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拒绝走救赎线》
1. 系统
话本里常常有这样一种人,漂亮大方,温柔体贴,却命不久矣,是主角升级路上的早逝白月光。
云漱月顺风顺水活了二十年,不过是前段时间进了个幻境,受了点小伤。再醒来,却突然被告知,她就是这样的一个角色。
脑中的系统才不管她是不是尚未反应过来,喋喋不休地继续。
“不出一年,他们就会遇到重要的转折点,你的任务,就是体贴入微地照顾他们,成为他们心目中的白月光,完成了自然就可以回家了……”
云漱月宛若未闻,只是一个劲的原地踱步,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清心诀。
然而脑中只有系统变本加厉的提醒“喂、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完蛋了,还真不是心魔。
猛的被告知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云漱月心中骇然,虚虚地望着眼前的虚影,有气无力地求饶。
“我离得道成仙就差几百年光景了,你放过我吧。夺舍的话我给你指条明路,落雪峰有个叫卫逾的王八蛋……不是,师兄,天资聪颖又独来独往,你占了他的身子定然没人发现。”
死道友不死贫道。云漱月嘀咕,顺势连死对头一同除掉,倒是一举两得。
系统默然,大概是第一次听见这样质疑的,崩着机械音,一板一眼地说起了什么。
云漱月屏息静气,听它要说什么。
“八岁时,打碎父亲的名贵花瓶,将罪过推到兄长身上,无第三人知晓,九岁时……”
?!
她骇上加骇,赶紧勒令它不要继续说下去了,目光渐渐沉了下去:“这些事情……你真是什么鬼系统?”
见她开始相信,系统难得欢快了起来,机械音一高一低,吵得云漱月心烦意乱:“你总算信了!事不容缓,赶紧完成任务吧!”
云漱月还记得它嘴里的任务,说是此间修真界混乱,融入了三本话本里的主角,而她的任务,就是在主角落魄之际收留他们。
“不是收留,我们话本里管着叫救赎。”系统纠正。
有什么区别。云大小姐默默地腹诽,虎落平阳都能被犬欺,手无缚鸡之力,灵力皆失,不就跟她豢养的狗一样,能有什么用。
她不乐意干这事,干脆利落拒绝:“我不要。”
“为什么!你不想回家了么?”系统怒问。
回家?
自云漱月有记忆时,自己就被云家收养了,云母早逝,云父苛刻,不知是不是有天资聪颖的兄长珠玉在前,对云漱月自然疾言厉行,督促她一心修炼,心向大道。
云府没有短缺她什么,云漱月也好好地活到了现在,倘若回去,面对全然陌生的父母,更是别扭。
她不愿再说,心里想着,这事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能做,加上今日是凌招宗一月一次的月试,更是有事要忙,便不打算理会系统,自顾自地擦拭剑锋,检查芥子袋里的东西。
系统嚷嚷不停,仍在问她为什么,云漱月听到门外喧闹的动静,眉头一抬,干脆利落地打断它。
“漂亮大方,温柔体贴……除却漂亮,其他跟我都没什么关系,再者,我趋利附势,要我丢下面子讨好落魄弱小的男人,更是想都不要想,月试要开始了,你别吵我,赶紧走吧。”
说完,云漱月手指一动,束好发,加快步子赶了出去。
狭小的山道挤满了凌招宗的弟子,个个身着浅蓝色的弟子服,面上或兴奋或焦虑,往比武峰赶去。
人一多,云漱月总算自在了些,摇了摇头,试图忘掉那个烦人的系统,她还是那个凌招宗天资聪颖的镇派弟子,是云家高高在上的大小姐。
可是脑中突的一道声音打破了她的幻想:“这些都好说,你容我去问问上头!”
“喂!喂!”云漱月气急败坏,始终没喊住,那系统果真暂时离开了似的,一点声都不出了。
云漱月咬牙切齿,气得直跺脚。
“哎呦,谁又把我云师妹气到了?”一道身影贴上她,似笑非笑,调侃。
云漱月闻到他身上的香粉味,忍不住退了退:“都说了,身上不要涂那么多脂粉。”
来人是金陵李家有名的纨绔李照风,比云漱月早入门多年,却一心只想着吃喝玩乐,懈于修炼。性子却很好,算是云漱月半个好友。
“我这不是看没人搭理你么?”李照风无辜:“这你也都能气?莫不是因为今日要月试,你想到要与卫逾见面,就气得不行了?”
卫逾。
云大小姐顺风顺水的人生中少有的坎,天资聪颖,是修仙界数百年难遇的天生剑骨,凌招宗的天才,芝兰玉树,惊才艳艳。
她再怎么天赋异禀,可是同龄中有卫逾这颗明珠,衬的旁的什么人都要黯淡几分,是以她自小就和他不对付,万事都要给他使绊子,和他比一比。
倘若两人不是总水火不容,倒也说的上一句青梅竹马。
云漱月这几日夜夜勤加修炼,甚至前日还为了拿到了于修行大有裨益的灵草,特地闯了一个危机重重的秘境。
要不是这样,那破系统也不会趁虚而入,害的她被缠上。
是的,都怪卫逾。
云漱月下了决断,“哼”了一声,决定一定要在今日的月试中大败卫逾。
“早知道你今日来,我第二名就压你了。”李照风自己都能同自己聊个把的钟,一点也不在意云漱月没有回他,只是晃着手中的金珠,遗憾。
“什么叫第二名压我?”两人热热闹闹地一路吵到了比武峰,云漱月听他说这话,又炸毛了,扭头瞪他:“我就不能是第一么?”
事实上,云漱月要面子,于秘境中受伤一事鲜少人知道,李照风不巧就是鲜少人中大一员,原以为她右手伤还没好,不便来月试。
他赶紧求饶:“我可没这么说啊,——只是,你赢过他么?”
云漱月:……
她面无表情,只是飞快地踹了李照风一脚,然后绷着脸转身,气急败坏:“你等着吧,看我不把卫逾捅成筛子,让你赔个百八十万的!”
只是狠话刚放完,鼻端就嗅到一股檀木香,入目的是齐齐整整的凌招宗弟子服,因为是浅蓝色,衬的人更加白了。
来人没有说话,稍微退了半步,蹙起眉,垂眸看她。
平心而论,卫逾生得很好看,身姿挺拔,像春日里冒尖的最最挺峻的一只竹。他本来就是冷清的长相,不常笑,眉眼间似乎有亘古不化的一捧雪,加上周遭的气场,格外出尘而不近人情。
云漱月不大高兴地拧了拧眉,抬头看他:“干什么?偷听我说话?真不要脸。”
丝毫没有明明是自己先背后说他的自觉。
卫逾很轻地冷笑一声。
声音不大,却叫云漱月听得清清楚楚,她即刻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浑身炸起毛。
卫逾没有再看她,仿佛她只是随意的一片雪花,错身而过。
云漱月闻到了更浓的他身上的味道,檀香沉静,又很难沾染上其他味道,像他整个人一样,是一颗璀璨的、高高挂在上头、谁也无法玷污的明珠。
讨厌讨厌讨厌!云漱月跺脚,恼怒。
李照风还不知死活凑上去:“喏,我就说,今早你那么气,十有八九,又是因为卫逾,这么不痛快,要不要我再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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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收拾他?”
云漱月上次给卫逾使绊子,被父亲发现,跪了半个时辰的地板,还是兄长回来解救出来的,不愿意再听他的馊主意了。
恰好铜钟咚咚作响,弟子们摩拳擦掌,月试拉开帷幕,便一把将李照风推开:“别吵我。”
他身上一股子熏香味,浓得厉害,挨那么近,更是难闻……怎么卫逾身上的檀香就没有那么浓?
云漱月想不明白。
*
云漱月于修行一事上也算勤勉,只是修仙界人造的、自然的天才都不少,她只能算得上中上,凌招宗比她出彩的更不止卫逾一个,只是她独独针对他而已。
出剑,左侧是佯装漏的破绽、实则是攻右——
云漱月和卫逾交手多年,轻易看出他的想法,果然,与他对战的张师兄中了圈套,落了下风,很快就败下阵了。
“卫逾胜!下一场,云漱月比卫逾!”
耳边风声沙沙作响,云漱月回过神来,握紧了手中的剑,不太明显地活动了下肩膀,板着脸虚空踏入擂台。
秘境之中,她的右手被凶兽扑咬,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口子,这些天养了养,还是没能好全,先前的车轮战叫她已经有些疲惫,最后一场更是对上了卫逾。
右手隐隐作痛,好不容易留的疤好像要撕裂开,往下淌血。
云漱月下意识碰了碰手臂,没摸出湿润,才发觉是错觉,松了口气。
卫逾眼光微动,最后落在了她的脸上。
“赐教。”云漱月咬着牙朝他拱了拱手,下一瞬,整个人就如同轻巧的燕,握着剑朝人袭了上去。
卫逾抬手,接下了这一招,侧身换位,躲过她的突袭。
云漱月不急不缓,只是将灵力运作在周身,照着自己对卫逾的了解,预判他的动作,好及时做出打算。
下一步,应当是避开她的锋芒,而后——
带着寒光的剑忽的来到她的面前。
云漱月猝不及防,矮身一躲,然而正巧中了卫逾另外挥出的一道灵力,打在她后背,叫她身子麻了半刻。
就在这半刻之间,攻守易势,她被压着,渐渐落了下风,最后一退再退,踩在擂台边缘,输了比试。
胜负就在几招之间,底下的弟子同云漱月一样,尚且没有反应过来,寂静片刻响起掌声阵阵。
“卫逾,月试第一!”
耳侧掌声雷鸣,云漱月只觉得那雷震仿佛打在了她的心上,叫她心烦意乱,脑袋也烧得热乎乎的。
可恶——卫逾——
他平常绝不会这样出招,卫逾修的寒霜剑法,同冬日的霜雪一般,讲究的是一层层叠加的剑意,鲜少打这么快的比试。
云漱月咬唇,觉得这是他给自己的恶作剧,都是报复她。
而始作俑者此刻面上半分情绪也没,颔首同她回了一礼:“承让。”
目光最后落在了她握着剑的手上,像在确认什么。
云漱月无心注意他的反应,脑子被炸的晕乎乎,气得要烧起来。
不巧此刻,许久未见的系统终于上线,姗姗来迟。
“我问过上头了,他们说你也不用非在落魄的时候救赎他们,只要最后能做成白月光就行,白月光嘛,还是很好当的,届时他们再这么高高在上,还不是得给你当狗……”它絮絮叨叨,软磨硬泡,忽然话头一转:“诶?主角卫逾?!你们认识?这可太好了!”
云漱月什么也没听清,只是从它庞大的信息量中提取出了几个关键词。
“卫逾”、“当狗”,她咬咬牙,翻身下了擂台,做出决断。
“我答应你。”
2. 玉佩
“哎呀!还真是第二。”李照风看她黑着脸下来,不怕死地往前凑。
云漱月推开他,气势汹汹,踮起脚,很快在人群中找到卫逾的身影。
他一向形单影只,性子冷,就算是又一次拿下月试第一,周遭也没什么人围着。他却丝毫不在意,低下头静静整理衣服的褶皱。
“卫逾。”他听到声音,抬起头,望着来人。
云漱月站在他跟前,比他稍矮一个头,要仰起头才能他,可是云大小姐娇纵惯了,不喜欢抬头看人,便叉着腰,理直气壮:“你低头。”
这话说的,仿佛是卫逾要找她,要主动同她说话似的。
卫逾气笑了,不遂她意。
“怎么?”他冷声问。
“明日我要同你在璇玑峰比试。”云漱月说完,想到自己好歹要做温柔小意的白月光,于是尝试补充了句:“行么?”
说是这样说,可是跟下通知似的,也没多想卫逾答不答应,挥挥手就要走。
卫逾不明白她又在想什么,横空出了剑鞘,堵住她的去路。
他垂眼,恰好能看到她毛茸茸的发顶,云漱月不太擅长束发,很多长发都披在肩上,如墨一样,衬得她脸色白净,加上一双清凌凌的眼,乖乖巧巧得跟瓷娃娃似的。
可是卫逾知道,她不是什么易碎的瓷娃娃,是脾气很不好,又很喜欢给自己找绊子的、会咬人的兔子。
他望着人的脑袋,实在不知道怎么会有人想一出是一出的。
“我明日有事。”见云漱月因为被堵住去路,气得鼓了脸,他也终于找回了一点高兴,好似可算也能叫这位大小姐不高兴了。
“什么事?”云漱月见他收好了剑,抱着手,漂亮的丹凤眼垂着,眼尾叠了一层褶皱。
卫逾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在说自己没有道理告诉她。
云漱月撇撇嘴,好像也不是很乐意知道的样子。
她不知道卫逾是不是骗自己的,总而言之每一个字都拖得长长的:“哦,你爱来不来!”
系统似乎没见过什么攻略者是这样同男主相处的,在她脑中急得都要转圈圈,又怕云漱月不高兴,只好有气无力:“咱们说话客气些、客气些……”
云漱月一边嘟囔“真费劲”一边勉强弯唇,假模假样地掩面装哭:“卫师兄一定要来,我会一直等你的。”
卫逾差点没抱稳剑,顿了片刻,云漱月就跟兔子似的,这次真的窜出人的视线中了。
“……”卫逾想喊人,最后又止住了话,别过头没有再看她的背影。
*
事情完成了大半,云漱月心情很好,回去路上难得哼了几串不知名的小调,听得李照风云里雾里,问:“你输了比试还这么高兴?”
云漱月:……
她即刻不笑了:“原本是高兴的。”
李照风只好同人赔不是,又巴着脸过去问:“你跟卫逾说了什么?”
云漱月脑袋一转,她要做卫逾的白月光,定然还是要在人前装一装的,便没有隐瞒,顺着他的话:“我这些天想明白了,卫逾其实也多么惹我不痛快,我大人有大量,还是可以同他来往的。”
“……”这会换李照风沉默了。他盯着云漱月望了许久:“我该不是在幻梦中?我听闻蓬莱阁、云山宫……许多弟子都中了蛊毒还是巫术,陷入了幻梦沉睡不醒,莫不是……”
他话没有说完,便被云漱月不客气地拍了一掌。
她的灵力纯厚,激得李照风咳了几声,脊背也微微发麻发痛。
好了,不是梦。
李照风连忙求饶,同人玩闹了一会,以为她开玩笑的,便没有继续纠结此事,热热闹闹地送她回了庭院。
甫一踏入院子,云漱月便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往内进了数余步,便有几个侍女上前,给她递上一个芥子袋,又接过她手中的剑,替她挂好。
云漱月抓过芥子袋,推开书房,一眼扫过,望见摆设都布置得整整齐齐,不由脑袋一痛:“你们又将我的东西拿走了?”
领头的侍女叫做珍珠,年纪稍大些,也更沉稳,不卑不亢:“有许多都是于修行无益的,便都替小姐收好了,听闻小姐养伤了许多天,这些日子里师门同谊与长辈送的珍品都收在芥子袋里了,有道明仙尊的一只七宝灵芝,回春堂几瓶回春丹,还有落雪峰送过来的……”
云漱月听她说话就烦,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也不管具体说了什么,扬扬手,就要把人赶出去:“知道了知道了,我会努力修行的,你们回去吧。”
这些侍女是云派来的,名义上是时不时给她送些东西,实际是为了督促云漱月勤于修行。
珍珠不语,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确认她的伤势不重,正要离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有些急切地询问:“小姐常挂着玉佩呢?”
云漱月屈了屈手指,有些心虚。
那玉环是她名义上的兄长云珣给的,云漱月带了许多年,只可惜前段日子闯入那奇奇怪怪的秘境,在里头受了伤,晕了几刻钟,再醒来,就发现它不见了。
不知道是与妖兽打斗是丢的还是什么旁的时候。
她寻了许久,没能找到,又担心在这诡异的秘境待的越久越危险,便只能放下玉佩,先行出来。
“一块辟邪保平安的玉佩,等兄长回来了再叫他送我一块吧。”云漱月尽力用一种无所谓的语气,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珍珠。
珍珠却是一脸不赞同的神色,可是见她提到云珣,也只好作罢,同人交代了几句:“等公子回来奴会告诉他的。”
“要什么时候?”云漱月随口问。
云珣和云漱月不同,他是云山宫首席弟子,修为高深,已经能独挡一面了,云山宫更是常常交给他许多任务,忙起来的时候云漱月也常常见不到他。
只是这次的任务似乎格外艰难,云珣已经外出有半年之久了,事情尚未解决,云漱月几乎都要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传的信没说呢。”珍珠闻言,也有些愁绪,见小姐这头没什么要紧的,便告了辞,下山复命去了。
*
云漱月松了口气,检查书房内的东西。
果不其然,话本一本没留。
她发愁,沉重地叹了口气,脑中的系统总算等到了没人在的时候,冒出来,生怕云漱月不记得似的,重复了一遍任务。
“我知道我知道。”云漱月将它按下,想起它说的主角啊天命啊就气得牙痒痒——主角竟然是卫逾,难怪他命这么好!
“还有其他的两个呢。”她继续问。
系统罕见地沉默了瞬,而后神秘莫测地开口:“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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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未到,还不能说。”
“要你有什么用。”云漱月嘟囔。
“我能帮你成为白月光!”系统信誓旦旦。
云漱月没做过白月光,想了想,便也顺着问了:“那怎么做?”
“对主角好,叫主角喜欢你,最最重要的还有一定要香消玉殒。”系统老神在在,仿佛已经能遇见任务成功的那天。
云漱月:“那怎么叫他们喜欢我呢。”
系统:“……”
“嘁。”云漱月弯了弯嘴角,有些得意洋洋:“那不还是没什么用嘛。”
*
不知道是不是白日同卫逾说了几句,又和珍珠提起了云珣,云漱月久违地做起了梦,梦里回到了幼时,届时卫府还在云府隔壁,她第一次被接进云府。
云府是修仙界赫赫有名的修仙世家,只可惜到了云父这一代,天资一般,碌碌无为,眼看就要被挤出四大世家之流。
所幸云珣幼时展露出的天资,倒叫他和卫逾一样,成为下一代的明珠。
云漱月就是在云珣刚崭露头角的时候被接进云府的。
她那时已经在破庙中一个人生活到了六岁,靠偶尔的过路人上奉的贡品过日,瘦瘦小小的一个,脾气不好性子野,迈进云府只觉得仿佛进了宫殿,踩在云端。
清凌凌一双眼睛朝四周望,云漱月其实并不是很渴望留在云府,这件事对她来说是太大的馅饼,有的话很好,没有也不会不高兴。
只是想着如果再被赶出去,就去做说书的,要把这个宫殿牢牢记在脑子里吹出去。
她就这样不期然对上了云珣的目光。
他眉眼弯弯,眼珠很深,是墨玉一样的颜色,定定望着你的时候会叫你有种被望进了心里的感觉。
云珣长得很好看,看起来性子也好,很温柔地朝她笑,伸出一只手,佯装要牵她,问她是不是要去书房找父亲。
云漱月淋了雨,浑身湿漉漉的,手也有水,她想擦了擦再握上去,而就是这时,才发现云珣身侧的卫逾。
他的目光一直定在自己身上,不足十岁,还不是很会掩饰情绪,见她望过来了,皱起眉,好像有些不想看见她似的。
云漱月一琢磨,猜到他可能看不起自己,也不大乐意理他,然而她脾气坏惯了,卫逾给她不痛快,她便也要他不痛快。
因此一双手伸出去,拽住他的衣角,笑眯眯地喊:“哥哥。”
卫逾果然炸毛,伸手推开她的手,又整理被她碰过的衣袖,眉头皱得紧紧的,看起来是非常、极其、十分、不高兴。
云珣作为他们当中最大的一个,替她赔不是,和卫逾说话。
然而卫逾还是不高兴,别过脸不看云漱月。
于是云漱月高兴了,伸出手要去拉云珣的,要他带自己去找父亲。
云珣当时方十岁,年纪太小,远不如现在这么八面玲珑。
他专心同卫逾说话,下意识避开了云漱月的手。
停顿不过一瞬,他脸上重新挂上笑,手指从云漱月其中穿过,仿佛那片刻的犹疑不过是云漱月的幻觉。
可是狐狸还是露出了尾巴,云漱月想。
云珣就算面上再温和,也不过是初春里的冰湖。
春水底下数尺冰冻,寒得叫人忍不住发颤,仿佛兜头淋了一捧雪。
3. 冰莲
云漱月难得做了梦,凌晨就已经醒来睡不着了,卷着被子翻来覆去地回忆自己刚入云府的事。
可是记忆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这些事越想越朦胧,在记忆中就连云珣的脸几乎都要看不出了。
她使劲想,竟然连幼时的很多记忆都褪了色似的。难不成是因为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因此这些记忆逐渐开始消失?
多想无益,她想,翻身从床上坐起,踩着鞋下了床。
云漱月住的就是璇玑峰,与卫逾的落雪峰在一南一北,两个方向——她特地挑的,省的一天天看到卫逾就烦。
正好,不若早起练练剑法,今天与卫逾比试的时候也多点把握,万一能大败他,就狠狠挫了他的威风!
云漱月越想越美,拎起剑快快活活地出门了。
“太阳还没出,你这是要干什么?”几乎是她醒来的一瞬,系统跟着苏醒,问。
“你没听见我今天约了卫逾比试么?”云漱月摩拳擦掌,斗志满满:“我要打败他。”
?????
系统沉默良久,才艰难地往外一个一个蹦字:“不是?你约他比试真的是比试?”
这会换云漱月沉默了。
“不然呢?”她谦虚地问。
“你不是应该假借比试之名,和他过一段二人时光,体贴小意,善解人心……”系统絮絮叨叨,最后发出质问:“……你会不会做白月光啊?”
云漱月受不了别人激她,当即开口:“我当然会!”
片刻之后,她默默续上:“温柔小意太难了,我看话本里不是这样写的。”
“我看话本……”系统及时刹车:“那话本里的东西能信么?都是骗你们这种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的。”
云漱月受不了了:“你爱信不信,不乐意去找别人,我也有一百万种方法能叫卫逾给我当狗!”
担心云漱月真撂担子不干,系统识趣地保持缄默。
见它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云漱月这才腹诽:“这还差不多。”接着总算能安静练剑。
*
凌招宗离汴梁不远,加上可以御剑,日行千里,卫逾不消半日便回到了卫府。
卫母是蓬莱阁的长老,事务繁忙,卫逾不是很常碰见她,出奇意料的,今日她竟然同父亲一道,在书房里等着他。
卫逾不着急回话,先将手洗净,用念了好几道除尘诀,将身上地尘埃都扫去,才进门见礼,找了个位置坐下。
两人将卫逾打量一圈,见他没受伤,才放下了心。
“凌招宗近日可有异事或是妖祟?”卫母迫切地问。
卫逾思索片刻,确认无异,回话:“据孩儿所知,凌招宗内一切如常,前些日子掌门也只是叫镇派弟子这些日子轮替巡查镇妖谷的阵法。”
“那就好。”卫母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见他一脸试探,和他道明:“蓬莱阁众多弟子陷入幻梦一事你可知晓?”
这事已经发生了月余,那些弟子有的是离宗遇险,有的更是好端端在宗门就陷入昏厥,不省人事。
除却蓬莱阁,各大宗门也都有弟子陷入幻梦,数量不多,很多却都是佼佼者,事以叫人人心惶惶,卫母也因此忧心忡忡数日。
凌招宗目前虽然尚无,但兴许也只是因为掌门最擅阵法,作祟的妖魔鬼怪因此暂且进不来。
卫逾点了点头,听她继续说下去。
“那些弟子入了幻梦……灵力在逐渐衰竭,我用冰莲心才将她们的识海暂且封住,目前还不知道是中了什么蛊毒或是咒法。”
蓬莱阁医修最为出名,她们都找不出由头,更是诡异,卫逾指节点点桌案,沉思。
“你也不必忧心,既然凌招宗内暂时安全,无事便不要出来了,这片冰莲心你先收好,必要时兴许有用。”卫母抬手,唤出一朵冰莲。
冰莲是蓬莱圣物,炼制难上加难,内里蕴含许多灵力,更是可解百毒,治百病。它通体幽蓝,发着黯淡的光,圣洁得毫无尘埃。
卫逾想拒绝,话到了嘴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了谢,终究是接过了。
“适逢识阙出关,兴许可以找他算算。”卫父琢磨良久,开口。
识阙是天机阁阁主,阁中的弟子皆修卦术,识阙更是其中翘楚,据说他卦盘未启便可知通明,爻象初现就知乾坤。因着窥探天机和他人的命运,时不时便要闭关一段时日。
他独居天机阁,已经近百年没有出门,更是少见生人,卫母心中盘算,做了打算,要去寻一寻他。
*
已是初春,春雨来得快又急,雨丝密密麻麻的,说下就下。
就算是回来的路上有用灵力庇护,卫逾还是觉得身上沾淋的雨雾,不太干净,蹙着眉就往院子里走,打算净个身。
他性子冷,很少有人敢上来同他搭话,唯独李照风是个脸皮厚的,老大远见了他就迎了上来。
卫逾对他的印象不太好,垂着眼皮,假装没看见他,不想理会。
李照风连云漱月都敢小惹一下,自然是不怕卫逾的冷脸,他自顾自地上前,真心实意地八卦,问他是不是同云漱月冰释前嫌了。
他一提到云漱月,卫逾就想起了她约了他在璇玑峰比试。
其实哪里算约,云大小姐的订约像给人下命令一样。
卫逾想,有点无奈地抬了抬嘴角。
云漱月不喜欢他,显而易见。卫逾性子还记得上次,她也是用这样的借口,结果把卫逾骗去比武台空等了一天。
还有上上次,她说师尊再明文馆,有事找他,结果把他骗过去给馆主长老免费当了一天的劳动力,明文馆都是些存了几百年的典籍,灰扑扑的,卫逾回去洗了半个时辰的澡。
……
云漱月的恶行罄竹难书。
是以卫逾没放在心上,绕过李照风就想往里走。
见他如此反应,李照风低声琢磨:“我就说,她肯定就是说说而已,今日一大早就在璇玑峰的武台了,心里估计拿你昨天对手,想着打败你的……”
卫逾突然停住了步子,终于有了反应,掀起眼皮看他:“她还在璇玑峰的武台?”
李照风挠头,回了句“是啊”,就见来人冷着脸,步子转了方向,往外头走去。
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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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影还颇有点形色匆忙的感觉。
李照风继续挠头:怎么了这是。
*
云漱月也没想到今日会下雨,心里嘀咕着又让卫逾高兴了,下雨了比不了了,看来今日他注定做不了自己的手下败将了。
转而又嘀咕他人呢?该不是眼看下雨干脆不来了吧?
云漱月越想越可能,卫逾爱洁,这种天气让他出门可不容易,于是忿忿起来,在心里默默骂他。
兴许从来没见过脾气这么坏的人,系统被她不重复的骂语吵得电子脑疼,干脆利落地又装死去了。
“卫逾你个大骗子!”云漱月骂完,痛快了一点,也不想等人了,自己也想走了,结果扭头一看,被自己骂了好半天的人就在身后,不知道听了多少又看了多少,只是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云漱月有些心虚,又觉得是他让自己等了那么久在前,不必心虚,边理直气壮了一点,抬起头看他。
真稀奇,他身上竟然有几点雨水,水渍落在浅蓝色的弟子服上有些显眼。
他得难受死了,云漱月想,轻而易举地高兴起来。隔着雨雾看他,倒显得人也湿漉漉起来,敛去了一些不近人情的生冷。
“你害我等了好久!”云漱月先发制人。
卫逾只问她有没有听过狼来了的故事,又说倘若云漱月想自己少受些苦,最好也不要整日想着如何如何捉弄他。
云漱月辩驳:“我也没有整日捉弄你的!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天天就盯着你了似的!”
似乎是觉得她说的话有些不恰当,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卫逾欲言又止,只是用一双漂亮的眼和她对望。
云漱月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自然回望他,眼睛眨啊眨的,风吹的她的碎发也飘起来。
卫逾只好先败下阵:“抱歉。今日是我迟了,不过也就比不了了,回去吧。”
云漱月一向得寸进尺,当即要他补偿自己,卫逾从没听过这么过分的事,“哦”了一声,已读不回,眼看自己要先走一步。
云漱月撤去身上的屏障,淋了点雨,最后眼疾手快地环住卫逾的胳膊,耍赖。
卫逾眼皮跳了跳,望着被她弄湿的衣袖,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头蹦:“松开。”
云漱月偏不。
卫逾:“……”
“答应你。”
云漱月满意了,把手松开,她原本是打算比试赢了卫逾名正言顺地使唤他的,没想到歪打正着也能成功,得意洋洋地提出要求。
“掌门不是叫镇派弟子巡查阵妖谷嘛,后日该我了,但我后日有事,卫逾师兄帮帮我。”
她自然没事,不过不想干活是真的,不过还有其一,话本说亲近感情就是要彼此欠来欠去的,既然如此,卫逾欠欠她又怎么样?
卫逾无可奈何,说好吧。
接着又拿出一片冰莲,给她,说是赔不是的歉礼。
云漱月心说卫逾不会是下雨天淋坏了脑子吧?明明歉礼就是刚刚帮她巡查,竟然又送她一个宝贝。
不过谁会有便宜不赚呢。于是她假装不知道似的,高高兴兴地收下了。
4. 魔气
妖谷其实原名琮隐谷,位于凌招宗山下,因着里头关着不少穷凶恶极,作恶多端的妖兽,因此被宗内弟子叫作妖谷。
妖谷立了掌门一道剑气的大阵,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异样,可兴许是这些日子修仙界不太平,竟然出奇的叫云漱月她们几个镇派弟子去巡查。
云漱月不爱跑这一趟,琮隐谷常年积雾,连空气都湿答答的,何况里面不少妖兽,虽说都好端端被锁着,可是一股子妖气也叫她头大。
不过这次总算找到跑腿的了!她喜气洋洋地躺在躺椅上,在庭院中央一边晒太阳,一边吃葡萄。
葡萄是李照风带来的。云漱月院子有一棵活了好几百的灵树,他想用这些葡萄酿酒,埋进地底下去。
没成想扭头一看,大小姐已经把葡萄吃了大半。
李照风:“……”
“吃吃吃!”他一把讲过云漱月手里盛着果子的碗:“合着苦活累活都让我干了?你这样等开坛之日别想着我分你了!”
云漱月虽然有点娇纵,却也不是完全不讲理,她又一向是欺软怕硬的,闻言赶紧把另一只手里的葡萄也扔回去。
“错了错了!还够么?我再给你寻些过来?”
李照风稀奇地看她:“你上哪找?才春天,葡萄可是稀罕物,我这一点都找了许久呢。”
云漱月得意洋洋:“我记得木长老有一捧灵壤,可保作物四季皆长,葡萄总有种的。”
“那你可知道那灵壤在谁哪?”李照风顺着问下去,果然看到她迷茫状:“卫逾!上次试炼他得了甲等,木长老把灵壤给他了。”
果不其然,云漱月面露难色,默了默,忍痛回答他:“那算了,我还不喝酒了。”
李照风“哼”了一声,也没想不给她喝,掂量了下手中的碗:“勉强还够。”
他动作利落地取了个坛子出来,云漱月蹲在一旁,帮他塞葡萄下去。不知道是不是因着李照风刚刚提了下卫逾,突然就想到,塞葡萄一不小心就容易出汁水,换作卫逾,肯定是不愿意干这种事的。
想到这,她没忍住,抬了下嘴角,颇为自满地想:看!还是她云漱月多么娇柔不做作。
李照风纳闷:“怎么这么高兴?想什么呢。”
“想卫逾呢。”云漱月摇头晃脑回他,不期然对上他惊恐的目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话有歧义,赶紧找补:“不是!我偷偷说他坏话呢!”
李照风却不管她,扯着嗓子就喊开了:“不是!云漱月你什么意思!你真要和卫逾和好如初?!我不许啊!我真不许!”
话刚说完,他又可疑地抬起头,盯着人,神经兮兮地继续:“不对?!你们是不是已经好上了?上次提到你,他就神色匆匆地走了!我就知道……天可怜见的!”
他话说得密,一丝空隙也不叫云漱月插嘴,她麻木地望着人,等着他假哭得装不下去了,才伸腿踹一脚他。
要怎么说才能合理解释自己对卫逾突如其来的转变呢?云漱月绞尽脑汁。
系统在她脑袋比她急,好似生怕她暴露出来自己的存在似的,絮絮叨叨提了几个方案。
“不若说你觉得他以后必成大器,不好与人闹僵。”
“那样显得我趋炎附势。”虽然我是。云漱月想。
“那要不然说你们从前的不愉快都是误会错觉?”
“那样显得我脑子不好,榆木脑袋。”虽然我是。云漱月又说。
“……”系统没辙了,一本接一本地翻着云漱月塞进芥子袋里的话本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其实是为了骗仇人放松警惕,假意和他亲近,好偷偷给他下绊子?”系统目光在一页停下,忍不住了:“你这看的都什么啊,这也太……”
“这个好!显得我有勇有谋,能屈能伸!”云漱月高兴地拍掌。
系统默默咽下后半句“这也太假了……”,鼓励她:“我瞧着也是个好主意。”
于是云漱月便依葫芦画瓢地同李照风说了。
照常人肯定觉得她这又是什么馊点子,可李照风不一样啊。
他同云漱月一样,是榆木脑袋,听了也觉得不错,瞬时原谅云漱月,还给她手里塞了好几块上好的留影石:“真有你的!你到时候要用留影石拍给我看啊!”
云漱月连连点头,收下了,糊弄得有些心虚,心里也觉得有点不太仗义,不敢看李照风的眼。
都怪卫逾!她又气鼓鼓了。
“哦对,卫逾呢?”李照风顺势问:“今日早课竟然没来。”
“去琮隐谷巡查阵法了。”云漱月想也不想地回:“要去好几天,太好了!我要背着他偷偷修炼。”
看着她因着格外激动而笑靥如花的脸,李照风到底还是开口了:“你不是要假意同他打好关系么?琮隐谷那么多凶兽,他要是‘不小心’受点伤,你再出手救救人,这不就是英雄救美,才子佳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了?”
从来只有旁人讨好云漱月,她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听李照风怎么一说,心里琢磨片刻,也觉得有理。
系统默默地听了良久,点头:“有理有理,你不会没想到吧?”
云漱月蹭蹭鼻子:“怎么会!”而后“噌”的站起来,拿了剑就往院子外跑,只留下一个欢快的背影给李照风:“我去英雄救美!”
李照风:……
他望了望手中的活,认命地继续塞果子,半晌,才猛地反应过来,朝云漱月远去的背影吼:“云漱月!你刚刚塞果子是不是又偷吃了?!”
*
琮隐谷妖气很重,为了阻绝溢散出去吸食人气,凌招掌门特立大阵,阵法一个时辰一变。
卫逾抬眼望了望天,通过时辰判断出此时的阵法,继续提步朝前走去。
谷内很静,往日要纠缠生人的妖气不知为何都收敛起来,像是感受不到卫逾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心觉奇怪,用剑柄扫开山路上的枝蔓。
琮隐谷内多雾和雨水,顺着叶子偶尔蹭到他身上,叫他皱眉,心里后悔不该顺着云漱月的。
就在他失神之际,远处忽然来一声剧烈的兽吼。
这兽是修炼了几百年的大妖,一叫撼山河,地面都在发颤。
这样大的动静……卫逾心道不妙,连忙御剑而去。
吼声是从深林传出的。不消片刻,卫逾就到了地方,他施法拂掉匆忙过来身上沾染的雾气,闻到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
地上也全是兽血,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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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都被染上深深的颜色。他小心地避开,顺着血迹往前,走了数百步,感受到浓烈的魔气。
以及地上没了生息的兽尸。
那妖兽是一只蛊雕,头被生生拧断,魔气萦绕在它身侧,腐蚀着它的骨头。
凶残的大妖都有妖丹,越是厉害的妖,妖丹的修为更是几百年,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卫逾嫌恶地检查,果然不见妖丹。
杀妖取宝?他暗暗猜测,屏息感应了下深林的动静,却察觉到空气中的妖力。
竟然是杀妖之人生生将妖丹捏碎。
看来不是为了这东西。卫逾想,手中的剑已经脱鞘。
能轻而易举杀了蛊雕的魔,他想,神色认真起来,阖眼,将通识放出去,寻着周遭的动静,灵力蕴在剑锋上,发着莹莹的光。
修仙之人五感清明,远处的草丛的动静是以异常明显,顺着风灌进卫逾耳中。
他跃起,迅疾得如同鹰一般,几乎眨眼就到了那处,手中的剑刃高高抬起,灵力尽数蕴在剑锋,狠狠的扎下去。
!!!
“卫逾!”云漱月眼疾手快地躲开,却见刚刚自己待的地方的灵树已经被横空破开,只余下一道锋利的口子。
这树少说也得有几百年的岁月了。
云漱月心下一惊,差点被伤之余又气又恼,还不忘在心里默默攀比一下,假如是她能不能把这树这样横空破开。
几乎是在靠近察觉她灵力之际,卫逾也赶忙收了剑,剑刃的灵力忽然中断,几乎是叫他差点维持不了身形,一同扎进这肮脏的灌木丛里。
两人都陷里逃生,如释重负。
云漱月先发制人,伸手指他:“你要害我!”
卫逾:“……我没有,我不知道是你。”
“你要害我!”云漱月不管,仍旧指控。
卫逾不厌其烦,重复:“我没有,你不是说不来了么?”
云漱月不听,伸手:“你要害我!”
卫逾突然抬起手里的剑,收敛神色,漂亮的眼中情绪骤降,一片寒霜:“我要害你。”
这人怎么这样啊!云漱月要被气哭了,原本来就不想来这,卫逾还欺负她。她越想越委屈,眼中很快蓄满了泪,又怕掉下来被卫逾笑,只敢一直瞪着,像气鼓鼓的河豚。
卫逾把剑收回剑鞘,矮下身,同她直视,有点无可奈何,又很复杂地开口,好声好气同人解释:“你看到了么?那里有只被魔杀了的蛊雕,我疑心那东西还在这,所以谨慎了些,没想到是你。”
“哦。”云漱月慢吞吞地回答他,很想就着他干净的衣袖擦眼泪,又觉得肯定会被骂的,于是委屈地低下头。
她自然也听见了此处的动静,闻到了血腥味。
那蛊雕死后太恶心了,漆黑的羽毛叫人作呕,浑身发着腥臭,云漱月戳戳卫逾的手背,从芥子袋里拿出一个小瓶子,神秘兮兮:“我带了蓄灵瓶,你去它身上接一点魔气,我们到时候看看能不能找到它。”
卫逾只看了一眼那蛊雕就干脆利落拒绝:“不。”
云漱月又挤出两滴眼泪,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像小猫一样。
“你要害……”
卫逾伸手堵住她的嘴,接过瓶子,往尸体走去。
5. 白绸
那魔气不知道是不是随了主人,被装进蓄灵瓶之后撞个不停,像狂躁的小兽。
云漱月嫌脏,不肯伸手碰,面上却还得装一装,一副害怕的模样:“它好凶啊,我好怕,不敢碰……”
忍着嫌恶的卫逾:“……”
他想强塞进云漱月掌心,学她:“我也好怕。”
云漱月躲着人,心里骂卫逾欺负她,手不愿意碰那瓶子,气鼓鼓地抬起头望他,理直气壮:“你拿都拿了!”
卫逾低头,和她定定对视良久,终于认输,没办法似的,拿灵力将它包裹的严严实实,最后放回芥子袋。
他脸上经常不带什么感情,看起来像冰块,身上又是冷调的檀香,跟雪人似的,叫人觉得他不好接近,因此总独来独往。
其实云漱月知道,他很好欺负,不然自己也不会三番五次肆无忌惮地找卫逾麻烦。
然而这次,她敏锐地察觉到,卫逾好像真的有点不高兴了。
嘴角抿得很平,背对着她,手上握着剑柄,兀自地前面开路。
云漱月背着手,难得本分了一点,跟在人身后,绞尽脑汁地琢磨。
是我做错了么?可是那瓶子真的很脏……
系统这个时候倒出奇地安静了,什么话也不吭,空气之中静谧地有些叫人难受。
“你生气了么?”云漱月鼓起勇气,快步走了几步,要追上他,望着人的眼睛问。
没成想被卫逾抬起剑柄拦了一下,他的剑柄通体冰凉,同冰块一样,抵在云漱月肋骨前,轻易叫她动弹不得。
被拦了一下,云漱月觉得委屈,自己大老远地跑来这里,结果要被他凶,现在更是不理人。
好吧!就算她真的有点做的不对,可是卫逾也不能这样……她还没怪他之前比试那么早早的结束,让她丢了大脸。
新仇旧恨纷沓般,一齐叠了上来,云漱月觉得眼眶有点热热的,可能是深谷里太多雾了,水汽都要沾湿她的眼睫了。
她想,别过头,悄悄地伸出手,想给自己降降温。
“……前面的草木还没有扫开。”卫逾冷声冷气地开口。
听到他说话,云漱月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可能是在和自己解释。
云漱月心情好了一点,又哄了下自己,马上忘记先前比试的事,决定暂时原谅一下卫逾。
她上一秒刚要原谅他,卫逾很快就开口了,他声音闷闷的,很小声:“又掉小珍珠了。”
然而修仙之人五感聪慧,云漱月怎么会听不到,当即觉得他这是看不起自己,气得火冒三丈:“谁掉眼泪了?卫逾你不要欺人太甚!”
卫逾扭回头,面无表情地控诉:“谁欺人太甚?云漱月,你这些年整我的还少么?”
云漱月瞠目结舌。
奇了怪了,冰块也会开口反击了。
卫逾同样很烦。
卫家家风如此,凡事将就点到为止,月满则亏,事在条框之中不逾矩。
可是云漱月就是很烦。
捉弄他很烦,掉眼泪很烦,不高兴也很烦。
卫逾想不明白,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不高兴了,心里说卫逾好斤斤计较,她也很不容易的好吧,每日要听父亲在耳边絮絮不停,说卫逾多么多么好。
她学卫逾,板起脸,自己拿剑扫开面前的草木,率先走在最前面。
卫逾自己知道她这是又不高兴了,抿了下唇,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止住了,跟着她走在后头,巡查阵法。
两人默不作声走了一路,雾水凝成露,滴在叶上,顺着脉络滑下,嘀嗒作响。
“云漱月。”卫逾突然开口。
“我也发现了。”云漱月干巴巴地吞咽了下口水,决定暂时忘记之前的不愉快,她转过头,有点害怕——这次不是装的了。
日暮给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夕阳黄昏,深谷被笼罩成橘色,融融暖色。
确实很美——倘若琮隐谷真的可以有昼夜之分的话。
琮隐谷被阵法相互,其中终日为昼,没有黑夜。更诡异的是,不仅太阳,气温也在骤降,才使得雾气凝成水露。
“遇上怪东西了。”云漱月默默地退了半步,同卫逾并肩。
卫逾点点头,想安慰下她,却见大小姐一副硬撑的模样,明明唇都紧张得抿起来了,却还是假装不害怕似的,板出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
他只好假装没看出来,取出传讯用的符纸,飞快地给宗门传讯。
那张轻薄的符纸被骨节分明的手指夹住,从符纸顶端,冒起了火苗,顺着纸片的脉络燃烧,很快都见了底。
云漱月刚要松口气,却见那本应该消失的符纸却又很快复原,连同上面的字一样,突兀出现。
卫逾同样诧异一瞬,与她对了视线,点点头,再试了一次。意料之中,符纸好端端地存在指间,压根飞不出去。
“可恶!”云漱月皱眉,也从芥子袋里找了一张出来,结果也是无功而返,符纸落在她的掌心,薄薄一张,却压得她心头沉甸甸的。
不知道是不是方才两人的灵力波动,四周突然卷起猎猎寒风。云漱月眯眼,躲开吹过来的风沙,就看见一道黑乎乎的雾气,猛的朝卫逾飞去。
“卫……!”她话只说出了一个字,卫逾显然也留意到了,侧身躲过,还不忘把云漱月一同拽了过来,拉到自己身后。
他拔出剑柄,剑锋上的寒光闪烁,倒映出他冷冽的眉眼。
一道磅礴的灵力朝黑雾压过去,将它裹在其中,那黑雾却不老实,四处冲撞,企图松开束缚。
云漱月暂且旁的事,也抽出灵力同他一起抵御。
那雾气一时有了萎靡之势,云漱月刚要进一步抵抗,忽然后颈一凉,浑身的神经都紧绷出来。
她暗道不是吧,侧头一看。
果不其然,身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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涌上了更多的黑雾,像不见底的黑洞,要将两人包裹。
他们大多灵力都用来对付眼前的,不料被身后的雾气抓住机会,铺天盖地地压了过来,带着浓厚的威压,犹如千斤之顶。
云漱月踉跄了几步,所幸被卫逾一拉,才稳住身形,可是脚底下有什么东西一直拽着她。
她低头一看,被墨色的黑雾吓了一跳。
紧接着,那雾气带着旁大的引力,将她连同稳住她身形的卫逾,一起直直地拽了进去——
*
鲜亮的火苗摆放了一面,一闪一闪,其中的两盏却不知什么缘故,笼上了一层黑雾,火苗顿时黯淡了下,渺小地犹如一阵寒风过境,就会忽然湮灭。
是卫逾和云漱月的魂灯——
成则暗道不好,点了几下,那烛火却丝毫没有起色。
他拧眉,掐了道诀,没成想却丝毫探查不出是和缘故。
那魂灯越来越暗,他心急如焚,只好暂时用法术罩住,一只手点了点桌案上的纸符,思来想去,到底传了一道讯符。
符纸轻轻地随着咒法,刹那之间飞出好远——
*
天机阁在千雪山最顶上,据说是离天幕最近的地方。
雪山上只有一座寂静的院落,几个小童在门口扫雪,雪花飘飘,院中只是静静立着一座巨大的日晷,晷上并无数字和刻度,唯有奇怪的字符。
拾阶而上,越来越叫人感受天幕,手可摘星辰大抵如此。
卫母一路上到最上层,有几个小童,大抵是没见过,小心翼翼又满带好奇地偷看,得到她微微一笑之后又腼腆地低下头,和人轻声说:“阁主在里面。”
她走到最里头,先是看到一架屏风,立在中央,叫人看不清里头是什么动静。
知道这位号名“识阙”的阁主爱清静不见生人,她先报上来头。
不料下一瞬,一只手伸了出来,轻轻地将屏风挪开,青年随着突然涌进的天光一同出现在她面前。
他立在光前,遮住了大半耀目的亮,身上穿着款式简单而宽大的白衫,衬得手长腿长,乌黑的发简单束起,随着他垂下腰的动作,一部分落在地上,像如墨的瀑布。
见卫母虚虚地眯着眼,仿佛睁不开似的,他这才慢半拍似的想到什么。
青年将身后的屏风合上,以此遮住大半的光,他语气和缓,仿佛天生就带着抚慰人心的本领,只是有点歉意和不好意思:“抱歉。”
灼目的光退去,卫母这才一点点恢复视力,望见了来人。
白衫与乌发更衬得他肌肤如雪,唇色鲜艳,是他身上唯一的亮色,昳丽非凡。只可惜眼前系了一根白绸,遮住了小半张脸,叫人遐想底下如何风光。
他伸手,将卫母虚虚地扶了起来,两个人一同对坐在蒲团上。
虽然看不见眼,可他平静地“望”过来时,仿佛天然带着悲悯的神色,如同临凡的仙人。
6. 布巾
没有等卫母先说什么,仿佛能未卜先知似的,知阙点了点小几,纤细的手指敲击几下,那双眸子仿佛能透过白绸直直“看”过来。
“抱歉。”他又说了一次,神仙于是看起来也很为难的模样:“此事某解不了。”
卫母的心于是飞快地跳了起来,她迫切:“是无药可救么?”
识阙顿了一下,摇摇头,看起来也很困惑似的,继续就着小几画了个卫母看不明白的符。
半晌之后,又抬手将符咒全扫过去。门外恰巧一阵风陡峭而过,他立起身,衣袍和眼上覆着的白绸飘飘,出尘得仿佛是即将羽化而登仙的仙人。
识阙抬手,一道符纸稳稳落在他掌心,他侧过头,漂亮的脸哪怕是俯视着,也叫人生不起被蔑视的感觉,只是浑身通透,仿佛被眼前人看了干干净净。
他弯了眉眼,像唇红齿白的观音,可是看起来却有点苦恼地解释:“是三界之外的事,我管不着,不过想来应当可以解决。”
卫母略惊之后的情绪退去,只剩下一股使不上劲的感觉,“应当可以解决”,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叫她如何也说不出旁的话。
到底是小辈,卫母对眼前的青年生不出太多情绪,只是想着看来这阁主也未必不是事事都能料到。知道识阙没了法子,刚要起身告辞走人。
识阙只轻描淡写看了她一样,不知道有没猜到她在想什么,突然开口:“小公子恐有性命之虞。”
卫母顿时骇然,又坐下了,面上焦急:“阁主算到了?”
识阙又笑了,虽看不见眸子,却也能猜想到他底下的一双眼会有多亮。
他说:“不是,有人告诉我的。”
还晃了晃手上的通讯符。
得知是卫逾同另一个弟子魂灯黯淡,卫母再也坐不住,一边就要找人探查,一边不着痕迹地扫了识阙一样,似乎是在心里猜测,是谁同识阙提起。
识阙倒识趣,率先一步开口:“是成掌门同我说的,要我探一探他们的踪迹。”
听出这话就是识阙有办法知道两人下落,卫母犹豫再三,还是颇不自在地坐下了。
“长老不必如此客气,”识阙想了想,还是没想到明白她为什么会如此紧张,只是劝道:“蓬莱岛主与我有恩,我定然全力以赴。”
言罢,他踱步到院中那奇怪的“日晷”前。
卫母跟上,却被他喊停:“我要观测他们两人的命轨,天召光亮刺目,长老不必朝前。”
于是她又停下了,只是看识阙的动作。
他不紧不慢,一点也没面对两条人命的紧张,只是慢条斯理地取下了眼前的白绸,抬手将灵力注入眼前的天召。
思来想去,虽然常人看不懂天召所示,但到底天机不可泄露,担心卫母看出自己儿子的命途,识阙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从另一名叫“云漱月”的弟子入手。
刹那之间,天光大盛,夺目的光自天召中迸发。
卫母险些稳不住身形,被刺目地光亮照得眯进了眼,只从指缝中查看识阙的神色。
他看起来颇有把握,任由天光大亮,八风不动的站在那。明明那么灼目的光芒,在他那里仿佛不值一提。
也就是这时,才叫她发现识阙原来要一双极漂亮的眼睛,眼睫一簇一簇的,轻轻地颤时像振翅的蝶,眸中却全是冷静与淡漠,仿佛万事万物都入不了眼。
天兆上是一排混乱的光线,识阙将每一根都挑好理顺,一路顺着最黯淡的那根,追本溯源,拨了好久,总算找到了。
人就在——
他视线随意一瞥,落在了一处地方上,确实突然怔然,目光紧紧地盯着那片地方,再说不出另外的话。
天兆仪的光亮很快褪去,卫母渐渐睁全眼,却还是觉得眼睛久见光,此时看什么都黑漆漆的。
她使劲眨了好几下眼,总算缓过劲来,着急望向识阙。
识阙如梦初醒似的,终于回神,他褪去眼中的诧异和无措,看上去就又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天机阁阁主了。
“琮隐谷,掉入了幻境。”他略一颔首,绕过卫母,就往屋内走去。
知道这是送客的意思,卫母道了谢就赶紧往琮隐谷御剑而去。
识阙在院子中徘徊好久,终于停下步子,打扫院落的小童子歪着脑袋好奇地望着他。
快百年了,还没见主人这么烦过,各个都跟没见过热闹的小雀似的。
识阙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怎么说,又合上了,表情看起来有点懊恼。
一个小童于是大着胆子,忽然就变换成一只小雀,停在他肩上,叽叽喳喳地闹人。
识阙伸出手指逗弄了下它,半天才终于交代:“帮我去找个人,好吗?”
小雀亲昵地蹭蹭他手指。
识阙总算松了口气,眉眼弯了一瞬,连寒冬的千雪山好像都要冰雪消融,一日回春。
“云漱月。”他说,想了想,又补充:“告诉我一点她的事。”
小雀“啾”了一声,算作应声,振翅飞向天际。识阙顺着它的背影追踪过去,直到抬起头被耀目的太阳刺得眼睛发涨发痛。
*
周遭喧闹一片,叫好声不绝于耳,吵得云漱月心烦意乱,她使劲摇摇头,勉力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踩在比试台上,周遭全是宗门弟子,个个聚精会神地看着台上的人。
怎么回事?她不是在……
云漱月想了半茬突然顿住了,她应当在哪来着?
她咬牙,绞尽脑汁地思索,却半点线索也无,忍不住皱起眉。
兴许是她的豫色给了眼前人机会,一柄长剑破空而来,就要抵住她面堂。
云漱月赶紧回神,干脆利落地下了个漂亮的腰,躲掉这一击。
她碰碰腰际,果然摸到自己的配剑,抽了出来,狠狠地刺了出去。
眼前一道残影飞快而过,反应极快叫云漱月都微不可查的怔忪片刻。
再一抬眼,那人果然是——
卫逾。
卫逾脸上没什么旁的情绪,躲过了这一招后便一刻不停地继续朝她攻来。
云漱月下意识想叫他,话到了嘴边又疑惑,到底又吞了下去。
两人一来一往地过了好几招,云漱月一开始还尽力稳住心绪,思索何处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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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随着招式越来越密,便是再好的脾气也烦躁起来,即刻将那块欲压不压在心上的石头卸去,全心全意地对付着眼前人。
卫逾的剑术极佳,好几刻都擦着云漱月身侧而过,实在是险之又险。
凌招宗有门令,比试中不得出手重伤同门,是以云漱月笃定他也不敢下重手,自己便见招拆招。
他们俩比试了没有一百次也有九十九了,唯独这次,她越来越摸不透他要做什么,只能提剑回挡。
日头越来越大了,晒得人直冒汗,云漱月也起了一点汗,卫逾看上去却比她还急似的,僵持许久,他突然收了半分寸劲。
云漱月诧异,却见下一瞬,他那柄收到中途的剑换了个方向,朝一侧的台下刺去。
!!!
被剑指住的小弟子眼中闪过惊惧,可脚却仿佛钉在了地上似的,确实半步也挪不动,只能猛得合上眼。
“铛——”的一声,剑身相撞,发出短促的轰鸣。
云漱月喘着气,呼吸有点急,方才下意识将剑扔出去回挡,耗费了兴许灵力和心力,仍然还有点心有余悸。
然而就趁这空挡,眼前的卫逾突然动作起来,将手中的剑高高扬起,锋利的剑刃凝成一条细线,眼看就要砸下来——
云漱月钝痛的脑子突然缓慢地周转起来。
*
“砰——”撕破幻境时周遭的一切都在崩塌,连同“卫逾”那张脸,云漱月有些遗憾,哪怕这个时候,他的幻境怎么同他本人一样,都没什么情绪,跟个活死人似的。
她腹诽,揉了揉摔在地上有些发酸的手臂,撑着泥土地就要爬起来。
一只干净的手却就这么铺平摊在她面前,十指白皙,骨节分明,虎口处有轻薄的茧,是云漱月日日夜夜找他比试的成果。
没有轻易搭上去,云漱月眯起眼,打量眼前这个卫逾。
接受到她审视的目光,卫逾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把手收回去,任由她看。
“你十五岁那年,我送了你什么生辰礼?”云漱月冷不丁地问。
卫逾本来就不怎么爱笑,脸跟冰霜似的,听她提起这件事,眼皮没忍住跳了跳,脸上的温度更冷了。
他微一颔首,也不管云漱月了,转身就走。
“诶诶诶!”云漱月见这反应,知道是正主了,慌慌忙忙地爬起来,快了几步,很轻易地追了上去,她神态蛮不讲理,动作却记得双手合十:“不要这么小气嘛。”
倘若有人的生辰礼是一屋子的脏虫的话,恐怕没有人会大方的。卫逾想,刚要开口回话,见到她摔破皮了的手侧,顿了顿,最后没有回话。
云漱月以为他只是揭过去了,刚要松快一下,结果卫小公子的一张巾布就摔了过来。
他硬声硬气:“脏死了。”
可不嘛,我找了大半个月才搜罗到的,就是为了恶心你。云漱月想到那一屋子臭虫,也没忍住偷笑了下,接过巾布。
布料丝滑,是上好的料子,她想,看到了自己手上的伤口,又得意洋洋地想:正好可以拿他的东西擦手,卫逾的东西只配给她擦手,被他看到了会不会气死?
7. 凶兽
很遗憾,卫逾不知道是不是一门心思在钻研如何出去找寻出口,竟然半点注意都没分到她拿出了好些次、已经脏兮兮了、原本属于他的帕子上。
云漱月自讨没劲,收起来,又不高兴了。
卫逾觉得她的情绪比琮隐谷的天还奇怪,刚刚明明一脸高兴——和她每次要作弄自己似的,现在却又耷拉下来,像没得到阳光的花骨朵。
“你在幻境中差点杀了我。”云漱月冷不丁开口,质问。
卫逾好脾气地回她:“那是假的,是幻象,在我那,你也差点要了我的命。”
云漱月自然知道,那是那股雾气动的手脚,但这实在不妨碍她埋怨卫逾,于是一股脑地继续:“那你就没有半点想杀我么?我……”
她想说自己对卫逾的罪行罄竹难书,又觉得这样讲好像她自己也知道那是不对似的。于是又哽住了,歪过头。
卫逾不知道她闹什么脾气,他弯下腰,同人对视。
不得不说,卫逾的眼睛沉静得如同一汪轻易见不得底的湖水,很轻易就叫人的心绪平静下来。
云漱月猛得这样被他一看,觉得很奇怪,浑身好像都有点不自在,却又说不上来,只觉得手脚都有些发麻,动弹不得。
“我不会那样做。”卫逾说,目光一瞬不瞬。
云漱月避开他的目光,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从何而来有点心虚,只是干巴巴地说:“哦,我也不会杀你。”
“我知道。”卫逾很快地开口,语气里好像夹了什么旁的情绪,云漱月听不出来,只仿佛看到他翘了下嘴角,因为太快,反而看起来像云漱月的错觉。
她摇摇头,不去想这些,却心情也莫名好了一点,跟人邀功:“喂,我一下就识破了那个是幻象,你不要夸下我么?”
早早出来在外头等了她许久的卫逾:……
他又恢复了冷漠的表情,慢吞吞的“哦”了一声,随便找了几个词夸她。
从这人嘴里撬话比什么都难,云漱月也不为难自己,自顾自地说下去:“你不会对旁人动手——当然,更不……”
她想了想,把“不会对我动手”换成了“不敢对我动手”,听起来终于舒服了一点。
卫逾一边回应她,一边提着剑朝前走,剑锋划在石上、树根上,时而发出钝钝的响声。
云漱月踩他的影子走,自己跟自己玩得不亦乐乎,直到猛得撞上人挺直的脊背,肩胛骨膈得脑袋疼,才终于反应过来:“干嘛突然停下啊?”
卫逾抬了抬自己的剑。
云漱月也认真了几分,踮起脚往前看了看——地上半点痕迹也无。
这一路他们一开始还可以凭借记忆走,后面越来越陌生,便一直都朝一个方向拐弯。
他的剑是上好的寒玉玄铁练就的,在地上拖着走刻在石块和树根的痕迹轻易抹不去,可朝前和后看看,却再不见一点两人留的记号。
云漱月气息急促了几瞬,看起来有点脑袋疼:“出不去了?不是吧?是不是那团黑雾动的手脚?”
“兴许。”卫逾安抚地拍拍她,想了想,算是宽慰:“现在才晌午,等夜深了可以看看北斗星。”
云漱月猛点头,刚要说什么,四周忽然弥漫起黑雾,死气沉沉的,要将她们尽数包裹笼罩起来。
那黑雾来势汹汹,且有蔓延之势,附着在植物叶茎、苍天树木上,铺天盖地地涌过来。
云漱月眯起眼,被卫逾笼在身后,手中的调动灵力,催动剑气荡开那些来路不明的东西。
两人都是个中翘楚,和这些恼人的黑雾打得有来有回,难分胜负。
深谷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陡峭的狂风,动静之大,要将那些树木尽数拔起似的,黑雾更是有了可乘之机,顺着风便朝两人压过来,无孔不入似的。
云漱月觉得手脚都要被这些东西缠得动弹不得,气得头昏眼花,灵力差点用不出来。
她一抬眼,却见卫逾那边也不轻松,黑雾笼在他身上,他看起来还是没什么情绪,只是眉目间已然有了半分虞气,看起来也要忍不住了。
两人手中的剑皆在发着铮铮清鸣,却苦于受困于浓稠的雾气,任由剑气怎么出去,都被吞湮得一干二净。
这雾气也是奇怪,明明先前还除得掉,而且惧怕他们二人似的,这次却仿佛和入了海的水似的,怎么做的都清不干净。
一团雾气爬上云漱月的腿,叫她觉得恶心粘腻,仿佛碰到了泥沼一样。
她不自觉皱眉,麻木地想:完了,又要被拉进幻境了。
等等……幻境?!
云漱月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忽然打开了窍门。
“卫逾!”她高声:“你是真的卫逾么?”
卫逾被她突如其来的问话问的一顿,随即很快反应过来。
他艰难地抬起手中的剑,没有理会粘着在上头的雾气。
云漱月有样学样——没办法,她于破阵一事上确实不如卫逾,不然也不至于被他晚了那么多才出幻境。
——丝毫不觉得是因为自己晚识破那是假的卫逾的云大小姐如是想。
那雾气见他们不再理会自己,见缝插针似的要纠缠上去,云漱月感受到被雾气所碰的地方,灵力在一点点消逝。
她不免惶然,突然有点后悔,担心只是自己猜错,万一这一层其实是现实,压根不是什么幻境呢?
云漱月分明只犹疑片刻,卫逾却好像一直看着她似的,马上发觉她的失神。
他急声:“云漱月!”
云漱月被他急急一喊,赶忙回神:“干嘛!”
卫逾抿唇,好像终于松了口气,不再耽误,手中的剑刃游龙似的舞动,划出几道漂亮的残影。
灵光大盛,周遭的一切都在慢慢褪色,一帧一帧的破碎。
云漱月猛得睁开眼——
脚上这块石头上赫然有一道浅浅地痕迹,剑锋所过,上面还凝了一点卫逾的灵力。
感受到这熟悉的灵力,她总算松了口气,虎口脱险,心有余悸,后背生了薄薄一层汗,眼眶也有点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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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涨的眼眶很快就被一只手捂住了。
那双手虎口处还有薄茧,碰到眼皮时叫她生了一股奇怪的酸麻的知觉。
和那股麻意一同到的,还有一道温和含笑的声音:“做的很好,很聪明,云漱月。”
云漱月僵硬地动了动身子,压下酸意,连同那只手一起扒拉下去。
她“哼”了一声,不打算因为这几句好话就心软。
离了最擅长的幻境,那股雾气也不能繁衍,云漱月调息去探查,却发现它们消失得干干净净,好似压根没出现过似的。
真奇怪。她想,狐疑地打量卫逾。
卫逾不知她心中所想,跟着放出灵识探查过后,得出结论:“那玩意跑了,总算是安全了。”
安全!安全!安全!云漱月听到这两个字就烦,她顺风顺水活了二十年,第一次差点交代在里面。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当是卫逾的错。
他不是什么主角么?主角自然要受许多蹉跎的,兴许这次的东西也是他的磨练。
云漱月越想越气,更加后悔来这一趟了,叶不想和卫逾一同了,她不高兴:“我要回去了。”
“我……”卫逾刚说出一个字就被她喊住。
“你不要跟着我一起!”
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的云大小姐气势汹汹地说。
卫逾叹了口气,无可奈何,以为她是被吓到了,要躲起来偷偷难过,没有说什么,只是又递了块巾帕给她。
云漱月不知道他怎么又给自己一块,低头一看,是和原先那块一样的花色,心里有了猜测,估计是卫逾不稀罕刚刚给她的那块,连同一样花色的也不要了。
越想越合理,越合理越气。
云漱月火冒三丈地接下了,决定回去就拿这布擦脚!
卫逾见她怒气冲冲的背影,还是没想明白,好端端的,怎么又生气了。
*
云漱月气来的快消的快,不多时已经退了大半,在深谷里半点也不耽搁,只想赶紧回房睡觉。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
倏的,草丛有轻微的动静。
她没太放在心上,琮隐谷方才一闹,定然有不少妖兽听到了动静,只是默默加快了步子。
突然,脑中沉寂了良久的系统姗姗来迟:“什么动静?哎呀!是男主二号!”
云漱月的步子只好又拐了个弯。
她半信半疑,小心得朝那头走去,却见郁郁葱葱的草木中,一个唇红齿白的昳丽少年歪着脑袋,昏死过去,腰腹上还有伤口,汩汩地出着血。
云漱月犹豫片刻,在想,这玩意不会是哪个谷中哪个凶兽吧?她带回去岂不是违反了宗规。
“不会的……”仿佛知道她的想法,系统默然,开口:“他不是凶兽。”
云漱月安心了点:“那好说,看来是好人咯?”
系统又默然:……
云漱月以为它默认,彻底放心了:“成吧成吧,那就英雄就美一次吧。”
8. 夏天
千雪山终日白雪皑皑,入了夜,更是一派荒寂的氛围,积雪压得树叶沉甸甸的,时不时就会坠下簌簌白雪。
识阙有些犯困,伸手拨弄几上的烛火。
几只小雀站在一侧的木架上,困得头一点一点的,连漂亮的羽毛都懒得梳理了。
见过人熬鹰,第一次见人熬雀的。
小雀振翅,纷纷凑到他身侧,衔着他的衣袖,要将人拉去床榻。
识阙弯了眉眼,哄它们:“晚些,再等等。”
昏黄的油灯下,他眉眼如画,眸中仿佛有波光粼粼,轻易就摄入心魂。
小雀们只好又不说话了,站在案前,望眼欲穿。
不多时,报信的小雀终于破空而来,它收起漂亮的羽毛,轻盈地停歇在案上,摇头晃脑,一副讨赏样。
识阙缓下眉眼,一副无奈模样,抬起手替它梳理羽毛,哄道:“找到了么?”
他的力度适中,指尖带着轻微灵力,碰到羽毛上仿佛叫人躺在暖洋洋的日光中。小雀被摸得舒服了,连声“啾”了起来,要将自己知道的东西尽数抖出来。
云漱月其人,是温府的养女,作为凌招宗的镇派弟子,可谓无人不知。
当然,除了她的家世和天资,更多的是她的脾气。
大小姐据说脾气不怎么好,所幸像夏雨似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
——夏雨是夏天的雨么?夏天是怎么样的?小雀歪着脑袋问。
千雪山一年到头只有冬天,识阙久不下山,也不记得,上一个夏天究竟是怎样的了。
他想了想,不确定似的开口:“有很大的太阳?”
——可是千雪山上也有很大、很亮的太阳!小雀啄着羽毛,有些疑惑,很快却又抛之脑后,继续说起那位云姑娘。
“她长得特别漂亮。”小雀啾了几声,身子转来转去,显然兴致很高的模样。
其他雀儿笑它:“再好看也比不是阁主,他是我见过最好看的!”
“那不一样!”小雀打量识阙一眼,又沉思一会,显然也是在比较的样子。
识阙无奈,低眉笑笑,和其他小雀道了谢,又顺着报信的话,认同似的说:“那一定很漂亮了。”
于是报信雀雄赳赳气昂昂起来,飞过去啄其他鸟儿的羽毛。
识阙由着它们玩闹去了,他的手指落在案上,离追命诀不过半笔,想了想,又将它抹去。
鸟儿们还在嬉闹,就听见主人突然高了一点声音,像做了什么大决定似的。
他宣布:“我要下山一趟。”
“啾?”雀儿们齐刷刷往着他。
识阙有些不好意思,别过了头,耳垂却还是漫起绯红,他说:“去看看夏天。”
*
尽管系统说这少年不是凶兽,云漱月却还是有所猜忌,他浑身受了重伤,腹上甚至有一道狰狞爪印,皮肉翻出,渗出斑斑血迹。
瞒着宗门藏了个来历不明的人,云漱月想想都觉得自己简直是胆大包天。只好暂时将人藏在客房,一边叫李照风给她送点治伤的药物,一边用净尘符给人清理衣物和伤口。
浅淡的灵力褪去,少年的模样总算暴露在外。
不知道是不是失血过多的由头,他脸色出奇的白,仿佛久久不见天日,眼眸合着,眉头也蹙得极紧,长长的睫羽垂着,在眼睑下扫出一块阴翳。鼻子秀挺,唇抿得很紧。
有点像小狗。
云漱月冷不丁地想,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别过头去。
等了等,又实在没忍住,飞快地继续看了一眼。
秀色可餐,当个男主不亏。
尽管用了净尘诀,可是破烂的衣物粘腻过血肉,还附着在他的身上,不处理也不方便,好在云漱月叫李照风来的路上带了套换洗衣物,届时使唤他好好给人收拾一番。
*
“不干。”李照风拒绝,望了望床上的人,确认他眼睛闭得死死的,还有气出——看来没死全。
“来历不明的人你都敢捡回来,真当是小猫小狗?还以为是什么秘宝呢?”他逐条逐句地给人分析:“深谷那地方邪门的厉害,倘若他中了什么毒呢?碰到即死,咱俩都得完……我还没吃喝玩乐够呢。”
云漱月自然不能和他说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是男主,可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猫猫狗狗。然而这番话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她顿了顿,睁着眼睛瞎说。
“我觉得他长得像我一个故人,不知为何,不忍心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路边。”
“你……唉!”李照风望望天,妥协:“唉!算了,不过等人醒了一定要送走,知道么?”
云漱月只当没听见他后半句:“伤得那么重,不知道要养多少时日。”
李照风才不管她,挥挥手,让她出去,见人还扒着门框,实在忍不住:“换衣服了,还不出去?!”
云漱月“嘿嘿”一笑,知道是妥协了,脑袋一缩就溜出去了。
屋里的血水一盆盆地往外送,有些还凝结成了污黑的颜色,云漱月看得心惊胆颤,呼叫脑海中的系统:“这人真是善茬么?”
系统默默,没回她。
云漱月难得智商占领了高地,沉思,这人好端端地出现在深谷,倘若不是凶兽,要么就是因着那团黑雾,被它困在这,要么就是过路人意外跌入此处。
她是更倾向于前者,那团黑雾来势汹汹,又极其怪异,云漱月估摸着黑雾大抵是冲着男主们来的,兴许就是为了叫他们从云端掉进污泥里头。
“我说的对不对?!”她洋洋得意。
“什么对不对?”李照风猛得推开门,就见人摇头晃脑,跟拨浪鼓的,纳闷,推着人往屋里头走:“人都处理好了——记得、千万、千万、要将人送走。”
他难得那么慎重,眸中颇为凝重。
“怎么了?”云漱月纳闷,看看床上的人。
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人换上了上好的新衣,看起来更俊了,跟云漱月幼时去京城看到的那些驾马过的少年郎似的,意气风发。
李照风只得吞咽了口口水:“我刚刚给人上药,差点被他动手打死!他的修为如此高深,怎么会伤得那么严重?必然是仇家不少,你这什么眼光,一捡就捡个祸害!”
兴许是你的修为太差劲了,云漱月想,又秉承两人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按下不提,干巴巴地答应:“嗯嗯,我都知道的。”
见她应下,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糊弄,但李照风也算宽心了点,交代完之后就跑了,说是和师姐约了吃酒。
云漱月望着人跑远,挨近了几步床榻,探了探对方的鼻息。
鲜活而微弱的气息扫到她手侧,痒痒的。她缩了缩,这才有了点已从幻境中逃出,真真切切地活在现实里的感觉。
提起来的心总算松懈下来,后知后觉的有些困了,眼皮沉甸甸的,往下坠去,忍了忍,实在没忍住,迷迷糊糊地歪着脑袋睡去。
*
卫逾一回来,就被成则喊去复命,连同卫母也赶了过来,在大殿中,关切地询问他可有伤处。
他一五一十地将那团雾气连同死去的凶兽的事全讲完,末了隐去与云漱月的赌注等事。
云漱月爱凑热闹,掌门也知晓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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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两人安然无恙,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稀奇:“那凶兽之死可是雾气所为?”
“弟子不敢妄言。”卫逾想了想,推测:“不过那雾气扰人心智,又混杂了三界气息,叫人难以琢磨。”
这么古怪的东西,倒让卫母想到了蓬莱阁昏迷的弟子,倘若雾气现身于深谷,怕是现在尚是净土之地的凌招宗也危在旦夕。
她思索片刻,到底是打算将蓬莱遇袭之事同成则商量,早做打算。
见两人有要事要谈,卫逾也不再耽搁,行礼退了出去。
今日是个艳阳天,春光洒在人身上,有融融暖意,云漱月不喜欢太阳天,嫌晒,估计回了宗门就塞进院子里了。
想到云漱月,他又记起,最后两人还是不欢而散的,有些苦恼,不知道大小姐怎么又闹脾气了。
卫逾站在山道上,难得地迟疑了下,步子来回调转,没有做出抉择,直到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下。
他倏地抬眼,周身散出冷意,刹那间叫人好似入了寒冬腊月。
“是我、是我!”李照风连忙举手求饶,被灵力冻得缩了下身子,哭丧着脸:“冻死人了……卫师兄的修为又有长进了。”
卫师兄颔首,道了句歉,转身要离开,见他往云漱月院子方向出来,手里又捧着一架子药,到底没忍住,问:“这些药……?”
李照风一激灵,想起这茬。他虽然草包,但事情还是拎得清的,他同云漱月要好,是以对她捡了个人回宗,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卫逾不是啊!倘若叫他知道云漱月这样做,怕不是要打起来,闹到掌门那里去。
思来想去,他做出决断,睁着眼睛说瞎话,唉声叹气:“是漱月师妹,她受了点伤,我这不是给她送药么?”
卫逾奇怪,他好像没看到云漱月受了什么伤。
只是去看一眼,他跟自己说,点了点头,算和李照风简单道谢,就要往云漱月院子走去。
!!!
李照风自然还记得云漱月屋子里还藏着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急匆匆地将人拦下:“等、等等!”
卫逾只好和他递了个疑问的眼神。
李照风被他一看,有些心虚,更多的是抓耳挠腮,急得焦头烂额的,总算想到个馊主意:“哎呀!是我没有问清楚,拿了一些没有用的药物,师兄既然要往那边去,不如替我取几瓶上好的回春散送去。”
“好。”卫逾很快地答应下来,垂眼,要看他手里的端的药,李照风眼疾手快地挡住了,他找借口:“我和伍师姐约了吃酒,就先走了。”
言罢,也不管卫逾答应没有,果断地朝山下走去,步履匆匆,生怕被人识破,拦着要他说清楚个一二三四五。
头也没敢抬得走了许久,确认卫逾看不到了,李照风才敢抬起头来,活动了下发麻的脖子,又飞快地抽出通讯符,给云漱月通风报信。
“不好!卫逾要往你那去了,记得将人藏好,我骗他说你受了伤,记着圆谎!!!”
担心人不当回事,他咬咬牙,又加了一缕灵力,加了句“急!急!急!!”
*
带着“急急急”的通讯符同他主人一样,片刻不停地飞往云漱月的院子,见到了目标,符纸一转,就要扎个猛子进去。
没成想准头错了,像没有老实修炼的李照风,准心一歪,撞到了一侧躺着的少年的手背。
因着注入了多的灵力,加急的通讯符还带着轻微的灼热感,碰到少年冰凉的肌肤后烫得仿佛在寒冬腊月里塞了一块木炭。
似乎是察觉到灵力的波动,昏迷中的少年微不可查动弹下手指。
9. 伤药
云漱月尚且昏昏沉沉,就隐约发觉哪里不对劲,她四肢僵硬发软,好似失去了知觉,连动弹都觉得艰难,每一根手指都只能发出轻微的颤动。
听说民间有种说法,叫做鬼压床。
云漱月想着,念了好几道驱鬼诀,灵台总算清明了些,可是眼皮还是沉甸甸的,怎么都睁不开。
难不成还在幻境中?其实压根没破境出来?!云漱月想到这个可能,又惊又骇,后脊出了一身薄汗,大抵是因此,灵力猛得迸发,眼皮也艰难地抬了抬,总算从昏迷中清醒过来。
她方醒,眼睛雾蒙蒙的,看东西尚且不清楚,映入眼前的就是少年似笑非笑的脸。
他眉骨轻抬,嘴角提了点弧度,看起来有些痞气,少年人的脸骨感锋利,看起来有些凶巴巴,就算是笑着,也叫人觉得莫名的后脊发凉。
总有哪里不对劲——
云漱月脑中思绪一钝,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动了动四肢,直到这时,才猝然发现了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她手腕被金色的绸带束缚着,捆得是死结,还用上了灵力,勒得手筋发麻,血液都要流通不了。
这金绸还是他新换的衣服上拽下来的。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云漱月眼皮跳了跳。
忍忍。她劝自己,调息几瞬,还是实在忍不住,破口大骂:“给我松开!”
少年人还是眉眼弯弯,没有被她威胁到的模样,答非所问:“这是哪?”
云漱月气得脑袋疼,学他,答非所问:“你就是这样对你的救命恩人的?”
“救命恩人?”少年轻轻地这四个字复述了一遍,念得慢慢的,仿佛每个字都滚了一圈,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不然?”再好的性子也遭不住醒来发现自己被绑,何况云漱月还是烂脾气,忍不住呛他:“是你自己梦游回来,还换好衣服,清理好伤口的么?”
少年慢吞吞的“啊”了一声,说了句“真不好意思”,看起来却不像多么抱歉的样子,连金带也松都没松。
只是继续问:“那救命恩人,这是哪?”
云漱月第一次见比自己还厚颜无耻的,被堵得瞠目结舌,把手腕朝他眼前递了递:“给我松开就告诉你。”
她的皮肤白,除了练剑,没做过什么累活,皮肤嫩得轻而易举就被勒出红痕。
皓腕上于是有了一圈红痕,像雪地里的红梅。
他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别过头。
“哦。”他颔首,下床,看起来又不想知道了似的:“我出去问问就知道了。”
云漱月急了,伸出脚绊他。
兴许是刚醒,少年的反应还有些迟钝,加上受了重伤,四肢跟没驯服完成似的,很轻易地就被云漱月绊住,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
他回过头,那副让人讨厌的、似笑非笑的表情总算卸去,冷着脸的样子果然同云漱月想的一样——
凶巴巴的,像恶狼。
“你先欺负我的。”云漱月越想越来气,悄悄用灵力试了试,结果大吃一惊,不知道少年修为多深,这带子她竟然结不了!
能屈能伸是人之美德。云漱月想,于是换了一副脸面,使劲眨了眨眼,假哭:“我冒着风险救了你,你这样对我,早知道再也不带你回来了。”
少年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见他不吃这套,云漱月气得牙痒痒,狠狠心,掐了下自己,于是这哭总算带了点真心实意,连眼泪都挤了几滴。
“喂……”归曜刚打算继续套几句话,低头一看,就发现人已经眼睛红红,像兔子一样了。
他顿了顿,剩下半句被堵在嘴里。
云漱月心里盘算这这一招到底灵不灵啊,猛得抬眼,就对上近在咫尺的一张脸。
平心而论,他长得很好看,看起来比云漱月要小,少年锐气还没褪去,瘦高得如同一根雨后青竹,眉眼还带着少年郎独有的意气。
他抬了抬手指,研究了下自己绑的结,试着给人解开。
离得这么近、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叫人实在忍不住做什么——
“砰!”
云漱月忍住头顶钝钝的痛意,满意地看着眼前人揉着下巴。
归曜要被气笑了,下巴猛得被她狠狠撞了一下,现在都还发麻,连牙齿都有些疼。
知道被耍了,他撇撇嘴:“行,那结你也不用解了。”
喂、喂、喂?!
云漱月咬牙切齿,学他,厚颜无耻凑上去:“我——错——了,行么?”
少年点几下头,看起来一副好说话的样子,说出的话却很冰冷:“不行。”
真是过分。
云漱月想,越发觉得早知道就应该让他死在深谷,没准这主角是继承制,死了这个,很快就有下一个顶上。
然而事已至此,她也只能把苦水往肚子咽,腹诽自己这是请了一个祖宗回来。
祖宗和她对视几眼,一点也不急。
云漱月只好开口:“这里是凌招宗,我是凌招宗的镇派弟子云漱月,去琮隐谷的时候发现你躺在地上,身受重伤,于是大发慈悲把你带了回来。”
“凌招宗?琮隐谷?”少年疑惑。
不是吧?!凌招宗名气这么低么?云漱月满腔疑问,只能按住不发:“说完了,解开吧。”
少年这个时候看起来总算乖顺了些,“哦”了一声,慢吞吞地蹲下来,矮云漱月一个头——怕她故技重施。
云漱月当然不会一招使两次——
她活动了下手腕,确认已经可以挣脱开了,使劲一点头,下巴朝人的头顶磕去。
“砰。”
……
……
归曜这回是真的气笑了,他按了按头顶,恶狠狠地瞪了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云漱月。
云漱月脸上挂着笑,其实心里疼得都要掉眼泪了。
“扯平了。”
归曜:“……”
他也不想和小姑娘计较,从芥子袋里翻翻找找,取出一块兴许比较值钱的东西,落在桌案,就打算走人。
他伤没养好,灵力留在体内滞住了似的,难以运转,可是名门正派显然不是养伤的地方,便打算先走一步看一步。
正打算离开之际,却突然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来人修为不低,起码是现在的他难以打过顺利脱身的,于是刚要再耽误点时间。
没想到云漱月比他更着急,先一步探查出了来人。她眼睛突然瞪大,有些做贼心虚,干巴巴地瞪他,让他不要发出动静,自己轻手轻脚地推门出去。
*
卫逾在院子里等了等,没等到云漱月出来,刚打算敲她房间的门,就看见她自屋内走出。
“怎么了?”云漱月将手背在身后,不想让他看出。
“听李照风说你受了伤。”卫逾回她,取出一瓶药,递到她面前。
云漱月原本只打算随便扫一眼,目光凝到上面时又顿住了——没成想是这么名贵的药。
卫逾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她喜滋滋地想,接过了。
“还有事么?”得了好处,云漱月也和颜悦色了点。
云漱月脾气来的快,去的快,这就高兴了,卫逾有些无奈,缓下声音温声同人说:“伤在哪?我看看。”
“……”云漱月这才反应过来他方才话里的意思。这李照风!她恼,怎么也不事先和她通通水。
见她久没有回答,卫逾只好又重复了一遍:“嗯?”
这怎么说?!云漱月顿了顿,思来想去,将手腕递给他,尽力叫自己不要太心虚:“这里。”
她腕上是刚出的红痕,艳色还没有掉,被勒出细细的痕迹,在雪白的肤上格外明显。
“怎么弄的?”卫逾眼皮跳了跳,记得她离开前还没有这伤。
“出去的时候踩到灵树,被吊起来了。”云漱月编瞎话。
琮隐谷没有这样脾气不好又奇怪的树。卫逾想说,突然想到云漱月人缘不好,兴许是其他弟子捉弄她的,又是又把话吞了下去,不想叫她平白多了烦恼。
“自己能涂到么?”卫逾垂眸,看着那些痕迹,问。
云漱月正处于极其心虚的状态,才不管他说什么,就只会干巴巴地含糊几句。
于是药瓶又被卫逾拿了回去,他拆开塞子,倒了点在手心,试探地朝云漱月摊开一只掌心。
云漱月抿了抿唇,把手腕放到他掌心上。
他手指上有轻薄的茧,带着冰凉的药膏贴在她的手腕上,冷得云漱月没忍住缩了下,接着又被不轻不重地拉了下,不叫她收回去。
卫逾轻声:“别动。”
听起来像哄我。云漱月想,抬头看他,只能看到对方垂下来的纤长眼睫。
她有些无聊,干脆老老实实地数有多少根,腕上的皮肤细嫩,被卫逾的指尖一碰,像摸到了细细的沙子,有些粗粝,但不叫人觉得难受。
卫逾的眼睫忽然颤了颤,像被积雪压久了叶子,偷偷地抖落一些雪片。
云漱月好不容易要是数完,他一颤,又得重来了,于是不高兴了:“你不要乱动!”
卫逾掀起眼皮,对上她的气恼的表情,想说的话又吞咽了回去,说“对不起”。
卫大少爷兴许是第一次道歉,耳朵都红了。云漱月突然注意到,于是大发慈悲地原谅他了,将自己的手腕抽出来,问:“那雾气查清楚了么?”
“还没。”卫逾只好收回手,下意识屈了屈手指,又有点没话找话似的:“不过好像来头不小,掌门加固了门派阵法,无事不得下山。”
“这样。”云漱月猜到了,不过她平日就不喜欢下山吃喝玩乐,只是在心里替李照风幸灾乐祸。
卫逾来送了药,时间原本也不早了,同云漱月简单搭了话,就离开了。
见他没有发觉什么,云漱月如释重负,匆匆推门进了客房,就见原本打算要走的人又老老实实地回去了,站在窗前,揪她养的兰花叶子。
“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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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漱月推他,保护好自己的花草,不高兴:“不要欺负它——你不是说下山么?”
归曜皮笑肉不笑:“你没听见你师兄说么?阵法加固,我怎么出去,夺你的舍么?”
云漱月:“……”
她原本就只是打算救救人,认识认识,没成想还有这种培养感情的好事,眯起眼,幸灾乐祸:“没办法,看来也只能委屈你待在这一段日子了。”
归曜没从她的话里听出她有多么“没办法”,他小声嘟囔:“你们名门正派真是麻烦……”
云漱月没听清他说什么,只觉得他低头的嘟囔的模样像极了小狗,心情好了一点,看他也顺眼了很多:“还没问你,你叫什么?”
“归曜。”
云漱月皱了皱眉,总觉得这名字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听过,她扬了扬手里的药瓶,逗他:“这个药?”
归曜撇撇嘴,手指沾了点水,在两人中间的小几上写。
“这个曜。”他说,不知道是不是云漱月的错觉,总觉得听起来有点委屈。
*
凌招宗严进严出多少还是有些影响到云漱月的。
其一就是李照风不能下山吃喝玩乐了,整日整日来烦她。
其二就是归曜的伤养了两日,始终不见起色,他的伤口实在太深了,又凝了妖气,自愈艰难,要用祛妖气的丹药方能去干净。
这两日来,云漱月和他鲜少联系——有时候在房里也找不到他。
云漱月深知,要让人喜欢上自己,雪中送炭正是好机会。
可惜这药草倘若去找回春堂的人要,定然会叫人起疑,最好的办法还是下山去买。
可是现在又难以下山。
于是云漱月也和李照风一样,愁了起来,坐在秋千上晒太阳。
“别不高兴了,”李照风风风火火地跑进来,看到人惆怅的模样,喜气洋洋地告诉她好消息:“今日可以下山!”
云漱月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你怎么说的?”
“山人自有妙计。”李照风保密,只问她:“你想不想下山?!”
“下下下!”云漱月赶紧起来,捡了个最大的芥子袋,和他一同出门。
她原以为这趟只有他们二人,没成想到了山脚下,还见到了一张熟悉的冷脸。
云漱月:“……”
卫逾怎么也在?她用眼神示意李照风。
李照风同样用眼神回她:掌门让的,说安全。
我一个人不能保护你安全么?云漱月气,连带对两个都没有好脸色,气鼓鼓地走在最前面。
*
凌招宗山下是一个颇有规模的小镇,凡人和仙者都众多,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
可王二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奇怪的人。
青年气质出尘,长得好看,活脱脱得跟天上的仙人似的,只可惜是个瞎子,眼上覆着白绸,一连两日来茶馆喝茶,也不为别的,就爱听说书人讲凌招宗的奇闻异事。
“可以请他再讲一遍么?”青年似乎鲜少出门,连银子都没有,只能取出一块上好的美玉,客客气气地问。
王二只消一眼,就知道这玉品质上乘,连忙开口:“公子不必如此!这玉可值钱着,您收好!云仙长保过我们镇的平安,再多讲一次她又有何难?”
言罢,就托人去和说书先生说了一次。
识阙怔忪片刻,没说旁的了,只是悄悄用了个术法,讲玉石塞进了他的袖中,端起茶,仔仔细细地将这个故事听了第二遍。
故事里的云漱月将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侠肝义胆。
识阙知道故事大多会加以美化和修饰,难以从故事中窥见她的真实。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听完了故事,提步下楼,虽然眼前覆了白绸,却半点不妨碍他行走。
一楼是大厅,到了饭店,热热闹闹地挤了许多人,识阙干脆站在角落,等人流少了些再走。
他漫无目的地出神——
视线中却突然撞上一抹亮色。
少女手里拿着红彤彤的糖葫芦,瞧着这边人太多,看起来像有些恼似的,皱了皱鼻子,不大高兴。
可是下一瞬,有人似乎认出她来了,不知道说了什么,她于是轻而易举地高兴起来,弯了眉眼,露出来显而易见的得意,扬起漂亮的笑。
很难描述这一瞬的感觉,像是心慢了半拍,所有血液都要停顿了下来,识阙感觉自己好像踩在云端之中,一颗心要往下重重地坠,没有尽头——
他听见有人喊她:“云漱月!这里!”
鲜活、生动、富有生机……是夏天。
云漱月。
识阙想。
他这段时日打听了许多云漱月的消息,很少好的,大多坏的,说她脾气不好,喜欢不高兴,如何如何。
他预设了许多云漱月的坏,可是这一瞬,却清晰可见地感受到,自己的心在强烈的跳动,如同飞蛾扑火。
同他在天召上看的一样。
10. 酒香
酒楼热热闹闹,人来人往,云漱月一向是讨厌人挤人的,是以有点不高兴。可是倏的,身侧的妇人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惊喜。
“云仙长?是云仙长吗?!”
云漱月盯着人看了一会,认出了来人,落霞镇上次遭受邪魔侵掠,她与几个同门一起下山,护住了他们。
这个妇人的一双儿女都被邪魔虏去,所幸云漱月及时赶到,才将他们救了出来。
“你看我这,也没什么东西回报您的。”妇人有些羞恼地翻了身上,最后从小篮里面拿出一份布巾包裹良好的糕点:“自家打的米糕,仙长不要嫌弃。”
云漱月说了句“怎么会呢”,欢欢喜喜地接下了,恰逢李照风左右东张西望,跳起来和她招呼,她这才飞快地跑过去坐下了。
“喏。”她得意洋洋地将糕点放到桌子上:“被我救过的人太多啦!又给我送了点宝贝。”
李照风拨开布巾,看见是几块年糕:“正好菜还没上来,吃点垫垫肚子也好。”
言罢又夸了云漱月好几句,把人夸得尾巴都翘起来。
她偷偷用余光瞄身侧人的反应,卫逾喝了口茶,面上八风不动,压根没理会似的。
可恶!云漱月心里偷偷骂他,捧起茶杯小口小口地饮茶。
直到面前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递了一块米糕过来。
卫逾虎口处有一块小痣,她小时候就知道,因为为了欺负他,咬过很多次,后来两个人闹不快活,见面永远都是远远的,叫云漱月几乎都忘记了这事。
那颗痣安安静静地在他虎口躺着,像一片皑皑的雪地中唯一一处落不上雪的地方。
云漱月垂眸,看向那块已经把芝麻剃干净了米糕,大发慈悲地决定给卫逾一个机会,于是接过来吃下了。
*
酒楼顶上的说书人说书讲了没几遭,就拐到云漱月她的“英雄事”上了,云漱月听得不好意思,整个人都要烧起来,那说书人也是!怎么把事情夸大了,以至于叫她坐立不安。
两人一开始似乎还在偷偷笑她,直到说书人换了下一个,赫然提及了二人。
现在换云漱月笑得出来了。
于是这顿饭吃了没多久,在三人的坐立不安中结束了。
“这落霞镇还挺……”李照风顿了顿,没找到合适的成语。
云漱月飞快地接话:“挺知恩图报,是吧。”
两人言罢,又齐齐点起头来。
用过了饭,云漱月记得这次下山,是要买草药的,只是她买这些东西,必然会被卫逾缠着问好几句话,所幸李照风及时开口,说要去买酒。
“那卫逾你跟着他吧。”云漱月即刻举起手:“我这边不用担心,我那么厉害呢。”
卫逾不赞同地摇摇头,说:“我们可以先陪你一起买完东西再去取酒。”
云漱月警铃大作,说了句“不许”,又干巴巴地瞪着卫逾。
卫逾由她瞪,假装没看到也没听到,只是问她:“去哪买?”
这就是一定要跟着的意思了。云漱月嘟囔了句“麻烦精”,很快又想出对策。
她眨了几下眼,也不瞪人了,反而真诚而诚恳地望着卫逾:“我是要去买女子要用的月事巾和小衣,你也要跟着么?”
没等卫逾回话,一侧的李照风就跳了起来,面红耳赤,又顾忌这还是路上,人来人往的,只能红着脸压低声音:“姑奶奶,这种事不用说出来!”
云漱月再扭头一看卫逾,他果然耳垂也漫了点红色,在雪白的脸上看起来格外突兀。青年抿了抿唇:“那我在门口……”
“哎呦!”李照打断他,伸出手拽人:“你等什么等,我可不去,卫师兄随我一道吧,云漱月那么厉害,能出什么事?”
云漱月认同地点了点头,她就知道!这趟多个李照风没错。
卫逾被两个人都拦了下来,也只好作罢。云漱月满意地一溜烟走了。
*
云漱月鲜少来山下,此刻见什么都稀奇,芥子袋里装了不少东西。
等她将祛妖气的药草买完之后已经很晚了,云漱月在原地等了两人一会,没能等到,便琢磨着主动去找两人。
落霞镇有一家最最有名气的酒馆,李照风每每下山都要往那头去,是以云漱月也知道,照着路找了过去。
作坊在鲜少人问津的小巷,才踏入,便能闻到浓郁的酒香,铺天盖地地过来,仿佛只要闻闻,都叫人要醉了。
“老板。”云漱月撑在柜台,看老板忙碌的身影,忍不住开口:“李公子呢?”
老板已经是满头大汗,近日是落霞镇特有的祝日,百姓都指望着节日里痛痛快快地喝上一壶,约酒的人不少,他已然是忙得团团转。
“来了来了!他的酒酿了好些日子,我取出来要废些功夫,李公子他们便说一会再回来取。”
云漱月一下就猜到他估摸又去哪寻欢作乐了,哦,这次还加上带了一个卫逾。
真不靠谱!倒数第二不靠谱的云漱月数落最不靠谱的李照风。
“那酒呢?”她给李照风传了张通讯符,打算先将酒带回去。
“我已经取出来了,就在后院,小姐要是方便就去看看,您看,我这……”他示意了下自己手上的纸笔和算盘,示意忙不过来。
云漱月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应了一声,自己独自往后院去了。
酒坊后院是座巨大的酒窖,里头只布置了些简单桌凳,剩下的就是巨大的酒架,放了不少的酒坛。
云漱月一眼就找到了放在最中央的酒坛,上面贴了张封条,写着“李照风”。
知道这就是要取的东西,云漱月凑近,闻了一下,只觉得醉意熏人,要往人骨子里钻。
她高声问外头的老板:“这封条能拆开了么?”
老板那头已经忙得团团转,抽空回她:“可以的可以的,不过这酒照着李公子的方子酿的,劲可大着呢,小姐轻易最好不要喝。”
云漱月最受不了旁人激她,她拆开盖子,那股酒香味更浓了,只是闻着,就叫人头昏脑胀。
她有些愁,原本就打算放弃,转念一想,李照风的酒量尚且没有她好,自己试一下应当也是可以的。
这样开导完自己,她又从芥子袋里取了只小勺,舀了一小口酒,抿了抿。
酒香醇厚,入口很是辛辣,过后便是甘甜,还隐隐带着桃花的清香。
云漱月眼睛一亮,说李照风这次倒是酿了一回好久,没忍住又试了一口。
这酒越喝辣味越淡,桃花香越浓,好像要使人溺在春日里。
云漱月直起身,仿佛能看到春天里的桃树,远处还有一只小狐狸,通体雪白,毛茸茸的,与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那双通透浅蓝的眼睛,只是直直地望过来。
云漱月点点头,对着酒很满意,结果不知怎么的,一屁股突然坐到了地上。
云漱月此时发觉了点不对劲。她脑子晕乎乎的,好像犯起了春困。
糟糕!这酒后劲好大,她心里数落,想起身,去找附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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凳子坐着,醒醒酒。
然而双腿像发软了的面条似的,举步维艰,云漱月连打起精神来都做不到,双腿发软,眼看着就又要摔下去了。
眼前那团雪白却突然蹿了过来,动作飞快,叫云漱月惊诧之余又措手不及。连同摔在地上的余痛都没了个干净。
狐狸离她不过咫尺之距,叫她更轻易地看到这狐狸,它的毛发雪白柔顺,像一团小雪人,眼睛如同蓝水晶,毛发蓬松,灵动可爱。
云漱月忍不住打量它,也就是这时,才发现自己为什么不觉得疼痛。狐狸漂亮的尾巴被她坐在,铺了满地雪白,如同置身雪地。
寻常狐狸的尾巴有这么大么?
云漱月心觉奇怪,仔细打量过后,才发现那尾巴好似有好几个尖……
等下?!
她大脑一晕,再抬眼,眼前哪里还有白狐的身影,好似飘渺的一场幻梦,云漱月只觉得那酒好像后劲更大了,好不容易站起来的身子一软,步子都踉跄了起来。
一只手稳稳地撑住了她。
涌入鼻端的便只剩霜雪的清香了,一场大雪将空气中的酒香洗刷了个干净。
云漱月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只看见那双撑着自己的手漂亮而干净,和他身上的雪香味一样。
察觉到少女落在自己手上的视线,他仿佛被烫到了似的,等人站稳后手飞快地缩了回来,抿了抿,垂下脑袋,有点不好意思:“对、对不住。”
云漱月抬眼,看清眼前人的长相。
他头发乌黑散下,衬得一张脸雪白又小,眉眼天生带着几分悲悯和不谙世事,似乎被吓到的是他似的,眼睫不安地颤着,亮色的唇抿得紧紧的,看起来在紧张——
酒气壮人胆,云漱月大着胆子,握住他的手,没让他收回,她醉醺醺地问:“你紧张什么?”
“没、没有。”青年这才抬起头看她,不过很快又别过头去,他摇摇脑袋,偶尔叫人能看到压在发下绯红的耳垂。
“你是小结巴么?”云漱月又问,伸手抓住了他红玉似的耳垂,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欺负人。
她力气没收住,抓得又重,青年不自觉往后缩了下,反应过来又顿住了,没再后撤,反而凑近了她一点,眼睛清凌凌地望着她。
“没有,我不是。”识阙说,又挨近她,轻声道:“你喝醉了,歇一会吧。”
云漱月也觉得自己一定是喝醉了,因此看着眼前人,只觉得口干舌燥,连手上握着的耳垂都要烫得烧起来,热意透过皮肤,仿佛能抵达人的心口。
如此近的距离,她可以轻易闻到对方身上的霜雪味,感受到冰凉的气息,如同沙漠跋涉的人遇到了绿洲。
哪怕是海市蜃楼般的幻梦,也叫人忍不住凑近——
砰!
识阙好像能听到自己心里在炸烟火。他早些年见过,烟火开在天际,爆炸时的动静很大。此刻好像能在心里炸出汹涌的波涛。
云漱月亲在了他的脸侧,动作很亲,像无意停歇的蝴蝶,只是蜻蜓点水。
她身上带着浓浓的酒香。天机阁人五感比常人敏锐一些,识阙闻到时觉得自己仿佛也要溺毙在她的气息之中。
尾巴——尾巴要出来了!
他着急地想,覆在身上的人却有些脑袋昏沉,只是继续直勾勾地望着他。
“你好漂亮。”占了人便宜的云大小姐点评,呼吸时的酒气都要扑在他脸上,更像耍流氓的了。
……
“云漱月。”外头突然有人喊道。
11. 灵宠
眼前好像在冒雾气,烟雾缭绕的,像误入蓬莱仙境。云漱月使劲眨了眨眼,还是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可是耳边仍然有人絮絮叨叨地念着她的名字,间或着几声嚷嚷,吵得她心烦意乱。
“她不会一觉睡到——”李照风半句话卡喉咙里,低头,对上睡眼惺忪依然难掩杀意的一双眼。
云漱月:“……”
她这才感觉体内有凌冽的灵力在周转,连同滞后了许久的经脉仿佛都流通开来,手脚也终于恢复了气力,只是整个人还是恹恹的。
脑袋痛。她想,目光一转,落到一旁沉思的卫逾。
见人醒了,他微不可查地松了眉头,给她递了个眼神,目光凝在伏在她腿侧睡觉的白狐。
“哪来的?”云漱月比他更好奇,弯腰下去看,只觉得那狐狸如同小雪团似的,毛发蓬松,像一朵大大的蒲公英。
总而言之,怎么看怎么高兴,于是忍不住蹲下身,伸手把它抱起来。
“不是你带过来的?”卫逾纳闷,同她解释:“我方才一进来,就看到它趴在你这了。”
他这样一说,云漱月也隐约有了点印象,朦朦胧胧之中,好像确实有见过一只狐狸,还有一片桃林,还有……
脑中的记忆如同隔了薄纱,怎么样都想不起来,只剩下隐隐约约的一个模子,云漱月实在没记起来,也不再纠结,她喃喃:“喝假酒喝出来的吧。”
说起这个,她就来气,质问李照风:“你那什么酒,我才喝了一点点就上头来劲了,就这样你还要喝呢……”
刚刚云漱月没醒的时候被卫逾威慑了一通,现在还手心出汗呢,没想到现在她醒了又挨一顿骂,李照风心里苦:“姑奶奶,那酒本来就是我俩能喝的。”
李照风有个嗜酒成性的师父,为人豪放不羁,同李照风倒是一拍即合,两个人倒像能一同游街打马的纨绔子弟,这酒便是他叫李照风同他酿取的。
“不若现在看管那么严,我怎么有法子下山?”李照风哭丧着脸,求饶。
原来是找了这个法子才下的山,云漱月只好说“好吧好吧”,就算原谅他了,只是一个劲地给怀里的雪狐顺毛。
它的毛发蓬松,云漱月揉了几下,没见它掉毛,于是更放心的揉了起来:“这狐狸怎么办?”
卫逾奇怪地看了那只小狐一样,还是喜欢不起来,他恹恹:“用灵力唤醒,让它自己回家吧,谁知道从哪来的。”
云漱月想了想,也觉得有理,掌心凝出一团灵力,正要下手,卫逾就先她一步,抬手覆在雪狐脖后。
他掌心涌出丝丝蓝白的灵力,掩入狐狸的体内。
察觉到腿上的狐狸轻微动弹了下,云漱月略微把它朝上提溜了下。只见那狐狸更加剧烈地动弹起来,毛发蓬松开来,脑袋不自觉朝她怀里蹭了蹭。
“哎呀。”云漱月弯下腰,和它挨得近近的,抬眸对上它剔透的眼睛。
狐狸的眼睛是浅蓝色的,跟水晶似的,似乎因为刚睡醒,还带着惺忪的感觉,仿佛通透的水晶蒙上了一片雾气,湿润润的。
猛得被云漱月靠近,它身上的毛好像更炸了一点,动弹着就要往云漱月身上跳下去。
倒是挺活泼。云漱月想,松开手,任由它下去了。
只是还是有点可惜,她幼时养过一只小兔子,毛发顺滑漂亮,很通人性,叫人喜欢,只可惜后面被父亲呵斥,说玩物丧志。
那只兔子于是最后被兄长云珣拿走了,云漱月一开始还记得要时不时去看它,可惜久养不在身边加上发现旁的新奇有趣的玩意,于是云漱月很快就将它抛之脑后。
前些年误闯了云珣的书房,才发现那只兔子竟然还好端端地活着,依旧是那么漂亮。
兴许是修出了灵识,所以活的久了点?云漱月当时是这样猜测的。此刻见了这样一只同样漂亮而聪明的狐狸,一时之间心也痒了起来。
“好了,回山门吧。”卫逾低头扫了那狐狸一样,朝两人点头。
在山下耽误的确实有点久了,云漱月坐着凳子睡了一觉,此刻也腰酸背痛,很想回去躺着床上,因此难得没有和他呛,应了一声就要起身。
伏在地上的狐狸耳朵微不可查地动了动,尾巴晃了下,突然转过头看她。
云漱月疑心它能听懂自己说话,蹲下身摸摸它脑袋:“你快回家吧,我也要回家了。”
狐狸面上没什么情绪,只是用漂亮的蓝眼睛望着她。
云漱月猜不出小动物的心思,拧着眉推测,突然发觉手腕上传来一片毛绒的触感。
狐尾毛发蓬松,干净顺滑,绕在人手上的时候仿佛一下子碰到了云朵,那么轻——那么软——
云漱月没忍住,掐了一下。
狐狸应激似的颤了下身子,喉中发出轻微的呜咽,再抬起眼时,仿佛已经积了薄薄的水光,可怜又可爱地望着她。
只是尾巴还没有松开,紧紧地绕在云漱月的手腕。
“哎哟!”云漱月更喜欢了,却还是要装模作样地问它:“是不是没有家,要不要跟我一起——”
卫逾皱眉,跟着蹲下身,同她挨得很近,犹疑:“它的毛发如此干净,不像是流落在外的动物,好似能听懂人语,不知是否开了灵识,又是什么时候跟过来的?竟然叫我们都没有知觉……疑点颇多,带回宗门恐怕不是明智之举。”
云漱月自然知道这不是明智之举,但她实在是太想要一只灵宠了,何况这狐狸这么好看,又听话温顺……
那灵狐似乎也知道自己不讨喜,更加轻微地呜咽开,脑袋一下一下地点着云漱月的小腿,好像在求情。
心中的天平计量了下,云漱月觉得适当地向死对头求求情也没什么,于是呼吸一个来回,将伏在地上的狐狸一把抱起,抬到他面前:“你不觉得它很可爱么?它好像也很喜欢我,我真的真的很想养一只狐狸。”
四脚动物突然腾空,手脚不自觉挣扎了几下,又听到云漱月说“它好像很喜欢我”,又僵硬地身子仿佛都不会动了,安安分分地被她举着,由着动作。
卫逾抿了抿唇。
知道他只是快答应的意思,云漱月加了一剂猛料。
“卫逾师兄,求求你了,我会好好照顾它的,或是等它养出灵识,想要回去了,我就把它送回去……好不好,卫逾师兄!”
云大小姐显然很少求情,所以不知道自己求情的时候也很理直气壮,一副了不起的模样,眼睛睁得圆圆的,望着人的时候,好像眼珠里能把人都装进去。
卫逾不自在地别过头,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浑身有些僵硬。
他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才终于松口:“哦,好吧,那要把它带去灵兽所,检查过后才能给你养。”
“好呀。”云漱月兴高采烈,连带着看卫逾也顺眼了很多。
不过他既然没有那么坚持反对,就说明其实也很屈于自己的淫威,想必逼他喜欢自己,成为白月光什么的也不是太难!
云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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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美滋滋地想,觉得今天真是个好日子,不仅养了一直很想养的小宠,还找到了一些同卫逾相处的小窍门,离任务成功不过数步之距。
她发自内心地笑起来,眼睛弯成漂亮的月牙,看谁都能找到一二三点值得表扬的地方,不由自主地朝卫逾凑近了点,发自内心:“卫逾,你长得真好看。”
卫逾一怔,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起自己,眼睛好似进了沙子,不自觉地就眨了许多下。云漱月说话扑的热气也好像能带到自己身上。
酒气温热,因此扑得他也十分脸热。
望着人亮晶晶的眼睛,卫逾也不由自主地挨近了点……
直到鼻尖碰到一片毛茸茸,才发现那只狐狸不知道什么时候挤到两人的中间,它动弹了下身子,好像有点不舒服似的,哼唧了几声。
云漱月立马被吸引了注意力,抱着它站起身,声音放轻哄道:“怎么啦?是不是不舒服?我没抱过这么大、这么软的活物,兴许不是很熟练。”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那狐狸却是蹭蹭她掌心,好似安慰她似的,并不在意。
卫逾也只好跟着直起身,想开口说什么,却突然对上狐狸望过来的目光。
那雪狐看了他一眼,很快又避开,不想搭理他似的。
卫逾:……
所幸,他本身就不怎么讨活物喜欢,因此见怪不怪,没太放在心上。
*
灵兽所顾名思义,是看管看顾灵兽的地方,门中不少师兄师姐养了宝贝灵宠,可爱小巧的有小雀兔子,高大凶猛的有老虎狮子,下山除魔时便会将它们短暂寄存在这。
作为要养在门中的灵物,小狐狸要在这检查一通有无沾染上魔气、有没有什么隐疾,起码要待上一天。
云漱月望了望笼子里一同关着的小狼、老鹰……一边思索到底是谁会养这些,一边担忧狐狸被欺负。
万一被狼咬伤了怎么办?万一被鹰啄掉了毛怎么办?!
她忧心忡忡,忍不住挨近雪狐,宽慰它,也是宽慰自己:“你好好待着,明日我就来接你,保护好自己,不要受欺负了。”
狐狸温顺地拿鼻子碰了碰她掌心,脑袋点了点,很乖巧地应了。
云漱月却还是放心不下,揉了揉它的毛,就起身,取出几块灵石,打算回去前贿赂贿赂灵兽所的同门,请他们好好看顾下自己的狐狸。
确认人走后,看不到云漱月的背影,狐狸才终于卸下了点劲,找了个地方,把尾巴盘在身下,闭目养神。
一只小狼忍痛叼出自己最喜爱的小球,把它递过去,“上奉”给他,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想讨好似的。
识阙的眼睛还是不适应如此亮的天光,他的尾巴轻动,把球推回去,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叫旁人同你玩吧,我今日有些累。”
见他不要小球,小狼松了口气,又有些沮丧,咬着球,凑近了识阙,自己专心致志地拨弄起球来了。
*
等回到自己的小院,已经入夜了,云漱月整理好下山买的玩意,翻翻找找,取出给归曜买的丹药。
归曜这几天一直待在她的偏院,没当着云漱月的面出门,但她能感受到,他一直很想离开宗门,十有八次找他是不在的。
因此她也没多放在心上,简单敲了几下门就算打过招呼,推门进去了。
直到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湿热水汽,看到屏风后影影绰绰的身影,才大概、似乎、勉强、应该,发现了点不对劲。
12. 既白
随着铺面而来的温热雾气之外,还有一道道来势汹汹,势如破竹的凌冽剑气。
云漱月在心里骂人,动作飞快地躲了好几道,可惜屋内的地粘了湿润的水汽,湿答答的,她没忍住,朝他那边踉跄了几下。
“喂喂喂!”归曜赶紧够下外袍,用法术稳住屏风,像被踩到尾巴的小狗,气急败坏:“你不要靠我那么近!快点出去!”
云漱月被他莫名其妙攻击了一通,也憋着气呢:“你让谁出去,这是我的院子!”
归曜:“……”
他似笑非笑:“行啊,我出去,出去就和人说是你救了我……”
恩将仇报!恩将仇报!
云漱月被气得脑袋疼,绷紧了嘴角,不想理他了,开始后悔答应这破系统做什么白月光。
性格那么差,还喜欢欺负她,别说会不会喜欢她了,就连被这样的人喜欢都很麻烦!
归曜刻意等了等,没听到人回话,有些好奇,然而衣服还没穿好,只能假装不在意的问:“怎么不说话了?”
“不想和不会说话的人说话。”云漱月还是生气,手上的药也不想给他了——让这人留下个什么后遗症吧,一辈子都别好的那种,治治他的坏毛病。
归曜“哦”了一声,也不说话了,飞快地在屏风后换衣服。
云漱月做了决定,扭头就打算走,然而归曜已经换好衣服,从屏风后走出来,手指轻轻一动,云漱月于是发现,那条熟悉的金绸又圈住了自己的手。
云漱月:“……”
她恶声恶气,越想越气,难得就要掉眼泪:“你干什么?!”
“这带子自己要绕上去……”归曜话说一半,突然看到她脸侧的晶莹,顿了顿,也没有挤出旁的什么字句了。
云漱月只是想挤几点眼泪,突然见他不吭声,智商难得上线,好像大抵似乎,找到如何对付这人了。
她使劲眨了眨眼,让凝在眼眶的泪掉得更多:“我好心好意来给你送药的,不就是不小心看你洗澡了么,还拿剑气打我,至于么?”
归曜又被踩到尾巴似的。
暖黄色调的烛火下,他的肌肤不似往日白皙,好似也沾染上了暖红的色调。
“什么叫看我洗澡!”他气急败坏:“花婶婶说这是轻薄我!”
云漱月被扣了那么大一顶帽子,莫名其妙:“什么轻薄你!我那是不小心的!谁教你的这就是轻薄了!”
魔域多开放,归曜说的花婶婶是一个活了近千年的魔,管着一大座贪欢楼,经常叫归曜小木头,又怕他真成木头,于是同他讲了许多。
譬如男女之间是不能随便亲近的,倘若叫人看了身子,就是被人轻薄了。
魔域的魔大多随心所欲,路上看对眼了勾着人衣服就走的不少。
归曜这么多年,都是老老实实穿很多很多衣服的,没成想谨慎了那么多年,在云漱月这栽跟头了。
他想了想,笃定:“你轻薄我。”
答非所问,牛头不对马嘴!云漱月觉得他真是洗个澡把脑子洗进水了吧。被莫名其妙到了,连眼泪都挤不出来,只好作罢。
所幸也不是很生气了,于是便将手里的药拍在他掌心:“给你带的药,祛祛伤口的妖气。”
归曜顿了顿,没想到他真的是来给自己送药的,抿了抿唇,不知道该如何说起,一只手在金带上绕圈圈,有点手足无措。
云漱月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感受到腕上的绸带一直动啊动的,绕得肌肤发麻发痒,于是伸手扯了扯金带:“干嘛呢。”
仿佛被惊到似的,归曜突然松开金带,别过头,就是不说话。
夜里的蜡烛散着微弱的光,找得他耳垂有轻微的红,叫云漱月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看来下次要在屋里多加点蜡烛了,她想。
见人松开了握着的金带,云漱月便解开了绕在自己手腕的带子。
带子冰凉丝滑,是上好的绸料,稍不注意就从指缝滑落,掉在地上。
她蹲下身,想捡起来,却突然被归曜打断。
“别……”察觉到云漱月突然望过来的目光,归曜又把话吞了下去,只是换了一个说法:“不用,不用捡。”
“哦。”云漱月闻言不再动作,任由那金带掉在地上,末了看他又不说话,一副拧巴模样,猜测他是不是自己不方便上药,又不好意思说。
“喂。”她突然开口。
“喂什么喂,我不是告诉你我名字了么?”少年拧巴地开口。
云漱月想了想,终于想起来他叫什么,好在归曜心思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没注意到她,云漱月小小地松了口气:“你不也没叫我名字么?”
归曜今晚不知道怎么了,反应慢半拍似的,听到她呛人,第一反应竟然也没回话,只是出神。
见人这样,云漱月一个人也不好置气,又从他掌心抽回药瓶,指尖意外点到他的掌心,摸到一片茧子,她说:“我帮你上药吧。”
归曜好像这才醒过神来,把手往后缩了缩,见云漱月没注意,才试探性地朝前迈了一步。
他别过头,别别扭扭:“哦,好……云漱月。”
*
兴许年岁真的不大,归曜就跟少年似的,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叫云漱月真真实实觉得他比自己小个几岁,因此对他的坏脾气也格外包容……一点点。
“你别动!”她使劲拍了人一巴掌。
夜里的烛火本来就昏暗,那道伤口黢黑又深,凝了不少化不开的妖气,云漱月本就难看清,这人还时不时动一下,叫她更涂不好了。
归曜只肯将衣服解开一个小角露出伤口给她涂,他脑子乱糟糟的,觉得还是得回一趟魔域——起码要问下花婶婶,这样上药算不算轻薄。
药膏冰凉,云漱月的手又温热,碰到肌肤的时候先是一凉,等药膏化开,便能感受到她温热的体温和指腹。
不像魔,人的体温总是温热的。归曜想,突然有点说不清的情绪,对这温暖的温度有些无所适从,忍不住又往后缩了下。
云漱月耐心告罄,也没等药膏涂匀,胡乱地抹了一通,便算大功告成:“好了,就这样吧。”
归曜又把衣角放下,抬头,看她,想说话,又停止住了。
这人的嘴里一向蹦不出什么好话。
云漱月自然注意到了他的表情,捂住耳朵,一副不想听的样子。
归曜果然被气急,脾气坏坏地开口:“你要是不想听就把耳朵丢掉!”
“我才不要!还没叫你把嘴巴丢掉呢!”云漱月飞快地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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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知道归曜马上又要回话,飞快地溜出去了。
归曜望着人的背影,抿了抿唇,最后只是有些生气地嘟囔:“怎么不关门啊。”
他过去把门关上,途径那根金带的时候,顿了顿,还是没忍住蹲下身将那根金带拾了起来。
金带细细一根,静静地躺在他手心,仿佛还有金色的魔气在上面涌动,联系着主人。
他突然自己伸出手,点了点自己的指尖,可是无论如何,都没有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好像过电一样。归曜想。
*
云漱月盼了一个早上,总算得到灵兽所的传讯,说可以将小狐接回去了,于是兴高采烈地跑去接自家狐狸。
待在外头过了一夜,狐狸毛发还是洁白如初,漂亮的眼眸在碰到她的一瞬间亮了起来,生动了不少。
“有被欺负么?”云漱月赶紧过去将它抱起来,检查了一通,确认没受伤,感叹果然还是灵石好用,客客气气地同灵兽所的师姐道谢。
师姐顿了顿,目光放在笼中的其他灵兽身上。
往日倦怠恹恹的灵兽昨晚和今早都正襟危坐起来,一个个的都紧张得不得了,她欲言又止,最后想了想灵石,没吭声。
云漱月道了谢就抱着狐狸往院子走:“你认认路,往后在山门跑的时候迷路了要记得回家。”
识阙无论是做人还是做狐狸都不喜欢出门,却还是配合地点了点头。
云漱月更高兴了,觉得它真的能听懂自己说话,把它搂在怀里,喜气洋洋地带着狐回了小院。
很难得的,归曜在院子里晒太阳。
他霸占着云漱月的秋千,懒洋洋地抱着一根秋千的绳索,荡啊荡的,听到动静,假装不经意地看过来,再开口:“药很有用,多谢。”
云漱月点了点头,接过他的道谢。
没想到院子里还有人,狐狸警惕地朝那头往过去,看起来有些谨慎。
“是一个受了伤的人,我心善,把他留在这养几天伤。”云漱月解释,也不再多管归曜,全身心扑在狐狸身上:“给你取个名字,叫小狐好不好?”
识阙:“……”
他认真地思考要点头还是摇头。摇头云漱月会不会不开心?可是点头,这名字实在没办法点头……
归曜强行加入话题:“白色的,叫小黑好了。”
云漱月干瞪他一眼:“好难听。”
“贱名好养活。”归曜只是小声嘟囔,又为自己辩解:“我不会取名……我们那都不怎么取名的。”
“你不是叫归曜么?那么好听,怎么就随便给狐狸取名。”
归曜抿了抿唇,没解释。
狐狸的耳朵却是微微地动了动,对这名字莫名有些熟悉似的。它伸出爪子,巴拉下脖颈处。
云漱月这才发现它脖子挂着一块小巧的玉佩,因为和毛发一样雪白,又被长长的绒盖住了,所以一开始才没发现。
上面静静地躺着两个字“既白”。
“你叫这个么?”云漱月欣喜,这个比小狐和小黑强多了,于是拍案定板:“那你还叫既白好了!”
“既白?”归曜皱了皱眉,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然而对上云漱月亮晶晶的眼神,别过头,改口:“嗯,挺好听的。”
13. 雪中送炭
云漱月幼时的那只兔子全仰赖府中侍从好吃好喝地供着,她本人没操什么心,这是第一次自己养一只活物,不知道从何养起。
好在既白好养,连窝也不用,晚上就宿在小榻上。
难不成是因为毛茸茸,因此自然感受不到什么寒冷。
云漱月摸着他的皮毛,有些好奇,按了一下,碰到温热的、奇妙的触觉,是绒毛底下的皮肤。
狐狸应激似的将身子缩了起来,身上的毛跟蒲公英似得突然炸开,它从云漱月怀抱中跳下去,看起来颇像落荒而逃,长长的尾巴都甩出着急的弧度。
云漱月讪讪地收回手,小声嘀咕:“可能人狐也有大防。”
归曜闻言,轻“嗤”了声:“通人性的东西,你以为。”
云漱月觉得这人嘴巴坏,谁的话都要顶上几句,既白才搬来不到两日,她就有好几次看到一人一狐剑拔弩张,大眼瞪小眼的。
见他不是只呛自己,云漱月于是痛快了些,难得地没有顶他,只是问:“那你呢?也是通人性的东西么?”
“我?”归曜眯眼,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又炸开了:“你竟然拿那种东西和我比!”
“哦。”云漱月淡淡地应了一声,心里却在嘀咕,这样听来归曜应当真的不是妖。
可是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怎么会好端端地跑去琮隐谷?
而且还要隐瞒身份,云漱月先前没有机会和时间好好想,如今和他相处久了,发觉这个人修为深不可测,倘若真的是祸害,自己就算惹上大麻烦了。
“怎么不说话?”归曜没得到回应,推了下她的秋千,如愿地看见人被吓了一跳,回神,又满意地弯起一双眼。
云漱月被他吓到,轻轻踢了他一脚,托着下巴:“我在想你是个什么东西。”
归曜闻言,果然皱了眉,似乎很讨厌她这样说自己,眉眼垂下,眸中隐隐有幽暗的红光。
云漱月眨几下眼,疑心是自己看错了。
归曜一声不吭地别过头,要走。
察言观色是世家子弟的必修课,云漱月一下便发觉他不高兴了,手腕一转,勾住他的。
“我说错了。”云大小姐能屈能伸:“你知道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归曜“哼”了一声,看起来还是不高兴,脚上步子却没有再动了,只是用余光悄悄地瞄她,似乎要看看她能说出什么。
云漱月想啊想的,实在没想出来,干脆就看着人,只能冲他一个劲地笑。
哪有这样耍人的!归曜气急败坏,要挣脱她的手,打算离开。
见他真要走,云漱月急了,手指更紧地圈着他,恶人先告状:“你怎么这么小气啊!”
“我就是这么小气!”归曜被倒打一耙,撇嘴,这回是真恼火了,要拉开她的手的时候突然碰上了人的指尖,自己反而被吓得往后缩了缩手指。
她的手指和腕骨都很细,捏起来没什么肉,却滑滑的,很软。
归曜疑心自己稍微大力一点,她的骨头就会碎掉,于是更紧张了,动也不敢动,只是把无意相碰到指尖往身后藏。
“对不住。”云漱月见自己火上浇油了,难得好脾气地同人道了歉——系统上次出现还是她救了归曜,这些日子不见人影,云漱月很担心系统不在,惹恼了眼前这位爷又出了茬子。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凡人么?”云漱月眨眨眼,装出一副乖巧的模样看他,弯弯眉眼,和他道歉,手从他的腕摸到手指,抓住两只,摇了摇。
归曜手指仿佛过电了似的,条件反应地要挣开,云漱月不许,抓得紧紧的,眼尾突然耷拉了下来,仿佛下一瞬就要哭出生。
他于是只能硬生生止住了,板着脸:“手、手松开!”
“不要。”云漱月看出他外强中干,假装抹眼泪,嘴角偷偷翘了一下,飞快压下,又作出委屈模样:“我都没叫你干什么?只是问下你的信息你都不给。”
“我还不是关心你!”她最后说,然后甩开他的手,好像也闹脾气了。
攻守易势,归曜大为震惊,不知道为什么好像现在是自己做错了似的。
半瞬的惊讶过后,心口漫起奇妙的感觉,是他从前很少经历过的,像喝了花婶婶酿的蜜酿。
他抿抿唇,凑得离云漱月稍稍近了些:“真的是关心我么?”
还挺好骗的,脑子不聪明的样子。云漱月心说,望着他发亮的眸子,话到嘴边又拐了一下,变了个口风。
“对啊,要不是关心你,我怎么会救你?我还给你送药,问你信息也不过是想知道有没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归曜又抿了抿唇,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他束着高高的马尾,因为弯腰凑近云漱月的动作,从肩侧落下来,碰到云漱月手背,有些痒痒的。
像被小狗舔了一下。
云漱月莫名其妙地想到。
“……我是魔。”他小小声地开口,声音轻轻的,又带上一点自豪,好像什么了不起的事。
确实是很了不起的事……
云漱月被吓得差点从秋千下掉下去。
修仙界虽说和魔域和谐共处了好些日子,可谁都知道,魔族嗜血好战。就连前些日子沸沸扬扬的门派弟子沉睡之事,也有不少人猜测是魔族之人所为。
可惜碍于明面上没有证据,于是只能按下不发。总而言之,云漱月自小了解到的事,便是魔族都是十分十分可怖的存在。
她差点滑下秋千,归曜及时察觉,捞了她一把,漂亮的眉眼蹙起,仿佛能看出人内心所想。
“你怕我。”他说。
云漱月心里说谁会不怕魔?面上却假装听不懂:“什么?我只是没坐稳。”
“真的么?”归曜将信将疑,就要直起身。
云漱月深呼吸一口,笃定:“真的!”
“魔族不是有魔角么?你的呢?让我摸摸。”她佯装好奇地问。
归曜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身子僵硬地直起来,后退了几步,马尾在身后甩出一道颇大的弧度。
“没有,我没有那东西!”他硬着头皮瞎编,一眼都不敢在望过来,同手同脚地离开,看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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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也是落荒而逃的样子。
一上午吓走两个人。
云漱月呼出口气,好不容易稳住自己扑通的心跳。
倘若刚刚归曜要给她看,她也看都不能看,也得手忙脚乱地落荒而逃,好在归曜好骗单纯,轻易被唬走。
思来想去,云漱月还是觉得归曜是魔,这事不能只有自己一人知晓。她必须得找个强大地后台,以免归曜后面翻脸不认人,也好歹有个帮手同自己抗衡一二。
……这样的人不多。
*
“卫逾。”云漱月从门后探出一只脑袋,有求与人,她于是难得好脾气了点,冲人笑笑:“你忙么?”
卫逾练了一半的招式硬生生收回,他把剑收回剑鞘,朝她看过去。
落雪峰终日覆盖着皑皑白雪,云漱月不常来——不,应当是从没来过,所以没有带伞,雪花落了满头,为她铺了点点雪白。
卫逾蜷了蜷手指,别过头:“嗯。”
“我有点事想同你说。”云漱月从门后走进来,弯着一双漂亮的眼睛。
平心而论,卫逾这人其实是很可靠的,旁人同他接触少,他也不爱讲话,云漱月不用担心他把这件事泄露出去。
而且他法术高强,想来和那可恶的魔有一较高下的实力。
最最最重要的事,他是云漱月的攻略对象,话本里不都说了么?假使两人有了共同的仇敌,这关系也自然很容易突飞猛进。
卫逾一声不吭,扭头朝屋内走。
云漱月急了:“诶!你干嘛?”
他于是停住步子,回过头看她,难得弯了眉眼,卸下一身寒气,好似不为人见的暖冬。
“回屋说,外面不冷么?”他问。
“哦、哦。”云漱月这才发现手脚都有些要冻僵了。
因着功法合适的缘故,卫逾常年待在落雪峰,他性子本就冷,云漱月猜测是因为这个缘故,更冷了些许,好在他长得如雪一样漂亮。
冷冰冰的更契合了他霜寒似的眉眼,不显突兀。
“你冷不冷?要不要我给你送几套上好的厚衣服……”有求与人,云漱月开始利诱,用蜜糖包裹自己的真实目的。
卫逾同她相识多年,怎么会看不出她心里有鬼,他无奈地缓和了眉眼,露出半点微不可查的笑意,步子放慢了一点,等她。
只是人说了一半的话,又硬生生地停住了。
“什么?!”云漱月脑内都要爆炸了,只觉得浑身一会滚烫一会寒冷,质问好久没出现,一出现就带来一个爆炸消息的系统。
“你说我要是这白月光要是当不下去,不是不回家的问题,是要没命的事?”她怒气冲天。
系统不敢吭声,弱弱道:“你第一次也没问……而且话本里大家都是因为想回家才攻略的……”
云漱月:“……”
“等着。”她咬牙切齿,而后对上卫逾探究的眼神,难得带了点真情实感。
她诚恳地说:“你有什么缺的一定要和我说。”
我真的很想做雪中送炭的白月光。
14. 魔气
卫逾被她弄得莫名其妙了一瞬,他“嗯?”了一声就算探究,眼见云漱月摆摆手,没继续说下去,便也识趣地不再追问。
修仙之人所求不过得道成仙,长生不老。云漱月在破洞连天的烂庙里活了六年,最知道饥寒交迫的日子,也熬过无数次濒死时刻,那股滋味实在叫人不好受,她决计不要再试一次。
倘若真的将那魔头的事告诉了卫逾,归曜会怒不可遏、会想将她置于死地还是放她一马?云漱月不敢赌,于是满腔要说的话又尽数吞咽下去。
她慢吞吞地捏了一片衣角,说:“没什么,想问问你什么时候回卫家?”
云漱月住进云府不久,毗邻的卫府就迁去了另一头,不过同在汴梁,对修仙人而言,不过是走一步和走两步的距离。
“……怎么?”卫逾迟疑了瞬,含糊:“什么时候都可以。”
“我有封家书,要给父亲,倘若你要是回去,可以帮我一同带回去。”云漱月绞尽脑汁,总算想出了个合适的借口。
修仙之人不常用家书,一张通讯符便能解决许多问题,卫逾没有拆穿她,见人不是要紧事,继续说:“兴许要过一个月,掌门命我去云洲查事,大抵月余便可以解决。”
卫逾是凌招宗这届弟子中的翘楚,又是掌门亲传,下一届掌门十有八九会落在他身上,自前些年起便时常替掌门查案,游走十六洲。
云漱月早些年还忿忿不平过,可是不得不承认,卫逾实在是个很合格的掌门候选人。修为在修真界难逢敌手,就连性子也理智、冰冷、如同雪山顶上的寒潭,不受任何东西影响,湖面起不了一点波澜。
何况掌门实在不是一个好差事。
云漱月不止一次见过,他办事回来时狼狈的样子。
脸色苍白,灵力用了大半,瘦削的身影立在山门口,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可哪怕是样子,他也依旧一副平静的模样,眸中不带半点情绪。
刻薄如云漱月,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偷偷给他使绊子。
她才不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
“云洲有什么事啊。”她话音拖得老长老长,心里盘算着,都说雪中送炭最得人心,出门在外那么危险,岂不是同卫逾相处的好时候!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云大小姐拍案定板,举手:“我和你一起去!”
卫逾伸出一只手,将她立起来的巴掌按了下去,他拒绝:“不要。”
云漱月:“……?!”
她怒目圆睁:“为什么?”
卫逾很坚定:“那不是好玩的,你待在山门,等我回来再给你送信,好不好?”
什么叫不是好玩的!云漱月觉得实在是把自己想成了李照风那种游手好闲、贪图享乐的纨绔,不服气:“我不是去玩的!我是想帮上你的忙。”
卫逾肉眼可见的怔了一瞬,按下她巴掌的手指动了动,云漱月找住机会,扣住他的手指。
他便像受惊了的兔子似的,往后缩了缩手指,步子也撤了一步,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
卫逾继续:“……我知道你好心。”
话说出口,他和云漱月都是顿了一顿,两个人默契地别开了头——谁也不是很确认。
“云洲似乎出现了一种魔物,喜食人肉为生,那里离沼泽众多,漳气很重……”他想了想,补充:“还很脏。”
云漱月闻言果然缩了缩脖子。
她抿了抿,觉得这地方好像也不是非去不可……雪中送炭的机会多的是,没必要将自己置于那么危险的地步。
开导完自己,云漱月叹了口气,状若遗憾地说:“好吧,我思来想去,我没去过云洲,那里气候同这里大不相同,我身上要起敏症的。”
见将人说服,卫逾松了口气,点了点头,靠在身侧的手指没忍住蜷了蜷,又被他连同那股奇怪的感觉一起藏在了身后。
“你……”见人要走,他欲言又止。
“嗯?”云漱月朝他看一眼,眼睛眨几下,卫逾于是又说不出话了,两个人僵持地对望了一会。
到底是他先败下阵来,从袖袋内找出一只小巧的瓷瓶,递过去:“上次在琮隐谷内的蓄灵瓶,我已经同掌门说了此事,只可惜魔物混杂,他也探查不出是哪一只的。蓄灵瓶还你,里面的魔气被我净过了,不会攻击人。”
蓄灵瓶不是一次性用品,云漱月本来就还有别的用处,又听见他提到魔物,脑子中突然有根神经跳了一下。
琮隐谷、魔物……不会吧……
她干巴巴地吞咽了口口水,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发起了冷汗。
战战兢兢地接过,云漱月这次是真的没有心思多说什么了,把瓷瓶草草塞进袖袋中就离开了落雪峰。
*
云漱月不敢离自己院中太近,就就地找了个隐蔽的山道,躲在草丛后面揭开了瓶塞。
净化后的魔气要淡很多,魔力几近于无,也不似第一次见到的攻击性那么高,只是安安静静的藏在瓶内,似乎只是一团乌黑的雾气。
可惜云漱月与人朝夕相处了那么多日子,就算淡得几近于无,也轻易地察觉到它的主人是谁。
撕破骨雕心脏的、凶残的、被她收留的、住在她院子里的魔。
云漱月:“……”
她面无表情地将瓶盖重新合上,麻木地想,起码她还在对方手底下顺利地活了三天。
已经很不错了。
系统不知道她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好奇,在脑子里絮絮叨叨地问。
云漱月的脚蹲得有些发麻,想到自己竟然和那么危险的东西住了那么久,心情自然不太美妙,懒得理会脑中系统,敷衍几句反问它:“我还没说呢,你这些日子去了哪?”
系统可疑地默了一瞬,而后顶着她的压力继续:“是这样的……我们不是都不知道如何做白月光么?”
云漱月心说:谁说的,她可没有不会。面上却哼了一声,让它继续。
“我问了问顶上的。男人花言巧语、巧言令色,面上说多么多么喜欢你都当不得真。它说叫你取出他们的真元,既然愿意给你真元,就是对你死心塌地,拿你当白月光了。”系统洋洋得意,似乎还在自喜自己相想出了这么一个好主意。
真元是修士最最重要的东西,在识海之内,相当于龙族的龙鳞,相当于半条命,取出来既要担心灵力共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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际对识海对旁人的抵触,又要防着一时不察灵力倒流暴毙而亡。
云漱月是不聪明,但不是傻子。
别说给真元了,就算是再再再得大小姐喜欢的人,她也不会轻易将真元露给别人看。
这显然就是完成不了的事情。
于是她果断拒绝:“我要他们的真元也没用,况且他们又不傻,就算再喜欢,也定然没有将自己性命交到旁人手里的道理。”
系统没想到被她怎么快地阻断,默了默才继续:“可是你的任务就是要做主角的白月光,只有叫他们追悔莫及,难以忘怀才是白月光,不拿走真元,男人的喜欢不就同沙烁一样,风一吹,就跑了,如何当得了真。”
它难得这么严肃地开口,一时之间叫云漱月还颇不习惯,古怪之余又觉得有些几分道理。
她不愿再想,草草地揭过这话:“到时候再说吧。”
“你……”系统刚说出一个字,就被她拦住了,云漱月直起身,眯着眼,难得显露出几分不近人情的冰冷,于是终于有了点世家大小姐的模样。
她说:“你逼我做任务,看来也得仰仗我才能活下去,就不要再说了,不然我真要发火了。”
于是它只好讪讪地住了口。
怕瓶子里的魔气被归曜探查到起疑心,云漱月将魔气烧了个干净,确认自己身上没有异样,才乘着日暮回了院落。
小狐早就回来了,身子窝在尾巴上面,守在门口,漂亮的蓝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山路,终于等到人了却又跳起来,甩着尾巴伏在院子葡萄藤下望天,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
一只狐狸还害羞上了。云漱月心里嘀咕,才不管它,拽着狐尾巴就往自己怀里过来。
狐狸挣了挣身子,只是动作幅度有些小,一看也不是诚心拒绝的。
云漱月犯难:“让我抱抱怎么了?”
于是它挣了下,又不动弹了,老老实实地进了云漱月怀里。它的尾巴毛茸茸的,垂下来,半只脑袋抬起,鼻子轻微地动了动,像在探查云漱月有没异样。
“山门内很安全的,虽说前些日子的封禁松了不少,但还有大阵在呢,寻常妖魔进不来。”云漱月这样解释,突然想到了什么,提着狐到了归曜房前。
里面什么动静也没有。
云漱月起疑,猛得推开门进去。
里面空空如也,桌案一丝灰尘也无,只有一颗漂亮的不知道什么用处珠子。床榻上也是摆放整齐的被褥,仿佛从来没有人待过……
山门封禁已松,这只魔出走的最好时机便是现在。
尽管心里已经想到了,云漱月却还是气得牙痒痒。
真不负责。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情绪,狐狸尾巴缠上她的手腕,作势安慰了下她,眉眼却弯了起来,看起来很高兴的模样。
云漱月踢了一脚靠近的凳子,骂道:“混蛋归曜。”
刚踏入院中的归曜:……
他顿了顿身子,收回脸上的神色,板着脸,作势又要走。
徐既白:……
望到院中的人影,他如出一辙的收好了脸上的神色,又是一副面无表情、不大高兴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