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不再来了
“什么?”
崔柯睁大了双眼,她不敢置信地,脱口而出地反问道。
在接近打烊的菜市场,口鼻都充斥着长年宰杀带来血腥的气味,弥漫深入在每一褶皱处,闭上眼,似乎还能感受到砧板上仍有余温的肺腑肝肠。
眼前一个样子不大好看的中年男人,竟然会说出该在浪漫爱情电视剧里才会有的台词——“因为我不可救药地爱上了她。”
崔柯感觉到场景错乱的荒谬。伞柄的顶端敲击着水泥地面,发出哒哒哒的声音,让崔柯回到了现实,重新站定在了菜市场。
“你的爱可真是最致命的毒药。”
崔柯极尽所能地讽刺道。
游光是自人类部落时期便诞生的厉鬼,它们喜欢在夜间游荡,一旦在人间现身,便会引发大瘟疫。游光带来的瘟疫,足以毁灭整个部落的所有生物。
古时的人类,完全无法与游光抗衡,反而将游光奉为了神明,希望通过供奉,避免游光现身、发怒,引发瘟疫。直到见鬼师的出现,游光带来的灾害,才渐渐灭绝。
绝大多数的见鬼师无法消灭游光,他们只能将游光投入流丝法阵,寄望于法阵完全吸收游光的力量。现世的游光数量不多,投入法阵中的游光,现在就剩下崔柯眼前的游今在。
游今在听到了崔柯的讽刺,不由地身体发颤。他抬起脸,脸上完全没有崔柯预料之中的愤怒、不满、憎恨,而是颓丧、悲哀、自我厌恶。
游今在脸上蒸腾着强烈的悲伤情绪,让崔柯咽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更为狠辣的言语。
“是么,我也是这么想的。”游今在苦涩地承认了崔柯的话,“云容是被我害了,我的爱何止有毒致命,我就不该有爱。我不配有爱,不配谈爱。”
游今在剖心析胆的话,震住了崔柯。她无助地扭头,看向了吕三。在来之前,崔柯设想过要费劲多少手段力气,才能将游今在抓捕。她甚至可能会手脱臼、股骨断裂、腹部大出血……
但她没想到她只用了一句话,对方就已经毫无斗志、一败涂地,引颈待戮。面对如此轻易解决的局面,崔柯反倒感到了浑身的不自在,手不是手,脚不再是脚。
吕三无言地张口催促,现在便是将游今在诛杀的最好机会。他不懂崔柯的不自在,他们要做的事是如此顺利,她应该感到庆幸。
崔柯读懂了吕三的口型,却拒绝执行吕三的提议。她做不到,在游今在口口声声地自我厌弃的时候,诛杀他。
游光必须被消灭。
她知道。
但不应该在这里,在这刻。
崔柯散去了手心的光,瞪了吕三的一眼。她扭转头,面对不跑不动的游今在。有些事,她必须弄清楚。
“给我说说你的一生。”
崔柯的语气很生硬。她认为自己仍在坚定地执行,预定的计划,只是有些细节发生了变化。这不重要,结果会是游今在被她诛杀,那就够了。
游今在眨着眼,沉重的眼皮黏在了下眼睑,又费力地扒拉回到眼珠子的上方。
他的一生吗?
从他一生最开始的地方说起吗?
透明的剪影,没有身躯、面孔,没有深度、厚度,没有固定形状的一团灰暗的灰雾。这就是他诞生时的形态。
还不算是他,只能是它。
灰雾中翻滚的意识与情绪,都不是属于他的。它们来源于人世间求而不得的痛苦,索求无度的贪婪,永不平息的嫉妒,凶猛激荡的愤怒,难以满足的饥渴……
林林种种的欲望滋养,诞生了它。
如岩浆般沸腾、滚涌的欲望需要某种途径释放。它懵懵懂懂地走向了收割生命的道路,每每吞噬下任一生灵的活力,游走于它体内的意识与情绪,会得到暂时的平静。
以此往返,它才成为了他。
于人类罪恶中的诞生厉鬼,似乎是没法理解美好的。他不明白,有些人类为什么会愿意放弃自己的生命。
你看,那个傻瓜,他的妻子明明已经就要病死了,他还执着地用他们仅存的食物,喂养她。她在天明时断气了,这个傻瓜两天后也活活饿死了。他可没有被传染瘟疫。
再看,这个蠢货,她的娘亲早就病死了,她却不肯离开,非要给自己的娘亲,挖坟埋葬。她该睁大眼睛看看,整个村里没活人啦,尸体遍地,这就是天然的坟墓。好吧,她耗尽了体力,被传染了瘟疫。
快来看看,一个痴呆货,她的孩子正在吐血,她竟然慌里慌张地上前用手去接。她是不知道,这场瘟疫是通过血液接触进行传染的么?她该知道,因为她的丈夫就是这么死的。
这人间每时每刻都有人,因为嫉妒、贪婪、色欲、权势等各种卑劣的欲望去害人、杀人,同样也有因为爱、大义、良知、理想等各种莫名其妙的想法去牺牲自己、放弃生命。
太奇怪了。
人类太古怪难测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几百年过去了,人类还是在重复已经发生过的事,没有人能让这世界变得有趣。
他不喜欢,他厌倦了瘟疫游戏。他将自己隐匿在了群山间,陷入了沉睡,如同他诞生之前那般,无知无觉。
沉睡比无聊好太多了。
直到有个女孩叫醒了他。
他不明白,他怎么会醒过来。她又怎么能叫醒他。
女孩很聒噪,像是最活跃的青蛙。她长得像兔子。为什么是兔子,游今在不明白。他只知道每次她说那些无聊的小事时,他体内会有暖意流贯,像是兔子的毛刷遍了他体内。
醒来后,他做的事只有等待,等待女孩与他的见面,等待女孩与他的下一次见面……她教会了他说话,教会了他写字,教会了他读书,最后她为他取了名字。
“你说你没有名字?”她睁大了双眼,眸子中滚动的情绪好似是心疼?
他读不大懂,于是他选择了沉默。
“游今在,这个名字你喜欢吗?”
他喜欢吗?他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
“好了,你以后就有名字了。你是游今在,游今在就是你……”
名字毫无意义。她需要他有名字,那么游今在这个名字,他接受了。
人世间好像变有趣了,因为这个女孩。所以女孩叫什么名字呢?游今在发现自己从来没问过,想到他竟然不知道女孩的名字,他顿时觉得有些苦恼。
没关系,明天女孩再来的时候,他会问她,她叫什么名字。
但是,女孩没有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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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等待等待
第280章 等待等待
游今在等了很久。
或许有一个月?一年?十年?
时光如柔滑的缎带,轻忽而去。
他等来了喊他鬼物的见鬼师。
那是个十分蛮横,不讲道理的人。
这个大喊大叫、上蹿下跳的可笑玩意儿,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什么见鬼师,呼呼哧哧地围着他做出一些可笑的动作,结果却是自己莫名其妙地受伤,暴毙。
但他死后,事情突然变得很复杂、很麻烦。
隔三差五便会有号称自己是见鬼师的人,冲着他喊叫比划。他们这群人真有意思,个个都说是为了人间正道,但到底什么是人间正道呢。
他不懂,他们似乎也不懂。但无所谓,他们都自己死去了。一个模样长得有几分像猴子的见鬼师,临死前终于坦诚地告诉了他,他也不知道所谓的正道是什么。
近百年的等待,他没等来女孩。那些死去的见鬼师,倒是给他留下了很多东西,其中很多是书。那个像猴子的见鬼师,竟然有几百本的书放在了他的法器里。
猴子见鬼师一死,法器立即吐出了所有的物品。那些书很有意思。他从中学到了,懂得了许多以前从未理解的事情。他明白了,自己是什么。
原来他是个厉鬼,是个祸害。
原来人类寿命不过百年。
原来女孩对他而言是不一样的。
在一个天气极好的日子,他再次遇见了一个自称见鬼师的老人。老人一头银发,同是银色的胡须垂落到了胸口。老人比之前的见鬼师都要厉害。
老人说游光钉死了龙脉,前朝的覆灭、两百多年来的战乱皆由此起。老人不再像之前的见鬼师那般,不懂什么是人间正道。清除他,还天下太平,便是正道。
他内心隐隐不服,却也觉得这人世间无趣,只要老人能带走他,那他也就走了。老人口中溢出了鲜血,双目鼓胀,喃喃自言原来他已被无知的平民供奉,算是半个邪神。
他漫不经心地看向颓丧的老人,终于是问出了那个在他心里萦绕了几百年的问题。
那个女孩她是谁?她叫什么名字?她这一生过得好吗?她死了吗?她怎么死的?她死的时候,几岁了?人死之后会轮回,女孩还会是女孩吗?
关于女孩的问题,像是淤积在他内心的泥土,天长日久,滋生出了许多他咂摸不过来的滋味。
老人颓败的脸庞藏在脏兮兮的胡子下面,不再是世外高人的模样。他吃惊地看着他按照记忆描摹出来的女孩画像。
干裂的嘴唇给出了他想要的答案。
女孩是嘉平公主,前朝灭国那日,自宫门前自戕殉国,正值20虚岁。她这一生,生在皇宫,自是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人死了会入轮回,但她还是她吗?他也不知道。
他问嘉平是她的名字吗?
老人咧嘴笑,一个平庸的前朝公主,谁能知道她的名字呢。但她能为国赴死,倒是有几分皇家儿女的血性。
老人快死了。他比之前的人都要厉害,但还是做不到带走他。临死之前,老人布满血丝的眼里射出一道精光。
老人说,“我有一个办法,能让重新遇到嘉平公主。去流丝法阵,传闻中流丝法阵里,有已成邪神的鬼物。它们总是有办法的。”
他从没说他要重新遇见她。等待,只是等待。女孩既然已经死了,那他就知道不用再等了。她永远都不会来了。
可他的舌头却自行组织了语言。
“流丝法阵在哪里?”
老人说在南方的群山之间,他往南去,自会看到法阵流动的光芒。老人不出意外地在三日后死去。
他想了想,如果不再等待,他还能再做什么。既然已经醒了,那么再选择沉睡,就有点无聊了。他选择去了南方。
不是为了女孩,只是为了消磨漫长无聊的时间。
被吕氏投入流丝法阵后,他全身疼痛得厉害,随着时间流逝,力量越发衰弱。法阵里的鬼魂精怪,全都像他这般下场。法阵里的它们拥有的只有空。
直到那一天,那是一个赤色满月的黑夜。
一股裹挟着冷冽树木清香的微风,吹进了法阵,轻抚了他皲裂的皮肤。接近消散的意识,缓缓回拢。
法阵里只有空,不会有风,更不会有黑夜和赤月。
他的身体比意识反应更快。跑,他还能跑,跌跌撞撞的跑出了法阵。
身体在全速的奔跑,眼角的视线却捕捉到了破裂的法阵前,站立的男人。男人的衣袍被狂风卷起,长发散乱在半空飞舞,男人大喊着——你骗我,你竟然敢骗我。我吕泮成了吕氏的罪人!你……
男人被出逃的鬼魂精怪吞噬了。
这些事与他无关,只是他的眼睛看到了。
离开了流丝法阵,他的日子也不大好过。他不再愿意接近人类。虽然通过瘟疫收割生命,会让他恢复往日的力量,但是他忘不了女孩的死。
老人说前朝的覆灭,与他有关。他钉死了龙脉。如果前朝不曾覆灭,女孩会不会依旧是皇宫里,过得快乐又富足的公主呢。他想会的,她可以过完美满的一生。
沧海桑田,时移世变。
王朝消亡了,不再有王公贵族。现代社会,人人平等。
他也终于成了真正的游今在,学会了控制自己的力量,行走在人间,不再会带来瘟疫,收割生命。
重入轮回的女孩,他能找到她吗?
没关系,他有无尽的耐心与时间。
直到那天,他在路上撞见了她。她站在路边,吆喝着自己小摊上的鱼。她跟他记忆中的样子,一模一样,只是脸不再那么白,双眸不再散发着天真的光芒,但依旧那么温和。
像一只兔子,暖烘烘的软毛刷遍了他的全身。
他找到她了,瞬间的狂喜过后,一股冷冽的惊惧从他的心脏处开始弥漫,沁入身体的每处角落。
那是爱。
他的等待与寻觅,那些淤积在心口六七百年不肯散开的、黝黑湿黏的泥土,是因为他思念她。
数十天后。
“我是游今在,你叫什么名字?”
“吴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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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一次造访
第281章 一次造访
房子里的木头餐桌,将这户人家的饮食习惯都记录在它表面的纹路中,一碟半干的卤鹅肝,鹅肝下凝结的酱黑的油脂,一锅冷却、板结的白粥,几团揉皱的纸巾。
崔柯沉默地脱下鞋,迎头便撞上了如此普通、生活化的餐桌。如果抛开餐桌后方,飘窗上堆满药瓶的透明收纳箱,那么这个家看上去应该是平凡且幸福的。
视线掠过昏暗的客厅,墙上挂着的那几张照片,全是一对夫妻从年轻迈向中年时的记录,他们傻乎乎、乐呵呵地对镜头傻笑。那笑容显示了他们对自己普通幸福生活的满意。
吕三在崔柯身后,撞了撞崔柯的手肘,示意她脱鞋后往前走,不要堵在门口。他们的身后,还有游今在呢。
崔柯迈步走进了客厅,她垂落的视线又看见了这个家中随处可见的饰品,用毛线编织的沙发垫、毯子、收纳筐……
“云容,一直喜欢鼓捣这些。自她生病以后,时间多了,有这个爱好挺好的。”
游今在站在餐桌前,柔和地笑着,疲惫的脸散发着淡淡的幸福。谈起吴云容,总让他不自觉感到快乐。
崔柯显得有些局促,僵立在原地,过分挺直的脊背,让她像是被从水面刚吊起的鱼,直挺挺,茫然无措。明明是她强横地要求,游今在带他们回来的。
吕三叹了口气,将硬挺着的崔柯拉到了沙发,按着她坐下了。他继续站着,和游今在继续这个看似正常,实则荒谬的聊天。
“我也用毛线钩织出小玩偶,哄小孩玩呢。如果嫂子喜欢,我可以送几个给她。我们也能互相交流交流。”
“好呀。她听了肯定高兴。”
“我好像听见房间好像有动静,可能是嫂子醒了。哥,你要不要先去看看。”
“好,桌子底下有瓶装水,冰箱有饮料。你们想喝什么自己拿,我先去房间看看。”
崔柯听着俩人的聊天,真是在聊家常呢。
吕三从桌底下抽出两支瓶装水,拧开瓶盖递给了崔柯。
“喝吧,你嘴唇都干了。”
崔柯接过水,咕嘟咕嘟几口,水瓶里的水少了一大半。她抬手用手背擦嘴。
“你还玩用毛线钩玩偶啊,技能挺全面的啊。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什么都会点,才能伺候人啊。网上流行的小玩偶,我都能钩出来,你要是有喜欢的,告诉我,我给你钩。”
“哼。”
意义不明的语气。崔柯不知道该怎么进行下去了,她感到自己内心有股难以熄灭的焦灼感。
游今在的爱情故事不怎么样。他和吴云容相伴的32年里,没什么刻骨铭心、轰轰烈烈的情节,只有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常生活。粗看上去乏味极了。
但游今在可不是个真正意义上的“人”啊。只要他想,恐怕他能找到更多有趣的事情,或者可以改变世界。为什么他宁愿陪着一个女人,安安分分地杀了32年的鱼。
导致崔柯在今天没法痛痛快快地把他消除了。游今在不再是个游光,他是菜市场的鱼贩子老游,是吴云容的丈夫今在,是他们众多亲朋好友的老游。
想到这些,崔柯便觉得又焦灼又烦躁。
她明明是在做正确的事,为什么心情会如此糟糕。
吕三在游今在诉说他与吴云容的爱情故事时,就知道这件该做的事变得棘手了。崔柯那令人头疼个性,肯定无法将这件事继续顺利快速进行下去。
他试图阻止过崔柯跟随游今在回家的行为。但崔柯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来到游今在和吴云容的家,似乎来到这里,她能找出游今在的破绽,刺破谎言。
结果,是更糟了。游今在真是在认真的,想和一个人类相携度过一生。他真是在爱一个“人”,为了这个“人”。他恳求崔柯,想办法用他的力量,挽救他的爱人。
游今在愿意被消除,愿意重新化为一片虚无。只要崔柯,能弥补他的贪心铸就的错误——吴云容被缩短的生命。
“崔柯,他的请求毫无道理。我们不需要这么做。游光衰弱至此,他要是反抗,你奋力一搏,他最终还是会被消除的。”
吕三语速急促地提醒、扼制崔柯脑中正在生成的麻烦念头。
“你是见鬼师。你替人办事,消耗的可是自身的精力,所以委托人必须付出代价,通俗来讲是金钱。游今在、吴云容这对夫妻,肯定支付不起这天价。”
确实是天价,替人延命。这是历来帝皇汲汲所求的,他们都无法打动那些爱势贪财,能呼风唤雨的见鬼师。只因为替人延命,违背天道,代价高昂。崔柯怎么可能承受得住这代价。
“吴云容确实是无辜的,不是吗?游今在爱上的是嘉平公主,不是她。转世轮回,同一个魂魄,却不会是同一个人。现在,我们要消除游今在,她被骗了32年,仅收获了一具病体,太不公平了。”
崔柯的话怕是一早就想好的。一番强词夺理的话砸得吕三眼冒金星。
“那也是游今在犯下的错,和你有什么关系!”
“所以他不是求我,扭转错误了吗?”
“你为什么要帮他?!”
“因为我要消除他。”
吕三听到崔柯的回复,气得倒抽了几口气,猛灌下一瓶水。这件事,他不可能同意服从。还有不在场的黄斌斌,他更不可能同意,恐怕是会跳脚。
推开房门,三四床被子,五六个枕头簇拥着脆弱,瘦小的女人。她面上印着淡淡的绯红,是长时间侧睡留下的印痕,与她青色的头皮相映衬,显得这抹红有了些许健康的意味。
“今在,来客人了吗?”她的声音喑哑。
“嗯。”
他没解释是谁。慢慢走上前,坐在了床边,他轻轻地将手放在了女人瘦削的双肩,那力度像是在试图抚触越冬迁移后的蝴蝶,轻柔又珍视。
“云容,你会好的。”
男人低垂的视线,停留在女人手臂上密集的针眼,那里还有接近紫红色的淤青。
他没注意到,自己的这句话引起了女人双眼情绪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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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你该是谁
碗碟挤挤挨挨地堆满一桌,林嫂的好鸡,蔡叔的腊肉,陈嫂的卤鹅,饭桌正中央一条清蒸鱼,再加一份烫好的青菜。桌角边还放了一碗糖炒栗,黄斌斌倚在碗边,探头探脑。
吕三放下两碗冒热气的米饭,说:“汤圆在厨房。晚点再煮来吃吧。”
崔柯拿起筷子,敲开黄斌斌摸着栗子的手,“你干嘛?你又吃不了。”
“吃不了,还不能摸摸过过瘾?”黄斌斌回嘴。
“香喷喷的糖炒栗被你的手摸脏了。不能吃,就不给摸!”
黄斌斌两手抓住了一个栗子,放到脚边,抬腿将板栗当成球踢到崔柯的面前。
两人的战争一触即发。吕三为了好好吃上一顿饭,眼疾手快地捡走了仍在翻滚的栗子,转头又从碗里拿出一个新栗子,塞进了黄斌斌的手中。
他们吃饭的时间晚了,外头的烟花爆竹声已经噼里啪啦,蹦嚓蹦嚓的作响。三人,蹭着院子外的喜庆氛围,安安稳稳地吃完了一顿饭。
崔柯坐在阿奶的房间,盯着眼前的木块,再一次重复问道,“你是谁?”
木块里的女鬼不出声。微黄的灯光下,木块岿然不动,真成了一块死木头。
女鬼没有崔柯想象中的厉害,辛艾宝还需要用符咒加强封印,而她只用木块原本的封印禁制,就把女鬼困死了。
崔柯打开手机刷视频,在视频播放的空隙间又再次说道,“你是谁?”
回以崔柯的依旧是一片沉默。
手机上收到了新信息——小柯,我有件事想问问你,你有空吗?这是陌生的号码。
崔柯发去一个问号。
收到回信——我是宋芙乐。
手机铃声响起。崔柯接听了电话。
手机那头传来宋芙乐的声音,“小柯,镇上人都说你能看见鬼。这是真的吗?”
“谁说的?”崔柯不自在地反问,“镇上的人就爱乱传一些事。我怎么能看见鬼呢。芙乐姐,怎么换了一个手机号呢?”她提起另一件事,想将这个问题敷衍过去。
“这是我上大学后换的当地手机号,为了方便办理宿舍的网络宽带。”宋芙乐用低沉的语气说道。
“没事。今天这事你就当我瞎问的吧。”宋芙乐显然不想再与崔柯闲聊。
崔柯觑到木块在轻微抖动,已经挂在嘴边的客套话就给她吞咽了下去,“虽说我看不到鬼。但我还真从我阿奶那里,学到了点东西。”
这话吊起了宋芙乐的谈兴。
“真的吗?那你学到了什么?”宋芙乐急不可耐地追问。
“那得先看你有什么问题呀。我学的东西杂。你得说出来了,我才能对症解决。”这些话像极了诱骗钱财的神棍。
但宋芙乐真有心结难解,她从没想过自己会被骗。
“我怀疑我姐不是意外死亡。”她确信的语气,让她的话不像是猜想,而是一个结论。
崔柯见木块比之前更强烈地抖动了。
“你为什么会怀疑这个?警方不都出结论了吗?”
“我不信。我不信我姐会分不清食材中毒而死。她不是那种人,那种不懂生活的人。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手机那头的声音有些焦躁。
“那你觉得,她是被人杀了?”崔柯犹疑地问道。
手机的听筒里传来一阵剧烈的呼吸声,“我不知道。”她又重新回到了最初的问题,“小柯,世界上有鬼吗?”
“你觉得你姐的死跟梅杏南有关吗?”崔柯不回答问题,却提出了新问题。
这一次宋芙乐的回答干脆利落,“有。我姐的死,跟这个男人脱不了关系。”她近乎武断地下定了结论。
她很轻快地把结论的依据信息都说了出来,就好像它们一直积压在她的嘴边。
“我姐跟他恋爱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因为性格不合提出了分手。那时我很小,我不能理解姐姐为什么总要躲着爸妈偷偷哭泣。我撞见过好几次,她却哄我说是两姐妹间的秘密。
后来,他们好像又和好了。姐姐忙着创业,那几年我们很少见面。她还是时常给我买爸妈不允许我玩的玩具,我们的关系依旧亲密。她很少提起梅杏南。
仿佛他们已经分开了。直到,高一的暑假,我去了平州。我才发现他们都已经住在了一起,像夫妻一般生活。只是那个感觉很奇怪,他们不是平等的……”
崔柯不禁打断宋芙乐的说话,追问道:“他们不是平等的,是什么意思?”
“姐姐很怕他。”宋芙乐停顿了片刻,“虽然梅杏南在我面前表现得很好,以此显示他们的感情稳定。但那种扮演感太重了,有一次,我们逛街,姐姐的鞋带散开了,他立马蹲下去给她系上。
我看见了姐姐的手指抓在了自己的衣服上,脸上的表情僵硬。不是害羞,而是像小动物受到惊吓的模样。她一动不敢动,维持了一个极为不舒服的姿势,直到梅杏南系好鞋带。
我曾趁着只有我们两人在家的时候,问过她‘姐,我感觉你们不对劲,你还好吗?’她没有回答我。而是很快以其他事转移了我的注意力。
去年,姐姐回来过年了。自从,姐姐为了留在平州的事,和爸妈闹矛盾后,她很多年没有回家过年了。她给了我一个非常厚实的过年红包,庆祝我考上了大学。
年初一那晚,我们一整晚都在聊天。姐姐突然跟我说:‘芙乐,我好累啊。我有时都在想我怎么还没死呢。’我被她这句话吓了一大跳,紧紧搂住她追问,她怎么了,遇上了什么事。
她低落的情绪像是幻影,一闪而逝。她笑着回答我,说她是开玩笑的,只是考验我爱不爱她。我回答了好多句,表达我有多爱她,她开心极了,说:‘原来还有人这么爱我,被爱原来是这种感觉。’
这句话像是一句不详的谶语。在四月初,我收到姐姐死讯。”宋芙乐在讲述期间,不知不觉中已泪流满面。
隔着手机,崔柯都能听见她浓重的鼻音和哽咽声。
但崔柯还是必须要打断对方的哭泣,“你说的这一切,全是猜测。它不是坚固的事实。”
“不是猜测。那个红包里,有一张银行卡,卡里的金额有86万。她如果不是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事,她会给我一笔巨款吗?!”宋芙乐声嘶力竭地叫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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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谈判场面
崔柯眼睁睁见天帝子向她扑来。
飞速运动下,天帝子深棕色的毛发像水草一般飘逸荡开,金黄色的双眼蕴含汹汹杀意,巨大的獠牙散发嗜血的欲望。
电光火石间,崔柯右脚向前猛一踏,身体侧转,左手手臂微抬以此作平衡,右肘连着肩背向斜后方出击。
肘部正正好击中天帝子的下颌。崔柯来不及多想,左手心紧紧攥住的龙头书刀刮破了她手心的皮肤,刀刃沾上了少许鲜血。
天帝子似是没料到崔柯还会武,他猝不及防受了痛击,不由地仰起下颌,露出毛发丛生的长颈。下一刻,他感到颈间皮肤被冰凉的刀刃划破,霎时间一股灼烫的烈焰窜入体内。
他一时之间受不住火烤之痛,向后倒退回原位。
崔柯见天帝子的退后,她背后已是一大片濡湿的冷汗。她紧握龙头书刀,面皮发紧,身体不停地震颤。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来临。
她之前遇上的鬼魂精怪,跟天帝子相比简直是过家家的玩闹。
天帝子是绝对邪恶的化身。从南方丛林里被人掠夺,再因人类的欲望被残忍地终结了性命,他不曾受过人类道德的教化……这意味着天帝子没有善恶之分,只遵从本能欲望,追求绝对力量主宰一切。
崔柯在天帝子后退的瞬间,竟有些后悔自己托大了。她不应该自信地认为,凭借自己个人能解决天帝子。这样的想法实在不应该在此地此刻涌现。
人一怕,心气就泄下去了。
崔柯原本紧握在手心的龙头书刀,不知怎的从手心滑落,在地面砸出“嘡啷”一声。
见鬼师的血是鬼魂精怪的克星。天帝子脖颈的伤口渗进了崔柯的血,这下让他如被地狱火烤。但他受过人类的香火供养,这让他有了点“神”魂。
他从剧痛中分出精神,摆出强硬的姿态看向崔柯。他还未说话,龙头书刀掉落在地的动静,让两人的心境陡然发生了转变。
“小姑娘,你的龙头书刀怎么掉了?你是怕了?”天帝子暗中吞下痛呼,邪笑说道。
崔柯被这一声脆响,敲醒了发昏的脑袋。她抬头与天帝子对视,“怕什么?怕你这个野猴子?上千年的老鬼我都降服过,你算个什么东西?”
她不该在这时候怕。她想起了阿奶的话,“对死亡的恐惧才会促使你变得无所畏惧。”她做出了直面这个邪物的决定,那她就必定会战胜他,因为她恐惧死亡。
“好,好得很呐。”天帝子拍手叫好,“我错了,你不像她。我知道你是谁了。我想你也不可能是吴恩益那个蠢人找来的了。几百年过去了,你们终究是找到我了。”
天帝子在心里提高了警惕,她们这群人很危险。他们遇到她们,只有两个下场——要不被杀,要不杀人。
几百年来,他曾听说过不少消息,她们像野草一般,春风吹又生,不死不休地要将他们赶尽杀绝。他们的数量可是一直在减少,越来越少,少到他这近百年来就见过那么几个同类。
这一代的追捕人杀疯了,她比之前的那批见鬼师都厉害。听闻是罗刹鸟杀了她的养母,她对他们才非要杀光灭光。天帝子想到这里,目光落在了崔柯的脸部。
不是她,她不是追捕人,她不可能这么年轻。天帝子在这时想明白了罗刹鸟出现在马西的原因,这个死鸟受了重创吃不了他,就将祸水东引!
这个女孩必须死,追捕人与她的关系必定十分密切。天帝子自从遇到了那个毫无人味的女巫,被她狠狠地收拾了一番,力量大不如前。如不是遇到陈季娉,再受了十年香火,人祭供养,他恐怕……
天帝子的话,让崔柯有些不明白。她担心是天帝子的陷阱,从而选择了沉默。天帝子正胡乱揣测,见崔柯不作声,他的想法又发生了改变。
“你如果现在离开,我可以不杀你。”
崔柯听到天帝子的话,肩背收紧,身体下沉,右手伸向后腰,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她不相信这个没有礼义廉耻的山魈任何一个字。
“你如果愿意束手就擒,我可以不诛杀你。”崔柯慢吞吞地回应道。
天帝子是被自己曾经动弹不得,束手等死的经历吓怕了,这才异想天开提出了这个匪夷所思的建议。崔柯的回答,在他的预想之中。
他舔舐獠牙。那么这个女孩必须死了,他可以在杀死她后再好好享用她,见鬼师是鬼魂精怪的克星不假,但死了的见鬼师也是鬼魂精怪最想得到的进补宝物。
历史上兴风作浪,掀起腥风血雨的鬼魂精怪都吃过见鬼师。想到这些,天帝子追逐力量的欲望冲破了理智的约束。就算追捕人在马西,吃了见鬼师的他,未必没有胜算!
“弗苼、有芳、有兰。等会儿,或许你们会有些疼,但你们必须要忍着。等这阵难受过去了,你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随着弗苼魂体的出现,有芳、有兰两兄妹的魂体也随后显现。陈季娉以最简洁的语言,用最快的速度向三个孩子解释了现在他们的处境。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们全都懵懵懂懂,痛苦不堪,但他们对陈季娉有着无限的信任。他们站进了一处复杂的阵法中,陈季娉开始唱诵:
“ná mó · hé là dá nā · duō là yà yē ná mó · ā lì yē pó lú jié dì · shuò bō là yē pú tí sà duǒ pó yē mó hē sà duǒ pó yē mó hē jiā lú ní jiā yē……”
随着念诵声起,接近透明的三个魂体面露痛苦之色,他们忍住痛苦的呻吟声。陈季娉见到他们的面色个个都是痛苦不堪,她的声音也随之减弱。
“……你想释放被邪物侵占的魂体,就必得洗涤他们浑浊的三魂六魄。这个过程不是常人的情感可以承受的,你会见到他们痛苦万分的惨状,一旦你中途动摇了信念,他们立时会灰飞烟灭。”
那女人冷静无情的语句重现在陈季娉的脑海中,登时让她减弱的声音恢复正常。她双眼流泪,目露哀痛之情,却挺直了身躯,一字一句念诵拗口的经文。
“娉娉,我走了。你要好好的活着。”吴弗苼面带哀伤说着临别的话语。
有芳、有兰两兄妹一如生前那般,腼腆地小声说:“娉姨,你照顾好自己,珠珠就拜托你了。”
四人间纵有千言万语要说,也只能化作几声叹息与再见。
陈季娉送别三个魂体之后,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地跌落在地。她的心口阵阵发痛,后背像有霜刀风剑扎入。
她还有未完成的事,今晚是她人生的最后一晚。她双手撑地,咬牙摇晃着起身,她要快点做完所有的事。说不定,黄泉路上还能与弗苼同行作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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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 暴力行为
“你们看。”
黄斌斌的手指指向一张鲜亮的红漆涂成的木桌。
颜色鲜艳的木桌,制作的却极为粗劣,没被打磨干净的桌腿,看着扎手的木刺,桌面斜斜的倾向一边。
桌面上摆着一张黑白色的照片,是那个女人。
崔柯看着照片里的女人,明亮的双眼微弯,嘴唇轻抿着似是有些羞涩,肩膀两旁是长长的粗麻花辫。
这是女人很早时候照下的相片吧。照片里的她看起来,是那么天真无邪,透露着对未来生活的期望。
崔柯他们现在在一间卧室里,窗户外的高度显示这间房子位于二楼。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妈妈,我读的对吗?”
房间外传来了声音。
崔柯走出房间,见到的是小小一个,坐在板凳上读书的男孩。
他背对着崔他们,面向大门方向。。
“小全,你做的很好。”小男孩回答。
崔柯感到了一种怪异。小男孩廖友全的自问自答,像是在扮演两个人,一个是他自己,一个是他妈妈。
黄斌斌放轻声音询问,“崔柯,他是不是有点不对劲了?”
崔柯扭头看向黄斌斌,就连黄斌斌也感觉到了吗?
廖友全继续大声念书,时不时会停下来问妈妈,我读的好吗?直到,大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听到门锁扭动的声音,廖友全抱着书本从板凳上爬下,他像是轻快的一阵风,从客厅奔回了房间,钻入了床底,身体颤抖着,手中紧紧抱着书本。
他把书本按在怀里,仿佛书本是他身体失而复得的一部分。
崔柯看见了门被推开的那个瞬间中,空气中漂浮的灰尘和毛絮,在温暖的阳光下欢快地起舞。
她的耳边传来被骤然放大的一连串声响。街上行人的交谈,楼上或楼下小孩的高声嬉笑,女人的厉声叫骂,还有越发急促的惊慌的喘息声。
那是谁的喘息声。就好像是崔柯从自己体内爆发的惊恐带来的一阵快过一阵的喘息声。
老头,还没这么老的廖应崇。
眼睛平淡地像一潭死水,眼珠子略微地转了转,就将整个客厅尽收眼底。
他熟门熟路地走向男孩躲藏的床底,脚步不紧不慢,带着点逗趣的轻快。
崔柯感到自己的心脏跳动得过快了,她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眼角余光,瞥见了同时做出相同动作的吕三和黄斌斌。
紧张、痛苦、惶恐的情绪伴随着激烈的心脏跳动,崔柯无法去思考为什么他们做出了一模一样的动作。
她只感到自己即将陷入被水溺毙的惊慌中。
男人的脚步停在了床边,军绿色的鞋沾着点泥土、灰尘显得有些灰扑扑。脚尖规律地敲击着地面。
崔柯攥紧了胸前的衣服,她的心跳得太快、太急,跳得她发痛了。她屈身蹲下,左手环抱双膝,似乎这样能好些。这个行为为她带来了一点点的安全感。
“狗崽子,出来吧。”廖应崇的话平静无波,底下却涌动着某种未知的情绪。
床底下的男孩,手指抠向了书本。书本的封面,被他的指甲划出了深深的白斑。封面上那个微笑的男孩,失去了他的笑容。
“廖友全。”简短的命令,只需名字即拥有强大的威力。
但今天失效了,小男孩不想出去,莫名固执地抗拒命令。
他的妈妈正在他耳边温柔地低语诉说,她给他准备了多少好吃的,还有多少好玩的自制小玩具……
短促的寂静。接着,是一声细微的、蕴藏风暴的“好”。
男孩的美梦被打碎了。
一张巨大的手掌抓紧了他的脚踝。他像一条死鱼、一只死鸡、一头死羊……无论是什么,它都是死的,没有生命存在的。
冰冷的地面擦痛了他的脸颊,转瞬是火辣辣的灼烧感。晕头转向,天与地互换了位置。
廖应崇抓住了小男孩的脚踝,倒吊在半空。他眯着眼在欣赏,小男孩充血发红的脸,抖动的嘴唇,嘴角流出的口水滴落到地面。
“你真是个废物,这样都能被吓尿了?跟你妈一个德性,你妈那个女人,实在是没用……”
男人骂骂咧咧地将男孩丢在了地面,丢进了那滩由男孩自己制造的尿液中。话语中的字词像恶毒的黏液包裹住了男孩,男孩像个毫无生命的雕塑,任由自己的衣服裤子吸收尿液。
“……你今天坐在尿里,这事都得怪你妈。要不是她闹自杀,真把自己杀了,我回来还有口热饭吃。吃饱了的人,脾气不会太坏,也轮不到你遭罪……”
廖应崇见到男孩脸上的泪水,眼睛射出了精光,脸庞上挂起古怪地笑容。他一把拉起孩子,扯到那张黑白相片前:“你看看你这个死妈,就是她害得我们父子俩……”
“不。”微弱的否定声,“不……不,不是妈妈。”
小男孩被大力推倒,男人暴怒的拳脚像窗外忽然而至的急雨,密集地落下。
日复一日,永无止境的各种虐打和折磨。
崔柯的神经备受摧残。她感到自己日渐疯狂、脆弱……
时间本身成为了痛苦的根源。
任意的触碰与交谈,都会引起痛楚。崔柯、吕三、黄斌斌他们不再想去思考任何的事情,思考本身就会带来无法忍受的疼痛。
他们各自缩在这间房子的某个角落里,听着、看着廖友全模仿女人的说话声、刻意的朗读声、无助的哭泣声、惊恐的哀嚎声……
崔柯的意识在消散,她成了廖友全,或者廖友全是她。
记忆之河,你过去的记忆塑造了现在的你。
廖友全再次被男人打倒在地。崔柯躲在角落里,她也在被殴打,她也是家暴的受害者。
瑟缩抖动的身体,内扣的双肩,相互交叉颤抖的手指。她涣散的精神,在默数还有多久男人会结束。
“121,123,122,113……”
窗外的天空,像清透的蓝宝石,飘来一朵浮云,被风揉捏成了人脸。
这张人脸像谁呢?
好像阿奶啊。
一段记忆如雪白、锋利的刀刃划伤了崔柯无神的眼眸。
“阿奶,平嫂说她遇到的坏事都是命不好。你帮她算命,算出了什么吗?”
“崔柯,平嫂找我算命,不是为了认命。你不要相信‘人各有命’要相信你的力量能击碎一切,包括‘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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