我恨他们,我恨死了这苏家上上下下,凭什么他们可以心安理得享受我娘带来的荣华,凭什么我连活着都得百般讨好?” 她要的不多,她不过就是想要娘亲的一把琴而已。 为什么不给她! 为什么他们占了那么多,连一把琴都不给她,不给她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割断弦,劈断身拿去烧了?! 苏梨落手腕一转,火把直戳苏玉堂的脸。 苏玉堂立即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只是因为被下了药又被五花大绑,他除了哀嚎,连求饶都说不出口。 苏梨落也不想听他的求饶,她眼底闪着疯狂:“这就是你们把我当猪狗当草芥的下场!我要你们在这烈火之中,看着自己一点一点被烧死,就像当年你们烧了我的琴一样!” “小姐——” “小姐,你别做傻事好不好?” 知春不知什么时候冲到了阁楼下,冲着上面哭道。 苏梨落眼底的戾气突然软了下来,变成了许多细碎的泪光,她冲知春摇了摇头: “知春,小姐活不下去了。” 做不了一个心安理得的坏人,也做不了一个坚韧包容的好人。 她要怎么活? “小姐早就在十年前就疯了,疯疯癫癫的做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事。” 还有许多错事…… 苏梨落喃喃道,目光一下落到了远处的人影上。 她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姜时愿,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 姜时愿收到了吧,她的道歉。 她在沉香坊,一共花了三万六千五百两,都是干净的。 她娘留给她的嫁妆,她好不容易从苏玉堂手里拿回来的,很干净。 把不平和怨恨发泄在姜时愿身上,是她犯得最大的错。 明明姜时愿也是个没了娘的人,明明第一次见,她借她一身衣裳,她感激地喊她‘苏姐姐,你真好’。 还有一个错…… 苏梨落目光流转,望向骚动的人群,一个少年郎骑着马飞驰而来,他拨开人群,朝着火光奔来。 裴子野…… 第一个关心她绣花鞋给她买柿子的人,还是她骗来的。 她苏梨落真是可悲又可恨呀! 苏梨落仰起头,不让眼眶中的泪落下来。 裴子野跳下马,拨开混乱的人群,不顾官兵阻拦,大步向燃烧中的苏府中闯。 他闯过燃烧中的朱红大门,奔向那阁楼,却忽然被叫住。 “不要过来!”苏梨落喊道,犹如那夜寂静的巷口。 裴子野却不听,他很后悔,那夜他应该靠过去的,他应该拉她一把。 如果那天他拉了她一把,她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决绝地放今天这把火? 裴子野不管不顾,穿过火海想要靠近。 阁楼上的苏梨落看着那道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身影,强忍的眼泪一下夺眶而出。 “裴子野!” 苏梨落冲他喊道。 裴子野抬起头,这次火光烈烈,他们的视线在半空中交会,他看清了苏梨落的脸和她唇角勾起的浅笑。 “柿子很甜。” “谢谢。” 但她不值得。 苏梨落扯出一丝微笑,往前一步,纵身一跃。 “苏梨落——” 裴子野看着苏梨落从阁楼上一跃而下,跌入火海,红色的裙摆瞬间与火海混为一色…… 第107章 她也可以和你一样,成为一阵无拘无束的风了。 “苏梨落……” 姜时愿站在火海之外,亲眼目睹她的坠落,心一下像是什么狠狠捶了一下,连呼吸都跟着一窒。 姜时愿明白了,沉香坊的扫空,不只是道歉,还是苏梨落的道别。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嗓子里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倒是眼泪止不住的一直往外流。 她不知道她是在哭苏梨落,还是在哭什么。 大火越烧越旺,整个京城的军巡铺与火兵丁都赶了过来,现场混杂着各种声音,哭喊声,议论声,还有风声和火烧草木房梁的爆裂声。 姜时愿有些耳鸣,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封闭燃烧的书房,火舌无情地炙烤她全身,她想着就这样算了,又想着有人来救救自己。 就在她快要分不清现实与过去时,有人伸手抱住了她。 裴彻察觉她的异样,毫不犹豫将人抱进怀里,带离了火场。 “愿儿,你先回府。” 裴彻将她送上马车,又亲了亲她的额头。 姜时愿终于回神,却听裴彻神情凝重道:“这几日我会有些忙,在家等我,不要乱跑,听到了吗?” 外头人声鼎沸又混乱不堪,姜时愿点了点头。 “乖。” 裴彻摸了摸她的头,这才放心放下车帘子。 点了几个亲卫护送之后,裴彻便转身投入到了救火之中。 “大人,属下在火场里发现了这个!” 一个侍卫突然从火场里跑出来,呈上了一些账册模样的东西。 裴彻看了一眼,“先灭火,其他的本太傅会面呈圣上。” “是!”官兵领命,转身带着人投入到灭火中。 姜时愿人回到太傅府,心却一直念着苏家这场大火,一宿未眠,终于在天光破晓的时候收到消息,火灭了。 但人没了。 那阁楼原是废弃的库房,底下堆得全是易燃的旧物,苏玉堂一家,包括苏梨落全都葬身火海。 红豆也将外面听到的传闻一一道来。 “听说那苏小姐的外家在江南,她被送去的时候,还有个外祖母疼着,后来没两年老人去世了,她落到了她舅父舅母手中,但那舅父舅母待她也不怎么样。” “还有,那苏玉堂原先也就是个穷书生,是他的原配夫人,琴艺高超,成了各府的座上宾,一步一步助他平步青云的。谁曾想,这苏玉堂竟是这么一个忘恩负义的人渣!发妻尸骨未寒就另娶不说,对原配的孩子还这般苛待。” 所有人都跟着唏嘘,但不等她们唏嘘多久,外面又传来了新的消息。 在苏家灭火途中,有人疑似在苏玉堂烧毁的书房里,发现了几个秘匣,匣子里藏着几卷账册。 账册上记录了许多官员隐秘和金钱来往,名单涉及六部,其中指向最多的是五皇子谢景俢与澜贵妃的兄长陆峰。 这几卷账册当即被送达御前。 皇帝龙颜大怒,五皇子被连夜召进宫,至今未出御书房。 姜时愿忽地明白裴彻说的那句‘会有些忙’和‘不要乱跑’的意思了。 她没有乱跑,叫人守好太傅府各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安心等着裴彻回府。 也不算‘安心’,姜时愿根本无法静下心来。 纵使再迟钝,她也能感觉到京城的风声鹤唳——五皇子要倒了,澜贵妃和陆家要被清扫了。 她守在太傅府,想着苏家的账册跟裴彻有没有关系?皇帝又是什么态度,裴彻的行动是皇帝默许的吗?五皇子党的清扫是皇上乐见的吗? 姑母在宫中还好吗?表哥会不会被攻讦? 她乱糟糟想了很多问题,但想的更多的还是苏梨落。 她闭上眼就是苏梨落一跃而下的身影。 她想,如果当年没有遇见裴彻,她会不会就成了现在的苏梨落…… 纵然苏梨落很不讨喜,她又想,如果苏梨落也能遇见她那个‘裴彻’,该多好。 京城局势颇有风雨欲来之势,老天也似有感应一般,阴沉沉的好几日,北风肆虐,已有寒冬之势。 一直到第三日的夜里,裴彻才从宫里出来。 姜时愿已经睡下,迷迷糊糊间,身后贴上来一个人。 怀抱温暖,轻柔的轻吻落在她的脸颊,还带着好闻的柑橘香。 姜时愿那沉沉浮浮的心终于落定。 “回来了?” 她要转身,却被后面的人紧紧抱住。 “嗯。” 他轻声应着,把她紧紧揽在怀里,静静地感受着她的心跳,她的呼吸。 “很想你。”他在身后道。 短短几个字,除了缱绻温情,还有些说不明道不清的情愫。 是庆幸。 裴彻很庆幸。 庆幸十年前,义无反顾地冲进了书房,虽然疑惑不解,但还是凭着本能,把那个泪流满面的姜时愿从火海里拉了出来。 姜时愿无法转身,只能伸手握住了他环抱自己的手,“我也很想你。” “还很想你的雪梨汤。嬷嬷和我都煮不出你的味道。”她又道。 轻声细语,瞬间将裴彻紧绷的情绪抚平。 “明日给你煮。” 裴彻轻笑一声,松了松臂弯,将人拨了过来,低头含住她的双唇。 这一吻格外的轻柔又绵长。 没有什么浓烈的情绪,倒有些劫后重生的温存和珍惜。 不知过了多久,裴彻将人松开,转身从床头的小几上拿来一个东西。 卧房里留着一盏灯,即便灯光昏暗,姜时愿还是一眼就认出了。 裴彻手里拿着一个穗子,是苏梨落一直执念的那个琴穗。 完好无损,没有任何烟熏火燎。 姜时愿惊喜地坐起身,伸手去接那个穗子,眼睛不可思议的望着裴彻。 “是我想的那样吗?”她问道。 虽然没有直言,但裴彻明白她的意思,他点了点头:“已经送出城了,她说她想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 姜时愿握着那个穗子,因为过于惊喜和震惊,神情有些呆怔。 裴彻将她重新拉回怀里,掖好被子。 “当年,因我干涉,苏玉堂对她严惩,把她关进暗室,每日只有三碗凉水果腹,出来后还差点染上了鼠疫。” 裴彻语气一顿:“苏李氏,让人往暗室里投放了鼠虫。” “苏梨落带病被送去外家之后,勉强过了两年安稳日子,她外祖母去世之后,又落到了她舅母手中。她舅家有个痴傻的表哥,她舅母养着她也不过是要拿她作配。苏梨落数次写信哀求苏玉堂想要回京,但都被苏玉堂拒绝,直到苏梨落及笄说自己可以为妹妹招揽婚事,这才被接回。” 裴彻长叹了一声,他不敢说自己全然无错,他确实在某种程度上不经意地介入了苏梨落的命运。 “今日这场火,算是修正我当年的失误。” “现在她自由了。” “她也可以和你一样,成为一阵无拘无束的风了。”裴彻道。 姜时愿忽然很想哭,她紧紧握着裴彻的手,哽咽道: “真好,裴彻,你又救了一个‘姜时愿’。” 第108章 为君分忧,是臣本分(贵妃X皇帝) 应该是在宫中这几日都没有好好休息过,破天荒的,裴彻没有早起。 姜时愿趴在枕头上,认真端详他,一边看,一边忍不住手指这里摸摸,那里戳戳。 实在是完美。 “太完美了!” 裴彻一睁眼,就听到了这么一句惊叹,不用想也知道,他的情话小天才睡醒了,看样子,今天心情还不错。 “什么完美?” “醒了?” 姜时愿愣了一下,慌张地想要抽回被子底下的手,结果反被一只手掌牢牢摁住。 有人到处煽风点火,能不醒吗? 裴彻握着她的手,摁在自己紧实的腰腹上。 “喜欢这,是不是?” 每次共赴时,她都会紧紧地勾着他的腰,动情的不行。 被发现了! 姜时愿脸色发烫,怂怂地缩了缩脖子,嘴硬道: “你不用自卑,除了这,”她抽出手,捏了捏他的脸:“你这张脸……其实也不赖。” “只是不赖吗?”裴彻挑眉,咬着她的耳朵道:“明明有人哭着说,裴彻,你怎么这么好看,好喜欢好喜欢。” 姜时愿立即伸手去捂他的嘴,脸跟烧开了一样。 “我是这样说的吗?我明明不是这样说的。”她小声反驳道。 “那你是怎么说的?” 裴彻翻身将她圈在身下,饶有趣味地看着她,似乎她不回答就不松开一样。 姜时愿无奈,躲开他的视线,侧头望着床头的床幔,讪讪道:“我明明说的是,裴彻,你怎么这么好看,你这辈子都只能上我的床,只能给我一个人当新郎。” 好吧,忘情的时候,她比裴彻还离谱。 新婚那晚,她都被他弄疯了,勾着他的腰不放,哭着要他答应,只能爱她一个,只能对她情有独钟。 裴彻发出一声愉悦的低笑,低头吻在她柔软的侧脸,毫不吝啬地将那夜的答复再说一遍。 “我裴彻永远只臣服于姜时愿一个。” 姜时愿弯了弯唇,好了,腻腻歪歪,这床一时半会是起不来了。 …… 苏家的火是灭了,但朝堂上的震荡却一直持续了近半个月。 后宫中亦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先是澜贵妃在御书房外长跪一夜不得圣颜,后是澜贵妃直接冲进了缀霞宫,对着姜贵妃多加辱骂。 “姜宛平,我真是低估你了,都说你出身将门,直爽无城府,其实你才是那个最有心机的。” “这些年,你的淡薄,你的大度,装的实在是太好了。你看似不在乎,其实全都算计的清清楚楚。你知道你曾和皇帝患难与共,你知道皇帝对你有愧疚之心,你用你的可怜,让皇帝永远对你对你儿子觉得亏欠。” 澜贵妃歇斯底里,养尊处优十年,最爱华贵的人如今衣裳褶皱无形,珠钗斜乱无光,跟个泼妇一样。 实在是碍眼。 姜贵妃抬手,给了她一巴掌。 即便数十年没有再动武,但这一巴掌,还是把人扇得一偏,把澜贵妃扇得头晕目眩,嘴角生血。 “十年前,我弟弟战陨时,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你说我真可怜,你说我是个废物,纵然有谢临渊的喜欢,还不是家破人亡,被你踩在脚下。” 姜贵妃居高临下看着眼前的女人:“我利用他的亏欠又怎样,难道他不欠我吗?” 她用他的‘亏欠’护住了景怀,护住了愿儿,又有何不可? 一夕落败,荣华俱失,澜贵妃已然崩溃,但姜贵妃也不忘诛了她的心。 “你以为你这十年的权柄是怎么来的?是我让给你的。十年前,谢临渊因为愧疚,本要封我为后,我拒绝了才有你的掌权。” “你得感谢我的大度,尽管我是装的。”姜贵妃微笑道。 但笑容也没持续多久,把澜贵妃气得浑身颤抖悲愤而去之后,姜贵妃的笑容也落了下来。 利用皇帝的亏欠是真的,但大度却不是装的。 她早就不爱了。 入了这深宫后院,还有几个女人会把爱放在心上,傻吗? 也不知是心存侥幸,还是急昏了头,澜贵妃挨了一巴掌,哭哭啼啼地又去金銮殿外拦住了散朝的皇帝。 但皇帝不但没有对她怜惜半分,反而是一句‘殿前失仪’,让人把澜贵妃扭送回自己宫殿禁足思过。 皇帝前脚训斥了澜贵妃,后脚姜贵妃的自罚便已传遍六宫。 姜贵妃自认出手掌掴澜贵妃,不合宫规,为显公允,她自罚前去皇家宗庙抄经清修一月。 谢临渊匆匆赶来:“宛平,没有人要罚你,也没人敢置喙。” 姜贵妃无动于衷:“为君分忧,是臣本分。” 谢临渊听得那个‘臣’字,心头一跳。 久远的记忆一下浮上心头。 当年,他还是个默默无闻的皇子,她也不过二八年华。 她双刀在手,一身轻甲,意气风发的好似根本不把这世界放在眼里。 可那样骄傲的人,却只因为他的一次赏识,甘愿俯首。 她曾对他说:臣愿誓死追随殿下! 她只想当他的左膀右臂,他却诓骗她,说他需要她,把她骗进了四四方方的后宅内院。 从此,舞刀的手拿起了针线,熟读的兵法变成了宫规女则,姜小将军变成了姜侧妃,姜妃,姜贵妃。 谢临渊胸口闷闷的疼:“一定要去吗?可我还准备在年前封你为后。” 许她的后位,他想双手奉给她,虽然晚了二十五年。 谢临渊拿出了十年前那道封后的圣旨。 姜贵妃却像是见到了最不想见的东西一般,眼底全是抗拒和痛楚。 “谢临渊,当初答应嫁给你,并不是因为这个后位。” “我不要正妻之位,以侧妃的身份嫁给你,是想让你得偿所愿,让你后顾无忧。”姜贵妃无比苦涩道。 情爱让人如此盲目,让本要逐月追星的人心甘情愿收起羽翼,做他牢笼里的金丝雀。 “我以为你明白。” 谢临渊张口,向她靠近:“我明白……” 但他一张口,便被姜贵妃反驳:“你不明白!” “你根本不明白!” 姜贵妃盯着他手中的圣旨,积存十年的怨恨如泄洪一般,全都奔涌而出。 “如果不是你跟怀城说,打完这一战就封我为后,怀城和倚云根本不会请战!” “他们不想去,怀城满身旧伤,倚云也因为中箭不能再孕,他们想留在京城,他们想给愿儿过生辰过除夕,他们想要安稳,想要陪着他们心爱的女儿,看她长大成人。” “可他们再也没回来,他们再也没回来了。” “最后一封家书,怀城还在安慰我,他说,姐姐不要担心,明年除夕,我们全家就能一起过了,到时,他会给我扎一个兔儿灯挂在床头,就像小时候一样。” 姜贵妃捂着脸,眼泪却从指缝里一滴一滴流下。 “谢临渊,你要我如何心安理得的享受这宫里的荣华?你要我怎么心安理得的坐上这后位?” 第109章 姜宛平不做你的妻,却可以做你的臣(贵妃X皇帝) 什么亏欠,他谢临渊的亏欠很重要吗? 景怀从小出众,愿儿也天性坚韧,他们姜家就没有不出众的人,没有谢临渊的亏欠,他们一样都能出人头地。 是她过不了心里那道关,是她这辈子都不想原谅谢临渊。 姜贵妃放下了手,看向一旁的谢临渊:“现在你还要封我为后吗?” 九五之尊的男人,此刻亦是眼眶酸涩,像是吃了一场败仗,从未有过的颓败。 他双手半张着,想要靠近却又踟蹰不前。 怀城夫妇战亡的消息传来时,他在那冰冷的金銮殿上枯坐了一宿,他知道,他失去的不只是两位得力战将。 有个人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果然,他要封她为后,他给她的所有东西,都被她拒绝了。 她宁愿粗茶淡饭,宁愿穿着旧衣,也不接受他的弥补,过去十年,她只求过他一件事,只求给怀城的女儿一桩好姻缘。 天知道,那天他有多高兴,像是燃起了新的希望。 她终于理他了,他的弥补终于可以送出去了。 文和郡主拒绝赐婚的时候,他恨不得杀了她。 幸好,来了个裴彻。 裴彻,他最满意的臣子,更重要的是—— 裴彻身后的裴家,他一手提拔的裴太傅,都是他为景怀准备的。 他们的儿子,既有她的骁勇,还有他的魄力,是所有皇子中最出色的一个。 简直就是天赐良机,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把裴彻指给了姜时愿,这不仅仅是一桩婚事,还是他要弥补宛平的心意。 宛平懂他的心意吗?当时他在想。 他想,她懂的。 她怎么会不懂,她熟读兵法,聪慧刚毅不输天下任何男子。 她还曾经是他最信任的部下,她陪他闯过南走过北,他们是如此的默契,作战时候,甚至不需要言语,一个眼神就能读懂彼此的想法。 可她不在乎。 她早就不在乎了,他早该料到,从他扛不住父皇和朝堂的压力,只能给她一个侧妃之位时,她就已经在对他积攒失望。 还愿意嫁给他,不过是因为他的苦求,因为她那句‘誓死追随’的诺言。 她早不在乎了,若不是有了景怀,她可能早就弃他而去了。 怀城夫妇的战亡,直接把他们之间最后一丝情谊斩断。 “宛平,我是不是已经没有任何机会了?” 谢临渊看着她,两人四目相对。 熟悉的眉眼,却早已物是人非。 姜贵妃知道谢临渊心里一直有自己,可那又如何? 他们早就回不到过去了。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为她力排众议论功行赏的年轻将帅,也不是那个与她抵足而眠相濡以沫的恩爱夫君。 他是万民之主,有数不尽的利弊权衡和审时度势,他还是这六宫所有女人的丈夫,要雨露均沾顾全大局。 她也不是当年天真的姜家姑娘,可以凭着一腔孤勇,不计得失地陪着他。 她已经失去了她最爱的家人了。 她输不起了。 “陛下是个好君主,江山社稷在你手上固若金汤,黎明百姓在你治下安居乐业,陛下既然选择了皇权,那就继续好好当你的天子皇帝。” “姜宛平,不做你的妻,却仍可以做你的臣。” 当夜,姜贵妃收整出宫,去了相国寺清修。 虽然她说她还会回来,但谢临渊却知道,那个‘誓死追随’他的姜宛平,再也不会回来了。 谢临渊又在那冰冷的金銮殿上枯坐了一宿。 他是个合格的帝王吗?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他一定是个很失败的男人。 第110章 她们都要长大成人,去开启新的人生 又过了几日,苏家那场火,终于尘埃落定。 户部尚书府中搜出的账册,经三司会审,上头每一笔都为确凿证据。 牵涉人员全都被严查,首当其冲便是澜贵妃的兄长杨峰。 杨峰结党营私,贪污军饷,罪大恶极,杨峰当斩,杨家满门流放三千里。 澜贵妃被废,五皇子谢景俢封为楚王,封地岭南,无召不得入京。 胜负已分,阴沉多日的天终于放晴,京城又恢复了往昔的热闹和喧腾。 澜贵妃和五皇子被贬,谢若若虽没被牵连,但原本预备的乔迁大宴却没法再大办。 她出宫开府那日,只请了几个相熟的人。 姜时愿和杨三姑娘,白姑娘,裴簪雪还有叶晚宁一起上门道贺。 谢若若今日盛装打扮了一番,光东珠都戴了六颗,好歹是她人生操持的第一个宴会,她不允许有人抢了她的光彩。 众人都献上了各自准备的礼物。 杨三姑娘送了一组她自己珍藏已久,她自己都舍不得用的琉璃碗碟,祝她衣食无忧,美味不断。 白姑娘送了一对精美的鎏金烛台,祝她光明永驻,驱邪纳福。 叶晚宁送了一双插着柿子的玉壶春瓶,祝她平安顺遂,事事如意。 裴簪雪还是一身男装,也不知是从哪风流回来,还是待会要去哪里潇洒,她送了谢若若一套自己的‘吃面书生全集’,还贴心附赠外头都买不到的独家番外,非常劲爆,是只能躲在家里看,一外传就要当流氓被抓起来的劲爆! 东西一拿出来,立即引得所有人惊呼。 谢若若直接就要跟裴簪雪义结金兰,霸道的要求裴簪雪写了什么第一个给她先看,杨三姑娘不吃点心了,留着口水要裴大厨多多喂饭,倒是一直病弱娇羞的白姑娘,羞答答的举起手,语出惊人。 “我可以要一套吗?等我出嫁的时候,雪儿姑娘可以送我一套吗?” 姜时愿一惊:“白姑娘要成亲了?定的哪家的公子?” 杨三姑娘抢着道:“我知道,我知道,是京城第一医馆的安小大夫。” “安小大夫从小就跟他父亲为白家看诊,安大夫医术了得,弱冠之年已经能独当一面。但——” 杨三姑娘故意卖着关子,逗着白姑娘满脸羞红。 “但我们安大夫再忙,即便是身处异地,赶回来第一件事必是登白家门,给我们白妹妹诊脉抓药。” “每次上门,那药箱里都藏着新奇玩意,药包里更是必不可少一颗甘草丸。” “那甘草丸,啧啧啧,”杨三姑娘举起手里的水晶蜜枣,“比这蜜饯都甜!” “你说,我怎么碰不上这么妙手仁心的好大夫呢?”杨三姑娘推了推白姑娘。 白姑娘一张小脸通红通红,娇艳的好似初春枝头的桃花。 “杨姐姐没有好大夫,但不是有个好表哥吗?薛表哥每次出门,一整个包袱,没一样自己的物什,全都是给你的好吃的。” 杨三姑娘仰起头冷哼了一声:“他算我哪门子表哥,不过是跟着我爹读几年书罢了。我就是看他会找吃的,厨艺还可以,才勉强叫他一声‘表哥’。” 姜时愿这才发现,大家都要离开家成为大人了。 所幸的是,她们都像自己一样,找到了那个对的人,也很乐意跟那个人携手开启新的人生。 白姑娘身子弱,安小大夫不忍她操劳,特意把成婚的日子定在阳春四月。 杨三姑娘的薛表哥,在一个寒冷的夜晚,用两块翻墙买来,自己摔得七零八落但怀里依旧完好如初的烤红薯,敲开了杨三姑娘的心。 叶晚宁就更不用说了,守着文德侯老夫人这位活月老,她的婚事早在及笄时就定下,是国公府的小公子,才貌兼备,门当户对,两人也是自小就相识的情谊。 至于谢若若,皇上已经放话,她的驸马不是状元就是探花,就看她喜欢了,也就明年春天的事。 唯有裴家的金枝玉叶裴簪雪…… 见众人看向自己,裴簪雪也有些苦恼:“我还没玩够呢,我不想嫁人。” 裴簪雪说道,扑到姜时愿身上:“都怪你,小婶婶,你怎么那么快嫁给小叔了?” 姜时愿不解:“跟我有什么关系?” 裴簪雪懊恼道:“以前小叔没成亲,家里催我,我就拿小叔顶着,现在没锅可顶了。” 成亲有什么意思,成亲后,那个人会允许她到处乱逛随便胡来吗? 她也不一定要写话本,她可能也会写曲子写戏文开铺子上街给人写信,甚至也可能什么都不做。 她要的是选择的自由,她想干什么不想干什么,全凭自己喜好。 天底下有男人可以给她这份自由吗? 除非那个男人像小叔一样,除了人要像小叔,还要像小叔深爱姜姐姐一样,也深爱自己。 这种好事去哪找? 她写话本都不敢这么写。 裴簪雪怕这群人要唠叨自己,找了个由头,先走一步。 但她刚出公主府,便撞见了一个眼熟的身影。 三皇子!! 他怎么在这!! 裴簪雪下意识想躲,但来人目光锐利,一下将她锁定。 “把这些东西送进公主府即可,本皇子就不进去了,省得打搅她们女儿家谈天。” 好歹也是从小叫自己‘皇兄’的妹妹,谢若若开府,谢景怀特意送来贺礼。 他刚命人将给谢若若准备的乔迁礼送进公主府,余光忽地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公主府出来。 谢景怀冷冽的视线扫过裴簪雪身上——身材瘦小,但行动自如。 那就是没挨板子。 没挨板子,那要么不是将军府的人,要么就是将军府欺下瞒上的刁奴。 都不可留!! 谢景怀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裴簪雪只觉后背发凉,好似被什么猛兽盯上了一般。 正当她想着要如何脱身时,对面的男人突然温声说道:“愿儿来公主府道贺了?” 裴簪雪松了口气,低着头从善如流道:“是的,大小姐送了公主许多贺礼,小的刚搬完,正要回府呢。” “先别回了,跟本皇子走一趟。” “本皇子从南边回来给你们大小姐带了许多东西,你跟着带回去。” 谢景怀二话不说,翻身上马,也不管后面的人跟不跟得上。 裴簪雪欲哭无泪。 她不知道那天晚上遇见的是三皇子,她要是知道是三皇子,她就不扯谎说自己是将军府了。 她会说国公府侍郎府,甚至是承认自己就是裴家的,也不会冒充是将军府的人。 京城上下,谁不知道三皇子是个铁面无私的活阎王呀,她吃饱了撑的才会想去去招惹他? 可现在谎已经撒出去了,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裴簪雪垂头丧气地跟在谢景怀的马后面,还没走多远,双腿便开始泛酸。 谢景怀坐在马背上,侧头用余光瞥了身后一眼。 不过五里地,就喘成这样。 可见,不是将军府的人。 因为,为了保护愿儿安危,将军府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凡进将军府的人,都需得会一些拳脚功夫。 贴身伺候的红豆自不必说,她会驯马,脚程飞快,撂倒几个普通人不是难事。就连秦嬷嬷,都学过几年飞镖暗器。 那像这个软脚虾,看着就跟个没骨头的小白脸一样! 还敢冒充将军府的人! 谢景怀冷哼了一声,收回视线。 裴簪雪哪知自己早已被洞悉,气喘吁吁跟着人刚踏入三皇子府,扶着门还没站稳,就听前头的男人突然回头,说了句: “拿下!军棍伺候!” 裴簪雪两眼一黑!! 他奶奶的! 谢景怀,老娘跟你不共戴天!! 第111章 裴静静要给我堆一辈子雪人(正文完) 十月底,姜贵妃在相国寺清修,皇帝大病辍朝。 这是谢临渊执政二十五年来,第一次辍朝。 谢临渊休养期间,由三皇子谢景怀监国,太傅辅政。 以至于,即便是休沐日,裴太傅不在府衙,还是有成堆的公文送进太傅府的书房。 裴彻不记得自己批了多少公文了,批到最后都有点烦躁。 临近年底,各地各州的文书政报就多,六部还屡教不改,鸡毛蒜皮的事都要反复上报询问,生怕担一点责。 怕担责,出来当什么官? 裴彻又批了一份顺天府上奏某街某巷某孩童拾金不昧是否给予表彰的文书,侧头看向一旁。 外头寒风呼啸,但书房里温暖如春。 花窗下,某人安逸地窝在软榻上,一边看着话本,一边吃着蜜橘,脚边还窝着一只打着呼噜的猫将军。 一大一小,活像两个监工。 “不给我分一点吗?” 软榻上的姜大监工抬起头,看了看一脸不满的裴太傅,又看了看自己手边空了一半的果盘。 “那你得等等,我还没吃到酸的。” 养家糊口累死累活的裴彻:…… 姜时愿看着他脸上一点一点凝聚的怨气,噗嗤笑出了声。 他现在是一点也不装了,情绪好读的很。 也对,谁会喜欢没日没夜地当牛马呢。 姜时愿放下手中话本,从软榻上跑下来,坐到他怀里,抱着他亲了一口。 “累了吗?需要我帮忙吗?” 裴彻伸手环住她的腰,将头埋在她的颈窝,轻轻的咬了一下。 近来政务繁忙,他早出晚归,他们已经好几日没有温存。 今日难得休沐在府,这才拘着她在书房里作陪。 “夫人要怎么帮我?” “哼,你可别小瞧我。” 姜时愿转过身去,背贴着他的胸膛,伸手去拿桌上的朱笔,一起一落,在白纸上写了个‘裴’字。 “怎么样?你就说像不像?” 她扬起下巴,扭头给他看自己的字,得意的小尾巴都要翘起来了。 不管是提笔,还是字迹,都跟自己一般无二。 裴彻的唇角不自觉上扬:“像。” “从现在开始,请叫我小裴大人!” 姜时愿正襟危坐,认真提笔,“老裴,你念,我帮你批。” 裴彻的笑容忽地一僵,“我老吗?” 姜时愿一时嘴快:“你都当爷爷了,你不老吗?” 裴爷爷的沉默震耳欲聋。 姜时愿又笑出了声,她还不知道,裴彻竟然还有这忌讳。 “不喜欢这个字眼?怎么这么小心眼?” 姜时愿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他把下巴枕在她的肩上,环着自己的臂弯又紧了紧,像是要从后面用身体把她全部包裹一样。 “不是不喜欢这个字眼,只是一想到,我要少陪你这么多年,我就很难过。” 裴彻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患得患失了,这短短一个月,几乎颠覆了他前面的二十几年的人生。 姜时愿的心倏地软成了一片,转身回头去亲他。 “我不这样想,我想的是,我多幸运,不管什么时候,你总在前面等我,等我长大,等我爱上你,等我把手交给你。” “你总是早早就铺好了路,还细心地扫清了所有障碍,我什么都不用担心,只管看着你,向你奔去就可以。” “平安顺遂,你给了我这天底下最好的礼物。” 她捧着他的脸,将吻落在他的眉心。 “人生还很长,酸甜苦辣我们都还没尝够,何必庸人自扰,早早就去触碰那个话题,对不对?” 裴彻看着她澄净又明媚的眼眸,浮躁的心绪一一抚平,眉眼间是道不尽的爱意。 “想吻你。” 姜时愿莞尔一笑,如他所愿,低头吻住他的唇,随他索取。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外面传来兴奋的声音。 “下雪了——” “下雪了——” 声音传到了书房,裴彻松开怀里的人,“下雪了,要堆雪人吗?” 姜时愿睁开眼,点了点头:“要。” 她看着他好看的脸庞,回想着与他的点点滴滴,情不自禁道:“要堆两个,堆一个你,堆一个我。” “小小的我,站在你身边,踮起脚,对你说——” “裴彻,我爱你。” 裴彻低下头,即便刚刚才分开,但还是忍不住要再吻住她。 她总是能把情话说得那么动听。 纵使满腹诗书,但此时此刻,裴彻想不到还有比‘我爱你’更动听的字眼来。 于是,他也只好用‘我也爱你’回应她,希望她不要觉得他敷衍。 如他所说,他比她年长几岁,又比她先动心,他对她的爱自然要比她更深一些。 “我也爱你,姜时愿。” 再次将她松开,裴彻打横将她高高抱起,语气无比宠溺。 “走,带小裴大人去玩雪。” 姜时愿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咯咯笑个不停,一边笑一边喊道: “小裴大人要打雪仗。” “好。” “小裴大人要在雪里打滚。” “好。” 裴彻抱着她出了书房,雪花纷扬,却听姜时愿对着天空高喊: “裴静静要给我堆一辈子雪人。” 声音轻扬,似乎要穿透整个太傅府,传遍整个京城,告诉所有人。 裴彻轻笑,朗声应道:“裴静静甘之如饴。” 【正文完】 番外会优先写男女主,写完男女主再写其他人。 第一个番外要写十年前男女主少年时期的相处。 另外在此对书中几个疑问 遗漏做一些解答。 有些啰嗦,见谅。 1 【十年前被退回的荷包】 先说声抱歉,这个不是我忘记写,也不是故意不写,而是几次提笔,第一次是女主喝醉告白那里想要提这件事,第二次是夜市行,想写在马车上女主收缴男主钱袋的时候摸到了这个荷包,第三次是崔先生在裴老夫人的计划下,故意挑衅,借女主的嘴解开男主心结那里,想写崔先生给男主道歉的时候也给女主道歉(荷包是他退回去的)。 但是每次写,都感觉会转移重点或者影响情绪。因为这个荷包的事要细说的话,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完,而且视角 情绪重点都会转移到女主身上。比如崔先生那章重点是解男主的心结,是女主心疼男主,一写荷包势必又要把注意力分散到女主身上,夜市那章氛围超甜超甜,我写了摸出来荷包又给‘塞回去了’(哈哈,塞回草稿箱了),实在是不忍心打破。 我想女主确认男主心意,知道男主当年离开的原因之后,应该就已经明白这个荷包的误会了,所以没有再提。 所以大婚那日,男主用那个荷包收纳二人结发时,她说那个荷包是最好的,也是最合适的。 2 【苏家那场大火,苏梨落的获救】 都是男主设的局,同样是考虑行文和情绪的流畅,没有详细写怎么设计,怎么获救,要编的话又是一大段,也不是我擅长,我擅长发糖,发些小小刀子( 这是可以说的吗?) 另,苏梨落的人设,确实存在争议,无关对错,是不同人有不同的见解。 她和裴子野不会再写番外,这样就很好,表达了我想表达的故事,也给了她有始有终的结局。 贴一段我前面的回复: 苏梨落跳下来的时候听到了裴子野喊她的名字,他喊她“苏梨落”而非“苏小鱼”,苏梨落知道,裴子野没有被骗,她很高兴。 3【关于姜怀城和江倚云两位将军的战陨】 没有阴谋,只有遗憾。 朝廷无人,边关告急,两位将军纵然很想留下陪着自己的小宝贝,但也不忍心看着千千万万的孩子流离失所,所以即便不舍,即便满身旧伤,两人还是选择上了战场。 很多读者希望我补全这个遗憾,让他们复活,或者写if线,谢谢你们对愿儿的心疼,谢谢你们喜欢她。但遗憾是人生常态…… 往前看,诸位。 第112章 番外:少年裴彻X小姜时愿 1 裴彻的书房昨晚被烧了。 但这并不影响他照常卯时三刻起身,练字一个时辰,吃早饭,然后再看一个时辰的书。 只是因为右手被火燎伤,他提笔拿书只能用左手。 但这也不影响,他早已在七岁时,就练就了左右通用。 唯一的影响大约就是,他习惯了书房那张黄花梨木椅子,现在得重新再找地方。 “公子,清点完了。烧了两个书架,都是公子常看的典籍,市面上少有,一时半会应该补不齐。” 下人把他请到书房,一脸惋惜地把书房的损耗和烧毁的书单交给他。 裴彻看着书房里烟熏火燎的痕迹,别处还好,他常坐的地方,书案仅剩一半,椅子全部化为灰烬。 是故意在那点的火吗?烧得这么彻底! 他的眉头不由皱了皱,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一个怯生生声音。 “我可以赔。” 裴彻转过身,看向书房门外—— 罪魁祸首站在门外,身前一个包袱装着一只猫,身后还有一个大包袱。 稚气的脸上,除了愧疚和胆怯,额前还挂着两根枯草。 “你从哪进来的?”裴彻问道。 不是责问,只是好奇。 别院天黑落锁,白天也少有访客,昨晚的火和她的出现简直匪夷所思。 但可能是他天性淡漠,也从没跟这么小的孩子打过交道,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冷。 姜时愿搓了搓手:“后院的狗洞里……爬进来的。” 裴彻愣了一下,意外又不意外,毕竟能在课堂上那般胡闹,可见也是个跟裴子野一样不安分的。 裴彻正想着,姜时愿忽地快步走到了他跟前,把身后的包袱接下来,哐当一声,放到了他的脚边。 “裴小夫子,对不起,我不应该因为你没收我的猫就对你怀恨在心。这些是我全部的积蓄,我赔给夫子。” 裴彻垂眸,只见地上的包袱里,有金灿灿的元宝,小额的银票,也有女儿家的珠钗手串。 若是普通人家的书房,姜时愿那一包袱的东西,确实也够得上。 但这是裴家十郎的书房,收的是珍品典籍,用的是上等器皿,姜时愿这一包袱不过是杯水车薪。 姜时愿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将包袱往前推了推,仰头可怜巴巴看着他。 “这点钱,先给夫子买张桌椅。” “剩下的,我给夫子当牛做马做工抵债,行吗?” 裴彻看着眼前只有自己及腰高跟个小豆芽一样的姜时愿,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能做什么?” 族中也不乏这个年岁的孩子,娇生惯养连自己的衣食都理不清楚,能替他做什么? “你别小瞧我,我什么都会!” 似乎是被他的笑刺激,小豆芽挺起胸膛,信誓旦旦道: “擦桌子扫地,研磨沏茶,我都能干。” 姜时愿信誓旦旦,但裴彻没有同意。 “不需要。” 还把人赶了出去。 “来人,把她送出去,把狗洞封了。” 他不缺下人,更不想被人打扰。 裴彻让人把姜时愿连人带包袱请了出去,也没放在心上,直到夜里门房落锁,下人来报。 将军府那个刚失去双亲的小姑娘一直蹲在门口没走。 深秋露重,无奈,裴彻只能裹着厚厚的衣裳来到门口。 他刚踏出门,那个蹲在台阶上的小影子立即跑了过来。 “夫子,让我给你赔罪,不然我会一直缠着你!” 裴彻没有理会,只看着她身后背着的包袱,叮铃哐啷,似乎又大了一圈。 但他低估了一个八岁孩子想要赎罪的意志,姜时愿见讨好他不行,开始各种跟他对着干。 她带着猫来课堂上就算了,还到处搜罗书院女学生的香囊绣帕,趁着他不注意偷偷夹在他的书里,或者光明正大跑过来塞进他的衣袖里。 并且进行收费。 偷偷夹书里,一次一两。 光明正大塞衣袖,一次五两。 美名其曰‘鹊桥费’,少一分都不虔诚。 她失手烧了他的书房就算了,还拿他做生意。 裴彻一时不知道,她是真的心怀愧意,还是生性就这样顽劣。 就在她带着猫又一次扰乱他的课堂,他讲一句,她的猫讲一句,她再讲一句的时候,他忍无可忍,再次没收了她的猫,把她拎回了自己的别院。 姜时愿不知从哪里背来了她那个包袱,鼓鼓囊囊,比第一次的大了整整一倍。 她把它打开,摊在他跟前,仰头看着他,无比歉意道: “夫子,我爹爹和娘亲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将军府里的东西我不能动。但我把我有的,全都给你。” 第113章 番外:少年裴彻X小姜时愿 2 裴彻最终还是答应了她那个匪夷所思的要求,让她留在别院做个书童,还允她自由出入别院。 裴彻以为她也只是把这当成了孩子过家家的游戏,过两日就腻了,却不想,姜时愿那么认真。 竟是每日早早起来过来找他报到,每日还是两个包袱,前头是猫,后头是她特意给他买的早点吃食。 今日是胡饼,明日是糖糕,每日都不重样。 “夫子,你看我是不是很能干?我能给夫子送早点,擦桌子扫地,我现在才八岁,你要是雇我到十八岁,别说是半个书房了,你整个别院我都能给你挣出来。” 姜时愿自来熟,挤到裴彻身旁,趴在饭桌上,小短手一挥,大言不惭地在裴彻面前画了一个圈。 若不是看到胡饼上的牙印,裴彻真就要信了她那句‘特意给他送早点’的话了。 “就凭你每月五两的月钱吗?” 是的,他不仅答应了她给自己当书童,还给了她超乎行情的月钱。 就因为她说,她要自己攒够了,一次性把债还了。 花钱消灾。 谁知道不答应她又会闹出什么阵仗出来。 那些香囊绣帕着实让他鼻子难受了好些时日。 姜时愿听了这话,嘿嘿笑了一下,忽地抓起身后的包袱,就往桌上一倒。 一个个做工精致芳香扑鼻的香囊绣帕立即铺满桌面。 “谁说我只做一份工的?” 姜时愿的鹊桥费,一传十十传百,从鹿鸣书院扩展到了全京城。 “夫子,你怎么这么厉害,全京城的姑娘都喜欢你。” “我要发财啦。” 姜时愿欢呼雀跃,裴彻的鼻子却猛地一痒,眉心更是跟着狠狠跳了跳。 他有些后悔,后悔给自己找了个麻烦。 这种后悔在半月之后,看着自己心爱的琉璃盏,澄泥砚同书房的黄花梨木椅落得一样的下场后,越发强烈。 “姜书童。”他把她叫到跟前。 姜时愿似乎很喜欢这个称呼,咚咚咚从外面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应:“夫子,姜书童来啦。” 人跑了过来,但在房门口又紧急停下。 “夫子,我今天把后院的蚂蚁窝填了,太可恶了,胆大包天的蚂蚁,竟然敢咬我夫子的书,罪不可恕!” 裴彻看着她的小身板因为脚步骤停,在门口晃了晃,然后扶着门甩掉了鞋子,踩着袜子咚咚咚跑进来。 “夫子还有什么吩咐?”她跑到他跟前,仰头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裴彻看了看门外的泥巴脚印和她甩飞的鞋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碎就碎了吧,正好,裴征一直想给他东西却没有理由。 “嗯,做得好。” “那夫子还有什么吩咐?” 姜时愿琉璃似的眼睛似乎因为这句认可,闪闪发着光。 但裴彻也没有全惯着她:“去,把课业写了,给我检查。” “啊?主顾不是只管干活吗,怎么还管起长工的课业来了?” 姜时愿的脸垮了下来,一脸抗拒道。 裴彻面无表情:“谁叫你偏偏找个夫子当主顾,去写。” 她不知道,自从她跟着他进了别院,书院其他夫子们全都松了口气,像是甩掉了一个烫手山芋一样,一边欣喜,一边又跟他细数她的劣迹。 上课睡觉,课业空白,即便写了,字迹也跟鬼画符一样,整日抱着一只猫,很难管教。 裴彻看着虽然不情愿,但还是乖乖拿出了书本,端端正正坐在桌前的姜时愿。 怎么难管教了? 明明懂事的让人心疼。 裴彻起身,将外面的小鞋子拿进来,弯腰放在她的脚边,而后提笔给裴征去了一封信。 裴彻要了琉璃盏一只,澄泥砚一方,外加适合八岁孩童的秋千一架。 …… 别院里的日子,因为多了一个八岁的孩子,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裴彻的作息莫名增加了好几项。 起床的时间从卯时三刻,变成了卯时一刻,练完字吃好早饭,刚好空出两刻时间给姜时愿温习旧书,顺便抓抓她那鬼画符一样的字迹。 原本日落而息也变成了要检查完姜时愿课业,把人送走,再冥想一刻平息胸中的抓狂才能入睡。 天黑就落锁的门房更不用说了,什么时候关门,全看今天姜小娘子学的什么。 要是学她擅长的算术,那便能早早回府,他们也能早早落锁。 若要是学的做文章,那可得熬半宿。 姜小娘子那胡编乱造的本事,真是绝了,他们在大门口都能听到公子咬牙切齿的声音。 “重写!” “重写!” “重写!” 也就姜小娘子能扛得住,一遍一遍重写,也不掉眼泪,只要求要吃饱了再写。 “肚子饿了,我能不能边吃边写?” 于是,但凡姜小娘子学文章那日,门房得候着,厨房也得候着。 最先发现别院不一样的是崔夫子。 裴彻是崔夫子最得意的学生,崔夫子亦是倾囊相授,如今裴彻的学问已经远超于他,只剩心境未能修成。 若能修成,必成大器,千古留名。 崔夫子照常上门与裴彻博弈论道,但一进门便看见院子里多出来的秋千和遍地的花草。 崔夫子破天荒的,对弈的时候,没有考教裴彻学问,而是问起了别院里的花草。 “你不是闻不得吗?前院怎么多了那么多花草。” 裴彻看着棋盘,唇边浮起一丝微笑,那是有人把他的文竹浇死了,送给他的赔罪。 她赔东西,一贯都是成堆成堆的,好似真的要把全部都给他一样。 其实不至于,一盆文竹而已,死了就死了。 “我常在书房,并不往前院去,不碍事。” “是不碍事,但是你分心了。”崔夫子语气冰冷。 裴彻低头看着棋盘,他输了。 他已经很久没输给夫子了,今天却是早早就败下阵来。 “裴彻,为师很失望。”崔夫子沉下了脸。 裴彻亦知道自己表现不佳,低头道:“请师父责罚。” 崔夫子没有什么责罚,只道:“为师希望今日的败局,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 夫子希望他修的清心寡欲,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裴彻也希望自己时刻清醒,永远不被干扰。 可真的有人做得到吗? 裴彻第一次对自己的选择感到迷茫。 不知在棋盘前坐了多久,耳边突然传来咚咚的脚步声,跟随脚步声的还有一个清脆的欢呼声。 “夫子,我散学了,今天不需要做文章。” 她像一阵风一样,蹬掉了鞋子,跑进书房,跑到他跟前。 脸上全是因为没有课业的欢欣雀跃,简单,纯粹。 明明也是刚经历过重创的人,明明只有八岁而已,却还是能第一时间察觉身边人的异常。 “夫子怎么了?”姜时愿看了看他的神色,又看了看棋盘:“输棋了?” “夫子输棋也会不高兴?那赢了呢?赢了会高兴吗?” 她似乎发现了什么很了不得的东西,下定了决心一般,朝他道: “那我也要学棋,等我学会了,就让夫子赢,让夫子天天都高兴!” 裴彻噗嗤笑出了声,“比起下棋,你把文章做好,我能早睡一刻,我会更高兴。” 方才还在欢欣雀跃的小人,一下脸又垮了下来。 “那夫子你可能这辈子都不会高兴了。” 第114章 番外:少年裴彻X小姜时愿 3 棋最后还是学了,说要让他高兴,但每次下到最后,她都翻脸,气呼呼像炸毛的猫将军,但又不记心,隔三差五还要找他玩。 胜负欲极强。 天气愈发寒冷,转眼便到了冬天,姜时愿的鹊桥生意,也因为只有送达但从未有过反馈,渐渐黄了。 但没关系,她又找到了新的攒钱路子——赊账。 裴彻看着上门要账的商贩们,简直哭笑不得。 有时甚至是,她人还未到别院,要账的商贩先到。 从城东的巷口,到城西的街边,哪里都有她的战绩。 “你每天散学都要在外面转这么一大圈吗?”裴彻不解问道。 姜时愿以为他会先问钱,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个。 她掏出了今日的战利品——庙会上最后一只威武凶猛的草蚂蚱。 “我想着,从书院到别院的路,夫子都走了千百遍了,那街边的东西你定是不稀奇,所以特意走远点。” 裴彻一愣,不知怎地,被她三言两语糊弄了过去,再回神,那威武凶猛的草蚱蜢塞到了他手里。 “我人小,又欠一屁股债,出去赊账也是迫不得已。” 她嬉皮笑脸又得寸进尺。 “我的夫子大度又大方,一定不会介意的,是吧?” “大不了,我这些好玩的好吃的都分夫子一半,夫子要不要?” 他自是拒绝,他又不是三岁孩童。 即便是,他也不玩这些。 自他记事起,他便与书作伴。 他本性喜静,族中与他同龄的,称他一声‘小叔’,不敢逾矩。 与他同辈的,又早已成人,与他无话。 久而久之,他便愈发沉默安静,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被崔学士一眼相中,成了关门弟子,倾囊相授。 “以后不要到处赊账了,夫子给你准备钱袋。” 裴彻理解一个八岁孩子想要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分享给自己的心情,但还是拒绝了。 但姜时愿不依:“如果这是礼物呢?” “如果这是我送给夫子的礼物,夫子也不收吗?” 姜时愿人小,但一向都很有自己的见解和想法。 “我现在只送得起这些,等我长大了,一定送更好的给夫子,夫子不要嫌弃。” 姜时愿看着他,一双澄净的眼睛里写满了坚持。 裴彻拿她根本没办法。 似乎每次碰上这双眼睛,他素来的淡漠都变得不复存在。 他只得将那些东西收进了书房。 只是这样一来,姜时愿愈发猖狂,什么东西都往他的别院里带。 路边的野花,街边的小狗,天上飘下来的一片羽毛,都跟宝贝一样捧到他跟前,每一件,她都能嘀嘀咕咕说出许多长篇大论来。 野花是长在石头缝里的,因为绊了她一跤,她觉得被嘲笑了,于是连根拔起把人家带了回来。 小狗是她觉得很可爱,从狗窝里偷出来,给他看一眼,立马就要还回去的。 至于天上飘下来的漂亮羽毛,那是幸运之兆,她特意特意跑回来送给他的。 别人都没有,只送给他,因为他是她最喜欢的小夫子。 别院里零碎的东西肉眼可见的增多,姜时愿的聒噪也越发明显。 时常是,他正在书房读书写字,她咋咋呼呼地跑进来,凑到他的书案前,你不听她也要跟你分享。 “夫子,你知道吗……” 裴彻有时候也会觉得吵,但稀奇的是,自那以后,他每次看到路边的野花,街边的猫狗,以及夹在书籍里的羽毛,都会情不自禁地发笑。 他好像多了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带他从枯燥的书籍里,走到了熙熙攘攘的街头,不是坐在马车里隔着帘子匆匆一瞥,而是意趣盎然地将形形色色都品味了一遍。 此后多年,裴彻时常会想起这个冬天。 这个冬天异常寒冷,姜时愿的猫跑了,没多久,他也大病了一场。 也许跟天气没关系,是他经不住崔夫子的考验。 他连输了好几次的棋,练箭时,更是差点射中了夫子的眼睛。 夫子没躲,而他手心全是冷汗,然后不知怎地就病倒了。 许是太久没有生过病,一来便是摧枯拉朽一般。 他终日躺在床上,身子跟灌了铅一样,眼皮更是重得睁不开,浑浑噩噩之间,忽然听到了有人在哭。 是姜时愿。 姜时愿哭什么? 好几天不能检查她课业,也不用押着她练字,她哭什么,她不应该高兴的跳起来吗? 是被书院的夫子批评了,还是她又和人打架打输了? 他都已经知道了,姜时愿为了赶那些学生去听他的课,天天在那舞鞭弄棍的。 裴彻挣扎地睁开了眼,却看到了蹲在他床头,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的姜时愿。 小小的一个,捧着一根血迹斑斑的长鞭,可怜的跟像只没人要的小狗。 “哭什么?”他张了张口,有些心疼道。 姜时愿擦了擦眼睛,哽咽问道:“夫子,你会死吗?” 裴彻的心跟着狠狠地一颤,似乎是从那一刻起,下定了某种决心。 崔夫子几次跟他说,姜时愿与他非亲非故,他没必要对她这么尽心尽责。 他确实与姜时愿非亲非故,但姜时愿好像把他当成了全部。 而他也有些舍不得,舍不得把这双看什么都意趣盎然的眼睛送回去。 要是能一直留在她身边就好了。 裴彻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死不了。” “夫子还要看你长大,看你到十八岁,挣下整个别院的钱,给我送更好的礼物。” 第115章 最好的生辰礼物(接主线) “这就是最好的礼物?” 裴彻看着眼前整整齐齐的二十七个草蚱蜢。 虽然它们看起来是很威武,但他早过了玩这些小玩物的年纪,况且,这样的草蚱蜢十年前他就已经收到了一个。 没必要再收二十七个。 “还有,二十七是虚岁,周岁二十六。” 自上次被喊了一声‘老裴’之后,对年龄格外敏感的裴彻拈起一只草蚱蜢,随手丢到一边。 一旁的姜时愿忍不住笑出了声:“确定要丢吗?” 今天是裴彻生辰,她半月前就开始在想送他的生辰礼物,可想来想去也没想到这人缺什么。 金银珠宝,素来都是他成堆成堆的塞给她。 笔墨书籍,年年都有人送他,毫无新意。 她姜时愿送礼物,当然要别出心裁,又让人过目难忘,于是她想到了这个承载着他们共同记忆的草蚱蜢。 姜时愿拿起一个草蚱蜢,煞有介事道:“这可不是普通的草蚱蜢,这是经过天上仙女施法,可以替人完成心愿的仙法蚱蜢,比庙里的菩萨还灵。丢一个可就少一个心愿哦?” 裴彻看着她:“那个仙女姓姜吗?” 姜时愿颔首,挑眉迎着他的目光:“姓姜,名爱裴,字不渝。” 裴彻噙着笑,伸手把她拉到怀里,低头就去亲她。 那确实是最好的礼物。 “什么心愿都可以实现,无条件?” “无条件。” 姜时愿被他弄得脸颊微痒,往后躲了一下,又被裴彻拉了回去。 “成婚两月有余,你该叫我什么,嗯?” 裴彻咬住她的耳垂,有些恨恨地质问道。 只那日早上她爽约没能起来为他掌灯,她喊了一声‘夫君’,之后便再没喊过。 喊他太傅,裴大人也就算了,竟还喊他‘老裴’。 他老吗? 他年华正茂。 姜时愿嗤笑一声,明知他要听什么,却不依:“我敬你重你,喊你‘太傅’称你‘裴大人’,有什么不对吗?” 话还没说完,便换来耳边一阵酥麻,他对她的敏感点了如指掌,姜时愿身子一颤,败下阵来。 “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裴彻轻轻磨着她耳边的软肉,大有不答应就要一直不松开。 姜时愿被他弄得头皮发麻,只得颤着声,唤了一声:“夫君饶我。” 裴彻发出一声愉悦的轻笑。 第一个愿望,就这样被裴彻用掉了。 他的手探入,还要行使第二个,但被姜时愿拦住,“要出发了,娘和大哥还在老宅等着我们呢。” 裴彻并不喜欢大肆庆祝什么,也不觉得一个小小生辰有什么值得庆祝的,往年都是裴老夫人送来一碗长寿面,他才记得当日是什么日子。 只是今年不一样了。 有人觉得他是独一无二的存在,还把他的生辰当成了庆典,一睁眼就为他送上了祝福,还准备了别出心裁的礼物。 “好。” 裴彻按下涌动的情意,暂时放过她。 两人稍作收整,乘车回到裴家老宅。 马车还在老远,裴彻和姜时愿就听到了敲锣打鼓声,下车一看—— 裴府张灯结彩,门口还搭着戏台子,锣鼓宣扬,不知道的还以为裴家又要办喜事呢。 裴彻两眼一黑,姜时愿笑了笑:“这一看就是大哥操办的。” 进了门,果然看着裴征忙前忙后,裴府上下更是装点一新。 “十郎回来了。” 裴征看见裴彻,立马招手,揽着裴彻的肩膀,把人拉到了裴彻原来的旧居小院里。 一进门,姜时愿忍不住惊呼起来:“哇——” 只见房间里堆满了锦盒,像一座小山一样。 “这些都是大哥给夫君准备的礼物吗?”姜时愿咂舌。 裴征这架势,分明是要把裴彻之前的二十六,哦,不,是二十五年都给弥补回来。 裴征挺了挺胸膛,伸手往后一指:“桌上那一堆是愿儿你的,十八个。” “我也有?!” 姜时愿惊喜地瞪大了眼睛,回头一看,果然不远处的方桌上还有一堆大大小小的锦盒。 裴征点头:“有的,今天一起把你们两个的生辰都补上,以后咱们再按日子分开过。” 姜时愿也不知裴家主这是把她当成裴彻宠了,还是把裴彻当成她,亦或者,在他眼里,裴彻和她永远都是那个需要呵护的弟弟和妹妹。 “谢谢大哥。” 姜时愿欢喜的去拆自己的礼物,第一个盒子里猜出来一对翡翠玉镯,晶莹剔透,不用说,一看就不是凡品。 套上,套上。 姜时愿立即套在手上,又去拆第二个。 第二个是一个蓝宝石戒指,上头的宝石有鸽子蛋那么大,光芒四射,简直要亮瞎人的眼。 戴上,戴上,必须戴上! “这么高兴吗?” 裴彻看着她兴奋的跟只掉进米缸的老鼠一样,两眼放光,忍不住想笑。 “有礼物收还不高兴吗?别人一年收一个,我一次收十八个,而且,今天还不是我生辰,简直就是天降横财,天要宠我,我高兴的要飞起。” 姜时愿举起手,眯着眼欣赏了一下手上光彩熠熠的小石头,忍不住感慨道:“你们老裴家真的富得流油!” 姜时愿说完才发现自己触发了‘违禁’,忙转头去看裴彻。 裴彻背着光,站在她身后,唇角含笑,眉目含情,“那把我的也给你。” 姜时愿心里欢喜,面上却不大显,骄矜地伸出戴着大宝石戒指和玉镯的手,伸到他面前。 “好重,手累了,裴大人扶我一把。” 裴彻轻笑,握着她的手指,把她从她的生辰礼物前,牵到他的生辰礼物前。 “拆了都给我吗?” “嗯,都给你。” “好,那我就再辛苦辛苦一下。” 姜时愿‘勉为其难’地打开了裴彻的第一个礼物,一下笑开了怀。 “金枝大嫂爱上大哥是有理由的,跟馄饨无关。”她确信。 裴家主似乎早有预料,送给裴彻的礼物,全都是成双成对的,一样的琉璃盏,一样的澄泥砚,每一样都是两个。 裴彻有,她也有。 第116章 风在他怀里停住了 今日是裴彻生辰宴,裴氏各支的小辈们,少不得要来磕头拜大寿。 “祝十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小娃娃们甚是乖巧,只是不知怎么地,以往面不改色从不介怀的人,今日被人跪拜,脸色格外的低沉,吓得小娃娃们,连荷包都不敢要了。 还是十奶奶‘和蔼慈祥’,每人给了一只威武的金蚱蜢,娃娃们高兴地举着金蚱蜢跑去看戏了。 “怎么成了个婚,反倒越来越沉不住气了?”姜时愿嗔了他一眼。 今日既有酒宴,又临近年关,裴氏各处的人都赶了回来,裴彻自去招呼应酬,姜时愿跟着裴夫人二夫人去准备今晚的家宴。 好歹也是她夫君的生辰,她总不能一点活都不干。 裴夫人统筹大局,二夫人则是带着姜时愿去了厨房。 二夫人温柔恬静,但有一手好厨艺,姜时愿在二夫人的指导下,做了一碗长寿面。 天知道,她在搓那根面条的时候有多紧张。 裴夫人宋氏在旁看着直笑:“我第一次给裴征做长寿面的时候,也跟你一样紧张,生怕断了就会要了他的命一样。” “好不容易扯出来一根案板长的面条,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姜时愿转头好奇看向裴夫人:“怎么了?” “裴征那榆木疙瘩,一筷子下去,先搅和了两圈,一根面断成了七八截。哎哟,气得我呀!”裴夫人学着裴家主的气势,手指在跟前划了两圈。 姜时愿已经能想象那画面了。 二夫人浅浅笑道:“大哥那是太激动了。你半夜从家里跑出来叫他出去,要做第一个祝他生辰的人,大哥能不激动吗?” 姜时愿一愣:“二嫂怎么知道?” 二夫人直笑:“每年生辰,大哥都要拿出来抖搂一遍,府上的娃娃都能倒背如流了。” “他就这样,嘴上没个把门的,一个事翻来覆去挂嘴边也不嫌烦。” 裴夫人也跟着笑,那笑容里没有嫌弃,全是温柔和骄傲。 转眼天黑,夜幕降临,外头雪声簌簌,厅堂里薰着暖炉,挂着隔风的毛毡毯,欢声笑语又温暖如春。 “长寿面来了。” 姜时愿将自己亲手烹制的长寿面端到裴彻跟前。 “尝尝,我第一次做的。” 面条虽然有些粗细不均,但是完完整整,绵远流长。 裴彻尝了一口,夸道:“很好吃。辛苦了。” “别说话,一口气吃完。”姜时愿急道。 裴彻失笑,不急不缓低头吃面,其他人也纷纷入座。 都是自家人,也没什么大规矩,更没有分男女席,各自都揽着媳妇孩子入座,气氛十分温馨融洽,隐隐已有过年团圆的氛围。 裴老夫人格外高兴,拿出了自己珍藏已久的桑落酒,一开坛,便有一股桑落与菊花的清香传来。 姜时愿像小猫一样,吸了吸鼻子。 还没开口,酒杯已经被一旁的裴彻摁住。 “不能喝。” 怎么这么扫兴呢?大家都喝上了,她怎么就不能喝了? 姜时愿转头幽怨的看着他,见他无动于衷,只好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对面的裴家主。 裴家主哪受得了姜时愿这可怜的小眼神,一杯酒而已,怎么把孩子馋成这样? 他还想着待会跟他的‘话搭子’喝几杯,敞开怀好好聊一聊呢。 “十郎,这酒不醉人,让弟妹尝一尝不碍事。” 裴夫人也道:“反正是在家里,就算是醉了回屋歇息就行,不打紧。” 裴老夫人更是直接把人拉在怀里:“这酒本来就是给愿儿准备的,她不能喝,你们都别沾了。” 这下所有人都向着姜时愿,裴彻倒成了众矢之的,只得松开酒杯。 “还是娘最疼我。” 姜时愿喜滋滋地拿起了杯子,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 但她也不自己喝,而是又给裴彻倒了一杯,随后高高举起酒杯,朝众人笑道: “来,让我们祝十郎,岁岁春无事,万喜万般宜。” 众人欢笑,纷纷举起酒杯,同饮同欢。 裴彻亦举杯一饮而尽,也不再拘着她,任她与自己的家人说笑谈天,把酒言欢,只在桌子底下,将她的手紧紧扣着。 岁岁春无事,万喜万般宜。 不敌此刻,佳人在侧,满堂同欢。 姜时愿酒量确实不大好,不过三杯下肚,便觉有些眩晕。 她靠在裴彻身上,红扑扑一张脸,看着席间的人。 裴家主应该是喝了不少,只见他拉住了妻子的手,有些委屈道:“金枝,他们都说,你当年不是喜欢我,是喜欢巷口的馄饨,是这样吗?” 裴夫人酒杯一放,“谁在那妖言惑众,我当年就是冲着你来的,馄饨我早吃腻了。” 裴家主立即挺直了腰板,看向裴二爷:“老二,你听听,你听听。” 裴二爷才没空理会他,裴二爷忙着给二夫人剥虾剔鱼刺。 姜时愿挽着裴彻的胳膊,凑到裴彻耳边小声道:“大嫂撒谎了。” 大嫂当年就是只为一碗馄饨而来的。 姜时愿知道。 大家都知道。 裴家主也知道。 但是大家谁也不说。 好可爱的一家人。 只有这么可爱的一家人,才能养出那么好的裴彻来。 “累了吗?”裴彻侧头,亲了亲她的额头,轻声问道。 姜时愿靠着他的肩头,抬眸迎着他温柔的视线,他深邃的眸子里映着一个小小的她。 姜时愿心思微动,张了张嘴:“不累,但我现在好想亲你。” 姜时愿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小院,只记得她话刚说完,男人性感的喉结滚了滚,他慢条斯理地给自己系上了披风,可一出门就把她打横抱起。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一边跟她接吻,一边抱着她走路。 他们踩着雪,就着那稀薄的白光,一边走一边接吻,脚步凌乱的像两个迷路的小偷。 从宴会的厅堂一路亲到他们成婚的新房里,来不及点灯,一进门,她便被他摁在门后面。 从后而来的拥抱,一贯到底的契合。 姜时愿仰起细颈,裴彻从后面吻住她。 粗重的呼吸,愉悦的低吟。 没有言语,却胜过千言万语。 裴彻将她紧紧扣在怀里,白日里拆散的锦盒落的满地都是,宝石珠玉,珍稀奇玩,但他知道,这世上最好的礼物,在他怀里。 风在他怀里停住了。 他会永远抱住她。 【全文完】 番外 冬至-温泉 裴家主虽然话很多,有时候听多了也会觉得吵得慌,但姜时愿还是在他和金枝大嫂爱情故事的间隙里,抓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关于裴彻的。 那就是,裴彻从小就不喜欢湿哒哒衣服黏腻在身上的感觉,所以至今没有学会凫水,也很少去泡汤池温泉。 听到这,姜时愿就有想法了。 裴彻不会,但她会呀。 于是,回了太傅府,有个女人矫揉造作就开始演了起来。 先是拒绝了裴太傅的投喂。 自上次夸了裴彻的银耳雪梨羹后,裴彻的书房里就多了一摞食谱食记,作为政务繁冗的调剂,每日处理完公文,这个男人就会奖励自已研读食谱两刻钟。 一个月下来,成就巨大,裴太傅已经是太傅府里除厨娘外厨艺最好的一个了。 冬至这日,裴彻特意为姜时愿煮了一碗桂花酒酿圆子。 姜时愿拒绝了,这个女人不仅拒绝了,还对着那一碗香气扑鼻的小圆子长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不好吃吗?”裴彻问道。 姜时愿盯着那些个白滚滚的小圆子,望‘圆’兴叹,“唉——不是不好吃,是我嫉妒这小圆子。” 裴彻不解。 姜时愿伸手拿着勺子拨弄着小圆子,满腹幽怨道:“我怎么就不能像这小圆子一样,在这冷风萧瑟的寒冬里,泡在热气腾腾的汤水里,翻个滚,再翻个滚。” 裴彻失笑,自然是懂她这拐弯抹角的意有所指,“想去泡温泉?” 姜时愿嘻嘻笑了下,不装了,一勺子下去,挖了两个圆子塞进嘴里,脸颊顿时鼓了起来。 “最近觉得身子疲乏的很,怎么也提不上劲,想着泡泡温泉,去去湿气,会不会好些。” 裴彻颔首,她这几日确实老是喊累。 明明也没折腾几下。 裴彻当即安排了马车,他自然也跟着作陪。 车马一路顺畅到了城郊一处清幽的庄子前,姜时愿掀开车帘,积雪皑皑,入目是一片傲骨红梅,宛若朱砂点雪,玉骨冰肌。 正是之前红豆跟踪‘如夫人’时,提及的那处温泉别庄。 “怎么会想着用娘的名号来帮我?”姜时愿好奇问道。 裴彻苦笑了一下:“我起初也不知道。” “我只是听说你香铺生意不好,而娘名下正好有南下广销香粉的商队,便随口向她举荐了沉香坊。但我没想到娘会亲自出马,把你推荐给了京中所有贵夫人。” 姜时愿有些意外:“是娘特意在帮我吗?” 裴彻点了点头:“娘知道你,十年前,你们见过。” 姜时愿一愣,想了想,忽然想起久远的一件事。 是那位夫人! 十年前的某日—— 天气刚入冬,她抱着在路面遇见的可爱狗崽欢欢喜喜去别院找裴彻,大门外一辆马车叫住了她。 “小妮儿,你住这里吗?” 马车上厚厚的车帘掀起了一角,一只手略显枯瘦的手朝她招了招,但妇人苍白的脸上笑容可掬。 有点像小夫子。 姜时愿顿时放低了防备,朝她的马车走了过去,还未靠近,就闻得一股苦涩的药味。 她的鼻子一向很灵。 姜时愿朝人福了福:“夫人好。我不住这里,这里是我夫子的别院,我夫子顶顶厉害啦。” 马车里的夫人似乎被她这一上来就自夸的语气给逗笑了。 “你夫子怎么厉害了?” “我夫子是状元郎,读书厉害,我夫子还是鹿鸣书院的小夫子,教书也厉害,我夫子长得还很好看,全京城的姑娘都喜欢他。” 姜时愿掰着手指头,夫子厉害得十根手指头都数不过来。 马车里的夫人发出爽朗的笑声:“那你的小夫子确实很厉害,你也很厉害。” 那位夫人没说几句就走了,姜时愿那时只顾着要把怀里偷来的狗崽抱给裴彻看,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那时娘还在病中吗?”姜时愿想起那阵浓重的药味。 裴彻点了点头:“也是这些年才养好的。她购置了你的香粉,每次都会送我一份。” 两人进了别庄,来到了那封闭的汤室中。 偌大的汤池,早已引好温泉水,热气袅袅,宛若琼台仙池。 也就裴家财大气粗,能把温泉修成浴池,不要钱似的。 姜时愿率先下水,撒欢一样转了一圈,一回头,那人还衣裳笔挺站在岸上。 “你不下水?” “还有些公文……” 话还没说完,一瓢水花泼到了他身上。 “冬至休沐,不谈公文,陪我!” 姜时愿站在水中,昳丽的脸淬着水雾,清透的像晨雾里被第一缕朝阳沐浴的芙蓉,紧贴雪肤的白色轻纱,像是用月光织就,落在那玲珑曲线上,似有若无,若隐若现,惹人遐想。 裴彻视力极好,水汽袅袅,却依旧能看清她潋滟的眼眸,娇艳的红唇,还有挂在她锁骨处的晶莹水珠。 男人目光沉沉,解了织金外袍,拾步入池。 池边的水没及他的腰腹,他靠在池边,朝她道:“过来。” “过来做什么?” 姜时愿往他身边游近了一些,但又不靠近,像一尾灵巧的鱼,绕着他,让他看得一清二楚却碰不着。 她看着他喉头滚动,眸光被自已点燃,然后故意往后撤。 “你怎么不过来?” “我想你过来。” 姜时愿一边往后撤,一边不忘撩拨人。 “想你过来,一把抱住我……” “是吗?” 裴彻薄唇微启,眉梢也跟着轻轻挑起。 姜时愿看他这表情,突然觉得不妙,连忙往后急撤,却已经来不及。 男人忽然化身为鱼,不过一眨眼功夫,就游到了她身后,把她囚禁在怀里。 “你会凫水?” 姜时愿惊呼出口,回答她的是一个强势的深吻。 裴彻一只手从后面环抱着她,另一手掐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拨了过来,含住她的双唇。 这就是不明敌情,在太傅头上动土的代价。 姜时愿被他翻转,后背抵在石壁上,轻而易举地被他侵占。 “好烫。” 她早在他强势的亲吻下神志全无,随波逐流沉浮之际,发出一声呢喃。 “喜欢吗?” 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 天覆盖,地承载。 她喜欢与他身心契合,好像她天生就是他或缺的另一半。 就像雪注定要落在梅枝上,野花注定要在漫山遍野,她也注定要成为他的另一半。 番外 三月三-纸鸢 风有约,春不误。 转眼便到了草长莺飞的三月三,京中丽人纷纷相约,踏青赏花放纸鸢。 裴太傅也放下了所有公务,带着裴夫人和家里的嫡长猫一起来到城郊的河边。 马车刚在草地旁停稳,一个浅绿色身影从马车上跳下来。 春光明媚,和风阵阵,河边两岸,欢声笑语已有不少游人。 姜时愿卷起袖子,露出一截皓腕,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模样。 “大鲤鱼给我,看我把它送上天!” 为了行动方便,她今日是轻便的男装,身上的锦袍自然还是裴太傅的旧衣。 裴彻将手中的锦鲤纸鸢递给她,“跑慢些。” “跑慢了怎么起飞?跑慢了怎么比得过他们?今天一定要放到最高,才不枉我夫君公务繁忙,熬夜给我画的大锦鲤!” 姜时愿斗志昂扬,搂着裴彻的脖子亲了一口,“不要小瞧你夫人!” 说道,姜时愿便扯着大鲤鱼迎风跑了起来,猫将军也跟撒欢一样,竖着尾巴跟着她后面。 裴彻笑意浅浅,看着她在风中奔跑,看着风筝一点一点盘旋升高,若是在十年前的别院,兴许还能听到她咚咚咚的脚步声。 咚咚咚的脚步声总是在书房外紧急停下,然后吧嗒两声,是她怕弄脏他书房在外面甩掉的鞋子。 两只鞋子有时候一个在东一个在西,有时候没注意火候,直接甩到了廊下,他需要多走好几步才能捡回来。 “裴彻,你快看,你的纸鸢飞起来了。” 欢呼雀跃的声音将裴彻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抬头看了看头顶迎风而上的纸鸢,笑着向她走去,但没走几步,姜时愿已经拉着纸鸢回到他身边。 “你要不要试试?”姜时愿满怀期待看着他。 “好。” 裴彻握着她的手,顺势把人圈在怀里,连人带线一起接管了。 姜时愿在他怀里,背贴着他的胸膛,仰头看他,故意调侃道:“在外面呢?裴大人装都不装一下?” 裴彻低头迅速亲了一下:“不怕,我是太傅,无人敢议论。” 没人议论,但有人看见。 只听裴彻的话音刚落,就听不远处传来一道戏谑的笑声。 “咦,这不是裴大人和,咱们裴大人的书童吗?”来人故意顿了顿。 姜时愿循声转头,只见工部郎中李青和他的夫人携手走了过来,李夫人手中也提着一个纸鸢,二人身后跟着两位奶娘,奶娘怀里抱着两个一模一样的粉团子。 “小醒醒和小闹闹!” 姜时愿看见两个孩子,两眼放光,也不要纸鸢了,低头从裴彻怀里钻了出来,跑去抱孩子。 李青两个孩子满月时,姜时愿和裴彻也去讨了一杯喜酒。 两个孩子奶呼呼胖嘟嘟的,又不闹人,姜时愿看一眼就喜欢上了。 “孩子真是见风就长,几个月长这么大了。” 孩子变化很大,但姜时愿认得,那个睁着眼一脸淡定的是姐姐李醒醒,那个眼珠子乱转,需要人双臂紧箍才能抱稳的是弟弟李闹闹。 姜时愿抱了抱淡定的醒醒姐姐,小醒醒也不怕生,还朝姜时愿笑了笑,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弯了弯,露出没牙的粉红牙龈。 姜时愿心都要化了。 “她爹抱她都不见她笑一下,见到姜妹妹笑得倒开心。”李夫人道。 姜时愿心里更开心了,狠狠夸了孩子一通,夸完孩子也不忘夸李夫人。 “姐姐气色红润,比上回见着更美丽动人了,可见李大人没少用心。” 李夫人直笑,“也就是妹妹不在,我这种粗枝大叶才能勉强沾一沾‘美丽动人’的边,有你这国色天香在,我们连一盘菜都够不上。” 李夫人朝她抛去一个媚眼:“裴大人是个有福的。” 姜时愿重重点头,表示赞同:“我也觉得他是个有福的。” 说完,她又扭头去看裴彻:“裴大人,你觉得呢?” 裴彻含笑颔首:“嗯,我确实是个有福的。” 李青和李夫人对视一眼,李青朝妻子挑眉,方才两人还打赌来着。 方才他们离得远,远远见着两个人站在柳堤碧草间,姿态亲密,仿佛要把这漫漫河堤都化成糖瓮蜜罐一样,李青一眼认出裴太傅的身形。 那般出众的身姿,除了裴太傅也没有第二个人,那圈在他怀里的,自然就是那个害得咱们裴大人走神又早退的新婚夫人了。 李青认出人,但李夫人不信,李青这才跟她打赌。 看吧,他怎么会认错? 裴太傅克已复礼,那是以前。 现在,裴太傅就是个老婆奴。 李青向妻子确认了‘胜负’,便也不再打扰,寒暄了几句便带着妻儿去了别处。 姜时愿又放了一会儿纸鸢,日头渐高,她额头冒出一层细汗,身子突然有些疲乏。 “累了吗?”裴彻问道。 姜时愿点了点头:“有些饿了。” 她又看了看带来的点心:“但看着这些也没什么胃口。” 裴彻一边收纸鸢,一边问道:“想吃什么?我去买。” 近来她食欲一直都不怎么好,倒是犯春困犯得厉害。 “玩够了,回去吧。” 姜时愿将猫将军抱了起来,裴彻依她,默默收了东西。 两人回到马车,打道回府。 马车不急不缓往回赶,姜时愿靠在裴彻身上,眼前都是李家两个粉团子。 李夫人和李大人成婚第二个月就传出了喜讯,还一生就是俩。 他们这都成婚大半年了…… “裴彻,我们是不是还不够努力呀?”姜时愿突然道。 正在斟茶的裴彻手微微一抖,他沉气,淡声反问道:“我哪次不够努力?” 姜时愿脑海里顿时浮现了很多面红耳赤的画面,脸一下红成了煮熟的虾子。 裴彻怎么不努力,他可太努力了,倒是她有时候根本招架不住他那过分的努力。 裴彻知道她想什么:“顺其自然,多思无益。” 说道将倒好的温茶送到她唇边,“想好吃什么了吗?” 姜时愿刚要张口,忽然一股酸气涌上喉头,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她侧身干呕了起来。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裴彻放下茶杯,手掌抚着她的后背一下一下顺着气。 但姜时愿怎么也止不住胃里翻涌的难受,又什么都没吐出来。 裴彻一愣,虽然他觉得孩子得顺其自然,但为了不慌乱,成婚后便去熟读了孕妇产的书籍,这突如其来的干呕,外加近来的食欲不振,多眠…… 姜时愿也不是无知懵懂,成婚后也做好了为人父母的心理准备,参加李家满月宴时,非常仔细地向李夫人询问了孕期的事宜。 她抬起头,有些错愕地看向裴彻,裴彻亦看着她,两人眼中都是惊喜与不可思议。 姜时愿不敢动了,裴彻也不让她动,只朝外吩咐道:“车再行稳一些。” 声音都有些抖。 原本一个时辰的车程,硬是多出了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回到太傅府。 “叫大夫。” “不,余良,去请太医。” “速去。” 裴彻一边吩咐,一边将人抱下马车,姜时愿紧紧抱着他的脖子,一动不敢动。 秦嬷嬷和红豆听到要请太医,又见裴太傅紧绷着一张脸抱着人进门,吓得直接慌了神。 “怎么了?不是去放纸鸢了吗,姑娘这是怎么了?受伤了?” “嬷嬷,我没事。” 姜时愿安慰道,但她脸色发白,怎么看都不像没事。 姜时愿不知道怎么解释,好在太医立马赶了过来。 姜时愿坐在床上,伸出手,屏息凝神看着为她诊脉的太医。 裴彻亦是站在床头,一眼不错地看着太医。 秦嬷嬷红豆,还有听闻姜时愿食欲不佳,正好来送馄饨的裴家主,全都神情凝重地望着太医。 这一屋子,一个是太子最疼爱的妹妹,一个是当朝太傅,还有一个是裴家家主,个个都是可以捅破天的人物。 太医哪见过这阵仗,直被人盯得后背直冒汗,为慎重起见,这脉不由又多诊了一会。 可就是这一会儿,让屋子里的气氛又紧张了起来。 姜时愿第一个沉不住气,她都快憋死了。 “太医,你怎么不说话?我怎么了?” 太医收起诊脉的手,双手一拱,朝裴彻和姜时愿笑道:“恭喜太傅,恭喜夫人,夫人这是有喜了。” “太好了,要有小小姐啦!”红豆欢呼道,秦嬷嬷侧头抹泪。 裴家主拍手叫好:“今天我这馄饨送的真是太及时了,我这就回去把这喜讯告诉老太太。” 太傅府上下全都跟着欢喜,消息很快也传到了裴府和宫中,道喜的声音纷沓而至。 姜时愿却还有些恍惚,她紧紧握着裴彻的手:“我们要有孩子了。” 裴彻将她揽在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要辛苦你了。” 姜时愿忽然有些想哭,她摇了摇头: “你最辛苦,辛苦你年少困顿,却依旧予我一份温柔,辛苦你不离不弃十年等候,给我一份最安心的栖息。” 姜时愿抚上自已的小腹,“如今不止是我,还有一个人,也要停在你身旁,裴彻,我们要有孩子了。。” 裴彻握起她的手,亲了亲她的手背:“愿儿,你要当娘亲了。” 姜时愿热泪盈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响亮的鞭炮声,她忽地又破涕为笑。 不用猜,肯定是秦嬷嬷这小老太又蹦起来放鞭炮了。 番外 填坑-荷包旧事 一转眼,春去冬来,又是一年年关。 这是姜时愿与裴彻成婚的第二个年关,这一年,因常年案牍劳身,皇帝的身体时好时坏,年关时,谢临渊宣布退位,太子谢景怀继位称帝。 新帝登基,广纳贤才,裴彻举荐了自已曾经的恩师崔思危。 崔思危当年被罢免,并非裴彻作梗,只是过于尖锐跟谢临渊政见不合。如今新帝雄心壮志,以崔大学士辅佐左右,两相相宜。 崔思危复出受任的那日,裴彻在金銮殿外候着。 就如当年,他殿选夺魁,他也在殿外等着他。 夫子虽然不形于色,但那日,他难得地朝他笑了笑,喊了他一声‘十郎’,然后指着那红墙青瓦,对他道:‘这冗长的宫道,我终于不是一个人走了。’ 是望他成才,也是惺惺相惜。 崔思危再任大学士,统管御史台,掌百官言行,肃正纲纪。 崔思危从金銮殿出来,一眼望见了殿外台阶下的人影。 往事如昨。 师生二人一言不发,并肩踏上了那冗长寂静的宫道。 天上开始飘雪,落在裴彻挺拔的肩头上,也落在崔思危那半白的头发上。 三年隔阂,八年决裂,这还是裴彻入仕为官,两人第一次并肩而行。 半晌无言,崔思危先打破了沉默:“孩子满月了?” 裴彻神色温柔:“要百天了。” 崔思危听着他言语里溢出的欢喜,忍不住也跟着笑了笑:“长得像谁?” “像她多一些。”裴彻笑道。 崔思危笑了一声:“那你有得教了。” 崔思危想起当年的姜时愿,小小年纪,却有一肚子歪脑筋。 “我记得她当时打着你书童的名号,到处搜罗京中女子的香囊荷包,你明明受不了却也不阻拦。” 裴彻浅浅笑了笑,他也没想到,和夫子坦诚相谈,提及的第一个人竟是姜时愿。 “她天性如此,况,她也是想要快点弥补自已的过错。她的勇气,是我不及之处。” 崔思危点了点头:“是,她确实满腔果敢,也是你的良配。” 崔思危没说,他们大婚时,他也去看了。 看着他春风满面,看着他眉目生动,他心里无比欣慰,比他钦点夺魁还要高兴。 师生走了一道,地面积了层薄雪,宫门近在眼前。 崔思危突然顿住脚。 “我想我除了要跟十郎道歉,还要跟她也道声歉。为我的世俗和偏执造成的错误,诚恳道歉。”崔思危郑重其事道。 “当年,我之所以极力要把你送去蜀州,是因为,我在你的书房里,发现了一个荷包,夹在书里,我以为你们……” 裴彻一愣,忽然想到了什么,从怀里取出一个旧荷包,“这个吗?” 崔思危点了点头,“姜时愿送你的,我让人退回去了。” 崔思危惭愧,这也是他自裴彻之后,再不任教收门生的原因。 他懂学问,却不懂人。 “替我向她说声‘对不起’。” 裴彻的心忽然一绞。 他想起第一次与姜时愿相约添香居,她特意佩戴在身上,想起他让裴子野转交荷包时,她在门外决堤的眼泪…… …… 又至一年年关,姜时愿在太傅府准备今年的年礼,给裴老夫人的白狐大氅,大哥大嫂的人参燕窝,二哥二嫂的名家字画,都是库房里最好的,除了这些,另外一项便是给裴氏小娃娃们的红封礼包了。 继之前的金桔,金蚱蜢,今年姜时愿叫人准备了一把金色的小纸鸢。 意为:春风不朽,扶摇直上。 “鸢儿,看这里,喜欢吗?” 姜时愿取了一个金坠子,编了一段如意结,挂在女儿的脖子上。 裴鸢,她和裴彻的第一个孩子,有着她的眉眼,也有着他的轮廓,可爱的紧。 姜时愿正逗弄着孩子,房门被推开,颀长的身影从外大步走了进来。 孩子已经会认人,尤其是天天抱着自已的人,小眼珠转了起来,嘴巴里也发出一声咿呀的声音。 裴彻上前,却没有如常那般去接孩子,而是倾身低头亲了亲姜时愿的脸颊。 姜时愿嗔了男人一眼。 房中的下人早已见怪不怪。 “下雪咯,奴婢带小小姐去看雪。” 红豆上前接过姜时愿怀里的孩子,带着人鱼贯而出。 房中静了下来,裴彻将人拉入怀里,他身上的寒意袭来,姜时愿这才发现,裴彻身上的披风还没卸下,上面还带着雪化的水渍。 以往他都会等身上暖了,再来拉她的手。 “这是怎么了?骑马回来的?”姜时愿察觉他的不对劲。 裴彻下巴抵在她的头上,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旧旧的荷包。 “怎么都不告诉我?十年前你给我送了一个荷包。”裴彻的声音里全是心疼。 他最不愿她难过,结果却偏偏总是因为自已让她最难过。 姜时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他知道了? 崔夫子告诉他的? 当时裴彻的书房,除了他们二人,便只有崔夫子可以出入。 而那日,她前脚刚偷摸潜入裴彻的书房,后脚就遇见了前来考教的崔夫子。 得知裴彻当年离去的缘由后,姜时愿心中便有了答案。 除了答案,她还有个猜测。 她猜测,崔夫子看到了她的荷包,或许是先入为主也将上面的茱萸也看成了红豆,也或许是立即联想到了别的姑娘,然后误以为她也是那种心思。 毕竟,她靠替别人传递了那么多香囊绣帕,早已不是懵懂小儿。 而那时她对裴彻的依赖,又是那么显而易见。 姜时愿如今再回想,这个荷包,多少有些不恰当。 虽然当时她并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把自已做的第一份得意作品送给他。 她总是想不到该如何表达自已的感激,所以总想着要诚心,要一万分的诚心,要每时每刻的诚意,要把自已看到的好东西,把自已有的都送给他。 而选择偷偷夹在书里,只是想给他一个惊喜,裴彻总是对她的成长报以赞赏。 第一次学会下棋,第一次射箭中靶,第一次写出像他的字迹,他都给予了她极大的鼓舞。 “好几次想问你,但又不忍心提及那段时日,怕你多想。” 姜时愿如实道:“而且,我总想,崔夫子那样独断决绝地把你送去蜀州,是不是跟我这个荷包也有关系?” 所以,姜时愿对裴彻总觉亏欠,也总是下意识地回避当年那场分别。 裴彻紧紧握住她的手,“跟你没有关系,是我心性不够坚定,若我可以……” 姜时愿伸手捂住他的嘴:“兰因絮果,若我们没有分开,没有各自尝试和历练,又怎知彼此是不可或缺?” 姜时愿伸手捧着他的脸,柔声安抚:“裴彻,不需要假设,现在就是最好的结果。天不负你我,多思无益。” 裴彻苦笑,一路狂奔回来,本要开解安抚她,怎么反倒成了她安抚自已了? 她总说,当年是他救了她,却不知,治愈她的一直是她自已。 裴彻微微侧头,亲了亲她的掌心。 “除了荷包,还有别的事瞒着我吗?” 同样的错误,裴彻不想犯第二次。 姜时愿眼神微微一闪,虽然细微,但仍旧被裴彻捕捉。 “还有?”裴彻垂眸看着她。 姜时愿摇头,一边说一边要抽身,“没有了。” 裴彻却不信,一把将她抱起,放到了桌上,两只手撑在桌旁,将她禁锢在怀里。 “说吧,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姜时愿逃无可逃,抿了抿唇,小声坦白道:“其实除了你的书房,我还烧了点别的东西。” 裴彻一脸疑惑:“烧了什么?” 姜时愿继续道:“还记得我当时到处搜罗的香囊绣帕吗?其实不止香囊绣帕,我还替你收了很多情诗。” 姜时愿心虚地看着他,“很多很多。” “为什么是情诗而不是情书?是因为我要价太高了。” 姜时愿伸出一根手指,“一个字一两。” 裴彻瞳孔明显一震,忽然明白了她当年那句‘我要发财啦!’为什么那么欢欣雀跃,还有那句‘给你挣出一个整个别院’为什么那么有底气。 “那些姑娘估算着自已的私房钱,掐着字数绞尽脑汁给你写情诗,但我收了以后,全烧了。”姜时愿心虚道。 兰因絮果!这就是兰因絮果!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她们得知她这个奸商不仅收钱没办事,还反给裴彻送荷包之后,会对她那般恼羞成怒和义愤填膺。 裴彻听得哭笑不得:“怎么这么爱财?” “我人小,又欠了一屁股债,迫不得已嘛。” 姜时愿笑了笑,在他唇边亲了一下。 “比起爱财,我现在更爱你。” 番外 裴簪雪X谢景怀 1 夏日夜长,习习凉风透着洞开的窗扉吹进御书房。 一袭明黄的皇帝从堆叠的奏章里抬起头来,“什么时辰了?” 身边宫人回道:“回陛下,已经亥时三刻,二更天了。” “阿离睡了吗?”谢景怀又问道。 宫人仔细回道:“太子殿下今日去了太傅府与鸢儿姑娘玩了半日,回宫后倒头就睡下了,连洗漱都是闭着眼嬷嬷们抱着洗的。” 谢景怀笑了笑,放下手中的朱笔,起身往外走。 “今日就到这吧。” 他走出御书房,回到自已的寝殿,换上一袭黑色的常服,而后又走到内殿,熟练地将床上睡熟的孩童轻轻抱起。 五岁的孩童,有些分量,但于他而言,还不如那杆梅花枪重。 谢景怀单手将孩子竖抱,抬脚走出宫殿。 穿过宫道,披着皎月星辉,出了宫门,轻车熟路来到了皇宫外的一处私邸前。 门未落锁,房中微光闪烁。 谢景怀轻声入内,将孩子放在床榻最内。 床榻上还躺着一个女子,轻纱薄衫,青丝玉颜,一派安然。 听见声响也没睁眼,只是转过身去,亲了亲自已的孩子。 她亲着自已粉雕玉琢的孩子,身后亦覆上一片温热,温柔地亲了亲她的后颈。 裴簪雪轻笑:“怎么来得这么勤?六部那些裹脚布看完了?” 谢景怀亦跟着轻笑,伸手从后面环住她的腰:“看完了。” 两人相拥,谢景怀环着她腰的手抬起,落在她的鬓边,手指慢条斯理地理着她的头发。 “这次会留多久?” 男人素来克制,仿佛永远都套着一身铠甲,永远的八风不动。 但裴簪雪却不是这样的人,她想要的就要立刻得到。 她侧身过来,吻住他的唇,手指灵活先解了他的锦衣玉带。 相识十年,两人契合了不知多少次,谢景怀不多言语,却也知道她的喜好。 她像野马一样肆意奔放,喜欢浓烈的表达,也喜欢张扬的宣言,但最爱的还是温柔轻抚。 和风细雨,不急不缓。 慢慢享受,细细品味。 正要步入正题,裴簪雪突然神色一变,摁住他的手,“等等!” 腹部传来熟悉的绞痛,她垂首,额头抵在他的胸膛,有些气恼道:“皇帝陛下,对不住,我来事了。” 来得很不是时候。 她馋他的身子好几日了。 前几日刚从北疆回来,她累的连动都不想动,今天好不容易缓过来,想跟他大干一场的,结果来了这么个‘拦路虎’。 谢景怀听着她语气里的不甘,轻笑出声:“那你多留几日,我候着。” 裴簪雪没应声,起身去收拾了一下,再回来,男人已经冲好了红糖水,放在桌旁。 谢阿离似乎是被房中的动静惊动,睡梦中发出一声呓语,谢景怀坐在床沿,轻轻拍着孩子,动作娴熟,好似做过了无数次。 裴簪雪端起杯盏,靠在桌沿,呷了一口。 温度刚刚好。 裴簪雪捧着杯子,抬眸看向床边哄着孩子的男人。 明明是至尊的身份,温柔的像做小伏低的小媳妇。 裴簪雪时常觉得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她和谢景怀会有今天。 也不可思议谢景怀会这么纵容她。 十年前,她把他写进话本里给他最惨的下场,然后出于报复,答应嫁给他后又在大婚前夕潜逃南下。 但他不予计较,仿佛从来没把她当回事。 于是她有了人生最快活的十年。 她去过江南也走过漠北,写话本卖字画倒卖春宫图,做过小生意闯过大江湖,自然也领略过山河壮阔体会过人间百态。 她过得恣意快活,并没有把他多放在心上,不过是偶尔见到些民情,给他传几封书信,他也从无回信。 也不是,他是有回信的。 他的回信不在纸张信笺上,全在她所到之处的补给上,和随时可用的传书信鸽上。 他把他最机密的暗哨告诉了她,也好似再告诉她—— 但凡是在他的辖制之地,就是她的自由之地。 “谢景怀。” 裴簪雪握着白瓷的杯盏,透着昏黄的烛火,看向那个挺拔伟岸的男人,直呼他的名讳。 普天之下,怕也就只有她还敢这样肆无忌惮地叫着他的名字。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呀?” 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不喜欢哪来这般的偏爱? 可她一直想不明白。 裴簪雪自认为,除了身世,自已并不是什么多优秀的姑娘,更不是那等贤良淑德的女子。 她满骨子叛逆,根本不适合当什么贤妻良母,更枉论什么母仪天下了。 她有时候甚至在怀疑,谢景怀是不是在报复她? 报复当年她的逃婚,让他这个东宫太子颜面尽失,所以故意对她这么好,故意引诱她上钩? 谢景怀回头看她:“那你呢?” “你又为什么会喜欢我?”谢景怀反问她。 “明知喜欢我便意味着束缚,你怎么还是喜欢上我?” 裴簪雪哑然,想要否认,可孩子都有了,每次见面时的纠缠更是历历在目。 她和他就差一个宣之于众的身份,那个身份,谢景怀想给她,但被她拒绝了。 是呀,怎么就会喜欢上他呢,还给他生了个孩子? 明明一开始对他那般深恶痛绝。 十年前,她女扮男装,被谢景怀不分青红皂白打了五板子。 虽然那五板子,看在她消瘦体弱的情况下,没有下死手。 但她回去还是躺了半个月。 那半个月,她什么都没干,就趴在床头,把谢景怀和他的梅花枪写进了话本里,写他无恶不作,恶贯满盈,然后被五马分尸,永世不得超生。 然后,她火了。 她‘吃面书生’的名号,稳坐话本界第一把交椅。 但还没享受几日胜利的喜悦,她就被抓了,连带着千山书铺也被封了。 罪名是‘恶意诋毁一国储君,影响社稷稳定’,谢景怀亲自审理。 于是—— 她和谢景怀的仇一下由‘五大板子’上升到了砸人饭碗断人钱途的不共戴天之仇! 那时的她,一心只想报复他,她正愁着要如何把他拉下水,这时—— 文德侯老夫人上门了。 文德侯老夫人说姜贵妃属意她,询问她愿不愿意嫁入东宫,与太子为妻。 她爹娘知道她的本性,正要婉拒,刚从大牢里出来的她简直两眼放光,想也不想地点头答应了。 一个大胆到她现在想想都肝颤的想法冒出来了—— 她要报复谢景怀,让他颜面扫地! 她要假意嫁给他,然后在大婚前夕,逃之夭夭。 番外 裴簪雪X谢景怀2 ,最快更新不是联姻吗?裴大人怎么这么爱! 大约是从小从未受过挫,才把她养得这么不知天高地厚。 裴簪雪一直没觉得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满脑子都是愤怒和报复。 那可是她苦心经营多年的事业,即便不入流,那也是她引以为傲的心血,就这样被谢景怀随手一锅端了,这口气叫她如何咽得下! 逃婚计划进行的相当顺利,在她点头之后,姜贵妃第二日便将裴家人和裴簪雪请进了宫。 姜贵妃很喜欢她,一直拉着她的手,慈眉善目,没有一点架子,和她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坚韧刚毅却不乏温柔慈爱。 裴簪雪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叛逆的人,她对那些特立独行的女子们总是格外钦佩又情有独钟。 她的第一个故事,写的是一位洒脱不羁的女将军,那人就是姜贵妃。 弃红装舞双刀,文通兵法,武能杀敌,姜贵妃与当时的先帝双壁合一,锐不可当,堪称传奇。 姜贵妃虽然回归后宅,却将传奇延续到了姜时愿的父母身上。 正是她极力举荐,才让沙场上又出了第二个传奇女将军,第二段双壁合一。 一个小小的姜家却出了两位如此了不得的女将军。 裴簪雪热血沸腾,一度很沉迷于搜罗姜家的事,视线自然也会扫到那位三皇子身上。 彼时,谢景怀已经离京带兵,四处出征,传回京中最多的消息就是‘三皇子又打胜仗了’‘三皇子又平了一地’。 彼时,她不知他相貌,却在心里对他有过极高的赞颂。 她赞他年少神勇,智谋无双,不愧是姜氏血脉,比京中作威作福的五皇子强不知多少倍。 她早有把他写进自己故事的心思,他本来可以在她的话本里当个‘光明伟岸的好人’,但谁叫他不长眼不分青红皂白! 智谋个屁! 一个只会舞刀弄枪打人板子的野蛮武夫罢了!! 她现实里动不了他,在话本里宣泄一下也不行吗? 进宫会见,见到了姜贵妃,她自然也见到了谢景怀。 这是两人第一次正式打照面。 他眼睛还没全瞎,入殿第一眼就认出了她。 裴簪雪看见他那张一成不变的冷脸上闪过诧异和惊奇。 但这算什么,好戏还在后头呢。 她仰起了头,迎着他的目光,皮笑肉不笑道:“好久不见,太子殿下。” 殿中的人都很惊奇,纷纷猜测她和谢景怀的关系,姜贵妃更是直接问道:“景怀,你与簪雪早就相识吗?” 裴簪雪看着谢景怀似乎笑了一下,看着她道:“不打不相识,可谓相见恨晚。” 裴簪雪一下给气着了。 谁跟他不打不相识,谁又要挨他的‘打’? 狗屁的相见恨晚,她恨不得跟他永不相识。 但没人察觉她的情绪,只把这当成是两人的‘天赐良缘’,越发满意。 裴簪雪点了头,谢景怀也没意见,一盏茶的功夫,婚事敲定。 裴簪雪是见识过的,两边都是急性子,小叔和小婶婶的婚事就是最好的例子。 但谢景怀身份不一般,储君大婚,关乎朝局和社稷,礼部和内务府至少要准备半年。 半年,裴簪雪等不了。 报仇当然要快准狠,谁要跟他磨叽半年。 “不行!”她恶狠狠地看着谢景怀,嘴里却说着最深情的话:“我迫不及待要嫁给太子殿下。” “我要像小叔和小婶婶一样,半个月就成婚。” 裴簪雪搬出了最有说服力的‘先例’,表现的一副对谢景怀情根深种的模样。 两边陷入为难,众人面面相觑,谢景怀噗嗤笑出了声。 婚期关系重大,姜贵妃没法立即定下,议亲暂且先告一段落。 出宫的时候,谢景怀特意起身送她,其他人也有意落后了一段距离。 穿过万寿湖畔时,谢景怀一边为她拂开垂柳,一边回头好奇问她。 “不是想要我五马分尸吗?怎么忽然又要嫁给我了?” 裴簪雪感觉自己被看穿,但她也不怕,梗着脖子,直言不讳道:“因为我要报复你!还有什么比嫁给你,一边享受你的荣华富贵,一边折磨你更好的报复手段?” 似乎是被她的‘坦诚’吓到了,谢景怀只笑,一边笑,一边垂眸望着她。 “你不会半路逃婚吧?” 夜风浮动,一杯红糖水下肚,裴簪雪身子暖和了起来,她抽回思绪,看向那个熟悉男人。 眼前的男人与记忆重合,十年光阴,似乎没有在这男人身上留下任何痕迹,至少在她面前是这样的。 一样的沉稳俊朗,举手投足间总透着一股少有的温柔。 “你那时怎么知道我要逃婚?”裴簪雪问出心中的疑惑。 谢景怀轻笑,“今晚不安歇了?要和我忆往昔,算旧账?” “明日你又不用早朝,说说,你到底怎么猜到的?”裴簪雪催促道。 谢景怀抬眸看着她,笑道:“有幸拜读过吃面书生的大作。在你的第一个故事里,那位女将军,没有选择嫁给心爱之人。她逃婚了,逃脱了那四方宅院的束缚,回归沙场,虽是刀尖饮血,但肆意快活。” 裴簪雪一惊,“你读过我的故事?” 谢景怀点了点头:“在你出现之前,偶然读到过,因为故事里的人像我敬重的一个人,你给了她我一直想要但无法实现的结局,所以一直记得。” 裴簪雪恍然想起,她因为诋毁谢景怀被抓入狱,谢景怀却没有对她动用任何刑罚,只是拿着她以往的所有作品,询问她是不是都是出自她笔下。 在得知她的肯定回答后,便把她放了。 不过是她在气头上,容不得一点沙子,总觉得是谢景怀是故意针对。 她全然忘了,他是一国储君,是未来的帝王,别说是满篇诋毁,就是只有一个字的冒犯,那也足以让她和整个书铺的人人头落地。 但谢景怀没动她。 裴簪雪不知,谢景怀对她的优待,竟是从那时就开始了。 她心思微微震动,感觉有些奇妙。 他们分隔千里,也不曾相识,但他读过她的故事,她也曾注意他的事迹…… 像是命中注定。 “那你明知我要逃婚,怎么还答应了这门婚事?” 裴簪雪又好奇道。 谢景怀不仅答应了婚事,还答应了她的要求,把婚期压缩到了半个月。 番外:裴簪雪X谢景怀 3 “因为那是我靠近你的唯一机会,所以明知留不住你,还是想试试。”烛火摇曳,谢景怀看着她,如是回道。她大约不知,十年前走进缀霞宫,看到他的议亲对象就是那个故事的缔造者时,就像被多年前的悸动击中,惊喜盖过了所有情绪。所以,在明知她那句‘我迫不及待想要嫁给太子殿下’是在说谎,他的心脏还是砰砰跳了两下。也是在那时,脑海深处响起了一个声音:就是她了。他一向都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小时候想要让母妃高兴,他苦学了兵法武艺,也只有在指点他武艺的时候,母妃才能做回片刻的自己。他本无意皇位,那皇位有什么好呢?父皇当上了皇帝,却不见得有多开心,一开始是野心作祟,后来是迫不得已,再后来是重如泰山的责任压得他喘不过气。但世事难料,舅舅舅母双双殒没,母妃日日以泪洗面,父皇夜夜愧疚难安,小愿儿更是宁愿在外惹是生非也不肯回府,他想,他该撑起来。他要撑起来,所以他选择去了沙场,选择接过那份重担。他清楚自己要什么,也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宫里已经有了一个‘姜宛平’,他不希望再多第二个。所以,喜欢,表达喜欢,但依旧放她自由,任她四处闯荡。他不做牵制她的线,只做她穿越沧海时,疲惫落脚的那块礁石。同时他也坚信,她那样特立独行,除了自己,没人能托得起她。夜色静谧,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回荡,裴簪雪迎着他的视线。这个男人素来少说情话,也不会说太多承诺,他的心思全在行动上。十年前——她上午从宫中出来,下午赐婚的圣旨就送到了她跟前。看着那明黄的圣旨,她如当头棒喝,整个人头皮发麻。她做了什么?她写话本把自己写傻了吗?现实不是她随心所欲的幻想。逃婚,她怎么可能逃掉皇家赐婚?就算她逃了,她父母要怎么办,整个裴氏会怎么样?纵然有小叔和裴氏的根基在,裴氏不会有什么大难,可这终归是个大逆不道的祸端。裴簪雪后悔了,后悔的坐立难安,后悔得想给自己几个大耳刮子。她也可以嫁给谢景怀,成为太子妃甚至是成为未来的皇后,以裴氏和小叔的支撑,她这辈子就算什么都不做,只要活着就可以坐享荣华。可她又不甘心!她还没去过江南水乡,也没看过塞外孤烟,她还有很多很多想做的事没有做,如果叫她现在嫁人叫她踏入那深宫后苑,她不甘心。她会一辈子都被这不甘心折磨,那她大约是活不久的。没有心气的吃面书生写不出更多的故事,没有自由的裴簪雪也不会多快乐。裴簪雪煎熬了半个月,最后还是倒向了自己的自私。大婚前夕,她还是逃了。逃之前,她给小叔和谢景怀都留了一封信,前者是忏悔,后者是道歉。她没有立即逃走,而是藏在城外的一个小村庄里。第二天,城中便传出消息:太子妃突染重疾,大婚暂缓。她知道,小叔和谢景怀把她留下的烂摊子解决了。她没脸回去,干脆依照自己原先的计划,跑去了江南。十七岁的她不知天高地厚,也太高估了自己,以为自己在京城能混出一片天地,在别的地方也毋庸置疑可是刚到江南,她就遭遇了哄骗拐带算计,还险些丧命。这世上的人心,比她看过的书写的话本还要险恶了不知多少倍。就在她身无分文,饿得两眼冒绿光,在扬州街头对着一只野狗的饭碗做思想斗争时,谢景怀出现了。他风尘仆仆赶来,从马上一跃而下,然后走到她面前,擦了擦她脸上的尘土,朝她笑道——“太子妃,现在我可以在你的话本里当个好人吗?”当偏见消失时,取而代之的是疯狂的心动。谢景怀找到了她,却没有带她回京,而是找来了五花八门的人,教她如何伪装成普通人,教她如何甄别善恶好坏,教她如何在外防身自救,还亲自教她如何寻找他的暗哨。她学到了过去十七年从没触碰过的,她靠着这些技能和谢景怀暗中的庇护,在接下来的十年,走南闯北做完了她想做的所有事。裴簪雪早就心动了,可她不承认,一直到六年前,黄河水患,谢景怀御驾亲临,赈灾抚民时却意外落水。听到消息时,骤然落空的心跳,让她一下慌了神。第一次,裴簪雪有了想要留在他身边的念想。留在他身边,就能第一时间知晓他的安危,而不是这样无力又心慌地守在鸽笼前,等着他的回信。……虽然最后收到了他安然无恙的飞鸽传书,但她还是跑去看了他。日夜兼程,用她最快的速度,骑马赶去了。就像当年他从京城单枪匹马赶到扬州找她一样。彼时,他的处境跟当时盯着野狗嘴里的肉包子的她,并没有好多少。新君登基不过数年,就碰上了这样的天灾,城毁田淹,怨声更是沸反盈天。说这是天谴,是他德行有亏。又因他迟迟不立妃不选秀,揣测不断,底下的世家大族也颇为抱怨。裴簪雪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给自己找麻烦,明明她就不是最合适的人。她第一次主动去看他,然后见到了最落寞最挫败的谢景怀,就那样耷拉着肩膀,站在那被洪水摧毁的破壁残垣下。天边是如火的绚烂霞光,但他的影子里全是失意。有什么要把他压垮了。【作者说:还在写,还在写,还没完,容我先哭一会儿,怎么写着写着就有些泪目呢。】 番外:裴簪雪X谢景怀 4 “谢景怀,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裴簪雪走过去,抱了抱他。 谢景怀握了握她的手,带着笑,说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怎么晒得这么黑?跟个小炭球一样。” 裴簪雪留了下来,一直到灾情控制,断壁残垣修整归一,万家灯火再次亮起,谢景怀的肩膀也跟着又立了起来。 她拿着百姓送来道谢的水酒,要给他庆功。 只有两个人的宴席和最廉价的酒水,两人却喝得前所未有的畅快。 不知喝了多少杯,她站到了椅子上,又脱了鞋踩到了桌子上,执意要给他展示她看到的异域风情。 谢景怀坐在那笑呀笑个不停,跟当初冷酷无情打她板子的那个三皇子完全不一样。 但他笑起来,确实很好看。 她看迷了眼,情不自禁对他道:“谢景怀,我要把你写进我的故事里,给你世上最好的结局。” 谢景怀的喜欢全在行动里,而她的喜欢全在她的故事里。 这是她的表白,她在说,‘谢景怀,我喜欢你。’ 裴簪雪不记得这场‘庆功宴’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只记得他们紧紧拥抱着彼此,山崩地裂一般亲吻对方,哪怕是磕破了唇角流着血也没有停下。 一切都顺理成章,两个不合适的人,硬是融合成了对方不可或缺的另一半。 “如果你还想往外飞,没关系,记得回来的路就行。” 在她的表白之后,谢景怀也给了她回应。 裴簪雪想要的自由,不是在外游荡,也不是一定要写话本当女将军,她想要的是,她想去看水乡就去江南,玩腻了也可以再回京城看繁华,是她可以想做针线女红也可以习武跑马任何事。 谢景怀给了她这份最为难得的‘自由’,不仅给了她自由,还毫无怨言地支持她的选择。 这样的男人,怎么不让人动心? 裴簪雪承认,她是在这句话之后,彻底爱上了谢景怀,然后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他的纵容。 她想要孩子,所以生了个孩子给他。 她还想要出去再看看,所以她又在外面游历了好几年。 只是不一样了,她不再是单纯的游历见识,她还带着谢景怀的‘眼睛’,把谢景怀关心但看不到的东西都纳入了最重要的事宜。 她敢说,她吃面书生这几年在四处各地写的信件,比朝堂上那些文臣写的奏折还要精彩万分。 她成了谢景怀的分身,他们两人也找到了一种奇妙的默契。 她不想再看见那个失意的影子。 谢景怀也没有让她失望过一次。 她有时候叫他‘陛下’,有时候也直接喊他‘谢景怀’,偶尔还会旧事重提称呼他为‘只会打板子的三殿下’,跨越千里的‘飞折’送到了他的龙案上,虽没见到他的朱笔批阅,却总是能很快地看到他公之于众的决策和行动。 游历十年,今天她又有了新的决定,她想换一个选择。 “谢景怀。” 天色已晚,谢景怀熄了烛火,拉着裴簪雪要回榻上安歇,裴簪雪却伸手环住他的腰,整个人靠在他怀里。 半开的窗扉里,洒下来一片银霜,裴簪雪仰头看着他:“谢景怀,你总叫我往外面飞,你就不怕我再不回来吗?” 高大的男人,就着月光,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不怕。” “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因为我们有共同的追求。” 过去十年,裴簪雪给他传来书信一百四十九封,字字不提自己,全是各地民生和对女子的不平不公。 她和各地府尹州官不同,她看到的是他从未想过的视野。 他时常看着她的来信想,这世上只有一个姜宛平,一个裴簪雪。 如果这世上有无数个姜宛平,无数个裴簪雪呢? 裴簪雪在他怀里轻笑出声。 她自然知道他们共同的追求是什么。 这也是她这次回来做出的新选择。 “谢景怀,我要留下来了。” 留下来一起完成那个共同的追求—— 他们要保天下太平,扫除不公,让更多的裴簪雪和姜宛平获得自由, 让更多的‘她们’做自由的自己! —— 裴簪雪会留下来,成为谢景怀的皇后,但那宫墙不是禁锢她的牢笼,是掩护她的阵地。 【番外完】 有些理想化,希望你们不要觉得假大空。 苏梨落的番外不会再写了,这个人设有些争议,我觉得现在的结局就挺好,她可能会再和裴子野相遇,也可能不会,但她肯定能过好剩下的一生。 再次感谢各位,尤其是从开文就一直追更的读者宝宝们,前边情绪起起落落,收尾的时候拖拖拉拉,几个番外更是磨蹭到现在,作为一个作者,深感歉意。 感恩遇到你们,爱你们。 最后,祝所有的裴簪雪和姜宛平们,爱得自由,活得自由,万岁! 2025/4/20“谢景怀,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裴簪雪走过去,抱了抱他。 谢景怀握了握她的手,带着笑,说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怎么晒得这么黑?跟个小炭球一样。” 裴簪雪留了下来,一直到灾情控制,断壁残垣修整归一,万家灯火再次亮起,谢景怀的肩膀也跟着又立了起来。 她拿着百姓送来道谢的水酒,要给他庆功。 只有两个人的宴席和最廉价的酒水,两人却喝得前所未有的畅快。 不知喝了多少杯,她站到了椅子上,又脱了鞋踩到了桌子上,执意要给他展示她看到的异域风情。 谢景怀坐在那笑呀笑个不停,跟当初冷酷无情打她板子的那个三皇子完全不一样。 但他笑起来,确实很好看。 她看迷了眼,情不自禁对他道:“谢景怀,我要把你写进我的故事里,给你世上最好的结局。” 谢景怀的喜欢全在行动里,而她的喜欢全在她的故事里。 这是她的表白,她在说,‘谢景怀,我喜欢你。’ 裴簪雪不记得这场‘庆功宴’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只记得他们紧紧拥抱着彼此,山崩地裂一般亲吻对方,哪怕是磕破了唇角流着血也没有停下。 一切都顺理成章,两个不合适的人,硬是融合成了对方不可或缺的另一半。 “如果你还想往外飞,没关系,记得回来的路就行。” 在她的表白之后,谢景怀也给了她回应。 裴簪雪想要的自由,不是在外游荡,也不是一定要写话本当女将军,她想要的是,她想去看水乡就去江南,玩腻了也可以再回京城看繁华,是她可以想做针线女红也可以习武跑马任何事。 谢景怀给了她这份最为难得的‘自由’,不仅给了她自由,还毫无怨言地支持她的选择。 这样的男人,怎么不让人动心? 裴簪雪承认,她是在这句话之后,彻底爱上了谢景怀,然后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他的纵容。 她想要孩子,所以生了个孩子给他。 她还想要出去再看看,所以她又在外面游历了好几年。 只是不一样了,她不再是单纯的游历见识,她还带着谢景怀的‘眼睛’,把谢景怀关心但看不到的东西都纳入了最重要的事宜。 她敢说,她吃面书生这几年在四处各地写的信件,比朝堂上那些文臣写的奏折还要精彩万分。 她成了谢景怀的分身,他们两人也找到了一种奇妙的默契。 她不想再看见那个失意的影子。 谢景怀也没有让她失望过一次。 她有时候叫他‘陛下’,有时候也直接喊他‘谢景怀’,偶尔还会旧事重提称呼他为‘只会打板子的三殿下’,跨越千里的‘飞折’送到了他的龙案上,虽没见到他的朱笔批阅,却总是能很快地看到他公之于众的决策和行动。 游历十年,今天她又有了新的决定,她想换一个选择。 “谢景怀。” 天色已晚,谢景怀熄了烛火,拉着裴簪雪要回榻上安歇,裴簪雪却伸手环住他的腰,整个人靠在他怀里。 半开的窗扉里,洒下来一片银霜,裴簪雪仰头看着他:“谢景怀,你总叫我往外面飞,你就不怕我再不回来吗?” 高大的男人,就着月光,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不怕。” “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因为我们有共同的追求。” 过去十年,裴簪雪给他传来书信一百四十九封,字字不提自己,全是各地民生和对女子的不平不公。 她和各地府尹州官不同,她看到的是他从未想过的视野。 他时常看着她的来信想,这世上只有一个姜宛平,一个裴簪雪。 如果这世上有无数个姜宛平,无数个裴簪雪呢? 裴簪雪在他怀里轻笑出声。 她自然知道他们共同的追求是什么。 这也是她这次回来做出的新选择。 “谢景怀,我要留下来了。” 留下来一起完成那个共同的追求—— 他们要保天下太平,扫除不公,让更多的裴簪雪和姜宛平获得自由, 让更多的‘她们’做自由的自己! —— 裴簪雪会留下来,成为谢景怀的皇后,但那宫墙不是禁锢她的牢笼,是掩护她的阵地。 【番外完】 有些理想化,希望你们不要觉得假大空。 苏梨落的番外不会再写了,这个人设有些争议,我觉得现在的结局就挺好,她可能会再和裴子野相遇,也可能不会,但她肯定能过好剩下的一生。 再次感谢各位,尤其是从开文就一直追更的读者宝宝们,前边情绪起起落落,收尾的时候拖拖拉拉,几个番外更是磨蹭到现在,作为一个作者,深感歉意。 感恩遇到你们,爱你们。 最后,祝所有的裴簪雪和姜宛平们,爱得自由,活得自由,万岁! 2025/4/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