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食笺》
1. 阴魂暴动
上元佳节,夜幕仿若浓稠墨缎,温绮萝覆手站在地府忘川河畔听着飞溅水珠传出斑斓回响。
万千花灯顺着水流婉转逐荡,借着此处飘渺的水烟生出一道道真挚祈愿。
温绮萝往上瞧了处星辰夜幕看破时晓,挥手收起萦绕花灯上的丝丝情粉拢作食材,等待最后一波远赴人间探亲的阴魂回巢,今日这灯火鬼节便算是落幕了。
一道魂影晃眼掠过。
“萝姬魂使怎么一个人在这儿黯然神伤啊?”身着黑色长袍的男子从假山上后一下跃到温绮萝跟前,端着一口混不吝的坏笑,“这么好的日子不如与在下一枕良宵?”
猎人衣带上的红绸扫过温绮萝那双眼,一下就变得风情满载,连带着语调也颇有摄人心魂的魅力:“不像话,胆敢妨碍往生殿主做膳食。”
温绮萝这会儿事赶话,故意带了点苛责意味,频频感受空气里传来的阵阵魂铃摇动,随手甩出一物:“拿去,风流劲儿都盖不住你身上的血腥味了。”
猎人抬手接过眼前一亮:“嘿嘿!谢谢姐姐!”
谁人不知往生殿萝姬魂使是地府御用美食疗愈师,她手里的东西,对身心修炼而言都是大有裨益。
温绮萝深谙以食控魂,遣送往生之道。
食猎们一直为安魂送生搜罗天地美食材料本就辛苦,附赠点补品什么的并无什么不妥。只不过地府有专门的冥医为其治疗,一般不归她管。
阴阳枢口处魂铃一声声从幽冥地狱向外铺荡开,大批回魂归涌而至,温绮萝远远盯着案桌前一碗碗蜜酿,周身四处也被一股股甜蜜馨香包裹住。
那是她亲自酿的蜜肴。
一双双阴魂手覆过盛着蜜酿佳肴的碗,端起仰头喝下,洗去周身浸染的阳间尘气,避免体内阴阳之力冲撞紊乱。
裙摆一圈青墨色云水纹上点缀的珍珠伶仃作响,温绮萝低头看去就见一脏兮兮的孩童抓着自己的裙摆轻轻摇晃,手指间满是黏糊糊亮晶晶的蜜酿,都要带出丝了。
“仙女姐姐!”
“刚从阳世来的小可爱?”温绮萝蹲下来连搓带捏去擦小孩脸上的灰尘,笑着搭话,“这蜜酿好吃吗?”
今日虽然说是个好日子,但不妨天灾人祸横降,生老病死这等大事都挑不得时候。眼前这小娃从头到脚都像是从泥里打滚刚出来,没有敛丧,那便是孤魂野鬼一个。
小娃娃皱着眉认真品了品,反复回味:“姐姐,这糖浆好像是苦的。”
不可能。
温绮萝一笑不免觉得有些心酸起来:“你再好好尝尝,是甜的,你知道什么是甜味吗?”她是觉得这孩子也有可能根本没吃过糖,纵然不知道什么是酸甜苦辣人间百味。
“我知道的姐姐,甜味就像是林子里突然出现的小鹿,我这里一动一动的,”小孩儿黏糊的小手又摸到自己心口上,“太阳也照在我身上一样。”
温绮萝喜欢这个孩子,身上很有灵气,可惜了竟夭折得如此早。不觉伸手摸了摸娃娃的脑袋,覆上手才发现这娃子的后脑上豁了一块,她手指都伸进那窟窿里去了。
心下一涩,算是彻底明白过来他为什么会说蜜酿苦了。
人的脑袋受伤会影响味觉神经的传输,恐怕这就是原因所在。只可惜任凭她的疗愈术再强大,也不能在本体上进行修复,抚慰的不过是颗历经悄怆的心。
温绮萝从袖子里变出颗圆溜溜的小丸粒,放在小娃娃掌心,温和道:“这回肯定是甜的了,拿去吃吧。”
“谢谢姐姐。”小娃娃跑开前顺道亲了一口温绮萝,这倒是她没预料到的,淡淡端着一抹笑站起来,平和的目光又看向冥府入口。
幽门即将关闭,万魂陆续朝前慢移。高悬的铃声渐渐弱了下来,温绮萝骤然瞧见铃身上符文金光闪了两下,顷刻间骇人的低吼声在众魂间咆哮开。
原本整齐有序的队形一下就乱了,阴魂们双眼通红,各有名状。有痛苦自挠的,邪咬同伴的,还有些群魔乱舞正在向出口疯狂逃逸。
看管的阴兵一时间措手不及,更重要的是武力值跟不上,只得匆匆放出冥花弹找寻救援。地府入口的幽门只是迈入阴间的第一道闸,距离真正的地府核心还有些距离。
今晚派出的巡逻役也不过是一小队而已,根本不敌如此庞大的阴魂暴动阵仗,太突兀了。
温绮萝迅速飞身至中枢城头上,重新催动魂铃声发出声响。估计是阎王的符文已经失效,此刻万千阴魂都变成陌生样子。每个人脸上饱含兽性,张牙舞爪向外界发泄身上的蛮力。
此前,她精心维护的地府市容全都不见了踪影,个顶个的魂都没个鬼样。
看着这糟心场面,温绮萝急忙调出纳虚鼎里的干菊花粉洒向城楼下,踩着颗颗鬼魂头颅在空气中铺满有镇静功效的干花粉。大片金光向外散射,掩盖阴魂身上突然散发出来的恶臭,涤荡魂身。
发狂的魂影们狂躁嘶吼着,声音尖锐刺耳,令人胆寒的声浪还在时有时无继续向四周扩散。
温绮萝还没落地就被定在空中,低头看向被阴魂扯住的裙摆,颗颗细碎的珍珠乱颤。声响入耳,温绮萝借力向城门外的方向弹出,顺势用尽全身气力催动衣角上的珠子抖动起来。
云水纹闪处缕缕金光,可惜声响仍旧抵不上魂铃发出的三分之一。但也只能先这样了,但愿武魂殿的阴役能够来得快些。
今晚之事实在蹊跷,好好的阴魂回府怎么会突然陷入暴动?
来不及多想,温绮萝依靠自身的冥气根本撑不了多久,只得加快身法移动。她舞步灵动,纱裙如雾,伴着菊花金粉在幽门处重新凝出一道微波。
心思琢磨着等回去了定要告武魂殿一笔,突发情况竟也敢怠慢。再看一眼底下两个守门的阴兵,都快被狂躁的阴魂勒得喘不过气了,活脱脱一副鬼上身的死样。
旁边五大三粗的汉子逮着分发女使疯狂灌蜜酿,一碗下去又拿着个长勺往那小嘴里接二连三地舀。
温绮萝头都是大的,力竭的五脏六腑都快气笑了。眯了眯眼间,那女使不知从哪儿来的劲儿一把推开身前的壮汉,瞬间眼眶泛红且无神,狂躁吼出一声后迅速在阴魂中乱窜,手里还挥舞着刚从推车上扯下来的有手臂粗的木棍。
见谁打谁,棍棒无眼,所幸这些都是半癫狂状态的阴魂,没那么脆皮。
“仙女姐姐跳的舞好美哇!”小孩娃的声音在此刻乱糟糟的声场里显得格格不入。
温绮萝迅速在边缘地带锁定声音,只见那刚刚才与她见过面的小娃娃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盛着满满一股子新鲜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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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纯真赞美。
瞳影微晃,不对……!
“快让开!”温绮萝话刚说完,那发狂女使就挥舞着棍棒过去了。
“小心!”温绮萝破了功法,只身朝那小娃飞过去,抬脚踢掉快要落下来的木棍,惯性将女使向一旁甩出去好远。她单手搂着娃娃轻点地闪身往边上撤,稳稳将孩子抱到地上才倏然松口了口气。
人死后魂魄之身也极为重要,万一再次受到什么不可逆的伤害,轻者影响轮回转世,重则直接魂飞魄散,永不得再入轮回。这娃子头上已经缺了一块了,本就对下一世产生了或多或少的业力影响。
背后生发出阴冷气息,来不及防备,身体瞬间一僵,右后肩上传来清晰的痛感伴随她眼眸中一丝惊恐无限放大。
巨大的冲击力让温绮萝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不受控制地向前飞去,携带着怀里的孩子一道在地面上不断翻滚。
双手死死护住孩子头部,任由着摩擦力席卷全身再揩过她血窟窿似的伤口,直接撞碎冥府崖边的石柱,激起两人一前一后往下坠。吐出口的鲜血带着相连的镣铐在空中乱舞了两下,几滴便落幕在缠绕的藤叶上。
温绮萝在急速下坠感中侧身去抓不远处的小娃娃,漫天红光更盛,飘摇的红绸裹上她腰间,重感不增反减。周围的一切在下降,也包括那个孩童一并远去。
有人干预!?
“你干什么!?”温绮萝常伴风情的双眼一下变得犀利起来,转身一掌推开突然出现在身侧将近之人。
回应她的是一道冷淡沉稳的男声,“那底下是幽冥域。”红绸又缚了上来,紧紧束在她腰间。
“那又怎么样?”温绮萝往底下看,眼中那一抹黑点越来越不可得见,一整颗心越揪越紧,忽觉腰间一暖。
“大胆!”温绮萝骤然惊呼。
“殿下休怪炽影得罪了!”炽影阖上唇,眉头紧锁,脊背也挺得笔直。
人总是会对自己接触或是亲昵过的人和物保持一定占有欲,那小娃吃了自己的糖豆,便也算是自己亲养过一回了。让她怎么舍得就这样放手,任由着他掉下幽冥域?
两人贴得近,男子张口的气息就喷洒在她耳侧,强硬的热气灼人:“往生使还望时刻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才好。”
他倒是多情大爱!
缠在腰间的红绸散落,她点脚在地面站稳,抬眼就对上面前男子刚移开自己肩膀的视线。才发现她大片雪白的肌肤上血红淋落,而外衣早飘进了冥崖下,不见踪影。
温绮萝纵然知道他也是好意,心中依旧隐隐有气,也许她只要稍微再努力一下也许还能救得了那魂娃一命,一切都还没有到最后的地步。不觉愤愤道:“冥府没了我这个往生使还会有下一个往生使者,再不济千百年孵化不出来还有武魂殿兜着,省得养着一群吃闲饭的。”
提起武魂殿,温绮萝就来气。
地府武力值最强盛的铁血中枢,以暴制暴的手段千百年间也不是没用过。
而眼前这个,是美食猎人的打扮,与她方才在河畔边见到的是同一批人。
唤作炽影的食物猎解了自己的披风双手奉上,“炽影认为干戈之力非为至善之道,平和之策方可长治久安。魂使殿下既以食迎来送往地府万魂,应当知晓个中缘理。”
2. 你可知罪
大话说得倒是冠冕堂皇!
温绮萝呼吸抽动间连带着被鬼手侵蚀的肩膀生生作痛,她掸眼看了横在眼前的破旧披风,充斥着气包的心脏上覆盖了一双魔爪似的。
说到底她还是心疼那孩子,竟无辜做了这场闹剧的牺牲品。
九幽凰鸣刺破雾气昏暗的夜空,响彻心扉。
是武魂殿的人来了。
准确来说,是武魂殿殿主鸢不凡来了,这‘及时雨’的名号可真让他一手包揽了。
温绮萝看了眼场上被暴力制服的阴魂,头上手上脚上全部被套了枷锁,更有甚者锁骨直接被铁具直接钩穿了,血腥味比起刚才的尸臭还要让人恶心。
“往生殿主温绮萝,你可知罪?”
纱帘冥轿上鸢不凡身披九幽冥凰羽氅,发鬓龙须微浮,一身的华贵雍和气度难掩语间刁难。传言鸢不凡畏寒,今日一见果真如此,绒裘锦衣想相伴,也不抵他言语间寒凉。
温绮萝端着步子往前走,语调凌冽:“哦~竟不知我所犯何罪?”
冥府运行依靠三殿七司,相互掣肘以保证核心权力有效运行。三殿直辖,七司辅政。
阎王殿负责审判裁决,武魂殿维持武力秩序,往生殿催动轮回净化。其余幽冥司、炼狱司、天机阁、魂器坊、冥医馆、巡界台、灵膳坊统称七司,全部殿司皆以阎王殿为中央权力机构,阎王拥有最高决策统治权。
“倒是鸢殿下身为武魂殿主,怠慢公务造成阴魂暴动大范围失控,你难逃其咎。黄泉路再长,也不及鸢殿主这及时雨下得久。”温绮萝直白讽刺,正愁一肚子的气没地方撒,逮住一个撞枪口那便有一个算一个。
“造成阴魂暴动?”鸢不凡掀了掀轿帘,发出几声肆意张狂的笑声,一张俊艳妖孽模样的脸展露在众人眼前。
“萝姬啊萝姬,以食控魂是你的本事,又关我们武魂殿什么事。没看见这些锁魂链上都积灰了吗,哪还有我们的用武之地?”
“都带走!”鸢不凡声色俱厉。
阎王令闪烁着金光直接刺向温绮萝,没给她张口的机会,整个人身形不稳单膝跪地被压得不得动弹,血滴顺势落在黑鸦一片的地面。眼角余光瞥见身后唤作炽影的食猎,也一同被阎王令制住。
那人手上青筋一片暴起,面容倒是还算镇定,内里指不定怎么隐忍呢。阎王令携带幽冥地焰,若制于身内外皆有灼烧之感,她此刻便深有体会。
鸢不凡转身挥了挥氅衣,“有什么话去就阎王面前说吧。”
温绮萝生平最听不得这句话,无论是大奸大恶之徒还是忠义之辈皆在她面前说过这种话,或是可怜悲怆的神情,或是口出狂言的妄语。
对于生死之事,她敬畏,更琢磨。
阎王手上的生死簿和判官笔放在这没有温热气的阴曹地方未免太过冷情,阴兵径直走过来张扬寒暄了句,“往生殿主,得罪了。”
乌泱泱的幽门入口很快又恢复成原样,温绮萝最后空落落看了眼身后落崖的方向,目光扫过炽影时刻意放慢了些脚步,没曾想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大爱食猎也因她而一并受到了牵连。
阎王殿寒意浸人,温绮萝虽没有来过,但对于从阎王殿里走出来的人她太过熟悉,他们身上携带的冥府寒气仿佛要将人的魂灵冻结湮没。
巨大黑石高高矗立在殿前方,台上摆放着漆黑的阎王宝座。阎王身着一袭黑袍,头戴九旒冕,脸色阴沉,双目散发摄人寒光,看穿世间罪恶。牛头马面在侧,阴森可怖。
几盏散发着幽绿光芒的鬼火高悬,闪烁不定。冰冷地面每走一步都能听到沉闷脚步声在空旷殿内传来的回荡,伴着悠悠锁链声直浸皮骨。恶鬼浮雕也爬满墙壁,张牙舞爪,好一副面目狰狞。
“阎尊,往生殿罪使温绮萝已带到。”鸢不凡早下了轿辇,进了阎王殿恭敬复命。
温绮萝跟着开口,“往生殿温绮萝见过阎尊。”
阎王高坐暗堂,停下手中的判官笔,目光停留在生死簿上,不知道在翻看什么,“萝姬啊……”
“见过阎尊。”
一道苍虬有劲的声音突然打断阎王散漫悠闲的话头:“阎尊,阴魂暴动,有出逃冥府者,特来禀报。另外,有一小鬼不慎掉落幽冥域,不可得见。”
幽冥域下全是冥焰,掉下去就是灰飞烟灭,哪还能看的见。
阎王捏了两下弯曲饱满腮胡,将目光投向温绮萝缓慢却有威严道:“萝姬办事我向来放心,今日怎会出了如此岔子?萝姬,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温绮萝恭身禀明:“事发突然,绮萝并未擅离职守,所选蜜酿此前也反复检查过,并无任何不妥。但阎尊,确实有人在蜜酿中动了手脚才导致阴魂暴动。有女使误食蜜酿同样产生发狂症状,乃我亲眼所见。”
魂铃响,万鬼归。
阎王亲自下的符文,应该还没有人能直接在上面动手脚。最有可能的便是这些回府的阴魂喝了被动过手脚的蜜酿才陷入发狂。这也是为什么不是哪一个魂,而是全部阴魂霎时间群起狂乱的原因。
还有今晚那小娃说蜜酿是苦的,则更是佐证了这一点。
蜜酿怎会是一股苦味?
“萝姬说话也要讲究证据不是?”鸢不凡轻笑道,“这蜜酿虽然出自灵膳坊,但总归还是离不开你们往生殿的手。不然只凭灵膳坊那点本事,还不至于搞出这么大动静。再说了,灵膳坊一定程度上都快成你们的下属了,说好听点是上行下效各司其职,那说难听点就是给你们打杂的狗,你可别搬起石头再砸了自己脚。”
阎王阖下眼转了转黑白分明的眼珠又重新抬起:“今日蜜酿可还有剩余?宣冥医一看。”
“阎尊,这蜜酿……”鸢不凡欲言又止,露着一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邪笑,“喝的喝,洒的洒,并无剩余。”
冥府的土地只有焦土,自带烈焰灼气。
“那这……”
“且慢!”温绮萝忍着不适上前一步站出来,“我裙摆上仍有残留,冥医一探便可知。”
众多视线顷刻间向她衣裙下摆投过来,温绮萝抵挡住探索的幽深目光,费力从罗裙上凝出一颗金黄玉润圆珠,传送到堂前冥医处。掌心隐约显现那娃娃的脸庞,仿佛此刻托举的不是什么罪证,而是一条渐渐失去鲜活色彩的生命。
金珠乍破,瞬间吸附在冥医指尖冥针上,颜色未变。凑近一闻,更是一点气味都没有,原本的味道早就经过时间在风里消散开。
阎王见着府医微微摇头,不觉又重新将目光向众人投下去。
“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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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绮萝话都没说完。
谁都没有想到向来光风霁月的冥医做了一件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竟然毫不嫌弃将冥针放进了嘴里,还当着这么多众人的面。
“这蜜、蜜酿确实有点古怪。”他取出针语气微微紧张,看起来又像是结巴。
温绮萝满眼盯着冥医,万一他说的是真的,那岂不是也会陷入发狂症状中……
阎王追问:“有何古怪?”
冥医下了两步台阶,往下站得远一些回禀:“这个、未知。”说出口的话还是不利索的,“曾有幸尝过往生使所做蜜酿,味道确有不同。”
“哈哈哈……”鸢不凡那张脸就够显眼的了,偏偏性子也是个骄纵的,“莫不是冥医刻意要为温绮萝说话吧。”
“阴魂暴动这可不是小事,我看你还是不要乱趟浑水,到时候免得出了力还不讨好,平白无故失了你这高风亮节的名头。”
冥医面不改色向上禀明:“句句属实,还望阎尊定夺。”
“好了好了,”阎王听得有些烦了,转了话头,“鸢不凡。”
“在。”
“暴动的阴魂现下如何了,可还需要萝姬辅佐你一道安魂?”
鸢不凡扯了扯锦裘裹紧身子,“不必了阎尊,现下所有阴魂皆交由镇灵分殿以塔盾看守镇压,必不会再有意外发生。至于萝姬……”鸢不凡侧身转过来对着人,嘴角挂着淡淡邪笑,“不凡不敢用罪使。”
随后向阎王微微颔首:“我知阎尊体恤下臣,是想给萝姬一个赎罪的机会,但眼下还是不要与武魂殿共事了,否则再有什么阴魂误食的事情发生,我与四大分殿主那边也不好交代。”
好一个罪使。
鸢不凡自然不是个傻的,她温绮萝能以食控魂魄,他武魂殿就能以武值暴力镇压。阎王这么做,不过是想让武魂殿和往生殿相互制衡,更方便查探真凶。
“嗯……”阎王坐在高堂之上沉吟了两声,“那如此便辛苦鸢殿主了,我这清冷苦寒,若无其它事,你就早些回去休息吧。”
“谢阎尊。”鸢不凡行完礼将要转身又补充一句,“只是不凡还有句话要跟萝姬讲,近百年间来冥府都采取以食控魂之道,还望往生使始终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尽职尽责才好。”
这话表面是说给温绮萝的,实际上怕是说给阎王听,是在提醒阎王当心有人想借机生事夺权。谁穿上这金丝黑袍谁就是阎王,生死簿和判官笔在谁的手中,谁就能一言定生死。
“阎尊。”
温绮萝刚要张口就听见身后的炽影开口,“炽影所见往生殿主以一人之力阻挡万千阴魂暴走,为救那魂娃还差点一道跌入幽冥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望阎尊体谅殿下负伤,从轻发落。”
因这一番话,温绮萝肩膀顿觉微凉,许是接收到了众人晦暗不明的目光。
跟在鸢不凡身后的武魂殿分殿狩魂殿殿主立马嘀咕了一句:“卖惨。”
“还找自己人!”还嫌不够又补了一句,声音不大,偏偏阎王殿本来就静默一片,此时谁有个什么动静都能听得着。
温绮萝严明:“阎尊,非是萝姬推责,武魂殿姗姗来迟确有怠慢之意。至于影食猎,绮萝与之并不相识。”
一句话将关系撇了个干净。
3. 同心同德
殿门口传来鸢不凡身边那个绿衣服跟班的笑声,平时就最爱站在自己老大身边,叽叽喳喳活脱脱是个鸢不凡的嘴替,衬得主子到没那么刻薄。
一屋子人都盯着主仆二人的身影渐渐远去,除了武魂殿的人现下硬是没人胆敢开口。偏偏鸢不凡只字未提,流云轻步从容离去。
好一幅红配绿的嬉笑场面。
武魂殿的人说的未必没有道理,愿意这么想的人也多了去了。就像鸢不凡所说,灵膳坊虽属独立七司之一,其实也跟隶属于往生殿没什么区别。如此一来同属于灵膳坊下,为搜罗美食原材料而效力的那帮猎人岂不就成了关系紧密的一家人。
眼前这个食猎替温绮萝说话自然无可厚非,真真假假的谁又知道呢,根本没什么说服力。
炽影叩首伏地再度镇定开口:“阎尊,冥医向来恭身正骨,必不会欺瞒。往生使只是救子心切,才失手让那阴魂出逃,但镇压暴动非往生殿职责所在,还望阎尊明鉴。”
魂魄净化、轮回引渡,才是往生使者最主要的职责,以食控魂实为疗愈,了却亡魂执念。
阎王爽朗浅笑几声:“影猎还真是衷情一片,起来吧。”
温绮萝若真想有什么举动,确实有更好的法子,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卖惨做法对于玲珑窍心的萝姬来说太不值当,也不像她的作风。
不过唯有一点是真的,他并不知道温绮萝控魂术精进到什么地步了。倘若她真的有什么想法,凭借萝姬的本事……当是不难。
阎王悠悠朝冥医开口:“蜜酿有误一事,还需你多费心,是定要还萝姬一个清白的。”
温绮萝也算是看出来了,身居高位的阎王有他的考量,此番并未提及武魂殿姗姗来迟之由。她抬手主动请缨:“阎尊,那逃逸阴魂身上携有干菊金粉,可追踪。绮萝愿意前往人间捉拿小鬼回魂,替阎尊分忧。”
按道理来说,这算是武魂殿的事。狩魂分殿负责狩猎魂魄,影踪分殿负责魂情探报,阎王未吩咐下去摆明就是要看她的态度。
“哦?”阎王疑惑神色着带着几许担忧,“萝姬可知去了阳间,控魂术会大大衰减,重则与凡人无异。”
“绮萝明白。”颤抖的右臂在抬起行礼间都十分费力。
“炽影愿意一同前往。”
另一道声音从身后响起。
“影猎是刚从外域回来吧,辛苦了,”阎王从高座上站起来,“当然你愿意为往生殿主分忧是好事,不枉鸢殿主将你一同带过来。绮萝认为如何?”
阎王这话分明孰是孰非,他心里自有定夺。
“绮萝一人足矣,”温绮萝正色道,“不劳烦影食猎了,我与影食猎并不相熟,当不得此情义。今日影食猎肯为绮萝美言已是费心,心领了。”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反过来也是一样,恩威并重,罚也是赏,赏也是罚。
“炽影?”
“在。”
“绮萝可谓是我的左膀右臂,不如你就随她同去,好生照顾冥府往生殿主。让她一个人去阳世,我确实放心不下。”
“炽影领命。”听懂阎王话里的意思又补了一句,“定不负阎尊使命。”
“哈哈哈……好一个忠心护主。”
只是……要看这到底是护的是哪个主了。
阎王笑起来对着冥医吩咐起来:“府医,上一任往生使还留有一同心粽是不是?”
“是。”冥医颔首。
“赏给萝姬和影猎分而食之吧,希望二人此去同心同德,缉拿小鬼,快去快回。”
温绮萝眼看着薛冥医手中浮现出一盘玉湖螺山景,绿色粽叶四散开,红褐色的米粽点缀中央,很小一块,基本就是两口的分量,不愧叫同心粽。
只是惊奇这东西竟然是前任往生使留下来的,没想到阎王手里还有这东西,而且这同心粽的功效……
阎命在前,哪有违抗的道理。
这粽子当不是什么不得了的毒物,无色无味,食之如沫,味道实在算不上好。
看来传言有误,都说上一任往生使心灵手巧。今日一试,假的她都要怀疑是不是每次都在食物中下了□□,所以才会堵住悠悠众口。
温绮萝倒也无心关心这个,只管回了阎王的话:“阎尊放心,萝姬定会将那逃逸小鬼抓回来复命。”
“那就辛苦萝姬跑一趟,鸢不凡那边不点头,我要不好给你派帮手。炽影出身食猎,本事也是有的。”
阎王勾出焰火点缀符文:“这是我的焰纹,关键时刻能保护你,使用时点水化开即可。”
温绮萝抬手接过:“萝姬谢过阎尊。”手臂上有了这焰纹加持,殿内的寒气没那么侵染心扉,丝丝暖意涌散开。
行完礼温绮萝转身走出殿,脚步不是一个人的,她身后依旧跟着那个叫炽影的食猎。
长长窄道向前方延伸,大片艳红彼岸花盛开两旁。温绮萝是有点恐高,奈何窄道够长,大片血瓣尽数浮现,伴着冥风。如同灵动火焰,似静止又摇跃,是深处崖下的鬼火幻化出来的舞女。
雾气笼罩,两道伶仃的孤影一前一后。
温绮萝往道路边走了两步,驻足去看底下盛开的彼岸花。
忽地肩上一暖。
还是那件破旧的披风落了下来,遮盖住她衣衫褴褛、血迹斑斑的肩膀。温绮萝回转目光去看身侧人,眉眼里实在抬不上什么和气的神色。
“殿下肩膀上的伤、还是不要受这寒气吹拂。”
虽是关心的话,温绮萝没感觉到一点暖意,他冷淡的样子一股子武魂天工分殿制造出来工具的人机味。
丝丝缝隙从空中打下来,歪斜深入崖底,照在簇拥成团的彼岸花上,阴影层次逐渐分明。修长花茎,纤细坚韧,温绮萝不觉多看了两眼,又默默抬手卸下披风还给炽影。
“炽影。”温绮萝语气不善,“你以为阎王此举是看重你吗?”
“他不相信你,更不相信我,所以才让我们一同食下同心粽,你应当这知道这其中的利害。”
炽影站在这光影交错之间,几缕凌乱发丝随意垂落额前,为深邃的眼眸增添几分微惑迷离。薄唇微闭,藏在暗处的眼睛偶尔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被深沉的思绪轻轻掩盖。
温绮萝是有几分挑唆的意味在,不愿意多说:“只是捉拿阴魂而已,用不着你出手。”
“当然,如果你为表忠心给阎王办事,就当我没说这话。”
言下之意就是,他这个随行的美食猎人是来行监管之责的,又岂能同心同德。不管他到底出于什么目的,有没有目的,温绮萝也不想牵连无辜,真心和假意都不重要了。
女子转身的裙摆带过手边被一次次嫌弃的披风,短暂相连。炽影看了看远去的背影,好半天里都没挪动脚。
别人都说萝姬魂使貌美风情玲珑心,但……好像并不是。
“站住。”
回到猎房时,同行寂风两个字功夫便抽走了他手上还沾着血迹的那件披风。
“你这衣服上怎么有萝姬魂使的味道?”寂风闻见了不同于自己身上的血腥气味,立马警觉起来,“她受伤了?我方才还见过她。”
“她怎么了?”寂风神色凛然朝炽影贴近。
确认了,西神梅的味道,不会有错。
炽影拿回自己衣服,淡淡开口:“阴魂暴动出逃,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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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日便将前往人间缉拿。”
“还有呢?”寂风问得理直气壮。
炽影不解,只管专注忙自己手头上的事:“什么?”
寂风急得不行:“我是想问你殿下的伤。”
炽影停下手中动作,转身从怀里掏出一小绿瓶塞进寂风手里:“这是外出时寻得的焕颜丹。”
“焕颜……丹?”寂风眼尾不受控制上摆,大惊,“殿下毁容了?!”
炽影不语,转身收拾东西,他有段时间没回来了,积尘已久。一转身看见寂风就站在自己身侧,瞪大着个圆鼓鼓的狐疑眼:“你真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了?”
炽影没打算张口,绕过人时又被堵住。
“还有哇,你这是吃了哪个女使给你的东西了?怎么身上还有股子说不出来奇怪味道。”寂风闻了闻,叽里呱啦起来。
说起来灵膳坊还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食猎与女使之间相互对应,即一个女使对应一个美食猎人。
当然,也存在食猎没有相对应女使的情况,比如炽影没有,而寂风是有的。一般有女使的,食猎们搜罗来的美食材料都会交给对应女使处理,相对应的女使们平时也会给自己的食猎滞留一些好膳食。
“让开,我要洗衣服。”炽影径直端着一盆衣服往外走。
寂风捏了捏手里的药瓶轻哼一声:“不说就不说,我自己找去。”
院子里的水花渐渐湮没寂风风尘仆仆的脚步,炽影瞧着盆里被水浸透的湿衣,不自觉摸了摸隐隐发热的心口。
天幕昏沉几许,偶尔能听得见几声九幽凰鸣相隔甚远的啼叫夹匿在冥府中。
“大晚上的瞎叫什么!”寂风吐掉嘴边的草叶子嘀咕一句,“净吵着殿下姐姐睡觉!”
“女使姐姐?”寂风探出身子往前走。
穿着杏色罗裙的往生殿女使端着木柈正要往殿内去,侧头看了一眼疑声道:“食猎人?”
寂风笑起来,星星眼格外亮:“正是正是。”
“听闻殿下今日负伤,我是专程来送药的。”寂风把手里的瓶子递过去,不清楚状况也不太敢说这是炽影的东西,直观端着个小白牙笑嘻嘻,毕竟讨女孩子欢心他还是有一手的,比如先叫姐姐。
“女使姐姐?”
那女使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旁人使了个先离开的眼色,转过头硬是挤出一个极度敷衍的假笑,张口即骂:“我去你的!”
“谁是你姐姐!?你这小食猎还敢跟我们殿下沾亲带故,你以为我们殿下是稀罕你这三瓜两枣啊!?是不是?看不起谁呢!就你们灵膳坊那点本事,做个安魂菜汤都费劲,还敢乱显摆,谁给你们脸了是?!”
忍冬叉完腰又指着寂风鼻子激情不断,温绮萝在殿内听得清清楚楚,放了怀中黑狸猫离跳开。取出之前就收集好猫泪滴进盛有桃木屑的药臼中,捡了手边刚拾回的彼岸花一同放入。
千年桃木辟邪镇戾,彼岸花瓣平衡亡魂怨念,黑猫眼泪连接阴阳。此道桃符息宁膏若食之,能让亡魂感受到生者善意,平息怨念。
此去人间无术法傍身,只能多依靠这些具有镇邪驱戾的膳食。悄然间莫名又想到那个叫炽影的食猎,心口一阵怔热,柔荑覆上,耳边的话语更清晰了:
“殿下肩膀上的伤、还是不要受这寒气吹拂。”
她右肩上的伤快被鬼爪掏了个血窟窿,正欲抬手,一药瓶从屋顶上砸下来,打翻她不少彼岸花瓣,瞬间她就被花雨裹挟。
“拿上你的狗屁破药瓶子赶紧给老娘滚!”
殿外咒骂不减:“诶瓶子呢?!”
睫上花雨败落,温绮萝眨完眼看清了瓶口上写了个“炽”字。
4. 远志安神
屋外一片骂声拉回温绮萝思绪,忍冬骂骂咧咧的声音依旧清晰持续:
“我告诉你!!”
“从今天起,我们殿下最讨厌食猎了!整天姐姐姐姐叫叫叫,灵膳坊养的狗以后都不给踏进往生殿半步!螃蟹横着那走是霸气,你横着乱走那是找不着北失了方寸!”
“也不看看你这衣襟领口!”忍冬嫌弃的声音都快溢出整个往生殿。
“女鬼黑漆麻乌的脸都要给你照成少女怀春了,敞给谁看啊!真是石头蛋子腌咸菜,一言难尽!年纪轻轻的没救了也是!”
忍冬砰的一声关上大门往回走,进了里屋来还在嘀嘀咕咕念叨些什么,温绮萝没听见到底是些个什么词,反正她身边这个每回骂起人来都不带重样的。单看外貌去,就知道什么叫好好的一个小姑娘怎么长了一张嘴,白白浪费了一个好模样。
地府女使要论哪处最美,当以往生殿为最上,除了有冥府第一风情疗愈师温绮萝镇殿外,殿中女使也是落得颇多美名。
再其次瞧得上眼的就当属灵膳坊的女使了,毕竟他们整日里都面对着一堆虎背蜂腰的型男。这里可没有什么制度内不给看对眼的规矩,一对一的搭档模式更是给提供了职位便利。
黑狸猫喵了几声又回到温绮萝身边,比走过来的忍冬先一步。温绮萝轻笑着摇了摇头,嗔怪道:“你就没个相中的,再这样下去这些可都是你的黑历史。”
“殿下您可别埋汰我了!”忍冬走过来很有眼力见一同帮着收拾,“那帮臭男人,我可没兴趣!谁爱要谁要!”
“你看看忘川河边那些个男人,哪有几个诚心的,见到殿下时,心里哪还有心爱女子的半分位置。这泯世往生羹往嘴里一灌,眼睛还不忘记偷瞄我们殿下两眼呢。”
忍冬忽得瞅见温绮萝手中的瓶子,奇怪道:“诶?这不是刚才那个猎人送来的药瓶么?!怎么在这?”
温绮萝轻放一旁,又从纳虚鼎里调了些食材出来,打算多准备点冥食以备不时之需。现下在府中炼化的膳食与去了阳间之后再做出来的定会有所不同,那时她的以食控魂术还能发挥出多大的功效都是未知。
“殿下您是不知道刚才那个猎人衣襟领口都敞开到这儿了,”忍冬说着在自己胸上比画了两下,“一副登徒子的样子也不知道是要勾引谁!”
“照我看,他们美食猎人没一个好东西,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开始为所欲为。”
忍冬说着又凑近了点:“今天还听说灵膳坊那边又传出个新八卦,说是有个美食猎人玩弄女使感情,还是个超级冷漠无情的大帅哥呢。”没说两句就开始阴阳怪气有样学样。
温绮萝知道她之前骂的人是寂风,随口接上话,“也不能一棍子都打死,刚才那个没什么坏心思,就是人跳脱了点。”
“殿下!?”忍冬不乐意了,“您怎么又为他们灵膳坊的人说话。”
温绮萝略微严肃了些开口:“忍冬,不可胡说,灵膳坊与我们本就是一体,一荣俱荣俱一损俱损。”
忍冬看着那肩膀上黑黢黢的伤口,“殿下您看您这肩膀上的伤,出去一趟再回来时就这样了。今日我在门口都看见您身后跟着的那个食猎了,长得就不像个好人样。”
炽影?
没想到他竟然跟着送她回来了,倒是个骂不走的固执家伙。
温绮萝余光瞟到身侧的瓶子上,眼中不觉浮现二人食用同心粽的场面,当时他是没有一丝犹豫。若不是着急在阎王面前立功,倒也是一个古板憨厚之人。
如此固执,此去阳间,定然是甩不掉这个麻烦家伙了。
温绮萝悄然吐出一口气看向窗外,悠月蒸上。
猎房内并不安静,西边魇堂内寂风正站在炽影的床边大叫,“你小子!”
“到底对萝姬魂使干什么了!?现在往生殿的姐姐看见我跟看见疯了的野狗一样!起来!你睡什么睡!”寂风已经对着榻上的人开始动手动脚,“给我解释清楚再闭眼!”
炽影往里翻了个身不想理会:“你下次不穿这身皮去就不会这样了。”
“好你个炽影!”寂风对着床榻上的人指指点点,“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简直比我还不要脸!敢情这冥府第一美少男的名号给你当呗!”还嫌不够解气似的,对着褐色的榻腿就来上一脚。
“你丫的!”
“起来啊,睡屁!”
“你看我这衣领都叫往生殿的女使姐姐给我撕裂开了,你得给我补回原样。”寂风语气中透露出几分强硬姿态。
炽影被吵得彻底没了睡意,翻身起来凝着一点无语的眉,“你让我给你补衣服?”
“我不会。”炽影下了床,坐到桌前去。
寂风身影忙跟过来咋咋呼呼一手臂磕在桌上:“我不管,这事就怪你,我可是听说了你今天跟萝姬殿下闹矛盾了!不然我怎么会被轰出来!?”
炽影看了看桌上那衣服:“你怎么不去找你自己的女使?”抬手撑着额心中突然堵得慌。心中猜测莫不是今天吃了那种粽子的缘故,可是又说不上来到底是个什么感觉。
“谁、”寂风顿了一下,“谁干的好事我找谁!我心里可明白着呢,还不都是你惹殿下生气了。”
刚说完就听着外边有稀稀拉拉的说话声:
“这是你们西魇一堂的。”
“大晚上的谁啊。”寂风意识到了自顾自往外走凑热闹,眼见着食猎长带着左右各处分发膳食份额。
“寂风,这是你跟炽影的。”食猎长招呼道。
“什么啊?”寂风跳下台阶,往前探去。
“往生殿□□谅,特地给大家送来的新滋补膳食,要求大家试吃完之后写出个反馈出来,字数不限。”
“哦对了,还是不少于五个字吧。拿人家手短,吃人家的嘴软,别到时候让人家说我们是吃闲饭的。不能在吃这块拉低了咱们的水准,我们有品的身份摆在这儿呢。”食猎长甩了甩自己腰间系得略微仓促的红绸。
“知道了知道了。”寂风取了相对应的份额出来转身往屋里走。食猎长哪都挺好的,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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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有点碎,都快成老妈子了。
“不错嘛,还挺自觉!”一进屋寂风就看见炽影拿着个针线在给自己缝外袍领口。炽影兄弟就是面上冷,和这样的人交流就得使用强制爱那一套才好使,这是他亲自悟出来的道理。
“外面是怎么了?”
寂风嘴里还裹着那块自己的糕点,顺带着把炽影那块藏进袖子,懒散开口:“噢、没什么,就是食猎长过来问一嘴谁出恭时候尿外边了,真给我们食猎丢人!徒有其表,影响我们到猎人形象了!他说他下次要在那边安一个永生镜,看看究竟是谁这么虚!”
寂风是张嘴就来,连在这种地方装一个监测器这种鬼话也能说得出来。炽影自然是不信的,只管把缝得有些潦草的衣服递过去,随他胡言乱语,只道他这话里面有掺水的成分。
“也不过如此呢。”寂风抿了抿嘴。
“什么?”炽影没听清,以为他在说衣服,心中那点不舒服的意味更堵了,“觉得不好看你可以去找你的女使,不必再在这难为我。”
寂风一把拽过衣服,嘁上一句,“风大帅哥的衣服倒了她们手里还能拿的回来么?你管我找谁呢,我就爱使唤你。”一口哈欠说得洋洋洒洒含糊不清。
“回你的屋去。”炽影开始撵人。
寂风拿上衣服往外边走边吐槽:“走就走,你以为你是香饽饽还是你的屋……”
话还没说完,人就软绵绵倒下去了,看的炽影一愣,凛着额从容站起来走到寂风面前踢了一脚,怀中那块圆溜溜的糕点就滚了出来。
炽影蹲身倾身去捡,放于指尖凑近闻了闻,甜的,紧接着又得出两个字评价:
“有毒。”
淡淡的西神梅的味道飘浮,炽影收好放进衣兜里,扔了一床旧被子盖到人身上随后出去。脑海中不自觉冒出一些个奇奇怪怪的名字:
远志、茯苓、糯米粉、粳米粉、温水……
冥府的夜看似不见天日,似是晨昏破晓。
温绮萝醒来时已经是晌午了,昨夜连夜做了个超足功效型膳食,听说最近有猎人夜里休息不好,一时间也难以入眠。走之前就再做了道滋补的膳食糕点给猎房送过去,这一走也不知道归期到底是多久。
温绮萝望着盘子里白褐相间的远志茯苓安神糕眉头轻皱,呢喃自语起来:“远志……安神益智、交通心肾……”
“不行不行,下次看来还是得少放一点。三钱的样子应该就差不多了。”
温绮萝拿出个本子翻了又翻才念念有词动笔:“安神茯苓糕,取远志三钱,多则嗜睡。茯苓一两,宁心助眠。糯米粉四两,粳米粉一两,蜂蜜二两,以和诸粉。”
“面团小块,搓成圆丸,轻压成饼状,隔水而蒸,约一炷香至一刻之时,取出稍晾。候凉,匀刷蜂蜜一层,乃成。”
门外咚的一声,惊得温绮萝‘乃’字还没写完,啪一下那一撇蹬出去好远。
推开门就看见炽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手中还半握着只轻咬过一小口的远志安神茯苓糕。
5. 正骨安容
这人……
温绮萝扶着门框,心头猛震了一下。
没想到他竟然跟过来了,白费了她昨晚上大费周章去熬夜做了半宿的安神茯苓糕,想个正经又不动声色的法子当真是不容易。当人也难,当鬼也难,体制内哪哪都难,哪能将一件件事都做得那么漂亮。
温绮萝虽然穿的是人间女子的衣装,照例提了下不太长的裙摆弯下腰,去捡地上那枚咬了一小口的远志安神茯苓糕,轻轻放在鼻尖闻了闻。还是昨晚上那个味道,这隔夜糕的留香倒也还挺持久的。
伸手探了探地上不省人事的鼻息,撇撇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非要跟着我做什么,可真听主子的话。”温绮萝叹了口气缓缓又像是自言自语,“图什么呢?想要出人头地,脱离那个地方?”
温绮萝不是不知道美食猎人的尴尬地位,他们这群人说白了就是干苦力的。直属于灵膳坊,为地府搜罗各种各样的美食材料,而灵膳坊上面还有她们往生殿压着,等级算得上是森严了。
生在猎房,有相熟的女使便还能帮衬着,容易度日些。这也是为什么猎人们都是这些年轻力壮男子的原因。
那些能力各方面跟不上的猎人早就死在外面了,而府内该搜寻的刚需食物材料清单,会派人去再次去寻。无论天涯海角,无论刀山火海,是一群亡命之徒的狩猎游戏。
美食猎人,的确是份苦差事。
想起这两天发生的事,温绮萝站起来时不轻不重给了炽影一脚,憋得她一肚子火不知道该往哪里发。再就是嫌弃他满口仁义道德,要不是他突然出现,那随着她一同掉下幽冥域的小娃娃说不定还有生还的可能……
如今,约莫早就灰飞烟灭了,怕是连轮回转世的机会都不会再有了。
“诶小哥。”
恰逢小二路过,温绮萝叫住端着茶水的人笑着搭话:“麻烦你帮我把他抬进去,辛苦你了。”
温绮萝踢完人还是有点良心往外溢出来的,但也不多,她这个人向来恩怨分明。谁要是在她面前干龌龊事的,包睚眦必报,忽地又想起武魂殿那个晦气的……
小二放下茶壶,伸手捞了一把地上双眼紧闭的人笑笑,“欧哟,你家相公还挺实沉,一看就是练过啊。”
放下人后又拍了拍炽影手臂上的腱子肉:“瞧瞧这硬邦邦的,姑娘您真有眼光。”
温绮萝正憋着一肚子晦气呢,此时又恨不得两眼一黑,面上又只好尴尬笑笑:“误会了,我们、不是夫妻。”
小二也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边摸摸头脑边往外笑嘻嘻走着:“那个,我看你俩还挺有夫妻相的,原来不是啊。”
“那你们俩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小二没往下说,话里话外都是指指点点的意味。
温绮萝咬着牙硬着头皮道:“我是他丫鬟,在府里就这样伺候惯了。”
“啊?”小二懵了一下道出疑惑,“怎么感觉姑娘比当主子的穿的还讲究点。”小二意犹未尽的眼神往屋子里直瞟。
温绮萝彻底绷不住了,站在门框前叉腰硬气十足:“怎么样!?”
“我家少爷脑子不好使,就爱这样穿不行吗?你要是能给他这丢人的习惯改过来,我们家老爷都能给你二百两报酬金花花。”
小二也看出来眼前这当丫鬟的姑娘是个脾气火爆的,这还没说两句就急眼了,跟主子估计一个样,都是怪人。
慌忙道:“那个、下堂还有事,我先过去招呼了,客官您有事再叫我。”连带着称呼都改了,也不叫姑娘了。
温绮萝拉拉个脸,站在门框边,嗓子里压着火,回看一眼床上的人,瞬间火气更大了。
这一天天的,遇到的都是什么事,好好的活计给她干到出外勤了。心里暗暗发誓别让她逮到机会,不然抓住武魂殿的把柄,非扒上他们一层皮不可。
昨天她来到梵天镇的时候就追踪过了,这里丝毫没有任何关于那阴魂的气息。上次在城门楼上洒下的金菊干花粉到了这镇子上就消失殆尽,眼下至于魂魄还在不在这里都不好说。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具有镇定功效的干花粉对那小鬼不管用,或者说几乎是失去约束效用。
这倒是挺新奇,坠入轮回地府的魂魄都得受她管辖限制,无外乎就是生前积攒的业力大小不一样罢了。
有些人事是因为身份身世,有些人是因为所作所为。不同的身世与生俱来的业力不一样,相对应的不同的所作所为也是一样,建立丰功伟业的,和所犯之罪罄竹难书的同为业力深重。同样,身份尊贵的死后所携带的业力为大。
这只出逃的阴魂还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竟然能逃脱她的花粉追踪,如此再想找到他可就难了。
不排除他还在梵天镇的可能,只消等入夜时候再看看。
这镇里,总归是一个线索。
堂下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温绮萝站在阁楼上寻了声音往下看去。
一群小斯装扮的家丁涌入凡尘客栈,只见那几人动作粗鲁,见到人就扒拉过来,对着人从头到脚上下眼瞅打量一番。
看他们倒也不是对待每个人都是如此这般举动,应该……像是对第一次见到陌生人。
而且还有一个新奇的点,同样是一起出入的男女,他们偏偏只对男子出手,看都没带看一眼女子的,直接就略过。
像是在找人……一个男人,更准确来说是一个相貌端正的男人。
“这个也不行!”
“你也一边去,别挡道!”
温绮萝觉得自己大概还是含蓄了,他们大概是在找这世间貌比潘安的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朝哪代的女皇在这选宦宠呢。
也是蛮有意思。
光天化日,可以强抢民男,没治安枉法。温绮萝在地府当差维持市容惯了,见到像是发狂一样的恶鬼就手心发痒。
奈何这是人间,不是阴曹地府。
她不能,也管不了许多,如今尽快捉拿小鬼回地府复命才是。旁的什么,诸般因果皆有得道缘法,那不是她可以掌控的,阎罗王有自己的生死簿。
温绮萝并不打算坐以待毙,除了夜间碰碰小鬼之前,还需做两手准备。
如果说阴魂出逃行动目标极为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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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那一定是有什么未了却的心愿,恰逢万鬼探亲潮涌动时刻,体内不安的因子此刻便又开始躁动了。
星眸凝露糕可勾人执念,无论这阴魂是何般年岁,心中所想执念都离不开人和物。只要食了这糕,就不怕他不暴露。
温绮萝下了堂准备外出寻些食材,别的这客栈酒楼内都好说,就是这其中一味至关重要的还得他亲自去准备——
清晨露。
旁的无外乎糯米粉、粘米粉、澄粉、白糖、蜜红豆的,这些寻起来都不难。
温绮萝路过大堂,那几个粗鲁汉子瞥都没瞥她一眼,屋内模样俊俏的男子差不多都已经被他们瞧了个遍。
一丝清菊的味道隐约浮现,待温绮萝走过身,那味又消失不见了,很淡很淡。可以确定,是菊香。她的嗅觉,不会有错。
出了门,温绮萝便四处溜达着,这个天气还能让菊花开得正盛的地儿需得去瞧瞧,也可以补补她纳虚鼎里上回用空的食材。
客栈内那领头的回看了一眼踏出脚出门的陌生女子冲着台前的小二问:“那女的是一个人来的吗?”
小二皱了皱眉随意接上话:“欸哟我的张哥,您说您这这都快成天天来我这儿视察了,咱镇子上的男的、老的、少的,哪个一天不得让你瞧上个百八十遍。”
小二把毛巾往肩膀上一甩继续叨叨:“我这开门也是要做生意的,您天天搞这一出,下次来往的客人都不敢往我这儿跑了。”
被唤作张哥的男子约莫三十来岁,听了这话不怒反笑,轻哼一声:“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说着推出一锭银子到小二手,“你们掌柜的怕是做梦都要笑醒,多少来你这住店的可不就是为了让我们家小姐瞅上一眼。万一要是被选中了那就是乘龙快婿,要名要利要什么没有?到时候你们店也跟着乐吧。”
小二嘿嘿笑着,银子到手也不怕被拆穿了:“话说你们家小姐到底喜欢什么样的?这都找多久了,也没见个合乎她心意的,皇帝选妃都没你们府上整的这么麻烦。”
“这我哪儿知道啊,我上哪儿给你说去,小姐说对味了那就是对味了。”张哥倚着柜台继续问,“诶跟你说正经的呢,最近有没有新来的,长得周正的?”
听到这话,小二又开始打趣:“你们家小姐那是盯着周正的么,明显是心底有人来寻替代品了,左一个不满意,右一个也不满意,方圆十里的年轻儿郎怕是都让她瞧个遍了。毫不夸张跟你说,街尾那家医馆都翻新了,去的都是哪些个已经被筛选过一回的年轻男子,招牌上写的都是正骨安容,还原美貌。”
“你就想想吧。”
张哥握着拳头砸向小二手边放在台面上的温盘唾骂一句:“你他娘又说什么不该说的!?”
“这话也就在我面前说说罢了,捅到外人跟前,看苏老爷不派人割了你的舌头。咱们这身份,哪里置喙得了这些,多赚点银子花有命花比什么都强。”
“张哥,您快上来看看这个!”身边一同跟着的人站在楼梯口处喊道。
顿时,一圈人都被吸引了,跟着投过去大片好奇的目光。
6. 流言蜚语
苏府上这几个日常巡查的家丁已经许久不曾有这样的举动了,这一吆喝,那便是八九不离十要成事的样子。
堂内的人谁不想看看这能入苏府千金的男郎到底长什么样,八卦的心思都顶到了嗓子眼,一个两个纷纷伸着头往上堂口的方向看。
张哥忙收起了插科打诨的劲儿,朝着楼梯口的方向就过去了,眼都没眨一下。
小二拎着肩上的毛巾在后面追着喊:“欸,我上堂里都是贵客,你、你们……”他这番说辞倒也不是真的不让,毕竟礼也收了,只是这该做的样子还是得做。无论是哪一方事后追问上来,都不能得罪。
小二站在最上面那台阶上时也没想到他们查的就是右手边第一间房,然而他才刚刚来过这里,心里头住着的阴影还没下去呢,这会儿又回来了。
张哥催促道:“都杵在这门口干什么啊,守护神呐?”
“赶紧的,进去瞅瞅!”张哥说着就扒拉开眼前两个磨叽的往里走。
小二也跟上去,刚才急火攻心的没注意到,这会儿发现房间的空气里满是糕点的馨香,还挺醉人的。路过的时候便顺手就揣了一块,要是能弄到这配方就更好了。
一抬眼就发现张哥正盯着自己看,眼神里满是疑惑:“这房的客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小二仔细想了下,回:“女的是昨天夜里来的,男的不知道,据那姑娘说是她家主子。”
张哥站在床榻前看了看面前这个模样俊俏的男子,状若思索:“哦~大户人家啊。”
“什么?”小二没听见那自言自语般的嗡嗡声。
张哥朝门口的小厮大手一挥,“过来两个,赶紧的、装麻袋!”
小二一听就急了,伸手抓住张哥的手臂:“诶张哥,这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这人还晕着呢,苏姑娘再急也得问问人家的意思不是?万一人家不是来这里那个啥的呢,据我看也确实不像的。”
张哥似乎觉得也是这么个道理,这么多时日都等了,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的。等到将目光重新投回去,忽看见人一身的破旧衣服,顿时不这么想了:“我就这么跟你说吧,哪怕他身边有丫鬟跟着那也是破落户,你看看这穿的都是什么料子。”
“能被我们家小姐看上那是他的福分,算是这辈子投了个好胎,寻了一副好相貌。”张哥又轻笑一声。
小二眼见着劝不动,突然想起来那女子的话,张口就来:“他、这是个傻的!”
除了张哥外,房间里跟着传来几声若不可闻的唏嘘。
张哥转了脚朝小二道:“你说什么?”
小二硬着头皮指了指自己脑门:“这儿啊!”
“我说他这儿有问题!”这回小二倒是捏着嗓子了,在场的偏都竖着耳朵认真听。
张哥也没有料想到事情会是这副情景,本来眼看着就是一桩美事了,临到头了出了这事,真是白费了这一张俊脸。他依旧没松口:“带回去,带回去再说。”万一这个真成了呢……
也未必是人人都想当这乘龙快婿,有时候路上的狗见到他张大都嫌,天天过的都是这上门讨债的活计。
小二又开始神神叨叨起来:“我可跟你说,万一这个真合了你们家小姐的心意,那谣言可就要变成真的了!”
有传言苏府的小姐这症状大概是早就疯魔了,是得了癔症,所以才会是这般如此日复一日的寻人。还有传言说苏小姐貌丑,所以才在这千挑万选觅夫婿。
前一种是男人们的嫉妒心作祟,后一种是女人们的嫉妒心作祟。无论是哪一种流言蜚语,街头巷尾的流言都挺甚嚣尘上的。
小二也好奇:“诶你们家小姐到底长啥样啊,美不美啊?”
张哥白了他一眼:“废话!”
“真的啊?”小二不大信。
张大反驳:“我倒是远远瞧过一回,从头到脚就跟仙女似的,那能不好看吗?”
小二又来上一句:“那她不是真的脑子有问题吧?”
张大利索伸手将人往边上推了推:“去你的!”
“他娘的瞎说什么呢,我们家小姐人好着呢,你边上去。”
几个汉子很快就把人装进口袋里了,走的时候都没敢走正大门,一行人顶了个小轿直接给人塞里面扛走直奔府上,着急忙慌的要给小姐过目,都等不到天黑。
温绮萝从外面回来时,天也还没完全黑下来。
一进门就看见小二乐呵呵地站在台前拨弄算珠,嘴里盘算着百八十两银钱,翻来覆去算个不停。
温绮萝移步到台前,看了一眼账本随手替他拨弄了两下算珠,轻笑着:“这梵天镇可有人养菊?”她今日外出并未寻到,不大的地方都快给她逛完了。
小二看见眼前已经算出来的结果露着一口不整齐的牙,乐呵呵道:“不知道姑娘说的是什么样的?”
“菊,性喜清寒,耐霜露凛冽,迎秋风独芳。”温绮萝说了两句,觉得这小哥的心思就没在跟她说话上。
“这个季节能闻着菊花馨香,你们镇倒也是新奇。”
小二一边说一边拾掇台面上乱七八糟一堆壁笔纸:“是是是,梵天只有一处有菊。”
“何地?”
“苏家府上。”
温绮萝今日外出并未见此地,继续问道:“如何走?”
小二又乐呵了:“好找好找,今晚那苏家小姐就要成亲了,红妆得从河坊街街头铺到街尾。等到了晚上就知道了,到时候你大可以带你们家公子去瞅瞅。”
说完小二又补了一句:“诶你们是外来的吧,看着还挺面生的。”
听到小二提起楼上房间里那个麻烦,温绮萝随意“嗯”了一声,懒散道:“他可醒了?”
“谁啊?”小二不过头脑问了一句。
“我家、公子。”温绮萝几乎可以说的上是咬牙切齿了,顶着后槽牙暗暗较劲。
小二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噢噢了几声:“这我还不知道呢,反正是没见到过他下来,说来也奇怪,他来的时候就我就没看见他是怎么进到这客栈里的。”
能看见才是有鬼呢……
温绮萝吼吼回去:“我们家那位脑子不好使,就喜欢飞檐走壁啊,小时候就这样。”大致也确实是这样,猎人无论年龄大小都要经过残酷且严苛的训练,能活下来的都是非同寻常的人。
小二撇撇嘴:“你们家公子是智障我不是啊,这么火大干什么。”
“你嘀咕什么呢?”温绮萝一记飞眼扫过去,“骂我?”
小二这会儿又赔笑起来:“欸哟您这是哪儿的话,小的看见你们就像是看见祖宗,都得供起来的。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怕摔了的。”
“行了行了,别贫了。”温绮萝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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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银子递了过去,“一会儿做点好的送上来。”
“得嘞!”
转念一想温绮萝又变了话头:“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借你们后厨一用。”
“好说好说。”银子到手,小二现在是什么要求都能随便提。
看来计划有变,今晚若是人潮涌动的喜庆佳节,那阴魂现身的几率就会大大增加,不能错失这个缉魂的好时机。
想起小二账本上一排排食材的罗列,温绮萝又张口:“这宴席是你们客栈负责的?”
“那当然了,也不看看我们这店门可是梵天镇上最气派的,口碑也是顶好的。”
温绮萝清了清嗓:“要是今晚的厨娘也算我一个,我能包你们客栈的口碑更上一层楼。”
“你?”小二看了一眼柜台前面站着的和自己身高差不多,柔美气韵中不失贵气的女子后抿了抿嘴。
“嗯、我。”温绮萝肯定道。
“你说你是官家小姐我都信,这种辛苦粗活哪是你们这种一门一户人家能做得了了,就冲姑娘这纤纤玉指打眼一瞧我就知道了。”
“远志八分,茯苓三钱,糯米粉三十钱,粳米粉八钱,蜂蜜五钱,加温水搅拌,静置面团一炷香时间,分块压成小饼后蒸熟后再刷蜂蜜。”
温绮萝一口气说了一串,伸手向小二讨要,“拿出来。”没想到白日里趁她不注意,他竟然顺了一块去。
小二憨笑:“吃、吃了吃了。”他下午从房间顺出来的那块糕点确实还在身上。
温绮萝笑笑,佯装吓人的语调:“远志有毒啊,吃死你。”
“没想到姑娘是行家啊,是小的眼拙了。”
温绮萝没再计较,轻描笑语:“我这还有一道糕点,叫星眸凝露糕,那滋味绝对不比这茯苓糕差。而且你听这名字,星眸凝露,多好听啊,那些个女娃娃们指定喜爱。我们就借这苏府小姐的婚宴将这糕点推出去,再冠个情情爱爱的由头,你还怕这以后没生意做吗?”
小二一听就乐呵了:“那成那成,今晚就靠你了,到时候指定热闹。”
“就这么说定了。”温绮萝嘱咐道,“有牛奶是最好了,没有,羊奶也行。”
小二还沉浸在发财的喜悦中:“有的有的,都有的,我们好歹也是这么大店呢。”
温绮萝笑着走了,上了楼梯便敛了面上风情的神色,脚步愈发沉重起来。一想到今晚有一场硬仗要打,心里就堵得慌。摸了摸两下心口,依旧是愁云不减,索性打算回屋小憩一会儿再下去准备食材。
只是……
待温绮萝推开了门,房间里没有一点人的影子,炽影不在屋内,走了么……
没想到他身体素质还挺好,这远志她之前可放了不少在里面,易嗜睡得很。
走了也好,要是待在她身边,反而处处会有限制,她要在乎要考虑的便又多了一个人。
温绮萝调出纳虚鼎里之前用剩下的陈露,味道淡是淡了点,分量倒也够用,眼下时间来不及了,就只能如此先将就一番。
今晚不知怎的,心口难受得厉害。
以前倒是从未有过如此症状,看来今晚的确是有事发生。
窗外河坊上花船四荡,灯火照得梵天镇通红一片,如同那晚她在忘川河边见到得天上人间一样。
寂静霎时陨灭,屋外的敲门声又起……
7. 红妆嫁娶
“来了~”
温绮萝顺手关上了河边红笼覆罩的光景,回身向屋门口走去。
“欸哟小姐你可快点的吧,厨娘都一并过去了,苏府那边已经在催了。”小二站在门口催促,一脸难办相。
“知道了。”温绮萝应了一声。
“还有啊姑娘叫什么?苏府那边跟我要人员名单呢。”小二拿出本子的间隙称赞了一句,“这大户人家做事情就是仔细。”
“唤我萝姬就行。”
“好嘞,萝姬姑娘。”
温绮萝心里可谓是明镜,小二这是将算盘打他头上了。苏府要是按照人头做事,客栈里就能多讨要一份赏钱。
这些温绮萝倒是不在意,她的心全在缉拿魂魄上,早些干完活计也能早些回去复命。
“如此便有劳倒小哥带路了。”
小二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抬头看了一眼面前人,目光又飞速向屋内扫了一眼,傻乎乎问道:“诶你家少爷呢?都这个点了怎么不在屋子里。”
温绮萝懒得正面回答,转身带上门,跟在小二身后浅笑道:“少爷长大了,也不是什么事都是让我们这些做下人的知道的。”
小二心情不错接着话调侃起来:“哈哈哈那也要看紧点,你们家少爷那样子说到底还是个孩子。”
这话,确实在说少爷是个痴傻儿。
温绮萝抿着嘴配合着笑了一下,没再说别的。
“你过来看,”小二站在客栈门口,伸手指着前面一条地上铺满红毯的长街,“那条街就是苏府的十里婚路,你顺着这条道一直往前走就能到了。”
“而且路上都是人,要是还不清楚可以随时问路上的人,其他厨娘也刚过去,你走快点还能跟上,我还要看店就不过去了。”小二双手交握在前,手里攥着那条白亮的毛巾。
“好,多谢小哥。”
小二摆摆手:“不碍事不碍事,回头那糕点的秘方记得教给我就好。”
温绮萝点头颔首:“那是自然。”
小二直乐呵:“姑娘一看也是出身大户人家出身。”
温绮萝扯着嘴角并未多说,向着不远处的婚路上不紧不慢走。这人间的百态还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往日在冥府里可见不到这滋味。
借着头顶的月光,温绮萝也踏上了那红毯,上面按规律排列着一朵朵莲花,在清辉照耀下若隐若现。时不时有小儿的嬉闹声在前方响起,伸出闹挺的小掌丫在红毯边缘故意踩上几脚,那光景便更新鲜了。
她胸腔里默默涌动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悸动,像是酥酥麻麻的慌乱感,是有点不踏实。可那点感觉又不是害怕,要说不可掌控倒也是真的。
温绮萝站在原地,不自觉摸了摸心口,体会着那股说不出来的陌生意味。
“欸哟我的姑娘诶。”一妇人吆喝着将温绮萝从红毯上拉下来,拉到自己身旁。
“你怎么能站在上面呢,这红毯是要给新郎官和新娘子先走一遍才能上去走的。一看你就是外来的吧,还不知道我们这儿的规矩。”
温绮萝被妇人的举动吓了一跳,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那我踩了一下有没有事?”
妇人突然乐呵呵笑起来:“那能有啥事啊,沾沾喜气呗。”
温绮萝还以为她这一脚会给新人带来什么不吉利的兆头呢,顿时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这妇人的神采就是夸张了些。
街尾的锣鼓一下将人声点缀的更喧哗三分,瞬间吸引住人们载满喜悦的目光向那处看去。温绮萝顺着人群整齐的动作一道向着不远处的仪仗队看去。帷帘绑起的高轿在前,后面还跟着一顶同样宽敞的矮轿。
几步之间她便看清了那新郎官的样子,不是别人,正是从她房间里溜走的炽影。
这是温绮萝没有想到的,怎么会这样?
一眨眼的功夫,炽影竟然变成了苏府的新姑爷?
猛猛和炽影对视上,他像是没看见自己,端正个架子坐在高高的轿辇之上。说实话,她觉得这不像是婚宴,炽影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此时正俯览都朝向他祭拜祈祷的众生。
这太奇怪了。
她也不太相信眼前这个食猎是什么利欲熏心的奸猾贪婪之人,毕竟他曾经可是说出大爱无疆的话来提醒讽刺过她。
只是那眼神太陌生,炽影也是匆匆看了了她一眼就撇开视线,似乎跟之前看她的眼神有什么不太一样的地方。她如芸芸众生一般抬头仰望,不是对看见神明的欣喜,是疑惑,是悠然而生的惘然。
蓦地想起一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随着本能又一脚踏上红毯,身子跟着往前去了一步,依旧没有得到炽影一星半点的回望,甚至哪怕是多一秒的注意。
温绮萝黛眉轻蹙,严重飘荡起无解的迷惑,胸腔里紧实的跳动随着脉搏一下又一下,温热感消退下去,身体里升起的浪潮轻荡一次就又回落在脚下。莲花闪着丝丝缕缕的金光,跟着新郎官走过的痕迹忽明忽灭。
温绮萝顺势往眼前稍低些的珍珠花轿看去,感受着身体里铺荡开的气韵。鲜艳的珠花罗绮伴着肆意张扬的红溢满眼眶,除此之外,她竟然感受不到一丝属于人的气息。
难道说轿子里是空的吗?
可是看这群抬轿的人,温绮萝又觉得似乎不是……
前面那顽劣的孩童又把小脚踩在为首的炽影还没有走过的地方,那孩子爹娘拉扯着小娃娃直往后退,笑着轻声呵斥上几句。
妇人跟着在她耳边欢呼着笑说了一句吉祥话:“新郎新娘过,几踱合欢,多生贵子!”
那年轻的爹娘嬉笑着,也瞬间不好意思起来。
温绮萝不知是不是肩膀上的伤犯出痛意,连带着心口处也隐隐作痛,低头间再见那莲花纹路扭捏变了形,花瓣纤细了不少,也更精致了些。
仪仗队一走过,男女老少都跟着踏上了红毯,人们笑着欢呼着,一同向着苏府涌动。温绮萝撇开人群,选了熙攘的路面提前赶到了苏府,今日所见这一幕算是打她个措手不及。
不论是按照哪处的规矩,地府的美食猎人怎么能和人间的女子成亲呢?
炽影……他不怕被反噬吗?
星眸凝露糕已经提前被分发至每一桌上,温绮萝站在外院的墙檐上扫视周围的苏府的一举一动,先不说炽影的那档子事,今晚的要义是查探小鬼是否在梵天镇上。
至于其他事,都可以先放一放。
这世上,每个人都要有每个人该做的事,每个人经历的也都是该经历的,命簿上的运数罢了。
“姑娘在此处是做什么?”
稍稍昏暗的角落里传出女子声音,温绮萝打眼便瞧见了说话那女子的位置,继而从墙头上跃下来,走到那女子身旁。
“你就是苏小姐?”温绮萝不太敢确定,眼前这人虽然衣着华丽如成婚嫁娶的新娘,但是穿的却是白金服色。
人间的喜乐之色大多是红色,就连绿色、蓝色和黑色也是极为少见的,更遑论像是天界的白金之色了。
不过,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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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说倒也是一个仙气飘飘的可人。
炽影是喜欢……
“姑娘是镇上哪家的女子,也是今晚的访客吗?”苏晚月目光如炬,直直盯着眼前的陌生女子。
除去这眼神,温绮萝觉得这苏家倒有些弱柳扶风那意味,全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娇养的金贵气,额上钿着一朵长生花,很衬今天的吉祥兆头。
温绮萝搭上话:“苏小姐,我是凡尘客栈今天过来帮忙的厨娘。”
苏小姐温柔笑道:“来者是客,姑娘今日都做了哪几道菜,回头我叫人好好尝尝。”
“小姐抬爱,我就只做了些糕点没出什么力。”温绮萝从帕子中掏出星眸凝露糕递过去,“小姐尝尝?”
“干净的。”看苏小姐犹豫了下,温绮萝又补了一句。
“倒不是嫌弃姑娘,只是我身子不大好,不能乱吃东西。”苏晚月说是这样说,还是伸手接过去尝了一口,香甜的味道霎时间浸袭,口感也绵密,甜而不腻。
“苏小姐觉得如何?”温绮萝还是很乐意别人与她一同探讨与品尝美食的,尤其是当这食物是出自她之手时。
“姑娘巧手,人也是。”苏晚月自顾自说起来,“我说今晚这宅子里怎么有一股特别的味道,原来是姑娘所为。”
温绮萝笑笑:“家乡的做法,但愿……”
顿了一下,又接着说:“但愿苏姑娘和新姑爷喜欢。”
提起新郎,温绮萝还是很有话说的,又问:“苏小姐和他是怎么认识的啊?”
炽影当是第一次与她来这里,还是说炽影之前外出食猎的时候就来过这里,与这姑娘约好了下次再见面就凤冠霞帔红妆嫁娶。这样听上去,倒也是一桩有情有义的浪漫美事。
如今再想起当时在阎王殿炽影非要跟着过来的情景,就显得合理多了,他是要借着外出的机会去娶自己心爱的女子。
这又怎么不算是一种脱离呢?
追求幸福本没有错,但愿他能逃得过阎罗殿的降罪。
温绮萝回神间瞧见苏小姐轻咬一口的眼神渐渐暗淡下来,失去一层夺目的光彩,见她缓缓道:“我也没想到今日就成婚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温绮萝也并未觉得这婚宴办得仓促,一切都在井井有条上演着,仿佛提前演练过千百次似的。
“他长得……和他很像,身上的味道也一样,一样那么令我熟悉。”
温绮萝静静听着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苏小姐这是把炽影当替身了,在他身上找寻真正喜欢之人的影子呢。
很快,她之前的那个猜想便不成立了。
那炽影呢,他又是因为什么才答应这场婚事的呢,是金钱名利还是高门贵女?
可无论是哪种,那都会是镜花水月,何故能长长久久……
“我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觉得就是他了,我已经错过他一次了,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再错过了。我想啊,这就是他又重新回到我身边了。”苏晚月说得怅惘,忧郁在圆润的月光下深邃上几许。
几滴泪顺着她眼角流下来,也同滴落在温绮萝心上似的,可能是星眸凝露起作用了,将人心底最惆怅的往事勾出来并放大。
温绮萝不动声色收起空中那抹泪珠,放进了纳虚鼎里,至纯至善之人的眼泪是珍贵的药材。
手腕被焦灼的热气烫了一下,那眼泪瞬间爆裂开来,根本没放进虚空储备空间里。
“小姐、小姐……?”夜色里微亮的烛火摇曳袭来。
8. 阳寿早尽
少女清脆甜美的声音打破被黑夜隔绝开喧嚣的这方圆地。
苏晚月的咳嗽声又起,看来这位小姐的身子当真是不怎么好。美则美矣,可惜了,约莫是个早夭的模子。
“小姐,您怎么在这儿啊,绯月找了您好一会儿了。”唤作绯月的丫头赶忙贴心将一路拿在手里的披风围在苏晚月身上又拢了拢,嘴上还不忘数落着,“夜里风大,就不要到处乱跑了,一会儿还要见姑爷呢。”
苏晚月轻轻“嗯”了一声,在丫鬟的搀扶下往回走。温绮萝瞧着这一主一仆渐渐离去的背影,顿觉得那丫鬟说的对,这夜是挺凉的。
也许也不仅仅是这夜凉如水的夜色。
温绮萝寻了前堂高鹏满座的宾客席,有了美酒佳肴相伴,衬着苏府上上下下尽是吉祥喜庆的情景。
“这个好吃,你尝尝,给!”
温绮萝又见着刚才那孩子的爹娘,现下男人手上捧着的正是她亲手做得星眸凝露糕,女子的朱唇覆上那淡紫色的糕点时,甜蜜的笑容荡开在两个人的脸上。
“嗯、好吃,孩子他爹你也吃!”芊芊玉手又将咬过一口的糕点推回去,递到了男人嘴边上。
温绮萝不自觉跟着扯了扯嘴角,心中那股不舒服的劲儿倒消下去不少。
“娘亲,有个漂亮姐姐说这叫鸳鸯糕,是给有情爱的男女吃的,可是我尝着也好好吃啊,娘亲,我还要一口还要一口。”那小娃娃伸手扒拉着娘亲的裙摆吵闹着还要。
旁边那妇人又在说着吉祥话:“这有情男女啊就好比那鸳鸯比翼,如今这对新人也是同栖暖树共结连理,长偕白首乐余年呐。”
“凡尘客栈真是会做生意,手艺啊也是顶好的。”香甜软糯的糕点在人们口中化开,随着声声笑语没入红光掩映的夜色里。
温绮萝转过头看向桌子上那糕点,就剩下最后一块,大家确实都很喜欢。她伸手去拿,递到嘴边上终究还是放下了,没有一点食欲。
看来那出逃的阴魂应是不在这里,否则按照每桌上的量,他很有可能会吃到。现下她是一点感应都没有,今晚估计是要扑空了。
下一站去哪里也还不知道,只是在走之前她还想见炽影一面,该说的有些话还是得当面说。不论是出于冥府的考虑还是个人婚姻大事的考虑,她都想要这么做。
未到新房,温绮萝便在半路见到了在树下徘徊的炽影,似是悄怆料峭的样子。
这模样真不是一个礼毕的新郎官该表现出来的样子,他既然做出如此决定,心中竟也还会有放不下的事情么?以她看人的目光,像他这样惯会权衡利弊的人应当是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万全之策才对。
“炽影?”温绮萝走上前去。
他转过身来,对上温绮萝的眼,敛起那股悲从中来的情绪,又好像是花轿上那对峙的一眼。冰冰凉凉,没有任何情感。
这样的人,当真是心思深沉,叫人琢磨不透。
“你可吃了今晚的星眸凝露糕,那是我做的。”温绮萝看不懂那眼中的情绪,默默摊开手掌心里那一块自己将才还未吃的糕点递过去。
皎洁的月色下,两身鲜红如火的衣衫。
承载男欢女爱的点心如女子的眼眸般亮起来无数闪耀星辰,下一秒又全部倒映在男子深邃的眼中,叫人瞧不出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愫。
炽影只是看了温绮萝抬手将那掌心的糕点顷刻间便拂袖挥在了地上。
“你……!”
温绮萝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光景,凛起眉,带着犀利的眼神瞪回去。
她虽是往生殿殿主,却从未曾想过要拿这个身份来压他或是与他相处。既然一同来了凡间那便是道友,如果他们有最基本的相同目的,那便也算是同心同德。
哪怕是今日见到他成婚的消息,她也并未想过多干涉。说到底,猎房的人做什么事,头上还有灵膳坊顶着。要论亲疏关系,她们往生殿自然差得远,她向来也不喜欢管这种闲事。
现下竟然没想到炽影竟会是如此做派,不领她的情不说,这已经算的上是在打她的脸了。
那紫糕掉在地上滚出好远,钻入树下的阴影里不见了踪影。
温绮萝上前一步质问道:“炽影!你这是做什么!?”
“你就算再不待见我,也不必做到这个份上吧?我从始至终也没有要干涉你的意思,你大可不必如此防着我。我来只是告诉你一声,我要走了,往后不必再说什么同心同德的话,你好自为之。”
温绮萝想起那日在阎罗殿的情景,他一点没犹豫就将那粽子吃下了,还非得求着阎王要跟过来的样子,与现在这冷若冰霜的样子大相径庭。
炽影依旧只字未提一句,只是像个旁观者一样冷静淡漠。
“还有一句说与你听,”温绮萝这般时候多少还是在替他人考虑,“你并非是苏小姐的心上人,她和你在一起也许是另有目的。”
她还是手下留情了,念着炽影在冥府是时曾给过她的一点好意,尽管这好快消耗完了。如今再回首看炽影所做这一切,是那么清楚明了,步步算计,步步又是好计谋。
温绮萝在最后那一抹对视里才慢慢瞧见了炽影脸上浮现出的一点动容的神色,当真是难得,竟是刺激到他了么?
杀人诛心,就是要往人痛处戳的。
炽影似是一点都不想与她开口,匆匆一眼便转身离去。她没有在那孤身一人的背影中看出半分无措,反倒是之前那股忧愁潇消下去不少。
直到那道身影没入夜色,温绮萝骤然一口鲜血吐出来。
意外、慌乱、担忧……瞬间袭来。
难道是同心粽的反作用?
可是……那炽影为什么看起来丝毫没有受到影响?遭到反噬的只有她一个人,任凭她与他比起来是地府修为更高的一阶。
温绮萝踉跄着脚步扶着身旁的树干,微微弯下腰身咒骂道:“阎王你这坨狗屎。”
“成事不做做费事!”
来了人间本就修为散去不少,还给她尽整些拖后腿的绊子,还在她身边放一个冷漠的猪队友,真是阎王不点灯,纯他娘的一群瞎子。
温绮萝用袖子揩了一把嘴角,好在衣服也是红色,不是很显眼。当然,除了身上这股子弥漫的淡淡血腥味。
一转身就对上老大一只七星瓢虫直直撞在她脑门上,真是今天出门没看黄历,诸事不顺。
温绮萝认得此物,这是冥医馆用来传递消息的信物,只不过比起来武魂天工殿造出来的那堆玩意儿可笨拙太多。
那瓢虫渐渐收起翅膀停在温绮萝伸出去的食指上,一道白光便从那甲壳下闪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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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萝姬殿下安好,出时务必保证与影食猎同心同德,否遭反噬,谨记待归,府内一切都好。另,那阴魂古怪。生死簿上所记斯人阳寿早尽,未入轮回实在蹊跷。”
温绮萝点了一滴蜜酿与那嫖虫,又看着它舔舐完转身往回飞。
“阳寿已尽,未入轮回……”温绮萝想着薛冥医带给她的话若有所思。
一个人要是没入轮回,无外乎那么几种情况:犯下重罪牵连受罚,肉身未泯灭或者魂魄受损甚至是消散。
尚且不论是哪种,这阴魂身上的执念都极其深重。温绮萝忽的又想到,这些执念也有可能是来自于别人强加的。
瞬间,她愁容满面,毫无头绪。如同失去魂魄的鬼魄一样,游荡在这不属于她的人间,独看众生欢愉,宾客尽筹。
府内潋滟的红光渐渐掩匿下去,夜慢慢深了。
苏晚月与身着红衣的新郎官站在门前台阶下,红白交替的场面,倒也算是佳偶天成的一对。
炽影良久地盯着面前白衣似仙的女子,眼眶里的神采再没有刚才丝毫的锋芒毕露。现在有的只是一汪清泉水般的温颜,里面承着千言万语都无法表达的爱恋。
苏晚月有些看不得这样真挚的情采,稍侧过身直言开口:“你还记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吗?”
炽影移动的目光紧紧跟随苏晚月,片刻都未开口。
“你身上有我喜欢的菊花的味道,与我这府里开着的一模一样。那么多前来的赴宴的男子,只有你被选中了,你是幸运的。”苏晚月说着说着便带了点笑意在脸上。
“你与他们都不一样,你是最后一个。”
炽影眼中那一抹动容的神色渐渐染上不解的神色,微微蹙着眉望向面前心爱的女子,他还在聆听。
“咳咳……”苏晚月咳嗽起来,轻轻掩面了几声随后又恢复原状更加坚定说道,“原本我都打算不活了,我这样的身子,注定是个早夭的命,自从我出生起,江湖先生就是这样说。”
“直到那一天……”苏晚月神情逐渐变得迷惘,“你送给我一支长生花,我很喜欢,我把它精心养在屋子内。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这花有什么起死回生的功效,从那之后我的身子渐渐有好转的迹象。”
“再后来有天起来,我怎么也找不到那一枝长生花,等绯月进来的时候把我拉到镜子前坐下,告诉我它在我这里。”苏晚月摸了摸粉黛装点的眉间,嘴角的笑容更甚,“你说奇妙不奇妙,世间怎么会有这等奇事,我因这花的缘故竟多活了几时光景。”
“可是那天你赠我花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你,有人跟我说他根本就不是你,真正的你早就死了,为了给我摘长生花坠下悬崖早就死了。”苏晚月越说越激动,情绪铺了满地神伤,“他将你带给我看,带到我面前,让我亲眼看看摔的不成样子的你!”
苏晚月抬手抹掉脸上挂落的泪看向面前的人:“我以为你是上京赶考,我幻想你很快就能高中得喜,我相信你也是喜欢我的,会来娶我的。”
“可是不会了……不会了,再也不会了,这世间再没有一个人是我的傻小子穷书生——”
“陆昭。”
简短两个字从苏晚月口中说出来,缠绵悱恻,却打落了炽影早就积聚在眼眶中的泪。
漫天红光霎时间又起。
9. 生死有命
漫天红光霎时间又起。
整个苏府上空渐渐完全被笼罩住,闪烁的光芒高高冲破上夜幕,霞光掩映,折射在两个人灰暗不明的脸上。
苏晚月垂落下去的右手悄然间生发出银白花条藤鞭,她步步向前,拖着纤尘不染的长长裙摆。每走一步,花鞭在地上都磨出一道细碎的火花,阴湿刺鼻的气味从空气中飘散开来,慢慢汇聚着涌向炽影。
他眼中飘渺起一层层茫茫雾霭,伴着淋漓的夜色愈发失去先前的神采,好似一具五感尽失的行尸走肉。只剩下紧紧抿住的嘴,此刻,薄的如片缕寒冰,霜寒凛人。
苏晚月聚了全身的力气挥动花条鞭抽打炽影身上,嘶喊声也如光柱在空中升腾。只是还没听着一点,那抹藏匿苦痛的撕心裂肺便没入骤然响起的锣鼓喧嚣中。
顷刻间,整个苏府都回荡着震耳欲聋吹喜奏乐的声音,算不得好听,反倒夹杂着呕哑嘲哳的唢呐,震彻在人心上,要刺破人心脏似的。
温绮萝猛地从宾客席上站起来,环顾四周飘荡起的若隐若现的红光,那确实不像是万千灯笼冲撞交叠的烂漫光影映照。
刺耳的乐声依旧,宾客们的觥筹交错声也依旧。
只有她一人站在桌前,站在夜风里,独自喧嚣。
“这是什么声音?”温绮萝转身就问身边前来道喜的席客。
那人酒劲上头,正迷糊,听上这么急促一嗓子,恍惚间愣住没把说得完整。
“这……”
“这到底是什么声音?”温绮萝催促着,她是有点着急了,但又觉得这也许就是梵天镇的民俗。
那酒客摇摇头,认真听完回答:“没有什么声音啊。”
“胡说!”温绮萝带了点厉色。
她明明听得清清楚楚,再一看远处席位上的人依旧沉浸在良辰美景的喜乐里,完全没有受到任何一丁点影响,欢声笑语一片。
难道说只有她能听见,能看见……?
温绮萝慌忙抬脚迈步带倒了凳子,又吸引住三三两两投过来的好奇目光。她无暇顾及,直直朝内院走。
身后响起客人们醉醺醺的交谈声:
“怎么了这是?”
“一惊一乍的!”
那酒客重新添上一杯酒端起来喝:“谁知道呢!说不定是那新郎官的相好,这会儿正伤心发疯呢。”
几句稀疏的笑声越来越远,温绮萝越跑越快,在一丝不安中探到了阴魂气息。说起来自从她来到这苏府就觉得这地阴恻,现下这种感觉更甚,也许她之前不该怪那凉夜淡薄的浸人低温。
“让开!”
温绮萝推开拦路的小厮,被扯下外衫的一瞬间她抛出点迷粉,直直向前路跑去。原本那一丁半点的术法,此刻一点都施展不出。
鞭声骤响,打出炽影翻滚不断的画面。
温绮萝赶到时候就瞧见苏晚月手中花鞭一道道抽在炽影背上,他只字未吭,双手死死抱住面前女子的双腿,任由污泞涂抹揉捻在那白净的裙摆上,仍旧是未松手。
苏晚月轻而易举一脚踢开半倒在地上的人,手中携带灵气的花藤演化成一把锋利的刀子,下一秒向着炽影所在方向移步过去。
“住手!”
温绮萝随手借力弹掉那直指人要害的利刃,见苏晚月还是继续扑向炽影,像极了饿鬼扑食,她不择手段对着人心口位置张牙舞爪。
要剜人心…?
炽影虚浮着力,强撑着一股子劲儿半支着倒伏的身子,忍耐般咳嗽了两声后还是吐出一口鲜血。要是她不及时出现阻止,炽影的魂魄就是被她这么活活抽出来也是极有可能。
地面忽然红光闪闪,不远处一道游走的红光不断向这边延伸过来。最终与炽影吐出来的那口鲜血凝结在一起,瞬间将苏晚月弹出去好远。
炽影从地上爬起来,身体扭曲,面容痛苦。
张口嘶吼的一瞬间,温绮萝瞧见那血口里根本没有舌头,她吓得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身上的力便泄了一半。
脑海中闪过万千思绪,还有刚才和他站在树下对峙的场面。
怪不得他刚才没有开口,一句回答都不曾给她。难道这就是他成婚的代价吗?可是……可是陷入发狂一般的苏晚月又该怎么去解释?
来不及多想,强劲力道迎面扫过来,温绮萝被推到身后柱子上。使了点气韵站定脚时,才发现地下蕴含着非同寻常的灵力,与她脚上那股相冲。再抬眼望去,冲天的红光从炽影脚下生出。
纳虚鼎里装有黑猫眼泪的瓶子不断抖动,温绮萝突然意识到此刻整个苏府,或者说整个梵天镇早就已经是贯通阴阳两界的阴阳交合之地。
地下那东西在源源不吸取炽影身上的气韵,再这样下去,他的肉身也会损坏,成为一具干尸。
温绮萝咬破指头,将自身血珠滴在艾草菖蒲酒里,运出全身气数在炽影周围将酒水浸透地面。虽然还不知道这地下到底有什么东西,但是艾草菖蒲是辟邪驱祟之物,多少能先稳住些情况。
“你要对我的转生阵做什么?”
温绮萝手抖了一下,心里不觉颤动起来,思索着苏晚月说的话。
如果说这地下真的有转生阵,那么这下面一定有那阴魂的尸身。苏晚月要做的是借助别人的命数让她内心真正所爱之人重生,那么炽影被选中的原因是……
还未空尽的酒瓶被红光灼碎,滚落在地面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苏晚月哭着爬过来:“不,你不能碰我的转生阵!”
“陆昭!我会救你的,陆昭!”
陆昭?
那阴魂的名字吗?
温绮萝相信,那阴魂一定还在梵天镇内,又或是他根本就被苏晚月藏在苏府,就等今晚大阵生成,好复活。最终,只是炽影做了这场闹剧的牺牲品。
他的舌头是……
“苏小姐,”温绮萝有些力不从心连带着说出口的话也气息不稳,“生死有命,天道有常,花木菩提的气数也都是早就规定好的,不是你想改所能改变的。”
“生死有命……”苏晚月轻笑中透出癫狂,“要是这样的话,我早就该死了,而不是现在我还能出现在你面前。”
“所以我再不相信什么生死有命的说法,我只相信成事在人。”温热的泪珠滑落苏晚月脸庞,“陆郎为了我才丢了性命,他本不该有此一劫,都是因为我,因为我才让他这一生如此寒凉。”
温绮萝不以为然:“苏姑娘,也许这就是他原本的命数呢。”慢慢走过去,她想要扶起苏晚月。
“你凭什么这样说?”苏晚月乎挥开温绮萝倾覆过来的双手,一下拨开很远,这副模样与之前的弱不禁风完全判若两人。显然是有了那花条灵器的加持,但迟早会遭到反噬。
温绮萝撂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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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话:“眼下转生阵将破,复活陆昭这本就是不明智之举,苏小姐出身高门大户,定能懂得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
苏晚月又是一挥,鞭尾抽打在温绮萝手臂上,鲜艳的红痕立马显现在滚烫的皮肤上,带来的灼痛感丝毫不比地府烈焰灼气差。
重新幻化出姣白的短刀没有一点犹豫就朝自己额间挖去,温绮萝原还以为那是画上去用来点缀的花钿,原来竟是与肉身长在了一起,看来这苏小姐背后确实当有他人指点,更遑论这转生布阵。
她对此阵,也陌生得很,能不能破其实也还是未知。
一如眼下她就只能亲眼看着温绮萝挖下眉间那印记向地底传送,感受着地下力量在重新积攒,仔细看去那成结的印记,温绮萝惊道:“这是长生花?”
苏晚月渐笑起来:“既然这花能救我,那便也能救我的陆郎。”
她这是铁了心要保陆昭重生。
持续不断的灵力往地底输送,缝隙渐渐爬上地面,能清楚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就要从地面出来了,还不止一个。
温绮萝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番情况,这地下到底都有什么……
苏晚月还在喃喃自语,温绮萝借着地底那抹红光反击的力道点地飞身至空中,撒出漫天桃花雨,纷纷扬扬的花瓣打着转最后又堕入黑乎乎的缝隙。
炽影周身也满是飘落的话语,温绮萝在下坠的失控中对上那双深邃的眼,似乎又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像那天崖下飞身而至的炽影,看向她时,眼里总带着一股悲天悯人的神色,可怜她一样。
炽影挣脱开那脚底红光的束缚,伸手揽过温绮萝稳稳落在地面后,迅速拉开些距离。此间一会儿,只说了一句不太利索的话:“小心。”
温绮萝心中顿生疑惑,他能说话了,他的舌头没有……!
炽影的婚服被撕扯吹风的不成样子,东倒西歪披在肩上,在红光漫天的宣泄中已经到了四分五裂的边缘。
顷刻间,爆裂的火花炸开,四射的衣屑被喷洒的到处都是,映入眼帘的红光更甚。
温绮萝拿开挡在身前的手,只见炽影还是一身红衣袂服艳丽绚烂如火,一身华贵气,丝毫不输武魂殿主鸢不凡。
待他落于地面时,那朵朵莲纹便化成不一样的姿态,充斥一股随风飘摇的动感,和之前她在十里红毯上见到过的花纹一模一样,甚至是美艳灵动。
这时候温绮萝才意识到这花根本已经不是莲花,而是地府里最常见的那彼岸花。
炽影每走一步,脚下就生出一朵赭红彼岸花,他径直朝前方走去,步履从容,此刻再无半分虚弱之色。
是那阴魂!
难道说这阴魂刚刚一直藏在炽影身体里?怪不得……
怪不得她无论怎么探都寻不出一丝那小鬼的气息,怪不得炽影看她的眼神变了,怪不得他要与苏小姐成婚,怪不得他刚才没有舌头……这一切的一切就都有了解释。
“陆昭!”苏晚月大喊。
口不能言的陆昭匍匐在地上不住摇头,真当了哑巴,就只能支支吾吾说一些让人根本无法理解的音节词汇。
温绮萝尽力辨认着:“快走,地下、还有……”
没来得及说完,温绮萝就张口提醒道:“炽影小心!”
轰隆的巨响为地裂拉开豪迈崩裂的架势,黑色裂缝直直向炽影身后追赶去。
10. 无稽之谈
炽影飞身闪开,与陆昭相隔在地裂两端。
温绮萝颤巍巍站起来,立在炽影身后。漫天狂风肆意刮掠,红光妖艳从天幕上泄下,照得人们瞳孔也染上几许癫狂的颜色。
温绮萝跟随炽影目光向地下看去,裂缝中间躺着近百具男尸,个个尸身都保存完好,此刻正安安稳稳躺于地下。台面中间放置一具透明棺椁,里面那尸身正是陆昭原本的肉身。
“陆昭!陆……”
“陆昭!”苏晚月一步步爬向不远处的那具魂体,口舌慌乱不已,“我能救你的,等着我等着我!”
苏晚月额间少了那朵瑰丽的长生花钿,濒细血丝从黑乎乎的洞口中流出来,斜乱往下,划过温热眼角,为那那张脸带上一丝不属于纯白的妖冶色泽。原本一身羽白流光裙现下早已是污浊泥泞,手掌心里也满是土渍。
“小姐!”
忽的院子里响起一声丫鬟那清脆口音,她视若罔闻迈着稍急碎步,对周遭这一切都没有任何感应,自顾自往里走。
温绮萝想起自己刚才前院看到的那副光景,的确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譬如唢呐,譬如地裂,更甚至是苏晚月的心上人,陆昭。
眼瞅着那丫鬟脸上带着甜美的笑容往屋子里走,如往常一般喜庆和乐。
地下猛然发出暴烈轰鸣声,一瞬间数百具尸体开始持续抖动起来。
温绮萝顿感不妙,质问道:“这地下为何有这么多男尸?他们都是你杀的吗?”
“苏晚月?!”温绮萝简直不敢相信,外表看上去那么人畜无害的一个弱女子竟然能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看这地下百具尸体的尸身还未腐烂,那便是用了什么法子死了多久都未可知。
苏晚月拉着已经被花藤抽得极其虚弱的陆昭依偎在自己身前,脸上的泪一道道流不尽:“为了我的陆郎,我做什么都、值得。”
温绮萝正色道:“你错了,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转生阵,不可能有什么起死回生之法。”
临了又补了一句:“死而复生,本就是无稽之谈。”
这是温绮萝一直以来的认知准则,否则要他们这一帮地府人员干什么,等到时候人人死了都能用上这转生之法无限延长自己的阳寿。
“不对!”苏晚月泥泞的手染黑了陆昭有些白皙的脸庞,“我的命是陆郎救的,现在我把这长生花还给他就好了,我早就该死了,但是我的陆郎得活着!”
这番真情暖语伴着痛哭流涕发出字字跌落尘埃的颤抖,不多不少都淋到了温绮萝心上。有时候她也很讨厌自己太轻易就能生出的共鸣情绪,这本身对她来说就是一种精力消耗。
不出意外这大概又是一出舍身为爱的忠贞戏码,只可惜一命抵不了一命,灌有灵气的花条藤不知道是谁给苏晚月的法器,鞭鞭法力都化作最温柔的刀子划在陆昭身上。
温绮萝也没有想到她遍寻不得的阴魂竟然出现在洞房花烛的夜晚,霸占的还是炽影的身体。
陆昭艰难摇了摇头,伸出余韵颤抖的手,用食指在地面轻轻写下:
“践约而至,复何憾之有”
“不!”苏晚月已经是泣不成声,“陆郎,是我连累了你。”
地底的尸动愈加明显,之前撒下去的桃瓣早被灼尽,连菖蒲酒的味道一点一滴也闻不见。再这样下去,恐有变数。她嘴上不信有转生之力,心里可还是不踏实。
“殿下切莫担心。”
不知道何时,炽影已站在自己身旁。温绮萝抬眼对上那人逐渐恢复点生色的双眼,刚才那一幕幕冷冰冰的样子也让同在眼前又浮现。
“你寻常外出见多识广,世间可真有这种起死回生术?”温绮萝借着气息探了探身中的纳虚鼎。
“殿下,炽影看了一眼黑气萦绕的地下,“炽影同殿下心中所想一样。”
温绮萝心中依旧惶惑不安:“那这地下该如何处置?”
“业火焚烧了即可。”
“业火?”温绮萝略带疑惑,“你是说冥府底流动的业火?”
“嗯。”炽影点头,“正如殿下所言。”
“来不及了。”温绮萝盯着那尸体堆积如山的地中裂缝斩钉截铁,“还是想想别的想法吧。”
“陆昭!”苏晚月的叫声凄厉,“啊啊啊啊啊啊……!”
温绮萝也恍然震惊:“那是……?”
陆昭躺到在地裂边缘,大张着口,长生花枝从原本舌头应该在的地方生长出来,不断向着裂开的地缝中延伸出去,多出的一枝花藤渐渐裹住一旁恍惚发抖的苏晚月。
温绮萝看了眼周遭,迅速将屋檐角上挂着红绸扯了下来,一头缠绕在自己手上,一头甩向苏晚月那处。
地底的长生花有不断下坠的趋势,连带的裂缝边缘上的人一并往着地中去。
“殿下不可!”炽影一道拽住那红绸。
“你又想跟我说什么大局为重?”温绮萝心目中残存的那点没过气的疙瘩还长在心里,刺头一样本就没清理出去。
“苏姑娘本就是身弱之人,遭此一劫……”
温绮萝打断道:“你我身在劫中,这已非定数。”
她是讨厌炽影说这样的话,上次就是,现在又是,是不是每次都需得是舍生才能取义?
“事情还没到最后一步,何故没有转机?”
炽影转而言说其他:“我曾听到过转生阵的传言,确如此时所见,需百鬼精血供养一人才能复活身亡人。”
“所以这是真的?”温绮萝眼中闪过一抹惊疑神色,瞬间往手腕缠绕的红绸中倾注更多冥力。
“传言而已,殿下莫当真。”炽影往缝隙前沿站了一点,大半身子挡着身后无畏果敢的女子。
“我本应该是那最后一具男鬼尸,殿下瞧见那些个跳动的心脏没有?”
悬在每具尸体心口之上的是被挖出来的一颗颗血红完整的七窍玲珑心,到此刻都还在源源不断向地中棺椁输送精血气。
“据闻,那传言里没有此做法。”
炽影虽未明说,温绮萝也听出来他话中深层意思。如若这地下布下的本就不是转生之法呢?
巨大的拉扯力袭来,地下那股力量还在积聚,不减反增,明明这阵法本没有百鬼之力的加持,炽影还好好站在她面前。
“殿下,放手罢。”
成事在人,这话温绮萝刚刚还听过。她错开与炽影交织的视线,将红绸在他腰间缠了两道,在顶端撕开一道小口径直向着裂缝中苏婉月所在的方向滑过去。
“殿下!”惊得炽影一声惊呼,攥着红绸的手更紧了。
缠绕凌乱的花枝在温绮萝身前绕了两圈,包裹感还未袭来又慢慢退去。炽影目不转睛盯着地空中的裂缝,待温绮萝割断苏晚月周身的花藤,便立即将红绸收了回来。
炽影先一步抬手接过奄奄一息的苏晚月,卸下温绮萝身上的重量,随后又探了探那虚弱的鼻息缓缓道:“殿下这是冒险。”
这话里有责怪的意味,温绮萝听出来了。
“你猜,我若是真的死了,阎王会不会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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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温绮萝心里也不舒服,说出来的话便带上了几丝讽刺的意味。
“殿下若是死了,是我没本事,阎尊怎么降罪于我都是应该的。”炽影重新将红绸扔出去,在地裂中搭出千万条红绸交织的网,只身当先过去。
那般说话,实非他本意,否则他也不会如此行径。
温绮萝见他开了血魂阵,以自身猎血催动阵符,震碎半身衣衫,后背上属于猎人的猎魂图腾此刻正闪出金光。
这是猎人们用来的保命的法子,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绝不会用。第一次使用时发挥的功效最大,之后每用一次效力都会减弱一次,直至与普通阵法无异。
炽影这是……
她给苏晚月输送冥力时,又见那血色彼岸花长在红绸上,艳丽妖冶,不可言说……竟比她走之前捡回去做药膳的那几朵还要明艳鬼魅。
的确如炽影所说,她救回来的是一具濒死的人。
苏婉月周身热气正逐渐消散,她眼看着怀里的人渐渐失去最后那一丁点血色,没了长生花滋养的苏晚月当真是活不久,都不用别的什么污浊之气侵蚀。
“苏姑娘,你这一生业力深重,往后就算去了地府也不会好过。”温绮萝惘然告知。
苏晚月笑也笑不出来:“还差……还差最后一个拥有……”
“拥有纯阳命格的人,我就能复活陆郎了。”
炽影就是纯阳命格?
纯阳命格的人怎么会在地府当差?
“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温绮萝追问。
“不重要了……都……陆……”苏晚月还没说完,就已经香消玉殒。
瞬间,苏晚月的肉身开始消散。奇怪的是都化作了片片花瓣,又在顷刻间重新凝聚成一道人形塑身。
温绮萝可以肯定,眼前这个苏晚月绝对不是刚才那个与她说过话的苏晚月。
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不错,但那眼神里凝着充盈水光,额间又显现一朵新花钿。她直直向地裂处靠近,目光直视前方。从刚才到现在,只匆匆瞥了温绮萝一眼就移开散发凛人寒芒的目光。
温绮萝出手阻拦,眼下炽影以身所祭血魂阵未成,谁都不能轻易靠近。
“让开!”苏晚月中话中蕴含千钧之力,全无半点之气柔情似水之色。除了那张一模一样的脸,给人的感觉是哪都不一样了,格挡住她动作的挥袖似乎还带了一点灵力。
问绮萝坚决不退让:“你不能过去。”
“哪里来的地鬼?赶紧让开!”苏晚月瞪着一双犀利的无情眼,好生骇人。
天界的人?
都说三界平等,其实都是冠冕堂皇的话。其中,天界当以为首,其次是冥界,最后是阳界。身处天界,哪怕是再小的仙都敢对冥府的鬼呼来喝去,冥府的术法效力确实不及天界,自然不受人待见。
温绮萝追根究底:“你与陆昭之间究竟有什么过往?”
“过往?”苏晚月听了简直好笑,“我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他,让他灰飞烟灭!”
温绮萝有丝不解:“刚刚你明明是要救他?”
苏晚月上下打量起她来,一时间没说话。
“方才那是人界的你?”温绮萝一语道破。
遣送往生并非是所有生魂都经她手,就像是天界有弑神台,可直接降罪诛仙转世入轮回。就算是冥府中亦有提前便注定好的因果,同样不归她管,命格已经持续按照既定好的轨道在走。
更何况天界的人宁愿入了弑神台,恐也不愿前往地府走一遭再投胎转世。
11. 不得善终
说什么三界统一众生平等,这种话也只有三首会面时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说。转身到了背地里,那就是各有各的嘴脸,互相都看不上眼。
苏晚月那副傲慢的模样明显就是不想被纠缠,自诩她的身份不是面前这个小小地鬼可以置喙的。
温绮萝执意挡在苏晚月身前:“陆昭已死,上仙何必将前世恩怨情仇带到今生,更何况你们在凡尘还心悦彼此,情过一生,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缘分?”
“缘分,今生?”苏晚月轻笑的语气中满是不屑,“陆昭可是与我纠缠了十世,害得我堕入凡尘,十世早夭。”
这倒是温绮萝所未知的。
“她赠与你长生花,不就是希望你长命百岁吗?”温绮萝企图用陆昭的爱换得苏晚月更多理智。
“这长生花本就是我的!”苏晚月抬手一挥便又将温绮萝抵出去几步远,上仙真身的法力自是不弱,一丁点都不像是那个柔弱的苏晚月。
原本温婉的面孔此刻瞋目切齿:“他私自盗我长生花,害得我受罚转世入轮回受夭亡之苦。他有什么值得怜悯的?这本就是他犯下的错!”
温绮萝又一次刷新了对天界人的认知,苏晚月像是个典型代表。她身上的倨傲,嚣张,跋扈都是天界人身上所固有的。有时候温绮萝甚至是觉得就是天界这层身份,给他们套上了一层固执单一的枷锁。
长此以往,必加有害。
“你入轮回,陆昭同样也入轮回,如今十世已过,何不就此放手,十世陆昭想必都是为了救你而死。你看这恩恩怨怨的,早就已经分不清谁对谁错了。”
温绮萝朝着地裂中看去,炽影那边的情况依旧紧迫,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一个小小食猎而已。就算有再强大的阵法傍身,也难以独自抵抗突发情况,她需得尽快搞定苏晚月才行。
“陆昭肉身已死,如今魂身也受损,这还不够吗?”她大约也知道光凭只言片语也说不动苏晚月。
“未吃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苏晚月抬脚就要飞身向地裂中去绞杀陆昭残余的魂魄,温绮萝唤出手中残留的一截红绸又将人绑了回来。
“大胆!”苏晚月双目圆瞪道,“竟然不敬!”
“得罪了!”温绮萝听着着实别扭,到底也是卖了苏晚月一个身份尊贵的面子,由着她骄傲,但是不能胡作非为。
苏晚月晚间流落的那滴泪没收进她的纳虚鼎,陆昭流下的刚刚她可是收进去了。
那水珠爆裂也真相大白,哪怕苏晚月当时吃了星眸凝露糕情绪万涌,也终究不是心底流淌出的最真挚的情感。十世凡尘中的苏晚月,不是那个上天庭里那个苏晚月,无法相提并论,更不能互为替代。
“你要对我做什么?!”苏晚月吵闹的双眼染上不可一世的绯红,跟尸变处漫延的红光无甚区别。
温绮萝未搭话,取了陆昭那几颗还泛着热气的泪珠掺伴进安魂蜜酿里,趁着红绸的绑缚间点在了苏晚月眉间那抹花钿上。
很快,苏晚月神情就渐渐冷静下来,有了几许凡尘中苏晚月婉柔温情的模样。
这时温绮萝才开口:“不过是蜜酿而已,可帮上仙重忆往昔欢愉。”
怪不得天界的人对冥界的人看不顺眼,虽然修炼根基等各方面赶不上上天庭的人,但在他们眼里搞些旁门左道的小法子还是有些门道的,不能轻视却又打心眼里看不上这奇门遁甲之术理。
“你不信我?”苏晚月倒也是聪慧,明白其中利害。
“非是我不相信上神,”温绮萝缓缓踱步转身,挥手浮现一处画面,“我还是愿意上天庭出身的人本性不坏,否则定是无法位列仙籍的。”
“只是我有一事不明,陆昭好端端的为何要偷盗上仙所守护的仙花,这仙花现又在何处?可还是在上天庭里?”
“我……”苏晚月一时答不上来。
神情渐渐变得恍惚起来:“我只记得陆昭作为凡尘守护长生花的将军,私自盗取了仙花,天帝震怒罚我十世入轮回,皆夭亡不得善终。”
“你不记得?”温绮萝质问回去。
苏晚月残缺的记忆让温绮萝更加确定这其中必有蹊跷,她刚才那副杀红了眼的样子哪还有上天庭道貌岸然虚伪的表象。
不合常理。
“你是司花神女,他是护花将军,你们本该就是同心一体。”温绮萝抬手见让虚空上显现的画面动起来跟着说道,“你看,陆昭日日兢兢业业帮你一同照料这长生花,又怎会私自盗取呢?”
作为凡人的陆昭此时并不知一同与他守护仙花的还有一位上天庭的神女:“直到他遇见了你,可惜他也并未知晓你的身份,认为你是误入护台的寻常女子。”
画面中是陆昭第一次见苏晚月的情景,她满身伤痕,像是受了酷刑,血迹染红了雪白一片的衣衫。
“他精心照料了你两月有余,你仍是昏迷不醒,请来的无数御医和江湖郎中都说你活不长了。他不忍心看你就这么香消玉殒,就此愁容满面。”
温绮萝看似轻描淡写补了一句:“你说他见你第一面时是不是就爱上你了。”
苏晚月眼眶中凝滞一圈泪,酸涩的哽咽声几许传进温绮萝的耳朵里,她看见了鬼面人霎时出现在陆昭身边。
鬼面……?
鬼面人:“现在唯一能救她命的只有这长生花了,具体怎么做那就要看你了。”
陆昭反驳道:“可是这花是为皇室供养的,开花结果实为不易,再说……”
“再说,看护长生花本就是我的责任,我不能……”陆昭越说越没有气力,状若萎靡。
鬼面人最后转身之前撂下一段话:“陆昭你糊涂!现下皇室之中并无病重身弱之人,这花不过是空养着,可真正需要,你真正在乎的心爱之人她马上就要死了。”
“长生花并未结果……”陆昭呢喃着,心神已经乱了。
“长生根须不会覆灭,再次生长不过是时间问题,你还年轻,所有人都还年轻。”鬼面人的声音消散开。
画面里又只剩下陆昭一个人,长生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陆昭的心也跟着明暗晃荡。
“不!”
“不能摘!”苏晚月在旁看得急切。
陆昭一步步走向种养长生花的高台,那几级台阶连接的是属于神性的悲悯。陆昭脑子里又浮现那句“长生根须不会覆灭”的话语声。
“陆昭!!!”
最终,他终是将这长生花摘下了。
天道雷劫从深谷中劈下来,天光乍破,一瞬间黑墨一样的乌云积聚在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天幕上。
陆昭在泥泞的泥沼中攥紧长生花,拖着被雷霆之力烧灼的身体往回爬,雨水侵扰的地表上沟壑丛生,都是他一步步爬过的痕迹。
他陆家世代守护长生花,祖上谨记:
“以吾躯护,断不可摘。”
“以吾躯护,昭儿不孝,亦不忠!”这话说得艰难。
又一道天雷滚落,伴着陆昭喉间发出的凄厉惨痛的呐喊,最后他还是一步步爬到了苏晚月床榻前,将长生花递到了心爱之人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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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晚月此时已泣不成声,泪水化作串成线的连珠直往下坠,在空中凝结成颗颗水泡随后被温绮萝收入纳虚鼎里。
画面戛然而止,但这已然足够让苏晚月去看清陆昭的真心了。
“你看见了吧。”温绮萝收起画面,“这才是陆昭盗取长生花的真相。”
“他是为你。”温绮萝强调一般与人说出来,“现在你还觉得是他对不起你吗?”
“你受过的罪,他也受了,每一次的轮回重生,都是他来寻你的一次新开始。但是短暂的美好之后,你们两个都会身死,这已经成为了你们无法逃脱的命数。”
“无论陆昭的身份再怎么变换,他到底对于长生花有感应,若非如此,以他今生一个穷书生的身份又怎能找到这仙花赠于你。”
“往昔的恩怨不如就到这里吧。”温绮萝看着即将结成阵法的炽影缓缓说出口。
“是我……是我错怪了他……”苏晚月恍惚的样子似是还没从刚才的悲痛中回过神来。
温绮萝忽的又想到那鬼面人,问道:“你可有见过那鬼面人?”
苏晚月没说话,怔怔望着是远处交错的红绸中迸射出来的漫天红光,下一秒便闪身飞了出去。
“上仙!”温绮萝急切跟至。
苏晚月郑重说道:“长生花就在那棺椁之中,我能感应到。”
温绮萝看着带着符文的金光从缝隙中透出来,心里琢磨着炽影的安危。看得出来,他也逞强,几句寡言淡语中还不免少不了有数落她的。
温绮萝转头对苏晚月道:“眼下阵法将成,上仙且在这静观其变,冥府的事你插不上手。”她踩着彼岸花丛生的红绸游移到炽影身边,还没开口就先看到了那人投射过来冷淡嫌弃的眼神。
随后说出来的话更难听了:“殿下速速离开!我一人即可。”
“我不是来给你捣乱的。”温绮萝坚定道。
“血魂阵以我一人之血开启,您在这恐会遭反噬。”炽影正色道。
“地付灼气我自是没有,且试试这个。”温绮萝从纳虚鼎中翻找出“忘川醋”洒向深恻恻的地缝中。
那抖动的尸体渐渐停下来,颗颗跳动的心脏经过腐蚀也千疮百孔,一下一下闪着幽绿的光。
炽影见状再度开口:“殿下当心。”
温绮萝明白他这是松口了,稍稍朝着裂缝中心去,也想看看那缝隙之中到底有没有苏晚月说的长生花。
忘川醋灼烧起大片烟雾缭绕的烟云,遮挡住她的视线。她越是往地底去,那忘川醋能发挥的功效便越大。
灰蒙蒙的烟气愈发强烈,温绮萝却感受到这地下涌动的尸气似是更重了些。环视一周才发现那棺椁中生出的长生花枝竟然源源不断从上方汲取力量。
是上面的苏晚月……!
温绮萝暗觉不好,欲借着红绸上涌,转身之际忽瞧见那棺椁之中有一截鲜红的长舌,长舌之上钉着一根粗大的钉子。
看这手法,像是锁魂钉。
温绮萝心中愈加不安,动作间迟疑了不少。
炽影以为那是力竭的征兆,在上方大声呼喊:“殿下,快上来!”
温绮萝弹了一道力光出去,精准打在那锁魂钉上。要是能拔了,地下这近百具男鬼尸应该不会再受这幕后之人的控制。
谁知那金光回弹回来,打在温绮萝抓住红绸的手上,瞬间她开始往下坠。
炽影就这么看见殿下松了手一路往下,与那百具鬼尸愈发接近,而此刻尸动更加明显了。
12. 血雨钩花
失重感迅速在周身漫延开来,眼看就要跌入身后的尸群。温绮萝找准时机抓住空中被风吹散的红绸,才算是止住刚刚冒险的举动。
她也没有想到这棺椁之内的金光如此厉害,竟直接将她从空中震落下来。站稳脚跟再抬眼往上看去,漫天红绸交织在一起,似乎是要将她裹在这深深地底。
耳畔回荡着那声夹杂担忧的“殿下”,温绮萝瞧着头顶正上方缓缓冒出金红光斑的晕点,将手中用来装忘川醋的海螺瓶传送上去。
“我没事,勿分心。”将这句有惊无险后的安定话语放在了那蓝色海螺瓶中,随后便随随着灵力缓缓升起,在绸缎中穿梭上移。
很快,温绮萝又看见血魂阵生发出源源不断的金红光泽,一改之前颓然萎靡的征兆,这阵就要成了。
她往飘摇的红绸中央走了两步,瞬间视野开阔不少,能将地底的情况看得更清楚。一截红舌上散发出层层围绕的金光,此刻上面赫然钉着一根硕大的锁魂钉。
几乎是在一瞬间她就可以肯定,这截舌头是陆昭的。
地下裂缝中并没有看见陆昭的魂魄,不知是不是已经与那还未腐烂的尸体合二为一了。她微微施展术法拨开被忘川醋进灼起的阵阵黑烟,只见那一截红舌上还布满密密麻麻的文字。
不认得这是何种符文,也不知道此举究竟是何意味。
唯一能看破的是锁魂钉一旦发挥功效,那具身体里的魂魄都会被钉住,不会合一。
身亡的陆昭便不可能有转世入轮回的机会,那魂也不是完整的魂,只是所携执念依旧深重,不然炽影也不会被拉入其中。他需要一具合适的身体来帮助他完成往昔执念,只是无论怎样,那都是他,那也都将不再是他。
丢失的舌头不会复原,就连炽影也跟着失去了舌头,无法张口。
谁都不再是谁。
人世中的苏晚月为了重新复活陆昭竟不惜布下如此恶阵,温绮萝望着底下横躺着的百名男尸,心中五味杂陈。恐怕这些人都是从各个地方赶过来得见苏晚月一面的,又真的是为了名义上的选婿么。
只是没想到,最后竟都成了陆昭的牺牲品,以自己的肉身去滋养一个死人。听起来是挺天方夜谭的,可谁又能想到呢。
温绮萝晃神间将目光定在有锁魂钉钉着的那截红舌上,神情变得若有所思。
复生之术必然要使□□与魂身高度融合才行,此处的锁魂钉明显不是用来镇压百名邪祟的,那这锁魂钉的功用……还有死回生术又到底是怎样呢?
以她的资历,尚且还摸不出这其中的门道。
“殿下!”
温绮萝听着声音,转身便看炽影从上方落下,站到自己身边来。
“你怎么来了?”温绮萝担心阵法破灭,眼前的尸动依旧明显。
炽影抬手斩断从棺椁中生长出来的长生花枝条,从红绸上方汲取的灵力顿时大大减弱,地面上的苏晚月应当是安全的。
温绮萝还是不放心问了一嘴:“上面的情况如何?”
“殿下不用担心,眼下阵法已成。”
温绮萝点头伸手指了指棺椁正中:“你看那。”
“符文。”炽影一眼就看见了问题所在。
“你可认得那锁魂钉下的东西?”
炽影看了两眼,一言未发,听到温绮萝说话才将目光重新收回来,放回人身上。
“我到现在依然不相信有什么起死回生术。”
温绮萝说完转身看向身侧人又添上一句:“对吗。”
炽影又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殿下身为往生魂使,自然有更为稳妥的见解,炽影不知。”
“并非是我不相信死而复生之道,只是我更在意因果,有些事情总是冥冥中就已经有定数。”
“殿下信命?”炽影覆手而立,又侧身转过点身子正对着人问。
“命数是早就安排好的,否则还要阎王手中的判官笔干什么?”温绮萝越说越落寞,越是觉得众生渺小,动起恻隐之心。
“炽影倒是觉得命数也掌握在人的手中。”
温绮萝抬起微怔的眼眸,眼前这个人倒是不同寻常,身为地府中人竟依然能置身事外般将事情剖析得有条有理。
炽影说得太大了,超乎了一件事原本应该在天地间运行的法则,太过纯粹与跳脱那便不能成为大多数人的选择,不适合芸芸众生。
“殿下,那阴魂定还在尸身中,等殿下破了这转生阵就可以回地府复命了。”
“啊——”
炽影赶忙伸手扶住:“殿下当心。”
骤然间红绸在强烈的气流冲撞中摇摆晃动起来,地中洒下的忘川醋有消失殆尽的趋势,一颗颗幽绿心脏像是死灰复燃。
“这是……?”
“这地下的阵法不容小觑,殿下还是上去为好。”炽影给予出一个肯定的眼神。
没等温绮萝说点什么,轰然间地坑又开始往下陷落,激起大片灰尘在空中搭建起一层层环绕屏障,瞬间就将两道身影包裹在内,不得而出。
温绮萝和炽影背靠着站在飘渺的黄沙里,满目都是交错的重影,各种画面纷至沓来。青□□恋中的男女,浓情蜜意伴着飞扬的尘土在虚空中上演一出出不尽相同的画面。
“走马灯。”炽影说。
“这些难道都是那些男尸们的记忆?”温绮萝也是第一次见这种情形。她似乎能感觉到这画面中将要溢出来的那一堆涓涓情愫,明明这些男人都不是真心爱慕苏晚月的,明明他们心中都有自己喜欢的女子。
一瞬间,温绮萝心里更堵了。
尘土中飞扬的情愫,在如此浓烈的爱意彰显中更显出脆弱与无力。百颗跳动的心脏早就失去了原本鲜活的色彩,全变成了此刻邪祟抖动的力量之源。
被斩断的长生花枝又开始重新生长出根根蜿蜒曲折的藤蔓,从陆昭平静的尸口中慢慢往外延伸,一幅尸骸生花的惊心动魄场面。
温绮萝看出端倪:“你觉不觉得现在是陆昭的尸身在反哺这些男尸。”
“殿下所言极是。”
炽影盯着在谷底胡乱散开的长生花枝道:“长生花开始将自己的力量输送到这些男尸身上,或许他们本就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太奇怪了。”
根本不符合死生之术的概念,就算真的有转生阵存在,那也应该是以百鬼的力量去呵护陆昭的肉身和魂魄才对,哪有陆昭这具尚有残破的肉身死物去反哺原本滋养物的道理。
百鬼尸身经过长生花熏染后浊气更重,完全不见一丁点净化的痕迹。按道理说,此花作为仙花,必有浊污的功效,眼下却只有白花绿叶覆盖在那一具具黑焦尸体上,一股子的不协调感扑面袭来。
“你可有法子拔去那截舌头上的钉子?”
炽影听完瞧了瞧棺椁内,手起术瞬顷刻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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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将那钉子抽取出来,掉在了棺椁旁边,百鬼之身骤然苏醒过来,才认识到自己刚才的判断是错误的。
“炽影!”温绮萝大惊,”那钉子……!“
炽影安抚道:“殿下勿慌,不是钉子。”
百鬼苏醒过来,脱离了束缚似的从地坑上爬起来,身上的长生花渐渐失去色泽,藤蔓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
更让温绮萝没想到的是陆昭的尸体,竟如活了一般可以站起来。
“陆昭!”
苏晚月的声音传过来,她也下到地陷中来。
温绮萝抬手拦住:“你别过去!”
“他已经不是陆昭了。”温绮萝略有些平静的话语彻底击溃了苏晚月心中最后的希望。
“你说什么?”她满眼不可置信,甩开被人牵住的衣袖,重新将目光投向陆昭。
只见那一双无神的眼扫过四周,最后将发红的眼眶盯在了他们几人所占的位置上,具体是在看谁,不得而知。
“陆昭!”苏晚月脸上还挂着斑驳的泪痕浅浅唤人。
“他已经丧失意识了,”炽影说,“你们看他的眼睛。”
猩红的眼眶外围里面是漆黑幽深的瞳孔,站在棺椁上此刻就像是站在这百名鬼尸的中心,做着领头人。
事实,也是如此。
炽影先一步冲出去,对上一呼而应的鬼尸,以一敌多的混战场面开始。
周围走马灯交织的画面变换得更快,交替闪烁带给人的冲击力也更强。短短几瞬,一个人鲜活的一辈子就消失在人海里。跟着上演的下一出画面,又是一双登对的新人。
“看到了吗,”温绮萝提醒道,“这世间根本没有什么起死回生术法,你眼前这个陆昭还是你心目中那个人吗?”
尘沙飞扬的雾气中只有炽影不断闪瞬变换的身影,听不到苏晚月一丝一毫回答。
“你也不是那个你了。”末了,温绮萝又补了一句。
“这长生花……”温绮萝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我能救他!”苏晚月抬手在指尖重新凝聚灵力输送到枯萎的长生花枝中。
“慢着!”
“我能重新让他的意识清醒过来。”苏晚月坚持道,“我可以用我的神识换回他的。”
“你疯了!”温绮萝听出了她话里的含义,这是意味着苏晚月要牺牲自己去救陆昭。
“这是我欠他的,我欠他的,我想还给他。”
“你要知道一旦破了神识,可能再也无法重塑肉身,轮回之事也将变化莫测。”更别说是位列仙籍。这后半句她没说出口,她深知这句话对傲骨满身的天界人来说是多么残忍,或者说有多么侮辱。
非她本意,这。
她只是想说,这一切已经不值得再纠缠下去,该爱的,该恨的,其实早就应该结束了。
温绮萝是有点不明白,大约也是将苏晚月归类于至纯至善之人,懂得人情冷暖,知晓人间善恶。她怜惜一个凡人,以一个天神的身份。
“值得吗?”温绮萝摸上她指尖重新生发出的花枝。
“这是我的因果。”苏晚月淡淡道。
这是谁的因果……?
已经说不清道不明,唯一还有一丝清明可以识得的就是陆昭——
长生花瓣如雨阵落,洁白的花瓣沾染被天光绞落的红,地府鬼差在一众血雨花中显现,将厚重的枷锁钩在苏婉月脖颈上。
13. 食猎断欲
月下突然闪现出两道身影,钩魂使带着暗绿幽光射破天幕时,将银白锁链紧紧套在苏晚月身上。将这夜色一度添上几分诡异和惨白之色,形成一道狰狞裂缝大剌剌地躺在人心上。
长生白花完全被红光熏染笼罩,此刻已看不出它原本的颜色,连同苏晚月脸上的神情也渐渐褪色下去,双手攥着脖颈上的银色厚重锁链什么话也不说不出来。
“苏晚月!”温绮萝担忧间喊了一声。
一个天界人,到最后都落得个被地府鬼差缉魂的下场,不知道该有多难评说。在外人看来,又是有多可笑。
确凿无疑,这是众人口口相传的笑柄。
“萝姬殿下!”
“萝姬殿下!”
一前一后响起两道问好声,温绮萝朝前面的人看去,神色淡漠:“你们来得倒是及时。”
相对意义上而言,太快太迅速,这分别的场面就有些过于残忍了。
陆昭混沌的眼眸确实不再如之前那般空洞无神,而清醒过来的人依旧是一道残破身。温绮萝瞧见那黑乎乎张开的口中什么都没有,不仅如此,就连身体也像是被钉在原地,不得动弹。
这明显不是一个真正的活人!
与陆昭还是魂体的时候无二区别。
钩魂使甩出一张验身符,很快熊熊火焰便在陆昭身上燃烧起来,还没等热气浮动萦绕下去,火光又熄灭,灰黑的烟雾也跟着缓缓散开。
“殿下,这人恐怕也要带走。”
温绮萝轻眨了下眼双眸眯起:“陆昭的魂体我自会带回,二位有心。”
百鬼怒尸的喊叫声愈发刺耳,吸引去她探究的目光,见炽影一人对付起来有些费力。来自血魂阵的压制并不明显,显然这更像是一个困阵。
勾魂锁链上金色符文闪动目光,牵住链身带出阵阵抖动,阴差出行的时间已经进入最后时刻。
“殿下……”
“你们先行一步,这里有我和炽影。”
“可要通知武魂殿主?”一钩魂使提议道。
“不用。”温绮萝果断拒绝。
且不说武魂殿不乐意不说,这些鬼尸还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魂体,按理按责都推不到鸢不凡身上。一切源头还得从出逃的阴魂陆昭身上说起,这烂摊子得由她收拾,更何况这也是阎王的意思。
“是,殿下劳苦!”钩魂使收拢苏晚月魂魄后瞬间化作黑影,带着幽绿光芒如来时一般迅速消失在夜幕。
空荡荡的阵中只能听得见鬼尸的怒嚎,阵阵咆哮为刚刚的惊心动魄更增添了持续的诡丽。
温绮萝飞身过去,击退炽影身后鬼尸的攻击,稳稳站在他身边,下一秒便接收到男人冷峻的视线。
没等人开口,温绮萝就先张口:“你觉不觉得这些鬼尸的力量更强了?”
炽影转了话头,接上话:“殿下勿要担心,血魂阵生效之后他们一时半会儿还出不去。”
“出去了也未必真的能伤害到人,”温绮萝想起刚刚在前厅看到的那些人无动于衷的景象,“这地中就是一个阴阳交界地,外头那些普通人根本看不见什么。”
苏晚月身边那个丫鬟就是最好的证明。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抵挡上前来不断侵扰的厉害鬼尸,这些黑鬼就像是锁住特定目标一样只顾着攻击他俩,一旁的陆昭还好好站在那儿,全然一副丢了魂的样子。
“苏晚月用她自己的魂魂魄换了陆昭最后一丝清明。”
炽影回应道:“没用的,他的肉身也受到这地下阵法的侵蚀,早就不是原来的那个陆昭的。”
“我也是这样跟她说的。”
炽影一刀劈开鬼尸冲上来的魔爪:“殿下小心!我的血魂阵恐会误伤你。”
温绮萝抬起衣袖瞧见手臂上被划开的一道细小口子,酥酥麻麻的微热感传来,并不是很痛,只是有点难受,头晕甚至是想吐,但还可以忍受。
明晃晃的烟纹在手臂上闪过一瞬,她忽然说起:“或许可以试试这个。”
炽影见那一抹淡色绯红划痕,伸手将人扯过来带进自己怀里,对嘴覆了上去,一小道金波面罩在两人周身筑起,挡住外界所有侵扰。
温绮萝挣扎了两下,神色微惊:“你这是做什么?”
忽感一阵湿润在那方小小细口处流动,软糯微热,比起刚刚她生出的那道酥酥麻麻的热意还要明显,她瑟缩着手,却是徒劳。
“殿下恕罪。”
炽影唇口从那细腻的皮肤上移开时还吐出一阵轻微热意,躁人得慌,解释般继续开口,“我只是怕殿下会遭反噬,予点我的口腹之血。”
带点犹豫和吞吐的开口,一时间两人间的氛围有些怪异。周围尽是野兽的咆哮,不绝于耳,又远又近。
温绮萝缓慢挣脱开被攥住的手,重新说起正事:“我想跟你说的是焰纹。”
“我走之前阎王给了我一道焰纹。”
炽影只是淡漠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这是阎尊给你的护身符。”
温绮萝纠了话:“这不也是冥府的业火么?拿来对付他们不是正好。”说着就要从纳虚鼎里调一滴雨花露出来化开焰纹。
炽影很快挡住温绮萝动作的手,将她往后拨了拨:“不用,殿下,血魂阵珠已经炼化好了,我来。”
温绮萝换了口气叹也叹不出来,更觉得眼前人不仅没有人情味,还特别犟,很逞能。虽然有时候是好心,但太勉强,这样刻板的人总避免不了要吃亏。
她顺了人意往后站在了辅助位置上,将身中灵气运往阵中。炽影也往高处的阵眼中去,取了阵珠抹上嘴角还未干的血迹,话声滔天:
“以食猎之名,断尔等、饕餮之欲!”
温绮萝第一次见血魂阵,之前总是听闻说血魂阵是厉害阵法,又因为其稀缺性寻常根本难以得见。
遍布天幕的红光从阵珠上散开,全部涌向地中摇摇晃晃的鬼尸,炽影握着阵珠往下来,带着法力持续向外迸射。
很快,温绮萝发现哪里不对劲了,炽影下落的速度忽快忽慢,很不稳,显然有力竭之势。她抬手用灵气挡了一波,还是没能挡住快速下坠的炽影,他已经不受控制了。
“炽影!”
“殿……”
话口刚张,一口猛烈的鲜血从口中喷出来,衬得阵内的红光又暗上几分。炽影快握不住那珠子了,巨大的拉扯力带着他一道往下去。
“炽影!!”
原本用来防御的金光波罩瞬间破灭,炸成碎花消失在漫天红光里,血魂阵的力量也在减弱。外围的鬼尸势如破竹般齐刷刷冲上来,都往她和炽影这冲。
温绮萝顺着炽影掉下去的方向飞身过去,丝毫不曾犹豫就调出雨花露化开手臂上的焰纹,肆意燃烧的业火紧随其后在空气里跳跃抖动,将一众鬼尸压制住。他们抓耳挠腮,一股子急火攻心状。
“殿下你……!”
“来!”温绮萝打断炽影,向着地上的人干脆利落伸出手,“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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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此刻,那女子纤柔的手腕上再无什么焰纹,只残留着热气的唇印赤裸裸地躺在那处。余热生发,跟着怦怦的心脏不断跳动。
炽影盯着那手腕几秒,轻轻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下手后才覆了上去。
温绮萝看着这小动作莫名有点好笑:“我又不嫌你,你看我。”
确实,现下她身上的外衣已经不知何处去了,一袭红衣十分潦草,就连手腕上的衣袖都短了一截,不知道怎么被撕裂来了。
再看面前人,除了心口衣服处的斑斑血迹外,衣服还算是整齐,看得出来是一个爱干净的,跟她这种不拘小节的做派完全不一样。
两道红衣,一副棺材板。
这景象怎么看,怎么奇怪。
上头全是张牙舞爪的鬼尸,他俩被隔绝在另一个空间里的,来到地中正央,失魂落魄的陆昭就站在他们不远处。
温绮萝朝陆昭那头走过去,炽影在身后紧跟着。
“殿下勿要靠的太近。”炽影嘱咐道。
“放心,他现在不过就像是魂体状态下的陆昭。”温绮萝边说边在纳虚鼎里摸索着。
“殿下在找什么?”
“找点能让陆昭能开口的。”纳虚鼎里的东西基本上都还需再炼化,也没什么能拿过来就能用的。
忽然一只手缓缓伸到自己眼前,手心里正躺着半块星眸凝露糕,那样子实在是算不上好看,被掰开的沿口粉碎一片还带着渣滓。
不过倒是个好东西。
“这个、可以吗?”炽影缓缓张口。
“你怎么有这个?”温绮萝拿起来,十分好奇。
“我……”炽影支支吾吾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饿。”
温绮萝简直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笑出声来跟着顺势调侃了一句:“阵法失效该不会也是因为太饿了没力气了吧。”
“不是。”炽影默默抿抿嘴否认道。
温绮萝收起笑容将那半块星眸凝露糕塞进了陆昭口中,很快魂尸一样的陆昭渐渐有了生的气息,黑黢黢的眸珠转动两下,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面前人身上。待他真正回过神来,猛地往后一退。
“你怕我?”温绮萝又往前去一步,紧逼着人。
“还是说你厌恶我?”她想起刚刚在外面时与人的交谈,炽影看他那眼神应当原本就是陆昭看她的眼神。
“殿下,他的……”
她知道炽影想说什么,轻笑一声没解释,反而将话递到了陆昭那儿:“你要是不说,我现在就带你回地府去,你就再也见不到苏晚月。”
“她在哪?”陆昭慌了。
星眸凝露糕最讲究的就是真情,只要是真情就不怕说不出来,没了舌头也还是一样能说。陆昭从地府逃出来,又强占炽影的身体,为的可不就是心上人苏晚月,哪里能受得了她如此威胁。
“不如你先跟我说说你为什么不入轮回,又是怎么逃出地府的。”温绮萝是不相信凭一己之力就能做到如此地步,还有这地下的转生阵法究竟是不是也与陆昭有直接关系。
“怎么?不愿意说吗?”
温绮萝正色道:“那不如让苏晚月替你说,等她去了阴曹地府,自有武魂殿那帮混蛋指定能撬开她的嘴巴。”
陆昭到底是心疼苏晚月,颓然潦倒在棺材口处,暗暗撑住一抹劲儿。
未欲开口,泪已先流。
全然颓废的模样,痛恨自己:“我、我只是一个破落书生……”
14. 尸骸生花
“我、我只是一个破落书生,我给不了她安逸的生活,我甚至连陪在她身边的能力都没有。”
陆昭侧过身掩面:“我唯一能替她做的就是为她寻来这续命的长生花了。”
“你为何知道这花能救得了她性命?她也一定告诉过你早夭是她的命数。”温绮萝说得是有些斩钉截铁了。
“是,她身子不好,我第一次见她时就知道了。”
回忆起往昔,陆昭更显三分落寞:“可是后来有人告诉我,只要能寻到长生花就可以救她。于是我去了,长生花为她寻来了。”
温绮萝已经猜到了:“所以代价是付出你的生命,是吗?”
“也许吧。”
陆昭并不好受:“我回来了,也像是没回来,不过好在这花还是辗转到了她手上,我不后悔,只是有些遗憾,担忧她整日以泪洗面。想来我还是有一点欣喜的,这是不是也意味着她也是心悦于我的,就不是我一个人的单相思了。”
“她太好了,好的出身家世,好的温情样貌,而那时的我什么都没有,来去不过是一介贫弱书生,什么都给不了她。她还说要资我上京赶考,等我功名利禄傍身。”
他说得更慢了:“我知道她什么意思,所以我从来没有犹豫过去替她寻长生花,哪怕误考也无妨,我就只想看着她平平安安,就好了。”
“后来呢?”
陆昭换了口气:“后来我在苏府上又看见了她,只不过那时我已经是一具四处漂泊的游魂,远远的只能看着她,她却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任何一点声音,我们就这样天人两隔了。”
“有那么一刻,我竟是特别舍不得了,”他脸上挂着一抹苦涩的笑,“人总是贪心的。”
再后来的事温绮萝大约也知道:“因着你尸身未腐的缘故,就一直游走在人世,直到上元夜时候被魂铃强制召回后再次出逃。”
“我不知道为什么,在我死后不久,苏府就传出要选婿的消息,她的行为就好像是突然变心了,整天整天都在物色男人,我伤心了一段时间却也觉得她这样做是对的,徘徊在苏府外看着她筛选掉一批又一批人,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却一直都没找到合适的。”
“我听街上的人们说,苏小姐这是心中早早有人了,所以才一直选不好自己的夫婿。”陆昭面上宽慰了一下很快又换上一抹忧愁。
“我进不去苏府,所以就想到了附在其他人身上,可是一般的人也行不通。巧的是那天我看见这位兄弟了,”陆昭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炽影,“每个进入苏府的人我都会试试,竟然真的让我遇见机会了。”
温绮萝接着问:“所以你都看到了什么?”
“我附在他身上,晚月见了我说就是我,说我身上有熟悉的味道。”陆昭轻轻露着笑,“下人们说是有一股淡淡的菊香,问晚月是不是。”
“晚月说是。”
温绮萝仔细回想起来,那日她在房内是闻到了菊香,不过从她和炽影身上的来看应当是当日在城门处残留下的干花菊粉的味道,而苏晚月口中说的熟悉的味道也未必就是指这菊花。
事实上,陆昭到现在也没有前世的记忆,肉体凡胎终究不是仙身骨髓。
“你知道是谁害的你吗?”
陆昭摇摇头:“我也没有想到那日赠花一别竟然就是最后一瞥,无处话凄凉,到头来,空一场。”
陆昭说的是,他的舌头。
焰纹生出的漫天火光将鬼尸烧杀绞灭殆尽,阵中灵力又渐渐充沛起来,不需要多时她就可以将陆昭带回地府复命,只是这一对可怜之人就这样做了牺牲品。
天下有情人,不见得都能终成眷属,多的是天各一方,阴阳相隔。
“苏小姐也不知是受何人蛊惑,竟在府上布下如此阵法,你不知是受何人陷害,想必她也不知是受到何人教唆。”
陆昭似乎想起什么:“对了,你可以去苏小姐房中看看,我……”
陆昭后面的话没说完就被禁了口,支吾了两声还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温绮萝正欲往前,却被身后的炽影一把拽回来。
他担心道:“殿下勿要靠近。”
她相信苏晚月作为天界人的神识:“没事,苏晚月的神识……”
炽影还是没松手,扯着人到自己跟前来,又往后跟着退了两步。
能看得出来陆昭现在很痛苦,他是还想说点什么的。
这太奇怪了,按理说苏晚月的神识是不会有什么差错的,她用自己的仙风道骨换取陆昭最后一丝清明。全了她自己,也算是也全了陆昭最后的心意。
现在这状况是有点棘手了,能看得出来他还想说点什么,黑乎乎的口舌中又开始向外长出长生花,之前那副尸骸生花的那场面演变成了活人版。
“这应当不是苏上仙的长生花。”迟疑看见棺椁中那一截留有穿孔的舌头上金纹不断闪烁流动,像是符文被催动了。
“殿下,退后!”炽影迅速将她拨到身后。
温绮萝看着即将要发狂的陆昭,在人张开的口中点进一抹黑猫泪,瞬间沾上水的花枝将大半的珠泪打出去。剩下一小滴猫泪在空中幻化出有残缺的一行小字:
……房中……祭拜……
温绮萝猛然想到了那个进入苏晚月房间的丫鬟,好像是没有见到她出来过,心里一顿。
炽影对着她说出的话有些强硬:“殿下你先上去,地中危险要是鬼尸反扑……”
温绮萝自是不愿做这样舍生取义的大事,强硬怼回去:“别拿你的那一套行事作风放在我身上,就算你不相信我也应该相信阎王。”对付外面那些鬼尸,焰纹肯定是足够用了。眼下更需要担心的是陆昭,他是关键。
炽影同样刚才也看见了那行残文,转了话头:“殿下不妨去上面守着,一探究竟,你现在应当知道我是与你……”
炽影顿住,温绮萝在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炽影说这话的样子还有点像是勉强:“我是与你同心同德的。”
“我并非是不信……”
“殿下!”炽影话语间带着一丝急促,“难道殿下不想知道真相吗?非要等着别人来瓮中捉鳖?”
她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不想留他一个人在这地底独自对抗被长生花侵蚀的陆昭。再怎么说,苏晚月也是上天庭的人,实力不容小觑。凡事她都做最坏的打算,便也习惯在危急关头用直白的方式应对,赌的就是死生一线。
炽影话虽说的难听,却言之有理。如若上面真的有些什么,那他们一同待在地中就太过被动。血魂阵发挥不出原有的实力,反而成为他们突破的阻碍。
嘴上刻薄,但大多时候说的做的都是明智之举,任谁看了都无可厚非。
黑猫的眼泪被完全蒸发,温绮萝从血魂穹顶抽身出去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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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直奔苏晚月闺房,那里果然站着她身边那个叫绯月的丫鬟。
“你在做什么?”温绮萝盯着她面前的祠堂牌位质问道。
那丫鬟并未回应她的话反而趾高气扬道:“我找我家小姐,关你什么事?”
温绮萝往前一步:“你当真是在找你家小姐吗?”
她分明记得这丫鬟一早就进来了,苏晚月也早就不在房中,没理由她一个人还能在房中待这么久,用的还是如此蹩脚的理由。
“你在撒谎!”温绮萝一语道破,声音震得牌位上金光向外散开一层。温绮萝在那一丝缝隙中清楚看见那牌位上写的是陆昭的名字。
很荒谬。
苏晚月明明知道陆昭不是真正的死了,她是要复活陆昭的,此举按照人间的做法着实有点晦气。
不吉利。
温绮萝瞬移过去,掐住要跑路的人,质问道:“说,你都知道些什么?”
唤作绯月的丫鬟此刻脸上才有了一些震惊和害怕的神色,双手去拧脖子上箍住自己的手,不断挣扎道:“放开,快放开我!”
“说了就放你走,否则现在我就替阎王索了你的命。”拿自己的身份吓唬人,这事她一直没少干。
那丫鬟似乎一点也不害怕,死活不愿意张口,在一把香粉中还是跑了,把温绮萝呛得不行,头发丝衣服缝里都是香喷喷的粉尘。
她顾不上自己赶忙上前查看陆昭那块带着符文的牌位。倒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关键还是这上面遍布流动的符文。她尝试着清除抹去,发现根本不费力,不像刚才她触碰那有锁魂钉的断舌一样瞬间被弹开。
只是很快地面开始摇晃震动,涛涛的轰鸣声从地下传出来。思及人,温绮萝下意识念道:“炽影……!”
她抱着牌位往外急步去,刚踏到院外,整个苏府就开始下陷,阵中红光也跟着往里渐渐湮灭。
温绮萝整颗心悬了起来,在一片尘土纷飞的夜空下大声喊道:“炽影!”血魂穹顶以她一个人的力量是撑不了多久的,说到底炽影也不过是一个□□凡躯的猎人,论仙姿诡骨甚至都比不上她。
腕间有细小的血珠源源不断往外冒,不断向着阵中输送,这时候温绮萝才明白炽影先前所说的来自血魂阵法的反噬到底是怎样的。
奇怪的是这汲取之血还没有多少,血魂阵又重新焕发出新一轮生机,地底隐隐约约又有异动,温绮萝提着一整颗心,在持续的轰鸣声中静默等待变数。
阵中一簇红光从地下冲上来,震退温绮萝往后踉跄三步,而后便看见炽影从地中飞身上来。他微带金色锋芒的瞳孔直直盯着她流血的手臂看,看的她一股子不自在,不动声色将手臂往后藏了藏。
炽影正准备过来,刚迈出一步就打出个喷嚏,嘴里的话都到嘴边了还是说得结结巴巴:“殿下……你好香。”
……?
温绮萝一张老脸都没地方放了,还别说这总爱板着个脸的人有时候说出来的话叫她接都接不上。
“那个……你没事吧?”温绮萝象征性地问了一下,这个节骨眼上显得这句话特不真诚。
“多谢殿下去了符文,撑住血魂阵炽影才有机会活着出来。”
温绮萝是有点无功不受禄那意味,她其实也没有像炽影说的那样出了大力,反倒是他现下一身的狼狈样。
温绮萝问起地下的情况:“陆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