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素(双重生)》
7. 哥哥
思量起前尘往事,林凝素心中便有些郁结,她离开了帐子,自行来到溪水边散心。
抓起一大把圆润的鹅卵石,一颗颗投进溪水之中。
“沈世子,找到了,我们姑娘在这….”身后隐隐传来云鸾的声音。
“好,多谢。”
云鸾看着世子和不远处的自家姑娘,掩着唇笑,而后识趣地走远了些。
轻快的脚步声渐近,与之一同而来的,还有缕缕饭食的香气。
林凝素回眸,见沈敬安笑意盈盈,他怀小心翼翼地护着一个食盒,生怕灌进了风,散了热气。
“阿素,这是我母亲特意吩咐自家带来的厨子做的乌凫汤羹。”沈敬安紧挨着她坐下,将食盒打开。
“母亲听说了南园的事情,十分担忧。所以特意煲了这汤给你安神的。”他盛出一小碗来,放在少女的手中。
“快尝尝看…”
隔着白瓷碗,汤羹的热度传递至掌心,林凝素拿起汤匙,嘬了一小口。
“味道很好。”她笑着说道,“要替我多谢你母亲。”
沈敬安见她喜欢,立刻笑眯了眼,晶亮的眼眸中倒映着眼前人的影子,露出两颗虎牙。
“阿素若是喜欢,待我们成亲后,每日都做给你。”
被敬安这样一闹,方才那些沉郁情绪也消散了,她笑问道:“你就不怕我吃成个胖子?”
“那又怎样,你开心就好。”
二人又天南海北地聊上许多,日光渐落,天色些许昏暗。
“该回去了,阿素,我送你。”
“不用了,我和母亲的帐子就在那边,云鸾和我回去便好了。”林凝素踮起脚尖,替沈敬安规整着衣领,“快回去休息吧,明日的击鞠赛,还指望你给我赢个彩头回来呢。”
沈敬安犹豫片刻,答道:“好,路上小心。”
“云鸾,护好你家姑娘。”
日落黄昏,山间的空气略有些凉。
林凝素收拢着外衫,由云鸾搀扶着往营帐去。上都城平日晚间有宵禁,故而很少有人出去游乐。但到了此处,便没那么多规矩。天还没黑,这附近的营帐便几乎空了。
宴饮的宴饮,小聚的也大多去了主帐那边。此处,格外安静。
忽而,她听闻离她最近处的营帐后有轻微响动。
“谁在那?”
片刻后,营帐背后走出一个人来。
日光昏昏,许融负手而立,他眉目阴郁,看人的目光总是如冰碴子一般。
他只站在那,却不说话。
神出鬼没的,也罢,许融这人惯会如此。要不然日后也不会因着用兵诡谲被各国视作瘟神….
林凝素满头雾水,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又招惹了这个兵木头。
既然有话,那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云鸾,你先去那边等我。”林凝素吩咐道。
“姑娘…”云鸾不安地看着许融,不太愿意离开。
“没关系的,这里离主帐近,他不会将我如何。”
云鸾半信半疑地离开,但仍在不远处紧紧盯着许融。
只剩二人,许融终于肯开口。
“连你的宝贝哥哥都扔下了,就是为了陪沈敬安?在下倒是看不出来你还要耍什么花招。”
林凝素闻言,眉心一拧。许融说话难听也不是一天两天,她还不至于和这人生气。只是他这话奇怪…
就像是,知道些林砚并非父亲之子一般…
她之前对林砚的举措,的确是超出了兄妹之界限的。旁人若只以为是兄妹,并不会多作怀疑。
可若是知晓了一些林砚的身世,那便大大不同。
“许将军是听墙角惯了的吗?”林凝素抱起双臂,迎着这人的目光交锋。
“在下只是想知道,林姑娘此番举动,又是想对阮表姐做什么?”许融定定地看着她,“或者说,是又想做什么,引起你那位哥哥的注意。”
如果刚才只是猜测,那么现在林凝素完全可以确定,这人分明是知道林砚的身世。
“哈,怎么,我想让兄长多偏爱我一些也不成了?长嫂未进林府前,若不让哥哥多关心我些,那么长嫂进府后,可就没有机会了。”林凝素说着,露出手腕上的玉镯。
“不日,我也要与敬安定亲了,你心中所忧虑的,大可咽回腹中去。”
因着从前三人在学堂中的一些往事,许融是识得这玉镯的。
“但愿林姑娘所说乃是真话。”许融自然不信。
林凝素偏执了太久,偏到忘了她自己,偏到与他决裂,怎会突然收手?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却有一句话想要告知许将军,知道太多的人,往往是命不长的。”林凝素上辈子一心扑在林砚身上,稀里糊涂过了半生,竟连许多隐藏的信息都错过了。
许融…
“不劳林姑娘挂心。我也有一句话要叮嘱姑娘,若日后朝野倾颓,改天换地,沈敬安可没有护住你的本事。”
手握权柄的人,只会以权来伤她。她和敬安之间,无人可以置喙。
“多行不义必自毙,在下奉命追捕纵虎南园之人,姑娘好自为之。”许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林凝素看着这人离去的背影,暗翻白眼,说了这样许多,这人还是怀疑她会害了阮清。
南园纵虎…许融倒是也看得起她。
是她从前的恶人形象太过深入人心了吗?
也罢,许融,不过亦为了阮清罢了。到时,这些人再怎样为红颜勾心斗角,她也只是在一旁看热闹。
围猎第二日,卯时,天方擦亮。
营帐附近陆续有人起身活动,若是在上都城,这个时辰早便去上朝点卯了,这般悠闲的片刻喘息,官员们都不愿浪费。
大户人家的官眷们虽平日里不用出户,但在家中也有规矩守着,不会贪睡太晚。而林凝素则不同,她在家无法无天惯了,非得睡上个日上三竿不可。
沈敬安天还未亮便爬了起来,想要去寻林凝素,但它一个大男人,也不便去姑娘夫人的帐子处去寻,只能干巴巴立在主帐的宴廊前,望眼欲穿。
等到林凝素姗姗来迟,已是辰时过半。
人家常说,腹中揣着心思,很难睡得香。林凝素现在倒觉得,这话对她来说无用。
眼看着沈敬安招手,她也加快脚步。
“阿素,不是要参加击鞠赛吗?怎的这样晚。”
“哎?是今日吗….”林凝素疑惑地问道,往常的赛事,大多是在围猎第三日才开始。
沈敬安解释了一番,她才知道,原来是并州天灾,许多民众流离失所,而库中余粮不足。昨夜加急来报,虽然阮大将军已经推荐了平灾人选,但当今圣上心系此事,故而想加快围猎进程,好能快些回到上都。
“那,这围猎还举办?”林凝素朝着更衣的地方去。
“自然要办,真金白银已经砸了下去,总不能直接回到上都。”沈敬安催促道,“阿素,快去换马服,待会我们将彩头全赢过来!”
“好!”
孟朝的击鞠赛沿用前朝之规则,场上两队,一队三到四个人左右。骑马者手持长杆,将木球打进毬门之中便可得一筹。
双方对手先达到十筹者是为胜。
为贵女们准备的马服大多是宫中的尚衣局所制,做工精致,绣样华贵。
林凝素站在镜前,看着自己身上利落的袖口和收腰,是真心觉得这马服比平日里的长衫方便许多。
击鞠太过消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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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而她现在的确身体未痊愈。
没记错的话,那个玉坠子作为彩头的比赛….似乎就是第一场比试。
那么,便参加这一场。
林凝素来到赛场前挑选着马匹,赛前擂鼓阵阵,宴廊中看热闹的人踮起脚尖,目光都汇聚在赛场另一面的一座高台上。
有宫人手持木盒,小心翼翼地将手中之物搁置在高台之上。
木盒被打开,一个质地细腻的白玉坠子赫然出现在众人目光之中。
懂行的人一眼便能瞧出来,这是个不可估价的好东西。
众人纷纷沸腾,去宫人那登册想参与第一场的人将造册处围得水泄不通。
“阿素,还是你有先见之明,早早地便去登了册。”沈敬安看着那乌压压一堆人说道。
林凝素点头,颇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我们的对手会是谁?”
她话音刚落,便见到阮清自更衣帐中走出,她身着淡色马服,没了繁冗长衫的装饰,更显清丽窈窕。
阮清一出现,人群自觉地给她让出一条路来,登册的宫人见是阮柱国家的女儿,立刻笑意盈盈。
林凝素看着这一切,心想,这一切应该是与上一世差不离。
不过,这人左手臂上还绑着一条固定的绸布,昨日才受伤,今日却坚持来参赛,多少有些奇怪来着。
上一世,阮清作为反方,与自己竞争那一条玉坠子,结果自然是…她所在的一方自己败了。
那条玉坠子阮清得到后,便转赠给了孟桓,从此孟桓对阮清生情。
后来,便是孟桓与自己联手,破坏了阮清和林砚的婚事。
再后来,便是林砚登基成为新帝,她嫁给林砚,父亲被贬漠北,举家流放….
一步错,步步错。
“阿素,想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在想,我们只有两个人,怎样比试呢?”林凝素回过神来,上一世,她并不喜敬安,所以未邀请他和自己一队。
是敬安想要和她多相处,故而主动填补空缺的。
至于另外的两个人,一个似乎是兵部尚书家的一位庶女,另一位则是林砚。
这人大抵是不愿意的,是她软磨硬泡了林砚陪她一起上了赛场。
这次,还是算了吧。
而阮清那边,自然是有个许融的。如若不是顾着太子的身份,孟桓只怕也会亲自上击鞠场,毕竟那玉坠子是他母亲的遗物。
所以对面应当是阮清,许融…和五品官员家的一对兄妹。
“阿素,不若我寻个人来与我们一起。”
“好。”林凝素点头,视线飘到远处高台的玉坠子上。
她边看边计算着胜率,一时有些出神。没察觉到身后的高大身影。
衣衫微动,后颈一阵细痒,林凝素以为是蚊虫,抬手欲赶走,谁料触到温凉的皮肤。
她立刻转身,差点撞上身后人的胸膛。
“林…..哥哥。”差点喊出林砚的名讳。
这人像是没看到她震惊的神情一般,又自顾自将人转过去,灵活的手指绕不时能触到后颈的嫩肤。
片刻后,他道:“扣子系错了两颗,还是这样粗心大意。”
林凝素转过身,看着林砚面上真切的笑容,心中不由得有些难过。
她想起了,原来,在自己没有向林砚表明心迹之前,这人对她是那样的体贴。
别人家妹妹有的,她肯定有。别人家妹妹没有的,林砚也会想方设法满足她。
是她的错,错在勉强,错在非要将这真切的亲情碾碎,变成爱情。
“哥哥。”林凝素轻抚上身后的丝绒扣。
“怎了。”林砚揉着她的额发,问道,“是想要那个玉坠子吗?”
8. 坠马
听到这,林凝素开始觉得有些不对,上一世虽然林砚虽然对自己很好,但,好似没有问过她这个问题…
简而言之,便是如果她不要求,林砚也不会主动做什么。
难道是因为昨日帮了阮清,所以这人对自己的印象也变好了?
倒是说得通。
林凝素抬眸,认真地点点头,答道:“想要。”
下一刻,她看见林砚低声对身旁的小侍低声吩咐了几句。
“哥哥,你是要和我一起吗?”见那小侍从去了登册处,她将信将疑地问道。
“嗯。”林砚答道。
她只是稍微对阮清和颜悦色了一些,便有这样的待遇嘛….那日后这两人成功完婚,再将林砚身上的寒毒解了,林家肯定能安然无恙。
林凝素心思不多,总是将事情想得简单些。如此,她更是信心百倍。
大约一刻钟后,沈敬安带着一个人回来,此人是沈敬安昔日在国子学做监生时的同窗,名叫赵成,最是擅长马术和击鞠。
但林砚已经先道了要同他们一起。
“如此也好,文璞兄该是擅长的…”沈敬安没见过林砚参与过击鞠赛,但这人可是上都君子,定是精通。
上场之前,林凝素正检查着自己的短衫,以防止半途松散。无意间便瞥见阮清的目光投向他们这边,若有似无地落在了林砚身上。
她暗道一声不妙,连忙转身看着林砚:“….哥哥,要不你去帮着阮姑娘吧。”
论起马术,赵成和林砚大约不相上下,赵成可能还要略胜一筹。他们这一队,大概率是会赢的。
如此,还不若让这对鸳鸯多相处一些时候。
林砚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黯淡,问道:“为何?”
“你不希望协助阮姑娘吗?”林凝素眸色认真,满面的真诚,话语间还有几分独属于少女的娇憨。
话毕,空气片刻沉默。
而后,林砚浅笑,情绪不明:“自是希望的,下次吧。”
他拿起长杆,跨上马便进了赛场,只留下林凝素和沈敬安在原地有些发懵。
擂鼓号角齐向,场上烈风阵阵,宴廊叫好声一片。
孟国的老皇帝居于正中,满面慈祥地看着赛场上的年轻人们。林相掌内朝大权,深得老皇帝信任,二人时不时交谈着。
“那是…你家的林大公子,林砚?”老皇帝向林相举杯。
林业笙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却云淡风轻,答道:“回陛下,正是犬子。”
林砚到底是谁,这位天子心知肚明,之前这人对林砚的态度便是放养,从不过问,也从不主动提起。
林砚也算命苦,自幼时来到家中,林业笙也不愿意苛待他。
如果不是后来太子殿下的命令,他也不愿让林砚喝下那寒毒。从他给林砚送第一碗汤药起,他们二人的父子缘分便尽了。
“好,是乃人中龙凤也。”老皇帝的目光追随着赛场上的身影,颇为欣赏。
林业笙没接话,他不敢附和,也不敢谦虚一句“谬赞”。因为他搞不懂这老皇帝是夸他林业笙的儿子,还是在夸自己的儿子。
从前他以为太子与皇帝同心,太子的意思,便是这位圣上的心意。
如今看来,果真如此吗?
林业笙朝堂纵横几十年,知道此时不该过问,便只是轻轻点头,没多话。
老皇帝身侧的貌美妇人忽道:“大人,那可是令爱林凝素?”
继皇后年轻美貌,足足小了皇帝十几岁。
“是。”提起这个女儿,林业笙便放松许多,主动笑道,“不守规矩得很,我这个当爹的都管不了她。”
“我们孟国可不似前朝迂腐,姑娘家年轻时活泼些,又有什么错处呢。”皇后半是打趣地说,“尚未婚配的皇子可不少,不知大人愿不愿结陛下这门姻亲。”
林业笙连忙拱手,道:“小女顽劣,怎敢攀附。”
他这个女儿若是进了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还不知道能惹出多少麻烦来。要不上说出去难听,他甚至想招个女婿进来,也省得自家姑娘去别家吃苦。
“皇后别急,且看比试吧。”老皇帝指着赛场道。
赛场上,比试正酣。
林凝素这边如今是五筹,而阮清那边则是四筹,可算是不相上下,胜负未分。
但她却觉得有些体力不支,也许是许久未曾参与这击鞠赛,生疏了不说,还有一种心理上的抗拒,导致这比试对她来说格外疲累。
木球自前方滚来,身后的马蹄声愈来愈近,马鞍上的银铃声响略显沉闷。
是许融在她身后。
林凝素没回头,只是握紧了缰绳奋力向前,长杆挥起,直接向着木球击去。
“砰”得一声,木球去了沈敬安所在的地方。
她策马回首,看着许融冰冷的面色,笑道:“许将军便别让着我了。”
许融:….
此一句结束后,便拉开了差距,林凝素所在的一方势如破竹,眼看着便要取胜。
休憩的间隙内,她瞧见许融凑在阮清身旁,低声询问着什么,他目光放在阮清的手臂上,似乎是在关心这人的伤势。
林凝素正要重新鼓起力气准备下一场,便见许融举起手臂,向计筹的宫人示意着。
“我们认输。”许融话音刚落,阮清便打断道,“哎,融弟,我还可以继续的。”
阮清轻轻拽着自己左臂上的绷带,唇色因为细密的痛感略微有些发白。
许融不理解,问道:“这样的玉坠子,家中不是多的是吗?何必与林凝素…”他看向不远处那抹艳红的身影,此刻那少女正靠着白马,与沈敬安言笑晏晏。场面十分和谐,却无端有些刺眼。
“这枚玉坠子的意义不同,我应了人的,不可毁约。”阮清目光瞥向宴廊间的那个玄色身影。
许融向来对阮清有求必应,也只能应了下来。
“那先休息片刻吧。”
另一侧的林凝素接过沈敬安递过来的水囊,问道:“这是什么?”
“冰镇的梅子汤。”
接近正午,阳光刺得皮肤发烫,林凝素听到这几个字,瞬间觉得暑热都消了大半,立刻便想尝一口。
谁知还没等碰到唇边,水囊便被夺了去。
“恩?”林凝素转身,皱着眉看向抢走梅子汤的罪魁祸首。
沈敬安站在一旁,也被林砚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云里雾里,开口问道:“文璞兄也想尝尝吗?我这还有一些。”
怎么还抢妹妹的呢….
林砚肤色冷白,强光下,他的手指如瓷玉一般。水囊在这人手中转了一圈,随后便被搁置在一旁。在二人怪异而审视的目光下,他看向林凝素的眼睛,正色道:“不可饮冰。”
林凝素粗枝大叶惯了,最开始还没懂是什么意思。片刻后,才记起,自己若是在小日子之前吃了生冷之物,非得腹痛个死去活来不可….
她尴尬地扯起一抹笑,随后道:“好….”
她前世因生冷腹痛之时,多次缠着林砚,借口让这人陪在自己身旁,以多求一些相处时间。
后来,嫁给林砚之后,这人可能是嫌她烦扰,找来许多温养的药来,这症状便再没有过。当然,她也再不能以腹痛为借口缠着林砚。
沈敬安看着这兄妹俩,直接问道:“为何?”
“夏日食生冷易得风寒。”林砚面不改色地答道。
“原来如此,倒是我考虑不周。”
休憩过后,比试继续。
时间拖得越长,消耗越大,林凝素只想早些结束。
许融和她的想法相同,不过他是想让阮清早些去休息,所以这赛场几乎被这人当成了沙场,拼了命一般地争夺,很快追赶了上来。
到最后,双方所得之筹相持不下,稍微不慎便会被直追而上。
木球杯传递至阮清的方向,眼看着便要击中毬门。
她不能输!
林凝素脚踩马镫,一骑绝尘,飞速来到木球浅。哪知阮清手中的木杆不慎擦碰到座下的马腹,马儿吃痛,直接甩身。
阮清身子一斜,朝地面栽倒过去。
“阮清!”
林凝素没想那么多,下意识捉住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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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腰身,将人带到自己的马匹上。但她的小身板哪能有气力承受那么大的惯力,二人一起跌下马去。
“啊….”
赛场上皆是软草,可并不厚重,自七八尺高的马背上摔下地去,身上还压着一个人。几乎是顷刻间,林凝素便觉得自己这腰背像是断了一般….
太疼了…
阮清反应过来后,连忙撑着地面起身,语气颇为焦急:“林姑娘!林姑娘!凝素…你怎么样了…”
林凝素痛得恼中发昏,只觉得自己一时片刻动不了。
“阿素,阿素!!”
“我没事….”她话还未完,意识便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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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凝素是被石器碰撞声响弄醒的,根据帐子中透露出的天光,她才知自己这一昏睡,竟是到了第二日晚间。
分明上一世这个时候还东奔西跑的四处撒野,现如今竟是这样脆弱。
“阮清,怎么是你….”
阮清正低着头,手上动作不断,仔细地研磨着她看不懂的草药。
苦涩涩的,就连味道也有些难闻。
“林姑娘,你醒了?”阮清的语气十分惊喜,她站起身走出帐外,没一会,一位太医令提着诊盒进来替她搭脉。
“林姑娘如何?”阮清目露忧色。
“无碍,注意修养几日便好。场上晕厥,也并非全是跌下马背之故,更有疲累过度,休憩不调等原因…”
阮清擅医术,故而拿出了自己的方子给太医令的老家伙观看,二人聊了足有好一会。
林凝素实在是听得耳朵起了茧子,才轻咳一声:“我没事,你先去下去罢。”
阮清面色一红,说道:“我这就让侍女拿药来给你。”
“等等。”许是林凝素昏睡了一整天,脑中还有些混沌,开口第一句竟是:“比赛是哪一方赢了?”
可不能让这人将玉坠子给孟桓。
阮清愣了片刻,随后有些失笑,略施粉黛的容貌因这一笑更添秀色。她自贴身荷包中取出一颗小巧的饰品,正是那作为彩头的玉坠子无疑。
“凝素,这是你的。”
阮清面上有犹豫,也有些纠结,但最后还是递了过去。
林凝素摩挲着手中的玉坠子,也没问这是怎么来的。而后,她偏过头看着阮清,说道:“别叫我凝素。”
阮清倒是没因林凝素而感到难堪,只是低声道:“好,林姑娘。”
在帐中将养的这些天里,沈敬安时不时陪她来说话,林砚亦来过许多次,可能是看着父亲的面子。
怪异的是阮清,有事没事也往她这里跑。
最开始她还不习惯,可这人每次过来却不多说些什么,安安静静地坐在那一方小塌上。
索性不吵人,林凝素也就没请这人出去。
“你不会是觉得我救了你吧?”林凝素终于忍不住了。
她要是知道自己会摔下马,绝对不会伸那一手。
阮清不语,只是笑了笑。
也罢,这人擅长医术,还会做许多清甜的糕点,林凝素被照顾着,竟是比云鸾还让她舒心些。
贵族人家的嫡姑娘,却这样体贴….
难怪这些人都会被阮清吸引。
总之,阮清在的这几日还算舒坦,除了一点。那就是阮清在这里,许融这个兵痞也有事没事蹿到她的帐子里来。
就比如现在,许融分明是想来亲近阮清,却还非要来和她寒暄几句。
“林姑娘,这是专治外伤的药。”许融语气没有带着刺,可能是觉得她这伤是为了救阮清受的。
他放下一个小瓶子在桌前,便没再多言。
行军打仗的,就是外伤药多的是。他受柱国将军重视,自是什么良药都能得到。林凝素也没和这人客气,她想早些痊愈。
“云鸾,收着吧。”
林凝素本想闭目养神,可两个人都立在不远处,目光还都放在她身上…
“阮姑娘,你快些回去吧,我的伤早就没了问题。”
“许将军肯定有话要对你说,再这样去下去,他非得把自己憋坏不可。”
9. 梦魇
许融听了林凝素这话,面上立刻结了一层冰,看向她的目光仿佛藏了刀子般锋利。
阮清察觉到二人间的锋芒,却不解其意思。
说来也好笑,上辈子的许融虽掌百万军师,什么都没怕过。见了林凝素更是耀武扬威模样,面皮厚得堪比边塞城墙,吵架斗嘴从不想让。可偏偏到了阮清这,就如同老鼠见了猫,将自己的心思藏得严严实实。心甘情愿当自己表姐的好弟弟。
“许将军自疆外归来已经是忙里偷闲,就这么几日。我可不敢再浪费他想要与你相处的时间。”林凝素直言不讳,就差没把许融的心思捅出来。
“林凝素…”许融咬牙切齿,攥紧了了拳头。
林凝素迎上他这要吃人似的目光,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片刻,随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少女纤巧的身躯埋在丝绒锦被中,在悦耳的笑意中轻颤。
再生气些,她爱看。
许融的表情已经黑成了锅底,却在林凝素因大幅笑容拉扯到背部伤口而吃痛时,稍微缓和了一些。
他掀开帐子,转身离去,不作停留。
如今这里就只剩下她和阮清,这人仍旧一脸懵懂,似乎完全不解二人的话语为何意。
也许是真的,也许是装的。
不过,有些事装傻的确很方便。
“阮姑娘,你真的不必再来我这了,我不喜欢你。”林凝素认真地说道,柱国大将军的女儿天天在她这里侍奉汤水,她可消瘦不起。
“再这样下去,你父亲回来非得难为我们林家不可。”
这太惹眼了。
阮清看起来是个软柿子,这次却没被捏扁,而是柔声拒绝道:“恩情不报,乃是不义,家父自幼便如此教导。”
林凝素摇摇头,心道真是固执。她干脆蒙上被子,不再管她。
不过,阮清在的地方,总是能吸引很多人来。许融前脚刚走,这边便又来了人传唤。
那人没进来,只是站在帐外:“我家殿下有请,不知阮姑娘可有空闲?”
林凝素识得这声音,好像是孟桓身边的侍卫瑞平。
这个时候,孟桓找阮清做什么?
阮清出去之后,林凝素便拿出枕下的玉坠子端详。没了这个东西,孟桓总不会还会爱慕阮清吧。
事实证明她还是想得简单了。
帐子薄,她侧耳听着二人的对话,一清二楚。
“太子殿下安好。”
“是阮清无能,未能完成承诺,将那玉坠子拿回来。”阮清歉疚地说道。
“一条坠子罢了,也没那么重要。清清不必自责。”孟桓语气温柔。
这时候,林凝素可算是明白了,孟桓早便爱慕阮清了,根本不是因为这条玉坠子。
她费了这样大的力气想赢回这破石头,竟是根本无用!
如果是这样,事情可就难办得多,孟桓还是会阻挠阮清和林砚的亲事的。
林砚虽说手段阴辣诡谲,但现在势单力薄,哪里能争得过孟桓。而在外人看来,太子又是和父亲一条心的….
到最后,这人还是要怪到林氏头上。
光是想着这些,林凝素已经觉得自己的小脑瓜里全是浆糊,晕得很。锦被里暖融融,不知不觉间她溺进了过往的梦魇。
她回到了阮清嫁给孟桓那天。
柱国将军府位于城西,喜队若要走大道去东宫必然要经过林府,婚仪雅乐传遍林府每一个角落,又其实一扇饮冰居大门能够遮掩住的。
林凝素端着一碗醒酒汤,站在林砚房门外,却迟迟不敢进去。
当初和孟桓联手将阮清林砚的婚事搅黄,她没悔过,也没怕过。后来孟桓与阮清定亲,她见林砚面色如常,也只以为这人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在意阮清。
可直到那日,林砚不顾惜日的君子之仪,宁愿留下把柄给政敌参奏,也谢绝参加当今太子殿下的婚事。
他将自己关在房中,烈酒的醇气顺着窗牖飘出,带着暖香。可林凝素心中却发冷,此刻,她犹豫了。
推开厚重木门,林凝素声音发抖:林砚…这是醒酒汤…
玉冠跌落,藻发四散,猩红的眼紧紧锁着不请自来的少女。那眼神幽戾,似能结成一张细密的网,将人绞死其中。
惊惧之下,林凝素心头一滞,砸碎了汤蛊,僵硬在原地。
“林砚….”
酒液粘在瓷白的指尖,湿漉漉地,他向她招手。
林凝素不敢过去。
“怕我?”
她摇摇头,走近了些。
二人离得近,她直直地撞进林砚那双深不见底的眼中。这人的眼睛一瞬不瞬,将人看了心中发毛。
林凝素心中怪异,却不敢多说什么,也不敢贸然离开,最后喊出了那个她从不愿说出的称呼:“哥哥…”
自从表明了心迹,她已经许久不唤这人哥哥了。可现在不知为何,她竟觉得这个称呼像是一个独属于她的保护伞。
那天之后,她便不太敢接近林砚。总觉得林砚变了,可那人面上一如既往的温润和煦又让她觉得一切都没变。
再然后,林砚成了孟砚,被封为平陵王,搬出了林府。
林凝素想见林砚一面开始变得困难起来,她也没有像从前那般不懂事,会做出去王府门口求见的蠢事。
只是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这不安来源于父亲的忧愁,和母亲多次劝她嫁给沈敬安的话语。
她知道,上都城可能是要变了天。
自小到大,她从没和林砚分开过那样长的时间。
那几个月,她实在熬不住对林砚的思念,半夜偷跑出林府,来到平陵王府门前。
本想悄悄瞧一眼便回去,没成想却被王府门前的侍卫当成了刺客,直接捉拿了去。
既丢人,又让人想笑。
林砚将她领了回去,她不争气,鼻子一酸,当即扑进了林砚怀里哭了许久。
“哥哥,你会保护我,保护父亲母亲的对不对。”
林砚没回答,却也没把她推开。
这些都不能够算是噩梦,林凝素唯一不敢回首,只能在深夜中悄悄舔舐的一段回忆,乃是林砚登基之后。
那段时间,父亲几乎一夜白头。
前太子孟桓被囚,前程未知。她也知道自己父亲是太子的师傅,与太子关系甚为密切。
她不明白,但也知道现在父亲和作为新帝的林砚的关系算不上好,甚至仇大于恩。
朝政大事林业笙从不和她说,她只能天真地问父亲,现在哥哥是不是比孟桓要厉害的多….
那是不是,林砚会娶阮清呢。古时候也不是没有那样的先例。
林凝素想去问个究竟,是问林砚对自己的答复,也是替父亲问问,林家还能在这场风雨飘摇的政变中撑多久。
她还想问:
如果你不愿意成为我的夫君,那么还愿意做我的哥哥吗?
林业笙不让林凝素出门,是因为他知道,这个女儿从前十分任性。之前与柱国将军之女的亲事,竟有林凝素的一份参与,他真是将女儿宠坏了。
虽然有昔日兄妹情分在,但难保….
可林府是关不住林凝素的,她再一次偷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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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出去。
皇城不比平陵王府,她走了足有两个时辰,才一瘸一拐地来到玄门。
人不是每次都有好运气,她报了守卫,说自己是林砚的..妹妹。
“当今陛下何来妹妹?”守卫冷冰冰地回道。
她进不去皇城,却不敢回林府,因为林父要是知道她这样偷跑出来,会直接遵从母亲的话,直接将她塞进去镇远将军府的花轿里。
冰冷的天地里,她又等了一个时辰。
直到一辆马车出现在皇城门口,她抬眸望去,注意到马车顶部的十二琉璃饰乃是昔日东宫才能用的。
倩影柔荑撩开车帘,是阮清。一朝政变,孟桓生死不明,她作为前太子妃亦不好过,清减了许多。
“阮姑娘,能不能带我进去。”林凝素放下了所有的自尊,向自己一直视作敌人的人低头。
皇宫禁地,阮清却能够随意入内。
其实从在这里见到阮清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所有问题的答案了。
可她还是想和林砚问问清楚,让这人亲口告诉她,好让自己死心。
雕栏玉砌,琼楼玉宇。
成为皇帝后的林砚更加不可亲近,本就疏离的人被隔在华贵冰冷的十二冕旒之后,看不清神色。
他在见到林凝素时似乎没有讶异,只是吩咐了人将她带到一处她从没来过的宫宇。
林凝素不知道林砚与阮清谈了些什么,但她很害怕,一日的疲累和几个月的惶惶加重了她的不安。
她看着房间内那个巨大的金笼出神,那时的她并不知道这是她日后的噩梦。
那一晚,她问了许多,林砚却一言不发。
她不知道那天晚上是怎么度过的,只依稀记得纠缠在一起的发丝,混乱交叠的气息,和骨节分明的手指。
第二日,她被好好地送回了林府。身着后妃嫔御的绫罗,挽着孟朝已嫁妇人的发髻。
母亲看着她眼下的乌青,差点晕了过去。
父亲当即拔剑,向着玄门的方向便去,是林凝素拦住了他,才不致冲动。
往事如水,前尘入梦,少女的面上却没有丝毫欣然之色,反而愁丝满布。
伤口复发,她骤然夜半发热,通体滚烫。
“父亲,母亲,哥哥….”
隔着帐帘,林砚听见了少女的痛苦呓语,他顿住脚步,迟迟未进入。
林凝素蜷缩在被子当中,额间有细密的薄汗,她唇色发白,峨眉紧蹙。
额头是滚烫的。
片刻后,林砚唤人拿来一盆温水来。他拧干了白巾帕子,轻轻擦拭着柔软细嫩的手指。
“哥哥…冷….”
林砚将少女扶起,让其靠在自己怀中取暖。只可惜他身有寒毒,身上的温度总是冰冷大于热意。
少女似乎能感受到熟悉的松柏香气,忍不住地靠近林砚。可是在梦中,那松柏分明是一切痛苦的根源。
--
临睡前,沈敬安实在放心不下林凝素,想要再最后看她一眼再回去就寝。
“云鸾,你家姑娘睡了吗?”
云鸾摇头,她叹气道:“没有,姑娘突然发热了,现在是大公子在照顾着她。”
沈敬安闻言,眉间一皱,道:“我去看看。”
手还没等碰到帐帘,便自里边被掀开。
林砚负手立在帐门外,将狭小的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沈敬安拱手行礼,目光却忧虑地向里探:“文璞兄,我来瞧瞧阿素。”
他目光凉薄,不咸不淡地扫过这人:“她睡下了,请回。”
10. 药方
许是心头压着往事,林凝素这一病,便是好些天。
她自小身体就不似寻常女子般柔弱,风寒还是伤风都没超过一旬。如今连续昏睡两三日,醒来也还是霜打秋花模样。这可将林夫人急坏了,请来三四位御医精心照顾才渐渐好转起来。
等到林凝素痊愈,围猎早已结束。
“这也怪我,不该信了你的话,去参与什么击鞠。”林夫人握着自家女儿的手,十分自责,“这一病十几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林凝素轻笑,想向母亲解释几句,却被打断。
“你也是,不是一向不喜欢阮家姑娘吗?怎的贸然跑去救她,幸亏腰伤没有落下病根儿…”
林夫人絮絮叨叨,对她一顿数落。
“母亲,别担心,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
林夫人抚上女儿的额发,见女儿现在的确面容红润,也有了血色,才缓和了面色。
母女二人正说着体几话时,守在房门外的云树忽然走进来报,道:“夫人,姑娘,阮家的姑娘递来了拜帖来,说是想来瞧瞧我们姑娘的伤。”
说着,云树将一张精致的描金拜帖递给林夫人。
林凝素眉头一拧,说道:“母亲,不必让她来了。”
左右不是什么大事,不见便不见,林夫人亦点头。
可云树却迟迟未离开,欲言又止的模样。
“夫人,阮姑娘的车马已经在林府门前了,这拜帖是她亲自送来的。若是不见….”
按照孟朝之仪,若拜访之人与自己并不相熟,是要提前差小厮送了拜帖过去。等主人家同意了,再安排时间。
像阮家姑娘这种亲自送过来的…
若是回绝,直接让人打道回府,是不大好。
林夫人在这些繁缛的礼节中浸久了,格外注重,便劝道:“你救了她,她来瞧瞧也是应当。”
林凝素也只能答应:“好。”
大约一刻钟之后,木门外传来软声细语和轻盈的脚步声。
阮清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木盒,颇有些拘谨地来到床榻边。
“阮清冒昧而来,还望林姑娘原谅。”阮清从木盒中拿出一盏精致汤盅,“这是我亲自烹煮的药羹,不似寻常药汁那样苦。”
围猎那段时日,她是眼看着林凝素为了逃避喝苦药巧计频出的样子的。
林凝素看着阮清举起汤羹的手,并没有接下。
这个阮清,她现在是愈发看不透了。从前她觉得阮清人如其名,性子软,为人清正,半点坏心思也没有。
可这次这人明知道自己不想见她,竟亲自带着拜帖来。
林府可不敢将柱国将军之女拒之门外。
阮清被这样盯着,却没有丝毫尴尬之意,反而满面无辜。
简直让林凝素觉得自己是在以己度人。
她接过汤盅,没作答话。味道还不错,药味被食材的浓香掩盖,能补身子,却不难喝。
她小口地饮着汤,随后动作一顿,想道:这人是不是来找林砚的?
林凝素抬眸,见阮清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她忽然想起,上一世在她没向林砚表明心迹之前,阮清也有意接近她,只是都被自己尖刺的态度给吓了回去。
按照正常人的念头,若是喜欢林砚,要结交心爱之人的妹妹也合情合理。
当初阮清和孟桓成亲前,她曾见过阮清一面,那时她态度淡然,没见有多难过。就像是一个任家族拿捏的纸人一般,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
林凝素心中异样,又有些愤懑。
怎么会有这样认命的人?
她掀开锦被,罩上外衫,直接拉着阮清的手离开卧房。
“哎…林姑娘这是要去哪?”阮清气力小,被人风风火火拽着离开,根本挣脱不开。
“陪我去游廊赏花。”林凝素没好气地道。
上一世林砚对她没有半分情意,她尚且费尽百般心思,也要挣得那人一丝目光。尽管做了许多错事,下场凄凉,一厢情愿撞得头破血流,她也觉得自己一生尽了全力,只是选错了路罢了。
而如今的阮清分明有着诸多优势,爱慕着林砚却忸忸怩怩。
那她就推这人一把,权当是了结她上一世破坏这二人姻缘的因果了。
林府的游廊是前院和后院的必经之地,这个时辰,林砚下卯也该归来了,这是他回到饮冰居的必经之地。
游廊的中部有小亭,还有二三石凳,小湖中间未败的藕荷还散发着晚夏的余香,红芍倒是花开正旺。
其实林凝素并没有多爱红芍,只是偏爱那抹工匠都研磨不出的艳红而已。
“云鸾,上茶。”
“林姑娘…”阮清被林凝素这一遭给弄得一头雾水,但能与林凝素缓和关系,她是愿意的,也就没多问。
翰林院每逢休沐日前天总是下卯提早些,太阳还没落半山,就见游廊尽头一道高挑身影。
林砚步伐缓,绯色官袍下尾的遮掩下,外人并不能觉出他行动的不便。
临近月末,若不饮药,寒毒会逐渐加重。林凝素心间一沉,却也知此事急不得…
“哥哥,今日这样早。”林凝素收敛了面上忧色,故作活泼地喊道。
阮清见到是林砚,立刻起身:“林公子,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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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砚见到二人如此闲坐在一处,也没有太过意外,淡声道:“凝素,阮姑娘。”
“哥哥,可有空替我们点茶?”林凝素随意抓了个借口想将人留在此处,不过,这人的点茶手艺的确是一等一的。
林砚看向阮清,视线绕了一圈又回到自己这个妹妹身上,古井无波的黑眸里又好似藏着明镜,能照出人所有心思一般。
林凝素别开目光,将茶具向前推了些。
这人果真没拒绝,摘下官帽后径自坐下舀茶粉。
廊外鸟语风鸣,三人却默默无声,只能茶钵相撞的细碎脆音。
怎的都不言语呢?
上一世她坠湖才将这腻歪的二人分开,这会倒是好,将话都闷在腹中,这算什么…
“云鸾,陪我回去更衣。”
许是她在这里碍眼,第三个人在,哪能说些亲昵话呢。
云鸾道了声是,便准备扶自家小姐起身,哪知大公子忽然看了她一眼。
那目光看着倒是寻常,但云鸾觉着哪里怪怪的。
她心思一转,低声叮嘱了一句:“姑娘,不大好吧….”
之前哪家的小娘子能在林凝素眼皮子底下近大公子方圆九尺以内呀。
“凝素….”阮清站起身,想同她一起。
“坐下,我去去便回。”林凝素将人按在石凳上,不容拒绝。
人就在这里,反倒是拘谨起来了。林砚的寒毒解药难得,即使是阮清这样的圣手,也研究了数年。
不过,她记得这个时候,阮清是有缓解林砚痛苦的药的。
借此机会,就让阮清将药方给林砚,也不至于遭受通体冰寒的折磨。
如林凝素所料,阮清是一年前阴差阳错知晓林砚身上的怪毒的,她擅医术,喜研古方,怪毒。
遂答允了林砚研制寒毒的药方。
林凝素离开后,林砚点茶的工序已经是最后一道,温热适度,茶烟漫漫。
无人品尝。
此次也是恰巧,阮清自袖中拿出一张纸,说道:“林公子,你身中之毒不似中原所出,若想得根治之方不易。”
“下次再发作的时候,便按照这个方子抓药喝下,可缓解一二。”
林砚抬眼,接过方子。
“多谢阮姑娘,在下还有要事,便先离开了。”
“林公子慢走。”
--
游廊转角。
林砚捏着药方,面色未明。
“火折子。”
小侍连忙递上,战战兢兢低着头。
火舌舔舐着纸张,瞬间化为灰烬。
11. 并州
林凝素已经后悔上次没有拒绝阮清的拜贴了,因为自那次这人做客林府之后,便时不时递来拜帖。
倒不是林府差阮清那点茶水银子,实在是阮清这个人本身便十分惹眼。贵女们愿意亲近她,公子们倾慕她,阮清在哪,上都城内的眼睛就盯在哪。
连带着林凝素也暴露在这些目光下,成为这些闲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更有过分的,因着她之前的举动,妄加揣测:
这林家大姑娘肯定是又使了什么鬼主意想要害阮姑娘呢!
若是按照林凝素十几岁的脾气,早就提着父亲的玉龙剑杀到造谣者的祖坟了,但现在她只是表面笑笑,将怒火憋在心里。
并告诉自己,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这些林凝素都可以忍,唯一让她忍不住的是孟桓。
此刻,林凝素斜倚在窗前,屏烟雨朦胧,风雨如画。听雨楼乃是上都城文人墨客常顾的风雅之地,这间天字号客坐更是千金难得,如遇这般天气,才算不辜负“听雨”之名。
但林凝素根本没心情欣赏眼前之景,她正满腹的怨气不知往哪发。
孟桓最好找她有正事。
这位太子殿下三日前派宫人来报,邀林凝素前去茶楼小聚。
他们二人能有什么可聚的?上一世,每次与这人商讨关于拆散林砚和阮清相关的计划时,都是在听雨楼。
可现在林砚和阮清二人间的苗头有时连她这个知情者都不大能瞧出来,林凝素不信孟桓能知晓。
排除了这个,那就只有另一个可能。
“听闻林姑娘最近和阮姑娘走得近,故而孤想请教一二。”孟桓笑意和煦,毫无架子地替林凝素斟茶,“她可有什么喜好,或者说有什么忌物?”
林凝素扶额,心道果然如此。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上一世。
这位政务不那么出色的太子殿下可能是和文人墨客厮混久了,在对待感情方面有一种独特的酸气。
你说这人忸怩,可他暗暗破坏人家的姻缘。可若是说爽朗,也不会见着阮清便羞地说上几句话,但却每个月固定五六天把林凝素叫在听雨楼,听他念写给阮清的情诗。
而且,据林凝素后来所知,这些酸诗阮清一封也没收到过。
孟桓他没送出去。
怎么一个比一个怂呢?这怕不是有什么臆症吧。
林凝素咬紧了后齿,恨铁不成钢地盯着孟桓。
“林姑娘,何故这样看着孤?”孟桓好奇地问道。
林凝素收回目光,自知失了礼数:“回太子殿下,突然想起一些恼人往事罢了。”
也罢,越忸怩越好。这辈子,谁都别想来破坏林砚和阮清的婚事。
“太子殿下缘何此问?”林凝素问道,“是因为…爱慕阮姑娘吗?”
孟桓闻言,心思微转,答道:“不错。孤近日可能要离开上都城两三月,这样长的时间见不着人,故而想选样礼品赠与阮姑娘。”
离开上都?
孟桓作为太子,大多时候都是坐守东宫,协助皇帝处理政事,没离开过上都城几次。
如今是景元二十五年…难道是并州的黄眉军起事。
林凝素上辈子一心扑在林砚身上,要么就是游花逛景,在脂粉堆里顽闹,从不关注这次朝政大事。
但那段时日并州这乱子闹得很大,是她父亲林丞相亲自率兵,才平息了这乱子。
林砚也被父亲带了去并州,说是出去历练。孟桓也确实与父亲同行,但起义军勇猛无比,留在上都营的那点兵马根本不够。
所以后来,陛下又自西北将许融召了回来,这才平息这次战乱…
上一世她心系林砚,吵闹着要同父兄一同前去,结果当然是被驳了回来,甚至还抄了三日的家规。
不过,那几个月里,阮清却是和这些人待在一处的。当时阮清的祖母在沧州病危,欲将家传的医谱交给她,便将人从上都叫了去。
沧州和并州接壤,但那两处地界大,谁也没想到起义军能闹得这样大。其中一直想要投靠黄眉军的小队伍偶然碰见了阮清的车马,便将人给截下。
毕竟是柱国将军的女儿,要是杀了祭旗,更能鼓舞士气。
但他们没得逞,这支小军队碰见了来并州支援的许融,顺理成章地救了阮清过去。
具体的事情林凝素不了解,她只知道自己当时听闻这个消息,在家中气了个半死。
阮清药医圣手,给军中的兵士开出不少有效的方子。而且当时林砚在军中因寒毒发作遭了暗算,命悬一线,亦是阮清及时赶到才免了性命之忧。
就算如此,林砚也因为此事落下了心疾,后来许多年里都时时发作。
如果阮清能去得早些,说不定便不必得这心疾了。
既如此,何不一开始便让阮清和众人同行,这样双方都有利处。
林凝素收回心思,对孟桓说道:“太子殿下,何必买什么礼品呢?”
“此话怎讲….”
“阮姑娘前些日子与我说,过几日便要出发去沧州看望祖母。”林凝素认真道,“如今沧并两地流年饥荒,本就不太平,如今又多了不知实力的黄眉军,与你们一起反而更安心些。”
孟桓闻言沉默了片刻。
“你这话有道理。”他点头,应道:“此事便交由孤来办。”
告别了孟桓之后,林凝素坐上了回府的车马。
这次的叛乱,远不止孟桓说的“一两月”,而是接近四个月才结束。
四个月不能见到林砚和父亲,就相当于将林砚的寒毒又拖了近半年…这怎么能行。
而且,她不能盯着孟桓给那二人捣乱,终究不安心。
所以这次的并州之行,她也得跟着。
晃晃悠悠接近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停在了林府门前,天空却没有晴朗的意思,反而因为时辰渐晚而愈发阴翳。
她尚未进门,便见到自己房里的小侍女眉开眼笑地说道:“姑娘怎回来的这样晚?沈世子等您好些时候呢。”
“敬安来了?”
“正是呢,姑娘快进正厅用膳吧,老爷和夫人也等着呢。”
坏了,父亲不会怪她回来时辰太晚吧。
林凝素步履匆匆,向着正厅赶去。穿过游廊,经过林家祠堂门口时,她忽然瞥见一个身影跪在堂内。
虽是跪着,但其背影挺拔如松,完全不见弱态。
林砚?
她收起纸伞,来到祠堂内里。雨天湿气格外重,又逢月末,这人身上还有寒毒怎么受的了呢….
“哥哥,你怎么在这,快起来….”林凝素也顾不上去正厅用膳了,直接伸手想将人自地上扶起。
林砚衣衫单薄,她这一触像是直接抓着这人精瘦的手臂一般。她气力在女子中不算小,但地上的人岿然不动。
“是父亲吗?”林凝素见实在拽不动这人,也就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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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可是自小到大,林砚从没明面上忤逆过父亲,怎的这次…
林砚侧眸,看向面露忧色的少女,温和道:“快去用膳吧。”
她轻叹一声,直到从这是问不出个所以然了,遂撑了伞去正厅。
林府正厅内,沈敬安这个外来客没有一丁点的拘谨,反而妙语频出,缓和了林家二老等待女儿归家耐心的消磨速度。宴席上,一片欢声笑语。
“父亲,父亲!”
少女清脆的声音自廊外传来,三人皆看向门口。
“父亲,哥哥怎么跪在祠堂里?”她一路小跑,气喘吁吁。
林业笙闻言收敛了笑容,放下手中竹箸。
林母一直没敢开口,见女儿先提出,也问道:“砚儿犯了什么错,这样的阴雨天,竟要跪在祠堂的冷地上…”到底是她看着长大的,怎能不心疼呢…
“不如让他先起来吧。”林母试探道。
许是有沈敬安这个外人在,林业笙没解释太多,沉默片刻后便低声对下人吩咐:“叫大公子来用膳。”
林凝素见此,方才落座席间。
“阿素,过来坐!”沈敬安弯着眉目,热切地说道。
林凝素不由得摇头,到底谁才是林家人呢…
她才拿起碗筷,父亲母亲的数落便一言一语地往她耳中灌,像是要和桌上的菜肴比哪个更下饭一样。
大多是一些,女儿家不要乱走之类的叮嘱。不过林凝素一句也没听进去,因为林砚被罚这件事上辈子根本就没发生过。
为什么改变了呢…
还没待她细思量,淡淡的松柏香便自身侧扑了过来。她转头,见到林砚不知何时落座于自己身侧。
雨水的湿意混杂着醇后的冷松,让四周的空气都染上一丝凉意。
“父亲,母亲。”林砚淡然地问候。
林业笙没回答,整个桌案上静默无声。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他开口:“你如今已经弱冠,有自己的主意,但朝野之事,还是要与为父商议一二,再做决定。”
这话是对林砚说的,他到底做了什么惹父亲不快的事,林凝素心下疑惑。
“是,父亲。”
“既然陛下见了奏表,允你去并州平定灾祸,便好好做,切不可辜负圣意。”
奏表,是林砚自己递上去的?
林凝素心瞬间凉了半截,怎么又不同了。上一世分明是父亲强带着林砚过去的。难不成是因为她的改变影响了事情的发展….
没关系,只要不走到上辈子的地步,怎样都行。
她放下筷子,说道:“父亲,我想和你们一起去并州…”
林凝素目光坚定。
“胡闹!”林业笙今日因着林砚这混小子,本就心情不好。现在林凝素这个小冤家也要来掺合一脚。
没一个省心的。
“女儿并非胡闹,只是想跟着父亲兄长一起见世面。”她极力争取。
“你知道并州是什么地方吗?叛军恶民横行,这不是任性的时候!”
见林父急言令色,沈敬安连忙拉过林凝素的手,劝道:“阿素,并州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马上就是七夕乞巧节,留在上都城我带你去逛灯会好不好?”
林砚瞥着二人相握的手,转而看向林业笙:“父亲,此去有重兵跟随,安危不必担忧,亦可将凝素安置在州府。”
“见多才能识广,的确是难得的机会。”
林凝素:?
12. 明灯
宴间的四人都被林砚这突然的附和提议弄得一时语塞,愣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林业笙很少在子女面前袒露自己的怒火,但这次真的忍无可忍。
先是林砚,明明这三五年来在翰林院修撰做得好好的,一直听从他的嘱托,不露锋芒,也不暴露才华,只安安分分地做事便好。
哪知这次并州起事,林砚直接上了圣上一疏,论断并州灾祸的解决法子。那奏疏他见过,其中所述阐剖明晰,深谈局势,字字切在要害上。
连他协助圣上处理政务多年也不见得能将一件事思考得这样周全,相比于如今太子殿下的中庸作风,若林砚真是皇子身份,恐怕未必不能与孟桓一争…
林业笙心中感叹,但再可惜也无用。
据侍奉在圣上身边的宫人透露,圣上对此疏态度未明,却下了旨意钦定林砚跟随前去并州。
这下,林砚算是将自己推上了上都城最惹眼的风口浪尖。更是会遭到太子殿下的忌惮。
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每月那一碗药已经让他为难不已,若是林砚再因为此次的事情直接送了命,可怎么好。
思及此,他更没心思用晚膳。
也罢,亲父子尚且有离心的时候,更何况是他与林砚。
另一边的林夫人对这提议也是万般个不同意:“素素,并州那地界,人吃人都是有的,姑娘家在那十分危险,还是别去了。”
“再说,我本来和敬安的母亲商议着下个月要给你们定亲的事,你不在怎能行呢?”
“你若真嫌上都郁闷,成亲后便让沈世子带你去吴郡,阿娘再不管着你。”林夫人苦口婆心,想让林凝素改变主意。
林凝素垮着小脸,安静地坐在那,丝毫不肯让步的模样。
一旁的沈敬安本想继续劝几句,但他到底是外人,不好置喙太多。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有一种,他再多说一句,那兄妹俩的眼神便能将他一起绞住的错觉。
这并州,非去不可吗?
不明其中秘辛的沈敬安只能摇摇头,心中思量着改日再私下里劝林凝素。
“这晚膳也不必用了,你们两个,去祠堂跪着,未经我同意,不许起身!”
这场闹剧以林父的怒火和林氏的家规收尾,林凝素不情不愿地挪腾着,她抬头看着走在前方的林砚,这人好似没事人一般,倒是态度平淡。
天色昏暗,林砚的背影与浓如深墨的夜色融入一体。林凝素眨着眼睛,几欲看不清,她连忙快步跟了上去,手提灯笼的暖融光芒照在二人身上,瞬间将黑暗剥离开来。
林砚顿住脚步,微微侧头打量着身旁这个纤巧的身影。随后,他长臂一伸揽上少女的肩。
“走吧。”
林砚很少笑,上一世在林凝素表明了心迹后便更是冷面以对。可这人若笑起来,当真和煦如春,能化经年之冰一般。
林凝素被这笑意感染,此世虽前路漫漫,却仿若提前瞧见了兄妹和睦,举家团圆一生的情景。原来只是做对了一个选择,便能这样幸福吗?
灯火下,她扬起笑容,甜甜道:“哥哥。”
此刻她心中隐隐雀跃,忽视了林砚笑容下那抹病态和疯癫。她不知道,有些黑暗,不是萤火之光就能照亮的。需得献祭浑身骨肉,燃尽精血,才能够窥破一角。
林氏历经多代,宗祠亦修缮宏伟,无数的排位层叠而列,好似一双双洞悉人心的眼睛,让犯错之人诚心悔过。
但林凝素觉得自己可没做错,不情不愿地跪在地上。
“哥哥,你为什么支持我与你们一同去并州?”林凝素对此百思不得解,分明上一世自己哭天闹地,将林府作了个底朝天,这人也没帮她多说一句话。
“并州虽乱,却也适合磨砺。如你所言,见见世情也是好的。”林砚脱口答道。
“….哦。”
话毕,空旷的祠堂内便安静下来,只余落雨拍打砖地滴答声响。
林凝素侧眸,见林砚闭着双眼,不知在思量些什么。父亲一时半刻是不会消气了,这长夜漫漫,她想聊些什么打发时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从前二人相处大多是她主动,三句有两句是明里暗里吐露爱意。如今乍然找到点正常兄妹间的感觉,她反倒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聊点林砚感兴趣的?
“哥哥,我听说,这次去并州,阮姑娘也会同行。”林凝素说道。
闻言,林砚睁眼,看向她。
果然,阮清就是好使。
“听说,她想去沧州看望祖母,也是近些日子出发,但现在外边乱,她一个姑娘不大安全,所以会和畿辅军一同出发。”林凝素解释道。
林砚双眼微眯,问道:“未曾听闻此事,你如何得知?”
她被问得一时语塞,忘记这人现在是平乱军队的督办了…孟桓可能还没来得及通知林砚。
“我….”
林砚语气忽然变冷,道:“你今日出去,是见了太子殿下。”他十分肯定,并不是在询问林凝素。
可她出门时,分明是报了说自己出门买脂粉来着。这人如何得知…
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林砚接着说道:“今日我亦在听雨楼会友。”
林凝素暗自责备自己太不谨慎,她思忖片刻后说道:“今日是太子殿下相邀的,今日阮清姑娘总来林府与我小聚,他是来问我…阮清姑娘的喜好的。”
对其他人撒谎或许有用,但在林砚面前,她真的无处遁形。此刻实话实说反而正常些,更何况这本身就不是什么值得隐藏的事。
“他说想在临行前送阮清姑娘点物件,说是留个临行前的念想。”林凝素故作猜测,“太子殿下这般做法有些奇怪,他该不会是倾慕阮姑娘吧….”
早些让林砚知道这个潜在的敌人是好事,说不定都不用她来防着孟桓这个暗敌了。
林砚轻应着,示意她说下去。
“之后,我便提议说让阮姑娘同行,以防路途遭遇山匪。”
林砚轻笑了一声。
“哥哥,你不高兴阮姑娘同行吗?”林凝素觉得这人怪怪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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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出。
“怎会,我自是欢喜。”话毕,林砚便又闭上双目。
林凝素点点头,安下心来,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时辰渐晚,她本以为十几岁时的精力是无限的,怎么折腾都不会累。没成想只是跪到丑时,便支撑不住,昏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竟是第二天一早,她仍旧在祠堂内,只不过是枕在林砚的腿上,身上盖着夸大的外衫,身下还有两个不知从哪弄来的软垫。
她腰酸背痛,缓缓起身:“….哥哥。”
看来父亲这次是真的动了怒,真的让他们在祠堂待了一整夜。
林砚一夜未眠,眼下一片淡淡乌青。
“哥哥,你快去休息一会吧,父亲不会怪你的。”她话音刚落,云鸾便自祠堂门外冲进来。
小丫头高兴地说道:“姑娘,大公子,老爷让你们起身了。”
“姑娘,快回去吧,一夜在这里肯定未休息好。”
林凝素攥着衣角,重新跪在那里,说道:“我不回去,你便去替我回禀父亲,他若是不应允我去并州,我就不吃不喝跪死在祠堂内。”
云鸾愣住了,她家姑娘自小便没吃过苦,平时抄家规都嫌累的人,怎的今日却这样决绝。
果然姑娘是心中念着兄长,想和大公子一起去并州,云鸾如是想道。
“….是,姑娘。”
林业笙到底心疼她这个女儿,尽管被气得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但还是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真是反了天,从前还有个林砚能替他管住林凝素,现在倒好…
林业笙也没在这件事上纠结多久,因为边疆也出了大乱子。
阮柱国在漠北正和狄人打得火热,西羌国又趁火打劫,忽犯孟国和西羌边界的一座重要城池——千伍关。
这并州的内乱还烧着,外边也没停歇,要不是东边乃是汪洋,孟国就差四面漏风了。
虽说现在军和粮尚且足够,但朝中可用的武将并不多,要么是中庸之辈,无法胜任关乎孟国生死存亡的一战,要么是年纪太小难以服军。
这中庸之辈里,便有沈敬安的父亲镇远候,镇远将军。沈家先辈忠烈,替祖皇帝打下江山,被封了侯爵。但沈家的用兵人才似乎是在祖皇帝那一代都用尽了,子孙再没有大能者。
沈敬安的父亲虽说有一腔衷心,可用兵作将….只能说可打一些不痛不痒的小仗。
这不,听说镇远候连上三回请命疏都被圣上回绝了。
最后,是阮柱国向圣上举荐了一人,出战千伍关。
那人便是许融。
许融年纪轻,委此重任实在难以服众,群臣反对。但在当今陛下这,阮柱国的话便是如同先帝圣旨。
不过,阮柱国没看错人,这场仗,许融打赢了,千伍关以少胜多的大捷,西羌之后三四年未敢来犯。
林凝素想想便觉好笑,可怜这人才没和他的阮姐姐相处几日,便又被调离了京。
许是背后不能念叨人,她正乐得欢,许融便来找她,未知何事。
13. 出发
云鸾拿来一张拜帖,上边粗旷潦草地两个大字——许融。
“许将军就在林府门前候着,说是有要紧事同姑娘讲…”云鸾朝着府门的方向剜了一眼,没好气说道,“这个许将军也是,明明从前在林氏书院的时候还和姑娘相处的好好的,现在却处处找您不痛快。”
林凝素见这小丫头比她自己还气愤,不由笑道:“总角之时,总是没什么烦恼和顾虑的。但人哪能一直做孩童呢。”
“不过这姐弟俩还真是同宗同门,知晓我不肯见面,便都连人带帖一同来。”
云鸾叹气,问道:“姑娘,要见吗?”
林凝素思忖片刻,缓缓道:“见。”
阮清他们林家是要给些面子的,至于如今的许融,就算她直接拒绝也没关系。
但她还是让人进了林府,因为她知道这人要说些什么。
今日午后,许融便会奉皇命带冰前去千伍关,孟朝大部分军马都在漠北的主战场,这些天并州乱民起事,圣上甚至拨了一半的畿辅军准备着平乱。
所以到了许融这,就只有一万兵马,而千伍关外的西羌,却有十五万。
纵然自诩用兵如神,也难免得抱着有去无回的念头。
林凝素立于假山之后,见许融面色深沉,隐忧藏于眼底,并不轻易表露。朝臣们都不看好这场战役,林凝素上一世也觉得大概再也见不到这瘟神了,心中百感交集,说话也没有如往日尖刺。
但此世则不同了。
她面带戏谑,丝毫不客气地刺道:“怎么?知道自己再也回不来了,所以特来警告我别害阮姑娘。”
比起这人后来的种种态度,现在她就算落井下石也没有丝毫的歉疚。
林凝素只觉得痛快,特别是看到许融那黑成锅底的脸之后。
话都被她说了,许融自然没话说。
“你心中有数便好。”他冷哼。
“放心,你战死沙场后,阮姑娘自然有我哥哥照顾。”林凝素这话虽难听,却也有几分实诚,“我和敬安也会待她好的。”
许融闻言,许久都没接话,仿若突然参悟了一般,平静的可怕。
久到林凝素都觉着,是不是自己这话太过分了些。
上一世她对许融说的话,好像是…我必会欺负你姐姐的,若是看不惯,便活着从沙场回来。
当时许融也是沉默良久,什么话也没留下就离开了。
“也好。”
林凝素打量着这人,心道可别是真刺激出癔症来。
许融难得没反驳,他只是盯着林凝素的眼睛,道:“辛苦林姑娘费心了。”
她都这样说了,这人竟不生气吗?
许融作揖,便要离开,背影格外孤寞决绝。
不知怎的,林凝素心中忽涌起一种慌乱,连忙补了一句:“你还真信了我的话吗?我告诉你,你自己的姐姐,便自己照顾去!”
许融脚步一顿,并没有转身。
人长眠兮霜草萋萋,明月悬兮羌管幽幽。
他自知此次凶多吉少,大丈夫燃躯报国本无怨无悔,但真到了这一刻,才知竟有这么多东西割舍不下,有那么多事情让人心觉不甘。
七千驻北军和三千畿辅精兵跟着尚才弱冠的小将军前往千伍边关,生死不明,前路未卜。
战事急,片刻不得缓。伐羌的大军才一离开上都城,便得准备着并州平乱。
林凝素百无聊赖地看着云鸾替她收整行装,她知道去并州可不是去游山玩水,所以并未带上过多的首饰衣衫,只要能防寒便好。
对于这次并州的行程,林凝素的心中是有些惴惴的,因为在上一世,她这几个月一直待在上都,并州发生过的细枝末节事件,她一概不知。
没了重生后预知一切的先天优势,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临出发前,母亲站在车马前边哭边数落着林丞相:“你若是不将女儿平安带回来,就等着和离书吧。”
林业笙苦恼无比,连忙称是,跨上马便去了前方躲着。
“母亲,别担心我,只需一个月,我便能归来了。”她握着母亲的手,心中更加坚定,这次并州之行,定要说服父亲停了那药。
沈敬安到底没劝住林凝素,他一想到要近两月见不到阿素,整个人都蔫了。他拿出一只护国寺求来的福包放在林凝素掌心,柔声说道:“阿素,早些回来,我等你。”
“好,你要经常来林家看望我阿母。”林凝素笑道。
“放心吧。”
林凝素的目光在沈敬安和母亲之间流连,弟妹年纪尚小,窝在母亲身前,一口一个哥哥姐姐早些回来,她心都软了。
她扒在马车窗口处,叮嘱:“阿娘,快些回去吧。”
她话音刚落,便感觉到一只柔荑触上手臂。阮清轻笑道:“凝素,我们该跟上去了。”
林凝素侧眸,果然见车马队已经落下她们一大截,便安稳地坐回马车里。
阮清很识趣,并不与她多说话,只是安静地拿着一本医书翻看。原本她们二人是不必共乘一辆马车的,是林父怕自己这作天作地的闺女乱跑,才以作伴为名邀请这阮家姑娘共乘。
林凝素才因为并州一事气了父亲一回,她也不想再让父亲烦忧,所以十分听话地妥协了这次安排。
行军的进度可比平常车马的脚程快得多,所幸走的是官道,路途平整,林凝素没觉得难以忍受。
他们此行的目的乃是并州的长邺城,那里有一些剩余的临时兵马,并州的州牧也一直在长邺城处理政事。
根据州牧的奏报,黄眉军已经占领了并州的三座城池了,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在林凝素和阮清乘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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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马车前方,林砚和孟桓正谈着并州的形势,声音不大不小,让她听了个真切。
这二人倒是能聊在一起去…
上一世也是如此,就算最后揭开一切的阴谋算计,这两人亦没有红过脸。简直不像是敌人的相处模式。
车马摇摇晃晃几天,四周的树木植被逐渐从茂密葱郁变得光秃秃的,这还是林凝素第一次离开上都去那样远的并州。
气候的骤然变化,她有些不习惯,有时身子略有不适,都是阮清熬了汤汁给她喝才缓解。接近十天相处下来,她心中对阮清也消了从前的诸多看法。
天生的善人,大概就是如此。
这样的人做她嫂嫂,她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想来日后荣登大宝,这人作为皇后也会照顾着林家一二。
“云鸾,我们现在是在哪里?”趁着路途间休整的的功夫,林凝素才能下来歇歇。她环视着四周,只见脚下都是土路,并不是官道。
“方才听车夫说,这里是沧州西侧的一处古道,通往月山城的。”
通往月山城?
林凝素心中一惊,这就是上一世阮清被一支乱军劫持的地方,不过阮清是归还上都时被劫的。应当无事…
据她所知,兵马原本的路线是直接去并州,并不经过沧州,如此这般安排,肯定是孟桓想将阮清直接送至月山城,免了单独行走。
还真是个大情种。
林凝素休息过后,转身上了马车。她看着坐在对面的阮清,问道:“阮姑娘,可是要在月山城停下。”
阮清对林凝素的主动搭话感到错愕,答道:“是,我祖母就在那,可能会在那边待上一月左右。”
这可怎么办,得让阮清跟着去并州才好。
“阮姑娘,能否请求你一件事。”林凝素决定说真话,“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哥哥他最近身子不大好,可请了太医令来也没能瞧出如何。”
“我担心他在并州受伤,能不能请你同去。你的医术最是精妙。”
阮清闻言,犹豫半晌也没回复:“这….”
若是骤然断了林砚的毒药,也得有解药佐着才行。
见阮清犹豫,林凝素又补充道:“而且,我哥哥最欢喜与你相处。”
而后她又笑着说道:“这次行军,就只有我一个女眷,多无聊呀。你就当陪陪我这个小姑姑,好不好?”
阮清乍然听见“小姑姑”这个词,还有些怔愣,随后她攥紧了衣角,面色微红:“…说…说什么呢?”
这还是阮清第一次以嗔怪的语气同她说话。
林凝素笑意更甚,看来对比孟桓,阮清还是更喜欢林砚多些。
二人在车马内打闹,并不知晓一帘之隔的窗外,林砚负手而立,情绪未明。
云鸾立在一旁看着大公子,只觉得周身发冷,却不敢多言。
14. 栗糕
云鸾忍着惧意,抬眼打量着林砚。却发现根本不能在这人面上看出任何情绪来,如深潭一般。
“去通报。”
云鸾连忙点头,撩开车帘的一角。
“二位姑娘,大公子来了,不知是否方便。”
林凝素眉头一拧,外头的人声音轻,打断了她和阮清间的对话。
云鸾神色不大好,所以林凝素下意识觉得该是林砚在外头站了许久。
她方才….应该没有说错什么话….
她都是在劝说阮清同去并州,并没有什么不妥。思及此,林凝素安下心来,她自马车走下。
“哥哥,可是来寻阮姑娘的?”林凝素来到这人身边,回望着马车内。是她刚刚的玩笑有些过,阮清现下根本不肯下来。
林凝素掩唇轻笑,却在触及林砚古井无波的目光时讪讪收回。
“哥哥….”
怎么回事,林砚为什么不大高兴的样子。
她低下头,原地站了许久,都没能参透为何气愤如此尴尬。忽然,她手中被塞进一物,油纸袋轻轻摩擦发车声响,掌心温热。时令野栗的清香蒸腾至鼻尖,让人生津。
还没等林凝素问清楚手中为何物,林砚便欲转身离去,没有和她搭话的意思。
糟了,是真的生气了。
好吧,她不该这样早就拿二人的关系玩笑的,毕竟如今的情形来说,阮清就像是一块宝玉,人人都盯着,还是不宣扬出去好。
林凝素也没多想,她做过的错事不少,不介意再多上几桩。
“云鸾,将油纸袋拨开瞧瞧。”
细密的纸层一经撕破,野栗的香气立刻散发在空气中。
“姑娘,是你最爱的栗粉糕。”云鸾将纸袋子放在她眼前,笑着说道,“大公子果然最疼爱姑娘。”
少女的忧思总是少,云鸾完全忘记了方才林砚周身的冷意,有只念着那个温润如玉的大公子了。但林凝素可不是十六七的小姑娘,自作多情这种事不肯能再犯。
“这定是给阮姑娘的。”林凝素轻叹一声,往事浮现在心间。
也是偏巧,上一世的她和阮清都偏爱采芝斋的蟹黄栗粉糕。
只可惜上都城的采芝斋并不多做这道点心,一是时令的蟹粉难得,二是这点心工序实在复杂。
每次她早早派了府中家丁去买,却都掌柜的一句“售罄”给打发了回来。多次如此,她便亲去询问,掌柜的才告知,那蟹黄栗粉糕早被许将军和一位宫内贵人买走了….
那时的林凝素哪里肯相让,对她来说,这已经不是一碟子糕点的问题了。她必须和这两人争到底!
但掌柜的哪里敢得罪太子殿下,所以林凝素从没成功过。
这场幼稚的争夺持续了很久,一两年总是有的。是一件事,让她从此厌了这蟹黄栗粉糕….
是林砚,分明那糕点售罄了。他却仍旧花重金,请掌柜的重制。
那是个冬日,林凝素却披着厚衣,眼巴巴在林府门前等着林砚回来。她确实等到了,却也恰巧见到林砚将糕饼盒子递给许融。
二人聊了许多,期间林砚面色柔和,是不曾对她展现过的笑意。
那是让许融带回阮柱国府的,是给阮清的。
酸涩涌进心间,刺到发疼。许融也好,孟桓也好,她都可以不顾礼数地抢夺。
唯独这次,她没有闹,也再也没去过采芝斋。那时,林砚和阮清正定亲不久。她心中慌乱,十分无助,消沉了好些个月。
林凝素收回心思,笑着看向云鸾,说道:“将这糕点送去到马车上,我去队伍前方瞧瞧父亲。”
云鸾不解,却也遵照了自家姑娘的意思。
世上的糕点有千万种,何必只在意蟹黄栗粉呢。
林凝素脚步轻盈,顺着行军队伍往前去。她并非是去寻父亲的,而是想要去找孟桓。方才她苦口婆心劝说了许久,阮清还是没有敲定要和他们一同去并州,非得孟桓出马了。
“瑞平,我有要事得说与太子殿下,劳烦通传。”林凝素来到孟桓的贴身侍从面前,说道。
还没等瑞平开口,宝车之内的便传来一声:“上来。”
林凝素行至车马附近,她本想隔着珠链言语,没成想左手臂一轻,竟然被一把薅上了马车。
“你….”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搞得火大,刚想发脾气却想起这不是在上一世,只能压下来,“太子殿下,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我只在下面说就好。”
孟桓手中折扇轻点她的头,笑道:“小姑娘,还不了解你那个古板的爹爹吗?若是被他瞧见你站在孤的马车前说话,不光是你,只怕孤这个太子,也得被林相用大理寺的法子刑讯一遍才肯罢休。”
林相作为孟桓的师父,儿时可没少受这老头的搓磨。
“…也是。”林凝素点点头,便立刻进入正题,“殿下,臣女有一事相求。”
“何时和孤客气起来了。”
林凝素:我何时和你这样熟了…
见孟桓这十分自然的样子,她也忽地想起与这人在前世的相处模式,也是这样的“一见如故”,天生就适合在一起做坏事的。
可她这辈子可不是和这人谈合作的。
“太子殿下,这次平乱之战,军中医士并不太多,且大都不是精通医术的。若是让阮姑娘跟着,必能回春妙手,制作药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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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减轻士兵的痛苦。”
闻言,孟桓沉思了片刻:“阮姑娘的医术,的确今世少有。但,阮姑娘本是去沧州寻亲的,若要她帮忙,还得问问她的意思。”
林凝素浅笑,就知道孟桓也舍不得阮清离开。只要孟桓亲自开口,阮清不会不给这人面子的。
“那便多谢太子殿下了。”
孟桓看着林凝素,若有所思道:“你这小姑娘,是在打什么鬼主意?”他面上淡笑,一副看透了她的样子。
天地良心,她现在哪有坏心思:“虽然想瞧瞧并州世光,但没人陪我又有什么趣。你和哥哥都是要做正事的….”
林凝素这话半真半假,听上去倒是诚恳。
“哈,那你要如何报答孤?”
“我便将阮姑娘的脾性喜好都告知你。”林凝素心道,我会将阮姑娘最不爱的东西告知你,别想赢得美人芳心。
二人谈话之后,林凝素迅速下了马车,她东张西望生怕前方的父亲瞧见。
可大抵是怕什么来什么,她刚走出没几步,就瞧见父亲凶神恶煞地盯着她看。
而后,她便又被拎小鸡似的,上了父亲的马车。
还没等林凝素开口解释,父亲便是一番询问外加教育。
父亲是以为她对太子有意…
“你知道那皇宫是什么地界吗?在皇宫之内,行走坐卧都由不得你。皇帝三宫六院,你能受得了那委屈?”
“皇宫规矩多不胜数,你若是嫁了皇室,非得骨头渣都被啃的不剩下。”
林凝素委屈道:“父亲,女儿没有….”
父亲说的也没错,皇宫之内,的确规矩无数。但上一世的林凝素却没觉得宫内的规矩让她有诸多束缚,反而是林砚这个人,他本身就是自己最大的压力了。
还记得林砚刚登基那一时段内,因着登基时颇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所以群臣中,几乎没有支持他的。
除了父亲,这也是父亲和林砚交换的条件。让林砚封她为皇后,换得林氏一脉的支持。
当然,后来见识到林砚的手段后,再没人敢在朝中有异议。
那段时日,林砚白天在明镜殿收拾那帮大臣,晚上就在长秋宫收拾林凝素。
这人的情绪她儿时便猜不透,那时更是不可捉摸。有时林砚下了朝回来,林凝素还晨睡未醒。这人便卧在旁侧的软榻上一直盯着她瞧,能将人生生瞪醒。
她那时也确实学不会宫规,亦没有皇后应有的才学和底蕴。但林砚并没有强迫她学这些,反而是喜欢教她投壶,射箭以及…临书帖。
这人格外喜欢手把手教她学这些,尽管这些根本对如何做一个好皇后毫无帮助。
15. 月山
林业笙在此事上担忧女儿,并不是杞人忧天。
父亲的心思,林凝素懂得。如若没有林砚夺位一事,孟桓会顺理成章以太子的身份登上皇位。
感情的事,若是与皇权和朝堂搅合在一起,便是皇帝也身不由己。
到那时,孟桓为了巩固地位,就算封了阮清做皇后,也会自世家女子中挑选嫔妃。林氏作为从头至尾跟随孟桓的家族,必要挑选一女进宫。
所以父亲母亲才会急着给她定亲,甚至在两三年后,也将妹妹的婚事亦匆匆敲定。
林凝素看着父亲苦口婆心地叮嘱,便答道:“女儿早已经不是稚子孩童,这些我都省得。”
“倒是父亲,可知朝堂变幻莫测,如今的储君,当真能成为未来天子吗?”话毕,林凝素低下头,等待着又一场狂风暴雨。
马车内无人说话,车帘外的蝉鸣鸟叫分外催人心肝。
“父亲….”
父亲竟然没有训斥她大不敬,毕竟孟桓的存亡与林氏一族的荣辱息息相关。
她抬眸,见父亲抚着胡须,耷拉着眼角,若有所思。片刻后,他看过来:“素素,朝堂之事,莫要沾染,一切有父亲。”
林业笙轻抚着女儿的额发,暗道当真是长大了,也学得居安思危,肯为家族考虑。
“父亲,我便先去看看阮姑娘。”
林凝素一心想要提醒父亲,但也知道不能透露太多,是得先行离开。从父亲方才的反应看来,他是对林砚的事情早有预知的,否则不会是如此态度。
孟桓是父亲一手教出来的王储,林砚又是父亲看大的儿子。有时对林砚的关心,比亲生的弟弟还更甚几分。
在这二人之间,父亲也难做。
在晃晃悠悠地车马上,林凝素的思绪也飘了两三日。她揣着心事,茶饭不思。
在大军快要行至沧州附近的时候,孟桓身边的瑞平私下里告知林凝素,阮清姑娘答应了一同前往并州长邺,只是得先去月山城看望祖母一趟。
孟桓自是不放心,向林相请求陪送。军务紧急,太子随军本不该半途离开。但阮清身份不同,不容一丝差错,故而答应。
“回禀你家太子殿下,就说我陪阮清姑娘同去。”
瑞平不明所以,却也应下了。
马上就到沧州地界了,前去长邺的主军并不经过沧州,两方大概明日便会分道扬镳了。
林凝素当然不可能让孟桓和阮清单独相处,若是被孟桓这人送出些感情来,麻烦可就大了。
她愿意作陪,阮清亦欣喜,近日来这位儿时玩伴对她的态度愈发温和,就像是小时候在林氏书院一般。
“到了月山,我便让祖母将埋进桂树下的沧州甜酿掘出来。你没来过沧州,将那边的吃食都尝尝。”
“好,到时…..”
林凝素正与阮清说着话,车马却突然停下,前方隐约传来熙攘交谈之音。
“云鸾,马车怎的停了?”
“姑娘,队伍前方似是有人来报。”云鸾撩开车帘,扶着林凝素下马车。
阮清亦跟着下来,二人结伴向队伍前行走。离前锋越近,便愈能听得清。
“我们便停在这里吧。”林凝素顿住脚步,来人不知是何来路,当心为妙。
来的那三人的衣装皆是轻甲红衬,铁帽边缘镶嵌虎纹,与他们的兵将的服饰相似,却略有不同。
“末将月山驻军校尉赵程,奉崔知府之命,特将奏表奉上。”为首的赵程起身迈步,来到林相面前将信笺递了上去。
原来是月山城的驻军将领,这个时间点…是月山发生了什么事吗。
林相快速看完了信笺,问道:“如今月山外有多少兵马?”
“不过是并州逃窜而来的流兵与月山城外的盗匪勾结,并不太多。只是月山驻军极少,一时难支。”
“崔知府让末将转达说,是他监管不力,自知有罪,听闻大人经途沧州,特来请助。待一切平息,崔知府自会亲自上表向陛下请罪。”
起义军大都来自乡野,不好管理,黄眉军内部也有矛盾,时不时便有叛逃的流兵出来,如此下去,并州旁侧的地界都不得安宁。
“你先起身。”
孟桓一目十行地看完奏表,随后向林业笙提议:“林大人,孤正巧要护送阮姑娘去月山城,便领一支军队交与孤。”
林业笙点了点头,随后道:“林砚同去,尽早处理,五日后在并州长邺会合。”
“若是五日未能处理妥善,则督办林砚先行离开。”
此事虽不大,却也不能放任孟桓独自前往。一是担忧太子殿下的安危,二是孟桓此人,的确是办事中庸。什么政事都做的不甚完美,却也能交得上差,总让人如鲠在喉,难受的很。
干脆让林砚利落的解决,毕竟并州的黄眉军起义耽搁不得。
林凝素和阮清的纤细身影隐匿在兵士们的铁甲之后,听闻事态并不十分严重,二人便又回了马车上。
“不必忧心,若是流兵能进入月山城十里以内,这位来报的赵校尉便不会这般镇定了。”林凝素知道阮清肯定是担心常见居住在月山的阮老夫人。
“好。”
林凝素有些奇怪,在上一世,并州的流兵可没有这般威胁,充其量是跟着黄眉军主力狐假虎威,在并州界内也就罢了….
怎么这都闹到沧并边界的月山来了。
才没到半个时辰,便有人来通知阮清跟着前方太子殿下和督办的车马离开,直接自此地前往沧州,不必再等下一个关隘。
听完这话,林凝素连忙将车帘放下,缩进马车内。她低声道:“阮姑娘,待会我们便瞧瞧地跟着孟桓和哥哥的马车,亦不必同我父亲告别。”
父亲铁定是要亲自看着她才肯安心的。
如此设想美好,可她那点小九九,都被父亲看在眼里。
车马方自前方擦过,便被林相给拦截了下来。林凝素本以为这次去月山城的计划就此告吹,没成想林相只是铁着面孔盯着她好一会,便转身去到林砚身边。
那二人谈话声音轻,林凝素只隐约听见大概叮嘱这人要照顾好她。
“父亲,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林业笙摇头,叹道:母女俩一个脾气,都是来找他还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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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山城在沧州和并州的交界之处,也算是两州通路的重要关隘之一,风物习俗等与并州相似。
虽城外有流兵作乱,也丝毫没耽搁着城内人的生活。大街小巷之中,商贩吆喝声不断。与上都不同,这里绫罗脂粉糖饼极为少见,反而是一些大如圆盘的烤饼,稀奇的很。
无论男女,都穿着利落的麻裙短衫。有的少女额发间带着没见过的白花,腰间挂着小鼓,走路带风。
林凝素自车窗的小洞向外看去,只觉四处都是稀罕物,目不转睛地打量着。
“听说阮姑娘儿时在沧州待过几年。”林凝素猜测道,“本以为你这样温柔似水的人,生长的地方会和江南吴郡一般,不成想这里别有一种洒脱之感。”
阮清轻笑,道:“你能习惯这里便好。”
沧州阮氏乃是百年大族,阮老夫人居住的祖宅就坐落在月山城后市的一处僻静地,倒是不像大家族应有的气派,反而十分低调。
阮氏早知太子殿下携军前来,故而举家亲自接见。阮老夫人的二子阮义一直在月山任闲职,故而他只差了阮柱国两三岁,看起来未经风霜,年纪颇轻。
阮义远远地见车马靠近,连忙上前,笑意堆了个满脸:“清儿?太子殿下和林大人还未到来吗?”
“月山城外有流兵匪患,太子殿下已经领兵驻扎在城外,正协助崔知府平乱。”
阮义点点头,严肃道:“此事的确要紧。”
林凝素跟随阮清下了马车,向众人福身。
“这便是林大姑娘吧。”阮义连忙唤来妻子女儿来迎接,“得多些林大姑娘这一路陪伴清儿,照顾她了。”
林凝素被一堆女眷围着嘘寒问暖,热切到让她有些许局促。而且,这一路上,大都是阮清照顾她多一些…
明明她从前的恶名都传遍整个上都城了,这些人一定也听说过,却还待她这样热情。
“林大姑娘可曾定过亲事?”阮义的妻子高氏乃是土生土长在沧州的姑娘,性子豪爽,从不藏掖。
她拉着林凝素的手,指着自己的两个儿子,笑道:“你看那两个小子,见着了你,连眼睛都不肯移开。”
她顺着阮二夫人的目光看去,见两个十七八左右的少年立在阶前,二人相貌十分相似,该是双胞兄弟。这二人被母亲打趣却并未羞恼,反而举止有礼,向林凝素问好:“林大姑娘。”
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她进了阮氏宅邸。
“林大姑娘,清姐儿,来这边,老夫人早便准备好了糕饼果子,等着你们呢。”
一群人还未穿过游廊,便听见不远处的假山之后,传来声声谩骂责罚之声。
她下意识看去,见一家丁打扮的男子狼狈地躺在地上,因主事之人的棍棒鲜血粘在面皮上,看不清面容。
他双手抓着地,被身上人死死压制着,眼神依旧不屈。
太熟悉了…
到底是….林凝素正回忆间,她忽地瞥见这人掌心的刺青,圆缺一角,乃是在南部与孟朝接壤的荆苗国图腾。
她记起来了!
这人是日后林砚的心腹近侍,名叫乌蚩。
16. 乌蚩
对林砚的母族,林凝素所知不多。只是隐隐听阿娘提起过,林砚的亲生母亲乃是从前的荆苗国公主。
当年两国开战,荆苗大败,便送来了公主和亲。
当初皇帝年轻气盛,尽管娶了公主,也依旧对荆苗的富庶土地虎视眈眈,五年之后便联合荆苗毗邻十八部落同灭了荆苗。
孟国拿走了荆苗最肥沃的一片土地,剩下的便作为战利品被各个部落蚕食割据。从此这片大陆上便再没了荆苗这个延续了七百余年的经古之国。
当时身怀有孕的荆苗公主亦下落不明…
而后,便是九岁的林砚被父亲带回林府。
据荆苗的余部传说,公主并未回到故地,也并未在它国发现其踪迹,大概率是带着林砚流浪在孟国的土地上。
林凝素当时年纪尚小,不记得林砚才来林府时是怎样的情形。后来稍微长大些,也未见林砚与其他世家的公子有何不同。
虽然瞧起来没有什么异常,林凝素却清楚的知道,这人九岁之前的日子肯定不顺遂。
寡母孤儿,又是外族,该如何过活呢。
荆苗之人,卷发灰眸,样貌昳丽。与中原之人有极大的不同,可林砚却并不像他的荆苗族母亲。
唯独….那双眼睛。
在拜月之夜,那双可以泛起幽光的灰眸。
阮氏祖宅人丁不多,兄弟几个大多进了京畿做官,只剩下二房一家。不过这一大家子的子孙女眷全聚在这前厅之内,再添了远道而来的林凝素和阮清,便一下子热闹起来。
阮老夫人身子骨虚弱,但见着了孙女心中高兴,也撑着病躯同小辈们说笑。
沧州偏远之地,没上都城的繁文缛节,众人欢欢笑笑,格外令人放松。
只有林凝素格格不入,她神色呆滞,时常走神,有时连话都接不上。
阮二夫人来到她身边,直接搭上了林凝素的手腕。
这林大姑娘一瞧便是个性子直率的,方才一见便觉投缘,好相与。如今瞧见这愣愣的样子,可别是方才那不长眼的管事给人吓坏了。
阮老夫人从医世家,其他子孙婆妇大多不侍候在老夫人身旁,也只有阮二夫人传承一二。
她皱眉,谨慎地探着林凝素的手腕脉搏,片刻后松了眉眼,叹气道:“没什么大碍,林大姑娘定是舟车劳顿,清姐儿快领她歇一歇。”
这一番后,林凝素才回过神儿来,知晓是自己失了态。她也不忸怩,直接道谢:“多谢阮夫人。”
她跟在阮清身后,仍旧是忧思重重。犹豫了许久,最终顿住脚步,向前头的人问道:“阮姑娘,我能否僭越一问,方才那个仆从,犯了何错?”
阮清听闻此问,转身摇了摇头,答道:“我也不知…不过祖母一向心慈,不忍过于苛责家丁女婢。如此责罚,大概是那仆从犯了严重的错处。”
林凝素点头,上一世,乌蚩是林砚自并州带回来的,谁人也不知道乌蚩过去的经历,不曾想他和阮家还有这样一段冤缘。
阮清以为是林凝素心善,见不得仆从受如此重罚,便宽慰道:“阮氏的家规我自小背过…如此杖责,大抵是犯了偷盗或谋害主人等罪过。实是不冤的…”
林凝素按捺不住,接着问道:“那,杖责之后,这仆从会被怎样发落。”
话毕,阮清将林凝素拉至一边,斟酌着要不要继续说。毕竟她方才便见林凝素神思不安,保不齐便是被吓着了。
“这样的杖责,是下了重手。一般人的身子骨受不住,基本活不过三日。大概会被扔出长街,自生自灭吧….”
林凝素面色沉重:“那必然是重罪了….”
她混混僵僵地走阮家安排的小别院中,同阮清告了别,而后便坐在堂内的矮凳上出神。
云鸾见自家姑娘不愿说话,也以为是那不长眼的管事的祸,何时处罚仆从不好,偏偏在有客来访时闹这样大动静。
不过,林氏待下亦是严苛,姑娘自小就见惯了才是。
“姑娘,您在想什么?可是想用些糕饼茶点…”
此处不是家中,没那么自在。好在阮二夫人尊重姑娘,一应的吃用都送了来,不必自行出去讨要。
林凝素摆手,她可没心情吃。
半晌后,她问道:“云鸾,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瞧着日头,大抵是申时。”
“申时…”
沧州与上都城相去甚远,因此月山城的日落要早些。现下自窗外看去,天色已然有些暗沉。
林凝素眼眸一转,当即摘下自己手上的沈氏玉镯。
“云鸾,收进锦盒之中。收拾一下,去回禀阮二夫人,便说我的玉镯丢了去,要上街去寻。”
云鸾未明所以,问道:“月山城外有流兵,不安全,只怕阮二夫人不会轻易放您离开宅子。”
“无妨,便说有太子殿下留下的一队兵卫在,有他们护着我,不会有差错。”
说着,林凝素便直接顺着抄手游廊处的角门去到街上。仆役见她神色匆匆,并未多问,毕竟有几个凶神恶煞的畿辅军守在门口,想来这林大姑娘不会出差错。
大概是受了林砚的吩咐,几名护兵紧紧地跟在她身后,使尽计策也遣不走…
林凝素暗自翻了个白眼,以她现今的身份,根本没有立场去管一个阮府的奴仆,还藉口丢了镯子为名。若是这些护兵将所见的回报给林砚,以那人多疑的性子,只怕不仅要重蹈上一世的覆辙,还要更惨烈些。
反正最后乌蚩都是会去到林砚身边的,她现在还管这些个闲事做什么呢…
上一世,林砚将乌蚩带了回来,因着这人亦是荆苗与中原人结合之子,样貌并不惹人注意。林砚还给这人改了个名字,将乌蚩唤作伍赤,跟随在他左右,成了一把利落的斩敌刃。
和他主子的狼披羊皮不同,乌蚩常常把冷漠摆在面孔上,谁人的面子都不肯给,包括林凝素。
所以她好一段时间内,都看这人不顺眼。
后来林凝素与林砚的关系愈发结冰,她一度只能和乌蚩见上面,才发现这人其实面冷心热。
她给林砚送的东西,会完好无损地递到那人手上。给林砚传达的话,乌蚩也一句不曾漏下。有时甚至给她一种错觉,乌蚩很希望自己和林砚能成一对毫无隔阂的眷侣。
只可惜,让乌蚩失望了。
她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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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砚之间,不以兄妹之缘延续,注定不得善终。
林凝素轻吐一口气,冷下神色,骄横地对着几个护兵嚷道:“你们几个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分开来去寻我的镯子去。若因为失了镯子而耽搁了我与沈世子的良缘,你们可担待得起?”
林大姑娘的“威名”,畿辅军在上都城都略知一二,闻言犹犹豫豫,最后便按着林凝素的意思,分开来寻找。
见这些人远去,林凝素便带着云鸾朝相反的方向去。
近日那管事责罚乌蚩的地界,大概是在阮宅的仪门处,再往前不远是阮氏正门。丢弃一个将死的奴仆铁定要悄悄的掩人耳目,东西角门是不用想了,正门更第一个排除。
云鸾知到自家姑娘是要寻那奴仆,便道:“就近的话,也可能是仆役房旁的马圈…”
对呀,马圈为运送粮草,通常会辟一个小门出来。
“离此处不远,我们去瞧瞧。”
二人的猜测是对的,在马圈小门之外,远远能瞧见一个黑乎乎的身影,瘫倚在墙根下。呼吸十分微弱,未见起伏,不知死活。
云鸾瑟缩在林凝素身后,颤颤巍巍:“姑娘,这人该不会是已经死了吧….”
天色昏暗,被墙遮掩下的阴影更显得附近鬼气森森。林凝素吞咽着口水,缓缓靠近这人鼻息。
“啊…”
脖颈前突然被短匕抵住,林凝素一动不动,云鸾已经吓得呆滞了。
僵持片刻后,林凝素轻声道:“我不是来害你的,想活命,便放下刀。”
还有力气用短刃,看来离死还远着。
乌蚩瞪着她,眼见两个娇滴滴的姑娘也不可能伤到他,便放下了刀。
林凝素并不想太早与这人产生交集,便转身到大路前,寻了一个正在收摊的壮士男子。
“摊主,能否拜托您一件事?”
那男子见林凝素身上绫罗钗裙皆不凡,便慢下动作:“这位贵女有何要事?”
云鸾自袖口中掏出两锭银子放在摊桌上。
“这….”无功不受禄,虽然孟国内忧外患不断,年关下来根本无法糊口。可若是让他作奸犯科,男子也是更想要项上人头….
“您不必担忧。”林凝素指着巷子深处的乌蚩,说道,“家中奴仆犯了错,被打伤了赶出来。他是自小伺候着公子们的,虽然家规不可违,但也不忍见其丢了性命。”
“故而想托付您替我跑一趟,将人送去医馆。这剩下的银子,权当请您喝茶的。”
林凝素这话说得含蓄了,这些银子能顶上摊主一年的收入还富余。
摊主顺着目光看去,见那阴影中的人作奴仆装扮,浑身是血,依偎在阮府的墙根下。只怕是被处了杖刑的犯错之人…
这大户人家处理奴仆,怎么好管呢…
他睨着那泛着亮光的银两,想起自己家中的妻子和三个嗷嗷待哺的女儿,一咬牙便应了下来。
“姑娘放心,铁定给您办好。”
林凝素点头,便安心自角门回了阮宅。
她未曾看到,街巷暗处,一道影子被拉得老长。林砚正盯着她的背影,昏暗日光下,情绪亦不甚清明。
17. 发作
在阮氏老宅的两三日内,林凝素都没闲着,当然这不是她主观的念头。
每一日那阮二夫人都将她和阮清的空闲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不是赏花便是观戏逗趣儿。阮氏祖上功勋,到了阮柱国这辈荣耀算是更甚一步。但这都是阮柱国这个大哥的事,而远在沧州的阮家二郎在这几个兄弟里头便有些不够看了。
故而阮二夫人少不得要为几个子女的未来考虑,若是能搭交上这林大姑娘,也算是为家中这几个小辈多铺条路。
十几岁的林凝素不懂这些,但重活一世的她自己清楚这其中的弯绕。儿女至亲总是一世牵挂,故而阮二夫人的所作所为她能够理解。
更何况这阮二夫人性子爽朗,却又体贴周到,只会让人觉着是沧州人待客如亲,并无半分不适。
这天,用过午膳之后,众人更围坐的游廊,阮老夫人亦舍了休憩时间作陪。
“….林大姑娘,可定了….亲事?”老夫人身子骨弱,说出一句话便得歇好一会。
“母亲,您忘记了,前日林姑娘还差人上街寻找那只险些丢弃的玉镯。那是人家的定亲之物。”阮二夫人解释道。
“定了哪户人家?”
“镇远候府沈氏。”阮二夫人的消息倒是灵通,林凝素这亲事还未曾对外公开,只是几个知己好友知晓。只是两三日,便打听得这样清楚。
老夫人点了点头,说道:“镇远候世代忠良,是桩好亲事…..”
提及此事,这位年逾七旬的老夫人便心下发愁。她撑起病躯,向着一旁的阮清招手,道:“可怜我们清姐儿,虚长了林大姑娘一岁,却还没有着落。我这个老婆子,也不知能不能瞧见…咳咳….”
“祖母,这话可不好挂在嘴边。”阮清连忙上前搀扶。
其实在座的心里都明镜着,阮柱国就这么一个女儿,故而阮清的婚事,必然会在几个皇子中挑选。而被选作阮清的夫婿的那名皇子,大概率是孟国的下一任皇帝。
如若不然,那便是草草嫁与一个朝中虚位贤名的人家,以防阮柱国与世家联合,功高盖主。
选择太少,良人亦少,老夫人怎能不愁。
林凝素开口安慰道:“老夫人不必担忧,阮姑娘定能得一位称心如意的夫君。”她这是实话,想来,林砚对于自己在乎的人,定会加倍爱惜的。
她话音方落,便心觉不对。
皇帝不会将阮清嫁与像林氏这样的世家,可上一世林砚和阮清的亲事,却是当今陛下亲自下旨所赐。
那么,在当时的老皇帝眼中,林砚是以何身份与阮清定亲的呢…
是老皇帝早就有意让林砚继承孟氏江山吗?
如若真是那样,这二人的婚事阻力会更小些。她独自一人,也就不怕折腾不过孟桓了。
可是一想起林砚后来种种,和老皇帝的绝情,又觉得真相和这个猜测矛盾得很。
还没待她细思,只见阮宅内的大管事自堂外来报,神色匆忙却带着笑,说道:“城外的流兵匪患解决,太子殿下和林大公子自城外来访。”
早在晨时,他们一家人便听说城外的事差不多了,但太子亲临,怎样都要先去崔知府那走一趟的,就算要来到阮宅,也不会那样快。
方才还闲话家常的一屋子人瞬间活络了起来,梳整着装,筹备茶点,男丁前去府门相迎,女眷则守在正厅内。
阮二夫人心疼老夫人的身子,劝道:“您便歇在后院吧,殿下驾临,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老夫人摆摆手,执意起身,阮二夫人也不能勉强。
太子在这个位置已然十年有余,在朝中根基深厚,皇帝欲行废立尚且得思虑一二,其他皇子便更无可能。所以老夫人自己这个最疼爱的孙女日后的夫婿,肯定是孟桓差不了。
她早已半截身子入土,此次必得看看这太子殿下到底何许人也。
林凝素陪着阮清搀扶着老夫人向前厅去,老人家动作不便,要比旁人足足晚了一刻钟有余。
方一入内,林凝素便觉出有一道视线投射在自己身上,像条稠蚕丝绦带一般,要将人细密地裹住。
她抬眼,只见林砚正与阮二郎坐在一处,两人正洽谈着什么,根本没分神。
孟桓许是又将他那谦和做派摆了出来,才不到片刻功夫,前厅内的众人便没了面见皇族的拘谨。
老夫人刚要行叩首大礼,便被孟桓给拦了下来。
“老夫人年轻时便随着先去的阮将军戍在边外,十分劳苦,孤又怎好尊您的大礼呢。”孟桓笑意恳切,瞬间让阮氏之人受宠若惊。
阮老夫人点头,视线不住地瞧着孟桓,有种丈母娘看女婿的欢喜,连精气神儿都比方才盛了。
哼,这人惯会收拢人心这套。是真是假,恐怕连孟桓自己都捉摸不清了吧。
虽说这婚事不是阮老夫人一个看好便能敲定的,但阮老夫人背靠永安伯爵府,还是谨慎些为妙。
一直没出声的林凝素来到林砚身边,问道:“哥哥此行,可还顺利?”
少女音脆,在略有些熙攘的前厅中格外突出,众人的注意力便都从孟桓转到了林砚身上。
“一切都好。”
林砚和孟桓都是初次带兵,三两日间解决城外的匪军,可说是顺风顺水了。
老夫人见着林砚,打量了片刻,随后道:“林大公子亦是一表人才,但你父亲我是见过的,可没这样的好皮相。”
还未随着丈夫去边疆的时候,阮氏在京师的旧邸距林家近,她说是看着林业笙长大的也不为过,所以言语便没作修饰。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林凝素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孟桓,企图从这人面上找出些破绽来,结果是什么也没有….
前天请来给姑娘们唱曲儿的戏子都没这些人会装。
一提及面貌皮相,屏风后的姑娘们的心思便活络了起来,都想着出来一探究竟。
“老夫人谬赞。”林砚拱手答道。
阮二夫人斜睨了一眼,嗔笑道:“这群没出息的丫头….”
“也罢,殿下和林大公子都是温润好脾气的人。你们便都出来吧。”
阮宅中无论是亲的还是表的姑娘们,一下子如蒙了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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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走出,还有阮二夫人的那一对双生子。
沧州规矩少,孟桓倒是十分自在,很快便和这些小公子和姑娘们聊到了一处去,尽是一些林凝素听不懂的酸诗。
倒是林砚,看似笑意温和,却生冷令人不敢轻近。惹得姑娘们只敢眼巴巴瞧着,却不敢上前搭话。
阮二夫人自然是想替自家女儿选个好夫婿的,这林大公子的才学她远在沧州尚且听说过,如今见这面貌更是百里挑一,当真难得。
“老夫人方才说的可是实话,丞相样貌周正,却少了些精致。倒是你们兄妹两个,当真如玉壁铸成的人一般。”阮二夫人夸赞道。
她遗憾地言说:“前两日听闻凝素在找定亲的玉镯,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可是茶饭不思,终究无缘。”
听闻这话,林砚抬眸看向阮二夫人,语气平淡:“家妹尚未定亲。”
林凝素本想让老夫人注意到林砚便隐匿起来,不掺合这些无聊的应酬。现下这话头直接聚焦在自己身上….
“我….”她才想解释些什么,便触见林砚暗含警示的眼神,下意识便憋了回去。
并非她怂,只是儿时有段时间父亲忙碌,母亲又勤于工笔,她的课业便被扔给了林砚。
每次她写不出像样的文章,便会得到这样一个眼神。而后,她便会被罚抄书….
实在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事,她却记的很清楚。从前不以为意的点点滴滴,却是她表明心迹之后再难得到的东西。
林凝素没再继续解释,她心想,林砚可能是担心未有媒聘之礼,会对二人的清誉有损才这样说的。
阮二夫人尴尬地笑着:“是了,凝素年纪尚小呢,不着急。”
这般态度,阮二夫人也不好顺竿子提林砚的婚事,只得作罢。
天色渐晚,不可能即夜出发去并州,几人商量后便决定在阮宅中歇息一晚。
林凝素还是原来的院子,巧的是林砚与她住得近,二人便一同回了来。
“哥哥,你可千万当心孟桓这人。”林凝素又补充道,“我瞧他对阮姑娘有意…”
身后之人的脚步声越来越浅,亦不作回答,林凝素便转过身。
林砚的面色较之方才在前厅内苍白了许多,是那种没有血色的悽贫之色。他的步履变得缓慢,被自己落下十几尺。
“林砚!”林凝素松开手中的灯笼,径自抓扶住这人的手臂。
情急之下,她未唤“哥哥”。月光下,少女神色焦急,眼中尽是忧虑关心。
林砚浑身冷寒和疼痛毕集,入骨随髓,令人心中生戾。他不动声色地弯了唇角,挂上惯用的温润假面:“怎的?”
林凝素看着天上只剩一道银钩的月亮,暗道不好。林砚这个月的药还未吃呢。
吃了会毙命,不吃更会毙命。
药估计还在父亲那,可他现在远在并州。孟桓那保不准还有,但总不能….
焦急之下,林凝素灵光一闪,道:“我去叫阮姑娘来!”
她还尚未离开几步,便被人给捞了回去。
“不必。”
18. 银眸
林凝素现今身量轻盈,冷不丁被这力道一拽,直接回撞进林砚胸前。
嘶——
疼,林凝素揉着肩膀,疑惑地看向阻止她离开的人。
“阮姑娘的医术…”还没等她说完,身侧的人便不甚客气地靠过来,一副无法支撑的模样。
分明方才力气还那样大…
也罢,先将人带进房里再去寻阮清也来得及。
阮宅虽简素,但有世家的底子在,自外廊行至院落内的房中,距离并不近。云鸾不在她身边,偏巧这人的小侍也被委了差事,只能苦了林凝素一个。
淡淡的冷木香萦绕在鼻尖,林凝素默默挪远了些。
行至半途,林凝素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林砚这个人最是谨慎了,怎会平白无故在她面前袒露自己的病态呢。
孟桓给他下药的事情若是暴露,林砚的真实身份便会引人猜疑,更何况他本就是以林府流落在外的长子为名而归的。此事若传开,林砚的敌人就并非孟桓一个,而是其他各怀鬼胎的皇子。
所以上一世的林砚,将自己身上的毒掩盖的很好。即使林凝素当时几乎是不谙世事到有些痴纯,林砚也未曾透露过一星半点…
林凝素侧眸,悄悄打量着这人的面孔。却不期撞进这人探究的目光内,令人心惊。
遭了,是她太不谨慎。
林凝素佯作不知的问道:“哥哥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剿灭流兵匪患的时候受了伤…”
“阮老夫人的医术最是妙绝,但深夜不好惊扰,还是去找来阮姑娘妥当些。”
“儿时沉疴罢了,你知晓的。”
林凝素轻轻点头,暗道这算是应付过去了。和这样多疑的人相处….是很需要心思的。
她忽然都要替阮清操起心来了,光是短暂的时间都如缚颈颅,这要是相处一生….
不敢想。母亲当真是有大智慧的,她知道怎样的余生过活方式和夫婿更适合她,所以极力地撮合自己和沈敬安。
敬安与她年岁相仿,自小在金玉堆里长大,却不似其他公子纨绔。他明朗,心纯,是比她还烈几分的骄阳。
她从前怎么就看上林砚了呢。
林凝素抬头望向如弓弦月,荆苗尚月,林砚承其母族血缘,亦是如望舒神君一般的静幽之人。
日和月,从来就不会同朗于天。
屋中烛火未亮,摸着黑,林凝素将人扶在软塌上。
竟连个掌灯的人都没有,定是林砚自己回绝了,他不喜人多。
她方要撑起身子燃灯,便觉小臂一酸,体力不支,竟是趴在林砚身上了。她平日里哪做过这些活计,一路下来手臂无力,好多下都没能起身。
“没力气….”林凝素解释着,便原地休憩。
耳下,这人平稳到近似非人的心跳一声声敲着她的心。林凝素一鼓作气,直接坐起身。
缺月沉沉,房内昏昏,一双泛着银光的眼睛正锁着她,尽管眼帘半阂,仍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咣当——
林凝素骤然后退,撞上了几案上的香炉。
这双眼睛….
在成为皇后之前,林凝素从未见过这人眼眸的不同之处,因为只有在拜月之时,独属于荆苗王室的特征才会显现。
还记得大婚当晚,她心情复杂,夙愿得偿的喜悦和不安同时磋磨着。眼前是金帘红盖,掌下是枣生绿果,她等了许久。
等到的,便是这样一双冷银的眼眸,和一个再也不用伪装成翩翩君子的林砚。
林凝素惯不会审度心思,那一刻,她能却能隐隐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回不去,但她所期盼的似乎也永远不会到来。
那一夜就像是她本就凄憾的人生的分界点,在这之前没有多快乐,在这之后又多了如附骨之蛆般的阴影苦痛。
就像这双眼睛一样。
林凝素心神寂寂,呆滞许久才安稳下来。
“我…我先离开了,哥哥。”像是为了安慰自己,她将“哥哥”一词咬得很重,当成保命符一般。
别怕,别怕。既然有了重来的机会,便不必担心。只要没选错,就能安稳幸福一生。
林凝素魂不守舍地回到自己房内,天擦亮才睡下。
--
月山城的匪兵不难办,林砚和孟桓用了三两日解决,再花个三两日在前去并州的途中,正好能赶上和林业笙一起到长邺城,行程丝毫不紧迫。
在月山的城门口,林凝素瞧见一个身影藏匿在人群之中。
说是藏匿不准确,以乌蚩的功夫,她能发现,那便是故意让她瞧见的。明明前两日才被打得奄奄一息,如今生龙活虎的,只怕就算她不多此一举,这人也能活着见到林砚。
林凝素并未多分眼神儿给这人,只当是个陌生人。
她昨夜没睡好,马车上也休憩不安稳。无聊之时,本想着和阮清说说话,但阮清刚得了她祖母珍藏的医书,正目不转睛的研究,怎好去搅扰。
忽然,马车的薄帘便被掀了开来,一位不速之客跃了上来,坐在两人对面的软垫上。
“太子殿下?”阮清愣了一瞬,随后放下医术,她想行礼,可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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窄小哪有空隙,一时间进退两难。
林凝素也懵了,孟桓这才在沧州停留了两三日,便真将这里恣意的习惯给学了来,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个太子。
“不必在意孤,只是骑马颠簸,来你们这里歇一歇。”孟桓解释道。
林凝素:是你的御驾不够宽敞吗,要来这里同她们两个女儿家挤,不就是想同阮清多说几句….
她睨着孟桓,表示看透了一切。
若是上一世,她肯定双手称赞。可如今,她必须得做这个不长眼的人。
虽说孟桓让二人随意,但有这样一尊大佛坐在对面,阮清连医书都看不进了,只能乖乖陪太子殿下说话。
倒是合了林凝素的意,若不然漫长的几个时辰可怎么打发。
“沧州是个好地界,这里的人洒爽,却不粗旷。”孟桓目露向往之意。
“那并州便是只剩下粗旷了?”林凝素笑道。
她也觉得孟桓这人奇怪,分明不喜爱朝堂,不爱管繁冗庶务,却偏偏要夺皇位。
“仓廪实方知礼节,也不能说并州之民的粗旷是因为他们自己。”孟桓思虑片刻后说道。
林凝素虽然长居上都,但也听说过其他各个州郡的民间疾苦,易子而食,析骸而爨是常有的事。
从前只是听闻,如今自上都一路向西南,见识了周围之景的逐渐寥落,她才渐渐觉出些真实感。
上一世林砚即位之后,压叛军,肃贪党,民间起码能吃饱穿暖,将风雨飘摇的大孟江山扶了起来。有孟国在,才有林家在,这道理林凝素明白,这也是她并没有在重生后选择直接帮助孟桓登基的原因,若是这位太子殿下即位….
恐将天下有诗才的文人都推举成朝廷命官了,要靠那点墨水治国不成。
“阮姑娘定是习惯沧并二地的气候的,林姑娘可还舒适?”孟桓问道。
“一切都好,倒是我哥,似乎不大适应。”林凝素试探着问。
“林砚好歹是个男子,不必担心你哥哥。”孟桓面上没什么声色,却转移了话题,七拐八拐到昨日的事上去,“话说回来,昨日你哥哥与阮二夫人的谈话间,他似乎颇为不赞同你的婚事。”
“…..”林凝素疑惑,“有吗?”
“沈敬安可靠,但功绩上,确实欠缺了些。”
“太子殿下,敬安离冠礼还差几个月呢…”林凝素无奈的说道。
像许融那样年少立业的又有几个?
她只知道,日后的敬安出使西域十六国,一人一马,化干戈为浓谊,并不比任何人差。
19. 绦带
林凝素也不知道孟桓哪来对敬安的这诸多意见,而且按照这人的说辞,便是林砚也觉得敬安不靠谱。
一听便是乱诌的,林砚才没空管她的婚事如何。
这人可能是年纪长了她几岁,便上赶着要当长辈,从前和孟桓一起合作的时候,这人也没少“建议”。所以孟桓这人说话,她一向是拣选着听,大多数左耳进右耳出。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孟桓总算结束了这个没完没了的话题,展露了他上了这马车的真实目的。
“阮姑娘,儿时在沧州都用些什么口味?可有什么喜好和偏爱?”孟桓状似无意,柔声问道。
“沧州风雨少,新鲜的蔬果少,多是些粟面做的零嘴,倒是也合胃口。只可惜回到上都城之后,便再难得这味道。”阮清恭敬地回答。
林凝素看着二人间的问答,心中疑惑,这两个人不是相熟的嘛…上次在城郊围猎的时候,孟桓还托了阮清给他将玉坠子赢回来。
说起这条玉坠子,孟桓应当是很宝贝的,可自那次比赛后,便再没人提起这东西,现在还在她妆台上放着。
卖不得,留不得,放在她这里的确累赘,日后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还给孟桓吧。
毕竟是母亲遗物,意义不同。
林凝素眼看着这二人对答,都是十分规矩的话题,半分旖旎都没有,可能是有她在这里让人不自在了。
不过,哪有一上来就问姑娘的吃穿喜好的…怨不得阮清会偏爱林砚多一些。孟桓的那点情商,恐怕全都用在那些没用的墨水上了。
“好了,太子殿下可别再问了,阮姑娘此刻一定抓心挠肝地想研究祖母的医书,你便放人个清净,如何?”林凝素毫不避讳地打断孟桓的话。
阮清错愕一瞬,随后看向林凝素俏皮的笑容,不由得掩唇低笑。
“哈,倒是孤叨扰了。”孟桓眼盯着林凝素,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在。
林凝素耸肩,直接略过这人不情愿的表情,道:“太子殿下慢走。”
没办法,若是这人都自己问了个遍,她日后还怎得“假传圣旨”呢。
车帘被重新放下,前方银铃与铁蹄声音渐行渐远,孟桓是骑着自己的玉骢寻林砚通行去了。
林凝素转过头来,见阮清似是松了口气般,又重新摩挲着那本古旧的医书,却没有立刻翻看。
“你,不习惯与太子殿下相处吗?”林凝素在脑中回忆着前世的所见所闻,阮清与孟桓相处起来是十分融洽的。毕竟才子配才女,总是能有数不尽诗书要谈论。
阮清摇摇头,答道:“说不上不习惯,只是未曾相处过多久。再者说,与皇室之人相处,终究要谨慎。”
“那,我哥哥怎么样?他性子温和,是上都城闻名的如玉君子,最好相处了。”林凝素期待地握住阮清的手。
林凝素啊林凝素,你这般口不对心不怕天打雷劈吗…她自己心中暗诽。
说起林砚,阮清面上有所和缓,笑道:“自是与你所说相同,林大公子最是好相与的。”
就是总让人觉得隔了一层冰纱般,捉摸不透。
她是真的…更喜欢手中这本不会说话的医书。
林凝素见阮清神思暗淡,亦不在多问,自顾自养神休憩,
大概临近午后,马车忽然停下,外头的小侍来报,说是林大公子说要在这座小城池附近歇脚补给。
阮清掀开帘子,望着外头的白草,说道:“此处该是邻近月山的一座小城,名叫什全。从此路出发到并州,再没有可供补给的城池了,我们也下去走走吧。”
“若不然,足有一日不能下马车。”
“好。”林凝素远远地便听见城内的吆喝声,是她听不懂的地方话,叫卖的东西也是五颜六色的小玩意,“我们这便下去!”
如初入月山城一样,她看什么都觉新鲜,在上都城做林氏的长房姑娘虽有享不尽的绫罗珍馐,却也是管窥蠡测。这次出行并州的机会若不是她极力要求,可能这辈子她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看看上都以外的山河。
不远处的林砚和孟桓下了马后,正聚在一起商量着什全城之后的路线,谁知面前陡然蹿过一抹艳红的身影,雨燕一样闪进了街巷中。
“凝素!慢一些,当心脚下!”阮清担心林凝素落单,也跟着追了上去,身后又跟着三五个侍女仆妇,一时间好不热闹。
林凝素的运气不错,随便拐进的街巷内便有数十个摊位,吃食饰品应有尽有。
离她最近的一位老妇见她目光尽是稀奇,便起身介绍说:“这位小娘子,来瞧瞧这些绦带吧,枯花节的时候,送给自己倾慕的郎君最合适不过了。”
顺着妇人手指着几案上的彩色布条,其上有多种颜色,边角处绣着鹰犬纹样,虽然简素,但胜在做工精致。这大概与男子束腰之稠带类似….
但老妇人说的什么…枯花节,便是闻所未闻。
“枯花节?”林凝素问道。
老妇人了然地笑着,声音浑厚,听着像是辛苦做了粗重活计导致的。
“一见小娘子便知你不是沧并人士,这话音…该是上都来的贵人喽。”老妇人目光越过林凝素,看向她身后,“这位小娘子怕也是一起的,都来看看这绦带吧。”
林凝素转身,见阮清有些气喘吁吁,似追了她许久的样子。
“….凝素。”
“抱歉,是我跑太快了…”
阮清摇头,示意她尽管挑选饰品。
“这位阿嬷,您还没告知我何为枯花节呢…”听着不像是什么好节日。
“瞧老婆子这记性,这枯花节是并州人士的节日,此地孤寒,花草总是凋败得早些,不比其他州府有七八个月的光景可看。”
“所以每到这个时候,并州人总会拿出些染好的布匹,或彩衣,或制彩绳绦带,赠亲赠友。”老妇人笑容满面,“热闹的很嘞!”
“像你们这样年岁的小娘子,只要将绦带给自己倾慕的郎君系上,便有长长久久的好意头。”
“这里不是沧州吗?也过枯花节?”林凝素问道。
“什全离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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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近得嘞,沧并二州哪还分什么你我。”
林凝素听了这些,觉得有趣,便转身问着阮清:“清清,你说我给敬安选什么颜色的会合适一些呢?”
阮清听见林凝素对她的称呼,怔了一瞬,随后建议道:“沈世子意气风发,鲜亮的颜色更适合些…”
林凝素见阮清的反应,心中亦百感交集,自从林氏书院之后,她再未亲昵地唤过这人的名字。如今她们二人交好依旧,不能一直“阮姑娘”的唤着,也不能提前叫嫂嫂,那便延续儿时的称呼。
“那便听你的!”
她话音刚落,一道慵颓的声线便自身后传来:“心上人所赠绦带,自然什么颜色都是好的,敬安兄哪有嫌弃的份呢?”
是孟桓。
还有站在他身侧的林砚。
因着昨晚的惊魂未定,林凝素今晨还未向林砚请安便钻进了马车,到现在也没照面。这人一身白袍,抱着双臂立在山墙的阴影之下,黑白对比鲜明,更显得长身鹤立,并不比蟒袍着身的孟桓在气势上低几分。
许是被寒毒难忍,林砚的眼下藏着一圈乌青。
这人似是在看着她,眼神中没什么情绪。林凝素未明所以,又专注于挑选绦带。
“便这两条好了。”
明蓝色和正红色,最是相宜。
老妇人是个机灵的,知晓这是遇上了大户人家,便接着道:“小娘子不多带几条回去?不光是心上郎君,赠与父亲兄长也有极好的兆头….”
林凝素悄悄侧眸,沉默半晌,随后道:“不必了,便这两条便可。”
孟桓和林砚二人本就是来确认两个姑娘的安慰,如今人无事,留下几名护兵便回去办正事去了。
“清清,你给我哥哥也带一条绦带吧。”林凝素总觉得方才林砚不大高兴。
阮清下意识想拒绝:“这不合…”她话还未完,身后的一名仆妇便来到阮清身侧,在其耳边低声道了几句。
这仆妇瞧着年近四十,面上凌厉,不似寻常的仆从,该是个掌事的姑姑。
林凝素不是第一次见这仆妇在阮清耳边悄悄话,许多次阮清想做些什么,说些什么,都被这人给制止了。
阮清似乎有点怕她。
但,哪有柱国女儿怕一个侍女的道理…
果然,待那仆妇说完话,阮清便许久没答话。片刻后,阮清拾起两条绦带,说道:“那便这两个颜色吧….”
林凝素皱眉,她想不通,却也不好置喙人家的家事,只得结账走人。
回到驻马之地后,她见林砚正在草亭中饮茶,正巧孟桓去了街巷尾处喂他那玉骢。
“清清,快将这绦带送给我哥哥,他见了一定欢喜。”林凝素推着这人的手,为其鼓劲。
这时,那名仆妇也上前附和:“林大姑娘所言甚是呢,姑娘和林大公子也曾在书院同习一年,作为挚友,便是赠上这绦带也是合适的。”
林凝素心下疑窦丛生,自己急着让这对有情人成眷属也就罢了,怎么一个侍女也如此催促着阮清。
20. 黄眉军
林凝素瞧着这侍女不顺眼,她可不是阮清这样好脾气的人,从不委屈了自己。
“阮姑娘想做些什么,自然由她自己说了算。”林凝素没说重话,却也敲打了这侍女。
前些日子见这人干预阮清的吃食和衣着她便心觉不满了。
那侍女深知这位林大姑娘在上都城的“恶名”,哪敢向对着阮清那般用软刀子割,只能答一声是,随后退到一丈之外守着。
“清清,她是什么人?”林凝素单看那派头,不像是侍女,而是柱国府远亲一般。
“是自小便跟在沧州照顾我的阿嬷。”阮清答道。
林凝素点头,亦不再多问。
阮清手上还攥着绦带,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上前赠与林砚,说到底…还是唐突了些。
林凝素最见不得犹豫之举,她抚上阮清的肩,轻轻推着:“既然你心中有他,我哥哥心中亦有你,为何不早些让他知晓呢?”
阮清低下头,默默良久,将绦带收回到袖口中,笑着答道:“太仓促了,不如寻个合适的时机。”
林凝素点头,也好。
马匹所需的粮草置办充足后,几人又重新踏上去并州长邺的行程。她们两个才一上马车,除了之前跟在马车前后的护兵外,又多了十几名,密密地维护在马车的外围。
甲胄行走间的撞击声响如雹打霜地,林凝素眉头一皱,问道:“为何又指派了这许多人来?”
阮清摇摇头。
这时,忽闻外头传来林砚的低声嘱咐:“凝素,阮姑娘,之后的行程,无论二位姑娘听见了什么,都不要掀开车帘来看,只需在马车中休憩便可。”
起初林凝素还不知道林砚这话是何意,直到邻近黄昏,该是已经进入并州境内的时候。道路两旁隐隐传来哭嚷之音,起初微弱,随着马车深入到不知何地,这声音愈来愈响,似是有上百人共同哀诉一般….
“贵人,可怜可怜我家孩儿,给些吃食吧….”
林凝素心中一动,抓着身侧的糕饼便想掀开车帘,却被阮清按住了手臂。
“凝素,林大公子有言,不让我们掀开车帘。”
“…..”林凝素便又坐回软垫上。
外头的声音还在持续,不是一层车帘就隔得住的。同样遮掩不住的,还有未明的气味。粪水和雨水混合,数不清的饿殍未曾收殓,路上白骨森森,酸涩而腐败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阮清立刻将手中巾帕叠成两层,浸了水递给林凝素。
“凝素,快覆面上,若不然….身子弱得了风寒疫病便难医了。”
林凝素滞滞地点头,接过巾帕。
“清清,你说,外头现在是什么光景?”她本以为自上都到沧州一路所见,已经是所谓的民间疾苦了,不曾想与此处比起来,是小巫见大巫。
她话还未完,忽闻外头有女子凄厉的喊叫声,在呜咽的群响中格外突出。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红姐儿…我的女儿…呜还给我….”
“…..滚回去,不这样做,你想让全家都饿死吗?”一个苍老的男音响起。
“这是我家全哥儿,你快领走罢…我….”另一个颇为年轻的男声哽咽着说。
女子仍在哭喊:“红姐儿!我的红姐儿….”忽然,她瞧见了不远处漆红的马车,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扑了上去。
“有吃的…有吃的…给我吃的,红姐儿不用被吃…给我!”她向马车边跑边爬,癫狂喜悦的样子也带动了路边其他奄奄一息的灾民,都蠢蠢欲动地靠近着金铃作响的马车。
“不要命的,便尽管上前来!”护兵总管亮出长矛,喝退了众饥民,却没能阻止那名几近疯狂的女子。
林凝素心如擂鼓,紧紧靠着阮清,不知作何反应。
她盯着几案上早已冷掉的糕饼,听着外边愈来愈远的凄厉喊叫,只是呆楞地坐在马车上。
阮清亦没经历过这种事,状况并未比林凝素好到哪去,只能与身侧的人依偎在一起,期待着马车能快一些离开此地。
只可惜这段路途太长,长到二人听闻这些声响都有一丝麻木。困倦与恐惧夹杂着,终于在三更天的时候,林凝素靠在软垫上睡去。
她睡得并不安稳,时时惊醒。
迷迷糊糊间,似有一双温凉的手臂环住她的腰身和膝弯,身子骤轻。并州夜间寒凉,她似乎被带到了一个更为温暖的怀抱中。
梦境凌乱,一时是昔日父病母亡,一时是四周民相互食之。
林凝素紧皱眉头,埋进暖融的颈侧,像一只小猫一般胡乱拱着,最后寻到一个舒适的角度,便抓着身侧的热源不肯放手。
林砚垂眸,眼看着身上的八爪鱼揉皱了月白的外衫,不时还软声呓语,听不真切。
“阿娘….”
他拾起手边的稠绒衣衫,围盖在林凝素身上。
“敬安….”
林砚手上动作一顿,他看着少女无知无觉的睡颜,静默良久。随后,他毫不留情地将环在自己腰身上的手臂扯下,任凭怎样挽留,也未曾心软。
稠绒衣衫自是比不上温热的躯体,林凝素将自己缩成一团,沉沉睡去,直到天明。
--
翌日清晨,林凝素看着这辆不熟悉的马车,呆滞了好一会。再结合昨日那些可怖的所见所闻,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又做了一场荒唐梦。
“云鸾?云鸾?”她掀开车帘,见云鸾正坐在马车前打瞌睡,便安下心来。
在车马队的最前方,孟桓和林砚驾着马,不知在谈论些什么。看见这两个人,林凝素才知道,这辆马车是林砚的。
她不是好好地靠着阮清睡着了吗,怎的来了林砚的马车?
林砚似是心有所感,回首看向发髻像鸡窝的林凝素,晨起精神恍惚,眼神还迷瞪着,似昨夜一般。
他长眸微眯,未曾说话便又转身同孟桓交谈。
林凝素见状不明所以,问道:“我是不是又给大家添了麻烦?”
云鸾摇摇头,解释道:“没有呀,姑娘昨晚噩梦,几次惊醒,大公子才将你带到他的车马中的。”
哦,原来是怕她扰到了阮清休息。
“总待在此处也不是事,今夜我应当不会噩梦了,我们先回到自己的车马中。”
回去之后,阮清亦还未起身,昨夜她们二人被外头的动静扰着,都是三更天后才睡着。
什全城本就在沧并二州的边界上,而并州的州府长邺亦临近沧州,所以这一日一夜行来,竟是离终点只有半天之距。
这些天听见瞧见这么多东西,她没了最初那种新鲜感,反而很想回到上都城。思念母亲,也想见见弟妹和敬安。
好在等到了长邺,就能与父亲团聚。
大概又过了一个时辰,车马队行至密林之中,虽是林中,但这个月份的并州早已经木疏叶落,日光照样晒进来。
“凝素,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阮清睁眼便问。
“巳时。”
“竟然这样晚了…”
“离长邺还有一段路程,可再歇息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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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正说话间,忽闻车帘外马儿嘶鸣惨叫,马车也不再走动。
“什么人!”外头的护兵纷纷亮出长刃。
林凝素掀开车帘一角,环视外侧,只见一群瞧起来十分粗陋的士兵自四周丛林中包围逼近过来。
这些人个个身强力壮,凶神恶煞,手持的兵刃不似孟朝军队那样齐整,长矛,短刃,弓箭等并不统一。
但只有一样相同,这些人的眉毛都被染成了橙黄色,日光下格外显眼。
“是黄眉军….”许是昨日被那些灾民的状况惊了个透彻,她现在竟然没感到多慌忙。
“他们有许多人,而我们只有一小支军队…未必能敌得过。”
阮清拉着林凝素的手,说道:“太子殿下和林大公子都善武,随行的都尉亦是人中龙凤,必然能化险为夷。”
“我们快躲在车下,不能落入人手,令其分心。”
林凝素点头,惴惴地听着外头的厮杀。
约有一刻钟左右,前车被刀斧斩断,一名络腮胡的老兵高声喝道:“抓住她们!”
这人话音刚落,便瞪大双眼,口含鲜血,仰面倒下马车。他的胸前,被一支利箭穿过,正中心肺。
林凝素顺着这人身后看去,只见林砚正放下弓弩,手中长刀挥舞,与黄眉军厮杀。他面色苍白,是因为剧烈的动作,寒毒发作….
间隙的功夫,林砚将左手的弓弩仍向她所在的马车,林凝素下意识接过。
“清清,你在我身后,不要动。”
四周混乱厮杀,林凝素匿在马车的轴轮之处,驾起弓弩,盯着四周欲上前的黄眉军。
方才那络腮胡老兵必是一将领人物,他死了,后来的黄眉军不会甘心。
她的手有些抖,但不妨碍准头。
若是十几岁的她,靠着每年围猎的打打闹闹,怎能有这样好的箭术。这些…都是后来林砚手把手教给她的。
从前只觉多余,不曾想在此处竟有保命之用。
“凝素!”
她专注于身前的黄眉军,却没注意到后方的流箭,只听阮清一声喊叫,鲜血喷涌而出,射中了阮清的左手臂。
“啊…”林凝素连忙放下弓弩捂住阮清的伤口,她喊道,“哥哥!太子殿下….孟桓!快来救人!”
她声音不小,只可惜兵戈相撞的声响盖过这呼喊。在刀光剑影和人影厮杀的缝隙间,林凝素瞧见孟桓立在不远处,他负手低头,目光所去的方向,是因寒毒发作而几近晕厥的林砚。
长刃悬在林砚胸口,持着那把剑的人,正是她们车马队的护兵首领,名叫陈云。
而孟桓正冷眼看着这一切。
这…这不可能,林凝素浑身发冷,一时间心悬于外。
忽闻砰得一声,长剑被弹开。那护兵首领陈云立刻收起剑,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投身于热战中。
是乌蚩。
原来他一直跟着他们,未曾离开过。
见到一位身份未明的人护着林砚,孟桓亦蹲下身想将林砚扶起,却被乌蚩的短刃给挡了回去。
林凝素心下焦急,又喊道:“孟桓!阮清受伤了,快将她带走!”
片刻后,孟桓才转头,自人群外杀进马车旁,自林凝素手中接过阮清。
四周寥落,他们的人马不多,可黄眉军还在持续出现,但孟桓仿佛并不慌张。
他转过头,向林凝素递过自己的手:“小丫头,这样都没乱了阵脚,是个能做大事的。”
“方才,没瞧见什么令你害怕的吧?”
21. 箭术
从前林凝素在闺阁之中任性玩闹,无论发生什么大事,都有父母替她挡着,所以不论朝堂中有什么尔虞我诈,她总觉得如隔雾纱,未曾真切地到她头上。
无非是昔日太子孟桓落败,林砚作为新帝登基,短短几字而已。
但今日亲眼瞧见方才之景,林凝素才知这短短一语中,有多少明争暗斗和你死我活。
孟桓问她有没有瞧见什么害怕的….
刀剑无眼,她一个未曾经历过的女儿家怎能不怕呢。可在瞧见孟桓方才的举动之后,才知黄眉军算什么?
林凝素抬眼,看向自己眼前的那只带着白玉扳指的手。
她搭上这只手起身,直接呜咽出声,哭着说道:“太子殿下,清清受伤了…我害怕…”
“哥哥在哪?他有没有受伤….”热泪自颊侧滑过,半真半假,她这眼泪也确实是自发而落的。
孟桓扶她起身,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林凝素的反应,随后安慰道:“别怕,你哥哥没事,我会护着你们。”
林凝素擦拭着眼泪,暗自想着,如果自己方才迟疑一瞬,林家的大姑娘是否会就此死在黄眉军的诛杀中,众人也许会惋惜,却不会怀疑。
还没等来下一拨黄眉军的到来,悬着孟国畿辅军帅旗的大军进入林中,原本被黄眉军打得七零八落的士兵见有援军,士气高涨,形成内外夹击之势,将之前作乱的的黄眉军一举歼灭。
林相见自己女儿哭得满面泪痕,身上还沾染有血迹,慌忙下马,见了孟桓甚至都没见礼。
“素素,伤哪了?”
“父亲….”林凝素扑进林业笙怀中,泪水止不住。
“我没受伤,阮姑娘受伤了。”林凝素擦拭着泪水,说道。
林业笙叹了一口气,这可就棘手了,带着阮将军的女儿本就未经那人许可,如今又受了伤,且就让圣上去烦恼吧。
“赶快带回去医治疗!”
“你兄长去哪了?”林业笙忽然问道。
听闻此问,林凝素突然想到什么,快步来到林砚身旁。乌蚩仍然守在林砚身边,面色冷峻,一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样。
“你是谁?”林凝素用眼神示意这人赶快离开,可乌蚩像是没看到一般,原地动也不动。
乌蚩可是将那陈云举剑的模样全看在眼中,若是日后孟桓不放心,将他灭了口便不好办了。
“素素,怎么了?”林业笙见林砚歪倒在地上,连忙让人将其扶起。
还没等林业笙对乌蚩进一步发落,林砚便醒了过来,他声线略有嘶哑,说道:“父亲,我险些死于黄眉军之手,是这人救了我。”
林业笙点点头,便也没再管。乌蚩这人,虽有荆苗血统,却与中原人无异,不会有人注意到他。
跟随着父亲来到长邺的州府后,林凝素心中担忧着阮清,却没办法立刻去瞧瞧。因为她一直守在林砚的房外。
这人寒毒发作,父亲肯定心中有数。上个月的药已经延迟了一个还未饮下,再拖下去只会让症状愈发严重。
果不其然,归来后大约又过了一个时辰,林相亲自带着人熬煮了汤药过来。身后的小侍端着两碗药,一碗是补药,一碗则是寒毒。
他面色凝重,揣着心思差点没见到守在门口的林凝素。
“素素?你怎么在这…”林业笙摇摇头,无奈地说,“若是担心你哥哥便进去吧,为父又不是不许你们见面。”
在林凝素十五岁及笄后,他便嘱托过女儿少缠着林砚,毕竟不是亲兄妹,该避嫌一二。但总也管不住林凝素这个任性的脾气,也就作罢,没成想自上回落水,林凝素反而将他的话记在了心里。
“不,父亲,我不是来看哥哥的。”林凝素看着林业笙身后的药碗,欲言又止。
“父亲,一定要喝那药吗…..”林凝素说道。
这话一出,林业笙先是惊诧,随后便拉着她来到耳房避人处,问道:“老实告诉为父,你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林凝素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继续劝道:“父亲,哥哥真的不能再喝那药了。我知道您是身不由己,但您就那么肯定太子殿下最后会登基,能保林氏长久不衰?”
她字句恳切,神色悲戚,恍惚间竟让林业笙怀疑这是否真是自己那个只知玩闹的女儿。
林业笙闭着眼,随后道:“素素,我不管你是如何得知此事的,一定不能透露给其他人。这些事情你不要管,爹爹自会处理好。”
“父亲…父亲…”林凝素眼看着父亲将要去给林砚送去毒药,却阻止不了,赌气道,“给我吧!我去端给他。”
林业笙自然是信不过她的,也想跟着进入房内,却被林凝素“砰”地一声隔在门外。
她低声说道:“父亲放心,我知这药性,自会一滴不落地喂给他。”
话毕,林凝素看向软榻上侧卧的林砚,这人双眸微阂,不知安睡与否。
“哥哥,你的药。”
这药汁不似寻常草木一类带有鲜香,只是单纯的苦涩,未入口便能自鼻腔中感受到这种涩意…
趁着这人未睁眼,林凝素用自己的帕子浸了一些药汁,不动声色地收回袖口中。
她来到林砚身边,见这人口唇发白,是冷意已深入骨髓的迹象。
“哥哥,醒醒….”再不喝,会更加严重。
林砚缓缓睁开眼,他的目光在林凝素身上绕了一圈,在那碗汤药上短暂停留,随后轻笑着道:“凝素,箭术大有长进。”
她搅药的动作稍稍停顿,不知道林砚为何会提起这个。
箭术…她十几岁的箭术,的确不太精通,就是个花架子,哪能在战乱厮杀中射中那么多人。
林凝素抿唇微笑,当即说道:“是敬安教我的,误打误撞,竟还有些用处。”
“沈敬安…”林砚点头,似笑非笑地接过药碗。
这个神色…
她心中忽然不安,重生之后,她一直沉浸在可以不必重蹈覆辙的喜悦之中,却从来没想过,林砚是否也同她一样。
若是林砚带着上一世的记忆,那….
林凝素心如擂鼓,小心翼翼道:“哥哥,黄眉军到来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将弓弩扔给我。”
林砚停顿了片刻,随后道:“上次围猎,便见你箭术不错,长进许多。”
原来如此,林凝素稍微安心了些。但也不能证明林砚非是带着前世记忆的。
也罢,日后再找机会试探。
某种程度上来说,上辈子有仇报仇,有怨报怨,都结束了。就算林砚重生,也必定会同她一般,努力让事态向大家都好过的方向发展。
而她也不会任性地破坏这人的亲事,该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林凝素还想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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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瞧阮清,便没在林砚房内久留。
箭矢射中阮清的左手臂,差一些便要擦过上次的虎抓伤口去了…上辈子哪有这么多事发生呢,真是因为她重生,才造成这诸多后果的吗。
处理过左手的箭伤之后,阮清便醒了过来。孟桓坐在她身侧,搅动着碗中未凉的汤药,眉目柔和。
“清清,怎么不多休息片刻?”林凝素亦找了个软椅坐下。
“我…”还没等阮清开口,她身侧的侍女便语气不善地道,“林大姑娘可得知道,咱们家姑娘的伤,是替你受着的。”
说话的侍女不是别人,正是那位阮清的阿嬷。
林凝素垂眸,当时确实是她没瞧见后方的流矢,若是没有阮清替她挡了一下,可能就真命丧野林之中了。
“是我不好,连累了清清。”林凝素这样一口应下,十分磊落。
那位阿嬷一时半刻反而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讪讪地别过目光去。
这位林大姑娘从前可最是看阮清不顺眼,脾气也是出了名的怪,不曾想现在变得这样好说话。
阮清不好对自己阿嬷说什么重话,只得回道:“哪能这样说呢,如果不是你用弓弩退敌,我们两个早就活不成了。”
“况且,当日围猎,也是你救了…”
阮清话音未落,孟桓便在身旁轻咳一声,笑道:“还想来回推拒多久,用不用孤给你们找个太极师傅来?”
他来这半天晌,都没引得阮姑娘多说得几句开怀话,偏偏这小丫头一来,二人便当他这个太子殿下不存在一般。
这时候,林凝素才转而看向孟桓,她欲言又止,随后还是道:“太子殿下请回吧,我还有些私话要同清清说。”
孟桓:“…..”
她是懂如何气人的。
待孟桓离开之后,阮清亦遣散了众侍从。
林凝素自袖口之中拿出一张脏污的白帕子,放在阮清身前。
“这是….”
手帕未干,带着药汁的苦涩气味,阮清不由得皱眉,她肯定道:“这是你哥哥所中的毒?”
寻常的毒她大多识得,可这气味中,分明有非是中原之物,故而不认得,必是那烈性毒了。
“你之前有细研究过这寒毒吗?”林凝素问道。
“未曾,只是替林大公子诊了脉。”
林凝素点点头,看来同她料想相同,这时候的林砚和阮清虽然互有情谊,却也未必全然信任,并未将毒赠予其研制药房。
寒毒难解,连阮清这样的圣手都需个一两年才正制出解药。若是等这二人定亲之后再开始研制….那林砚早便登基了,还有什么用。
“清清,能不能请你替我哥哥研制解药,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他痛苦。”更不想看着父亲走入深渊。
“自然是可以的…”阮清拾起帕子,又轻轻嗅着。一提起这些疑难的药房,她的眼睛便放光,不似平日里那般柔糯模样,竟连左臂的伤都忘记了。
“上次我给你哥哥了一个缓解的药方,本不知是否有效。但今日闻见这毒,应当有几味是可对症的。他可有好些?”阮清好奇地问。
林凝素这才想起来并州前,似乎是有这回事,道:“你也瞧见了,并没有什么缓解。”
“不可能呀…明明是可以有作用的…”
总不能是林砚根本就没按照药方抓药吧。
22. 绷带
阮清这次伤得严重,林凝素不好久留打扰。上次她腰背摔伤,阮清整日里给她调了药汁来喝,不是在捣药就是在捣药的路上。她本想效仿,但她手脚实在不够灵活,不是将草药凿得稀烂,便是将汤药煎糊…
总之,她就不给阮清添堵了。
如今,并州境内,长邺以南的两座城池都被黄眉军占领着,实在刻不容缓。
林凝素去给父亲请安,还听见那三人在谈论着南边的战事,各个城池内的驻兵加起来也抵挡不过怨气积压的黄眉军,如今他们的畿辅军来支援,战况才稍稍好转一些。
都是些攻防之策,她站在门外便觉无趣,也就没进去打扰,只是将手上的羹汤递给小侍便准备离去。
“….乌蚩?”
门外边站着一个人,不起眼,如一块没有声息的石头一般,林凝素都没发觉。
前两日他被林砚直接带了回来,甚至也没细问什么,便这样留在了身边吗…
乌蚩是荆苗人,林砚的母亲乃是昔日荆苗的长公主,说不定有一定渊源,只是她不知道。
乌蚩没搭她的话,盯着看了好一会才纠正道:“伍赤。”
“哦…是我记混了。”林凝素又补充了一句,“是哥哥告诉我你的名字的。”
乌蚩别开目光,神色冷淡,丝毫没有因为林凝素曾差人送他去治伤而软下态度。
当真是只忠于林砚一人的虎狼,主仆俩都一个德行。
林凝素自知没趣,剜了这人一眼便转身离去。
“等等。”
“怎么了?”林凝素知道这人从不说废话。
“那天,你都看见了。”乌蚩是说林砚晕倒那天,陈云悬剑于其胸口之上。
林凝素转身,说道:“看见了也要当没看见,记住,你只看见了陈云,并没有看见其他任何人。”
乌蚩沉默片刻后点点头,又接道:“我一路跟着你们来到长邺,早发现黄眉军已经在那处埋伏多时了。”
林凝素不甚了解这些行军之事,思虑片刻后,才知晓这人的意思:“你是说,黄眉军提前埋伏在那处,是有人通风报信了。”
乌蚩说道:“你们经过月山乃事发突然,甚至还未来得及向朝廷禀报。”
林凝素越是细思,便越是心下发冷。会是孟桓吗?这次会有黄眉军截路,是因为孟桓放出了消息,制成了黄眉军突袭的假象,然后借着这次混乱,除去想除去的人…?
阮清的死活,她的死活,甚至于孟桓自己的死活,这人都没有在意过。
孟桓竟防备林砚到了这个地步,分明意欲争夺储位的皇子并不少,难道那老皇帝真的对林砚青眼有加。
但是距林砚成为平陵王还有好一段时间,起码两年是有的,就算老皇帝看好林砚,也不会在此时有所表露。
林凝素低声对乌蚩说道:“此事我知晓了,切莫让他人听去。”
回房之后,林凝素便一直思索着乌蚩的话。孟桓这样做,父亲知道吗?还是说,这是他们二人共同的谋划…
不会的,父亲绝计不会拿她和林砚的性命开玩笑。
要将此事告诉父亲吗…
以父亲的性格,如若知晓孟桓行事不计后果,定然会发怒。尽管表面不显,也会暗中敲打。
她和阮清那日距离孟桓那样近,这人肯定会怀疑到她头上来。那么自己这个不谙世事小丫头的优势,在孟桓那便什么也不剩,日后也不好再暗中观察些什么。
还是先压下来。
就这样无波无澜地过了有两三日,前线忽然来报,说是首战告捷,已经成功夺回一座城池。
他们一行人也得改换驻军之地,离开长邺州府,去到南边的小城之中。
根据林凝素的记忆,此次并州的战事,在许融归来之前,就胜了这么一场….
也不能怪父亲带兵不利,畿辅军总共加起来才三万左右,又被许融分走了一些去对抗西戎。可起义的黄眉军却足足有十几万。
再加上民间本就怨声载道,参军的人大都走投无路,是想这一举便能结束困苦之生活。与孟国领军饷混日子的士兵有本质上的不同,士气上便不对等,如何敌得过呢。
并州途中,沿路森森白骨,一是因饥荒,二是因战事。林凝素自是希望天下太平,但有些事…不破不立。
也罢,这些大事她管不了,也没能力管。
父亲和林砚都在前线,未知安危。林凝素便是将顽闹之外摆在面前,也是丝毫不想碰的。所以她便跟着阮清一起调试药汁,供给给前线的伤兵。
云鸾看着从自家姑娘的药钵中飞溅出来的药汁,欲言又止。
“姑娘…力道稍轻一些,研磨出来的汁水会更多一些。”云鸾话毕便低下头,捣起自己的药钵来。
“嗯?”林凝素左看右看,都觉得力气越大,药汁会越多。
“…..”
阮清见到这一幕,不由轻笑,道:“今日的分量已经差不多了,要不要歇歇,我让阿嬷熬了药粥。”
林凝素放下药钵,看这阮清的左手臂,说道:“我自是不累的,倒是你,手臂的伤才过了几天,却要日日亲自监督制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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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她只觉得阮清这个人太过善良了些,若是换了她,定得自己舒服了才顾得上其他人。
也不怪孟桓和林砚会喜欢阮清,话本子上说,心机深沉的人,都偏爱至纯至善的,算是互补。
“我这个人,是闲不下的。”阮清说道,“也不会用到左手臂,不必担忧我。”
二人正闲话间,便见小侍突然来报,说是林大公子受了伤。
“什么?”林凝素丢下手中药钵,心下慌乱。
不知道林砚此次受伤是不是因为寒毒发作而遭了敌军暗算的那次。
她立刻拉上阮清的手,边走边道:“我们快去瞧瞧。”
林凝素只以为林砚已然性命垂危,旦夕间便毙命的程度,所以当瞧见林砚正一脸云淡风轻地拿着刀剜着自己小臂上的血肉时,她呆滞了一瞬。
利刃刺破伤口,毫不留情地处理着其中的残余物。
林凝素单是这样看着,都觉得痛入骨髓,是眼前一黑的程度。
但林砚只是抿着唇,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二人进来时,这人正差最后一刀,他简单地将绷带缠上,便笑着看向二人:“是凝素和阮姑娘,坐吧。”
“不痛吗?”问完,林凝素便觉得自己这话多余。能忍受得了寒毒蚀骨的人,这点皮外伤痛算什么。
林砚扔下手中的短刃,用帕子净了手,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意味不明地答道:“长痛不如短痛。”
林凝素扭头,发现阮清亦是面露忧色。她心思一转,时候轻触着阮清的手臂,道:“给我哥哥看下伤口吧,你的医术最好了。”
“嗯。”见林砚没拒绝,阮清便上前去,将沾满血污的绷带散开。
“伤口并不大,却很深,林大公子定要当心。”阮清将随身的药粉撒了上去,却发现没有洁净的绷带。
林凝素见面前和谐的一幕,心底高兴,立马说:“我这就去取一些过来!”
“不用麻烦。”阮清自袖口取出一条素色的缎带,眼见着样式,分明是在什全城的阿婆那里所购的绦带。
当时阮清所选的两条绦带都是素色,装饰纹样亦很少,的确适合应急所用。
淡藕色的绦带系在手臂的伤口处,精巧却不碍事,仔细闻还会发现,绦带是浸了止血药水的,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林凝素这时才明白过来,阮清那时候说的“合适的机会”,是什么意思。
她不由得在心中给阮清竖起一个大拇指,若她此刻是林砚,心思也一定跟着这木药芬芳而飘到不知何处。
她太会了!
23. 心疾
两厢皆有意,林凝素便不用担心孟桓干扰阮清的心思,只管盯着这人的动作,不在二人定亲时动手脚便好。
她一开始还沾沾自喜,觉着自己能歇几天,不用在孟桓去找阮清的时候也巴巴地凑上去,没话找话聊,累得很。
直到,孟桓某一日自她身前经过,这人的玄色衣袍的腰间,缀着一条月白色的绦带。
当日在什全城,阮清同她一样,共买了两条绦带。一条在给林砚包扎伤口时顺势赠予了他。另一条林凝素也没注意到,这才没过几天,就跑到了孟桓身上。
孟桓这人….不用这般见缝插针吧!存心让她赶热闹不成。
“太子殿下。”林凝素快步上前,叫住了孟桓。
“何事?”孟桓见是林凝素,挑眉笑道,“小丫头,这几天倒是没见着你腻在清清身旁。”
清清是你能叫的吗?林凝素攥紧了拳头,压下心中的怒火。
不能冲动,不能冲动,现在还斗不过孟桓。
“我正准备去寻她呢。”林凝素本想问问有关这绦带的事,但此时的她的确没立场问。
日后,她定不会让孟桓接近阮清。
事实上接下来的几日,前线战事吃紧,孟桓又根本没空来搅扰阮清。
在首战大捷之后,黄眉军内部原本四分五裂的割据忽然意识到事态不妙,自发地合作来对抗孟国的畿辅军。
原本对方兵力四散,孟国还有能力与之抗衡,而现在,只能用节节败退来形容。
最近的一次战役,黄眉军甚至兵临城下,林相连将她和阮清送回长邺的功夫都没有。
畿辅军固守了好几日,粮草和辎重都要消耗殆尽。若是退,只怕连并州府长邺亦守不住。
这不仅丢了孟国和老皇帝的脸面,只怕连远在西北的阮柱国的军队士气都会受之影响。
林凝素刚给父亲送去了药膳,他已经两日没吃没喝,就差一夜白头了。老皇帝身边信任的人不多,父亲算一个。与对阮柱国那种半是防备半是仰仗不同,林业笙是陪老皇帝戎马半生过来的,故而不同。
要不然林砚也不会搁在林家抚养。
此次的并州战役乃是重中之重,皇帝才会交给林相。
眼看着就要打个败仗回去,林相能不愁吗。
路过兵营的时候,林凝素远远地瞧着,士兵们大多面呈菜色,支撑不了几日了。
“姑娘,我们快回去吧,别在此处了…”云鸾瞥见外面密密麻麻的黄眉军,只觉心下发怵。她听说穷山恶水里出来的军队,那是会吃人的。
“云鸾,如今是我们来并州的第几日了。”
“回姑娘,已经接近两月了…”
“快两个月了…”林凝素不顾云鸾的阻拦,直接来到军中信使寮。
她来到的时候,信使寮的两三个头头正在划拳取乐,已经醉得天地不知了。
外头的士兵吃糠咽菜,这几个为首的却喝酒吃肉,无所事事。
这样的军队,怎么和外头那些虎狼之师打?
那三人见了两个穿红戴绿的姑娘进来,醉得还以为自己是在上都的花楼,起身便要揽过林凝素的肩。
寒光一闪,刃肤相接,血腥味在营长中弥漫开来。
见了血,这三人才从醉生梦死中清醒过来,使劲眨了眨眼睛,才瞧清楚来人是林家的大姑娘。
林凝素冷眼打量着三人,缓缓收回自己的防身短刃,并没有对自己出手作任何解释,亦没有责难三人疏于公务。
“我问你们,有无西部战况的消息传来?”
“这….”其中一个人连忙起身答道,“大姑娘,未曾有消息传来。”
“上都城也没有消息过来….”
这三人到现在还是懵的,这信使寮不论到何时都是个闲职,如今大军被困,生死未卜,他们想趁着死前乐一乐,却突然杀出来个林大姑娘。
林凝素见这三人的萎靡姿态,自知他们的心思,冷厉道:“要死,也得爬回上都城再死。西部和上都都没来信,你们便不会传讯回去吗?”
“你们三个,亲自将信鸽喂了去,不可假他人之手。”
离开信使寮后,林凝素便心中沉重。按道理说,这个时间点,许融该是大胜西戎而归,顺道替父亲料理了并州的黄眉军。
怎么还不来呢,莫不是因为她跟来了并州,造成了影响,导致许融在路上被什么耽搁住了。毕竟前世,孟桓甚至并没有机会在半途中引来黄眉军,可这一世却有。
再不来,大军便真得埋在并州了。
她才回房中没休息片刻,便见到父亲身边的小侍慌忙地推门而入,他眼中含忧,说道:“大姑娘,不好了,林大公子带军突围遭了暗算,此刻性命垂危…您快去瞧瞧。”
林凝素愣了一瞬,想起上次来报林砚受伤时,她以为是这次危及性命的重伤。
结果上次只是擦破了手臂,那这次…
上一世,林砚的伤得重,加上寒毒复发,军中无人可对症下药,整整拖了三日。是许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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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州境内救下了被流兵所截的阮清带到了并州,林砚才被救治过来。
但也因误了救治时辰,而落下心疾。
“你,去寻阮姑娘来,就说林大公子受伤,请她过去,动作要快。”
虽然听闻林砚重伤,她心中却是安慰多过于担忧。林砚受了重伤的三日后,大概就是许融来并州支援的日子。
若是因为她的重生,让这么多人丢了性命,她的罪过便大了。
小侍从离开后,她并没有去看林砚,而是选择在自己房中躲清净。
一是她笨手笨脚,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大忙…二是,不知道阮清提前去医治,还会不会让林砚落下心疾。
心疾,顾名思义。发作时心如刀绞,因着病根儿是寒毒,发作地极其有规律。每月望日,朔日便会在夜间复发一次,即使当时林砚已权倾天下,也寻不到可治这心疾的郎中来。
这对林凝素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好回忆。
月望,月朔,那都是孟国祖上规定,皇帝必须入长秋宫与皇后共观月圆月灭的日子。
林砚的心疾,是因为寒毒。寒毒又是林相逼迫林砚饮下的,同样的逼迫,还有作为皇后被迎进皇宫的林凝素。
这人九岁之前的痛苦,林凝素不了解。但九岁之后所有的痛苦和困扰,大抵都和林家有关。
自然,也有破坏他姻缘的林凝素。
恰逢这两日,心疾难忍的林砚却还要面对她,无疑是怨上加怨。
偏偏她又不是个会照顾人的,见林砚难受,也只能瞪眼干看着。
登基之后的林砚,撕开之前的君子伪装,凡事也不忍着。他自己难受,也不会让林凝素好过…
林凝素思及此,再羞于回忆一分一毫,干脆抱着被子将自己裹成一团。许是近些日子忧思过度,她竟然就这样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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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昏暗房内。
林砚内府剧痛,缓缓睁眼。他感受到温凉的白帕贴在额间,不由轻弯唇角。
除了掉眼泪,也就只会这个了。
这个小草包妹妹,不待在他身边,去哪能让人放心得下。
他扭过头,刚想唤一句“凝素”,却见一抹藕白的身影在调试药汁。
“林大公子,你醒了,可有好些?”阮清问道。
林砚没说话,只觉寒意穿透骨髓狠狠扎进心肺,鲜血自唇角渗出。
暗恶的嗔念伴随着疼痛肆意滋生,又被生生埋在心底。
“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