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折金枝》
1. 第1章
清晨,天还没亮。
沈枝意被一阵锣鼓敲响的声音震醒。
她缓缓睁开眼,周围依旧一片黑暗,没有风声,亦没有响动,唯有缠绕她的锁链冰冷刺骨。
她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又闭上眼,静静地等着。
漆黑的暗室里带着潮湿的气息,沈枝意囿于其间,双手双腿被沉重的锁链困住,只一身单薄的外衫,带着血迹斑斑的味道。
沉于黑暗的双眼干涩难忍,许是被囚在这里太久,沈枝意已经习惯了黑暗的滋味,闭上又睁开,白天或黑夜,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她张了张干涸到几乎要裂开的唇,想用舌头去湿润一下,吞了吞口水,只有喉咙间隐隐泛起的腥甜。
想她堂堂当朝公主,如今却被囚禁于自己的公主府里,真是可笑至极。
紧接着,又是一阵锣鼓喧天,声音忽大忽小,忽远忽近,不知从哪飘过来的,穿透了公主府暗室里坚硬的墙壁,钻进了沈枝意的耳朵里。
这一次她确定自己没听错。
可是……
公主府里怎么会有锣鼓的声音呢?
许久未曾听见如此强烈欢欣的响动,使得沈枝意沉寂已久的心不免躁动起来,来不及多想,她拼命地想要去靠近那响动,仿佛那声音能让她重新鲜活起来。
沈枝意咬着牙,忽而觉得眼前一亮。
有人来了。
她顺着门外隐约透进的光线看去,刺眼的光线照着一双墨色短靴款款而来,其上以金线刺绣,镶嵌着豆大的红宝石珠子,金雕玉琢,足可见其主人尊贵的身份。
那双金线刺绣的足靴停在她面前,红袍加身的男人俯下身,戏谑的语气唤她一句:
“公主,可还安好。”
熟悉的声音入耳,使得沈枝意不禁身形一滞。
她顺着那双金贵的靴子往上看,明艳的红袍,清秀的面容,眼前人是她日日夜夜,哪怕是睡梦中都想将其诛杀的人。
是她的驸马。
沈枝意是当朝公主,金枝玉叶,父皇偏宠,连兄弟姐妹都对她格外友善,偏生她给自己寻的那个驸马,是个窝囊废,攀高枝的凤凰男。
十七岁生辰那日,父皇为她择婿,一众的高门贵族,青年才俊,她偏偏看上了那个刚刚中了探花的寒门书生林谢。
本以为驸马性子温柔,为人和善,是个能与她安稳度日,相敬如宾的良人。不成想,竟是给自己招了个白眼狼。
婚后不久,驸马就背叛了她。
驸马爱上了一个来路不明的舞姬,他想给心上人一个名分,又不舍驸马的身份给他带来的荣华富贵,于是驸马联合了三皇子一起陷害她。
谋权篡位历来都是要诛九族的大罪,即便受宠如沈枝意也是一样。她被自己的枕边人和对她最为和善的三皇兄联手告到父皇面前,说她和六皇子谋权篡位,其心可诛。
父皇盛怒之下,将沈枝意囚禁于公主府,而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六皇子沈明熙,则被下了大狱。
再之后,父皇病重离世,三皇子登基,第一件事就是亲手杀了沈明熙。
驸马因扶持有功,被奉为丞相,而沈枝意的这条小命,就留在了已经是丞相的驸马手中,任由他搓圆捏扁,也无人在乎。
曾经辉煌的公主府一朝变成了丞相府,而这府宅的主人,也从沈枝意变成了林谢。
无人在意的角落里,沈枝意便在这府上的一间暗室中被锁链关了整整一个月。驸马不杀她,也不打她,只是在漆黑的角落里关着她,不给吃饭,不给喝水,慢慢的折磨。
回想起这段时日,每每午夜梦回,沈枝意都恨不能亲手杀了他,杀了这个背叛自己的白眼狼。
可如今这人就在她眼前,她却只能咬着牙,将干涸的唇瓣再次咬破,含恨饮下这腥甜的血水。
“狗东西,还知道来看你祖宗?”嘶哑的声音响起,仿佛七旬老者在说话。
闻声,两人都愣怔了一下。
沈枝意和驸马成婚还不到一年,如今也不过十七岁,正是青春年华的好时候。
可眼前人匍匐在地上,未曾打理的墨发随意披散着,隐约带着一丝腥臭的味道。原本合身的衣衫此刻也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昏暗光线下,她伸出的一双手都枯瘦苍白得不成人样。
“公主何必这么大的怒气,瞧瞧,嗓子都坏了。”
林谢蹲下身来,沈枝意这才看见他身上穿的大红长袍,其上以金丝线刺绣着喜庆的图案,墨色的腰带上镶着珍珠玉石,将他挺括的身段衬得愈发拔尖。
不是官服,沈枝意想。
思及此,林谢开口,似是在为她的疑惑解答:“公主,臣今日来……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公主。”
沈枝意掀起眼皮。
他说:“今日是臣与云瑶大婚,特请公主来见证,在公主您的府上。”
他说的缓慢,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深深地刺着沈枝意的眼眸,骤缩的瞳孔几欲喷血。
“你胆敢……”
沈枝意咬紧牙关,恨不能亲口撕碎了他。
那是她的府宅,是父皇亲赠,亲笔提名,许她无限尊荣的公主府!
狗男人不仅霸占她的府宅,囚禁了她,如今居然还敢在她的府上和别的女人成婚!
“哦,臣忘了,如今新帝登基,这里已经不是公主府了,而是臣的相府。臣与云瑶的婚仪……还是陛下亲自主持的呢。”
陛下——
林谢口中的陛下,是刚刚登基不久的新帝,曾经的三皇子,沈明睿。
沈明睿是秦贵妃之子,舅舅是忠义侯,地位尊崇,比其他皇子更受父皇看重。
以前沈枝意总以为三皇兄待她最好,每每她同旁人争执,三皇兄总是毫不犹豫的偏向她,哪怕与她争执辩驳的是他的亲妹妹,他也会率先安抚她,再苛责妹妹不懂事。
直到沈明睿与驸马联手,诬陷她谋权篡位,将她囚禁,还杀了她的弟弟后,沈枝意才知道——
沈明睿是笑面虎,他对她的一切善意都是预谋,为的就是利用她讨好父皇,将所有对他产生威胁的人都除掉。
如今她没用了,沈明睿便像丢垃圾一样将她抛出去,任由驸马磋磨,生死不论。
林谢若不是攀上了三皇子,凭他区区入赘的驸马,四品侍郎,又怎能撼动她公主的尊荣,害她被囚于此!
想到这儿,沈枝意禁不住猛烈的咳嗽几声,喉间沙哑的咳嗽声几欲撕裂,带着让人反胃的血腥味。
“那可真是要恭喜驸马了。”
她咽下将要咳出的血水,面带嘲讽,几乎要咬碎了一口银牙。
林谢起身,拂去婚服上未曾沾染的灰尘,又似拂去他曾在沈枝意面前遗落的自尊。
他俯身拱手,作恭敬状:“多谢公主。”
再起身,林谢的眼神变得冷漠。
现在,他是大庆的丞相,新帝的心腹,他有自己的名字,再不是谁的驸马了。
从这里踏出去,从今而后,他为了攀上沈枝意做的那些事,还有他那些不堪提起的过去,都将不复存在。
林谢拂袖离去,也带走了暗室中唯一的一丝光线。
沈枝意顾不得往日尊荣,看着林谢离去的背影,她只能匍匐在地上,奋力地向前爬,破口大骂:
“林谢……你不得好死!”
锣鼓的声音再次响起,将沈枝意的话音淹没,在那热闹的响动中,沈枝意猛得咳出一口血水。
她缓缓闭上眼,脑海里是她曾经金枝玉叶的模样,若有来生——
沈枝意想,倘若还有机会重来一次,她一定要叫背叛她的人全部都付出代价!
—
漫天的锣鼓声响彻公主府,红墙绿瓦内人声鼎沸。
三进三出的院落里挂满了红色绸带,明艳的灯火照亮天际,天色昏暗,但整个皇城中却无一处比这里更加热闹的。
前院人头攒动,正院的一间卧房里却寂静如斯。
卧房里火烛摇晃,照亮一片明艳的赤红,卧房外两个嬷嬷带着几个丫鬟静静守着,偶尔有锣鼓的声音从前院传来,传进卧房中人的耳朵里。
那声音陡然响起,又渐渐消散,沈枝意伸手,想将它抓住,可不论她如何使劲往前,都触碰不到半分。
“公主……”
听到有人在唤她,沈枝意猛地睁开眼,面前依旧一片漆黑,临死前满腹的恨意还在围绕着她,让她感到害怕又愤恨。
一道熟悉的女子声音入耳,关切地问她:“公主?公主您怎么了?”
“云锦?”
沈枝意嗓音颤抖,不可置信地唤着随身侍女的名字。云锦与灵犀随侍她十多年,她就算听错任何人的声音,都不会忘记她们的声音。
得到沈枝意的回答,云锦赶忙上前一步,伸出一只手,轻轻握了握沈枝意的手:“我在,公主我在。”
温热的手指攥紧了她的手,使得沈枝意不禁有些安心。
在暗室里囚禁的那些时日,除了驸马,沈枝意再没见过其他任何人,身边总是冰凉的锁链叮铃作响,何曾再触碰过如此温暖的手掌。
可怎么会呢?
她明明记得,自己被囚禁暗室之后,云锦和灵犀因不服驸马管教,早早就被发卖了出去,不知生死了呀。
而她……也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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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是啊,她已经死了,死在了驸马和别的女人大婚那日,就像是一场噩梦,她亲眼看着驸马八抬大轿迎娶了那个叫卫云瑶的舞姬,亲手将那人抱进本该是自己的公主府里。
然后,新帝一道圣旨将他们召进皇宫,他要大肆的封赏他们,为他们的新婚作贺礼。
她还看见了陆逍。
沈枝意几乎都要忘了,那个她曾经最害怕又最讨厌的陆大将军,她曾为了躲避他的求娶而选择林谢。
可就在她死的那一日,她曾经那么讨厌的大将军带着满身的军功和陆家兵权千里奔波赶回,只为求新帝放她一马。
恍惚间,沈枝意身形一晃,云锦眼疾手快的扶住她,稍稍掀起盖头的一角,问:“公主,您没事吧,怎么手抖得这样厉害?”
沈枝意摇摇头:“无碍,做了个噩梦罢了。”
她多希望那一切都是她的噩梦,梦醒了,一切都会回到原本的样子,她还是金枝玉叶的公主。
云锦不知她的意思,低头笑道:“公主大约是太劳累了,昨儿和皇后娘娘聊天到半夜,今儿一早又起床梳妆,没休息好罢。一会儿等驸马来揭了盖头,行了合衾礼,公主和驸马便可早些歇息了。”
娇俏的小丫鬟捂着嘴巴调笑,她知道沈枝意有多期待这一日。
若是以往,沈枝意一定会嗔她一句,说她没大没小,居然敢调侃自己。可如今,沈枝意听着这话却愣住了。
她居然又重回和驸马大婚的那天?
闻言,沈枝意一把将头顶的盖头掀开,映入眼帘的是云锦那张稚嫩的面容,正惊诧地接过她手里的盖头,“哎呦”一声,说她怎么自己揭开了,嬷嬷说盖头可是要留给驸马来揭的,那样意头才好。
沈枝意的视线在房中转了一圈,一片赤红的帷幔,火光艳艳的红烛,对面的隔间里还摆着她最喜欢的赤金凤凰屏风,那可是父皇赐给她的大婚贺礼。
屏风后的红木宽桌上,小山似的垒着一大堆礼品,也不知是何人所赠,她从未在意过。
眼前的摆设跟她前世同驸马大婚时的装饰一模一样。
是真的,她真的回来了。
沈枝意还来不及多想,房门忽然被打开,穿着暗红夹袄的嬷嬷轻手轻脚地进来,本想说些什么,一抬眼看见沈枝意的盖头拿在云锦手里,她赶忙上前,一把夺了过来,又重新给沈枝意盖上。
边盖还边说:“哎呦我的公主哎,您怎么能自己把盖头拿下来呢,那可是要留给驸马来揭的,以示龙凤呈祥,称心如意的好兆头。皇后娘娘可说了……”
沈枝意打眼瞧她,怔了神。
这是皇后赐给她的陪嫁嬷嬷,在宫中就十分熟悉的。上辈子金嬷嬷对她很好,她被父皇责罚,囚禁公主府后,嬷嬷还为她向皇后求情,奈何皇后见她不受宠了,根本不愿出手相救。
后来沈明睿继位,驸马成了丞相,她被驸马困在暗房里折磨,嬷嬷还想救她出来,结果被驸马发现,了结了她的性命。
如今,最亲近的人都还在身边。至于盖头,谁揭都无所谓,反正不管再重来多少回,她和驸马之间都不可能善终的。
血海深仇,她必定要找林谢讨回来!
沈枝意想着,一时竟忘记了反驳金嬷嬷的话,任由她将红绸重新盖上。
外面忽然热闹了起来,七嘴八舌的说话声,簇拥着一身大红婚服的林谢进门。
“驸马来了。”
金嬷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嗓音带着上扬的尾调,听起来似乎很高兴。她欢欢喜喜的引着驸马走了章程,接下来就是到揭盖头的时候了。
“请驸马掀盖头,玉如意,金秤杆,示意着龙凤呈祥,称心如意,公主和驸马珠联璧合,白首永偕!”
金嬷嬷的喜话融进了一片欢笑中,林谢满面春光的看向床榻边坐着的沈枝意,他紧张的攥了攥手,接过金嬷嬷递来的金秤杆。
大婚礼成,他与公主便是夫妻了,往后人人都要尊他一声驸马爷,他再不是任人使唤的寒门书生。
盖头缓缓揭开。
紧接着“啪”得一声响,盖头落了地,所有人的欢笑都在这一刻凝滞,连带着林谢的满腹期望,戛然而止。
沈枝意起身,一身大红嫁衣耀眼夺目,赤金的凤冠轻摆,她便立在床榻边,目光冷冷的凝着林谢。
“放肆,谁准你在本公主面前站着伺候?”
被沈枝意一双冷眸凝视,林谢愣怔片刻,他迟疑地向前一步,一时间竟手足无措起来。
“公主……”
林谢刚要开口,沈枝意抬手又是一个巴掌狠狠甩过去。
“跪下,没听见吗?”
2. 第2章
沈枝意是公主,满朝上下无人不知她最受皇帝宠爱,以至于连她的婚姻大事都可以自己做主,选自己想嫁的人。
其他公主,哪怕是皇子都要等皇帝赐婚,名为婚嫁,实为联姻,更甚者还有外邦求娶和亲。
公主以其身换取国家安定,她们根本没有拒绝的资格。
但沈枝意不一样,她可以拒绝那位大庆最年少有为的大将军的求娶,转头选一个刚刚中了探花的寒门书生。皇帝也只能笑着摇头,说一句小女儿家不懂事,让大将军莫怪。
就是这样的一个金枝玉叶,在选了探花郎为驸马后,居然还遭到了背叛。驸马为了迎娶心爱的女子进门,不惜设计陷害她,将她囚禁至死。
想到这儿,沈枝意眼眸里的愤恨又多了一分。
清亮的巴掌声在寂静的房间中显得异常刺耳,所有人都立在原地,被吓到了似的,无人敢开口说话。
林谢满面春光的笑意僵在嘴角,沈枝意用了十分力,此刻他两边的脸颊已经泛红,清晰的巴掌印深深地刻在他的尊严上。
但对上沈枝意愤恨的眼神,林谢也只能撩开衣袍,忍辱负重的弯下膝盖,将尊严碾在地上。
他不得不跪。
金嬷嬷见状大惊失色,忙上前开口劝道:“哎呦我的公主啊,今儿可是大喜的日子,您怎么能让驸马爷跪着伺候呢。”
“能伺候本公主是他的荣幸,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为何不能跪?”
沈枝意不以为意,也撩着衣袍往榻上一坐。
她抬手看着泛红的掌心,方才那两巴掌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也不足以泄她上辈子被林谢折磨至死的愤怒。
此时她看着林谢的脸,往事历历在目,沈枝意恨不能现在就掐死他。
她可是千金之躯的公主,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
既然上天感念她的遭遇,让她能有机会再重来一次,沈枝意想,这一次她一定要叫那些背叛欺辱她的人都付出应有的代价!
金嬷嬷还在劝:“可驸马爷毕竟是您的夫君啊,拜过天地,敬过祖宗的,您今儿让他跪着伺候,明日这事传了出去,可叫驸马爷的脸面往哪搁呢。”
喜房中都是皇后派过来伺候的小丫鬟,专为她大婚所赐,除了沈枝意身边的云锦和灵犀,也就金嬷嬷算是说得上话的。
其他人都低着头噤声不敢言语,唯有金嬷嬷硬着头皮劝慰几句。沈枝意看在上辈子的情分上,也不同她计较,只是冷冷看着林谢笑。
“既是伺候公主,那必定要全心全意,赐婚那日掌事公公应该教过,驸马同意大婚,想必是早就做好了准备。”
沈枝意稍稍俯下身来,鬓边金线流苏轻轻地晃,她弯起眉眼,笑得柔和。
“本公主说的对吗,驸马?”
沈枝意如今方才过了十七岁生辰,正是青春年华的好日子,且她出落得十分漂亮,少女面容姣好,如天上星,人间月,这也是皇帝宠爱她的其中原因之一。如今凤冠霞帔加身,着了粉黛,更是将她衬得无人能及。
她垂首浅盈盈地笑着,眼弯似月牙,嗓音清亮,似在随口说一件极平淡的小事,又像是在同旁人闲谈撒娇。
可听着她的声音,林谢仿佛被一盆凉水淋头浇下。
皇权在前,由不得他说一句反驳的话。
他更不能得罪公主。
他寒窗苦读多年,好不容易考中探花,又迎娶了公主,可谓权势美人双丰收。若是他今日得罪了公主,那他努力这么久得到的一切就都付之东流了。
林谢咬了咬牙,垂落一旁的拳头攥紧,他不敢对上沈枝意的眼,只能低着头,沉沉地应一声:“是,公主。”
沈枝意冷哼一声,瞧瞧,这就是她瞎了眼看上的好驸马。
前世她掏心掏肺的对驸马好,不仅屡次为他向父皇求官,让他得以光耀门楣,还给足了他面子和尊荣,不许任何人说驸马一句不好。就是这样,驸马还是不知死活的背叛了她。
既如此,她便也无需给他留面子,反正都是羞辱,也该让驸马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羞辱。
金嬷嬷张嘴还要说些什么,沈枝意抬手制止了她:“还有什么流程要进行吗?”
“没……”金嬷嬷一下没反应过来,刚要说没有,转而又想到还有合衾酒没喝,这大礼就不算圆满,于是她软声道,“公主,合衾酒还没喝呢。”
沈枝意拂了拂袖子:“酒就算了,本公主不胜酒力,今日不想喝。若是没别的事,还要劳烦驸马来伺候本公主歇息。”
她看向林谢,稍稍抬起一只脚,示意对方过来。
林谢明白她的意思,可双腿像是粘在地上似的,一步也迈不出去。他低着头,视线偏向身后站着的一群丫鬟。
丫鬟们伶俐,都是皇后亲自派人调教过的,一下便知道了林谢的意思,于是一众丫鬟朝沈枝意福了福身,转而打算出去。
可沈枝意却偏不遂林谢的意思,她扬声止住了将要离去的丫鬟们:“谁准你们出去的,都站在那儿看着,好好跟驸马学……该怎么伺候本公主。”
沈枝意伸出去的绣鞋抬了抬,眼神中是不可置否的威仪。
“还愣着做什么,过来脱鞋啊,驸马。”
林谢被身后一众目光盯得面色一阵青白,他到底是书生,就是有一种自命清高的傲气,即便是跪在地上,也依旧挺直腰脊,不肯折断半分。
他抬眼看向沈枝意,脸颊的红晕已经蔓延到了眼尾,沈枝意打眼瞧着,竟有股子我见犹怜的倔强。
到底是样貌好,难怪上辈子能如此吸引她。
若是以前沈枝意见他这般模样,大约恨不能亲自将驸马扶起,再伺候他更衣歇息了,哪能让旁人这样瞧他的笑话。
上辈子她确实也是这么做的。
但如今的沈枝意早不是曾经不经世事的她,她只是冷漠地看着,面色毫无波澜,静静等着林谢自己将自尊折碎。
眼见打动不了沈枝意,林谢只能深吸一口气,用跪在地上的膝盖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他走得很慢,仿佛背上压着一座翻不过去的大山。
眼看着林谢挪到跟前,正伸出一只手准备扶上她的绣鞋,沈枝意不耐烦地沉了沉气,抬脚一把将他踢开。
“磨磨蹭蹭,一点伺候人的样子都没有,看来管事的没把你教好。”
她那一脚踢得不轻,加之林谢并未作防备,竟被一脚踢翻在地。
束冠上的金簪落了地,松散了发髻,林谢额前散落了几缕碎发,显得狼狈不堪。
他不可置信的看向沈枝意,不知一向待他和善的公主今日为何会处处为难于他?
难不成先前都是假象,这才是公主原本的秉性?
不可能,林谢在心底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之前分明打探过,五公主最是温柔天真,好拿捏的性子,绝不可能有错的。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如此听话的为自己请官,还在大婚前为他母亲安置产业,赏他享不尽的荣华。
“公主……”
林谢爬起身,想问一问沈枝意,他到底哪里做错了,惹她不高兴。
沈枝意却瞥了他一眼,甩开袖子起身,面色不耐。
“罢了,大婚的日子,本公主就不为难你了。”
她也不想让驸马的手脏了她的新鞋。
沈枝意抬手,让人将林谢扶起:“今日大婚,本公主高兴得睡不着,想喝一杯杏仁酪,最好是驸马亲手磨的。”
嘴上说不为难,但沈枝意好不容易重新翻身,又怎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如果沈枝意没记错的话,公主府的后院有一块现成的石磨,她往日素爱喝一些研磨出来的羹饮,所以开府时,皇后特意让人给她备下的。
现磨的杏仁,需得花费不少时间,林谢一柔弱书生,往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怕是得劳累一夜才行。
“对了,记得多磨些,也让公主府上上下下都尝尝驸马的手艺。”
眼看着林谢如斗败的公鸡一般走出去,沈枝意挥挥手,也叫房中其他侍候的丫鬟们都退下。
金嬷嬷欲言又止,张了张嘴还是没劝出口,大婚之日闹了这么大的乱子,明日传到皇后娘娘的耳朵里,她都不知该怎么解释了。
沈枝意坐在梳妆台前,正叫云锦帮她把头上的发冠取下来,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身后是一片刺眼的明红。
忽然想到了什么,沈枝意叫住了正要出门的金嬷嬷:“嬷嬷。”
“公主还有什么吩咐?”金嬷嬷停下脚步,以为沈枝意后悔了,要让她把驸马再叫回来,正欢喜地往回走。
然后她就听沈枝意开口:“金嬷嬷,麻烦你带几个人,去把府上布置的红绸全都拆下来。”
“啊?”金嬷嬷彻底愣住了,“公主,可大婚还没过呢,正是喜庆的时候,再热闹些时日拆下也不迟啊。”
今儿沈枝意无端责罚了驸马,原本传出去就已经不好听了,若是再将府上的布置全都拆下,叫旁人知晓,怕是会揣测些什么。
旁人或会以为公主与驸马不和,叫大家看笑话呢。
沈枝意道:“我不喜欢,都拆了吧。”
她想做的事无人能左右,连皇帝和皇后都劝不了,否则也不会有今日这场闹剧。金嬷嬷也不敢再言语,只能应声答道:“是,公主。”
房门重新关上,将寒夜里微凉的风都阻在门外,也将那些喧闹刺眼的明艳都阻隔出去。
此时,房中只有云锦和她二人,点燃的火烛轻轻摇晃,云锦伸手替她拆下发簪,边拆边问:“公主今日这是怎么了,怎的发这样大的火?”
满宫上下的皇子皇女中,就属沈枝意的脾气最好,许是自小被皇帝皇后娇宠出来,又从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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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所以沈枝意性子天真又柔和,对谁都是一副和善的样子。
云锦和灵犀是自小就随在沈枝意身边照顾的,对她的性子再了解不过,只要旁人不过分惹恼她,她是绝对不会发这样大的脾气。
如此云锦便更想不明白了,明明早上公主还欢欢喜喜的在准备,为了漂漂亮亮成为驸马的新娘,她特意早起了两个时辰打扮自己,戴了满头珠翠,连往常极少用的胭脂都擦上了。
可为何这会儿就突然变了。
于是云锦试探着问:“公主……不喜欢驸马了吗?”
不喜欢驸马?
沈枝意想,她好像从未喜欢过驸马。
上辈子她选林谢,是因为他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了,给了她最大的安全感。她那时不懂情爱,只觉得这便是喜欢了。
还有一个原因,是为了躲避陆逍。
父皇为她择婿,陆逍以平定外藩的军功为聘,向父皇求娶她,可那时的她既讨厌又害怕陆逍,讨厌他的粗鲁,又害怕他杀人不眨眼。
正巧林谢对她示好,她便觉得林谢更适合自己,出身寒门,又是书生,性格一定很好,知书达理,满腹经纶,还会宠着她,正合她的心意。
“我若说……他以后会害我,你可相信?”沈枝意说。
她说的极平淡,仿佛那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并没有真实发生过。
但云锦闻言却陡然变了脸色:“什么?他居然有如此狠毒的心思!”
公主是那么好的人,又对驸马一心一意,驸马居然还想害公主?
云锦一心偏向沈枝意,自然是对她的话不会有任何怀疑,也不会问沈枝意为何会这么说,她只知道,驸马要害公主,那就是天大的罪!
“公主既知道他会害你,那为何不赶紧打发了出去,还将他留在府中,岂不给他机会?”
沈枝意手里把玩着云锦刚刚拿下的金钗,这是父皇为了她大婚特意让人赶制的,是宫里最好的匠人所制,镶嵌着最大的红宝石,所有的一切都是最好的。
她自小便享受着皇宫中最好的东西,金银玉器,绫罗绸缎,可偏偏她自己选的驸马,却是对她最狠毒的。
“就这么赶出去,岂非便宜了他?”
云锦想:“那就禀报陛下,让陛下惩处他,陛下若是知道他要害公主,一定会亲手杀了他的。”
沈枝意却摇摇头:“不,我现在不会杀他。”
她不仅不会杀他,还会留着他,慢慢的折磨,就像前世他将自己留下,慢慢折磨至死那样。
沈枝意方才脱下嫁衣,灵犀从外面匆匆赶回,气喘吁吁,手里还捧着一个装饰精致的锦盒。
“公主。”她吸了一口气,说,“方才管事的说,有人给您送了贺礼来,就放在门口。”
沈枝意伸手接过,打量一眼,随口问:“何人送的?”
灵犀咬了咬唇,面色有些为难:“是……是陆大将军。”
她知道自家公主最讨厌陆逍,以往每每在宫中遇见,公主都要躲着他走。尤其求娶那件事一出,公主更是躲都躲不及,所以灵犀根本不敢在沈枝意的面前提起陆逍的名字,生怕她直接将贺礼给丢出去。
听到陆逍的名字,沈枝意想将礼盒随手一扔的动作顿住。
前世陆逍这时也给她送了贺礼,只是那时她一心扑在和驸马大婚的喜悦上,等到第二天才想起陆逍的贺礼。她一打开还是一柄镶了宝石的匕首,沈枝意被吓得直接丢了,还觉得陆逍是在威胁她。
沈枝意这时再打开,果然还是前世的那把匕首,他特意做成花里胡哨的样式,以为她会喜欢的,没想过她会如此害怕。
但直到现在沈枝意才明白,陆逍送她匕首,是为了让她保护自己。
“大将军走了吗?”沈枝意问。
灵犀斟酌着回答:“应该还没走,管事一接到贺礼就给奴婢送来了。”
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所以一拿到贺礼就赶紧给沈枝意送去,一刻也不敢耽误,生怕误了事。
“云锦,把披风给我拿来。”
重新披上外袍和披风,沈枝意一把抓起锦盒里的匕首就往外跑,灵犀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忙跟在身后喊:
“公主,前院的宾客还没散呢。”
大婚之夜,新郎在后院推磨,新娘跑出门去,这叫旁人看见,可不是要笑话嘛!
但沈枝意根本管不了那些,她已经脱下了凤冠霞帔,长发披散在身后,随着她小跑的动作飞扬起来。
踏出门的那一刻,陆逍刚好转身离去,她长舒一口气。
“陆逍。”
眼前将要离去的人停在原地,似是有些不可置信。沈枝意负手,款款向他走去,骄傲的小脸扬了扬。
“大将军不是说要来抢婚的吗?本公主可等着呢。”
3. 第3章
陆逍十五岁随军出征,在塞外镇守七年,终于将塞外蛮夷驱逐出大庆的国土三十里,自此划定了边界,无人敢擅自闯入。
沈枝意十七岁生辰时,陆逍带着满身的军功回来,被封为“大将军”,受群臣恭敬,百姓爱戴,更是大庆历史上最年轻的大将军。
那一日,皇帝为沈枝意择婿,陆逍自请以陆家兵权为聘,向皇帝求娶沈枝意,却遭到了沈枝意的拒绝。
她不仅不愿意,还被吓得好几天没敢出自己的宫门,借口身体不适,直接将人给拒了,连皇帝的面子都没给。
后来沈枝意要给生母荣贞夫人上香,便一个人偷偷溜出宫去,连个亲卫都没带,不想路上遇到山匪劫道。
也就是在那时,她决定选林谢为驸马。
林谢跟陆逍完全不一样,陆逍性子粗鲁,沙场上厮杀出来的野性,杀人不眨眼,沈枝意对上他的眼神都觉得害怕,好像自己在他眼里是可以随时射杀的猎物。
但林谢性子柔和,文弱书生的秉性,知书达理,又听她的话,沈枝意在他面前能找到足够的安全感。
可就是这么一个软弱的书生,竟也生了“吃人”的心思,踩着她的尸骨,踏上自己的青云路。
后来沈明睿登基,沈枝意没了靠山和公主的身份,只能任由林谢将她折磨至死。
那场噩梦的最后,沈枝意看见陆逍只身闯进公主府,将她的尸身带走,还亲手为她刻下牌位,放在陆家的祠堂里。
他说:“我答应过要娶你的,但我没做到,枝枝,你会不会怪我?”
他伸手,抚摸沈枝意的名字,她的牌位前,没有香烛灯蜡,没有符纸灵篆,只有一朵盛开的粉色绒花。
沈枝意恍惚间想起了些什么,这是她幼时送给陆逍的。
可他从未拿出来,也从没在她面前提起过当年的事,以至于沈枝意都忘了,她和陆逍之间的约定。
直到那一刻沈枝意才知道,最爱她的人只有陆逍。
什么荣宠富贵,她在那些人眼里不过是个随时可以利用,亦可随时抛弃的吉祥物罢了。
—
天色大亮,耀眼的阳光洒进窗沿。
沈枝意紧闭双眼,挣扎着从噩梦中惊醒,丝滑的寝被被她揉得不成样子,额头沁出薄汗。
直到看着房间里熟悉的摆设,沈枝意悬着的心才放下。
她长舒一口气,幸好只是一场噩梦。
那些黑暗的时光已经过去,现在她还是曾经那个荣宠一身的五公主,一切都还来得及。
听到沈枝意醒来的声音,云锦和灵犀敲门进来为她洗漱,看着沈枝意还未散去惊慌的小脸,云锦心疼的替她擦拭。
“公主又做噩梦了吧?”她小心翼翼地问,“公主这两日怎么老是做噩梦啊,要不要找太医来瞧瞧?”
沈枝意摇摇头,那群太医能瞧出个什么来,他们治的是身上的病,管不了她重生的事。
身后,替她挑选衣服的灵犀转过身来:“公主是做噩梦,又不是生病了,找什么太医,不如找钦天监来看看。”
钦天监?
沈枝意忽而想到了什么,或许真能找钦天监来为她答疑解惑也说不定。
正好,也看看这群人是真有本事,还是胡说八道,吃皇家白饭的。
正说着,门外有侍女前来通禀,灵犀放下衣衫去查看,没过一会儿又转了回来,对沈知越说:“公主,是驸马来了。”
“他来做什么?”
沈枝意蓦地收了思绪,听见林谢的名字,面色陡然变得不好看。
灵犀说:“公主昨夜说想喝杏仁酪,驸马已经研磨好了,听说公主醒了,特意送来给公主尝尝。”
见沈枝意看她,灵犀还压低了嗓音,悄声道:“我听外面侍候的丫鬟说,驸马一直磨到天亮才将那些杏仁磨成粉,还没来得及歇息呢,可是辛苦。新婚之夜,身为驸马却做着下人的活,说来也真是……”
灵犀自顾自地说着,并未发觉沈枝意冷淡的面色,她并不知沈枝意和林谢之间的纠葛,也没听见昨晚沈枝意在房中说的话。
云锦见她越说越多,余光瞥了眼沈枝意的脸色,便立马上前碰了下灵犀的肩膀,朝她摇摇头,示意她赶紧闭嘴:“说什么呢,还不赶紧把公主的衣服准备好。”
对上云锦的视线,灵犀才方觉自己多言了,慌忙捂住嘴,悻悻地看向沈枝意。
她是沈枝意的丫鬟,居然敢替别人抱不平,最要紧的是,让驸马干下人活的正是沈枝意。
她如此言语,岂不是在抱怨沈枝意做得不对?
知道灵犀只是一向嘴快,但没有恶意,沈枝意只是摆摆手,说:“先把驸马叫进来吧。”
“是了是了,差点把驸马给忘了。”
灵犀刚要去拿衣服的动作又停下,赶紧又转身,“哒哒哒”地小跑出去,把在门外等候已久的林谢叫了进来。
林谢还是昨夜的那一身婚服,劳累了一夜,精心打扮的发髻都乱了,还没来得及打理就忙着来讨好沈枝意。
莹白如玉的瓷碗端上桌,林谢稍稍抬眼看向沈枝意。
他苍白着一张脸,面色看起来很不好,眼底还隐隐泛起乌青,叫人一看便有种我见犹怜的软意,免不了要心疼一番。
可现在的沈枝意不是以前的小公主了。
沈枝意刚刚穿好外袍,长袖一甩坐在圆桌前,静静等着林谢的表现。
她今天特意选了一身明艳的红色,鲜红的梅花盛开在裙摆,随着她弯身坐下的动作,梅花好似从枝头落下尘埃,散落一地。她只将长发挽起,以玫色珠钗点缀,华丽又不落俗套,衬得她面容愈发明亮姣好。
林谢一直都知道沈枝意好看,但这时看着她还是不免亮了眼。
她最适合这种明艳出众的颜色,衬得她皮肤白皙如雪,娇俏又不失风韵,还带着一种摄人心魄的攻击性。
皇城之中美艳的女子无数,颇有些才情美貌的高门贵女个个都自称“京城第一美人”,只是彼此奉承着,倒也分不出个第一第二来。
但在林谢看来,若非皇室女,她们皆不如沈枝意的十分之一。
他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恭恭敬敬地将瓷碗推到沈枝意面前,软着声说道:“公主,这是我亲手为你做的杏仁酪,我知道我的手艺比不上宫中的御厨,公主先尝尝,若是觉得不好,我再去重新做。”
沈枝意已经许久没听过林谢如此浓情蜜意的跟自己说话了,记忆里,只有他最后背叛自己,不用在她面前装模作样时那些生硬的语调。
他不再温温软软的叫着自己公主,而是嘲讽的,戏谑的,居高临下的叫着——
“公主。”
沈枝意偏眸,余光瞥了一眼,并没打算尝。
“看着很不错,驸马辛苦了。”她敷衍地应了一句,又偏头看向身旁的云锦,“对了,府上的人都喝上驸马亲手研磨的杏仁酪了吗?”
她还没忘记,昨晚她可是说让林谢给公主府上的仆从们挨个准备一份的。
云锦道:“回公主,奴婢方才问过了,全府上下都收到了驸马的心意,纷纷对驸马表示感谢。”
“那就好。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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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初来乍到,公主府上下都对他不太熟悉,不知驸马为人如何。今日过后想必大家都会知晓,本公主亲自选的驸马,是个待人和善,且勤劳温柔的好驸马。”
她说着,扬起一张带笑的面容,杏眼弯弯的看向林谢。
“驸马,你可理解本公主这样安排的心意?”
林谢扯了扯嘴角:“我明白的,公主是为我的名声着想,我自然不会误会公主的心意。”
沈枝意满意地点头:“驸马明白就好。”
谁说只有男人才会给女人洗脑,她这不也洗得挺好,不管对方信不信,碍于她的身份,他都必须得信。
沈枝意喝了口茶,林谢还在面前恭敬地站着,放下茶盏,她瞧了眼外面的天,阳光正好,已经透过窗沿照进屋子里来了。
云锦低声提醒:“公主,马车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该到进宫的时间了。
于是沈枝意说:“驸马劳累了一夜,本该让你回去休息的,只是今日是新婚第二天,按例要进宫去向母后请安,驸马若是不去,恐怕叫人非议,所以还得辛苦驸马陪本公主走一遭。”
“应该的。”林谢应声,“我如今既与公主结为夫妻,自是应当以公主为重,只要公主高兴,何谈辛苦二字。”
他这话说得这样漂亮,温柔小意的,听得沈枝意差点就信了。
是了,在驸马决定背叛她之前,似乎一直都是这么温柔待她的,一举一动都为她着想,全心全意的讨好她。若非如此,沈枝意前世也不会被他的假象所迷惑,对他深信不疑。
“灵犀,带驸马去换身衣服,好好收拾一下。”沈枝意吩咐。
她现在既要与林谢假作情深,演一出新婚夫妻相敬如宾的戏码,自然是要将戏份演到底的,当然也不会允许林谢出去给她丢人。
沈枝意素来爱面子,吃穿用都是最好的,跟在她身边的人也必定都是选出来最好的。
倒是她这个驸马——
若是叫旁人看着他这一身打扮,还不知她选了个什么东西呢。
灵犀福身:“是,公主。”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公主府的专属马车就行在了皇城的大道上。明红的绸缎在太阳下闪着波光,马车两边鹅黄的流苏轻轻摇晃,铃声脆响。
这是皇帝御赐给沈枝意的,满朝皆知,旁人一看这马车上了路,便知是那位最受宠的五公主出来了。
马车在皇城大道上行驶了一段,很快到了皇宫门口,一看见是五公主的马车来了,看守的侍卫们立马撤开阻拦,放马车进去。
林谢以前从不知皇宫的大门这样好进。
考上探花以前,他远远地望着那座高墙大院,一层又一层的侍卫把守,寻常人连半寸都不得靠近,仿佛周围是铜墙铁壁一般。
科考后,前三甲有进宫面圣的机会,他有幸得了第三名,头一次踏进了这座辉煌的宫殿中。
但皇宫也不是想象中那样好进的,他们坐着的马车在第一道宫门就被扣下了,他们必须下车,经过一系列的搜身检查,才能进入第二道宫门。
就这样,他和另外两个同样高中的考生一道,一路快速地走进去,经过层层检查。从最外层的宫门到皇帝早朝的正殿,林谢已经不记得走了多久,进了多少道宫门。
但这样长的路,他这辈子没走过第二次。
现在,林谢再次进入这座铜墙铁壁中,不用下车被盘问检查,不用步行走到腿发软,他只需要坐在马车上,连一句话都不用说,就有人乖乖给他放行。
皇权,真是个好东西啊。
4. 第4章
马车不知在皇宫里行了多久,最终在靠近宫殿的一道宫门处停下,再往里就是嫔妃们所居之处,马车便不能再进了。
沈枝意被侍女扶下马车,林谢紧随其后,两人并行往皇后的凤朝宫去。
上一世,沈枝意和驸马成亲还不到一年,就被驸马和三皇子联手陷害,囚禁公主府,至死都再没有进宫的机会。
如今她走在曾经无比熟悉的石子路上,却恍惚觉得像是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走了几步,穿过一片鲜花遍地的园子,那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就近在眼前了。
凤朝宫是整个皇宫中除了皇帝所居的太极殿外,最华丽最宏大的宫殿,历来都是皇后所居之处。沈枝意生母早逝,自幼便养在皇后膝下,所以对此处便更加熟悉一些。
知道她要来,皇后宫中的侍女们早早就在门口候着了,朱红的大门打开,凤朝宫烫金的三个大字便映入眼帘。
“公主,皇后娘娘已经在殿内等候许久了。”
相熟的丫鬟上前,欢欢喜喜的朝她福身,又朝林谢敬了敬。
她们算得上是陪着沈枝意一起长大的,自沈枝意养在皇后身边就一道玩耍,如今看着公主嫁得如意郎君,她们自然也为公主高兴。
沈枝意余光瞥了眼身边人,扯着嘴角笑了笑:“来晚了,母后不会怪罪吧?”
“自然不会,皇后娘娘素来知道公主贪睡,昨儿又是大婚夜,所以也纵得公主多睡会儿,特意没让人去打扰呢。”
这若是其他公主,大婚第二天回宫请安,未免误了时辰,皇后必定会先派人去传旨,哪能纵得她们到日上三竿才进宫请安。
沈枝意道:“我就知道,母后最疼我。”
“那是自然。”
沈枝意在一行侍女的牵引下缓缓踏进,如今她是嫁出去的公主了,不比先前可以自行在宫中行走,此时她到了皇后这处,也得经丫鬟通禀方能进入。
但丫鬟们早早地看着她,就忙进殿中禀报去了,所以沈枝意还没走到正殿门口,便已有丫鬟撩起帘子出来,笑着说:“公主,娘娘请您进去呢。”
沈枝意和林谢前后脚进了门。
华贵的紫檀椅上团刻着大红的牡丹图案,其上正坐着一个笑盈盈的美妇人,主位两侧立着两盏仙鹤腾云的七彩琉璃灯,即便是白日里,琉璃灯都闪着耀眼的光,将那美妇人映衬得越发光鲜靓丽。
这便是当朝皇后,也是养了沈枝意多年的人。
一看见沈枝意进门,皇后面上的笑意就没散过,慈爱的眼神始终落在沈枝意的身上。
皇后算不上漂亮,浅淡的眼尾微微低垂,前额饱满,眉清目秀,比起后宫中无数的妖艳美色,她更显端庄气质。
她本就出身大家,将门之后,所以一举一动都有足够的气势。唯独在沈枝意面前,她和蔼的像个寻常家中的慈母。
若是单单这样瞧着,无论何人都会觉得皇后待她似亲生女儿一样,更甚者,要比亲生女儿还要好,那满眼的疼爱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可经过那一段黑暗的时刻,如今的沈枝意却不这么觉得了。
前世沈枝意也一直以为皇后最疼她,不论何事都会替她撑腰,所以她也把皇后当亲娘对待。毕竟教养了七年的恩情,任是谁都会记在心里的。
后来沈枝意被三皇子陷害,又被父皇责罚囚禁公主府后,那些素日里捧着她,奉承她的人全都一溜烟的不见了,就连她一向信赖的母后都立马跟她撇清关系,不仅见死不救,还苛责她教养不善,娇纵任性,不是公主该有的作为。
父皇恼怒于她,这时谁都能来踩她一脚,皇后的这番话无疑是加重了沈枝意的罪责。
她说:“五公主十岁才养在我身边,早已不是好教养的性子了,这些年我费尽心力,也没能将她教好,辜负了陛下的期望,实在有过,还请陛下责罚。”
就连沈枝意托人求到她面前,想请她向父皇求求情,给自己一个辩解的机会。
皇后也只是轻飘飘的回了一句:“五公主所行乃天地不容,本宫也无可奈何,还是叫五公主好好在公主府里思过吧。”
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都塌了,沈枝意那时才知道,原来多年荣宠都是假象,失去父皇的偏爱,她其实一无所有。
皇后之所以疼爱她,不过是看在父皇的面上,皇后不讨父皇喜欢,就只能靠着疼爱她的借口让父皇多看两眼。
等到她没用了,皇后也会一脚将她踢开,不想让她坏了自己在皇帝面前刚刚建立起的那一丝温存。
主位上的人朝她笑了又笑,和善慈爱的面容让沈枝意有些恍惚,她无法将眼前人与前世将她弃若敝履的皇后联系在一起。
可看着她的面容,沈枝意前世被抛弃的记忆反倒愈发清晰起来。
虚与委蛇,皇后这么多年的教导,她一点儿也不敢忘。
沉了口气,沈枝意缓步上前,朝主位上的皇后弯身一拜:“母后,儿臣携驸马给母后请安,母后万安。”
她恭敬地笑着,像往常未嫁时那样,带着撒娇的意味,微微颔首。
见沈枝意弯身,林谢也紧随其后:“林谢给皇后娘娘请安。”
“不必如此多礼,起来吧。”皇后一招手,示意一旁的侍女,“给公主和驸马赐座。”
沈枝意起身:“多谢母后。”
“多谢皇后娘娘。”
沈枝意起身,林谢也慌忙跟着,殿前铺着软和绚丽的地毯,踩得他的双脚都有些飘飘然。他从未见过如此富丽堂皇的装饰,连殿前摆着的香炉都是精雕玉琢出来的,漂亮得不像样。
林谢被迷了双眼,险些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他不敢在皇后面前失了仪,只能瞟着沈枝意的动作,随她而行。
两人在侍女的牵引下落了座,沈枝意在前,离皇后的位置更近些,也更方便二人闲谈。
说起沈枝意婚嫁的事,昨夜公主府的闹剧多多少少也传到了皇后的耳朵里,公主府几乎都是她安排的人,她不可能不知沈枝意的所作所为。
但皇后却没指责她,面上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反倒对林谢说:“本宫是小五的母后,她自幼就养在我身边,不是亲女却胜似亲女,如今你们既已结为夫妻,那便是一家人了,驸马今后也该唤本宫一声母后才是。”
林谢一愣,似是没想到皇后会这么说,立即欢喜地应声:
“是,母后。”
这一声“母后”,可就是认定他驸马的身份了。
林谢志得意满,满心都在琢磨着方才皇后跟他说的话。
那可是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对方随意招招手,就能决定他今后半生的富贵尊荣,如今这样身份尊贵的人却和善的在跟自己说话,如寻常人家一般。
林谢想着这事,根本没听到皇后跟沈枝意在闲谈些什么,也没注意两人何时聊完,直等到沈枝意起身,微微福身准备离开,林谢才回过神来,随着沈枝意的动作一道告别。
就这么走了,他还没来得及在皇后面前表现呢。
林谢觉得两人闲谈的时间太过短暂,可在沈枝意心里,这短短的一盏茶时间,就已经超过百年,耗费了她所有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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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伪装。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也不想继续再装,于是她赶紧跟皇后告了别,快速离开凤朝宫。
她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去做。
方出了凤朝宫,沈枝意踏上素日最熟悉的林荫大道,这是皇宫中唯一的一条大路,四通八达,通向各个宫殿之中。
路两旁盛开的芍药花争奇斗艳,一侧假山石屹立其中,茂密的竹林展现勃勃生机。另一侧湖水波光粼粼,尤其此刻日头照射,阳光正好,依稀可见湖中鱼儿翻腾的身影。
一行丫鬟从面前经过,朝沈枝意福身行礼。
沈枝意停下步子,待她们从面前走过,就见几张熟悉的面孔紧接而来。
来人一张俏丽的小脸,长发披散,珠钗簪了满头,一双眉眼清秀娇俏,漂亮是漂亮,就是那尖尖的下巴都快扬上天了,怎么看都不是好惹的主。
沈枝意打眼一瞧,远远地就知道是谁来了,整个皇宫里,也就沈琳琅会对她如此吹胡子瞪眼的嚣张,于是她本想转身的动作直接掉了个头。
还是绕个路走吧,她今天不想触霉头。
但沈琳琅好不容易抓到她,又岂会轻易放沈枝意走,她赶忙出声叫住沈枝意:“站住!怎么,看见我就跑,这是心虚啊?”
沈枝意拔腿就跑的动作被迫停止,她无奈站在原地,听着沈琳琅尖锐的嗓音对她指指点点。
“瞧瞧,这是谁啊,这不是咱们鼎鼎大名的五公主嘛,五公主如今成了婚,倒是瞧不上我们这些兄弟姐妹了呀。”
沈枝意是皇帝五公主,沈琳琅算得上是她的妹妹,行列第七,也被叫一声七公主。
沈琳琅的生母是秦贵妃,她也是三皇子沈明睿的亲妹妹,仗着母妃和哥哥的声望,沈琳琅在宫里也算是横着走的。
无人敢说她一句不是,除了沈枝意。
她俩的仇由来已久,沈枝意早已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约从她被养在皇后膝下那时,便已经成了沈琳琅的眼中钉了吧。
“是又如何?”
沈枝意回过身去,撇着嘴,白她一眼。
“你第一天知道我看不上你吗,那看来你是真没有自知之明啊。”
“你……”
沈琳琅气急,她母妃可是秦贵妃,是最受父皇宠爱的妃子,连皇后都不能越过她母妃的宠爱,她哥哥又是最受父皇倚重的三皇子,整个皇宫里谁敢不顺从她。
唯独沈枝意!
沈枝意受皇帝偏宠,又是唯一养在皇后膝下的公主,身份地位都不逊色于沈琳琅,自然不怕她。但正因如此,沈琳琅才更加嫉妒她。
凭什么她一个没有名分的夫人所生之女,能让父皇如此宠爱,身份地位皆在自己之上不说,还能让所有人都捧着她,宠着她。
别人宠着沈枝意也就罢了,偏偏沈琳琅的亲哥哥也向着沈枝意,这叫她如何能不气。
沈枝意不想跟她计较,她赶时间还有要紧事去做,但沈琳琅偏不放她走。
沈琳琅环胸打量着林谢:“这就是你千挑万选的驸马?”
沈枝意无奈凝她一眼,目光里带着挑衅,似乎是在说:“是又怎么样?”
“到底是乡野出身,登不上大雅之堂。”沈琳琅“啧”了一声,鄙夷的视线都快将林谢给穿透了,“我记得,父皇可是紧着整个皇城的王公贵族让你挑的,如此……你便挑了个这样的?”
沈琳琅以前梗着脖子要跟沈枝意斗,这会子她倒觉得跟这么个没眼光的人斗,好像把她的档次都降低了。
贱婢之女,就是跟她亲娘一样没出息。
5. 第5章
“是,你说的都对,你眼光好,行了吧。”
这若是搁在以前,沈琳琅这么说她的驸马,那沈枝意可是要撸起袖子跟她拼命的,不打她个哭爹喊娘,都不是沈枝意的作风。
她亲自挑选的驸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别人欺负的!
但现在,沈枝意头一次被人怼得哑口无言,还不知找个什么借口反驳。
毕竟她确实瞎了眼,这点沈琳琅没的说错。
前世沈枝意总觉得沈琳琅是被娇惯坏的臭丫头,容不得别人风头比过她去,所以才处处找自己麻烦,现在沈枝意觉得,真正不长眼的是她自己。
原本等着跟她对骂的沈琳琅:“……”
“不是……我骂你呢,你就这反应?”
沈琳琅有点怀疑自己了,这要不是给她说准了,那就是沈枝意有毛病,她都骂到眼面前了,还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不是沈枝意的性子啊?
她琢磨了一下,确定这不是沈枝意的阴谋诡计,才不屑地说:“果真是成了婚就转了性啊,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话说的一点也没错。你千挑万选的驸马是个瘟鸡,你现在也是。”
她突然有点看不起沈枝意了。
沈枝意瞥了眼身边面色不好的林谢,两位公主吵架,林谢根本没有插嘴的机会,他也没资格插嘴,只能站在那里,被人从头到脚的打量,然后批判的一无是处。
看着林谢长袖下紧攥的拳头,白面书生的薄皮青一块红一块,沈枝意哼笑一声:“沈琳琅,别忘了我们可是同一个族谱上的,同一个爹,我是瘟鸡,那你又是什么?”
“沈枝意!”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沈琳琅发觉自己想错了,沈枝意果然还是那个性子。
沈琳琅被气得叉腰朝沈枝意吼,远远看着就像是她在恶狠狠地找麻烦。再加上她身后带的侍女多,沈枝意只带了云锦和灵犀二人,再加一个林谢,身后也不过三人而已,对面人多势众,她倒是落了点下风。
就在这时,假山一侧的不远处传来轻声呵斥:“琳琅,不得无礼。”
低敛的嗓音从竹林中传来,似带着风声,轻轻柔柔的吹进沈枝意的耳朵里,她没回头都知道来的是谁。
沈明睿。
她曾经最亲近的三皇兄。
也是前世亲手将她打入地狱的三皇子。
一听到沈明睿的声音,沈琳琅立马就变了一副委屈的样子,娇滴滴的往沈明睿身后蹿,朝她撒娇似的告状:
“哥哥,沈枝意她骂我!”
沈枝意回过头去,只见沈明睿一身暗紫色的长袍,足下镶玉长靴,墨发高高束起,头顶金色发冠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单是这一身打扮足可见其身份尊贵。
他负手而来,面带温和笑意,伸出一只手戳着沈琳琅的额头,宠溺地斥责:“没大没小,那可是你五姐姐。”
“谁叫她骂我,况且她算我哪门子的姐姐,我敢叫她敢应吗?”
破落户出身的公主,不过仗着亲娘死的早,才能养在皇后膝下,又有什么用,皇后又不会真的把她当亲女儿看。
沈明睿瞪了她一眼:“又胡说,就算是她骂你,那也一定是你挑衅在先,她教训你是应该的。”
“哥哥,你又不帮我!”
两人一来一往的说着话,沈明睿还是像往常一样的教训沈琳琅,言语里满是对沈枝意的偏向,旁人看着倒真像是沈明睿在为了她而责备自己的亲妹妹。
而沈枝意只是冷冷的看着,仿佛这件事跟她没有半分关系。
沈明睿明面上苛责沈琳琅,但语气里的宠爱何人听不出来,那到底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沈明睿再想装和善的名头,也不会真的为了别人而慢待自己的妹妹。
也就是上辈子的沈枝意,被所谓的偏爱迷了眼,自以为所有人都会偏向她。
教训完沈琳琅,沈明睿才转向对面的沈枝意,他礼貌地朝一旁的林谢颔首,又对沈枝意道:“琳琅不懂事,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没教育好,五皇妹可不要跟她置气。”
他看向沈枝意,目色柔和,和善慈爱的眼神真有那么点当哥哥的意思。前世沈枝意就是被他这样的眼神给迷惑了,还真以为沈明睿是偏向她的。
但此刻沈枝意对上他的视线,只觉得他的虚伪都快溢出眼眶了。
到底是有继位野心的人,这点伪装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只要能利用得上沈枝意,哪怕就是委屈沈琳琅一下又有何不可?
也就是沈琳琅这个傻子看不出来,还真把沈枝意当成眼中钉了。
沈枝意笑道:“三皇兄言重了,我怎么会和七妹计较,我不过是在跟她说笑罢了。”
沈明睿心下宽慰:“琳琅要是有你半分的善解人意就好了,也无需我如此为她操心。”
“皇兄谬赞,妹妹愧不敢当。”
沈枝意微微福身,算是礼貌回应了,只是垂下眼时,瞳孔中抑不住泛起冷意。
若不是沈明睿,她前世又怎么会有那样的下场?
她如今还能跟沈明睿谈笑风生,已经是强压着恨意,将自己碾进尘埃了。不止她自己,还有明熙的仇,这一世她都会好好跟面前这两人算的。
林谢听着二人说话,也不敢插嘴,他现在虽有个驸马的名头,可谁都知道他并无实权,眼前这三人随便哪个一开口都能要了他的小命,他自然不敢露头。
沈枝意的目光略过林谢,见他不敢抬眼,跟沈明睿之间并没有什么眼神的交流,就知道他这时还没攀上沈明睿。
她还有足够的时间跟这两人周旋。
于是沈枝意说:“听闻昨日三皇兄特意到府上送了贺礼,今日本该领驸马去三皇兄处道谢的,只是我现下还要去给父皇请安,不能成行,还请三皇兄谅解。”
“五皇妹不必客气。”沈明睿温和地说着,“你大婚第二日,理应先去给父皇请安,他日得了闲暇,你再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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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来也不迟,到那时皇兄一定大摆宴席欢迎你们,咱们好好喝上两杯。”
“多谢皇兄。”沈枝意福了福身,“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沈枝意转身离去,林谢紧随其后,两人方才走过一片绿荫下,就听着身后沈琳琅不满的嗓音哼道:“哥哥,你怎么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
出了林荫大道,直到再看不见沈琳琅和沈明睿二人的身影,沈枝意才在一个岔路口停下。
前面不远就是他们方才停马车的地方,沈枝意对林谢说:“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去父皇那里。”
林谢问:“公主,不用我陪你一起吗?”
“不必,我有些话要跟父皇单独讲,你不用等我。”她说着,顺手给林谢指了路,让他自己去找马车回去。
她现在还用得上林谢,总不能叫林谢一个人在皇宫里乱转,再被羽林卫当闲暇人等给抓了起来,那可就不太好看了。
起码,她公主的面子属实过不去。
“是,那公主路上当心。”
送走了林谢,沈枝意才带着云锦和灵犀二人往皇帝的太极殿奔去。
天色不早,日头早已高高挂在头顶,按时间算,太极殿早就该散了,恐怕这时大臣们都已经走个干净了。
见沈枝意行色匆匆,灵犀在身后气喘吁吁的劝:“公主,咱们不着急,陛下这时肯定在太极殿里等着呢,不会晚的。”
陛下最疼沈枝意,知道她今日会进宫,肯定早早就在殿中等候了,要不是今日还有大臣在,陛下说不定一早就去皇后宫中看她了。
沈枝意摇摇头:“你不懂,不是所有人都会在那里等着我的。”
父皇不走,但陆逍会走。
如果沈枝意没记错的话,前世她大婚的第二日,陆逍就向父皇请旨去边关驻守了,直到她被囚禁的消息传出去,陆逍才快马加鞭的赶回来。
可边关路远,消息阻塞,等陆逍听到她因篡位而被囚禁的消息匆忙赶回时,皇城中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皇帝病重离世,三皇子继位,陆逍本是带着满身军功和手中陆家兵权回来向沈明睿求情,求他看在陆家为大庆沙场奋战的功劳下,放沈枝意一马。他愿意交出所有兵权,誓死效忠,保沈明睿皇位安定,无人撼动。
不想,他回来却只看见了沈枝意早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尸身。
沈枝意眼睁睁看着陆逍安顿了她的尸身,然后单枪匹马地闯进皇宫,找林谢和沈明睿报仇。
但纵然他再武艺超群,终是双拳难敌四手,陆逍被羽林卫团团围住,最后被沈明睿一箭射杀在皇宫中。
她欠陆逍的,何止一条命。
这时前殿散了朝,陆逍也一定跟父皇说完了要去边关驻守的事,父皇心知他的缘由自然不会阻拦,只怕是不过片刻就要带兵出城了。
思及此,沈枝意一路撩起裙子小跑,生怕晚了一步。
6. 第6章
沈枝意气喘吁吁的跑到太极殿外,殿门紧紧关闭,门外几个太监守着,没有一丝响动,见状,她登时心下一凉。
该不会已经走了吧?
见沈枝意跑着过来,陛下身边的高公公立马迎上前来:“哎呦哟,五公主哎,慢点慢点,小心摔着,您这么着急的跑过来,可是有什么急事要找陛下吗?”
皇帝偏爱谁,他身边的太监最清楚,所以每回见到沈枝意,高公公总是十分和善的同她打招呼,宫中其他人见着,自然也得恭敬的捧着沈枝意。
沈枝意弯身喘气,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她忙问:“是,父皇在吗?”
“在的在的,陛下还在跟朝臣们谈事呢,公主恐怕还要再等会儿。”
陛下往常疼五公主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她有什么事,陛下都会第一时间帮她办好,所以见沈枝意说有事,高公公也不敢慢待。
沈枝意又问:“父皇跟谁在里面?”
高公公笑着说:“还能有谁,大将军啊。”
“陆逍?”沈枝意闻言,惊喜得瞪大双眼。
看来,她没来迟,陆逍还没走。
“是呢,大将军一散早朝就来找陛下了,也说是有要紧事,这不陛下就跟他一直聊到现在,不然啊,陛下肯定会到皇后娘娘宫中去看公主的。”
见沈枝意长舒一口气,高公公又问:“公主,需要老奴去跟陛下通禀一声吗?”
沈枝意摇摇头:“不用,我在这里等着就好。”
只要陆逍还没走,她就算多等一会儿又有什么关系?
约摸一刻钟的时间,太极殿的大门才缓缓打开,沈枝意在回廊下等着,高公公担心她等久了,还特意给她搬了个椅子坐着。
殿门打开,高公公迎上前去,他恭恭敬敬地朝殿中踏出的人行了礼,随即往殿内进。
陆逍一身绯色朝服,头戴官帽,身前以麒麟为绣,宽肩体长的身段往门前一站,立显武将气势。样貌虽年轻,但这架势却是多年沙场厮杀出来的,连见惯了朝堂文武百官的高公公都不敢同他对视。
见他出来,沈枝意慌忙起身,对方似乎也看见她了,将要离开的步子顿住,凝着沈枝意的脸,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以为他要走,沈枝意一个箭步冲上前,直接拦在陆逍面前。
“陆逍,你能不能别走。”她说。
她一身明红的长裙,随着小跑的动作,裙摆上星星点点的梅花轻轻摆动。小姑娘娇俏的小脸微微扬起,脸颊因奔跑泛起的红晕还未完全散去,衬得她愈发明艳。
沈枝意张开双臂,就这么拦在陆逍面前,倔强的对上他的眼,一脸期待。
陆逍愣怔一瞬,似是没明白她的意思,他忽然有点搞不懂沈枝意了。
明明先前怕他怕得要死,为了躲开他,沈枝意不惜装病,连宫门都不敢出,后来又迅速挑了个驸马,催着陛下赶紧给她办大婚。
她嘴上说着和驸马是一见钟情,相知相许,但陆逍心里清楚,她只是不想接受自己。
只要不是他,其他谁都可以。
但昨晚大婚之夜,沈枝意不仅接下了他的贺礼,还追出公主府,跟他说了那样的话。
她在等着自己去抢婚?陆逍根本不敢想。
不过幸而那时有宾客看见她出来,就跟着同她道贺,他们将沈枝意团团围住,簇拥着回到公主府,陆逍根本来不及问。
陆逍垂了眼,不敢与沈枝意对视:“公主说什么呢,臣何时说要离开了?”
“你……真的不走?”沈枝意拧起眉头,“我以为你刚回来,就又要去边关了。”
可是不对啊,前世陆逍明明是离开了的,父皇还专门跟她提起了这事,说陆逍之所以要离开皇城,都是因为她。
但那时沈枝意满心都是跟驸马大婚的欣喜,根本不在意陆逍是为谁而走的,还觉得陆逍离开皇城,对她而言还是件高兴事。
虽然答案跟前世不一样,但听到陆逍说他不会走,沈枝意还是松了一口气。
太极殿门前丫鬟太监候着,沈枝意这时才发觉她居然如此直接的拦着陆逍的去路,还说出让他别走的话,叫人家听见岂不是要笑话。
笑她昨日刚跟驸马大婚,今日就在太极殿门前拦着大将军,而且大将军还曾在婚前求娶过她。
可陆逍听着她的话,身形微微一滞,他低垂的眼睫稍稍抬起,不可置信的对上沈枝意的眼。
宽阔的步子向前靠近一点,他俯下身,迟疑地问:“公主……不想让臣离开?”
“我……”
沈枝意顿了顿,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似乎没有回答不想的身份,如今她已是有夫之妇,虽然大庆没有公主不可婚后养客卿,又或是休夫再嫁的先例,可她大婚第二日就跟旁人示好,传出去似乎也不太好听。
她不在意驸马的名声,但她在意陆逍,她现在还不想让陆逍牵扯进她和驸马之间的仇怨中。
就在沈枝意斟酌着该怎么回答的时候,一道清亮的声音打断了两人。
“姐姐!”
听见久违的声音,沈枝意慌忙转过身去,便见一身兰色衣袍的沈明熙招着手跑向她。少年还未及冠,墨发半束在脑后,剑眉星目,看见她时眼睛都笑弯成一条线了。
沈枝意亮起双眸:“明熙!”
记忆中明亮的少年与眼前人重叠,长发与衣摆飞扬,这样的场景,沈枝意在那暗无天日的狭室中,不知梦过多少回。
她抬起步伐迎上前,在沈明熙踏上台阶的一瞬,沈枝意便直接扑进他的怀里,将人紧紧抱住。
沈明熙登时愣了,看着怀中将自己紧紧抱住的沈枝意,也伸出手拍拍她的后背。
“姐姐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像多年不见我似的?”
看着沈枝意突如其来的拥抱,沈明熙忽而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沈枝意和沈明熙是一母双生,虽是同一天出生,但沈枝意先他一步出来,就被叫了声“姐姐”。后来他们的生母早逝,二人便被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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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皇后宫中养着,算是记在皇后名下了。
沈枝意是公主,又得陛下喜爱,养在皇后身边便能常常在宫中行走。但沈明熙不同,皇子们到了一定年岁就不便在后宫与女眷们一同居住了,所以沈明熙自十岁起就和其他皇子一道住进了清风殿。
皇子们课业繁重,又有太傅时时督促,除了年节和每月固定时间给皇后请安,沈枝意很少能见到沈明熙。
渐渐地,二人关系便也不再同少时那般亲密,只是像寻常皇子公主那样,偶尔闲谈两句。
沈明熙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跟沈枝意这么亲近的说话了,上一次大约还是他刚去清风殿,沈枝意提着一大堆零嘴去看他,哭着抱着他说想他和娘亲了。
怀抱着温热的身体,想起前世她没能护住明熙,沈枝意禁不住湿了眼眶。
她抽着鼻子,悄悄擦去眼泪,只是一脸委屈的说:“我如今搬到宫外,不能常常与你见面,自然想念的紧。”
“姐姐不是昨日才大婚嘛,咱们昨日还在母后宫中见过的啊。”
先前没有常常见面,倒也没见姐姐这般模样,怎么如今成了亲,反而开始感性起来了呢?
沈明熙想不明白,也不敢问,只能无奈朝沈枝意一笑,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抚。
沈枝意噎了一口,不知该怎么跟他解释,便暂时不打算提起这事。她稍稍往后撤一步,沈明熙这才抽出空来跟陆逍招呼。
陆逍随他颔首,也不开口。
沈枝意想起什么,忽然问:“你这时不该在书院中听课吗,怎么有空到这儿来了,父皇唤你的吗?”
沈明熙说:“姐姐大婚,父皇准我休息一日,说可以让我去宫外看姐姐。但我不敢耽搁学业,所以想着先来跟父皇报备了课程再出宫去。”
沈明熙一向勤勉,早也用功,晚也用功,太傅布置的课业总是第一个完成,且完成得最好,太傅总在父皇面前夸奖他,说他堪当大用。正因如此,他才会被沈明睿视为眼中钉,看做是对皇位最有威胁的人。
且沈明熙不仅自身优秀,还有一个更得父皇偏宠的姐姐。
都说枕边风最管用,皇帝的偏爱也不亚于此。父皇如此疼爱沈枝意,倘若她有夺位的心思,只要同父皇开一句口,父皇无论如何都会考虑沈明熙的。
这也是前世沈明睿一定要借此陷害沈枝意的原因。
沈枝意斟酌片刻,还是开口道:“我知你素来勤勉,又有上进心,想讨父皇欢心,但也不必如此刻苦,偶尔让自己休息休息,别累坏了身子才是。”
“姐姐放心,我有分寸的。”
沈枝意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她又怕说错话让沈明熙多想,便摇摇头作罢了。
反正她既然要跟沈明睿斗,就一定会将这条路铺平,哪怕沈明熙再出风头也无所谓,她一定会将所有阻他路的人全部处理干净。
既然沈明睿要陷害她谋权篡位,那她就篡位给他看看!
毕竟,这天下从来也不是哪一个人的天下。
7. 第7章
两人正说着话,高公公恰好从殿内通禀完出来,看见沈明熙也在,他朝对方弯身敬了一拜。
随即又转向沈枝意,说:“五公主,让您久等了,陛下请您进去。”
“多谢高公公。”
沈枝意颔首,拉着沈明熙就往里面走。方走出两步,忽然想起陆逍还在,她偏头看向身后的人,就见高公公提着拂尘又走近陆逍,冲他和善一笑。
“正巧,大将军还没走,陛下方才还让奴才去大将军府上送圣旨呢,陛下说,大将军的请旨他准许了。”
说着,高公公从袖口中抽出那一卷明黄的圣旨,双手向前,恭敬地递给陆逍,“大将军若是无事,便去向陛下谢恩吧。”
看见高公公双手递来的圣旨,陆逍眉头一凛,迟疑片刻才伸手接下。
他再抬眼,正对上沈枝意的目光,陆逍忽然有些心虚,于是立即偏开眼,朝高公公道:“有劳高公公了。”
太极殿里,栩栩如生的双龙戏珠香炉正袅袅地冒着青烟,浑厚的檀香萦绕周身,沈枝意许久没闻到这熟悉的味道,竟还有些想念。
她轻轻嗅了两下,是前世父皇身上常有的味道,她以前不怎么喜欢,总觉得太过厚重刺鼻,不似花香果香清淡,沁人心脾。可如今再闻起来,比起公主府暗室里铁锈般的血腥味要好闻许多。
“父皇。”沈枝意恭敬地俯身一拜,“儿臣向父皇请安,父皇万安。”
“起来吧。”
听见沈枝意的声音,宏德帝才终于从一大堆奏折中抬起头来,看她一眼,又看了看她身侧的沈明熙,问,“怎么就你一人,驸马没来?”
沈枝意面不改色的说:“驸马昨夜劳累,身体不适,儿臣便让他先回去了。”
磨了一夜的杏仁,又是重达几十斤的石磨,驸马那柔弱书生的体质,属实算得上是劳累了。
但宏德帝听着,却以为是小夫妻俩的私房事,这么点小事就劳累到身体不适了,看来也不是个长命的。
他说:“驸马体质竟这般虚弱?改日让太医去府上瞧瞧,开个药方好好补补,总不能刚大婚就委屈了你。”
要是刚大婚没多久就丧了夫,那传出去名声可太不好听了。
想了想,宏德帝又说:“实在不行就送进军营吧,锻炼锻炼,总归能多活些时日。”
“父皇说什么呢,儿臣还不至于现在就丧夫吧。”听明白他的意思,沈枝意无奈一笑。
丧夫肯定是要丧的,但肯定不能是现在啊。
“他这般体弱,难说能不能陪你长久,也不知你到底看上他什么了。”
说起这事,宏德帝还是有些遗憾,但他总归是拗不过沈枝意的,便也只能纵着她。
说到沈枝意大婚,宏德帝的目光禁不住瞟向站在最后的陆逍。
他不知为何也跟着进来了,只是默默地站在最后,朝殿前之人行了个礼,便再没开过口。听两人说到驸马,陆逍偶尔抬眼看向沈枝意,眼神暗了暗,但面色如常,并无任何波澜。
“大将军也来了。”宏德帝偏眸看向他。
陆逍拱了拱手:“是,方才在殿外碰巧遇上五公主,闲谈了几句,恰好高公公来传旨,微臣就随着一道进来了。”
“哦?那寡人可要听听,大将军跟小五都聊些什么?”
这两人能聊起来,是出乎宏德帝意料的,他分明记得沈枝意怕陆逍怕得要死,连见他的面都不敢,又怎么可能有话要跟他聊。
所以他更加好奇了。
听宏德帝这么一问,沈枝意身形微微一滞,心虚的小眼神禁不住飘向一旁的陆逍。
她怎么能说自己是因为知道陆逍要离开皇城,所以特意赶来阻拦的呢,要是这么说,父皇肯定要责备她不懂事的。
见陆逍要张嘴说话,沈枝意立即先他一步开了口:“儿臣方才在跟明熙说,想去法云寺为母妃上香,告诉母妃儿臣大婚的消息,所以特意问陆将军愿不愿意亲自护送。”
“给你母妃上香?”
“是啊,父皇忘了吗,儿臣上一次孤身去法云寺,路遇山匪劫道,险些受伤,是陆将军及时出现救了儿臣。”她上前,走到宏德帝身边,轻轻挽着他的手臂,“经那一次,儿臣至今心有戚戚,所以便也不敢一个人去了。”
法云寺在皇城之外,但却是皇家专属的祈福之处,沈枝意的生母荣贞夫人便是葬在此处。
上一次沈枝意一个人偷跑出宫,借口要去给母妃上香,实则是想避进法云寺,远离陆逍。但她没想到,这条素来平静的山道上,居然还有山匪会劫道,着实把她吓坏了。
“寡人想起来了。”宏德帝说,“那次你偷跑出宫,竟一个侍卫也不带,幸好遇到陆逍回城,出手救了你。”
沈枝意连连点头,就是这件事。
但宏德帝想了想,又说:“不过……寡人可是记得,那时你被陆逍出手杀了山匪的行为吓得慌忙逃窜,回来后还抱着寡人说他真可怕呢,哭着喊着说,他一定脾气不好,以后不止会打你,还会杀了你呢。”
陆逍杀人不眨眼这话,就是从沈枝意这里传出来的。
不过那也怪不得沈枝意,她是深宫里娇养出来的公主,备受宠爱,平日里连点血腥都没见过。一双青葱玉指不小心被划破了,皇后都得叫太医来看看,再责罚了害她受伤的宫人,这事才能算完。
往日里和善的面容见得多了,哪里见过杀人流血的事,所以陡然看见一群面目可憎的山匪死在了陆逍手上,鲜血流了一地,她当然怕得不行。
可陆逍不一样,边关七年,他日日都在过刀尖舔血的生活,不是他杀别人,就是别人杀了他,早已经麻木了。
所以陆逍并不知,沈枝意那时是因此才惧怕他的。
听见皇帝的话,陆逍稍稍抬眼,深浓的瞳孔看向沈枝意。可在对上沈枝意眼神的一瞬,他又陡然垂下。
不敢看她。
沈枝意面色一凝,想解释的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毕竟父皇说的都是事实,那时她就是这么害怕陆逍的。
可看着陆逍失落的眼神,沈枝意又不禁心下一揪。
“父皇……”她伸手推了推宏德帝的胳膊,撒娇似的说,“父皇这话,倒是怪我不懂事了。”
宏德帝宠溺地笑:“何人敢怪寡人的五公主?”
他疼爱都来不及,哪能说怪罪的话。
沈枝意道:“父皇莫要笑话儿臣,儿臣如今知错了,知道大将军为人最是和善,今日儿臣特在父皇面前,郑重地向大将军告谢救命之恩。”
她说着,随即朝陆逍福了福身。
“大将军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跟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儿家计较呀。”
再抬头,沈枝意歪了歪脑袋,朝陆逍弯眉一笑。
笑意入眼,陆逍愣怔一瞬,随即低下头,拱手道:“公主抬举,臣愧不敢当。”
“既不敢当……”沈枝意负手走向他,“那大将军要不要考虑一下本公主的建议,亲自护送一次?”
“臣遵旨。”
陆逍几乎是没有考虑,就应和出声的。
话音一出,连宏德帝都惊诧了一下,他最是了解陆逍桀骜的性子,边关多年,更是磨炼得几乎不近人情,连他都不敢随意指挥陆逍,只能商议再商议,连陆逍要请旨离开皇城,他都劝不得,不想现在竟被一个小女儿家拿捏了。
宏德帝见状,无奈挥挥手:“既如此,你们便去吧,早去早回。”
“父皇。”
方才一出欢庆热闹的合家欢,宏德帝满心满眼都在沈枝意和陆逍的事上,丝毫没注意沈明熙还在旁边站着。
“哦,明熙也在啊。”他说。
宏德帝没看他,又重新回到坐榻上:“寡人记得今日跟太傅说,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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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假,让你去宫外找小五叙叙家常的,怎么突然到寡人这儿来了?”
沈明熙拱手:“儿臣心知父皇心意,准许儿臣出宫见见姐姐,但儿臣不敢耽误课业,所以想向父皇先报备了课程再出宫去。”
他抬头,正要将太傅交给他的课业从袖子里掏出来,就听宏德帝说:“不必了,寡人今日政务繁多,明日让太傅看就行。”
“今日准你假,就不必再挂心课业的事,随你姐姐一道出宫去吧,给你母妃上了香再回来。”
他抬抬手,原本和善的面色陡然变得威仪起来,示意他们都出去。
“是,儿臣遵旨。”
沈明熙垂下眼睑,面上掩不住落寞,他一向知道自己不讨父皇喜爱,平素里更是连说两句话都奢侈,他不知父皇为何不喜欢他,明明他跟姐姐一样都是母妃的孩子。
只是因为他那张脸,不如姐姐更像母妃吗?
—
林谢一路从来时的大道走回去,穿过两道宽阔的门槛才找到先前停马车的地方。
明红的马车在高墙大院的宫门口异常显眼,林谢正要走过去,突然一道身影出现拦下了他的去路。
是三皇子。
林谢拱手:“见过三皇子。”
“驸马不必客气,五公主是我妹妹,你如今既是她的驸马,那咱们也就是一家人了。”沈明睿风度翩翩的往林谢面前一站,笑得和蔼可亲,“如此算来,本皇子现在该叫一声五妹夫才是。”
“不敢。”林谢闻言,立即弯下身去,头几乎要低到地面,朝沈明睿一拜,“林谢怎敢高攀三皇子大驾。”
他说得颤颤巍巍,满面一副恭谨姿态,三皇子这一声妹夫,林谢何止是高攀了。
三皇子乃宠妃秦贵妃之子,其舅舅是两朝元老忠义侯,母家说不上鼎盛,但在朝中也有一席之地,便是那正大光明的牌匾前,也是说得上话的。
秦贵妃独享皇帝恩宠十余年,宠冠后宫,连皇后在她面前都甚少言语,空有执掌后宫的名头。且三皇子不仅德才兼备,文武双全,在朝中更是追随者无数,深受陛下看重。
甚至有传言说,陛下属意三皇子为太子,早已拟了圣旨放在太极殿的牌匾后面了。
只待有朝一日,三皇子立下大功,陛下便会顺水推舟让三皇子稳坐东宫。
见林谢这般做小伏低的姿态,沈明睿心下十分受用,他和颜悦色的将人扶起,说道:“五妹夫说的这叫什么话,我与五皇妹关系一向很好,我待她如亲妹一般,如今待你,自然也是。”
“岂敢,岂敢。”林谢顿觉受宠若惊。
在跟沈枝意成亲以先,林谢认识的最大的官就是他的恩师——中书侍郎,廖季。他能有幸高中进士,得见天颜,也多亏了恩师的举荐。
如今,他何曾想过自己还能跟皇宫中位高权重的皇子攀上亲戚,这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梦的。
林谢垂首的一瞬,沈明睿目光上下打量他一眼,他拍了拍林谢的肩膀,说:“听闻昨夜大婚,洞房花烛,驸马竟在公主府的内院磨了一夜的杏仁,可是真的?”
闻言,林谢目光一滞,嘴角方扬起的笑意僵住,立马尴尬地扯开嘴角。
林谢没出声,但面上神情已经告诉了沈明睿,他说的没错。
于是沈明睿笑道:“五皇妹素日被父皇惯坏了,性子难免乖戾些,让驸马受苦了。”
“怎么会。”林谢苦涩一笑,“能伺候公主是林谢之幸,只要公主喜欢,林谢便是再磨几夜的杏仁也是应该的。”
沈明睿“啧”声叹道:“驸马当真是疼爱五皇妹,不过也是,五皇妹样貌好,又得父皇偏爱,驸马多宠些也是应当的。”
“但……”
他顿了顿,“驸马寒窗多年,饱读诗书,好不容易高中探花,能有机会光耀祖宗门楣,应该也不甘心只在后院为一女子脱鞋、磨杏仁吧?”
8. 第8章
皇帝亲自派遣的马车在宫门口候着,眼见三人从宫中出来,驾马车的侍卫立即给沈枝意撩起帘子。
陆逍站在马车旁,正要伸手扶沈枝意上马车,此番他是受陛下派遣,亲自护送五公主,理当照顾周全。
但他看着沈枝意的面容,想起她方才在太极殿中说害怕自己时的样子,陆逍还是收了手,往后退一步。
他这沾满鲜血的双手,不该触碰干净的公主。
沈枝意刚探出的手摸了个空,一脸疑惑地凝了陆逍一眼。
不是要扶她的嘛,怎么突然又不扶了?
此时周围还有旁人,沈枝意不好意思开口质问,只能拍着沈明熙的手臂,示意他过来给自己扶着。
沈明熙本想上马,他已经很久没出宫骑马过了,但他看了眼沈枝意的脸色,以为沈枝意是叫他一起上马车的,于是只能悻悻地扶着沈枝意上马车,自己也紧随其后。
刚坐上马车,沈明熙忽然想起还少了一个人:“姐姐,驸马不跟我们一起吗?要不要我派人去接他,带他去给母妃瞧瞧?”
“不用,今日来不及了,往后总有机会的。”沈枝意说。
反正林谢也当不了几天的驸马了,没必要再带给母妃看。
安顿好了皇子公主,陆逍接过一旁侍卫牵着的马,长腿一伸,翻身而上。
“启程。”
凛冽的嗓音在高墙中回荡,传进沈枝意的耳朵里,她顿觉安心。
沈枝意环胸坐在马车上,马车摇摇晃晃的出发,晃得她有些困了,她就这么靠着身后的椅背,闭目小憩。
她已经很久没睡过安稳的觉了,那冰冷潮湿的暗室里,沈枝意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浑身发怵。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马车已经穿过皇城大道出了宫门,沈枝意似是又做了个噩梦,她拧起眉头,强迫自己睁开眼。
幸好,只是噩梦。
她长舒一口气,才发现马车上的沈明熙还在捧着书本苦读。马车轻轻地晃,他的脑袋也跟着晃。
于是沈枝意伸手推了一下他的脑袋,问:“在车上还看书,不晕吗?”
沈明熙摇摇头:“太傅今日布置的课业我还没完成,这篇文章他明日一早就要查的,我必须现在就背下来。”
“可父皇说了,今日准你的假,不用如此费劲用功,太傅也知晓,明日必不会抽查你的。”
沈明熙手上的书册又翻了一页:“就算太傅明日不抽查我,过些时日也会查的,我不能有侥幸心理。父皇说了,皇子们苦读用功,需得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才是,不能投机取巧。”
沈枝意撇着嘴:“也就你信这话。”
她这个弟弟什么都好,就是人太实诚,又太轴了,不肯随大流打弯。
父皇这话是当着所有皇子公主的面说,自然要面面俱到,把要求放严苛些,但实际上能遵守这规矩的又有几个?
沈明睿插科打诨得多了,背地里从未遵循过,如今不也混得风生水起。
沈明熙说:“只要是父皇说的,我都会听。”
这样,父皇才会喜欢他。
姐姐不懂,沈明熙很理解,因为她从小就被父皇宠爱着,根本不需要努力去讨好,才能得到父皇的一丝看重。而他,即便是努力了这么多,父皇也依旧没有多看过他一眼。
“明熙……”
沈枝意沉了口气,她其实明白沈明熙的想法。
他们虽说生在皇城中,但也只是一群普通孩子,也期盼着父亲母亲的爱护。母妃早逝,他们自小就没享受过母亲的疼爱,也是后来到了皇后宫中,沈枝意才能感受到一丝“母亲”的疼爱。
比之沈明熙,沈枝意心知自己得到的偏爱已经够多了,但她更清楚,父皇对皇子和公主的期盼是不一样的。
公主只要漂漂亮亮的养在宫中,给她荣华富贵就是最好的,她们不需要会什么,只要会撒娇,总能得到父皇和夫君的疼惜。
而皇子们则被寄予厚望,他们不单单是谁的儿子,他们将来是要成为一统天下的君王,决不能让家长里短的小情小爱牵绊住。
见沈枝意要开口,沈明熙立马打断了她:“前面不远就该到法云寺了,姐姐再休息一会儿,我把这页看完,一会儿陪姐姐四处逛逛可好?”
“好。”
沈枝意心知劝不动他,便也不再劝,她偏身靠向马车的一侧,指尖轻轻撩起帘子,抬眼便见陆逍骑着马在前方带路。
马车走得不算快,许是怕颠簸起来会让沈枝意不舒服,所以陆逍骑马的速度也很慢,像是在压着马车的速度似的。
陆逍还是方才上朝时的那身官服,他们走得急,都没来得及换衣裳,密林环绕的林间小路,那一身绯色朝服鲜艳异常。
在这之前,沈枝意从没认真打量过陆逍,只知他身量很高,肤色也不白,严肃起来,一张冷峻的面容能吓死个人。
但这时她仔细瞧着,方才觉得他眉眼深浓,一侧的眉梢几乎快要没入鬓发了,他眼尾总是低垂着,长睫压下,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她从没见过陆逍笑,不说话时,那张薄唇总是紧紧闭着,压出一道弧度来,像是在生气。
一侧削瘦的颌骨边隐隐可见一条食指长的刀疤,许是伤了很多年,颜色已经变成浅淡的粉色,蜿蜒扭曲的攀在脸颊上。
不好看。
沈枝意想,这么长的一道疤痕在脸上,怎么能好看呢。
她以前可是手指伤了一点,都要找太医来包扎,抹药养护的,生怕留下一点疤痕。陆逍那么大的伤疤,又是在脸上,怎么会不疼呢。
他十五岁替父出征,沙场征战七年,平定边塞,保一方安定,若非如此,大庆如今还在与边塞小国交战,民不聊生。
赢了,劳民伤财,败了,割地赔款。更甚者,还要送上金银财宝和公主前去和亲。
说起来,她才是最没资格害怕陆逍的。
似乎是察觉到沈枝意在看他,陆逍驾马的速度慢下来,他偏过身,骑马的速度与马车齐平。
“公主,前面就是法云寺了。”
高头大马上的将军意气风发,他只微微颔首,束起的墨发垂落一侧,沈枝意看着他,愣怔着点头:“嗯,辛苦大将军了。”
马车停在法云寺门前,看见是皇宫中的马车前来,法云寺不仅大门敞开,连住持都亲自出来迎接。
三人在一众僧弥的簇拥下进了大殿,听说他们是来为荣贞夫人上香的,一众僧弥立马忙活起来,有人点灯燃蜡,有人为她焚起香炉。
沈枝意只是站在那里,接过僧弥点燃的香火,跟沈明熙一起,为他们的母亲上一炷香。
牌位前的油灯日夜不灭,沈枝意又为那盏长明灯添了些油蜡。沈明熙却乖乖站在一旁,碎碎念似的说:“母亲,你看见了吗,姐姐成亲了。”
他说:“驸马是刚刚高中的探花郎,相貌堂堂,文采斐然,虽然我对他了解不多,但姐姐说,他是个博文才学的好人。姐姐喜欢,想必母亲见了,也一定会喜欢的。”
沈枝意静静听着,并不作声,她不知该如何说,自己任性挑选的驸马,最后却要了她和弟弟的命。
她不敢面对母亲,只是闭上眼,向母亲求告。
倘若母亲看见,在天有灵,请保佑她,这一世定要保明熙平安顺遂。
法云寺是皇家御用,仅皇室和官员供奉所用,平日没有大型祭祀的时候,寺中甚少会有人在。
沈枝意上香的时候,一众僧弥都在殿中伺候,陆逍方站在门外候着,等僧弥们收拾东西离去,他才转身进入大殿。
此时殿中已无其他人,沈枝意就立在佛像前,稍稍扬起小脸,看着那比之两三人还高的佛像,问:“大将军可相信前世今生吗?”
在经历这些事以先,沈枝意是不信的,她从不觉得这世上真有神佛一说,已经逝去的人也不会知道在世之人有没有替他们祝祷。
就像她的母亲,传闻中父皇最爱的荣贞夫人。
她若当真是父皇极其偏爱之人,以父皇天下之主的身份地位,母亲又怎会被安置在这里,她应该在皇陵里,享万世安泰。
可母亲早已逝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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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知道如今正在发生的事,只能任由留下的人随意解说。
身旁的人许久未曾言语,沈枝意低头无奈笑了一下,以为陆逍是当她在信口胡言,不知该作何回答。
谁道,陆逍微微朝殿中的佛像颔首,抬眼,语气郑重地回答:
“我信。”
沈枝意蓦地抬眼看他,恰好陆逍偏过头来,两人目光相对,静默无声。
长桌上的油灯轻轻摇晃,映在两人的瞳孔里,沈枝意看着他,从他深邃的眼眸里看见自己的身影与烛光相伴。
他的瞳孔极黑,衬得她越发明亮。
那一瞬,沈枝意陡然觉得心口在擂鼓,很轻很轻,敲得她浑身发麻,那种细细密密的感觉,她从未感受过。
于是她偏过眼,不再看他,只是笑着说:“大将军不觉得我是在说笑?”
“自古以来,世人都在探寻前世今生的事,可见不是空穴来风,如今我们身在这神佛之处,讲的就是这么个礼法,由不得我不信。”
他若不信,就不会跟着一起进来了。
沈枝意道:“我以为大将军历经沙场,只靠一双手厮杀,只信自己,不信神佛呢。”
“世间诸事繁多,并不是所有事,所有人,都能有这样的机缘。”他说,“我信,是因为我也曾求告过。”
“哦?”沈枝意忽然来了兴致,“那本公主可否问一句,大将军求的什么?官职爵位还是……战事胜利?”
陆逍是武将,又是替父出征,他能求的无非就这两样,沈枝意想不到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是能让只靠自己征战的大将军乖乖踏进寺庙,像无数信徒一样虔诚地求告。
闻言,陆逍只是看了她一眼,便没再回答。
沈明熙难得有闲暇,能在寺内各处逛一逛,他转了一圈回来,见沈枝意和陆逍还在大殿里,忙招手唤两人。
“姐姐,前院一真大师在解签,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这位一真大师是法云寺中出了名的活佛,父皇素来信任他,每次皇家祭祀,父皇总是会让他亲自主持典仪。
听到一真大师的名号,沈枝意也不免好奇起来,暂时放过了不想回答的陆逍,转而跟沈明熙出去了。
陆逍不言语,只是紧随其后。
大师只是笑着摇摇头:“六皇子既已准备周全,自然是不怕的,又何须来算?”
沈明熙挠了挠头:“我只是好奇嘛,要不今晚总得想着,越想越睡不着。”
沈枝意听着,白他一眼,笑他没出息,被太傅就吓死了。
两人说话间,一真大师看向沈枝意:“五公主可要算上一卦?”
沈枝意点头,从一真大师的盒中抽出一根签来,看了一眼,递过去说:“我想问,我今世所求能否如愿?”
一真看着签,神色泰然地说道:“五公主是大富大贵之相,福泽深厚,必享永世荣华。只是……”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沈枝意心里已经清楚了。
走出法云寺时,沈明熙禁不住问沈枝意:“姐姐,你方才求的什么呀?”
“秘密。”
沈枝意推搡着,让沈明熙赶紧上马车。都多大的人了,还在外面丢人现眼。
“姐姐小气。”
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沈明熙只能悻悻地坐上马车。
陆逍跟在沈枝意身后,只等她坐上马车就准备出发的,他低着头,走出几步,忽然前面明艳的身影转过来,一动不动的看着他,问:
“陆逍,本公主送你的绒花可还在吗?”
“公主?”
他没想到,沈枝意居然还记得!
沈枝意说:“那可是本公主亲手所赠,你要是敢丢了,本公主便要治你的罪,明白吗?”
眼前人与回忆重叠,这话仿佛夜夜在耳边回响,陆逍死寂的心又禁不住泛起一丝波澜。他原以为沈枝意早就忘记了,所以他从不敢提。
如今,纵然公主已成婚……
陆逍想,倘若公主之心回转,哪怕已有驸马,他也定会设法将公主夺回,必不为他人之妻!
9. 第9章
从法云寺回来后,沈枝意又陪沈明熙随处逛了逛,直到傍晚才回。
她方梳洗完,脱了外袍准备休息,灵犀忽然来报,说:“公主,驸马来了,在门口等着呢。”
“他来做什么?”沈枝意眉头一凛。
傍晚回府时,沈枝意问过丫鬟了,说林谢午时回来便一直在书房里没出来,他如今虽已考中探花,但还是日日用功读书,一日不曾落下。
沈枝意想,他现在既不主动来招惹自己,那就暂时先维持这样的关系,倒也不必一开始就把人往死路上逼。
俗话说,捉奸要捉双,她既然要拿到林谢的把柄,将他彻底毁掉,那自然要等到他遇上自己的真爱,这样无论她做什么都师出有名,名正言顺。
但她没想到,林谢居然还有胆子上赶着来找骂?
灵犀说道:“驸马说,天色已晚,该是歇息的时候了,他身为驸马,自是要伺候公主歇息的。”
灵犀说起这话,面色也有些为难。
她就是再迟钝,也看得出来公主如今是不太喜欢这位新驸马的,她虽不知公主为何这么快就变心了,但她知道,公主不喜欢的,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接近自己半步。
可偏生,一向聪明,学识渊博的驸马却看不出来。
沈枝意拧着眉:“我不是让你将他的东西都安置在厢房了吗?”
“奴婢已经安置好了,也……跟驸马说了公主的意思,可驸马就是执意要候在门口,说有话要同公主讲。”
他们能有什么话讲,怕不是担心攀不上自己这根高枝吧。
沈枝意以前一直觉得,林谢是书生,自命清高的那种书生,看自己的尊严和面子比性命还重要,但如今她才发觉自己错了。
林谢骨子里从不在意尊严和面子,他只要能攀附权贵,能平步青云,哪怕是让他跪地求饶他都心甘情愿。
“去告诉他,就说本公主已经歇息了,让他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
沈枝意摆摆手,示意灵犀赶紧出去打发了,她今天高兴,可不想看见林谢脏了眼。
“是,公主。”
灵犀应声,转身出去,房门打开又关上,不过片刻,门外林谢的声音便消失了,看来是被灵犀三言两语就打发走了。
空气忽然安静下来,天色渐沉,窗外圆圆的月色透过缝隙洒进来,沈枝意握着陆逍送的那柄匕首,顺手放在了枕头下。
安稳地睡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沈枝意从房中出来,就看见林谢一身常服候在门口,他静静地等着,看见沈枝意开门出来,他赶忙上前:
“公主,公主昨夜可休息好了?”
沈枝意先是诧异了一下,再打量起他憔悴的神色,试探着问:“驸马昨夜该不是一直在门口候着吧?”
林谢垂下眼睑:“是,我怕公主随时需要我,我却不能及时赶到,所以就一直候在门外。”
沈枝意眉头微皱,“啧”了一身,略带心疼地说:“那可真是辛苦驸马了。”
她以前怎么不知道,她的驸马居然这么善解人意且不辞辛劳呢,居然肯为她在门外苦等一夜。
果然啊,男人就是贱骨头,她捧着疼着的时候,林谢不知感恩,如今她不当回事了,人家反倒上赶着献殷勤来了。
可笑。
“不辛苦。”林谢说,“能为公主付出,是林谢之幸,只要能讨公主欢心,我做什么都可以的。”
沈枝意瞧着他的脸色,禁不住啧啧称叹,瞧瞧,瞧他这一脸情深的样子,不知情的人还真以为他是什么情深似海又专一的好男人呢。
难怪上辈子能将她忽悠的团团转,这深情的模样,再配上这张憔悴苍白且俊俏的脸,任是谁看了都得心疼加心动吧。
本以为沈枝意瞧见他这番模样,必定感动得一塌糊涂,此刻应该说出些什么柔情似水的话来。
谁道沈枝意笑了一下,道:“驸马其实不必如此,公主府里丫鬟侍卫无数,想伺候本公主的都排着队呢,哪里需要驸马如此辛劳。驸马若有这闲心,不如再去给本公主磨些杏仁酪来。”
她理了理袖口,抬手招一旁候着的丫鬟去给她准备早餐。
“对了,驸马今日不是要去宫中授职吗?可别误了时辰。”
经沈枝意提醒,林谢才想起这事。
是了,今日要授官的,他可不能迟到。
前些日子因着宫中政务繁忙,未曾来得及安排,于是所有中了进士的考生今日都要一道去领旨授官的。往常圣旨都是直接送到府上,今日要去宫中接旨,难免重视些。
但林谢却十分期待。因为他心里清楚,这一次入宫门再出来,他就直接官至四品了,比新科状元的官职还要高。
文采好又怎样,状元又怎样,还不是要屈居他之下,无人能越过他去。
林谢欢欢喜喜地朝沈枝意一拱手:“公主稍后,林谢去去便回。”
“驸马慢走。”
沈枝意含笑着目送林谢出门,眼看着他内心雀跃,步伐轻快,整个人几乎都要飘上天了,沈枝意却比他的笑意还要更加明显。
因为她心知,林谢此行必不能如愿。
她也不会让林谢如愿!
—
林谢出了公主府,坐上马车往皇宫的方向去,他不是沈枝意,不能擅自坐御赐的马车,只能让侍从随意套了一匹马车坐上。
林谢到宫门口时,已经有不少人到了,他们在传旨公公的带领下从偏门而入,各自带到该上任的地方。
带着林谢的是其中为首的管事,他亲自为林谢引路,这样的待遇非比寻常,自是引来不少人窃窃私语。
到底是攀上了五公主的高枝,连管事的公公都得巴结着。
林谢耳中听着他们的话,面色虽如常,但心下早已雀跃不已,他只微微昂首,跟在掌事公公身后,任凭他为自己引路。
要是他们知道自己如今官居何位,那便不是羡慕二字可言的。
出了偏门,林谢在掌事公公的牵引下一路往东走,一开始林谢还没注意到,可接连入了两道宫门,他才察觉不对劲。
于是他问:“公公,咱们是否走错了路?”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户部是在西边的,而不是东边。
掌事公公笑着说:“没错的,驸马爷,翰林院是在这边的。”
“翰林院?”林谢温和的笑意僵在嘴角,他不可置信的问,“怎么会是翰林院,不该是户部吗?”
沈枝意亲自告诉他的,她向陛下为他求的,可是四品的户部侍郎啊,怎么可能是翰林院呢?
掌事公公道:“驸马爷的官职是陛下亲自定的,我等只是前来宣旨,这圣旨上写的何处,就是何处,必不会有错的。”
掌事公公如此说,林谢便不好再继续追问,旁人也是奉旨办事,他总不能质疑陛下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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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绕了个弯,翰林院的大门就近在眼前了,掌事公公领着林谢进门,当着翰林院内各位同僚的面,将手中捧着的圣旨递到林谢面前。
“驸马爷,请接旨吧。”
林谢忐忑地从掌事公公手里接过圣旨,然后又在对方示意的目光下打开看。
陛下亲自盖章的圣旨,由翰林院亲自拟写,加封。林谢一目十行地扫过,直到最后一句,他的目光戛然停止。
“翰林院……侍读?”
怎么会,怎么会是翰林院侍读呢?
他明明应该是四品大员的,怎么突然……那么突然就变成了六品?
掌事公公依旧满面笑意:“驸马爷,该谢恩啦。”
林谢陡然抬眼看向对方,掌事公公此时满眼的笑意在他看来,就是充满嘲讽的哂笑,他想,这人一定早就知道,他们都在看自己的笑话!
可那是陛下的圣旨,他不能抗旨。
于是林谢弯身一拜:“微臣,叩谢陛下圣恩。”
掌事公公宣完旨,就打算回去交差了,他还要去监督其他几位有没有出现差错。林谢亲自将人送出去,面上勉强挤出笑来,直等到送走掌事公公,一张脸才终于垮下来。
等他再回到翰林院内,其他人都回到各自的位置上,谁也没多看他一眼。
他只是隐隐听见有人在说:“还以为攀上了五公主的高枝,就能被陛下重用呢,也不过是个区区侍读,摆什么驸马爷的谱。”
“真是丢了读书人的脸面。”
翰林院内皆是通过科考进来的书生,经过层层挑选才能留下的,不止文采斐然,满腹诗书,更是自负一身傲骨,清高得不得了,哪里能看得惯林谢攀高枝的行为,简直就是坏了读书人的风骨。
要是林谢真被陛下重用,那他们倒还能高看他一眼,可如今瞧来,也不过是被五公主捏在掌心把玩的玩物罢了,随便给点小恩小惠就打发了。
连沈枝意都不把他放在眼里,旁人自然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
—
这边林谢在翰林院里坐立不安,公主府里,沈枝意刚刚从忻王府的宴席上回来。
一进门,灵犀便迎上前来,说道:“公主,您安排的事,高公公已经办好了。”
“是吗?”沈枝意脱下披风,“那……驸马态度如何?”
灵犀说:“高公公说,他特意派了他身边最亲近的公公去的,驸马一接到圣旨脸色都变了,但他也没说什么,那毕竟是圣旨,他只能硬着头皮接下了。”
“那就好。”
沈枝意满意的笑了,端起云锦递上前的茶水慢慢品味。
今天这一出可是她早早就安排好的,就是为了看林谢的表演,所以她特意求父皇在宫中授职,而非寻常将圣旨送到各自居所。
若是单单送到家门口,她又怎么能看见驸马忍气吞声的这一出好戏呢。
眼下这时候,驸马一定在翰林院里坐立不安,饱受同僚们不善的眼神。
那群自命清高的书生们,平素里最看不惯驸马这种攀炎附势的人,尤其在知道驸马只是被她戏耍的玩物时,他们就更加看不起驸马了。
想来这段时日,他们一定会替她好好的“照顾”驸马。
“对了。”沈枝意放下茶盏,“去找大理寺少卿庞蒙,告诉他,本公主要他帮忙查一个人。”
“何人?”
“卫云瑶。”
10. 第10章
晚膳时,林谢才从翰林院回来,今天第一天上任,他就被安排了不少任务,直到天色渐沉才完成。
林谢回来的时候,沈枝意已经用完晚膳,准备洗漱回房间休息了。
见神态自若的坐在庭前喝茶,身旁一群丫鬟利落的收拾着她已经吃完的晚餐,林谢沉了口气走上前,问:“公主,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惹你生气了?”
“驸马为何这样说?”沈枝意放下茶盏,抬头,一脸不解地问。
她微微扬起小脸,庭前明亮的烛光映照在面容上,衬得她娇俏又无辜,任是谁见了,都无法狠下心去质问她。
林谢攥了攥手,深吸一口气:“公主曾答应我,要向陛下请求授我户部侍郎的位置,为何今日突然变了?”
他先前分明记得,沈枝意许诺他,要为他向陛下求官,她的驸马最少也得是四品的户部侍郎,可今日圣旨下来,却只是个六品的侍读。
这么说,他也只是跟状元平起平坐而已,那他努力这么久,费尽心思讨好沈枝意是为了什么?
闻言,沈枝意才恍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假意上前安抚:“原来驸马说的是这个啊。”
她说:“按常理说,驸马为探花,本该被予以翰林院编修一职,我向父皇请旨封你为侍读,已然是品高一阶了,驸马应当知足才是。”
“可是……”
“况且。”她顿了顿,打断了林谢的话,“官员授封乃前朝之事,皆由父皇一手评断,连母后都不能随意插手过问,我不过是个嫁出去的公主,哪能左右得了朝堂的事?”
就算她能,她也不会为林谢去求父皇。
户部如此重要的位置,她才不会给驸马,上辈子要不是她求了户部侍郎的位置给驸马,驸马也不会轻易爬得那么快,还有机会跟沈明睿一起联手陷害她。
“驸马也不希望,我因为此事而得罪父皇,遭前朝弹劾吧?”
任谁都知道,沈枝意能有今日的富贵尊荣,皆因她在皇帝面前受宠,无人能及。
倘若她当真有朝一日得罪了皇帝,没了掌权者的偏宠,她也不过是跟那些不受宠的公主一样。不需要时,无名无姓,连人都记不起来,需要时,也不过是当成个礼物送出去,拉拢人心的手段罢了。
林谢对此更是清楚得不得了。
毕竟,他也是为此才讨好沈枝意的。
林谢被噎了一句,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才是,他只能咬着牙,攥紧了拳头,将今日遭受的一切都咽下去,装作无事发生。
沈枝意拿起没用过的杯盏,又倒了杯茶,杯壁冰凉,壶中的茶水也早就凉了,轻轻一嗅,只能闻到一股沉闷的味道。
她将杯盏放在林谢面前的桌上,笑了笑,道:“驸马别想那么多了,以你的才能,总有一日会被父皇看见并且提拔的。时间不早,驸马该回去歇息了。”
林谢低头看了眼茶水,意识到沈枝意是在赶他离开,于是他问:“公主今夜……还是让我睡厢房吗?”
“驸马不愿意?”
林谢道:“公主,我们才刚刚成亲,现下就分房而睡,是否于理不合?”
“理?”沈枝意笑了一下,眼尾一扬,似是轻蔑,“驸马可知这是何处?”
“公主府?”林谢没明白,只能小心地回答。
沈枝意道:“是啊,这公主府是本公主的地盘,我的话就是理,我要做什么,谁敢随意置喙?”
“可是公主……”
沈枝意一抬手,云锦便上前来扶着她,动作利落,带着前庭中的火烛轻轻摇晃,险些晃了林谢的眼。
沈枝意往外走出两步:“本公主近来身子不适,不便让旁人伺候,驸马无事,便也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还要早起去上任呢。”
说完,她在云锦的搀扶下穿过回廊,走进自己的院子里。
沈枝意远远的站在院前看着,看见林谢立在原地,许久未曾离开。
深夜,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有庭前几盏烛火点亮,落寞的背影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他白天在翰林院受了一天的气,晚上回来还得饿着肚子,连喝水都只能是凉透的茶水,任是谁都会心里不平的。
但沈枝意却在想,她到现在还没对林谢动手,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毕竟上辈子她被林谢囚禁的时候,林谢可是连一口水,一口饭都没给过她,就这么硬生生的把她渴死,饿死。沈枝意死的时候,整个人都枯瘦得不成人样了,终日见不得光,脸色惨白泛青。
想她堂堂公主,却遭受如此折磨,让她如何能不恨!
如今,她也只能算是将她所受过的屈辱,一点一点地再还回去而已。
沈枝意抚着手腕,那里似乎还存留着被锁链磨破的血痕,冰冷刺骨,又仿佛有无数的蛊虫在啃噬她的骨头,一点一点的将她吞噬。
门前凉风拂过,沈枝意紧了紧外袍的领口,顿觉身有寒意。
云锦上前来,替她披上披风,说:“公主,天凉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嗯。”沈枝意点点头,再抬眼,庭前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空留一盏摇晃将熄的烛火。
林谢,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呢,本公主有的是时间陪你玩。
—
按照俗礼,新婚三日要回门,但沈枝意明面上是嫁出去的公主,实际上却是林谢入赘于她。
与皇家结亲,凡人都能一步登仙,又遑论是受宠的公主,嫁娶之说不过是过个明面罢了。
于是,第三日一早,林谢便在沈枝意梳洗完后前来求见,说想让她随着一道回家去看看。
回谁的家,那自然是“嫁”进门的驸马家。
沈枝意想想,她确实应该陪同一道回去看看,林谢要是不提这事,她还差点忘了,林谢家中还有个一手将他拉扯大的老母亲。
最要紧的是,这位老母亲也不是个善茬。
公主府的马车行驶在皇城大道上,两边摇晃的流苏铃铛发出清脆声响,林谢随着沈枝意坐在马车里,手中还提着点心盒。
他略略紧张地看向端坐正中的沈枝意,说:“公主,我没想到你居然愿意陪我回去看望母亲。”
若是以前,林谢还有十足的把握,觉得他将沈枝意哄得很好,哪怕自己让她掏心掏肺,她都甘之如饴,更别说仅仅是回去看望一眼他的母亲了。
沈枝意甚至能将他的母亲当成自己的亲娘一样看待,她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可经过这几日,尤其大婚之后,林谢忽然觉得沈枝意变了。
她不再是娇滴滴地朝他示好,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公主了,她变得冷漠,防备,甚至开始讨厌他了。
林谢也不明白为什么,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似乎就是大婚那一日,一向将他捧在心里的沈枝意,居然当着所有丫鬟的面给他难堪。
以前的沈枝意可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沈枝意原本看向车外,帘子撩起的一角,她看见皇城大道上一闪而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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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影,有些熟悉。
听见林谢说话,沈枝意收回视线,她说:“驸马说什么呢,你现在是我的驸马,你的母亲自然也是本公主的亲人,便是为了驸马,本公主也应当去看一眼。”
沈枝意这话虽然说得违心,但她确实是自己主动想去的。
不过,她却不是为了林谢,她只是想看看,这一世林谢的这位老母亲还能作出什么幺蛾子来而已。
约摸行驶了一刻钟的时间,就到了林谢母亲的居所。
马车在一间奢华大宅院门前停下,朱红的大门敞开,正对着繁华热闹的大街,架起名为“林宅”的牌匾。
沈枝意方从马车上下来,便见一个打扮贵气的老妇人从宅院中出来。一身华丽的衣衫,两侧丫鬟小厮伺候着,单是看那派头,还以为是哪个高门大户家的老夫人独居在此。
一看见沈枝意,那老妇人便欢喜着迎上前来,声声喊着:“我的好儿媳哎,可算是等到你来了。”
闻声,沈枝意眉头一挑。
林谢自幼丧父,家中只有一个老母亲,他自小就是母亲一手拉扯大的,不仅抚养他,还供他读书,算得上是不容易,什么苦日子都过过。
林谢是寒门出身,家族本也在乡中叫得上名号,但自父亲离世,他与母亲便被家族排挤了出去,过上了颠沛流离的生活。如此十几年,都是靠着林谢母亲的一双手,才供得他有如今高中的机会。
苦日子过得多了,陡然富贵起来,就是容易让人迷失自己。
林谢的母亲赵氏便是如此。
林谢刚入皇城参加科考时,连住处都没有,只能花着零碎的银子租住了靠近城门口的小破院子,一直熬到科考结束。后来他高中探花,又结识了沈枝意,被当朝公主一眼看中,这才有了如今这奢华的大宅院。
没错,在大婚之前,林谢和其母亲所居的这间大宅院,是沈枝意送给他们的。
不仅如此,沈枝意还派了丫鬟小厮来伺候他们,给他们足够的银子花销,供养起他们如今光鲜的生活。
但即便如此,前世他们还是背叛了沈枝意。他们从沈枝意这里尝到了甜头,就妄想要得更多,甚至不惜将供养他们的人拉下水,只为维持自己现有的荣华。
可恶至极。
沈枝意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赵氏向她扑过来,一双手紧紧握着她的手,像是怕他们刚刚攀上的摇钱树就这么跑了。
于是沈枝意反握住她的手,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手抽出来,随即挺直了身子,对面前的老妇人莞尔一笑。
“本公主亲临,按律,林夫人该行大礼。”
听见沈枝意的话,赵氏愣了一下,看向一旁同样呆愣的林谢,嘴角一扯,道:“公主,我如今也算得你的长辈了,如何向你行大礼?再说了,你既与我儿成婚,按道理,也该叫我一声母亲才是,怎么能如此生疏?”
她没想到,沈枝意婚后第一次入门,不仅不规矩的唤她,还敢让她行跪拜礼?
简直是倒反天罡!
林谢听着,也随自己母亲应和:“是啊公主,你我既已成婚,那便是一家人了,说什么礼不礼的,我母亲不也是你母亲嘛。”
闻言,沈枝意哼笑一声:“母亲?驸马,我看你是糊涂了,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公主……”
她说:“我父亲是一国君主,当朝皇帝,她什么身份,敢自称我母亲?”
“驸马如此说,难道就不怕我父皇治你们的罪吗!”
11. 第11章
“公主饶命啊!”
听沈枝意严声呵斥,说要治他们的罪,赵氏被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沈枝意面前。
她原本敢嚣张,就是知道沈枝意好说话,所以才敢在她面前放肆,甚至还打算在她第一次进门的时候给她个下马威。
结果没想到,沈枝意居然还要让皇帝治他们的罪,这跟她先前认识的沈枝意根本就完全不一样!
看见自家母亲跪倒在沈枝意面前,林谢下意识地就要上前将人扶起,但一瞬间理智占了上风,他伸出去的手缩回,余光瞥着沈枝意的脸色。
大庭广众之下,沈枝意要真想治他母亲的罪,谁也拦不住。
但那样,传出去的风声就对他的升官十分不利了。
“公主,我母亲她年事已高,且她多年照顾我十分不易,还请公主看在我的面子上,就这样算了吧,行吗?”
繁华街市上,路人纷纷侧目,林谢不敢拦,只能轻声哀求,让沈枝意给他留几分薄面。
见驸马如此卑微祈求,就差也给她跪下了,沈枝意不想在外面闹得太难看,倒叫旁人说她不通情理,连婆母都教训,可见是不好相与的人。
皇室的情面要留,她公主的名声自然也得要。
她随即说道:“驸马,我知道你母亲照顾你不易,但她的不易并非本公主之过,驸马这样说,倒是给本公主扣上了不孝无情的罪名。”
“公主,我绝无此意啊……”
沈枝意笑着打断他的话:“我知道,驸马是关心则乱,所以才会说出这番话来,本公主明白驸马的孝心。驸马放心,本公主就算不看驸马的面子,也不能无理到为难自己的婆母不是?”
说完,她轻轻一抬手,赵氏身后伺候的丫鬟才上前来将她扶起。
“地上凉,还不快将林夫人搀扶进去,免得叫旁人看了笑话。”
“是,公主。”赵氏的丫鬟齐齐应声。
林宅里的丫鬟小厮都是沈枝意亲自挑选了送进去的,原意是想挑些能伺候人的好生替驸马照顾老母亲,如今想来,幸好都是她自己挑的,也只听她的,绝不会像这二人一样背叛自己。
听见沈枝意的话,赵氏如蒙大赦,连声向她道谢,哪里还敢再想法子压她一头。
一出闹剧结束,沈枝意撩起裙摆往林宅里面进,等她进了门,身后人才乌泱泱的随上。
前厅里,赵氏本已经安排好了,自己坐主位,让沈枝意居于侧,还要给她敬茶,但门前闹了那么一出,她现在可不敢了,乖乖跟在林谢身后,恭敬地看着沈枝意坐上主位。
待沈枝意坐下,抬手,示意他们也坐,赵氏和林谢二人才敢坐。
沈枝意瞥了眼方桌上摆着的茶水,便知这是赵氏给自己准备的座位,前世便是如此,她高高在上的坐于主位上,让身为公主的自己给她敬茶,那得意洋洋的模样,沈枝意至今都还记得。
自己的儿子娶了公主,她便也能摇身一变成为皇亲国戚,不仅珠翠满身,连大宅子都得乖乖奉上来。
瞧瞧,连金枝玉叶的公主都得给我敬茶,那是何等的风光。
但现在的沈枝意,可不会再如此了,她决不允许任何人骑在她的头上,享受她带来的尊贵荣华!
沈枝意使了个眼神,云锦立马将桌上的茶盏丢出去,又让人立马沏了一壶新的茶端上来。
“方才在外面,众目睽睽,本公主自然得摆起身份,维护皇家颜面。如今进了自家门,驸马和婆母就不必拘束了,咱们还是一家人。”沈枝意说着,示意云锦差人给二人倒茶,“这是今年新贡的茶叶,驸马和婆母都尝尝吧。”
沈枝意话音落下,丫鬟们齐齐给二人端上茶水,林谢与其母对视一眼,似是忽然有些看不懂沈枝意的意思,不知是不是该喝这碗茶。
看出他们的迟疑,沈枝意也知自己方才在门口那一出果真是震慑住赵氏了,于是扬起嘴角,笑了一下:“今儿是本公主与驸马大婚后第一回进门,也算是给婆母敬的一杯茶了,还请婆母海涵。”
听得沈枝意如此温言软语的说着话,赵氏一颗心也慢慢放下来,她就知道,沈枝意还是以前乖巧的性子,这人啊,又怎么会突然就变了性子呢,不可能的。
赵氏端起桌上茶盏,一口饮尽:“到底是上贡的佳品,公主的茶就是跟寻常街市上买的不一样,香,不是一般的香。”
说着,她又让身后的丫鬟给自己倒了一杯。
“公主,您要是有多的,可否给我多留些,也叫我平日里能尝一尝。”
沈枝意笑着点头:“那是自然,我怎么会不给婆母准备呢。云锦,将我给婆母准备的礼品都拿来。”
“那就多谢公主了。”
赵氏听得越发高兴,几乎都要把方才在门口发生的事给忘了。
借着嘴里还没散去的茶香,赵氏感叹道:“想我这辈子,一个人把谢儿带大,又怎会想到能有今日的光景,还有这么好的公主当我的儿媳妇,我上辈子真是烧了高香了。”
林谢应声:“母亲以前辛苦了,以后儿子和公主必定会好好孝顺母亲,让母亲享福,绝不叫母亲再受苦。”
“是是是,我儿孝顺,母亲都知道。”
沈枝意但笑不语,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欢欣鼓舞,母子情深。
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这一招她可跟沈明睿学得炉火纯青,如今也不过是原样还给林谢而已。
说话间,云锦从外面回来,身后随着两个丫鬟,手中各提了几个包装精致的礼品盒。
沈枝意让云锦把礼品放在堂中,说道:“这次来得匆忙,没准备什么东西,区区薄礼,还请婆母不要嫌弃。”
“怎么会呢,公主的心意最重要,礼不礼的都是个过场,不重要的。”
赵氏嘴上这么说着,可看着那摆了一地的礼盒,她面上都快笑开花了。
想她辛苦劳累了半辈子,哪见过这么多好东西的,她心想,到底是公主,出手就是阔绰,一般人家还真是比不得。也是她儿子有能力,能让堂堂公主都待他如此好,谁人能比过她儿子有这样的待遇。
可惜了,她就生了这么一个儿子,不然若是再有一个儿子,也定能再娶一位公主进门的。
林谢来时手里一直提着一个甜品盒,那是沈枝意特意让厨房给他准备的,他原以为沈枝意就准备了这些,还没好意思拿出来,但方才看见云锦摆了那么多东西出来,他不免一诧。
“公主。”林谢斟酌着开口,“我没想到,公主居然为我母亲准备了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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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我自己想的还要周到。”
沈枝意道:“驸马说什么,咱们都是一家人,分什么你我。我不止为婆母准备了,还有你家中的其他亲戚,都各自备了份薄礼,改日你找人给他们送去。”
林谢顿了顿:“公主的好意,林谢心领,不过我家中只有这一位老母亲,恐怕要浪费了公主的好意了。”
“哦?是吗?”沈枝意故作遗憾。
她自然知道林谢家中早已没有亲戚了,他年幼时就和母亲一道被族中逐出去了,如今正是风光的时候,哪里还想让他们再来沾亲带故,平白享他的好处。
但林谢说这话,可不是全是。他父亲族中那边没有,不代表他母亲这边也没有。
若是沈枝意没记错的话,前世婚后不久,赵氏的弟弟,也就是林谢的舅舅因为赌输了银钱而找上门来,可是让她焦头烂额了好一阵子。
沈枝意又问:“那驸马可还有旁的亲戚,远房表妹什么的?”
林谢不知她何意,愣了一下,说:“没有。”
沈枝意点点头:“今日没有,往后若是再有,本公主可不认了。”
又闲谈了几句,林谢看了眼时间,天色不早,他必须要赶紧回去了。
赵氏本还想留两人在家中吃午饭,但林谢却说:“母亲,不是我不愿意留下来陪您,只是我如今有官职在身,且刚刚上任,翰林院那边还有许多公务要做,实在留不得。”
一听是为了儿子的前程,赵氏便也不再拦了,送着两人出门。
回去的路上,林谢半道就下了马车,说要赶去翰林院一趟,就不跟沈枝意回公主府了。
沈枝意自是没有意见,她还不想让林谢跟她一起回去呢。
林谢走后,云锦就上了马车,她说:“公主,庞少卿那边传了消息来,说他已经查清楚这个叫卫云瑶的了。”
“哦?他怎么说?”
“他说卫云瑶本是骁骑尉卫岺之女,七年前边关战败,卫岺被弹劾通敌叛国,之后卫岺被斩首,卫家全部流放,卫云瑶便是在流放的名单之中。”
因为被流放,没有户籍,所以后来认识林谢后,她一直以舞姬的自居,并化名“锦绣”。
林谢应该是知晓她身份的,前世在他们好上之后,林谢还将卫云瑶带回过公主府,并骗她说,这是他的远房表妹,只因家中落魄,才不慎失足于烟花之地。
那时沈枝意不仅信了,还动用关系替卫云瑶赎了身,换了良籍,并将她接回公主府,当成自己表妹一般看待。
现在想起来,沈枝意还觉得自己那时可笑,她居然单纯到引狼入室,亲手将自己推进深渊。
云锦说:“就是可惜了,公主还给他们送那么多的礼品,可要让他们得意一段时间了。”
沈枝意笑着摇摇头:“有什么可惜的,不过是些府上不要的垃圾罢了,你给丫鬟们裁剪衣服剩下的破料子,还有那些不值钱,拿来赏人的旧簪子,我都叫灵犀塞进去了。”
闻言,云锦瞪大眼,她可没想到公主还会这一手?
沈枝意朝她扬了扬眉,一副小得意的样子,说着:“放心吧,做做样子而已,他们会的,本公主自然也会。”
当然,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个大惊喜要送给他们呢。
12. 第12章
回到公主府后,沈枝意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去查林宅这段时间的花销。
她倒要看看,林谢和他的老母亲到底花了她多少银子。
以前是她单纯不懂事,被林谢的假象给蒙骗了,以为只要自己对他好,他们就能安稳过一辈子,不想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林谢和其母不仅不想跟她安稳度日,还要踩着她踏上自己的青云路。
但现在的沈枝意可不会这么想了,她不仅不会,还要把曾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部拿回来。
哪怕一分一毫,她也不会留给林谢!
林宅花销的账本放到面前后,沈枝意第一件事就是把送给林谢母亲的宅子收回来,还断了他母亲的供给。
不仅如此,她还找到了林谢那位好赌的舅舅,将他们攀上公主高枝的事告诉了舅舅,并好人做到底,将林宅的位置也透露出去了。
于是,不出乎意料的是,林谢的舅舅赵诠立马便找上了赵氏的门,索要大量财物。
赵氏这时手中还有沈枝意在大婚前给他们送去的银钱,想着自己儿子如今是攀上了公主,吃喝不愁,这点银子根本算不了什么。只要赵诠不闹到沈枝意面前,他想要就全给他,反正没了银子沈枝意还会送来的,赵氏根本不在乎。
赵诠前脚拿了银钱从林宅离开,沈枝意派去收宅子的人后脚就到了。
林宅上下都是沈枝意亲自派去伺候的人,只有林谢母亲赵氏一个外人,她一个孤寡妇人,就算哭闹打滚也不是那群人的对手,很快就被收拾东西扫地出门了。
临走前,她将沈枝意送的那一大堆礼品全都带走了。
此时,沈枝意正在公主府的庭院中喝茶,今年新贡的雨前龙井,带着沁人心脾的香气,庭院中有微风吹拂,吹起院前垂下的丝丝帷幔,也吹起她杯中飘散的茶香。
云锦在身旁伺候,同她说起外面正在发生的事。
“听跟踪赵氏的丫鬟回来报,说赵氏被赶出宅子后,便拿了公主送的那些礼品去了当铺,那两盒簪子,让她一文钱一支全部当掉了。还有那些破布料子,也勉强当了几文钱。”
到底是宫里出来的东西,就算再破烂,到外面也还是能值些银钱。
沈枝意送的那两盒簪子,都是她从内务府搜罗来的假宝石簪子,原是准备拿出来打发人用的,宝石虽假,但做工都是极好的,寻常人戴着没有问题,可要是售卖,却是卖不出什么好价。
尤其赵氏一个老妇人,又着急用钱,去当铺里典当这些首饰自然要被诓骗一下,折个贱价才能卖出去。
沈枝意吹着滚烫的茶说:“她倒是聪明,还知道拿些东西走。”
云锦笑:“她若真是聪明,就不会拿这些不值钱的了,统共卖一卖也不过二十文银钱,连再租住个去处都不成。”
沈枝意却摇摇头:“你以为她不想拿值钱的东西吗?那是宅子里已经没有了,她能拿出来折钱的,早已经被赵诠全部抢光了,根本一分一毫都没留给她。”
她之所以先找了赵诠去府上,就是要将赵氏手中如今现存的银钱珠宝全部掏空,倘若她直接将人逐出去,看着驸马的面子,免不了还要让她带些东西走。
沈枝意先前单纯,想着要讨好赵氏,所以给她的东西都是极好的,宫里出来的,寻常人见都没见过。
赵氏过惯了苦日子,乍富几日也不敢随意乱花,所以多数都还留在宅子里。这次赵诠去讨要,应该也搜□□净了,沈枝意约摸算了算,并没损失太多。
想着那些好东西被赵诠拿走了,云锦又问:“那被赵诠抢走的那些东西,就平白给他拿走吗?”
云锦也舍不得,那些可全是御赐的好东西呢。
“当然不可能了。我既要同他们讨回来,就一定会一分不少的全部要回来。”沈枝意说道,“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已经派人去赌坊里,把东西全部拿回来了。”
“赌坊?”云锦疑惑地问。
沈枝意道:“不然你以为,赵诠拿了这些东西是去干什么,当然还是要赌的啊。”
所以她专门派人去赌坊等着,就等赵诠拿出这些东西去赌,她就可以理所应当的把东西收走了。
最重要的是,神不知鬼不觉,连林谢都不知是她在其中算计。
云锦又道:“那现在,咱们东西是都拿回来了,可驸马那儿……倘若驸马找来,公主要怎么处理啊?”
沈枝意现在还不打算跟林谢撕破脸,他们还要装模作样的维持着新婚夫妻的名头,可若因此事让驸马生气,那岂不是很难再维持表面和谐了?
杯中的茶水渐凉,沈枝意抿了一口,已经凉得透了,只余一点温热,于是她随手将茶水倒在一侧的花丛中。
放下杯盏,她说:“本公主现在,就是要等他来找。”
他不来,这出戏就演得不够过瘾。
……
果不其然,林谢在得知其母赵氏被赶出宅子的消息后,便第一时间奔回府上找沈枝意。
这时沈枝意还在院子里浇花。
公主府的偏院里栽种了不少新鲜品种的花,都是刚刚移栽过来的,由宫中专门培植鲜花的宫人负责,不止品种新鲜,连花都新鲜。
当然,连宫中御用的栽花人她都使唤得动,也足可见陛下的恩宠,非寻常人可比。
沈枝意一身霞紫色的长裙站在园子中,花朵盛开,人亦娇美,远远瞧着,人比花娇,花色暗淡。
可林谢此时并无欣赏的心思。
他匆忙上前,刚要开口叫沈枝意,余光瞥见一群宫中伺候的人在,陡然又觉得自己似乎是莽撞了,他如今的身份,哪有资格质问公主?
他还没忘记,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公主给的。
于是林谢深吸一口气,温声唤着:“公主,我有些事想同公主说。”
他目光瞥着周侧的人,示意沈枝意先屏退左右。
沈枝意头都没抬,只余光递了个眼神,原本满园子栽种花朵的人便立时散了个干净。
院中只剩下沈枝意和林谢二人,她扬起手中瓷白的舀子,斯条慢理的浇着花,刚移栽好的花开得正盛,沈枝意抬手抚了一把,问:
“驸马有何事要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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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公主说?”
林谢攥了攥拳头,手心沁出汗来,他说:“公主为何将赐给我母亲的宅子又收回去了?”
“公主可知,我母亲现下流落街头,身上也分文没有,好不容易托了人去翰林院才找到我。若是稍晚些,只怕我母亲饿死街头都无人知晓啊。”
想起方才母亲泪流满面的找到他,一身衣衫都被卖了才凑足钱银给守门的侍卫,若非如此,她甚至连自己的面都见不上。
母亲一脸疲惫的同他哭诉,说家中宅院都被沈枝意派人收走了,她没有银钱,没有住处,只能饿着肚子在街上流浪。
想到这儿,林谢禁不住咬着牙,面露愤意。
沈枝意放下舀子,站直了身子立在林谢面前,她身量纤细又高挑,一双杏眼似水如波,但这时她看着林谢,像是充斥着满眼的失落。
沈枝意问:“那驸马可问过婆母,本公主因何要将宅子收回来?”
林谢垂了下眼睫,没回答。
他确实没问,他看见自己母亲那般模样,哪里还有心思管别的事情,只一心想回来质问沈枝意,根本不在乎是什么原因。
“驸马知道赵诠是谁吧?”沈枝意凝着他的脸色,见他面上忽而闪过一丝慌乱,又说,“驸马可知你的好舅舅都做了些什么吗?”
林谢道:“我不知……”
“他去赌坊里赌输了,跑到宅子里去要钱,将本公主送给婆母的御赐之物全都拿走了,就这还不够,还说要拿这间宅子去卖钱还债。”
沈枝意杏眼微瞪,目光直直地看向林谢,“驸马饱读诗书,应该知晓私拿御赐之物去赌是什么罪吧?”
“往小了说,是他一人被下大狱,往大了说,就是你们林家蔑视皇权,是要抄家灭门的大罪!单是他拿走的那些东西都够要你们全家的命了,更遑论这间宅子!”
“公主……”
被沈枝意冰冷的目光凝视,林谢不禁腿软往后退了一步。
林谢登时有些慌乱,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他早知自己的舅舅不是善茬,但却不知他竟闯了如此大祸!
可舅舅欠的赌债不能不还,他和母亲极其困难的时候,是舅舅帮衬了他,要是没有舅舅,就没有他进京赶考的机会。
如今舅舅拿这件事来要挟他,倘若他不能处理干净,让舅舅拿他的把柄出去闹,以后他要是再想升官,恐怕也就难了。
毕竟谁会重用一个与赌债牵扯上关系,且名声不好的文官啊。
“公主,求你帮帮我吧,我知道我不该瞒你,但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说着,林谢“扑通”一声跪倒在沈枝意面前,地上是刚栽种好的花,满是腥气的黄泥,但林谢此刻根本无暇在意,哪怕黄泥沾满了他一向干净的衣衫也无所谓。
他现在只能求沈枝意。
沈枝意面色诧异了一瞬,一张漂亮的小脸满是不可置信,像被吓着了似的,眉头微拧。
她此时的惊诧不是装的,她确实没想到林谢会卑微至此,居然为了这点小事就折了自己读书人的傲骨,而向她下跪!
13. 第13章
“驸马这是做什么,你我是夫妻,有什么话好好说,不必行此大礼。”
沈枝意抬手,假意要将林谢扶起。
见沈枝意伸手,林谢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公主,舅舅的情我不能不还,不然我会一辈子难安的。”
他的难安不是心里过意不去,而是他的舅舅不会让他安稳的。
一个赌徒的心理谁都预料不到,今日若得不到想要的,来日不管多久,他都会不知疲倦的纠缠,直到掏空他的目标,将他纠缠至死。
林谢不愿余生都在被舅舅纠缠的噩梦中度过,他只能在事情刚开始发展的时候就摆平一切,不留任何痕迹。
可赵诠要得太多,以林谢如今的官职,就算不吃不喝十年都付不起,他也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才会求到沈枝意。
沈枝意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要自己替他还舅舅的债。
前世赵诠没有那么快就找上门来,还是林谢升官之后,走在路上被他看见,才知道他的侄儿如今高攀上了公主,当了大官,这才上门来要钱。
那时沈枝意为了林谢的前途,也确实替他还了,还顺带给他舅舅一大笔银子,打发他离开皇城,保全了驸马的名声。
但这次,她才不会傻到继续帮林谢还钱。
沈枝意面色有些为难地说:“我知道驸马如今有难处,我若是能帮,自然也一定会帮,可我名下的宅院银钱都是母后派来的嬷嬷管的,我若是出了这份钱,母后必定会知晓,恐怕会对驸马的名声不利啊。”
说着,她伸手,不动声色的从林谢手心将自己的袖子抽出来,轻轻拂了一把上面的黄泥。
“驸马也不想在父皇母后面前顶上个欠债的名头吧,若真如此,往后即便是我想为驸马讨个高官,父皇怕是都不能同意了。”
陛下最看重的就是朝臣的名声,名声不好,即便再有才华,都绝对得不到重用。
林谢心知沈枝意这话可不是在吓唬他,见实在讨不出银钱来,林谢转而又想:“那我母亲你总能帮上吧,舅舅那边我去想办法,我只要你给我母亲留个宅院,让她有个安身的地方就好,行吗公主?”
他还在想着沈枝意手中的那间宅子。
“驸马,不是本公主不帮,而是实在无能为力。”
她好不容易拿回来的宅子,又怎么可能再巴巴地给人送回去。
简直就是在做梦!
林谢一听,立马就急了:“可我母亲现下没了可去之处。怎么说,她也算是公主您的婆母,公主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婆母?
沈枝意冷笑一声。
还敢跟她提婆母,上辈子她知道驸马背叛她后,回去同赵氏说起这事,赵氏还打着教训的幌子偷偷把卫云瑶接回宅子里,一起吸她的血。
他们母子二人都是一路货色,用人朝前,不用人就一脚踢出去,她沈枝意就算是把宅子荒了,也不可能让他们这种白眼狼住进去的!
怕是再住些时日,他们就会以为这宅子是他们自己的,跟旁人没有关系了。
“这事我确实没有办法,我的宅院也是父皇和母后所赐,轻易不能给旁人的。”
沈枝意假意思考了一下,余光撇着林谢的神色,见他实在着急,已然是走投无路了,才缓缓说道:
“不过想想,我在城外的庄子里还有一个小宅子,与皇家无关,就是荒了些,又小了些,驸马若是不嫌弃,就将婆母接到那处去住吧。”
林谢惊喜道:“公主可说的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驸马有难,我身为妻子,又怎能不出手帮一把呢。”沈枝意温声说道。
那宅子确实与皇家无关,是沈枝意先一步刚刚买下的。
一个破烂的屋子,年久失修,还会漏雨,且不说蚊虫多,就是旁边的邻居也不是好相与的,她亲爱的婆母若是住在那里,只怕是要操碎了心呢。
林谢又转着眼珠子,故作为难道:“可我母亲现在手中分文没有,怕是连日常生活都难以维持……”
沈枝意安抚道:“驸马不用操心,至于银钱花销,我会照常让人送去的,驸马不用担心。”
送是会送的,至于送多少那就是她的事了。
驸马如今刚刚入仕,正是要上下打点的时候,前世有沈枝意帮他,他自然如鱼得水,在外也风光无限。
现在沈枝意不想帮了,他身上那点俸禄还不够打点别人的,哪有闲钱给他老母亲,否则也不至于如此囊中羞涩的同她开口。
如今当然是沈枝意想给多少,他们就乐呵呵的收下多少,要是不小心惹她生气,断了财路,老母亲恐怕就得喝西北风了。
—
沈枝意送的破屋子虽不好,连先前大宅院的一个墙头都比不上,但好歹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赵氏面上不高兴,可在寸土寸金的皇城里,能有个安稳的住处已然是很不错了,她也不敢再多挑剔。
因为经过这一次,她心里才知道,他们如今有的一切都是沈枝意给的,倘若有一天沈枝意不高兴了,他们不仅会被卷铺盖赶出去,连林谢如今的官职都可能不再属于他。
但自从赵氏搬进庄子里,林谢往那儿跑的次数就更多了。
不是昨日下雨屋子漏水,就是今日旁边的无赖悍妇到家门口来找麻烦,赵氏一孤寡老妇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便时时差人到翰林院去找林谢,要他回去给自己撑腰。
她好歹有个当官的儿子,旁人自然是会怕的。
但殊不知,她旁边所谓的无赖悍妇邻居,都是沈枝意特意花钱请来的,根本不怕他们。一听说林谢是当官的,就躺在地上耍无赖,哭着喊着说当官的欺负百姓,他们要状告州府。
总归林谢一个文官,是不能拿他们怎么样的。
林谢在翰林院里被一群同僚挤兑,出了翰林院又要被无赖纠缠,连续几日丢下公务赶出去,已经惹得其他同僚很不满了,不仅给他增添了不少公务,还明里暗里的嘲讽他,搞得他心力交瘁。
这一日,林谢还在公主府上,赵氏差遣的人就来了,说是有一群无赖上门讨债,吓得她连门都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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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枝意听说了这事,也主动要求随着一道去看看。
赵氏被隔壁的无赖纠缠不是一日了,这些事沈枝意都清楚,毕竟那是她特意安排的,但今日上门讨债这事,她倒是不知情,所以难免好奇。
公主府的马车行在乡间的庄子上,这一处是皇城中有钱有势之人的私产,庄子上都是各家派来干活的,沈枝意在这里也有一处地方,还是她生母在时给她留下的。
出了皇城不远就是赵氏的住处,一片偌大的庄子上最破烂的一间就是。
马车停在屋子不远处的大道上,鲜红的绸缎惹人注目,她到底是公主,不宜随便抛头露面,所以沈枝意没下马车,只是远远地看着,让林谢一个人去处理。
一群要债的将门前团团围住,林谢赶到的时候,赵氏还被困在屋子里,从里面上了锁,又搬来桌椅将门口抵住,生怕那群人硬闯进来,再要了她的老命。
林谢原本正要去翰林院公办,陡然被母亲遣人叫回来,连官服都没换,他就穿着那么一身深蓝色的官服,站在人群中间,扬声制止:
“住手!”
他温和的嗓音在一群人吵闹的包围下并不显威仪,但幸而有人看见他的一身官服,这才让开了道路。
林谢走到门前,扬声斥责他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难道不知私闯民宅是大罪吗,本官可以立即派人将你们抓起来!”
那群人不识得林谢身份,疑惑地问:“你又是何人,同这家什么关系?”
似是听见了林谢的声音,赵氏连忙将门打开,哭哭嚷嚷的扑上前去,叫嚣:“这是我儿子,你们这群无赖,我儿子可是朝廷命官!”
“朝廷命官?”为首的大汉打量着林谢,“看着斯斯文文的,倒像是个当官的。只不过当官的又怎么样,当官的就能欠钱不还吗?”
他们是专门来要债的,见惯了各种各样的人,即便是当官的也不是没打过交道,自然是不怕林谢。
况且若说起官来,他们身后的靠山可比眼前这人位高权重不知多少倍,哪里需要怕他?
“欠什么钱?我们何时欠你们的钱了?”
林谢不明所以地看了眼母亲,但见母亲目光闪躲,他心里便立时明白了。
果不其然,林谢就听为首的大汉说:“你可认识赵诠?就是他欠我们赌坊的钱,他如今还不起,就让我们到这里来要。”
“所以,你们谁替赵诠还钱呐?”
说着,那大汉挺了挺腰板,膀大腰圆的身材比林谢魁梧两倍之多,他往前走一步,骇人的气势立马压得林谢连大气都不敢喘。
林谢是书生,身量又瘦弱,手无缚鸡之力,哪里是这群人的对手,单是站起身来的气势就矮了一大截。
他窘迫的抬眼,声量狭小:“我们暂时没钱……”
“没钱?”大汉大笑一声,“没钱你充什么冤大头,还是当官的呢,简直就是叫人笑话!”
大汉一招手,身后来要债的人都齐齐围上前来。
他说:“既然你没钱,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14. 第14章
“你们要做什么!”
“我儿媳可是公主!”
眼见一群人直接闯进门,那架势几乎都要把他们的房子给拆了,赵氏慌忙大喊:“我儿媳是公主,你们胆敢放肆,她定会让人把你们全都抓起来,要你们的命!”
“公主又如何,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们不过是想讨回自己的钱财,即便是公主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的派人将我们捉走。”
大汉却不怕他们,大手一抓,再抬起,直接将屋子外面小院的围栏给掀了起来。
本就是年久失修的地方,哪里经得起他们如此粗鲁,围栏“嘎吱”一声被直接掰碎了,吓得赵氏连忙躲到林谢身后。
“你们……”
赵氏被吓得呜呜大哭,周围不少农户闻声都围过来看,三三两两围作一团,对他们指指点点。
林谢架不住面子,心里直恼怒舅舅所为,又怨怼沈枝意早早不肯出手帮他,若是沈枝意早帮他把银钱还了,哪里还有如今的事!
“住手!”
林谢扬声喝道,“要我们还钱可以,叫我舅舅亲自来说,不然我们怎知你们是真的还是假的。”
大汉见他们不见棺材不掉泪,对身后人指挥:“去,把赵诠给我带来。”
他们能找到这处,就是赵诠亲自带着人找来的,但赵诠不敢出头,只能在旁边偷偷看着。
他记着自己上次已经在赵氏那里搜罗了不少好东西,如今还要上门来要,怕赵氏会责骂他。
但他也没有别的法子了,上次拿的那些东西一下就全输给赌坊了,不仅如此还又赔进去不少,他实在是还不起,只能让人到这里来找赵氏和林谢要钱。
没过一会儿,就有人将赵诠带来了。
赵诠一来,就赔着笑脸朝林谢和赵氏说:“姐,我也是实在没法子了,他们说了,我要是今日不还钱,他们就要拿我的命去抵债。我可是你亲弟弟啊,你不能见死不救吧?”
赵氏被他气得直哭:“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弟,早跟你说了,叫你别去赌,你偏不听,现在好了,家也没了,媳妇也跑了,你现在还要拿我和谢儿的命去换吗?”
“不可能!我告诉你,你想都不要想!”
赵氏丈夫早死,又被赶出家族,辛苦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大,如今还这么有出息,她怎么能让赵诠毁了林谢的后半辈子呢!
一听赵氏不同意,赵诠立马变了脸色:“我侄儿林谢高中探花,如今又攀上了公主,享尽荣华,现在你们一家子吃香的喝辣的,就不管我这个做舅舅的死活了是吧?”
眼见拿不到钱,赵诠也不在乎什么情分了,直接同二人撕破了脸面。
“你们放着那么好的宅子不住,跑到这山间庄子破烂屋里来住,不就是打着要躲着我的心思么,我告诉你们,不可能。”
“林谢没高中时,你们孤儿寡母没有营生,那时可是我借来银子给林谢读书,给他进京城赶考的。你们如今当了大官,攀上了公主,有钱了就想撇开我?做梦!”
周围看戏的人群指指点点,林谢低着头,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今日这事要是传了出去,往后他被人戳脊梁骨的日子还多着呢。
本来在翰林院里大家都对他指指点点,说他来路不正,是靠攀上公主才有今日的官职,如今可更叫人拿了把柄,有话头嘲讽他了。
赵诠跟赵氏吵得不可开交,来要债的大汉可不听他们的家长里短,直接将赵诠压下,问:“别废话那么多,今天能不能拿钱,不能你们就等着给赵诠收尸吧。”
“能,能,肯定能。”
不等赵氏和林谢开口,赵诠率先说道,“他们家有大宅子,还有公主这根高枝,肯定能拿得出钱来。”
那可是公主,不是一般人,单是她手指头缝里流出来的碎银子,都够普通人吃喝一辈子了,他这点小钱在公主的眼里,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见林谢没表态,赵诠出声威胁道:“林谢,你今儿要是不管我,你就是大逆不道,罔顾人伦!我若没了命,也定会叫你们一家都没命的,你看着办吧。”
……
沈枝意原本在马车里坐着看戏,他们停车的地方离赵氏的住处不算远,只隔了一道街,但那处吵闹的声音还是不出意外传到了沈枝意的耳朵里。
未免看戏看得不周全,沈枝意还特意派人跟着林谢,然后再回来将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的同她讲。
这边沈枝意前脚刚听随行的侍卫把事情讲清楚,后脚林谢就跟着到了。
沈枝意眼看着人来,立马坐直身子,笑着撩起帘子,问:“驸马,事情可都处理好了?”
林谢站在马车下,被这些乌糟事搞得疲惫不堪,他拧了拧眉头,抬眼看向沈枝意,道:“让公主挂心了,实在是有些棘手,林谢斗胆,还想请公主出手相助。”
沈枝意自然知道他说的出手相助是什么意思,从侍卫来禀报完后,沈枝意就知道,林谢一定会来找她帮忙的。
不说别的,现成的一个财主在面前,叫他如何能不动心思呢。
但沈枝意好不容易筹谋,将自己的东西都拿回来了,又怎么可能再继续往这个无底洞里填窟窿呢。
于是她叹息道:“驸马,不是我不帮啊,本公主实在是为了驸马的以后着想。你那舅舅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即便今日你拿了银钱替他摆平,那明日呢,你区区六品文官,能有多少银钱够他去填补窟窿?”
“我只想先将今日的事暂时摆平,不然我母亲今夜都会被他搅得难以安睡。”林谢说。
他一副求人的姿态,本就矮了沈枝意一截,如今更是要匍匐在她面前了。
可他没有别的办法,沈枝意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救命稻草。
但沈枝意却摆摆手,端坐于马车内:“驸马还是想想其他法子吧,本公主实在帮不上忙,不然要是被父皇知道……”
她顿了顿,故意没接着说完下半句,但林谢心里已经明白了。
看着林谢怅然失落的神色,沈枝意一手搭在窗边,白皙的指尖勾着帘子,丝绸布料滑落手腕,露出腕上精致的镯子。
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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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的,父皇一向对我的事比较关心,他的眼里揉不得沙子,决不允许一丝一毫不利于皇家名声的事存在,明白吗?”
陛下生性多疑,朝臣皆知,他眼里素来揉不得沙子,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别说林谢,就是当朝皇子,若是做出让他蒙羞的事情来,陛下都会毫不犹豫的处置了。
林谢不敢再央求,权衡利弊,他也知道不该拿自己的前途和性命去赌。
见他收了攀附在马车窗户上的手,沈枝意笑了笑:“既然驸马还需要些时间,那本公主就先回府了,驸马别太操劳,记得早点回来。”
说罢,沈枝意一抬手,驾马的侍卫便立马扬起长鞭。
马车迅速驶离庄子,扬起一阵尘烟,片刻,只有林谢一人站在原地。
回去的路上,云锦问沈枝意:“公主既不愿帮驸马,那为何不躲着点,今儿还要主动跟着驸马一道来呢?”
公主若不去,即便是林谢想求她帮忙,也得等到回府的时候,那时一切就都晚了,也就不需要公主再想法子拒绝他了。
沈枝意道:“我就是要让他知道,我想,他就是驸马,我若不想,他在我眼里就什么都不是。”
她根本不在乎拒绝林谢的央求,不管林谢求多少次,她都会拒绝。
沈枝意之所以要去,就是想亲眼看着,这一世林谢是怎么一步一步自己踏进深渊的!
两人正说着话,马车忽然猛烈的晃了一下,沈枝意一个没坐稳,险些撞上一旁的木板,幸好云锦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云锦忙上前检查她有没有受伤,随即撩开帘子问:“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惊了马?”
驾马的侍卫立即拽紧缰绳,将马儿安抚好后,朝沈枝意拱手道:“公主饶命,是有人长街纵马,撞到了马车,才会惊了马的。”
“何人长街纵马,不知皇城戒律是不允许的吗?”
侍卫小心翼翼地说:“看样子……像是忠义侯府的秦小侯爷。”
沈枝意揉着胳膊的动作一滞:“谁?”
“秦慕阳?”
整个皇城中,能被尊称一声“小侯爷”的,只有秦慕阳一人。
他是忠义侯独子,即便如今还没获封世子,身无爵位,但忠义侯就这么一个儿子,侯府必定是要留给他的。朝臣各家要巴结忠义侯,自然也会恭敬地叫秦慕阳一声小侯爷。
许久不见他,沈枝意倒差点要忘了,这个秦慕阳还是沈明睿的狗腿子,仗着沈明睿是他表兄,在皇城世家中横着走,连沈枝意都不放眼里。
沈枝意跟秦慕阳算是从小打到大的,两人自小就打架,秦慕阳仗着秦贵妃和沈明睿撑腰,素来天不怕地不怕,又因沈琳琅的缘故,更加讨厌沈枝意。于是回回见着,两人都得闹上一次。
但每回闹起来,沈明睿都会向着沈枝意,替她教训秦慕阳。
前世沈枝意以为这是沈明睿对她好,直到现在沈枝意才想明白——
秦慕阳那么听沈明睿的话,倘若不是他默许,秦慕阳又怎么敢屡次找她的麻烦?
15. 第15章
“吁——”
马蹄踏踏的声音停在车前。
沈枝意撩开马车前的帘子,探出身去,就见秦慕阳拉着马缰绳在自己的马车面前停下。
他扬起一张稚嫩清俊的脸,朝沈枝意挑衅一笑。
“原来是五公主啊,我竟不知是五公主驾临,不甚惊了公主的马车,还请公主殿下宽宥。”
少年人清亮的嗓音在长街上异常响亮,秦慕阳就这么拦在马车前,笑意明显,面上却丝毫没有抱歉的意思。
沈枝意冷笑一声:“小侯爷素来眼神不好,本公主自是知晓,当然不会同小侯爷计较。”
他俩自小相识,秦慕阳又怎会不知她的马车是何模样,况且如此明艳朱红的马车,整个皇城又有几人能用,他身为皇城之人,又岂会不懂?
不过是故意而为之罢了。
长街上行人众多,见两人对峙起来,纷纷驻足观看。
一个少年人长街纵马,一个小美人坐朱红马车,显然两人都不是寻常人,这样好的戏码,平素可是轻易看不见的。
秦慕阳听着,不怒反笑:“几日不见,五公主还是如此牙尖嘴利。”
沈枝意也笑:“本公主还以为,这辈子大概再见不到小侯爷了呢。”
“沈枝意!”
“如何?”
秦慕阳扬起马鞭怒视于她,沈枝意反倒扬起小脸,满眼挑衅。
沈枝意大婚之前,秦慕阳随同其父忠义侯一道去了驻地,听说是忠义侯嫌他在皇城太过闲暇,所以特意带走锻炼了一下。
边境之地日日征战,秦慕阳又素来是个草包,文不成武不就,沈枝意免不了要替他担心,怕他就此消陨在那边境之地,以后就没人再同她打架了。
没想到这才几日,秦慕阳就从驻地回来了,沈枝意忽而觉得自己高估他了。
不过也是,他是皇城里娇养出来的,美酒佳肴,绫罗绸缎伺候着,哪里能吃得了打仗的苦。怕不是在驻地里混了几天日子,实在熬不住就偷跑回来了。
沈枝意今天心情好,不想跟他计较:“小侯爷若无旁的事,就赶紧给本公主让路,否则再多嚷嚷几句,整个皇城都该知道秦小侯爷是个逃兵了。”
说着,沈枝意又重新坐回位置上,马车帘子轻轻晃了一下,她抬手示意侍卫继续往前走。
但秦慕阳根本不怕她,拽着马缰绳依旧挡在前面,两人竟对峙起来了。
“小爷若是不走,你又能奈我何?”
沈枝意撸了撸袖子:“那你就试试看。”
见沈枝意执意要闯,秦慕阳忽而从身侧抽出佩剑来,剑未出鞘,他只是扬起剑鞘冲着沈枝意的马脖子狠狠地戳了一下。
陡然间,马儿嘶吼的声音响彻长街,只见它脚步慌乱的往后撤,毫无章法一般的转头掉头,连带着后面栓起的马车都开始抖动起来。
驾车的侍卫紧紧拉住缰绳,可越拉缰绳,马儿跳动的越发厉害,将后面马车中的沈枝意狠狠地从一边摔到另一边。
沈枝意一手撑着窗口边缘,神色慌乱,一张小脸被吓得几乎要失了血色。
差一点,她差一点就要被马车甩出去了。
马车还在晃动,外面少年清亮的笑声随之传进来,沈枝意张口就要骂,但还没来得及开口,紧接着“嘭”得一声,沈枝意的额头撞上木板,立时便泛起血痕。
秦慕阳坐在马上,透过摇晃的窗沿看,直到看见沈枝意的额头流出血迹,他才知道自己闯祸了!
“糟了。”
他心想,表哥说,不能伤了沈枝意的,否则陛下会扒了他的皮!
秦慕阳刚从军队中学来的这一招,本是想吓唬吓唬沈枝意的,未曾想马匹受惊后竟如此难以控制,连驾马的侍卫都拉不住。
那也怪不得别人,只能怪沈枝意找的侍卫没用!
秦慕阳收了佩剑,拉起缰绳就想跑,就在这时,一颗石子飞来,正巧打在他的马脖子上,秦慕阳的马嘶吼着抬起前腿,一下将他翻下了马背。
摔得他嗷嗷直叫。
紧接着一道黑色身影从身后飞身而来,直接翻身上了沈枝意的马,他一双大手紧紧抓着马缰绳,手背青筋凸显,用力一勒,三两下便将受惊的马控制住。
长街上原本准备看戏的人群被吓得四下逃窜,直到马车被控制住,大家提着的心才放下。
陆逍将缰绳还给驾车的侍卫,他站在马车的一侧,急切地问:“公主……公主您没事吧?”
沈枝意在马车里早就被晃得头晕目眩,要不是云锦死死将她护在怀里,她恐怕早就被马车甩出去了。
等她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才听出外面的声音是陆逍的。
“陆逍?是你吗?”
听见沈枝意的声音,陆逍不免松了一口气:“是,公主没事就好。”
马车里是女眷,又是公主,即便他是为了救人,也不能擅自闯进去,所以陆逍只能在外面等着,等着沈枝意回应他。
倘若他等不到回应……陆逍想,那他可就顾不得什么规矩条例了。
沈枝意坐起身,刚才慌乱之下,她头上的发钗早就被甩掉了,长发也披散下来,额头还隐隐流着血。
她摸了摸额头,又看了眼云锦身上的伤。
没事,确实没事,她要真当没事,可不是要让秦慕阳骑在她头上撒野了!
沈枝意一把将头上的发簪全部拿下来,塞在云锦手里,任由长发披散,她直接掀起帘子从马车上下来。
看见秦慕阳躺在地上嗷嗷直叫唤,而陆逍这时正一脚踩着他的胸口,让他动弹不得,沈枝意便撸起袖子直奔秦慕阳去。
“老娘给你脸了,本公主不跟你计较,你就当我好欺负是吧!”
“秦慕阳,别说你爹是忠义侯,今天就是你祖宗来了,本公主也非要教训你不可!”
“不知天高地厚的狗东西!”
她抡起手臂狠狠地扇了两巴掌在秦慕阳脸上,又逮着他直踹了好几脚,将他脸上身上各处都打得青一块紫一块。
秦慕阳躺在地上捂着脸嗷嗷叫,陆逍也只是站在旁边看着,踩着他的脚始终没松,就这么压着他,任由沈枝意打。
不过,看着沈枝意狂揍人的模样,陆逍还是愣了一下,随即又禁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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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垂眼笑。
他早知道,他的公主不是好欺负的。
陆逍原本想自己教训秦慕阳一顿,给沈枝意出出气,但他又怕沈枝意会因此更加惧怕他,说他行为粗鲁,手段残忍,所以他才没敢动手,想等着沈枝意来决定。
不想,她自己就能为自己出气了。
漂亮的小美人披散着长发,一脸恶狠狠地殴打着身下少年,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这一幕倒也是看得路人一愣一愣的。
他们哪见过这种场面?
秦慕阳一张脸被揍得不成样,嘴里还嘟嘟囔囔的说:“沈枝意,你敢打我,当心我告诉我爹和我姑母!”
等到沈枝意打够了,她才喘着粗气站起身来,还不忘再踹一脚。
“行了,狗东西,你最好现在就回去告诉你爹,本公主倒要看看你爹是能帮你,还是先治你个逃兵的罪!”
至于他姑姑,秦贵妃,那就更不用担心了。沈明睿现在还想巴结她呢,又怎么会让他母妃找自己的麻烦?
况且,就他有爹,别人都没爹吗?
放走了秦慕阳,沈枝意拍拍身上落下的灰尘,她今天刚穿的新衣服,就这么被秦慕阳弄脏了,这个账她非得从秦慕阳身上讨回来不可!
沈枝意整理好衣衫,陆逍还立在身侧,她扬起小脸,朝对方微微颔首:“今日多谢大将军出手相助。”
“公主客气。”
陆逍抬眼看她,此时的沈枝意已然又变回了往日娇滴滴的公主,长发披散在身后,长风吹起墨发,衬得一张小脸越发娇俏。
她今日着一身霞衣,头上装饰的发簪早已散了个干净,但尤可见其大家闺秀的典仪,与方才撸袖子打人的全然不是一个人。
沈枝意道:“这已经是大将军第二次救我了,我虽是公主,却也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大将军救命之恩,来日枝意定当报答。”
第一次在法云寺外,陆逍出手救了被山匪劫道的她,结果把她吓得慌忙逃窜。
也就是那时遇上了林谢,沈枝意一时糊涂,竟把林谢当成救命恩人,这才有了之后她非要嫁给林谢的事。
陆逍似乎是也想起了那时,垂着眼,低声道:“救命之恩不敢当,只要公主不觉得臣行为粗鲁,手段残忍,杀人不眨眼就好。”
沈枝意:“……”
这人怎么还记仇呢,上次她不是已经道过歉了嘛。
沈枝意无奈扯着嘴角:“以前是我不懂事,不明白将军的好意,可本公主到底是女儿家,胆子小,见不得血腥,所以才会有那些举动,还请将军莫要放在心上。”
说着,沈枝意从身侧掏出一柄镶了宝石的匕首,拿出来给陆逍看。
那是他送的大婚贺礼。
“大将军的心意,本公主日日随身带着,也记得大将军的叮嘱,定会保护好自己。”
“公主……”
陆逍愣住,他没想到沈枝意会将他送的东西随身携带。
看着面前笑语嫣然的公主手里拿着他送的匕首,一脸得意的样子,陆逍心底的打算更多了一分确定。
区区驸马而已……
16. 第16章
不过片刻,五公主当街殴打秦小侯爷的事便立时传了出去。
整个皇城上下都传遍了,说是小侯爷长街纵马,不仅拦下了五公主的马车,还不甚伤了五公主,多亏陆大将军及时赶到,不然后果难以想象。
沈枝意没回公主府,直接驾着马车进了皇宫,就这么一身灰头土脸,长发披散,额头的血迹还时不时的往下流。
她没去宏德帝处,反倒进了凤朝宫告状。
“母后!母后您可要为小五做主啊!”
往日漂漂亮亮的小公主头一回头带血迹,狼狈不堪地闯进宫门,连侍奉的丫鬟们都吓了一大跳,忙赶着去太医院请太医来看。
皇后虽不是沈枝意亲母,但到底是自小就养在身边的,也关切得不行,不仅轻声安慰她,还亲自替她上药。
“这秦慕阳当真如此大胆,居然敢在皇城大道上伤了公主,简直是目无王法!”
他们平日里就听说秦慕阳骄纵,在外是个名副其实的纨绔,但到底也没闹到陛下面前,以往跟沈枝意也都是小打小闹,看在忠义侯的面子上,教训一番也就罢了。
谁曾想,如今竟敢出手伤了公主!
别说沈枝意受陛下宠爱,就是个不受宠的,皇室之人也轮不到旁人欺负。
沈枝意悲戚地哭诉:“谁说不是呢,秦慕阳就是仗着有秦贵妃撑腰,这才敢欺到我头上。若非如此,往日我有母后在身边,谁人敢动我一根寒毛?”
“秦慕阳他何止目无王法,他简直就是不把父皇母后放在眼里!”
她一双杏眼梨花带雨,长发散在肩上,衬得身形纤长瘦弱,看得皇后心口都一揪。
于是皇后问:“可曾告诉陛下了?”
陛下要是知道他最疼爱的公主被人如此欺负,定会龙颜大怒,迁怒于忠义侯府的。
沈枝意却摇摇头:“未曾,父皇在太极殿处理朝政,儿臣不敢打扰。况且……”
她顿了顿,语气略有迟疑。
皇后凝着她的面色,只顺着她的话问:“如何?”
沈枝意为难道:“况且忠义侯如今身在驻地,军功赫赫,倘若父皇因此处置了他的独子,不知会否让忠义侯心生芥蒂。”
“再者,秦贵妃受宠,又有三皇兄在前朝为她起势,就算儿臣去告了状,父皇看在三皇兄的份上,也不会真的责罚,只怕秦贵妃三两句话就……”
她故意没说完,将话头留给了皇后。
皇后眼眸低垂,立马便明白了沈枝意的意思。
她堂堂皇后,后宫之主,被一个妃子欺辱到如此地步。往常夺宠便罢了,皇后自知她比不过秦贵妃恩宠,身边又无子嗣傍身,从不与她计较,不成想竟被人以为是好欺负的。
秦贵妃今日敢如此嚣张,就是仗着三皇子受陛下重用,是最有机会被封为太子的皇子。而她并无倚仗,空有一个皇后的名头,又不讨陛下喜爱,倘若他日皇位侧移,秦贵妃必不会让她安稳度日的。
如今,且不说三皇子能不能有机会继承皇位,就区区一个贵妃的侄子都敢对她养大的公主下手,若此事还不立威,以后她皇后的位置恐怕就要换人来坐了!
皇后眼眸一转,便立马想到了法子。
她这次一定要将秦贵妃拉下来,哪怕不能撼动秦家恩宠,也要搓一搓他们的锐气!
“你的顾虑母后都明白,可这事不能平白叫你受委屈。”皇后抬手唤了丫鬟来,“来人,去将这事禀报陛下。”
“顺便,将六皇子也请来。”
沈枝意低头擦泪,余光瞥着丫鬟匆匆离去,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整个后宫中,论家世地位,唯有皇后能与秦贵妃相较一番,但皇后不受陛下宠爱,身边又无子嗣傍身,所以处处受制于秦贵妃。
前世皇后想避开秦贵妃的锋芒,安稳度日,但她偏不遂她们的愿,她就是要拉皇后一起,加入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她只需要等她们两败俱伤,坐收渔翁之利就好。
—
凤朝宫的消息传过去时,宏德帝正在太极殿处理朝政,听闻陆大将军在殿内与陛下商议要事,传信的丫鬟便将事情告诉了高公公。
倒是沈明熙来得极快,他原在书院苦读,听到传信的人说沈枝意受了伤,连课业都不管了,撩起衣袍就往凤朝宫跑。
沈明熙一进门就往沈枝意跟前扑:“姐姐,姐姐的伤可还疼吗?”
沈枝意摸了摸早已抹了药,包扎好的伤口,摇摇头:“不疼了,今儿太傅不在吗,你怎么来得这样快?”
“听说姐姐受伤了,我便跟太傅告了假。”他看向沈枝意,满眼心疼,“那秦慕阳怎么回事,姐姐怎么会跟他打起来?”
他漂漂亮亮的姐姐,是他往日最羡慕的人。
姐姐漂亮,性子又好,深得父皇偏宠,尤其那张脸,像极了母亲。可这才几日不见,他漂亮的姐姐居然变得这样憔悴狼狈。
沈枝意道:“回府的路上碰巧遇上了,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不过没事,还好有陆大将军在,秦慕阳伤得比我重多了。”
对比起秦慕阳身上的伤,沈枝意这只能算是蜻蜓点水的一下,就是碰巧磕出血,所以显得严重了些。
她下手重不重,她心里清楚,但陆逍出手,只怕不是皮肉伤那么简单。
“陆大将军?”沈明熙想了想,才知道她说的是谁,“这个陆大将军可真是个好人,救了姐姐好几次呢。”
沈枝意点点头,确实,陆逍救过她好几次了。两世的情分算下来,她早已经还不起了。
“要我说啊,姐姐当初还不如选这个陆将军呢。”
他想啊,这个陆将军武功高强,又军功赫赫,对姐姐也很好,单凭他屡次不计前嫌救下姐姐,足可见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沈明熙忽然开口,沈枝意愣了一下:“你也知道这件事?”
她一直以为,陆逍当时向父皇求娶她的事只有父皇和她知道呢。
“当然啦。”沈明熙说,“不止我,书院的几个皇兄皇弟多少也听说了些,是父皇和太傅说起这事的时候,我们碰巧听见的。”
沈枝意十七岁生辰那日,陛下决定为她择婿,不止是因为她年岁到了,还有一个原因是再过不久边境的北戎就要派人前来和亲了。
和亲的帖子已经递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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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从北戎整装出发再到大庆皇城,起码也要两个月的时间,纵观整个皇室所有公主中,没有比沈枝意更合适的人选。
但陛下舍不得他的宝贝公主去和亲,所以才决定先为她择婿,在和亲之前嫁出去。
这事儿前世沈枝意并不知情,父皇从未跟她提起过,还是后来和亲的队伍到了,向陛下提起求娶适应年岁的公主,说有一位五公主正当年岁,又深得陛下宠爱,去和亲最适合不过了。
那时候,沈枝意已经成亲两月有余了。
他们想求娶沈枝意,但沈枝意已经成亲了,和亲这事又不能不应,陛下正苦恼之时,是皇后提了一句,还有一位七公主年岁也合适。
七公主就是秦贵妃之女沈琳琅。
虽然最后沈琳琅也没有去和亲,被秦贵妃以假换真掉包了,但秦贵妃还是因此记恨上了皇后和沈枝意。
“但是可惜了,姐姐不喜欢陆大将军,姐姐喜欢样貌清秀的书生。”沈明熙摇头叹息地说着。
沈枝意白他一眼:“你怎知……”
她正要开口说话,皇后便从外面进来,听到沈明熙的声音,她揽起袖子上前:“明熙来啦。”
“明熙见过母后,母后万安。”
眼前的少年人恭恭敬敬地俯首作揖,再抬眼,一双跟沈枝意极其相似的眉眼正含笑的看着自己。
往日皇子们只有年节和每月初一十五才能有机会来跟她请安,皇后也不是每回都见,平素里只让他们在外面告知一声就离开了。
许久不见沈明熙,皇后竟没在意他已经长得这样高了,身量挺拔,眉眼如锋,他还未及冠,长发高高束在脑后。
皇后忍不住定睛一看,隐隐觉得倒是跟年轻时的陛下如出一辙。
“快别站着了,都坐下聊吧。”皇后招手示意侍女送茶上来,“明熙长大了,许久不来凤朝宫,母后险些要认不出了。”
沈明熙道:“母后见谅,这些时日书院里课业繁多,太傅又看得紧,所以少有时间来看望母后。”
皇后笑了笑:“无碍的,太傅是个老古板,母后都知道,自然不会怪罪你。”
相较于沈枝意和皇后亲昵的话语,沈明熙同她说起话来就显得拘谨许多。
沈明熙虽与沈枝意一样都是养在皇后膝下,但他一直在清风殿里跟其他皇子一同受教,甚少有机会到凤朝宫来。而沈枝意却是住在这处,跟皇后日日相处,关系自然也更好些。
见沈明熙拘谨,沈枝意手里捧着茶盏,喝了一口,抬头说道:“明熙说什么呢,母后是咱俩的母后,咱们都是母后的孩子,你在书院用功读书,被太傅和父皇夸赞,母后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怪罪。”
沈明熙一瞬没明白她的意思,但抬眼见沈枝意看向他,眼尾微微上扬,朝他递了个眼神。
他眼尾低垂,立时便明白了。
“是,姐姐说得对,母后素来疼爱我和姐姐,当然不会怪罪。”
两人欢欢喜喜的在皇后面前笑闹,皇后见着,陡然有些恍惚,这么多年她怎么就忘了,自己也是有皇子在身侧的啊。
谁说只有秦贵妃的儿子最有机会被封为太子?
17. 第17章
宏德帝从太极殿处理完朝政出来,听说他的宝贝公主受了委屈,连秦贵妃派来的人都没见,直接往凤朝宫奔去。
他一向将沈枝意捧在手心,护着她那张脸像护着宝贝似的,又怎能允许旁人随意伤害。
沈枝意也清楚,父皇疼爱她,大半的原因是她这张脸长得跟她已逝的母亲荣贞夫人一模一样。
荣贞夫人是宏德帝心底的白月光,她一生都没进宫,只在行宫里陪着宏德帝,直到逝去都没得一个宫里的封号,连法云寺的牌位上都只刻着“荣贞夫人”四个字。
男人就是这样,越是得不到的越想要,但得到了又失去的,才是最珍惜的。
所以他捧着沈枝意,纵着沈枝意,就是在怀念自己曾经拥有过的那份真情。
秦贵妃派的人在太极殿碰了壁,又赶忙去凤朝宫请,这时宏德帝正心疼沈枝意面上的伤痕,一听说秦贵妃派人来请,他便气势汹汹地到秦贵妃宫里去问罪。
早知道陛下一定会来,所以秦贵妃早早地准备好了,脱去华丽的发簪,着一身素衣,悲戚着一张脸,直直的跪在门前。
宏德帝到门口时,秦贵妃正跪在地上,整个人脸色苍白,几欲晕倒。
旁边随侍的丫鬟还在劝:“娘娘,您别这样自责了,小侯爷不懂事,也不是您的错,您若是再跪出个好歹来,陛下也会心疼的。”
“不。”秦贵妃说,“五公主是陛下心尖上的人,她因我母家受伤,陛下也不会原谅我了。你们别劝了,就让我在这儿自罚请罪吧。”
秦贵妃长相娇媚,肤若凝脂,尤其一双凤眼上扬,长睫微颤时,似惑人的狐狸,勾人心魂。她不仅长得好,身段也纤细,一开口娇滴滴的嗓音几乎能将人融化了。
宏德帝听见这声音,纵使有再多的气,一时间也化得差不多了。
他负手上前,对着秦贵妃的柔弱的背影说:“贵妃若是想跪,那便跪着吧。”
“陛下……”
听见声音,秦贵妃立时回过身去,一双凤眼含着泪,几欲落下,泪水莹莹的在眼眶里打转,让人不免心生怜惜。
见宏德帝来,秦贵妃一个软身便朝他身上扑去,娇滴滴的哭诉着:“陛下,臣妾还以为……以为陛下生臣妾的气,就不来看臣妾了呢。”
宏德帝身形未动,没推开她,也没顺势揽上她的肩,只是垂眼淡淡地瞧着。
“贵妃何错之有,寡人又因何要生贵妃的气?”
秦贵妃娇嗔:“陛下明知故问。”
两人立在殿前,秦贵妃趁势借着宏德帝的手起身,轻轻朝他怀里一靠,便开始软声抽泣。
宏德帝禁不住秦贵妃一撒娇,心便软了,只能叹息一句:“再怎么说,小五也是公主,忠义侯教子无方,竟也敢欺负到公主的头上,岂非是目无王法了?”
别说是公主了,就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也不能任他这般欺负。秦慕阳如此骄纵,忠义侯府责无旁贷,看来是得严加管教才是了。
“陛下别气恼了。”
秦贵妃白皙的手指轻抚宏德帝的胸口,轻轻替他顺气,安抚似的,不动声色地就将人拉近屋子里,安置在软榻上。
她说:“陛下,臣妾的兄长在外驻守多年,嫂嫂又去世得早,唯有那么一个宝贝儿子,无人教导,才会常常闯祸,惹陛下生气。”
“可慕阳他也不是故意的,他原是不知那是五公主的马车,只因急着回城,才会不小心撞到马车,造成如此大祸。况且他也受了伤,五公主也当街教训过他了,一来一往,就算扯平了,行吗?”
秦贵妃一开始听说秦慕阳被沈枝意当街殴打时,还有些不敢相信,秦慕阳虽说不是什么习武出身,但好歹也是武将之子,顶天立地的男儿,怎么会被一个娇滴滴的公主当街给揍了呢?
后来再一听,原是他先挑衅了沈枝意,碰巧被陆逍给撞上了,这才挨揍了。
那陆逍是什么人,父亲是大名鼎鼎的镇边大将军,手握朝堂最大的兵权陆家军。原以为他父亲战败,陆家会就此败落了,不成想陆逍不仅子承父业,甚至比他父亲还要厉害,一下就将边关蛮夷驱逐出去了。
如今陆逍深受陛下看重,连她兄长忠义侯都比不上,更别说区区一个秦慕阳。秦慕阳犯在陆逍手里,只能算他倒霉了。
所以秦贵妃说这话时,特意没提到陆逍,只说秦慕阳也被沈枝意教训了一顿,两人算是寻常打闹,没什么要紧的。
但秦贵妃不知,陆逍早早已经去过太极殿了,也将事情的原委跟陛下说了个清楚。若非是有陆逍在,别说沈枝意要教训秦慕阳,她有没有小命活下来都难说。
宏德帝心疼沈枝意,面上却不显,只是淡淡地问:“倘若这次是琳琅,贵妃还会如此劝寡人吗?”
秦贵妃面色一滞,眼底的打量都落在宏德帝眼里。
于是她眼眸慌忙一转,假意去给宏德帝斟茶:“陛下这说的什么话,在臣妾眼中,五公主与琳琅是一样的。”
“臣妾听说五公主面上受了伤,臣妾也心疼得不得了。陛下知道的,明睿往日跟五公主关系不错,臣妾也当她是亲生的女儿在疼惜,又怎会眼看着五公主受伤而不管呢。”
她怕宏德帝不信,还特意搬出了沈明睿。
宏德帝闻言,点点头:“是了,明睿跟小五,一向关系很好。”
见宏德帝软了话音,秦贵妃又趁势说:“陛下,臣妾已经让明睿去教训慕阳了,他现在也知道自己错了,并跟臣妾保证,以后再不会冲撞五公主。”
她将盏中晾好的茶水递上前,语气试探。
“小孩子玩闹,没轻没重的,陛下可不要放在心上,臣妾以后一定严加管教,好好说说他。”
宏德帝应声:“有贵妃时时督促管教,寡人自是放心。好在小五的伤势不算严重,让秦慕阳去公主府当众道个歉,这事就罢了。”
“是,臣妾一定让慕阳亲自去给五公主道歉。”
好不容易送走了宏德帝,秦贵妃长舒一口气,她摸了摸额头,整个人都快冒汗了。
幸好她服侍陛下多年,知道陛下的喜怒,更了解他看重些什么,否则今日这事恐怕没那么容易摆平。
宏德帝前脚刚走,沈琳琅听到了风声后脚就跟着来了。
她风尘仆仆的往秦贵妃宫里一钻,坐在软榻上喝着那壶原本泡给宏德帝的茶。
“母妃何苦要向父皇为沈枝意的事道歉,我觉得慕阳做的没错,他还挨揍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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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见沈枝意来道歉。”
秦贵妃看着气到炸毛的宝贝女儿,伸手顺了顺她的长发:“因为这事儿啊,确实是咱们做错了。”
所以怪不得陛下要来替沈枝意讨个公道。
整个皇城谁人不知,秦慕阳最听的就是沈明睿的话,他就是沈明睿的一条小狗腿,沈明睿叫他往东,他就不会往西。
秦慕阳虽往日里骄纵成性,但也不是个不懂事的,得罪沈枝意对他没好处,可他还是时不时的找沈枝意麻烦。
说到底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沈明睿。
秦贵妃心里清楚,秦慕阳今日会去找沈枝意的麻烦,一定是沈明睿的意思。
但她不能让陛下知道这事跟沈明睿有关系,所以她只能将一切祸端都引到秦慕阳的身上。总归忠义侯如今在驻地,陛下再恼怒,也不会拿忠臣的独子下手,寒了老臣的心不是。
但沈琳琅却不听,她就看不惯沈枝意那副得意的模样,好像全天下的好处全被她给占尽了似的。
“可是父皇真是太过偏宠她了,那么多公主成婚,就独独送了她一座公主府,偌大的院子,比咱们宣仪宫还要大上两倍之多。她大婚第二日,父皇便准许她去法云寺给亡母上香,听闻还是陆逍亲自陪同护送呢。”
那可是大将军陆逍啊!
沈琳琅简直嫉妒得要死,她不明白父皇为何会那么偏宠沈枝意。
秦贵妃道:“你父皇偏爱她又不是第一日了,但你大可放心,你父皇给她的,母妃一样也能给你,咱们有的一定不比沈枝意少。”
“那不一样!”
父皇是一国之主,他御赐的东西怎么能是旁人所比得上的呢,就算母妃给她再多,超出沈枝意十倍那么多,那也不是父皇赐的。
不是父皇的宠爱,旁人便不会把她当回事。
“有什么不一样,母妃的东西,也是父皇给的。”见沈琳琅不听,秦贵妃无奈摇了摇头,“那你可知你父皇为何如此偏向她?”
沈琳琅撇着嘴嘟囔:“还不是为了她那个早死的娘。”
“这只是其一。”
沈琳琅好奇:“还有别的原因?”
“当然。”秦贵妃说,“当年荣贞即将临盆时,天降祥瑞之相,钦天监曾断言那是个有福之子,他安则天下安,但不曾想出来的却是个公主。”
为了这一句天降祥瑞,秦贵妃当年可是想了不少法子,势必要将这个有福之子给除掉的。
陛下一向听信钦天监,倘若真是个皇子,以陛下的心思,定是要打算将这个皇子立为储君的,以保天下安定。
但可惜,只是个公主。
“陛下偏爱她,不过是为了江山社稷的安稳,为了那一句,她是个有福的,心中难免欢喜,便也多疼爱了些。”
“所以不管她犯再大的错,只要不危及江山社稷,陛下都不会舍得责罚她。总归是个吉祥物,摆在身边玩罢了。”
秦贵妃早知道陛下会宠爱她,但没想到竟能偏宠至此。
可就算沈枝意再受宠也没用,她是个女儿身,既无母族倚仗,也不可能继承大统,没必要跟她置气。
只要最后继位的是她的儿子沈明睿,一切就都不在话下。
18. 第18章
收到秦贵妃的消息时,秦慕阳正在忠义侯府上受罚。
忠义侯虽不在皇城,但侯府的根基立于皇城,忠义侯的老母亲和子女都在城中荣养。
忠义侯有两女一子,秦慕阳最小,上面还有两个姐姐。
长姐秦雪卿是侯府嫡女,自侯夫人离世后,她便一直代为掌家,在皇城中也是数得上名号的大家闺秀,不仅温婉贤淑,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更是一绝。
忠义侯曾说,倘若他是个男儿身,那这侯府继承爵位的必定是她,根本轮不到秦慕阳。
二姐秦书棠虽不比秦雪卿名声在外,却也是小有名气的才女,连宏德帝都曾夸赞过她才情斐然。
独独最小的儿子秦慕阳,文不成武不就,又是个被骄纵坏了的纨绔,实在让忠义侯头疼。
这不,前不久秦慕阳刚过了十六岁生辰,按理已经算得上是个大人了,忠义侯为了锻炼他,特意让人将他带到驻地练兵。结果还没练上几天,秦慕阳就偷偷跑了回来,还闯下如此大祸。
秦雪卿一听说这事,立马就将秦慕阳关进了侯府祠堂里,任凭秦老夫人如何劝,她都不肯将人放出来。
“祖母,慕阳犯了错就得认罚,咱们不能再纵着他了。”
“可你也不能不让他吃饭啊,要罚,那也得等吃饱了饭再说不行吗?”
秦老夫人年事已高,又一向惯着这唯一的孙儿,看见他吃苦比自己受罪还要疼,她就是自己腿脚不便,也要拄着拐杖跑到祠堂门口让秦雪卿放人。
结果被秦雪卿态度强硬地拒绝了:“吃饱了饭他还能长记性吗?”
“祖母,您知道慕阳伤的是谁吗,那可是当朝公主,陛下最疼爱的五公主!开罪陛下,那是不忠不义的大罪,慕阳他有几个脑袋够顶罪的?”
倘若陛下震怒,别说是秦慕阳顶不住,就是他们整个忠义侯府都会跟着一起被连累。
他们父亲辛苦在外镇守征战,就是为了保全和振兴秦家,忠义侯府这么多年的荣辱,怎么能让秦慕阳一个人就毁掉了呢!
秦老夫人道:“陛下不是不讲理的人,况且你爹还在边关驻守,陛下就是看在你爹征战在外的情面上,也绝不会因此事迁怒于咱们侯府的。”
“可慕阳他长街纵马,拦下五公主的马车,还伤了公主是事实。”
不论哪一条,都够治秦慕阳个目无王法之罪的。
秦老夫人却不听她的,还想替秦慕阳脱罪:“慕阳一向乖巧听话,又怎会无缘无故去惹那五公主,他最听明睿的话,一定是明睿让他这么做的。”
“祖母!”秦雪卿听见这话,面色忽变。
秦老夫人捂着耳朵:“别那么大声叫我,我还没聋。”
秦雪卿看了眼周侧,确认隔墙无耳,才低声说道:“祖母是没聋,但您糊涂了,那沈明睿可是三皇子,祖母不能为了给慕阳开罪而牵扯上三皇子啊,这话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要给旁人拿了把柄?”
祖母年岁大了,如今连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分不清了,居然敢随意攀咬当朝皇子!
“哼。”秦老夫人怒哼一声,“他就是三皇子,那也是我外孙,我有什么说不得他的?就是你父亲在……”
秦雪卿打断了她的话:“就是父亲在,今日慕阳也得挨罚,谁说都没用。”
“你反了天了,祖母的话你都不听了?”
“祖母忘了,如今府上是由我掌家,我说的话就算数。”
秦老夫人被气得,手中拐杖“咚咚”锤地,但秦雪卿只是摆摆手。
“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准放三公子出来!”
秦雪卿话音刚落下,门外,秦书棠就匆匆跑了进来,看了眼被气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老夫人,唤道:
“大姐,宫中秦贵妃传了话来。”
秦雪卿怔了一下,没想到这事还牵扯了秦贵妃,看来陛下果真龙颜大怒了,若非如此,贵妃必不会亲自叫人传话来的。
她问:“贵妃怎么说?”
秦书棠清了清嗓子,扬声道:“贵妃娘娘旨意,让慕阳亲自去公主府给五公主道歉,这事就罢了。倘若他不去……”
秦老夫人被丫鬟搀扶上前,忙问:“不去当如何?”
“他若不去,便由大理寺定罪,长街纵马,伤害公主,又是逃兵,数罪并罚,立时下入大狱。”
“什么……”
秦老夫人一听这话,险些晕了过去。
—
秦贵妃的消息传进忠义侯府不过片刻,秦雪卿便带着秦慕阳赶到了公主府。
沈枝意正在庭前赏花,宫中侍从刚栽种的新品种,不过几日便开得如此娇艳,将整个公主府都妆点得鲜艳了起来。
云锦在身侧为她沏茶,灵犀匆忙从外面跑回来,跟她禀报:“公主,忠义侯府来人了。”
“哦?”沈枝意放下杯盏,“他们来做什么?”
灵犀说:“忠义侯府大小姐带着小侯爷到门前,说是要给公主道歉。”
居然是秦雪卿来了。
沈枝意指尖抚着杯壁,指腹搓着白玉,隐隐生热。她眼尾微微上扬,面色略带诧异,没想到秦雪卿会来。
前世秦慕阳也伤了她,但不是这个时候,两人是在宫中相遇,一言不合打了起来。
他们不是头一回打架,自然大家也都没当回事。打完之后沈枝意跑到父皇那里去告状,但架不住秦贵妃的枕边风,这事就以秦慕阳被小惩大诫一番告一段落了。
以往都是如此,只是这次秦慕阳伤她太严重,加之还有皇后被她牵扯进来,所以才惹得父皇如此生气。
看来,这次秦贵妃的枕边风吹得不是那么管用,还得让忠义侯府亲自来道歉,这事才算完。
“走吧,去看看。”
沈枝意撩起衣袍起身,她早已经换了一身衣衫,重新梳妆打扮,除了额头上那道血痕还没散去,丝毫看不出方才在皇城大道上打架时的模样。
沈枝意走到门口,云锦上前替她开门,朱红色的大门一打开,她便看见秦雪卿那张熟悉的面容立在台阶下,身后还跟着垂头丧气的秦慕阳。
“忠义侯府秦雪卿见过五公主。”
优雅温婉的女子在面前微微福身,她低垂着脑袋,双手搭于身前,未着明艳的颜色,但整个人却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没听见身后紧随的动静,秦雪卿反手朝身后之人拍了一巴掌。
“说话!”
秦雪卿身后,秦慕阳勾着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一脸不服气的样子,朝沈枝意点头:“见过五公主。”
沈枝意立在台阶上,俯视着二人,两人虽孤身前来,未曾带丫鬟和小厮,但手里却不空,秦慕阳两手都提溜着包装精致的木盒子。看着不重,却能将他的双肩压垮。
明知二人来的目的,沈枝意还是问了一句:“秦姑娘匆匆而来,有何要紧事?”
秦雪卿上前一步,扬声道:“慕阳今日冲撞了公主,言行无状,他不懂事,是我这个长姐没教好,所以今日我特带慕阳来向公主道歉,请公主宽恕。”
父亲离家前,将尚年幼的秦慕阳和整个侯府都交在她手里,就是相信她能看顾好府门,照顾好幼弟。
如今秦慕阳犯错,牵连整个侯府,那就是她秦雪卿没管教好,她理当前来告罪。
见秦雪卿低敛眉眼,往日总是微微扬起的头颅在沈枝意面前低下,秦慕阳心里登时有些不自在,说不出来的感觉,有些堵得慌。
他有些气恼地拽了拽秦雪卿的胳膊:“长姐。”
“道歉。”
“……”秦慕阳梗着脖子不作声。
秦雪卿偏头,余光瞪了他一眼:“父亲不在家,长姐管不了你了是吧?”
见秦雪卿抬手就要教训他,秦慕阳缩了缩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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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向不敢跟长姐拗,因为他清楚,长姐虽疼他,但原则和规矩在第一位,他若犯错,长姐也是真的会教训他的。
于是秦慕阳不情不愿地走上前,朝沈枝意拱手:“今日冲撞公主,是慕阳的错,还请五公主见谅。”
沈枝意将两人的动作看在眼里,听到秦慕阳同她道歉,她笑着摆摆手:“无妨,今日之事本公主也有过错,总归是出过气了,这事便罢了。”
闻言,秦雪卿诧异地抬眼,她没想到五公主竟如此好说话?
秦慕阳虽与沈枝意自小相熟,但秦雪卿却与她没有过多接触。来之前,听秦贵妃的意思,这位五公主是受了伤,怎么也不肯轻易原谅秦慕阳的,所以秦贵妃特意让她带了厚礼来,嘱咐她要在公主府门前当众道歉。
本以为要再纠缠片刻,她都做好了要卑躬屈膝的准备了,不曾想沈枝意这么快就原谅了他们。
但秦雪卿不知,沈枝意会轻易原谅秦慕阳,却是因为她。
前世她们虽没有过多交集,但沈枝意对她的印象却很好,知道她自小掌家,是个聪明冷静有头脑的大家闺秀。每每秦慕阳犯错,都是她亲自出面摆平,维护住忠义侯府的门楣,因此深得秦贵妃的喜爱。
倘若沈枝意没记错的话,前世秦贵妃是有意让秦雪卿成为三皇子妃的,可她却不愿意。
她说自己无意攀附权贵,做不得后宫主位,但在沈枝意被陷害囚禁的时候,她却愿意向秦贵妃求情。
最后秦贵妃虽然并未放过沈枝意,但这个情分沈枝意是记下了。
反正她也当街教训过秦慕阳了,打得他鼻青脸肿,相比较起来,沈枝意额头上的那一点伤根本不算什么。
沈枝意邀请秦雪卿进府聊,让秦慕阳在外等着,她们没聊完就不许他离开,秦雪卿听着,心里也大约明白沈枝意的意思。
她面上虽原谅了秦慕阳,但心里却还想着要教训他一下。
于是秦雪卿说:“公主见谅,慕阳幼年时母亲便离世了,父亲一直在外驻守,他自小无人教导,又被家中祖母惯坏了,才会是如今这般性子。”
祖母偏宠这独一的孙子,且他自小是跟着沈明睿一道长大的,有秦贵妃疼爱,总觉得有人给他撑腰,就天不怕地不怕了。
殊不知,他是一直被人家当挡箭牌在用,哪一日真的犯了大错,开罪于陛下,秦贵妃和沈明睿又岂会再继续保他?
“幼弟莽撞,侯爷又不在府,倒是要辛苦秦姑娘劳累周旋了。”沈枝意道。
秦雪卿笑着摇摇头:“父亲看重,将侯府交于我手,我理当撑起家里,又谈何辛苦?”
她是家中长女,自小得父亲教导,理应撑起家中琐事。况且,她处理府上事务多年,早已经习惯了,便不觉得辛苦。
云锦在身侧倒茶,沈枝意伸手,为秦雪卿也递上一杯:“这是今年的新茶,秦姑娘也尝尝。”
“多谢公主。”
沈枝意抿了口茶水,余光瞥着对面的秦雪卿,见她揽袖细品,随后一饮而尽,沈枝意垂眼,也将杯中茶水饮尽。
她顿了顿,故作无意地问:“本公主听闻,秦慕阳是跟着侯爷一道去驻地的,他如今归府,是否侯爷也快回来了呢?”
秦雪卿放下杯盏,说道:“父亲还未归,前些日子传信,说是须得些时日才能处理好驻地的事。不过……应该也要不了多久了。”
“哦?是吗?”沈枝意应声。
若她没记错,前世就是在忠义侯归来不久后,秦贵妃自觉母家有了倚仗,便生了要父皇立沈明睿为太子的心思。
她忌惮沈枝意的宠爱,又因和亲一事记恨皇后,担心沈枝意和沈明熙不能为自己所用,反倒为皇后做了嫁衣,这才想法子将他们一道除去。
大概……沈枝意算了算时间,应该也快了吧。
忠义侯回府之日,便是她的死期了。
19. 第19章
陆逍从宫中回府,刚到门口,翻身下马,就听他随身的侍卫前来通报。
“将军,三皇子来了。”
陆逍随手将缰绳递给门前牵马的小厮,听见这话,他面上不禁有些疑惑:“他来做什么?”
印象里,陆逍并不记得自己跟三皇子有何来往。
况且,他回皇城这么久,除了陛下封赏庆功宴那一次,三皇子朝他敬了一杯酒外,其他时候他们连面都少见,三皇子又怎么会主动到府上来找他?
但陆逍念头一转,又似乎是明白了些什么。
紧接着就听侍从说:“三皇子说,是为了忠义侯之子秦慕阳的事来跟将军道歉的。”
陆逍大步踏进府门,看来是被他猜对了,这件事跟他有牵扯,但关系不大,所以三皇子特意来找他,必定有其他目的。
“人呢?”他问。
侍从道:“在前院等着呢。”
他们说了大将军不在府上,可三皇子偏要等,侍从们哪里敢悖了三皇子的话,便只能让他等着。
陆逍将要迈进偏院的步子一顿,转而走向前院的庭前,他穿过长廊,远远地就看见沈明睿坐在厅中。
“微臣陆逍见过三皇子。”他躬身拱手,神色淡然。
见陆逍来,沈明睿起身,笑着应和:“本皇子可算是等到大将军回来了,大将军不在府上,本皇子连杯茶都没得喝,只能苦苦等着。”
陆逍一愣,招手示意侍从进来:“去给三皇子殿下倒杯茶。”
“将军,咱们府上……有茶吗?”侍从也愣了一瞬,想想,他们将军好像从来不喝茶的。
陆逍:“……那就去烧壶热水。”
侍从拱手出去,陆逍面带歉意地跟沈明睿说:“三皇子殿下见谅,微臣府上清寡,没有茶水可喝,只能委屈殿下喝点热水了。”
陆逍是行军打仗之人,甚少有时间在府上居住,自他十五岁替父出征开始,连皇城都没回过,这将军府自然也就闲置了,别说喝茶,有水喝就不错了。
且他是武将,府上伺候的都是些粗糙的汉子,往日只知练兵打仗,根本想不到这种倒茶伺候的小事。
沈明睿心里清楚,自然也不会真的跟他计较,只开着玩笑说了一句:“看来,本皇子倒是让大将军为难了。”
“岂敢,殿下莫怪就好。”
陆逍长臂一伸,引着沈明睿坐下,将军府里的桌椅板凳也都是多年前置办的,他没在府上的时日里,甚至都无人打扫。好在陆逍回来后让人简单整理了一下,总算是没太过难看。
他开口道:“殿下今日突然到访,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吩咐?”
说着话,侍从刚好端着杯盏进来,给沈明睿递上了一杯清澈的热水。
沈明睿余光瞥一眼,笑道:“大将军应当知晓,本皇子今日来,是为了秦慕阳的事。”
“秦小侯爷何事?”陆逍故作听不明白。
心知他在装傻,但沈明睿还是耐着性子解释:“慕阳今日长街纵马,不小心撞上了五皇妹,若非大将军出手,只怕这两人今天非得闹起来不可。”
沈明睿手指碰了碰杯盏的边缘,热水滚烫,透过白瓷传出热度来,烫得他陡然收了手。
“慕阳骄纵,性子又顽劣,五皇妹也是个不肯退让的性子,被父皇惯坏了,他俩碰到一起,不闹上一闹是不会轻易罢休的。也幸好是遇上了大将军,不然旁人恐怕是治不住他们。”
他轻描淡写的将秦慕阳伤了沈枝意的事归结为两人顽劣,与寻常打架无异,不过是个两个没长大的孩童玩闹罢了。
但这话听在陆逍耳朵里,却不是那个滋味。
他的公主受了伤,险些从马车上摔下来,如此严重的事情,仅仅是顽劣两个字就能一笔勾销的吗?
陆逍沉了眸子,面色却如常:“殿下言重了,臣原不知马车中的是五公主,不过是凑巧遇上,唯恐小侯爷长街纵马伤了百姓,这才无奈出手。”
沈明睿闻言,神色一敛。
长街纵马,再伤了百姓,这罪责可是还要再加一等的。
“慕阳性子急,不知轻重,多谢大将军提点,本皇子回去后定会好好教训他。”
陆逍微微颔首:“微臣多言,还请殿下莫怪。”
“怎会?”
沈明睿手中的茶水渐凉,但他始终没拿起来,只是缓缓地用指腹摩挲着杯沿。
“大将军在外征战多年,不知皇城中情况,难免觉得似雾中看花。如今父皇年事已高,已无过多精力处理这些琐碎小事,朝中之事本皇子多少都能过问些,大将军若是有何疑虑,大可来找本皇子探讨,本皇子定会大开宫门,静候大将军的。”
陆逍抬眼,正对上沈明睿期待的目光,他心知沈明睿的意思。
三皇子如今正得陛下看重,连朝政都让他插手,可见是要当做储君来培养的。且三皇子有忠义侯府和秦贵妃做后盾,论实力,也没有哪个皇子能与他一较高下。
他是最有机会成为太子的人。
正因如此,三皇子才要拉拢陆逍,有他手中兵权在侧,太子之位便是稳上加稳了。
但陆逍却委婉拒绝了:“殿下的好意微臣心领了,但微臣一介粗人,只知领兵打仗,不懂什么朝堂之事,可能也没什么机会跟殿下探讨。”
知道他在拒绝自己,沈明睿意料之中的笑了笑,眸中闪过一丝玩味。
“不急,大将军如今归朝,咱们要相处得时日还长,总有一日大将军会需要本皇子的帮助的。”
陆逍要是那么快就答应了,他反而觉得这人无趣,配不上跟他一起稳坐江山。
这天下都快要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了,还怕制不住区区一个陆逍吗?
陆逍但笑不语,沈明睿心领神会。
于是他拿起桌上的杯盏,轻轻掂量了一下,说道:“大将军这儿到底没个能伺候人的,茶水都凉了,也没人来添上。”
“让殿下见笑了,微臣府上都是些粗人,学不来那些伺候人的架势。”
便是凉了的水,陆逍也端起来一饮而尽,丝毫不在意。
沈明睿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大将军若是不嫌弃,本皇子改日给将军府上添几个丫鬟来伺候着,粗手粗脚的侍卫哪能比得过姑娘家贴心,照顾周到呢。”
……
秦慕阳在公主府门前当众道歉的事传到了宏德帝的耳朵里,沈枝意虽出了口气,但自己也没讨到好,被宏德帝宣进宫又教训了一顿。
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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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里不知都学了些什么,功课没做好就罢了,总归是个女儿家,不指望她文采有多斐然。武功好歹也随师傅练了几日,居然连秦慕阳都打不过。
要知道,秦慕阳在宏德帝的眼里已经算是个无用的废人了,沈枝意跟他打架还能吃了亏,简直就是丢人。
于是,被好一通教训的沈枝意回府后痛定思痛,决定开始努力上进。
文不成武不就,这话可不能用在她身上。
她嫌晦气。
林谢母亲的事还没处理完,翰林院那边又急忙召他回去,两边的事都让他焦头烂额,一个头两个大。
好不容易办完公务回府,没想到一进门,就看见沈枝意坐在府内庭院里,右手边坐了五个细皮白嫩的书生,左手边立着五个脱了上衣的侍卫,而她正坐在中间面带笑意的喝茶。
林谢大惊,揽着衣袍踏上台阶,指着他们问:“公……公主,他,他们是?”
听见林谢的声音,沈枝意抬手让他们先停下。
“驸马回来啦。”
沈枝意看着他的脸色,心情大好,笑道:“本公主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本公主的驸马,林谢。这几位是翰林院送来的书生,听说个个文采斐然,学富五车,才学不在驸马之下。这几位是羽林卫送来的侍卫,教本公主防身之术的。”
她说着话,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向林谢,林谢也看着那几人,诧异的面色泛起一阵青白,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这简直……简直就是没眼看!
“公主找他们来做什么?”林谢听着更是疑惑了。
沈枝意道:“父皇总说我课业学的不好,叫我多跟驸马学习,本公主想着驸马如今公务繁忙,怕是没空来教导我,于是便让翰林院替我寻了这些书生来。”
林谢:“这是……书生?”
“不是吗?”
沈枝意眨巴着杏眼,瞥着身侧齐刷刷一排端坐的白嫩少年们,个个穿着素色衣衫,头发用布带挽得一丝不苟,手里还捧着各种各样的书册。粉色的薄唇一张一合,念出来的诗词都比太傅念得好听。
这不是挺好的嘛,看着他们,沈枝意觉得自己的求知欲都爆棚了。
“他们……”林谢气急,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哪里的书生会跟公主坐一桌喝茶说笑?
但林谢不敢说,他只能转向另一侧,指着那几个脱了上衣,正在一动不动扎马步的侍卫:“那他们呢?”
沈枝意目光转向那几人:“哦,他们啊,他们是父皇安排来的,说是贴身护卫,顺便教我些防身之术。”
免得下次再遇到些不长眼的,受了伤事小,丢了皇家颜面可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教防身之术需要脱衣服吗?
而且一个还不够,还要五个,学得过来嘛!
但听说是陛下安排的,林谢有再多话都只能咽回去,哪里还敢再问。
他长舒一口气,对沈枝意挤出一抹笑来,说:“天色不早了,公主还要学到何时,还是早些让他们回去吧。”
“回去?”
沈枝意摆摆手。
“他们不回去,从今儿开始,他们就住进公主府了,方便日日教导本公主,驸马可有异议?”
20. 第20章
不过多时,沈枝意在府上养男宠的事就传了出去。
听闻这些男宠自入公主府开始,五公主便日日与他们在一处,读书也好,练武也罢,旁人都不在意,他们笑的是林谢好不容易攀上了公主的高枝,竟还不如几个无名无分的仆从。
风声传到前朝,满朝上下都拿林谢当笑话说。
笑他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攀上了公主的高枝,哪成想公主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视他如草芥。
第二日散了朝,宏德帝从随侍的太监嘴里也听说了这件事。
紧接着,他立马派人将正在府上好好“学习”的沈枝意给叫进宫了。
沈枝意听了宏德帝的控诉,马上表示委屈:“父皇明鉴啊,儿臣可是按照父皇的旨意去办的。”
“寡人叫你在府上养……养男宠的?”
“还一次养十个!”
宏德帝大惊,他甚至都不好意思开口说。
堂堂公主,还是已婚的公主,当着驸马的面在公主府上养男宠,说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沈枝意撇着嘴:“父皇不是嫌儿臣功课做的不好,叫儿臣回去好好学嘛,儿臣特意找了翰林院最有文采的书生来教导。怕一个教不好,我就要了五个,个个都是满腹经纶,出口成章的新科进士啊。”
她本想直接找十个的,但又怕十个教不过来,太多了也不行,所以就退而求其次,选了其中最好看的五个。
正所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沈枝意这两日才忽然明白读书的道理。
还得是有兴趣才能学得好。
沈枝意说得一脸得意,她这事办的这么漂亮,父皇该夸她的,怎么还怪她了呢。
宏德帝又问“”“不是十个吗?那另外五个呢?”
沈枝意说:“父皇忘了吗,您那日赏了儿臣五个侍卫啊,说是安置在公主府里保护儿臣的啊。”
“……”
想想,好像还真有这么回事,他确实给公主府上安排了五个侍卫过去的。
于是,宏德帝又不明白了:“那怎么就传言成男宠了呢?”
沈枝意两手一摊:“儿臣也不知啊。”
“在你府上传出去的话,你怎会不知?”
“那兴许……”沈枝意想,“兴许是驸马误会了,才传出这种话来的吧,不过驸马这几日早出晚归的,儿臣根本没跟他碰上面,自然也不太清楚。”
说起驸马的事,宏德帝又免不了叹息一声。
他前些日子就听说,沈枝意特意传了话,嘱咐翰林院不许额外照顾驸马,还要将最棘手的公务全都交给他,让他越忙越好。
翰林院皆是清高的书生,最看不惯攀龙附凤的事,如今沈枝意开口让人薄待驸马,那群人自然更加看不起,不知道在背地里怎么磋磨驸马呢。
如今又出了养男宠的事。
宏德帝心里明镜似的,公主府里都是宫里派出去的,嘴巴比什么都严实,根本不可能妄议主子的事。驸马是读书人,不止清高,骨子里还有些古板,这么伤他脸面的事,他是不可能自己传出去的。
明白沈枝意的意思,宏德帝禁不住伸手戳着她的额头:“当初可是你死活都要嫁给驸马的,如今遂你心意成了亲,你又不把人放在眼里了。”
额头上磕伤的疤痕还没散去,沈枝意吃痛的皱了下眉头,软声撒娇:
“儿臣那时年少不懂事,如今才知,凡事都不该只看表面,喜欢的东西也不一定都要攥在手里,强扭的瓜不仅不甜,还可能会伤人呢。”
但可惜啊,凡事都没有早知道,若非如此,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想要后悔药。
想到这儿,沈枝意陡然觉得自己幸运,她还有能重来的机会,让她幡然悔悟自己曾经犯下的错。
见她说得一本正经,宏德帝不禁笑出了声:“你这都是哪里来的歪理?”
“经验所得,说了父皇也不懂。”
沈枝意撒了个娇,这件事就过去了。
但林谢那儿,这事却没那么简单就过去。
翰林院里,林谢孤身一人坐在案前,面前是比他坐着还要高上许多的书册,皆是历年来尘封的陈年旧册,不仅蒙了灰尘,还缺东少西,有些连个整句都顺不下来,都需要他逐字逐句的誊抄下来。
这些便是他今日的公务。
自他入仕起,日日都做着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杂活,今日誊抄出所有书册和卷宗,明日又该将旧书拿出去晒太阳。他日复一日的等着,等他们将所有不愿做的琐事都加注在自己身上。
可他明明跟这些人一样,都是凭着自己的本事考进来的,他却为何变成任由他们呼来喝去的仆从?
林谢知道,这些都是因为沈枝意!
自与公主相识开始,他便一直忍辱负重的讨好公主,他亲手折了自己的傲骨,将自己碾进尘埃里,不过是为了攀上五公主这根高枝,让那金枝玉叶的公主为自己倾覆所有。
他要让自己的努力得到应有的回报,他要让多年辛劳的母亲过上好日子,他更要让曾将他们逐出宗族的林家悔恨不已!
可他心里又对公主的娇蛮任性感到不屑,他心里不平衡,凭什么沈枝意什么都不需要付出,就能受人尊重,让所有人都跪在她脚下。而自己寒窗苦读多年,高中探花后也只能成为一个被人使唤的小吏。
想到这儿,林谢的手微微颤抖着,笔尖一顿,登时晕染了一个黑点,纯白的宣纸上,那一点黑墨异常显眼。
林谢放下毛笔,将已经写了大半的宣纸揉碎扔掉。
罢了,这一册再重写一份吧。
一侧的隔间里,同僚们在那处休息,喝茶闲谈,似是看见林谢揉碎了纸张,又愤而重写的动作,不禁惹得众人嘲笑。
他们说:“连誊抄几本书册都这么麻烦,都快晌午了,还一本都没完成,到底是有公主撑腰,就是与旁人不同。”
“笑话,五公主要当真愿意为他撑腰,还能让他到咱们这儿来做个闲差?那不得巴巴地往六部送,再不济也得是个有实权的官职吧。”
“别说了,五公主现在哪里还有心思管他啊,你们没听说吗,五公主在公主府上养了十个男宠呢。”
“怎么不知,那不就是咱们翰林院亲自送去的嘛,想攀公主高枝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他林谢一个。”
“就是,他都攀上公主的高枝了,还一副受了罪的样子,忍辱负重的给谁看?要是真清高,有本事他就靠自己啊,他若是凭自己坐上今日的位置,咱还高看他一眼呢。”
林谢耳朵里听着同僚们嘲讽的话,门外忽然有人来报,说他母亲又派人来找他。
林谢烦躁不已,他长叹一口气,准备起身先去处理母亲的事,忽而目光瞥见展开的书卷上写着沈明睿的名字。
他陡然想到了三皇子。
—
过两日是姜丞相夫人寿宴,皇后早早跟她提过这事,恰好沈枝意也收到了请帖。
她素日与姜丞相之女姜云笙的关系不错,每每宫中宴席,两人都能坐在一处闲谈几句。而今恰逢相府牡丹盛开,所以夫人寿宴姜云笙也给她递了帖子来,邀请她前去赏宴。
沈枝意出门的时候,碰巧遇上林谢,她理了理身上新做的胭脂色罗裙,打量了对方一眼。
“驸马也要出门?”
林谢往常都穿官服,即便是常服,也都是些素色,极少会穿这么鲜亮的颜色打扮自己。
且他还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抬头挺胸,整个人的步伐都轻快不少,丝毫不是前些日子颓废的模样。
林谢被她叫住,正要踏出门的步子一滞,他摸了摸鬓发,垂眼道:“是,翰林院里还有些杂事要做,我去去便回。”
沈枝意眼眸一转,林谢以前心虚的时候总会摸着头发不敢看她,没想到重来一世,还是这般耐不住性子。
她心知林谢是在骗她,沈枝意也没拆穿,只是笑着说:“那驸马早去早回。”
林谢拱手踏出门去,云锦瞥着沈枝意的脸色,禁不住开口:“公主,翰林院今日不是休沐吗,驸马还有什么要紧事处理?”
沈枝意看着林谢离去的背影:“连你都知道,他还敢如此欺瞒本公主。”
无非是以为她不会查,又或者是有了别的能压住她的靠山。
“那需要派人去跟着驸马吗?”
“不必。”沈枝意抚着发上的珠钗,淡淡应声道,“我知道他要去见谁。”
公主府的马车行驶在皇城大道上,丞相府离她不算远,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相府门前。
沈枝意到的时候,相府的宾客已经基本到齐了,姜丞相亲自在门口迎客,眼见沈枝意的马车到了,他立即迎上前来。
“五公主亲临,是老臣与夫人的荣幸。”
云锦搀扶着沈枝意下马车,她微微颔首,下巴低了低,道:“丞相大人不必如此多礼,本公主与云笙相交,您算长辈,今日只当本公主来参加尊夫人寿宴便好。”
姜云笙在内院招呼,一看见沈枝意,她便立即跑上前来,将人领到院内的庭前坐下。
“我还以为公主不会来了。”姜云笙说着话,一旁的丫鬟立时端了茶点上来,恭恭敬敬地递给沈枝意。
沈枝意接着温热的茶水,轻轻嗅了一口:“怎会,你亲自相邀,我必定要来的。”
姜丞相有两子一女,姜云笙是最小的女儿,他两个儿子前些年刚刚入仕,姜云笙今年也恰好十七,比沈枝意大上一个月。
大庆女子到了十六七就该择婿了,沈枝意十七才出嫁,是因宏德帝还没想好让她嫁给谁,直到和亲的消息传来,未免他的公主嫁出塞外,宏德帝这才纵她随便选一个。
而姜云笙十七未嫁,则是姜丞相及其夫人舍不得。
她亦是家中娇养的宝贝,姜夫人选了又选,想为她选一个最好的。
“况且……”沈枝意说,“我今日可不是自己来的,我还带了母后的贺礼来。母后在宫中不便出来,所以特意让我一道带来,送给姜夫人。”
她说着,身后云锦便将贺礼奉到姜云笙面前。
姜云笙看了一眼,受宠若惊:“没想到皇后娘娘还记着我母亲的生辰。”
“那是自然,母后和姜夫人曾是闺中好友,这样的情分自是多少年都忘不掉的。”沈枝意说。
皇后未嫁之前,就与姜夫人相识,两人同是世家贵女出身,是皇城中宴席的常客,也是说得上话的手帕交,跟沈枝意和姜云笙如今差不离。
只不过后来二人各自嫁娶,皇后入主凤朝宫,不能时常从宫中出来,两人的交集便少了。但每每宫中设宴,皇后还是会亲自邀请姜夫人去赴宴。
姜云笙道:“那我一定要去告诉母亲,她听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姜云笙欢欢喜喜的捧着贺礼去内院找姜夫人,宴席还没开始,沈枝意闲来无事去院外转了一圈。
等她再回来时,庭前女眷的席位上已经坐了不少世家贵女,沈枝意正准备踏进门,忽而听得席内一阵喧闹声,娇滴滴的女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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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在笑。
沈枝意抬眼,便见一个身着翠绿长裙的女子说:“你是哪家的,怎么坐在这个位置?你可知你坐的这个席位是五公主的。”
席位间,石蓁蓁刚找了个地方坐下,就听得有人跟她说话,她有些拘谨的抬起头,问:“这儿可写了五公主的名讳吗?”
“不曾。”绿衣女子道。
石蓁蓁松了口气:“那我坐下,又有何不可?”
闻言,绿衣女子笑了起来,连带着她身边的一众世家女都跟笑起来,眼神里满是嘲讽的意思。
“瞧瞧,她竟不知那个位置她为何不能坐?”绿衣女子说,“我以前从未见过你,你是谁家的?父亲是何官职?”
石蓁蓁昂了昂头:“家父是典军中郎将石仲培,我自幼随家父在边关长大,刚回皇城不久,所以你没见过我,我自然也没见过你。”
听她如此说,人群中忽然有人想起:“原来是随陆大将军从边关归朝的典军中郎将,你就是那个受陛下封赏的边关女将石蓁蓁?难怪不懂皇城的规矩。”
听那人说起,众人才想起前些日子陆逍带兵回城,其队伍中就有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女将,陛下夸赞她年少有为,巾帼不让须眉,便对她大加封赏,如今看来便是眼前之人了。
但世家贵女们一向对武将的事不关心,更不知她父亲那个典军中郎将是个什么职位,她们只知石蓁蓁如今占了五公主的位置,那就是大不敬。
绿衣女子一心想巴结沈枝意,又见她傲慢不肯服软,便开始对石蓁蓁冷嘲热讽。
“既然你不知,那我便来教教你,世家礼仪一向是尚左尊东,你眼下坐的那个位置是在西墙前铺席,坐于席位面相东,便是尊东之位。”她长袖一摆,“今日席间,除东道主寿星姜夫人外,便是五公主最为尊贵,按理那便是五公主的位置。”
况且,她方才分明见五公主在那席位上已经坐下了,还是姜云笙亲自领着过去的,那如何不是五公主的席位呢?
石蓁蓁听得一愣一愣的,眼下被一群人死死盯着,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石蓁蓁自小跟随父亲在边塞长大,身边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只知舞刀弄枪,怎么随意怎么来,就连打仗都是只知输赢,没有策略和对错。
往常他们吃庆功酒,都是大将军居于主位,其他人想怎么坐就怎么坐,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从没听说过什么尚左尊东的道理,她也根本不懂。
如今忽然听说,反倒让她不知所措了起来,像个未经世事的孩童误入了大人的餐席。
“我……”石蓁蓁攥着手,像是边塞沙场翱翔的雏鹰低下头。
她第一次来参加宴席,不懂贵女们之间的礼节,不成想就闹了笑话。
一群女子尖锐的嗓音催促着她起身,说别等五公主回来,到时候再治她个大不敬之罪,那可就难看了。
石蓁蓁咬着牙,正欲起身,门外沈枝意大步踏了进来,扬声道:“本公主远远地就听有人在这里喧哗,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事,不过一个席位,谁愿意坐就坐了。”
“五公主,那可是姜夫人特意留给您的位置。”
绿衣女子凑上前,一张浓妆的面容奉起满面笑意,沈枝意忽而想起,她应当是哪个尚书之女,先前在宫宴时见过的,不过印象不太深。
“本公主的位置?”
沈枝意偏头搭了个腔,绿衣的贵女便觉她是在同自己闲谈,立即欢欣地应声:“是,公主的位置,岂是区区一个中郎将之女可坐的。”
“那你觉得她应当坐在何处?”沈枝意又问。
绿衣女抬起下巴,应道:“世家的规矩,尊位是西墙前席,坐席向东,其次是南北向坐,我看以她的职位,恐怕只能落到最末的席位了。”
也不知姜丞相和夫人是怎么想的,居然还给他们递了帖子。
闻言,沈枝意禁不住笑出了声,嘴角一弯,随即又冷下面容:“既是本公主的位置,那本公主想给谁坐就给谁坐。”
她走上前,将石蓁蓁将要起身的动作给按了下去。
“本公主倒觉得,她坐在这儿挺合适的,还是说,你在质疑本公主的做法,觉得本公主的行为有失偏颇?”
绿衣女子身形一怔,慌忙跪下:“臣女不敢,还请公主赎罪。”
一时间整个庭院间无人敢言语,空气陡然凝滞,所有人都屏气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得罪了五公主。
谁人不知这位五公主最受陛下偏宠,又有皇后做靠山,身份何等尊贵。
“罢了。”沈枝意摆摆手,“今日姜夫人寿宴,本公主不过是来贺寿的,并不想问罪于谁。想来宴席快开始了,尔等随意吧。”
众人恭恭敬敬的朝她福身行礼,随后各自寻位置坐下去了。
沈枝意偏眸,看了眼身侧正盯着自己瞧的石蓁蓁,朝她莞尔一笑,说道:“石小将军,请问本公主可以坐你旁边吗?”
石蓁蓁一愣,原本在瞧她的面容登时泛起红晕,于是她连连点头:“当,当然可以。”
沈枝意欢欢喜喜地坐下,此时姜云笙正搀扶着姜夫人到了庭院中,宴席正式开始。
轻扬的奏乐声响起,一众舞姬鱼贯而入,沈枝意抬眼看去,远远的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笑意僵在嘴角。
噩梦中女子声声笑意浮现在眼前,与眼前人的舞姿如出一辙。
沈枝意瞳孔皱缩,登时沉了眼眸。
是她来了。
卫云瑶,这一世,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21. 第21章
一众姿容绝世的舞姬立于席间,穿着鎏金的鲜红舞衣,举手投足都随着丝丝琴声,或起舞,或转合,队伍变换,引人注目。
沈枝意坐在席位上,抬眼淡淡地瞧着站在最中央的卫云瑶。
她确实长得漂亮,身姿也出众,即便是周围一群浓妆艳抹的美人包围,她也是其中最亮眼的一个,以至于沈枝意一眼便能认出她来。
不止沈枝意,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对她的舞姿声声称赞。
前世在知道驸马和她的事后,沈枝意也曾查过她的身份,跟如今大理寺少卿调查的结果别无二致。
卫云瑶原是一个将军的女儿,她父亲在外征战,但那一战输了,只有她父亲一人活着回来。于是朝廷中便有人弹劾,说是她父亲泄露了军事机密,才导致那一战全军覆没的,卫家因此被抄家流放。
为了查出真相,卫云瑶从流放之地逃出来,辗转回到皇城,隐藏于长乐坊,并化名锦绣。她利用自己的美貌,接触那些达官显贵,只为给她的父亲平反。
不得不说,卫云瑶不仅聪明,还很有胆识。
若非如此,她一个无权无势的舞姬,且又是戴罪之身,又怎能利用得了驸马和三皇子,撼动当朝最受宠的公主,然后踩着她上位,最后成为丞相夫人。
见沈枝意的目光始终落在中间那人的身上,方才说话的绿衣女子立即凑上前,向沈枝意引荐。
说长乐坊的舞姬中就锦绣跳的最好,她若是喜欢,便可引入公主府里做个舞女。
听见声音,沈枝意偏头看她一眼,对上沈枝意的眼眸,绿衣女子心中便觉有戏。
沈枝意以前喜欢热闹,喜欢跟世家贵女们开宴,奏乐赏舞,什么春日宴,赏花宴,她从不错过,所以公主府上常年备着一行专为她表演的舞姬。
不止是她,所有开府的王孙贵族都是这样,在皇城中似乎已经成默认的惯例了。
听那人说起这话,沈枝意忽而想起,前世她来参加府宴的时候,也有人跟她举荐了卫云瑶,但她那时忙着关心驸马,极少开宴,自然也没放在心上,这事便罢了。
她从未想过,原来她早在这时就已经见过卫云瑶了。
见沈枝意没搭话,绿衣女子又上前问了一句:“公主,您觉得可好?”
沈枝意伸手,接过云锦递来的茶盏,眼神轻蔑。
“本公主自幼就看遍了宫里宫外最好的舞姬,你拿这种货色来糊弄我,就不怕本公主治你的罪吗?”
清亮的女声压低了嗓音,语气毫无波澜,听在旁人耳朵里,像是沉静无声的审判。
绿衣女子一愣,随即试探着问:“公主……是觉得她不够美吗?”
还是舞跳得不够好?
沈枝意端正了身子,不动声色的盯着她瞧:“美。美则美矣,不过缺了点灵气,倒是俗得很。”
话音落下,刚巧琴声骤停,沈枝意的声音在席间回响。
众人原本在欣赏着,纷纷觉得那名唤锦绣的舞姬跳得不错,可听着沈枝意的话,贵女们面面相觑,瞬间竟尴尬的不敢再说话。
五公主都开口说不好了,谁还敢反驳?
一曲舞毕,舞姬们摆出了结束的姿势,卫云瑶的位置恰好在沈枝意面前。
她抬眼看向沈枝意,沈枝意也正看着她,四目相对间,仿佛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味。
各怀心思。
沈枝意看着卫云瑶离去的背影,她知道,很快,卫云瑶就会攀上驸马。
气氛一瞬间凝滞下来,幸而这时姜夫人开了口,:“今儿这舞说来也奇怪,我以前从未见过,听云笙说,是刘尚书的千金举荐给她的。我今日瞧着,舞姿很是与众不同,连人都是新鲜的面孔呢。”
刘尚书的千金,便是方才同沈枝意说话的绿衣女子。
听见姜夫人话语里提到她,绿衣女子忙起身应承:“是,我也是前些日子碰巧遇上了,觉得很不错,所以趁着夫人寿宴的日子,想让大家都欣赏欣赏。”
只是……
她本意是想将人送到五公主府上的。
她早听闻五公主最是喜爱奏乐赏舞,公主府里还养着一群专为她表演的舞姬。所以在她看到锦绣的容貌和舞姿时,她心下便有了这样的打算。
要是她送去的人能得五公主欢心,让公主府里有他们尚书府的人,这样她父亲以后想要办事岂不是容易很多?
可谁曾想,五公主竟不喜欢锦绣,这才让她的如意算盘落了空。
“二小姐有心了。”姜夫人说着,目光偏向沈枝意,“今日这舞确实不错,但要说舞姿最好的舞姬,那必然都在宫中了。五公主往日在宫里早已看惯了各种绝色,寻常人自是难以入她的眼。”
沈枝意颔首:“姜夫人说笑了,我往日只是随母后赏宴时看看,但姜夫人却是其中行家,想必夫人的眼光一定比我还要高。”
“公主竟知道此事?”姜夫人的眼神亮了亮,看向沈枝意时带了一份欣喜。
她的陈年旧事,原以为再无人知晓了呢。
沈枝意道:“曾听母后提起过,说姜夫人少时曾为皇祖父献舞,一舞名动皇城,是世家贵女们的典范。皇祖父还因此嘉奖了夫人,亲笔题字‘灵动飘逸’四个字,以示夫人舞姿出众。”
姜夫人垂眸浅笑:“不过是些陈年往事,不想皇后娘娘还记得如此清楚。”
说起这些陈年往事,姜夫人面上由不得泛起欣慰的笑意。若非当年那一舞,她还没有这个机会遇见初登金科的姜丞相,便是那时,两人一见钟情,才有如今的时日。
这其中也少不了皇后的成全,姜夫人时刻铭记在心。
于是姜夫人端起面前的杯盏,朝沈枝意遥遥敬了一杯:“今日宴席,有娘娘的贺礼镇场,五公主亲自驾临,是臣妇之幸。臣妇无以为报,只能以茶代酒,先敬五公主一杯。”
“夫人客气。”
沈枝意也端起杯盏,与她同饮,以示礼节。
两人说话间,前院忽而一阵喧嚣,姜夫人派人去瞧瞧,丫鬟回来禀报,说是忠义侯府的大小姐和小侯爷也来了。
闻言,姜夫人下意识地看了沈枝意一眼,随即起身去迎接。
秦雪卿和秦慕阳也来了?
沈枝意放下茶盏,人还坐在席位上,微微低着头,她正想着前世似乎没见这两人来,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姜云笙看在眼里,还以为她是在意秦慕阳。
毕竟,整个皇城何人不知,前不久五公主刚刚跟秦小侯爷在长街上大打出手,闹得沸沸扬扬。这场闹剧刚过不久,两人就在丞相府遇上,不知又要搞出什么名头来了。
姜云笙看着母亲出去迎接,自己则凑到沈枝意旁边,低声说:“公主可是介意与秦小侯爷同席?”
听见声音,沈枝意才恍然回神,不明所以的问:“为何这么说?”
她看起来像是很不情愿的样子吗?
姜云笙道:“公主一向不喜欢小侯爷,且前些日子你们打架的事又闹得那样大,这才过去没几日,今日若见着面,只怕两方都尴尬。”
她邀请沈枝意的时候,并不知她父亲也一同邀约了忠义侯府,最关键的是,忠义侯府还真亲自来了。
“公主若是不想见,我便派人将他们引去牡丹园,公主在庭前喝茶便好。”
庭前也有一小片牡丹开得正盛,她们在这处喝茶赏花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总比一群人涌入牡丹园,还要互相寒暄来得舒服。
但沈枝意却坦然道:“我有什么可尴尬的,被责罚的又不是我,倒是他,见着本公主才应该无地自容。”
庭院前分两处席面,女眷居于侧厅,与主厅的席面只隔了一个屏风。听见外面响动,大约是要到了去赏花的时间,贵女们纷纷出去看,一时间侧厅里走了七七八八。
沈枝意本不想出去,她对观赏牡丹兴趣不大,外面再好看的花也不如她公主府里新培育的品种来得娇艳。
但听见姜云笙这话,沈枝意倒觉得,她若是不出去一趟,被秦慕阳看见,还要以为自己是在躲着他呢,没有脸面同他共处一席。
可笑,她可是堂堂五公主,有什么是她该避的。
要躲,也该是那狗东西躲着她才是!
“不就是赏花吗,走,本公主便随你去赏花。”沈枝意撩起衣袍起身,气势汹汹的往门外去,长袖一摆,险些将一旁石蓁蓁的茶水给掀翻了。
旁边人一愣,就这么目送她大摇大摆的甩着袖子出门,心里隐隐泛起嘀咕。
姜云笙也忙撩起袖子追上:“公主,不是那边……”
侧厅前的长廊外有两道门,一道直通外院,出门走过两步便可见花朵盛开的牡丹园。而另一侧门则是与主厅相连,只一道屏风相隔,方才姜夫人便是从这道门前去迎接秦雪卿的。
沈枝意只见姜夫人往这处走,便也顺着从这道门出去,不曾想一出门,就被一道莽撞的身影给撞得眼冒金星。
“瞎了你的狗眼,什么东西,敢撞小爷……”
沈枝意捂着肩膀,还没抬头就听得面前人气呼呼的叫骂起来,少年人的声音在庭前显得异常响亮。
有人闻声而来,正巧看见这一幕,秦慕阳龇牙咧嘴的昂起下巴,还欲再骂,就见沈枝意那张娇俏的面容出现在眼前,惊得他刚要出口的话立马就咽了回去。
“……”
他怎么那么倒霉,怎么什么场合都能遇见沈枝意。
沈枝意抬眼,听见对方不善的言辞,火气立马窜了上来,在看清居然是秦慕阳时,她杏眼微瞪,抬了抬下巴,一字一句反驳回去:
“本公主看,是瞎了你的狗眼!”
“我……”秦慕阳被噎了一句,竟也不敢说话。
这要是以前,他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沈枝意的,但今时不同往日了,他刚刚因伤了沈枝意被责罚,倘若他今日再冲撞沈枝意,陛下那儿肯定不会轻饶他。
最重要的是,他大姐今天也在,他可不想再被大姐教训了。
沈枝意环胸凝他一眼:“你什么你,撞了本公主,不知道该怎么道歉吗?”
她早知道秦慕阳是屡教不改,反正有沈明睿给他撑腰,他便是在姜丞相府上也敢如此大言不惭,娇纵成性。
先前沈枝意轻饶他,是看在秦雪卿的面子上,今儿可不一样了。
今儿秦慕阳当众以下犯上,可是所有人都亲眼目睹的,她要是不趁机教训一下,秦慕阳还真当她是怕了沈明睿了。
“你让我给你道歉?”秦慕阳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呵,做什么梦呢,他还从没听说,自己需要给谁道歉呢。
沈枝意歪了歪脑袋,眼神轻蔑地打量他:“不应该吗,还是说,小侯爷前些日子的教训没吃够,还没学会怎么跟本公主道歉?”
“你说什么!”
听沈枝意提起这事,秦慕阳就禁不住冒起一团火,她还好意思提?
大姐一向宠爱他,从不曾严声恶语的对他说过话,要不是因为沈枝意,姐姐又怎会生气,罚他跪一夜的祠堂,跪得他好几天站不起身,出不了门。
秦慕阳每每想起这事,都恨不得把沈枝意抓进忠义侯府的祠堂里关起来,让她也感受一下自己受过的屈辱!
秦慕阳:“你再说一遍!”
“我说,道、歉!”
秦慕阳居高临下地瞪着沈枝意,沈枝意也毫不畏惧地瞪回去。
二人怒目相视,一时间竟叫整个席间沉了下来,鸦雀无声。
今儿来的都是皇城中的世家朝臣,对这二位的事迹都早有耳闻,知道这俩都不是好惹的,便无一人敢上前说和,生怕战火烧到自己身上,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恰好,这时姜丞相又不在,听说门口来了个什么大将军,姜丞相和夫人亲自去迎接了,眼下整个席面上竟无一人能控制场面的。
姜云笙在身后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整个人犹豫到一张小脸都皱了起来。
她怕自己前去说和,会让沈枝意落了下风,毕竟她若是开了口,五公主不会不给她这个面子的。
可万一没说和好,再叫两人矛盾激化,要是真在这儿打起来,那可怎么是好啊。
哎呀,姜云笙急得团团转,她就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要多那一句嘴。
不行,她要去找秦家大小姐来!
秦慕阳走上前,旁边一群看戏的,他压低了声音:“沈枝意,今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小爷可是给你面子,不跟你计较了,你也别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沈枝意冷笑一声,“本公主还真不知得寸进尺是什么样。”
眼见秦慕阳变了脸色,沈枝意偏了偏头,赏他一个白眼。
“秦慕阳,看来上次的教训还没让你学乖,不知道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不如,你回去问问沈明睿,看他是怎么教你讨好本公主的。”
“沈枝意,你说我就罢了,谁准你说我表哥……”
秦慕阳一个箭步上前,伸手就要抓沈枝意的胳膊。
沈枝意见状,正要偏身躲开,不料,忽然一道纤细的身影从身侧窜了出来,如闪电一般,动作迅速敏捷,直奔秦慕阳而去。
她几乎没看清那人是怎么过来的,便见那人一把扣上秦慕阳的手腕,一个过肩摔就将人撂倒在地。
“哎哟”一声嚎叫,沈枝意再看时,秦慕阳已经躺在地上,被人一脚踩在胸口。
跟那日在长街上,陆逍制服秦慕阳的动作一模一样,沈枝意怔了神,好一阵惊诧才反应过来。
居然是石蓁蓁!
“胆敢冲撞公主,是大不敬,该打!”
石蓁蓁一手叉腰,一手扣着秦慕阳翻转的手腕,清亮的嗓音说出话来,竟叫人一时不敢反驳。
看戏的众人立时大惊,原本这俩祖宗闹起来就已经够为难人的了,眼下突然又闯出个程咬金来,还将小侯爷打伤在地……
简直就是乱成一锅粥了。
秦慕阳睁开眼,才看清眼前人是谁,他躺在地上,伸手指着石蓁蓁:“居然是你,石蓁蓁,上次小爷放你一马,你居然还敢自己撞上来!”
上次他从城外回来,在城门口遇到乞丐拦路,他本意是将人赶走,别挡了他的去路,不想那乞丐竟敢讹他,被吓着似的,立马就躺倒在地。
秦慕阳欲下马跟他理论,岂料这时一道回城的石蓁蓁跳了出来多管闲事,要替那乞丐讨个公道。
秦慕阳哪里见过如此不讲道理的女子,比之沈枝意还要更胜一筹。
那女子说不过他,就扬起马鞭抽他的马屁股,害得秦慕阳的马被惊,驮着他一下跑出去十几里的山林路,直到天快黑了才又返回城中。
石蓁蓁也看清是他,咬着牙,抬手就要揍:“纨绔,更该打!”
秦慕阳本就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一见石蓁蓁还要抬手,他立马大叫道:“石蓁蓁,我爹可是忠义侯,我姑母是秦贵妃,你敢打我?”
“那又如何?”
旁人都知他爹是忠义侯,他姑母是秦贵妃,自然无人敢动他。但石蓁蓁是塞外长大,不懂皇城里的人情世故,也不怕什么秦贵妃,忠义侯,她讲道理的方式就是用拳头。
拳头落在脸上,秦慕阳哇哇大叫:“来人,快来人,把她给我抓起来!”
大名鼎鼎的秦小侯爷当众被揍,一众想要攀附忠义侯和秦贵妃的朝臣便立刻坐不住了,几欲上前将人救下。
几个朝臣的随身侍卫上前,想与石蓁蓁较量一番,将人制住。
沈枝意本打算开口,看谁敢驳她的面子救秦慕阳,这时姜丞相恰好回来,身后还跟着那位传说中的大将军。
沈枝意刚要出口的话音被他截断,她抬眼,就见陆逍一身黑衣负手而来,语气宠溺地说:“蓁蓁,不得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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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见是陆逍,立马按住了将要上前的侍卫。
那可是边塞归来的陆大将军,陛下如今最宠信之人,可不是他们能得罪得起的。
陆逍朝一众朝臣颔首:“让诸位见笑了,蓁蓁是我的护卫,今日是替我来参加宴席的,不成想闹了这么大的乱子,她年轻不懂事,还请各位大人不要同她计较。”
陆逍轻描淡写的同他们说着话,但丝毫没有叫石蓁蓁停下来的意思。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秦慕阳挨揍,哀嚎的声音在庭前回荡,可只要陆逍站在这里,就无人敢开口制止石蓁蓁。
他虽没动手,却纵容了石蓁蓁动手。
沈枝意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明白,陆逍为何要纵容石蓁蓁揍秦慕阳。
她看向陆逍,对方亦回看她。
两人四目相对,沈枝意想说些什么,但庭前人太多,她又将话给咽了回去。
石蓁蓁打够了,拍拍手,收了拳头站回陆逍身边,朝捂着脸恶狠狠的秦慕阳昂首哼了一声。
眼见闹剧结束,姜丞相这才敢出来打圆场,一边赔笑一边让人赶紧来将这里收拾了。
陆逍假意赔礼,秦慕阳挨揍骂骂咧咧,沈枝意独在一旁看戏,三方都是棘手的主儿,姜丞相一个也不敢得罪。他筹谋算计这么多年,还头一回遇上这么棘手的事,就是辅佐陛下上位时都没这么困难。
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三人会有这么一出。
姜丞相正想着要怎么处理才能不得罪这三人,幸好这时姜云笙带着秦雪卿回来,一看见秦雪卿,秦慕阳马上变了一副模样,委屈巴巴的捂着脸,跑到她身边哭诉。
“大姐,你可算来了,她打我,你得给我报仇啊。”
秦雪卿先是一愣,听说自家弟弟挨揍了,自然是要看清揍他的人。然后她目光一转,就见一个面容清秀的姑娘站在陆逍身侧。
石蓁蓁身形纤细,却不是寻常闺阁女子那般柔弱的瘦,而是常年锻炼的精壮。她穿着一身浅蓝的素色收腰长裙,衬得身量也高,整个人细细长长的,看着是非常英气的漂亮。
秦雪卿方才没看见,但见秦慕阳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心下也知是为什么挨揍的,于是她无奈道:“人家可是个姑娘家,为何会平白无故揍你,岂非是你不讲道理在先?”
“大姐!”
秦慕阳生气地拉着秦雪卿的胳膊,“你到底是谁的姐姐啊,你怎么不帮我,是她先打我的。”
闻声,石蓁蓁探了半个身子出来:“谁叫你对公主殿下不敬,就该打。”
这要是在塞外,陆家军营里,秦慕阳敢这样跟她说话,石蓁蓁一定打得他屁滚尿流,连他爹妈都不认识。但可惜如今是在皇城,大将军嘱咐过,不能随意放肆。
“我对她敬不敬的,那是我们俩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要你多管闲事?”
石蓁蓁:“从今儿开始,公主殿下的事就是我的事,公主殿下的仇人,也是我的仇人。”
公主殿下是她的大恩人,她喜欢公主殿下,所以公主的事就是她的事,谁欺负公主就是欺负她!
谁要是敢欺负她,那必须先问过她的拳头同不同意。
秦慕阳笑道:“哟,怎么,你是她的狗腿子啊?”
“慕阳,不许无礼。”秦慕阳嗤笑的声音被秦雪卿喝止住,她偏身瞪了秦慕阳一眼,随即朝沈枝意福身,“公主殿下,大将军见谅,小弟不懂事,惹了笑话,我这就带回去好好教导。”
“大姐,我哪里说错了,他俩分明就是穿一条裤子的,我算是看出来了,这个陆逍他那天就是故意打我的。”
一看见这俩人一道出现,秦慕阳心下就更加确定了,他就说那天陆逍怎么就对他下手那么重的,差点把他的肋骨都摔断了。
哪里像是来劝架的,分明就是借机来报仇的。
听见秦慕阳诋毁陆逍,石蓁蓁亮起拳头:“再敢废话,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姐,你看,她还威胁我……”
秦慕阳被她吓得往秦雪卿身后一躲,生怕石蓁蓁真的冲上前来,再给他一拳,毕竟石蓁蓁是真的敢,不是吓唬他的。
秦雪卿无奈叹了口气,又朝姜丞相和姜夫人行礼:“让丞相大人和夫人见笑了,今日夫人寿宴,本该是来替父亲道贺的,不成想小弟莽撞,竟搅扰了夫人的宴席,还请夫人莫怪。”
姜夫人淡然一笑:“怎会,二位能来,是姜府之幸。”
“承蒙夫人大度,不与小弟计较。贺礼既已送到,我们这便告辞了。”
她拉了拉一脸不服气的秦慕阳,一道行礼作揖。
……
秦雪卿二人走后不久,沈枝意也从席间撤了。公主府的马车停在门前,她同姜云笙告别后,便弯身上了马车。
云锦在车前同侍从一道驾车,马车两侧流苏坠子叮铃铃作响,刚走出没几步,车身忽然震荡了一下。
沈枝意撩起帘子看向车窗外,两侧行人匆匆,并未有什么异常。等她再放下帘子,一回头就见原该在丞相府席间的陆逍,此刻正一脸坦然地上了自己的马车。
看着面前人一脸闲适的模样,倒是沈枝意惊诧得瞪大了眼。
她从不知,陆逍竟也如此大胆,连堂堂公主的马车都敢偷摸上?
前世她与陆逍相处得不算多,并不真的了解这人,只是见他面容严肃,出手狠厉,便觉得他是个粗鲁又古板的糙汉子,比不得读书人懂情趣,知冷暖。
可如今看来,倒是她错了。
“陆大将军好大的胆子。”沈枝意微微扬起脑袋,语气调侃,“连本公主的马车都敢上,就不怕本公主治你个大不敬的罪吗?”
陆逍没坐到她旁边,反倒是自己一个人屈身边角,宽敞的马车里,他只占了寸步之地。
他垂眼,说道:“公主若是要治罪,那方才见微臣来,就应该叫出声,让侍卫把微臣抓起来了。”
他知道,沈枝意这次出门带了随身侍卫,是陛下亲赏的,只不过旁人不知,也轻易看不见侍卫的所在之地。
方才在丞相府,两人争执间,秦慕阳若是胆敢真的碰到沈枝意,那几个侍卫就会立即从暗处出现,一举将他拿下,当场治罪。
到那时,恐怕就不是挨石蓁蓁一顿打那么简单了。
闻言,沈枝意却笑了:“大将军慧眼如炬,看来本公主的这点小心思都被将军给看透了。”
所以他才纵容石蓁蓁教训秦慕阳,既为她出了气,也免得引起相府慌乱。
“不过……”她倾身朝陆逍看去,一双杏眼泛起笑意,“大将军如此,就不怕传出去,会毁了本公主的清誉?”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本就流言纷纷。
况且,她如今可是有夫之妇。
两人的距离在马车内不算近,可又较之寻常人更近些,狭窄的空间里,陆逍定定地凝视她,一字一句地说:“公主,那也是臣的清誉。”
沈枝意笑:“大将军岂非是要本公主负责?”
“微臣不敢。”陆逍道,“只是微臣前日听闻,公主在府上养了十个男宠,不知可是真的?”
闻言,沈枝意一怔,笑意登时僵在嘴角,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回答。
她有点心虚,男宠之事本是为了气驸马的,让他知道自己的地位不是无可替代,也想给他点教训,所以才找了这些人来。
但她不想让陆逍误会,于是连忙摆手解释:“不不不,不是男宠,是先生,教书的先生。”
她极其认真的解释,生怕陆逍当真以为她是会给自己找男宠的公主,毕竟这在大庆也不是没有过先例。
面前人听着,眼尾微微上扬,但面色却略显失落,他叹息一声:“原来如此,那倒是有些可惜了。”
“可惜什么?”
陆逍一本正经地说:“公主下次再养男宠……哦不,请先生的时候,能否也考虑一下微臣?”
沈枝意:“?”
22. 第22章
自那日在丞相府见到卫云瑶,之后的几日里,沈枝意便再没听过她的消息。
林谢也是如此,那日他出去见了一个人,回来后便早早歇了,第二日照常去翰林院公务,一切都跟原来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
沈枝意想,只是自那日起,她再没听林谢提起过他母亲的事,也没有从庄子里来的农户帮忙传话了。
于是沈枝意派人去城外的庄子上探了探情况,侍从回来禀报说,住在院子里的赵氏已经搬走了。
听左右邻居说,前两日就搬走了,说是驸马拿了一大笔钱来,不仅给舅舅赵诠还清了赌债,还花了不少银子将其母赵氏送出了皇城。如今不知道去往何处,但看样子应当是过富裕的日子去了。
林谢哪来的银子给赵诠还债,沈枝意不用想都知道。
他在皇城中既无亲友,又无关系甚好的朋友,最多是一道参加科考相识的书友,不过都是些清贫的书生,哪来那么多的银子给他花用?
再说,即便他如今入了仕,朝堂上谁人不知他并不得五公主欢心,没有哪个傻子会白白花钱去讨好他。
那就只有一个人了。
既有钱,又有权,还不需要讨好沈枝意,唯有当今最受陛下看重的三皇子,沈明睿。
看来,他们这个时候已经搭上线,成为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林谢既已将母亲和舅舅送走,沈枝意并不打算再将人弄回来,毕竟这是她和林谢之间的仇怨,与旁人无关。她如今已磋磨得赵氏没了脾性,总不至于再要了她的命。
但林谢不一样。
她不仅要磋磨林谢,将自己前世所受的屈辱一点一点还回去。她还要摧毁林谢攀附权贵的尊严,彻底毁了他引以为傲的青云路,让他疯癫,让他失去一切。
她要的,就是林谢的命。
—
这一日,沈枝意要进宫,顺道将林谢送到翰林院,她在门前将林谢放下。路过似乎有人看见了她的马车,禁不住偷偷地看。
沈枝意看见,还特意撩起帘子,露出白皙的小脸,轻声道:“驸马,这几日辛苦了,今日早些回来吧。”
往日高高在上的五公主面露柔和笑意,一双清澈的杏眼弯起,满是眼前人的模样,不仅是过路的人,连林谢看着都恍然一愣。
沈枝意今日怎的又待他如此殷勤了。
不仅亲自送他到翰林院,还关心他,让他早些回府?
林谢一时没想明白,只是茫然点着头,但下一秒余光瞥着从身旁路过的同僚,满心的虚荣升起,让他禁不住握上沈枝意的手。
视线相对,亦是温柔如水。
“让公主如此记挂,是我的不是,公主放心,我今日必定早些归府,不让公主忧心。”
他这话说得浓情蜜意,叫听见的人都软了脾性,当真以为两人往日便是如此恩爱和睦的。
林谢告完别,转身朝翰林院里去,这时连往日从不跟他搭话的同僚都凑上前,对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林谢想,果然,再清高的书生,也会为权势折腰的。
但今后,他将不再靠攀附沈枝意而得到权势,他要靠自己,踏出一条青云路来!
沈枝意目送着林谢进入翰林院,她放下帘子,接过云锦递来的手帕,擦了擦被林谢摸过的手,转而将帕子扔了出去。
“走吧,回府。”
云锦看了眼落在马车外的白皙手帕,示意侍从处理干净。随后她问:“公主,咱们不是要去皇后娘娘那里吗?”
他们今日不就是为了进宫,才顺道将林谢送去翰林院的吗?
沈枝意却道:“不用去了,我本来也没跟母后说要进宫。”
进宫不过是个借口,她要做的,就是亲自送林谢到翰林院,她要让林谢感受到权势带来的快感,从先前人人都能使唤他,看不起他,到现在被人一朝捧上天的滋味。
人一旦尝到了甜头,就会一直想要维持这样的滋味。
林谢亦是如此。
“派人时刻跟着驸马,有什么消息随时报给我。”沈枝意嘱咐道。
她有预感,今天她能看上一场前所未有的好戏。
……
果不其然,林谢今日自进了翰林院开始,以前高高在上,对他嗤之以鼻的同僚们,竟一时间都殷勤地关心他。
不仅对他关怀备至,还主动帮他分担公务。那些他日日都在做的杂事,今天也轮不到他做了,在他伸手之前,就已经有人帮他完成了。
林谢心知他们的意思,便也理所应当的享受起来。
但他还是假模假样的问了一声:“今日……卑职还需要做些什么呢?”
然后他的直属上司就立时上前来,挥挥手,赔着笑:“今日没什么要紧事,你歇着便是。若是口渴了,这处还有刚沏好的茶水,我来替你倒一杯。”
“那怎么好意思麻烦曹编修呢?”
被唤曹编修的人慷慨得将人按在位置上:“能给林侍读倒茶是我的荣幸啊,怎么能说麻烦呢。”
“那便多谢了。”
林谢嘴上说着不好意思,却还是一动不动的坐着,等着曹编修将茶水给他端到面前来。
而他只需要坐在位置上,喝上一杯清新的茶水,抬手,便会有人将他想要的东西都送到他的手上。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沈枝意。
这些人说来清高,看不上他攀附权贵的作为,觉得他折了读书人的风骨。但实际上,若是能有攀上高枝的机会,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轻易放过的。
沈枝意稍稍对他好一点,这些人便立马变了脸色,恭恭敬敬地捧着他。他们虽面上没叫一句驸马,可那所行所言,声声句句都在叫着“驸马”二字。
这样的待遇,他等了太久。
可公主之心难测,他并不想将未来的尊荣全都依托在沈枝意的一点欢心上,他要靠自己,在翰林院,乃至整个朝堂站稳脚跟!
林谢正想着,忽然门外有人来报,说三皇子殿下有请。
三皇子,来得正好,林谢想,如今他想要的恐怕只有三皇子能给他了。
林谢不敢耽搁,立马收拾东西跟上,报信的公公将他带出了翰林院,拐过一条长廊,便见门外的一个凉亭里,沈明睿正坐在那里喝茶。
报信的公公只将他带到这处,就转身离开了。
凉亭里只有沈明睿一人,他没带随身侍从,也没人跟着,就这么安静地坐在那里,远远看着是一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正偷闲赏花。
他今日着一身深紫色常服,发冠以金簪固定,看见林谢来,沈明睿抬手示意他坐下,又不动声色地给他也倒了杯茶。
“听说,今儿驸马是坐着五皇妹的马车来的?”
沈明睿面上噙着淡淡的笑,一双垂眼稍稍弯起,看着是笑意满面,可林谢对上他的眼,总觉得那双眼睛里透着股阴冷的寒意,丝毫看不见一点柔和的笑容。
每次跟沈明睿说话,林谢总是挺直了背脊,一双手缩在袖子里,攥得紧紧的,分毫不敢懈怠。
林谢扯着嘴角:“是,五公主今日要进宫,所以臣便顺道一起来了。”
“五皇妹今日要进宫啊,本皇子倒是没听说呢。”沈明睿摆弄着手中的杯盏,修长的手指转了一把杯壁,却一滴水也没洒出来。
公主府的所有事沈明睿都知道,甚至大婚那日他们在婚房中的闹剧,沈明睿都一清二楚,更别提他随公主马车而来这种小事了。
林谢心里清楚,沈明睿早早就在公主府里安插了自己的人,还安插得离沈枝意那么近,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汇报给他。可公主府的丫鬟小厮那么多,他根本看不出谁才是沈明睿的眼线。
眼线盯着沈枝意,自然也会盯着他。
思及此,林谢抿了下唇,道:“许是突然起了心思吧。”
沈枝意往日都是我行我素的,她的心思谁又能猜得准呢。
沈明睿笑了一下:“五皇妹就是如此任性,不过她素日得父皇喜爱,任性一点也是应该的。倘若我是父皇,我也会喜爱这样可爱伶俐的女儿。”
但他若在父皇的位置,便不会让沈枝意得到如此偏爱了。
也不会留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在朝堂。
“是。”林谢听着他的话,深吸一口气,道,“不知三皇子今日找我来,有何要事?”
他还没单纯到,以为沈明睿找他只是为了闲谈沈枝意的事。
林谢心里清楚,沈明睿为何会找上他,又为何会甘愿给他掏一大笔钱,让他安顿老母和舅舅,不过是看在他还是五公主驸马的份上,还有那么点可用之处罢了。
但林谢何尝不是这么想的,沈明睿在利用他的同时,他亦是在利用沈明睿,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沈明睿道:“确有一点小事,本皇子不便亲自出马,需要驸马帮忙。”
“殿下请说。”
见他应声,沈明睿从袖口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匣子来,将东西放在石桌上,轻轻推到林谢面前。
“我这儿有一盒东西,需要驸马帮忙送给一个人。”他说,“今日酉时三刻,鸯月巷的河岸边会有一艘花船停下,驸马只需上船,并将这东西交给船上的人即可。”
林谢看着面前的东西,迟迟未敢伸手接下,他禁不住问:“就这么简单?”
“当然,驸马以为本皇子还有什么惊天大案需要你去办吗?”
沈明睿看出他的迟疑,笑了一下,无奈出声安抚。
“放心吧,你现在可是五皇妹的驸马,本皇子可不能轻易让你去涉险,否则五皇妹定不会轻饶我的,你说是吧,驸马。”
对上沈明睿意味不明的笑意,林谢立马低了头,连声解释:“不敢,我自然不会这么想。”
然后,林谢拿起沈明睿递来的匣子,塞进自己的袖子里,并确保万无一失的拍了拍。
随后他起身,朝沈明睿拱手:“殿下放心,臣一定安全的将东西送到。若无其他事,微臣这便告退了。”
“有劳驸马了。”
与沈明睿告了辞,林谢又快步地回到翰林院里,他不敢出来时间长,怕被旁人发现,若他与三皇子私下联系的话音传到沈枝意的耳朵里,恐怕会对他不利。
林谢心知,沈明睿虽面上同沈枝意关系不错,但以陛下对沈枝意的宠爱,三皇子若想继位,是无论如何都要防备着沈枝意的。
再说,沈枝意亦不似表面那般跟沈明睿关系融洽。
在公主府这么久,林谢看得出来,沈枝意才不是旁人口中说的只知玩耍享乐的公主,他甚至完全看不透她想要什么。
……
酉时三刻,林谢准时出现在了鸯月巷的河岸边。
这个时间,鸯月巷周围人来人往,人们行色匆匆,或归家,或出门,算得上是热闹。
林谢在河岸边站立,不过片刻便有一条花船远远朝岸边开过来。
他打眼看过去,船上正立着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子,殷红的舞衣缠绕在身上,身下是薄纱长裙,那女子的身旁还有一个弹琴的乐师端坐,一人奏乐,一人起舞,甚至融洽。
林谢打量了半天,眼下到了时间,只有这一艘花船靠近岸边,且又停在自己眼前,那定然就是三皇子说的那一艘了。
花船停下,船头搭在岸边,琴音骤停,端坐的乐师起身,朝林谢一伸手,示意他可以上船了。
林谢犹豫一瞬,摸了摸袖子里的东西,沉了口气,脚步踏上花船。
船头轻晃一下,林谢看着深不见底的河水,险些脚一软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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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了。幸而方才跳舞的女子上前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轻声细语地问一句:“公子,您没事吧?”
林谢慌乱的扑了扑衣摆,抬眼,女子明艳的面容映入眼帘,一双凤眼狭长,带着一丝寻常女子没有的英气之美,她美得张扬,带着叫人移不开眼的攻击性,但她却笑得柔和,眼中满是关怀。
林谢目色一滞,随即回过神来,忙抽回手,道:“无碍,无碍,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待他上了船,便立时有人将花船重新驶动。
林谢在乐师的牵引下进入花船中坐下,看着其中的装饰,禁不住四处打量。花船内饰皆以帷幔和鲜花为衬,长风吹拂,帷幔随风而起,鲜花则透出清香的味道,沁人心脾。
若他没记错的话,这似乎是长乐坊的花船。
长乐坊在皇城中广负盛名,是多少世家贵族趋之若鹜之地,往常世家府宴,都会请长乐坊的舞姬前来表演。莫说是那些纨绔公子哥了,就连当朝陛下都看过她们的舞姬表演,可谓名声在外。
林谢正想着,方才搀扶他的舞姬又上前来,给他端了一盏茶。
他伸手接过,目光下意识地看向那女子,正要说话,便听得一道声音响起:“让公子久等了。”
林谢立即起身看去,便见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子从船尾的隔间进来,他面上乐呵呵的,邀着林谢坐下,看起来像是很好说话的样子。
“不知,公子的东西可带来了?”
听那人问起,林谢这才慌忙从袖子里将匣子掏出来,递过去:“带了。”
那人又问:“殿下可还让公子带了什么话来?”
“不曾。”林谢说,“殿下只让我将东西交给花船上的人,其他没说什么。”
“既如此,那便多谢公子了。”
花船在河中行驶着,这条河一直蜿蜒着环绕整个皇城,河中时常有各坊的姑娘出来与客人同游,所以河中并不止他们一条花船。
乐师在船上弹琴,舞姬在船头起舞,林谢坐在船中隔间里,时不时偏过头看向船头的女子,轻纱帷幔下,她翩然起舞的身影引人遐想。
不知开了多久,花船在一个岸口停下,络腮胡的男子拿着东西下了船。
他说:“公子在船上多留一会儿再下来,免得叫人疑心。”
说完,他又对舞姬嘱咐了一句,叫她伺候好船上的公子,随后将弹琴的乐师也带走了。
花船重新行驶,此刻船内只有林谢和方才的舞姬二人在。
舞姬是收了银子来表演的,她见林谢拘谨的坐在位置上,旁边花船上皆是歌舞升平,她便开口道:“公子,不若奴家也为公子舞一曲吧。”
“好……”
林谢刚开口答应着,目光一转,忽然又想起方才那人走时将乐师带走了,此时并无人能为他们弹琴。
没了伴奏,她一人不知该如何跳,林谢见她束手无策,一时心软,便起身走了过去,坐在了方才乐师坐过的位置上。
他说:“让我来为你伴奏吧。”
“公子也懂音律?”那舞姬面带惊喜地问,看向林谢的目光里满是崇拜。
林谢垂眼,面容羞涩:“略懂一二。”
未曾进皇城赶考时,林谢也曾在乡间的琴坊里帮人弹过一段时间的琴,为了筹进京赶考的银子,他看了不少关于音律方面的书,属于自学成才。
但他不好意思在这姑娘面前自夸,想她在长乐坊里定然见识过更加卓绝的琴技,便只能说是略懂,也不算出丑了。
琴弦声声起,偶有长风吹拂,将舞姬的裙摆吹起,帷幔与船间丝丝缕缕的流苏帘子缠绕,林谢指尖的琴声亦缠绕在舞姬的裙摆间。
两人对视一眼,舞姬羞涩地垂下眼,一个弯身打旋,长袖连接的薄纱丝带落在林谢面前的琴弦上。
指尖轻轻一勾,丝带顺着琴身滑落,也顺势勾走了林谢的心。
二人琴声与舞相伴,忘乎所以,殊不知,这一切都落在了旁边花船上的沈枝意眼里。
沈枝意放下手中杯盏,像是看戏一样的看着不远处船头上的两人,只见那舞姬一身薄纱长裙,长袖漫舞。抬手转合间,一侧肩膀上的薄纱垂下,露出了大片白皙的皮肤,更显妖娆妩媚。
那张熟悉的面容在丝丝缕缕的流苏帘子前翩然起舞,而驸马就坐在一侧,为她抚琴伴奏。二人眼波流转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丝丝情意。
若是不看别的,这俩还真有些琴瑟和鸣的感觉,仿佛他俩才是正宫原配,而自己是个肆意拆散他们的小人。
沈枝意就这么看着,那张对上驸马的脸,笑得如此灿烂,不带虚假。
而驸马亦是如此,那般温和的笑意是她从未见过的。
原来沈枝意从未想过,林谢在没有面对她的时候该是什么样子的,现在她知道了。温文尔雅不过是他的面具,精心谋划才是真实的他。
他精心算计,为自己筹划出一张温柔殷勤的网,将以前的沈枝意网罗,也将他自己网罗其中。他们互相纠缠,伤害,最后只落得个你死我活的下场。
早知这样,她应该早放他自由的,何必同他虚假过一生。
但沈枝意似乎忘了,这张精心谋划的网是林谢主动摆在她面前的,是他以身入局,为自己筹谋的高升之路。即便不是沈枝意,也会有别人。
这根高枝,他是攀定了。
—
花船上,二人合奏完一曲,林谢正与那舞姬共饮闲谈。经过方才那一曲的时间,二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又拉近了一点。
他接过舞姬递过来地茶水,问:“姑娘舞跳得真好,还未曾问过姑娘芳名?”
面前女子娇羞地一颔首,眼尾低垂,轻柔的嗓音在湖水上荡起涟漪。
“奴家……名唤锦绣。”
23. 第23章
之后的几日里,林谢总是早出晚归,并借口有公务在身,常常到半夜才回来。
沈枝意心知他干什么去了,也不说,但她每每见林谢回来时都神采飞扬的,连精神都好了许多,心里就不得劲。
原来前世林谢也是用这样的借口在敷衍她的,那时她还单纯的以为林谢真的如此辛苦,连半夜都要忙公务,为此她还特意找了父皇,求父皇不要给他这么大的压力。
现在看来,都是她一厢情愿的愚蠢。
不过驸马既然要借口公务忙,那她又怎能让驸马过上如此安生的日子呢。
于是这一日她特意没睡,在院子里等着,她看着驸马欢欢喜喜的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拿着个什么东西。
夜色已深,漆黑如墨,便是如此暗的光线下,她都能看清林谢那上扬的嘴角。
眼见着林谢进了偏院,沈枝意才往那边去。
门没关,她直接走了进去,唤了声:“驸马。”
看见沈枝意来,林谢立马慌张的将手中东西收起来,然后心虚地上前迎着沈枝意。
“这么晚了,公主怎么还没歇息?”
沈枝意假意看了眼他方才藏东西的地方,又转而笑了笑:“我见驸马这么晚还没回来,心中担忧,想来驸马一定是公务繁忙,被缠住了脚。”
“是……”林谢垂下眼,不敢直视沈枝意,“近来翰林院中公务较多,曹编修让我把历年的书册都整理整理,所以就忙得晚些了。”
沈枝意关切地问:“那驸马可用了晚膳?我见驸马迟迟未归,所以特意备了些餐食,驸马可要用些?”
以前林谢不管何时回来,沈枝意都不会被他准备饭菜,今日不知怎的,居然还给他备了饭。
林谢心中虽然打鼓,但他来不及多想,便婉拒道:“劳公主操心,我已用过晚膳了,从翰林院出来后随便吃了些,就是怕回来后再动用厨房会惊了公主的好梦。”
他说得柔情似水,一双眼眸凝视着沈枝意,像是生怕她不信的样子,一连解释了几句。
“驸马真是细心。”她说。
沈枝意心知他说的随便吃了些是在何处吃的,也不打算直接拆穿,左右现在还没到时机,她还要再留些时间,让他们更情到深处一点。
沈枝意抚了把袖子,抬脚准备往林谢往常看书的桌案走去,林谢见状,立马拉住她,说道:“公主,今儿时间不早了,公主还是早些歇息吧。”
看着林谢突然紧张的眼神,沈枝意刚抬出去的脚步又收回来。
“那驸马明日若没事,就早些回来吧。”
见林谢疑惑的眼神看向自己,沈枝意解释道:“今日父皇赏了我一只珍宝鸭,说是行宫里养的,特别珍稀的品种,寻常可见不到,明儿叫厨房做了,给驸马也尝尝。”
听她说完,林谢才松了一口气,应声答道:“好,我一定早早回来。”
“那本公主就先回去了。”
说罢,沈枝意的目光在周围打量一圈,她没有停留,径直走出了林谢的偏院。
她今天可要好好休息,明天她要亲自为林谢准备一场表演。
……
第二天日上三竿,沈枝意才从房间里出来,她特意召了几个丫鬟来给她梳妆打扮。
穿好衣服,化好妆容,她忽而想起什么,说:“去把我收在匣子里的那只红翡镯子拿来,今日我要戴那只。”
丫鬟得了命令,赶忙去拿,可匣子打开,上下翻找了几圈,都没见到沈枝意说的那只红翡的镯子。
“公主……”
丫鬟被吓得不敢出声,一双手都在止不住的抖。
沈枝意看着她的神态,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梳妆台的匣子里,那里上下几层摆着数不清的珍珠玉器,珠钗手镯,可独独没有那只陛下御赐的红翡镯子。
她立时沉下脸色,质问道:“本公主的镯子呢?”
小丫鬟们不敢说话,往日也不是她们随侍在公主身边的,哪里见过她说的那只镯子。
况且,那可是陛下御赐的镯子,若是丢了,哪怕赔了她们的命都不够啊!
丫鬟们纷纷低下头,等着沈枝意的雷霆之怒,云锦见状,偏身上前,道:“公主昨儿还拿出来的,怎么就能没了呢,想来一定还在府中,定是你们没仔细找。”
她说着,又朝向沈枝意,眉眼一颔。
“公主,丫鬟们都是从宫中派来的,皇后娘娘亲自赏的,内务府都教导过了,必定不会有什么问题。”
沈枝意俯视着一众战战兢兢的丫鬟们,目光瞥向云锦,像是在应着她的话,说道:“那就让金嬷嬷带人去找!”
“告诉金嬷嬷,就是把整个公主府上下翻个遍,也得给本公主找出来!”
“是,公主。”
消息传下去,金嬷嬷亲自领着几个丫鬟去各个房间里翻,其他人都随沈枝意立在庭院前,午时日头很大,沈枝意搬着椅子坐在廊下,庭前攀延的紫藤花恰好遮出一片阴凉来。
约摸半个时辰后,金嬷嬷才带人将公主府上下都搜了一遍,但还是没有找到。
沈枝意又问:“可是全都找遍了,一处也没留?”
金嬷嬷道:“是,各个院子,丫鬟小厮们的房间都翻遍了,只剩驸马所居的偏院没去找了。”
“既有遗漏,那便再去找,务必要将公主府上下翻个底朝天,一处不落!”
金嬷嬷迟疑道:“可若是驸马回来……”
驸马这时不在府中,并不知此事,倘若他回来后,知道公主派人去翻他的住处,只怕是对两人的关系不利啊。
金嬷嬷这时还忧心着二人的情分,心道这二人素日关系不太好,好不容易这两天有所缓和,可不能因为这种小事再闹开了。
但沈枝意却道:“这镯子可是父皇御赐,是母妃的遗物,若是当真丢了,只怕父皇震怒之下,你们的小命都不保。本公主这也是为大家着想,金嬷嬷应该知道其中的利害吧?”
金嬷嬷是皇后宫中出来的,在宫里待了许多年的老人,自然清楚沈枝意生母于陛下的重要程度。这镯子是荣贞夫人留下为数不多的东西,倘若当真丢了,陛下定会拿他们这群服侍的人问罪。
思及此,金嬷嬷也不敢再多言语,立即带着人往林谢住的偏院去。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金嬷嬷就带着人回来了,红翡的镯子是没找到,但她找到了一支翠玉的发簪。
公主府里的东西一如在宫中时,皆要在库房里有记录,金嬷嬷是公主府的管事,她手中自然有一份。沈枝意的东西金嬷嬷都一清二楚,所以她在看见这支玉簪时便知,这不是五公主的。
这玉簪成色一般,在民间算是个不错的,可要是在公主府里,怕是连垫脚都不够。
她不知这东西为何在驸马的书房里,便只能将东西拿来,交给沈枝意评断。
沈枝意看了眼云锦捧过来的簪子,心里清楚,这便是昨夜林谢藏在袖子里的东西。她更清楚,这是卫云瑶送给林谢的定情信物。
前世她撞破林谢和卫云瑶之间的奸、情后,就从林谢的身上找到了这支簪子,两人一直以此互诉衷肠,沈枝意那时气得要将簪子摔了,却被林谢一把夺走。
那是林谢第一次敢在公主府里反抗她,就为了这个破东西。
“不过是个无用的,没有留着的必要。”
于是,沈枝意拿起那支玉簪,不经意地松手,往地下一扔,玉簪登时碎成几块,四分五裂的落在前排丫鬟的脚边。
她起身,长叹一口气:“既找不到了,本公主也不想为难你们,这事便罢了,谁也不准往外传。”
丫鬟们齐齐福身:“是,公主。”
—
林谢从翰林院回来的时候,就听说了沈枝意在公主府翻箱倒柜找镯子的事,他下意识地想起自己藏在书桌上的玉簪,便撩起衣摆小跑回偏院去看。
果不其然,玉簪没了。
林谢一瞬间心跌落谷底,他来不及怀念那是他和锦绣的定情之物,他只能忐忑地想,沈枝意看见那支玉簪是个什么神情。
她若知道那是别的女人送的,会不会大发雷霆,再将他赶出公主府?
不行,林谢一刻也忍不住,立马又拔腿跑向沈枝意的院子里,他要去打探一下沈枝意的想法。
林谢进门时,沈枝意正坐在镜子前梳妆,听见云锦禀报说驸马来了,她连忙叫人进来。
“驸马今日果真回来得早,厨房的饭菜还没做好呢。”她透过镜子的折射,看向站在她身后的林谢。
男人面上略有些紧张,一双眼睛在她的梳妆台上打转,似乎是在找什么,但他又不敢问,只能咬着嘴唇,快速扫一眼,然后收回视线。
林谢拘谨地攥着手心,掌心泛起一层薄汗:“公主既嘱咐了,那我必定是要应的。”
沈枝意笑了一下,弯弯的眉眼映照在镜子里,她问:“驸马看看,我今日簪那支钗子更好看?”
说起钗子,林谢先是一怔,随即目光落在她面前的匣子上,他始终提着一口气,最终为沈枝意选了一支镶了红宝石的金钗。
“公主国色天香,簪什么样的钗子都好看。”
他说着,还亲自替沈枝意将发钗簪上,他动作很轻,一点点的簪进去,熟练到不像是第一次给姑娘簪钗。
沈枝意的目光透着镜子凝视他,笑得越发灿烂了。
“驸马的眼光真好,这支金钗确实适合我今日的衣裳。”
“公主喜欢就好。”林谢迟疑了一下,见沈枝意始终没提,他咬了咬牙,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我听说……公主今日在我的书房里找到了一支玉簪?”
她特意没提,没想到林谢反倒先坐不住了,沈枝意便顺着他的话,说道:“是啊,一支翠玉的簪子,本公主还想问问驸马,这是从何而来呢。”
闻声,林谢慌忙解释:“公主千万不要误会,这支簪子……这支簪子原是我要送给公主的礼物。”
“哦?这是驸马要送给本公主的?”
“是啊。”林谢说道,“再过两日就是我与公主成婚一个月的日子了,我是想着要为公主准备一份礼物的,但公主也知道,我如今官职低微,俸禄微薄,实在买不起昂贵的首饰,便只能以这支玉簪赠给公主了,还望公主莫要嫌弃。”
这玉簪并不值什么银子,不过是市面上最普通不过的式样,若非沈枝意早知那是他与卫云瑶的定情之物,便当真会信了他这番话,然后再心疼驸马一番,为他向父皇再求个官职也说不定。
但现在的沈枝意可不会那么好骗了。
她听着林谢的话,随即故作诧异地说:“原来竟是驸马送给我的,我还以为……是本公主误会驸马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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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妨。”见沈枝意信了他的话,林谢又试探道,“那,公主将那支簪子放在何处了?”
沈枝意“哎呀”一声,指尖捂着唇,一副惋惜的样子说:“我原不知那是驸马送我的,所以一不小心就给摔了,现下恐怕已经被当成垃圾丢出公主府了吧。”
林谢这时已经顾不得簪子了,看着沈枝意凝眉可惜的样子,他禁不住松了一口气:“罢了,丢了就丢了吧,反正不是什么要紧的,公主要是喜欢,我再为公主寻一个来。”
只要沈枝意不迁怒于他,一个簪子而已,碎了就碎了。他只要还是五公主的驸马,往后想要多少都有,何必在乎这一支。
“那就有劳驸马了。”
两人说话间,丫鬟们已经将饭菜摆上了桌,沈枝意起身,在桌前坐下,抬手示意林谢:“驸马也坐。”
沈枝意起身时,林谢才注意到她今天穿了一身明黄的衣裙,衣料上精心刺绣的青鸾鸟栩栩如生,她静静坐在桌前,看着丫鬟上菜,整整一桌子的美味佳肴。
林谢打量着她,笑问:“公主素来爱穿鲜艳的颜色,怎的今日倒穿上了这件鹅黄的?”
她今日这番打扮着实是惊艳了一把,妆容素淡,却又不失风韵,鹅黄的长裙勾勒出极好的线条,与发上的红宝石金钗相应,显足了尊贵的身份,让驸马都不禁多看了两眼。
沈枝意没有回答,淡淡的勾了勾唇角,对丫鬟说:“你们先下去吧。”
“是,公主。”
等周围侍奉的人都出去了,沈枝意揽起长袖,替驸马夹了一道菜:“尝尝看,这道御赐的珍宝鸭味道如何?”
林谢接下,浅尝一口:“着实美味。”
见他喜欢,沈枝意又夹了道旁的菜,她贤淑的为驸马夹菜,也扮了回寻常人家的贤惠妻子。
“不知道驸马喜欢吃什么,只能让厨房随便做一些,驸马可不要嫌弃。”
“自然不会。”
林谢拘谨地看着沈枝意的动作,面上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他哪里想过能让尊贵的五公主亲自为他夹菜。
简直就是要折了他的小命。
林谢哪敢再继续动筷子,他只能端坐在沈枝意面前,小心地打量眼前的人,问:“公主今日怎的忽然想起跟我一起吃饭了?”
沈枝意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给他夹菜,每一道都夹一遍,险些将他面前的盘子堆满。
正夹着菜,沈枝意忽然想到什么,抬头问一句:“驸马可还记得,我们是在何处认识的吗?”
林谢一愣,随即回过神来,想都没想,就回答道:
“自然记得,法云寺外公主被山匪打劫,慌忙逃出来,正巧被我遇上了。”
沈枝意点头:“是啊,所以我感念驸马的携救之恩,对驸马一见钟情了。”
虽然并不是林谢从山匪手中救下她的,但沈枝意那时怕得很,林谢柔情蜜意的安慰她,沈枝意也招架不住,于是回去她就请父皇赐婚,她要嫁给林谢。
可她临死前才知道,那群山匪就是林谢派去的,他本想演一出英雄救美,不想被陆逍抢了先,但幸好,最后的结果是好的。沈枝意因怕极了陆逍,这才让林谢有了可乘之机,这一出英雄救美也算是没白筹划。
也是到那时,沈枝意才知道,原来她视作最亲近之人的驸马一直都在算计她,连他们的相遇和成亲都在他的算计之内,不过是为了攀上她这根高枝,踩着她步步高升罢了。
想到这儿,沈枝意抬手抚了把发上的金簪,对着驸马嫣然一笑。
“你不是问我,今日怎么想起穿这身了吗?那驸马可知道,我这身黄色意味着什么?”
黄色,乃皇室专用,林谢博览群书,又岂会不知,但他看着面前沈枝意弯起的眉眼,忽然就不敢应声了。
林谢僵直了身体,紧握在腿上的一只手沁出了薄汗。
沈枝意又道:“你想不起来,那就让本公主来告诉你,我穿这身就意味着当朝公主和你妻子的身份,不容任何人挑战!”
“驸马,你说……本公主说的对吗?”
她明明是微笑着的,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感受到了无穷的压力,连那双笑盈盈的眼,都透着股冰冷的寒意。
“公主……”
林谢登时喉咙发紧,明明嘴巴里有很多辩解的话,可就是开不了口。
他搓着手心的汗,局促不安。他有些心虚,怀疑沈枝意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知道他与三皇子的密谋……还是知道了锦绣的存在。
但林谢不敢赌,他也没有筹码去赌,他只能装作听不明白沈枝意的意思,勉强撑起一抹笑。
“公主又说什么笑呢,还是又多想了?你是公主,也是我的妻子,不管别的身份怎么变,这两个身份永远不会变。”
“是吗?”
沈枝意定定地凝视着他,一双清亮的眼,几乎要将他穿透似的。
林谢攥着手,不敢与她对视,赶忙拿起手边的茶盏给她倒了杯茶,随后恭恭敬敬地递过去。
他微微颔首,又像是应承了沈枝意的话。
沈枝意伸手接过,笑意渐深:“希望能如驸马所言。”
接着,她安安静静的喝了这一杯茶,不吵不闹,甚至连质问都没有,平淡的好像果真是寻常人家的夫妻坐在一起吃饭。
相敬如宾。
24. 第24章
这一日,立夏。
宏德帝下了早朝,看见沈枝意在凤朝宫里追兔子。
皇宫各处万物复苏,明媚的少女行走在翠绿的草丛花叶间,正旁若无人的追着一只雪白的兔子四处乱跑。
听闻前些日子皇后养了只兔子,还是从御膳房里捡来的,本是行宫里送来给贵人们解馋用的,但皇后见着兔子可爱,便自己留了下来。
沈枝意得了消息,也时常进宫来找兔子玩耍,碰巧这日被宏德帝遇上了。
皇帝出门总是乌泱泱一群人跟着,远远地沈枝意就看见人来了,她见宏德帝朝自己这处走来,沈枝意便立马抱起兔子跑过去。
“父皇,您看这只兔子可爱吗?”
宏德帝看着小公主明媚的笑脸,也跟着欣慰地笑:“可爱,小五喜欢就可爱。寡人记得这是前几日溪山行宫送来的吧,没想到被皇后养得这样好。”
沈枝意怀里的兔子长得白白胖胖,一双赤红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人群看,两只耳朵耷拉下来,乖乖地趴在沈枝意怀中。
沈枝意说:“母后也很喜欢呢,特意叫人照顾着,您看,短短几日就养得白白胖胖的。”
前几日皇帝上次沈枝意的那只珍宝鸭也是溪山西宫送来的,跟这兔子是同一批进的宫。只不过这只兔子的运气好,能被皇后看中,不仅留下了一条小命,还有专人伺候着,每日餐食的待遇可比丫鬟小厮们都好。
皇宫中就是这样,只要主子喜欢,即便是一只牲畜,也可以比人尊贵。
“母后还说,父皇以前带她去溪山行宫狩猎,她也放了一只这样的兔子,父皇还夸赞她,说她有一颗仁爱的心,定能母仪天下,泽被苍生。”
宏德帝听见这话,面色微微一滞。
说实话,他早已经想不起来这些事了,他已经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带皇后去过的溪山行宫,也完全不记得这只所谓的兔子。
但他知道,他一定说过皇后能母仪天下的话。
因为她是皇后,他要让皇后替他稳坐江山,这种安抚人心的话,他一定会说。
思虑片刻,宏德帝只是笑了笑,伸手抚着沈枝意的头发,说:“小五想去溪山行宫了?”
沈枝意也不推诿,坦白地应下:“是,去年秋猎儿臣因感染风寒未能随父皇一道去,心中颇感遗憾,直到今日还想着父皇说的那只白狐呢,儿臣可想看看了。”
“而且,儿臣在皇城里能去的地方并不多,儿臣已经很久没跟父皇和皇兄们一起骑马射箭了,儿臣无聊得紧。”
沈枝意一开口撒娇,宏德帝是无论如何也拒绝不了的。
他沉了口气,想想这些时日处理朝政确实累了,加之北戎前来和亲的队伍就快要到了,届时必定还要再纠缠一阵,不如就趁现在得着空闲,也让朝臣们去放松放松。
“既然小五想去,那便去吧。”
对上沈枝意欣喜的眼,宏德帝偏身对高公公嘱咐:“吩咐下去,叫内务府准备准备,五日后出发去溪山行宫。”
“是,陛下。”
宏德帝想了想,又道:“围猎那日把驸马也带上吧,让他也去见见世面。堂堂天家的女婿,不能是个只会舞文弄墨的笔杆子。”
沈枝意迟疑了一瞬,随即应声:“知道了,父皇。”
……
溪山行宫坐拥数千亩密林,其中飞禽走兽数之不尽,一直以来都供应着宫中宴席,也是往年秋猎的最佳去处。行宫中有天然的围猎场,更是皇子和世家公子们比试的好机会。
沈枝意早做好了准备,他们此番去行宫,各位皇子们必定是要比试一番的。
往年总是沈明睿一骑绝尘,遥遥领先于其他皇子和世家公子,也每每都让父皇大肆嘉奖于他。
但这次,沈枝意可不会将风头全让给他了。
围猎的消息还没传出去,内务府正在拟定参加围猎的人选和此番出行将要准备的东西。沈枝意从宫中出来,没直接回她的公主府,反倒是拐到了另一条大道上。
公主府的马车停在新柳巷的一家茶楼前,茶楼门前人来人往,但整个二楼上却空无一人,唯独窗台边的山水墨画屏风前坐着一道纤细身影。
沈枝意坐在这处楼上,抬眼便能看见茶楼斜角的一间宽阔宅院门前,枯朽的牌匾未曾打理,刻着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陆府”。
门前两侧训练有素的侍卫昂首挺胸,一个个神情肃穆,将这处更衬得庄严许多,让人望之生畏,连过路的人都不敢从门前行过。
沈枝意晃着手中茶盏,目送云锦从长街穿过,一直走到陆府门前,看她跟其中一个侍卫说了些什么,随后侍卫转身进了府内禀报。
不过片刻,侍卫从里面出来,还带出来一身墨色常服的陆逍。
顺着云锦说话的方向,陆逍抬眼看向斜角的茶楼,沈枝意正坐在那处,手里端着茶盏,遥遥朝陆逍敬了一杯。
对方凌厉的眉眼登时弯下,往日总是冷峻的面容也头一次放松下来。
茶楼的木楼梯“蹬蹬噔”作响,下一秒,沈枝意回头,就见原本还在府门前的陆逍,此刻已经站在了她的眼前。
他今日着了一身黑衣,衣摆和袖口处皆绣了金纹,三指并款的腰带将他的身形修束出来,宽肩窄腰,整个人挺拔得不得了。
好看。
沈枝意想,她头一次觉得原来武将的身形也可以这么好看,比起文弱书生的纤细,他更显力量,但又不让人觉得粗犷,好似身上的每一分肌肉都恰到好处。
若是能脱掉外衫再看看,那就更好了。
沈枝意正想着,抬眼便见陆逍凝她一眼,随即低眉顺眼地朝她拱手,道:“微臣陆逍,见过五公主。”
“大将军不必多礼,眼下在宫外,无需拘泥宫中礼节,况且你我二人也不是第一日相识,就当做寻常闲谈即可。”
四周没人,连侍奉的丫鬟侍卫都在楼下等着,眼下二楼只有他们两个人,沈枝意直接摆了摆手,示意陆逍随她坐下。
沈枝意的茶摆在眼前,滚烫的茶水冒着热气,看来她也刚来不久,陆逍不敢推辞,也撩起衣摆坐下。
他垂眼,看着沈枝意递过来的茶水,说:“这还是公主第一次主动来找微臣。”
是吗?
沈枝意眉头一挑,她还从没注意过这些事。
不过细细想来,好像确实是这样的,先前她害怕陆逍,根本连他的面都不敢见,更别提主动到陆府来找他了。之后她又专心致志地想法子对付林谢,根本也没有空闲来找陆逍。
沈枝意道:“那不知,本公主此番突然到访,有没有打扰到大将军公务?”
两人四目相对,沈枝意看见他胸前微微起伏的喘息,额发鬓角处还冒着一丝薄汗。初春的天气,他连外袍都没套,只着了一身单薄的修身长袍,端起杯盏的指节隐隐泛着红。
看样子是刚刚在训练,听见她的消息,就什么也不顾的跑来了。
陆逍道:“公主殿下相邀,臣不敢不从。”
不敢?这世上还有他不敢的事?
沈枝意低头笑了一下:“大将军沙场征战多年,连流血杀人都不怕,还会怕本公主区区的一句话?”
“公主之言于微臣,至关重要。”
陆逍说着,灼灼的目光对上沈枝意,没有一丝闪躲。
沈枝意本是玩笑,想借机调侃他一句,她想看风光无限的大将军被她调笑得手足无措,可不想,对上陆逍认真的眼神,竟是沈枝意自己被惊得手足无措。
她从未怀疑过陆逍说的话,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对陆逍很重要,重要到前世他可以为自己失去性命。
可这时亲耳听着,沈枝意还是免不了神情一滞。
她慌乱地低下头,假意拿起茶盏灌了一口,她只觉得嘴唇和喉咙突然有些干,像是有层层烈火灼烧着她似的,连耳畔都泛起燥热的气息。
沈枝意借着喝水的姿势,长袖掩面,长舒一口气,她清了清嗓子,随后故作镇定地说道:
“大将军既如此说,那本公主也就直言不讳了。本公主确有一事想请大将军帮忙。”
“公主请说。”
沈枝意道:“五日后,父皇要去溪山行宫围猎,届时必定会带上所有皇子去比试,我要大将军在去溪山行宫之前,让明熙练成百步穿杨,一骑绝尘。”
“五日?”陆逍略迟疑了一下。
他对沈枝意的话从不怀疑,沈枝意既说五日后要去溪山行宫,那必定是真的。可是要在五日内将一个不善骑射的人练成百步穿杨,实在有些为难。
沈枝意肯定道:“大将军精于骑射,武艺卓绝,陆家军数万将士皆由大将军一手调、教,只要大将军肯出手,本公主相信这事一定难不倒大将军的。”
陆逍眼尾微微上扬:“公主如此相信,微臣一定能教好六皇子?”
“自然。”沈枝意道,“本公主坚信,除大将军外,整个皇城中再无一人能完成此事。”
她都已经吹捧到如此地步了,她就不信陆逍不动心。
不过,沈枝意这话也不算虚假,纵观整个皇城的武将,除了陆逍,还有哪一个敢自负百步穿杨,精于骑射的,大多有些三脚猫的功夫就敢说自己武艺卓绝了。
明熙随一向不善此道,可若是经陆逍的手教导出来,应当也不在沈明睿之下。
这一次,她就是要让沈明熙在猎场上大出风头,她要让所有人都看看,父皇不是只有沈明睿一个儿子,也不是只有沈明睿才能坐稳朝堂!
思虑片刻,陆逍起身拱手:“微臣愿尽力一试。”
—
第二日一早,沈枝意就进宫替沈明熙向太傅告了假,借口让沈明熙替她看看课业,便直接将人接到了公主府。
林谢一早就走了,沈枝意这时也顾不上他,为了不被沈明睿的人发现,她特意换了辆普通的马车,和沈明熙一道去了陆逍的府上。
马车没从正门进,反倒停在了一街相隔的后院,陆逍还亲自派了人在这里候着,一看见沈枝意来,便立即将人迎了进去。
沈明熙看着自家姐姐如此做贼心虚的样子,禁不住开口问:“姐姐,咱不是来跟大将军学骑射的吗,用得着这么偷偷摸摸吗?”
沈枝意撩起头上的披风帽檐,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白他一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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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懂,这叫事以密成,你要是大张旗鼓的来,那旁人不是都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呗,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沈明熙不以为然,反正别的皇子也不是没有请师傅教导,况且今日要去围猎的风声必然已经传出去了,大家要是想在围猎场上大出风头,必定也会找师傅临时抱佛脚的。
陆逍的侍卫在前面带路,沈枝意催促着沈明熙跟上:“笨蛋,你猜旁人要是知道是陆逍亲自教你,会不会给他找点麻烦事,让他得不出闲来?”
旁人她不知道,但沈明睿一定会。
他在皇子和世家中张扬惯了,又怎能容忍别人比过他呢?
好在陆逍是臣子,又是驻守边关的将军,跟闲散的世家公子不一样。沈明睿虽忌惮陆逍的势力和兵权,但只要储君之位是他的,陆逍就是再厉害也得乖乖臣服于他,所以他根本就不在意陆逍在他面前出风头。
相反的,陆逍越厉害,他就越想征服,将其变成自己的左膀右臂。
“可……”
“你要是想让父皇和姐姐高兴,就老老实实听话。”
沈明熙还想说些什么,被沈枝意一个眼神瞪回去,立马就乖乖闭上嘴。
在侍卫的带领下,两人快速穿过一条长廊,这才到了陆逍练兵的地方。
陆府的院子很大,不比公主府闲散的院子少,这里四处都安置了木桩和箭靶,俨然一个小型的练兵场。
但沈枝意看着,这四周的装饰都落了灰尘,像是年久失修的样子,应当是老将军在时就布置的。后来陆逍替父出征,多年未归,这里便闲置了下来,一直等到他回来才又有了人气。
沈枝意刚打量一眼,便见身旁的侍卫朝她身后拱了拱手,沈枝意还没来得及回头,忽而一阵急速的风从鬓边刮过,一支穿云箭直直地射入他们面前的箭靶,正中红心。
那箭锋射过时距离沈枝意并不算近,可箭锋急速,让她恍惚以为箭就在耳边,只要她稍稍一动,就会将她整个穿透似的。
沈枝意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却在转身看见陆逍大步而来时,又缓缓放下。
看见是陆逍,她忽然就不怕了。
反倒是沈明熙,那箭是从两人中间穿过的,擦着沈明熙飘扬而起的发尾,在看见箭锋稳稳扎进箭靶中心时,沈明熙先是惊得张大了嘴巴,随即兴冲冲地看向沈枝意。
“姐姐,你看见了吗,刚刚那支箭就在这儿,‘歘’得一下就过去了,好厉害啊。”
他比量着自己的发尾,箭锋从那儿穿过,却一根也没削断,仿佛真的只是穿过了一道风。
沈枝意道:“那你想不想学成这样?”
“当然啦,这可是我梦寐以求的。”沈明熙的眼睛亮了一下,又垂下,“不过,我怕我不行啊。”
皇子们往常除了跟太傅学习课业外,父皇也找了教习师傅专门教他们骑射,所谓储君,就是要能文能武,一个也不能落下。
但教习师傅收了秦贵妃的好处,又见沈明睿得宠,就只专心教沈明睿一个人,让他在父皇面前出尽风头,其他皇子只学了些皮毛,自然是比不过沈明睿。
久而久之,父皇便会觉得其他皇子是真的比不过沈明睿天资聪颖,他还说,沈明睿是最有他年轻时风范的。
皇帝当众说出这话,无疑是在口头上立了储君的意思,所以大家才如此捧着沈明睿,也让沈明睿和秦贵妃生了夺储的心思。
沈枝意拍拍他的脑袋,记忆里的少年已经长得比她还要高了,沈枝意还得伸长了手才能摸到他的脑袋。
“怕什么,这不是还有大将军在嘛。”
她说得那样自然,骄傲又得意,仿佛厉害的是她自己,而不是旁人。
沈枝意一回身,陆逍就站在她身后,垂眼看着她,一句话也没说。
但他站在那里,就表示了沈枝意的话,只要有他在,就没什么是做不到的。
训练之前,陆逍让随身护卫先带沈明熙做一些基础的练习,沈明熙算是练过的,有几分基础在身,所以上手很快。
沈枝意就坐在一旁看着,陆逍特意给她准备的观景位,太阳晒不到,风也吹不到,一旁的桌上还摆着美味的点心和茶水。
沈枝意看了一眼,心里十分满意,但面上却依旧傲娇:“大将军方才那一箭射得可真标准,不过……”
她顿了顿,昂起头,一双眼死死盯着陆逍。
“大将军刚刚要是稍稍偏了那么一点,万一伤了本公主,难道就不怕本公主治你的罪?”
这时太阳刚刚冒出头,阳光透过云层洒落下来,正好落在陆逍的侧脸上,他俯下身,低着头,道:“公主既然相信微臣,要让微臣教六皇子,那微臣必定得拿出点看家的本事来,不然也不能让公主和六皇子信服。”
他就站在沈枝意面前,将她面前的阳光全部遮挡,昏暗的光线下,沈枝意只能看见他漆黑的眼眸死死凝视,几乎要将她吞噬。
“况且,我不会……”
沈枝意仰头看他,刚要问他说的不会是什么意思,就听头顶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说:“我不会射偏,更不会伤你。”
25. 第25章
沈明熙在陆府练习,沈枝意不便一直留下,她暂时还不希望被人知道这件事,于是她只能将沈明熙送去后就马上离开。
如此接连两日,都未曾被人发现。
直到第三日,陆逍说要带沈明熙去城外军营骑马,沈枝意一道随从,这才将消息传到了沈明睿的耳朵里。
陆家军的驻地在皇城十几里外的军营里,那里有练兵场,足以容纳几万将士每天的日常训练。往常陆逍便是在此间来回,每日盯着将士们训练,防止他们回到皇城有所懈怠。
但军营到底是男子的地盘,即便是石蓁蓁在这处长大,也得随着大家一起穿上兵装铠甲,扮做英姿飒爽的男子模样。
为了能跟他们一道来,沈枝意特意换上了一身男装,将头发完全束起。
她穿着陆逍亲自为她挑选的深蓝色常服,一张娇俏的小脸未施粉黛,但即便如此,小姑娘白皙嫩滑的皮肤怎么看也不像个男儿郎。
沈枝意跟沈明熙坐在马车里,陆逍就骑马行在马车一侧,密林环绕的山间小路吹起凉风,也将沈枝意眼前的帘子吹起。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装扮,还有些不太习惯。
这还是她第一次扮上男装,以往哪怕是偷跑出宫,她也只是换一身朴素的丫鬟衣衫,将长发挽起。
陆逍骑马行在一侧,顺着长风吹起的一角看向马车里的人,沈枝意还在低头打量自己今天的这身装扮,一双杏眼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又微微皱起。
不好看,她想。
而沈明熙则趴在另一侧窗子上看身后随行的侍从骑马,高头大马,几个少年模样的人坐在上面,看起来威风凛凛,他羡慕极了。
可惜,沈枝意不让他去骑马,因为她不想一个人坐在马车上,好像是她拖了大家的后腿似的。
马车慢悠悠地在密林小路间晃着,十几里的路程很快就到了。
一进入军营里,沈枝意便感觉到一股沉重的气息铺天盖地的传来,呼喝哨子的声音轰隆隆的震天响,将士们训练有素的站成一排,将手中长枪舞得呼呼带风。
这就是陆家军的气势吗?
沈枝意心下微微一震,难怪他们能在那风沙漫天的边关驻守多年,寻常人过去能活着就不错了,他们不仅要活着,还要将边塞的侵略者逐出去。
无人知道他们这些时日是怎么度过的,皇城中人只知,他们是荣耀归来的陆家军!
沈枝意整理好衣衫才撩开帘子,陆逍没让驾马的侍从扶着沈枝意,反倒自己率先上前,朝马车上的人伸出手。
他本是手心向下,示意沈枝意撑着他下来的,不想,沈枝意一把握上了他的掌心,稍稍用了些力气,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一瞬间细腻的触感,让陆逍禁不住浑身一滞,直到沈枝意下了马车,他还茫然愣怔在原地。
掌心柔软的温度还未散去,陆逍低头看了看被沈枝意握过的手,长臂还伸在半空,险些要忘记收回去。
沈明熙紧跟着下来,看见陆逍伸出的手,以为是要扶着他的,于是他一把将手搭上去,顺势从马车上下来。
结果手还没搭上对方的胳膊,陆逍便立时收了回去,沈明熙一个猛子从马车上扎下来,险些摔了个踉跄。
沈明熙:“……”
不是,这待遇怎么相差这么大?
军营里一众将士原本在训练,看见陆逍来,本打算上前行礼的,不想竟看见他们冷面冷心的大将军扶着一个小郎君……
不,那显然是个姑娘,他们想。
虽然那人穿着男子的衣衫,梳着男子的发髻,可她看起来面相白皙可人,看着就是个未经世事的姑娘家,而且长得还十分漂亮。
如此想着,众人就更不敢相信了,他们将军什么时候带了个姑娘来?
没听说他们将军在皇城里还有个这么漂亮的小夫人啊。
众人正在窃窃私语的猜测时,陆逍回身看了一眼,随手指了个将士出来,把沈明熙交给他。
“带他去马场,挑一匹好马。”
他没告诉旁人沈明熙的身份,只当他是个来此处训练的公子哥。毕竟陆家军有规矩,只要是进了军营的,不管是什么身份,都是陆家的兵,必须一视同仁。
况且,陆家的军营里不乏出身名门的公子哥,他们见得多了,所以也不拿沈明熙的身份当回事。
将沈明熙安顿好,陆逍才看向沈枝意:“军营里都是男子的住处,没那么多舒服的摆设,公主若是不嫌弃,就先屈尊到微臣的营帐里歇息片刻吧。”
看着沈明熙被将士拉走,沈枝意想,她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陆逍的营帐在军营的最东侧,沈枝意随他走了几步就到了,帐幕一撩开,眼前一片灰扑扑的摆设,跟沈枝意原本想象的样子差不多。
他们习惯了行军打仗,所以营帐里的东西都很简单,除了一些必备的用品外,几乎看不见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陆逍比其他将士的东西还要多一些,他平日里还要往皇城递折子传信,所以营帐里还摆着一方书案,上面整整齐齐的排列着书册和卷宗。
“公主请坐,臣这就让人给公主沏壶茶来。”
营帐里没有其他地方可坐的,陆逍只能把沈枝意安置在他的书案前,幸好那上面还有些兵法书籍,可以供沈枝意打发时间。
“多谢将军。”沈枝意颔首,坐在了陆逍往日坐的位置上。
这处简陋,但陆逍打理得很干净,不似其他男子房中杂乱的陈设,也没有让她不适的味道。
她正打量着,营帐外有侍卫的声音响起,是来给她送茶水的。
陆逍开口让人进来,侍卫恭恭敬敬地端着茶盏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纤细的身影捧着点心。
沈枝意凝眉看向那人,一身利落的红色常服,外披设计简单的铠甲,跟其他将士穿的不太一样,但也足可见其英姿飒爽的模样。
“石蓁蓁?”沈枝意禁不住唤出声。
女子声音轻柔,又带了一丝娇滴滴的味道,石蓁蓁原本没看出面前的人是谁,她这副模样与往日不太一样,但听见声音,石蓁蓁蓦的瞪大眼看过去。
“公主殿下?”石蓁蓁惊呼出声,看见对方的反应,心下更是确定了,“居然是公主殿下!”
她又说:“我方才就听其他将士说,将军今日带了个姑娘来,我还想着来瞧瞧是谁呢,没想到居然是殿下您啊。”
石蓁蓁说着,赶忙将手里的茶点端上去,放在沈枝意面前,沈枝意看着她浅浅一笑:“麻烦你了。”
石蓁蓁连连摆手:“不麻烦不麻烦,军营里没什么可口的点心,这还是将军叫人从城中送来的,公主殿下不嫌弃就好。”
听说是陆逍特意叫人从城中送来的,沈枝意不禁抬眼看向他,眼前人身形未动,却下意识地躲避了她的目光。
沈枝意垂眼笑了:“那也多谢大将军了。”
陆逍偏开眼,没敢应声,他余光瞥着石蓁蓁:“今日的训练完成了?”
“……”石蓁蓁撇着嘴不敢说话。
怎么将军一开口就这么扫兴呢,没看见她正跟公主聊得开心吗?
陆逍道:“没完成还不赶快去。”
“知道啦。”石蓁蓁小声朝他“哼”一声,随即又捧起一张笑脸看向沈枝意,“那公主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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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等等我,我训练完了就来看您哈。”
说罢,石蓁蓁朝沈枝意一拱手,便推搡着一道来看戏的侍卫出去。
吵闹的声音散去,人一溜烟全走光了,营帐里又重新安静下来,沈枝意坐在桌前,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她刚要举起杯盏问陆逍喝不喝,就见眼前人拘谨地抿了抿唇,犹疑着开口:“公主先在此等候片刻,微臣去看看六皇子。公主若有其他吩咐,只需叫一声,外面有侍卫候着。”
说着,不等沈枝意应声,陆逍也拱了拱手,随即逃也似的转身出去了。
跑什么,沈枝意在心中腹诽,怎么了,难不成她还会吃人?
沈枝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一点儿也不奇怪啊,这分明就是个俊俏的小郎君嘛。
……
陆逍出了营帐,发现石蓁蓁还等在门口没走,看见陆逍也出来了,她赶忙小跑上前,凑到陆逍身边问:“将军,您怎么把公主殿下带来了?”
陆逍长腿迈开,走出一个大步,石蓁蓁就要小跑跟着两步,见她这般殷勤,陆逍没回答,反倒是偏头问她:
“怎么,你跟公主很熟?”
石蓁蓁从边关回来不久,往日又一直都在军营里混着,没见她跟哪个皇城的世家小姐能走得近。
也是因此,陆逍才让她替自己去参加姜丞相府的宴席,为的就是让她去放松放松,融入一下世家贵族小姐夫人们的圈子。
她毕竟是个姑娘家,不能一直跟着他们在边关,她总有一日是要在皇城中立足的。
“熟算不上。”石蓁蓁想了想说,“不过那日我去相府参加宴席,一不小心闹了个大笑话,是公主殿下替我解的围,我心中感激而已。”
陆逍顿住脚步:“她替你解围?”
“是啊,公主殿下人很好的,她让我坐她的位置,还轻声细语地问我,她能不能坐我旁边,真的超级温柔的。”石蓁蓁想想那天沈枝意跟她说话时的样子,心里就禁不住冒开了花。
人人都说,皇家最是薄情,公主和皇子们遥不可及,跟他们普通人不一样。可石蓁蓁倒觉得,五公主也没那么高高在上,她漂亮又温柔,十分讨人喜欢,难怪陛下也最宠爱她。
听石蓁蓁这么说,陆逍嘴角不经意地扬了扬。
是啊,五公主人很好的,他一直都知道,她和其他公主不一样,她温柔,善良,又勇敢。
曾几何时,她也曾温柔的跟他说:“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你没有亲人,我会做你的亲人。”
陆逍一直都记得,也正是沈枝意的那些话,才支撑着他在边关那些年的日日夜夜。午夜梦回,想起他孤身一人站在空荡荡的将军府,他总会看见一道娇小的身影牵着他的手,给他安慰。
陆逍道:“看来,你很喜欢她?”
“当然了,五公主那么好,谁不喜欢呐。”她说着,偏头看着陆逍问,“将军你不喜欢公主吗?”
“……”
陆逍沉了口气,如鹰般的眼神在石蓁蓁身上凝了一瞬,他咬了咬牙:“你在这儿做什么,还不赶紧去训练。”
石蓁蓁撇着嘴:“将军,咱们刚刚不是聊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翻脸了啊?”
“怎么,你是嫌今日的训练强度还不够,要不要再给你多加点?”陆逍威胁道。
“不了不了,我这就去。”
被陆逍瞪了一眼,石蓁蓁立马缩起脖子,拔腿就跑,一刻也不敢逗留。
他们将军啊,什么都好,就是这个性子阴晴不定的,不讨人喜欢。
公主殿下啊,肯定也不会喜欢的。
26. 第26章
这边沈枝意在营帐里百无聊赖的喝茶看书,那边马场上,沈明熙被陆逍训练得七荤八素,他从马背上下来的时候,整个人险些都要吐了。
“陆,陆将军……咱们,咱们能不能歇会儿再练?”
沈明熙算是半个文人,没练过两天武,往日只在清风殿里跟太傅念念书,一双白皙纤细的手只拿过笔杆子,突然抓起马缰绳还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觉。
刚开始训练时还有些新鲜,想着自己在马上驰骋的感觉,沈明熙就觉得自己在云端了。可训练终归是枯燥的,且辛苦,况且他需要在短时间内速成,就要比旁人更加劳累辛苦。
最主要的是,他这身子骨受不住。
他一双眼睛巴巴地看着陆逍,哀求似的,就差给他跪下了。好不容易等到陆逍点头,沈明熙一个翻身从马背上滚下来,大喇喇地往地上一躺,哪里还有平日里矜贵皇子的样子。
元青想伸手扶他一把,却被沈明熙拒绝了。
“让我躺着吧,我这样就舒服。”
方才在马背上漂浮了太久,整个人都晕乎乎的,他现在只有躺在坚实的土地上,才能感觉到重新活过来的滋味。
他现在终于知道武将的辛苦了,一点也不比文人寒窗苦读清闲。
元青无奈看了眼陆逍,他是陆逍的贴身侍卫,自然知道眼前少年人的身份,让堂堂六皇子躺在马场上,要是被朝臣知道,岂不是要参他们将军一本了嘛。
但陆逍没说话,他也就不敢动,只能默默地陪在沈明熙身边,想着万一六皇子有什么事,他还能第一时间上去护着。
准了沈明熙休息,陆逍便立时就转身离开了马场,他一路旁若无人的快步行走,连将士们跟他招呼都顾不上,径直往自己的营帐里奔。
他快步回到营帐前,站在门口,里面却没有一点动静。
“公主?”
陆逍出声唤了一句,等待片刻,里面依旧无人应答。
他禁不住拧起眉梢,提了口气,撩开营帐的帘子走进去,只见原本坐在书案前的那道身影,此刻正缩成一团趴在书案上,她紧闭双眼,展开的书册还握在手里。
原来是睡着了。
陆逍抿着唇,禁不住松了口气。
他走上前,见沈枝意的脸被胳膊压得皱成一小团,秀气的眉头微微皱起,不知是梦到了些什么,嘴角都微微向下,看起来不太开心。
“公……”
陆逍想开口叫她,但见她熟睡的样子,想了想还是作罢了。
于是他走到沈枝意身边,拿下她手里的书册,抬起一只手,将人整个环抱在怀里,径直抱到了他的床榻上,又轻轻放下。
沈枝意躺在硬硬的木板床上,小脸还是微皱着的,陆逍想伸手抚平她的眉头,动作比念头快,可手一伸出去,他就后悔了。
那可是公主!
陆逍叹息一声,将手收回,不想这时床榻上的人翻了个身,一把攥住了他的手,柔软的小手握着他的掌心,带着轻柔的温度,沈枝意轻轻将脸颊靠上他的手背。
似乎是找到了安全的位置,她的嘴角逐渐上扬起来,连眉头都松开了。
一瞬间,陆逍的心口在砰砰狂跳,他一口气提在嗓子眼,涨得耳廓通红。
但陆逍不敢抽回手,生怕将沈枝意弄醒,他只能小心地在床榻边的矮凳上坐下,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一动也不动。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营帐外忽然响起异动,陆逍刚要偏头看去,就听外面石蓁蓁的声音吵吵嚷嚷的靠近,帘子一撩,高喊着“公主”就进来了。
沈枝意被这响动声吵醒,察觉到她松开手的动作,陆逍眼疾手快的抽回自己的手,装作无事发生似的起身,往沈枝意旁边一站。
恰好,沈枝意醒来的时候石蓁蓁也进来了,她一脸诧异地看向陆逍:“将军,您怎么在这儿啊?我还以为您在马场呢。”
陆逍不自然地偏开眼,清了清嗓子,说:“我也刚来。”
“哦,是嘛。”石蓁蓁说着,又看向刚刚起身的沈枝意,“公主殿下您在休息啊,我是不是打扰到您了?”
沈枝意掀起被子坐在床榻边,揉了揉眉心:“我也没在意,居然看书看睡着了。”
果然,她还是不适合读书的。
本来是看陆逍那里摆着的兵法有趣,她就翻开来看了两眼,还没翻两页,就被这万恶的读书咒语给催眠了。
沈枝意刚要起身,手撑着一侧的床榻,摸着硬硬的床板忽然觉得不对。
她分明记得刚刚是在书案那边睡着的,熟睡时手里应该还拿着书册呢,怎么突然就睡到床上了。
床榻边,陆逍静立一侧,像守门似的,沈枝意余光瞥他一眼,上下打量着,该不会是陆逍把她抱上床的吧?
营帐里没有别人,门外的侍卫又不敢随意进来,除了他,沈枝意再想不到别人了。
沈枝意还没来得及多想,外面侍卫高声通禀:“将军,军营外有个公主府来的侍从,说是托云锦姑娘的信来找五公主的。”
听到是云锦的消息,沈枝意赶忙从床榻上下来。云锦派人来找她,那一定是公主府里出事了。
陆逍看了她一眼,道:“将人带进来。”
不过片刻,侍卫便将人带了进来,公主府的侍从沈枝意都有印象,都是一直在她身边做事的。看见沈枝意,侍从躬身行礼:“公主。”
“何事?”
侍从看了眼左右两侧的陆逍和石蓁蓁,欲言又止。云锦姑娘跟他嘱咐过,这事只能告知五公主一人。
但沈枝意却摆摆手,示意他直言就好,反正她既然已经将明熙送来,那这营帐里的就都不是外人了。
侍从说:“云锦姑娘说,三皇子和七公主得了公主出城的消息,正坐着马车往法云寺去,公主府的马车已经到了法云寺,云锦姑娘让公主也赶紧过去呢。”
“知道了。”沈枝意道。
沈枝意早知她身边有沈明睿的眼线,除林谢外还有别人,所以今日出城前她特意布置下了。出城的马车有两辆,一辆载着她和沈明熙随陆逍到军营里,另一辆是公主府的马车,云锦和灵犀在里面坐着,往法云寺去。
今日一早,她借口要去法云寺祈福而离开皇城,沈明睿又得知明熙不在宫中,必然会到法云寺里一探究竟。
沈明睿是明面上的未来储君,他一手筹谋的继位之路,要在父皇面前大出风头,又怎能甘心被旁人给搅乱了。
倘若他知道沈枝意在暗地里计划,要让沈明熙夺了他的头彩,沈明睿一定会立马想法子,让他们全部去不成。就算沈明熙去了,他也能在溪山行宫里设计暗害,他绝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抢了他的位置!
所以今日,沈明睿和沈琳琅特意而来,就是为了探查清楚她和明熙这两日不在宫中究竟是在搞什么鬼。
沈明睿的马车已经往法云寺去了,从皇城到法云寺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沈枝意看了眼外面的天,她这个时候坐马车去,恐怕来不及赶在他们之前了。
沈枝意正琢磨着还有什么别的方法,她抬眼,忽然看向陆逍。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陆逍也看着她,两人目光相对,心下便都立时有了决定。
“陆逍。”沈枝意开口唤他。
陆逍道:“公主若是相信微臣,就让微臣骑马带公主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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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枝意点头,她正有此意。
没有谁的马术比陆逍更厉害了,而且骑马是最快的选择,她相信陆逍,也相信自己的选择。
来不及多想,沈枝意抓起侍从带来的衣衫和首饰,跟着陆逍的步子小跑出去。陆逍从侍卫手里接过马缰绳,长腿一伸,翻身坐上马背,他看向身后小跑而来的沈枝意,朝她伸出一只手。
沈枝意看他一眼,抓着他的手,掌心借力,也一下坐了上去。
沈枝意坐在前面,身后的人长臂紧紧环着她的胳膊,狭窄的位置上,两人几乎是紧紧贴在一起的,只隔着一层薄薄的料子,沈枝意几乎能感受到他滚烫的温度正从背后传来。
石蓁蓁见两人要走,忙追上前问道:“你们这就走了,那六皇子怎么办啊?”
“放心吧,一会儿会有人将他护送回去的。”
她早就安排好了,在沈明睿回宫之前,明熙就会回去的,绝不会露出一丝马脚。
“走吧,陆将军。”沈枝意偏眸,看向身后的陆逍。
漆黑如墨的马儿踮起马蹄,陆逍拽紧缰绳,低头附耳道:“公主,坐稳了。”
“驾——”
猎猎的马蹄声在营中回响,两人驾马疾驰而去,伴随着营中呼喝的声音,扬起一道尘烟。
法云寺和军营都在城外,但一南一北互不相通,陆逍全神贯注,骑得飞快,不过片刻就到了法云寺的山脚下。
沈枝意远远望着一辆马车从山下往上去,四周还有几个侍从跟随,明亮的颜色一眼就看得出是从宫中出来的。
法云寺寻常不会有人随意靠近,她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是沈明睿和沈琳琅。但沈枝意没想到,他们竟然来得这样快,若是他们就这样上去,恐怕会正好撞上。
沈枝意拉了下陆逍的袖子,示意他停下。
“我们不走正门进,从偏门,大将军还记得吗,我被山匪劫道,你救下我的那条路,一直往西走就是法云寺的后门。”
“记得。”陆逍说。
他怎么会不记得,那日他从军营回城,本意是想绕道远路,顺便去法云寺为他父母添点香火,不想正遇到沈枝意被山匪劫道。
那日她孤身一人,小小的身影被一群五大三粗的山匪包围,就这么坐在地上,吓得一张小脸苍白,几乎失了血色。
为她驾马的小厮被那群人五花大绑的捆在树上,嘴里还塞着破布,“呜呜”的嚎叫着。
她哭着喊着,说:“我是公主,你们要是敢动我,我父皇和皇兄一定不会轻饶你们的!”
那些人对视一眼,忽然就笑了,笑得面色狰狞,他们说:“你要是公主,那我们就是专门来劫公主的,总之今日,劫的就是你。”
沈枝意一双腿瘫软在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哭得稀里哗啦。
陆逍只看了一眼,心都揪起来了。
他气愤又恼恨,他捧在手心的公主,又怎能让这群山匪欺辱。况且朝廷这时还正在剿匪,这群山匪简直就是胆大包天,不仅不躲起来,居然还敢闹到皇城来。
于是他怒气冲冲地上前,将那群山匪杀得片甲不留。
等他回过神来,想问问沈枝意有没有受伤,不想却看见她一双惊恐的眼睛怯生生地瞧着自己,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她“哇”得一声就哭出来了,边哭边跑,嘴里还嚷嚷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陆逍:“……”
想到这儿,陆逍禁不住垂眼低笑,原来他往日嚣张的小公主竟这样胆小。
无需沈枝意多说,陆逍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立时勒起缰绳调转马头,转而奔向另一条狭窄的道路。
27. 第27章
沈明睿的马车到了法云寺门口,不等随从的丫鬟伸手扶着,沈琳琅就直接从马车上下来,直奔法云寺的大殿里。
住持闻声赶来,朝二人行礼,问道:“二位殿下突然到访,不知可是宫中有要紧的事?”
“让开,别拦路!”
见他挡在眼前,沈琳琅伸手就想将住持推开,却被沈明睿一把拦下了。
沈明睿凝她一眼:“琳琅,不得对住持无礼。”
那可是法云寺的住持,皇家御用,连父皇都得恭敬地跟他说话,沈琳琅居然敢在法云寺住持面前放肆,要是传到父皇耳朵里,怕是又要责罚他们了。
被沈明睿呵斥一声,沈琳琅不得不退到后面去,但她心下焦急,她恨不得马上就到大殿里去看看沈枝意在不在。
沈明睿礼貌地上前,朝住持颔首:“住持多虑了,我兄妹二人今日来与宫中无关,只是听闻五皇妹在此祈福,琳琅便也吵闹着想来看看。”
住持道:“原来是这样。”
“那不知,住持可告知五皇妹在何处吗?”沈明睿试探道。
闻言,住持想了想,说道:“方才确实有从宫中来的贵客,现下正在大殿内,不知是否二位殿下所找之人。”
沈琳琅一脸的不信:“沈枝意当真在这法云寺内?”
住持没回答,只是微微朝二人颔首,面上始终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沈明睿见状,一把挡下了沈琳琅,他自是知晓出家人不打诳语,住持不会因为沈枝意而开罪他们,所以那大殿之中必是有“贵客”,只不过是不是沈枝意就不清楚了。
沈明睿点头,朝住持道:“多谢住持告知,我们这便去看看,打扰了。”
“二位请。”
住持偏开身,为二人让出一条路来,沈琳琅愤愤地瞥着嘴,快步往里面跑,根本来不及等沈明睿。
都说沈枝意在这里,可她偏不信,沈枝意无缘无故又怎会突然跑到法云寺来。况且,沈明熙这时也不在皇宫里,这二人凑到一起,准没好事。
她今天非得抓到沈枝意的小辫子不可!
……
陆逍在后门停了马,沈枝意没让他一道随着进来,免得因他的身份引起沈明睿怀疑。
沈枝意抱着侍从给她带的衣衫从西侧门跑进大殿内,这处有一个偏门,刚好通往东院,云锦便在那里等她。
不想她一进门,就看见一个男子的身影坐在那里,手中提着笔,正在抄写什么。
他不是这寺中的僧弥,没穿僧人的衣服,只着了一件浅色常服,头发高高挽起,看样子像是个书生。
沈琳琅的声音在大殿外响起,慢慢地逼近这处,沈枝意看了他一眼,对方也对上她的视线,她伸出手放在自己唇边,悄悄地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一溜烟从偏门蹿了出去。
沈琳琅大张旗鼓地往大殿里进,有小僧弥在她身后,想伸手拦着不让她擅闯,可沈琳琅身后的侍从众多,吓得小僧弥也不敢开口。
她大喇喇地踏进大殿,宽敞的殿内空无一人……
哦不,那边的角落里还坐着一个。
沈琳琅环顾四周,也没看见住持说的“贵客”,于是她走过去,朝坐在边边上的男子抬了抬下巴,出声质问道:“喂,你是做什么的,方才可看见有人到这里来?”
谢天锡抬起头,正对上沈琳琅张扬的下巴,他放下笔,起身,朝对方一拱手:“微臣谢天锡,见过三皇子,七公主。”
沈明睿刚好踏进门,看见谢天锡跟他行礼,他打量着对方,这名字好像有点耳熟,不知在哪里听过。
但那人自称“微臣”,想必是哪里的小官,往日没入他的眼罢。
沈琳琅见他慢悠悠的行礼,不耐烦地瞪了一眼:“什么谢天锡,本公主可没问你叫什么,我只问你,方才可看见沈枝意过来?”
听她这么说,谢天锡忽然想起方才从大殿偏门跑进来,又跑出去的那个女子。她虽是一身男子的装扮,但从面容看得出是个姑娘。
原来,她便是五公主沈枝意。
于是,谢天锡说道:“微臣并不识得五公主模样,七公主说得可是个身着绯色衣衫的女子?”
闻言,沈琳琅一愣,她哪里知道沈枝意今日穿的什么颜色衣衫,但沈枝意往日最喜这个颜色,且这处又没有旁人,想来他说的应当就是沈枝意了。
沈琳琅道:“是,你见到了?她人在哪?”
谢天锡颔首:“那女子方才在这大殿中祈福,然后微臣见她出了门,就往东院的方向去了,至于去哪,微臣不知。”
“东院?”沈琳琅看了眼身后的沈明睿,面带不解,“东院不是僧人住的地方吗,她去那儿做什么?”
沈明睿拧着眉头,目光紧紧凝视着眼前面不改色的谢天锡,他问:“你确定看到她在这里祈福,然后往东院去了?”
这人出现在这里就很奇怪了,方才那老秃驴说殿中有贵客,却并未直言是五公主。沈枝意常来此处,住持不会不认识她,但他说得那样模棱两可,兴许他说的贵客就不是沈枝意,而是眼前这人。
谢天锡为朝臣,此番来必定是为公务,怎么不算贵客?
谢天锡说道:“殿下明鉴,此处乃神明所居之地,举头三尺有神明,微臣岂敢胡言?殿下若是不信,大可去供台那处查看一眼,方才那女子供奉的香火刚刚才燃尽,足可证明。”
“况且,这寺中也不止微臣一人,来来往往皆有僧弥巡视,这殿中更是有人值守,微臣何至于诓骗殿下。”
沈明睿听着,便立马叫人前去查看,果不其然那供台上的香火刚刚燃尽,前后不过半柱香的时间,谢天锡若是骗他,也不会早早准备了这些。
“那你在这处做什么?”沈明睿又问。
谢天锡道:“微臣是翰林院修撰,前日钟太妃说过几日便是先皇寿辰,太妃思念先皇,想用佛经为先皇祈福过寿,但翰林院里如今存留的佛经都不是太妃想要的,所以今日微臣特来法云寺誊抄。”
其实寺中小僧早已帮他誊抄完了,只是这其中一册出了错处,所以他才留下来重新抄写一份。
不曾想,就正好遇上了三皇子来这里捉人。
沈明睿一双深邃的眼眸静静凝视谢天锡,他打量着眼前人,见谢天锡始终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眼神笃定,双手搭在身前,并没有因为紧张或者心虚而不自然的躁动。
看来他说得是真的了。
“确实,昨日母妃同我提起过此事,要我帮太妃取一份寿礼来,说是要送到皇陵去。”沈明睿说着,摆了摆手,示意随从们都下去,“谢修撰既然有公务要忙,那本皇子就不打扰了。”
沈琳琅还有些不信:“哥哥,咱们就这么相信他了?”
沈明睿道:“信不信的,去东院看看便知了。”
倘若沈枝意不在,到那时他再来处置谢天锡不迟。诓骗皇子和公主,他一个小小的翰林院修撰,有几个胆子能顶得住?
—
沈明睿从大殿出来,直奔法云寺的东院去。
他一进门,就见沈枝意从其中的一间禅房出来,云锦随侍身侧,身后还跟着一个年岁颇大,留着花白胡子的老僧。
沈枝意恭敬地同那老僧说话,看见沈明睿和沈琳琅来,她先是诧异了一下,随即问道:“三皇兄怎的也在这里,是跟琳琅妹妹一道来寺中祈福的吗?”
沈明睿拧着眉头,看了沈枝意一眼,立马伸手拦下了沈琳琅将要上前质问的动作,笑着说道:
“是,我竟不知五皇妹也在这里。过几日是皇祖父的寿辰,母妃让我和琳琅来寺中为皇祖父祈福的,五皇妹可也是?”
“说来倒是我的不是了,我竟忘了皇祖父的生辰,实在是不孝。”
沈枝意说着,偏身看向一旁的一真大师,“我今日本是来为生母和母后祈福的,碰巧一真大师也在,前些日子大师刚为我算了一卦,说我是天生富贵的命,只是命中略有坎坷,我心中不解,所以今日特来向大师讨教。”
顺着沈枝意的视线,沈明睿看向她身侧的一真大师。
这是父皇最信任的僧人,沈明睿自然知晓他的名号,每每皇家祭祀,父皇总会亲自邀请一真大师前去住持,沈明睿见过几次,略有些印象。
他说:“既是一真大师所言,那我倒是也有些好奇了。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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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妹是天子之女,金枝玉叶,是天生富贵的命不假,只是这命中略带坎坷一言,究竟是如何说得?”
沈枝意道:“三皇兄与我想到一处了,我也是不解,所以特来问大师。大师告诉我,说我命中有一煞,既是一人也是一事,这人或这事可阻我长寿富贵的命,若是不除,将来有一日我会死在这人之手。”
她说着话,目光却始终凝着沈明睿,像是丝毫不在意似的,眼中带着笑意。
沈明睿闻言,一怔。
命中一煞,说得该不会就是他吧。看来这老僧确实有点东西,连他的心思都算出来了。
“那大师可想到了解煞的法子?”沈明睿问。
沈枝意道:“大师颇有些为难,毕竟天机不可泄露,但他必会尽力一试的。”
两人说着话,沈琳琅的视线一直在沈枝意身后打量,她左看右看,似乎是没找到人,于是她禁不住开口问:“不是说沈明熙跟你一起来的吗,他没在?”
“明熙啊。”沈枝意故作坦然地说,“明熙方才已经走了,说是这两日出宫陪我,耽误了太傅给他布置的课业,他怕被太傅责罚,现下赶紧回宫补上了,皇兄来时没看见吗?”
沈明睿道:“不曾,许是不小心错过了吧。”
他见沈枝意在这儿,又不见沈明熙的踪影,心下不禁打鼓,可公主府里的人分明来报信说,两人是一道出门的,沈枝意的马车还在门口,那沈明熙是如何回去的?
他可不信沈枝意是单单为生母祈福这点小事就特意跑来法云寺,这不是沈枝意的性子,但沈明睿不便再多问,他现在要立马赶回宫里,去看看沈明熙究竟回没回去。
沈明睿朝沈琳琅递了个眼神,示意她不要在此纠缠了,现在回去。
沈琳琅眼见抓不到沈枝意的把柄,登时有些泄气,她不甘心地跺了跺脚,“哼”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沈明睿道:“既然五皇妹还有事,那我们也就不多打扰了,祈福之事已成,我们还要回去跟母妃回禀,告辞。”
“那我就不送了,三皇兄慢走。”
沈枝意目送了沈明睿和沈琳琅离开,这才长舒一口气。
好险,险些没换完衣服就让他们闯进来了。
沈枝意理了理长衫的袖子,刚才衣服换得匆忙,面上只匆匆擦了一层粉,随意簪了几支发钗,不过幸好沈明睿素来不在意这些女子的事情,所以才叫她蒙混过去了。
她回过身,朝一真大师福身:“今日多谢大师相助。”
一真大师抚着花白的胡子,朝她摇头笑了笑:“公主殿下不必客气,但老衲见公主方才之言,想必殿下早知自己有此一劫,也一定清楚,这劫从何而来。”
“是。”沈枝意点头,目光笃定。
一真大师道:“既如此,那便请公主殿下尽力一试。”
沈枝意又问:“倘若……我是说假如,我这次还是失败了,又该如何?”
她虽重生而来,知晓一切因果,可机缘天定,况且旁人机关算尽,早已筹谋布局,她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斗得过沈明睿和秦贵妃。
至于林谢,她根本不放在眼里。
她若是想要林谢的命,一杯毒酒,一把匕首就足够了。反正她是金枝玉叶的公主,林谢不过是个入赘来的驸马,死了就死了,父皇也不会因为一个驸马跟她计较。
她如今还留着林谢,不过是想慢慢的折磨他,为前世的自己出口气罢了。
她就想看着林谢在自己面前像个小丑一样的上蹿下跳,拼尽全力还是无能为力的样子,就像被囚禁后的她,一无所有。
一真大师负手,遥遥看着枝头已然败落的梅花,树枝生根发芽,一方归于尘土,一方盎然重生,就如同沈枝意如今的境遇。
他说:“公主如今既然安然无恙,那必是天命如此,天给了你机会,也必定会给你面对绝境的生机,公主只需顺着心意去做便好,其他一切都交给命运吧。”
沈枝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随后颔首道:“我明白了,多谢大师。”
所谓事在人为,她也只能尽力一试。
沈明睿,我们的较量现在才正式开始。
28. 第28章
沈枝意回到大殿中,打算再为生母上一炷香。
她进门的时候,谢天锡还没走,他刚誊抄完一册佛经。看见沈枝意进来,他收了笔,起身,目色略带迟疑地看着她。
只见沈枝意走到佛像前,接过小僧弥递过来的香火,拜了三拜,随后摆在案台上。
她紧闭双眼,不知在求告些什么,蓦的,沈枝意睁开眼,偏头走向一旁的谢天锡,说道:“还未来得及谢过公子出手相助。”
谢天锡看着她,目光带着些许打量,似乎是跟方才一闪而过的小郎君对上了,随即他朝沈枝意拱了拱手。
“五公主不必如此客气。”
“你知道我的身份?”沈枝意诧异。
谢天锡说道:“原本不知,但经方才一事,大约也能猜得出来。”
在这之前,谢天锡只识得三皇子沈明睿,世家公子摆的庆功宴上他遥遥看过一眼。都说三皇子得陛下看重,丰神俊朗,玉树临风,他慕名看去,确实如传言一般极其出众。
而传言中,他身边那位张扬跋扈,与他略有三分像的,就是和他一母同胞的七公主。
五公主与七公主素来不和,但却和三皇子殿下关系不错,且方才他们离去时提到了沈枝意三个字,整个皇城中谁人不知沈枝意是陛下最疼爱的五公主,所以谢天锡只要稍稍联系一下就能猜到沈枝意的身份。
沈枝意赞许地笑了一下:“公子果真聪明,还未问过公子大名?”
他颔首:“微臣翰林院修撰,谢天锡。”
“谢天锡?”沈枝意眉头微拧,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试探着问,“你可是那位状元郎,谢天锡?”
谢天锡也颇诧异道:“公主竟知道微臣?”
沈枝意勾起唇角:“世无其二的状元郎,谁人不知。本公主曾听父皇提起过,谢状元才思卓绝,尤其写得一手好文章,本公主原来还不信,现在看来倒是不得不信了。”
谢天锡是与林谢同一批科考的状元,以一篇《观朝赋》一举夺魁,林谢是那一次的探花,沈枝意又怎会不识得。
且她素来知道,科考的前三甲中最有文采的当为状元,样貌最好的封为探花。可她见着谢天锡的容貌,丝毫不比林谢差,远远瞧着反而还更胜一筹,以此足可见他的文采确实在容貌之上,连父皇都不得不拜服了。
沈枝意那时选林谢,一是因他对自己的“相救之恩”,二就是为了他的容貌,她以为林谢被封为探花,那必定是最好看的,不成想最好看的居然在这里。
说来,这事儿还是父皇误了她。
“公主谬赞,微臣愧不敢当。”
但沈枝意听着他的话略有不解:“谢状元如此文采,居然只是翰林院区区修撰,实在是埋没了人才啊。”
一个从六品的小官,居然还在林谢之下,枉费了他辛苦科考,一举夺魁的荣耀。
虽说按大庆的规矩,状元郎就该是这个职位,而林谢的探花本该是翰林院的七品小官,是沈枝意的缘故才让他一入翰林院就升了六品,且翰林院中人才济济,多得是状元探花,但谢天锡如此聪明才智,不该在翰林院熬日子埋没了。
翰林院是内阁首辅的后备,需得熬上多年才能碰到内阁的位置,而且还不是人人都有机会的。
内阁里做的都是些笔杆子上的事,只靠嘴皮子说说话,实难出头,不适合他这样的清明傲骨。他这样的性子,应该在能做事的地方,有实权才好,绝对能立下个旁人不敢逾越的规矩。
谢天锡摇摇头,叹道:“为天下立心,为生民立命,微臣只要能在朝堂中为百姓做些微薄的小事,就已经足矣,再多的也不敢奢望。”
“有谢状元这句话,本公主相信,谢状元以后肯定能做个好官。”
沈枝意想,若是可以,有朝一日让他辅佐明熙,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
出了大殿,云锦在身后随侍,沈枝意从长阶上下来,问道:“明熙可回宫去了?”
云锦道:“已经安排人将六皇子护送回去了,必定能赶在三皇子之前回到宫中,公主放心。”
沈枝意点点头,云锦做事,她是放心的。
说罢,云锦迟疑了一下,又道:“公主,陆将军还在偏院的后门守着呢。”
“陆逍?”沈枝意诧异地停下步子,“我不是叫他先回去吗?”
刚才来时太过匆忙,她又不想让陆逍牵扯进她和沈明睿之间的恩怨,便急匆匆地让陆逍回去了,并未来得及多嘱咐两句。
然后她就把这事儿给忘记了,没想到陆逍居然一直等到现在?
云锦说:“奴婢方才叫人去跟陆将军说过了,说公主的马车在这儿,不需要陆将军护送,可陆将军非要坚持等着,他说,一定要等公主处理完事情才肯回去。”
这个陆将军也真是执拗,怎么劝都不听,非得亲眼看着公主回到皇城才肯放心。
可公主身边明明已经有这么多随侍的人了,哪里还需要再劳烦陆将军亲自护送?
云锦不懂,但沈枝意清楚,陆逍这是在担心她,怕她再遇到被山匪劫道的事,所以绝不会丢下她一个人在法云寺里。
沈枝意道:“派人去跟陆将军说一声,就说本公主的事情处理完了,问问将军要不要护送本公主回城。”
云锦不明白,却还是应了声:“是,奴婢这就去。”
看着云锦去吩咐,沈枝意走到门口的马车上去等着,没过片刻,她就听见马蹄声“哒哒”得跑了过来。
是陆逍,她心道。
马蹄声不算快,但十分有节奏,一声一响,只有陆逍的马术才能到这种程度,游刃有余。
她撩开帘子,果不其然看见了陆逍,他正挺直了背脊坐在马背上,目光凝视着她,说:“微臣陆逍,护送公主回城。”
“那就有劳大将军了。”
沈枝意笑了一下,随即放下帘子。她知道,他如此说,是在说给旁人听的,为了她的名声。
可他不知,沈枝意如今最不在意的就是名声了。
—
应宏德帝要求,去溪山行宫这一日,沈枝意也带上了林谢。
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从皇城出发,除十一皇子年岁尚幼,这一次所有皇子皆一道随行,但随同一起去的公主却只有沈枝意一人。
听闻沈琳琅为此还在秦贵妃面前闹了许久,闹到秦贵妃不得不去宏德帝面前求。
她从未跟随父皇一起去过溪山行宫,应该说是所有的公主都不被允许去参加围猎,但即便是秦贵妃亲自去求,父皇也没有同意。
他说:“琳琅是女儿家,哪有未出阁的公主去抛头露面的,况且琳琅既不会骑马也不会射箭,去了也是在行宫里待着,又何苦受这个罪。”
沈琳琅嚷嚷着:“那为什么沈枝意能去?”
宏德帝告诉她:“小五不是未出阁的公主,她的驸马也会跟着去,而且她的箭术很不错,去参加围猎能派得上用场。”
宏德帝好生安抚了许久,还赐给沈琳琅不少好东西,这才止住了她想要跟着去行宫的心思。
皇子们各自骑马在队伍的最前方,宏德帝的马车在中间,沈枝意紧随其后,但这次马车里不止她一人,还有林谢。
参加围猎的队伍一直排到了城门口,林谢从未见过如此大的场面,他禁不住探出脑袋往外看。
从前这样的大的场面上,他都是站在角落里,而如今他也能在屈指可数的马车上坐着,享受着旁人艳羡的目光。
林谢下意识地昂起头,端正坐姿,仿佛是在等待着别人的注目礼。
沈枝意就坐在他对面,环胸凝视他的动作,心知他在想什么,只是不屑地一撇嘴,白眼翻过去,不成想竟在另一边看见了陆逍。
陆逍作为军中大将军,精于骑射,此番围猎自然也是要算上他的。
沈枝意上马车前看见他带着亲卫在队伍的最后面,没想到一转眼,人又到了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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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沈枝意看得久了,林谢注意到她的目光,也顺着看过去。
他虽与陆逍并无交集,但沈枝意近来总与这人扯上关系,尤其前两日三皇子还特意问了他沈枝意跟陆逍的事,所以林谢便也多关注了一下。
陆逍的父亲是前镇关大将军陆庭川,七年前边关一战,陆庭川率领的陆家军遭到了蛮夷的暗算,那一战败了,陆庭川中毒身亡。
大名鼎鼎的镇关大将军没了,边关躁动,危及朝堂。为了稳定军心,陛下决定将陆家军收回皇城,再另派其他军队去边关驻守。
可回到皇城的陆家军哪里还是陆家军,他们失去了主心骨,也只能被分散在各个军营里,从头开始。
也许是为了不让陆家军就此解散,当时年仅十五岁的陆逍自请去边关一战,他说,他是陆庭川的儿子,应当子承父业,替父亲完成未完成的责任。
就这样,他接下了父亲的职位,边关多年,他不仅守住了陆家军,还将他父亲没有做到的事情都完成了。
说来,也是个厉害的人物,难怪三皇子屡次想将他纳入麾下,但听说,他好像是拒绝了。
不过,林谢想,陆逍能有今日的荣耀,也不过是乘了他父亲的东风罢了,有陆家军那样庞大的军队做后盾,想做什么不成?他若是一介布衣,只怕今日还不如自己。
还得是他父亲早逝,不然他如今也是这皇城中逍遥自在的公子哥一个。
林谢昂了昂下巴,眼尾垂下,余光瞥着陆逍,说道:“久闻陆将军大名,今日得见果真如传闻中一般威风凛凛,将军骁勇善战,连这骑马的架势都非常人所比。”
陆逍那高头大马是他的专属坐骑,比旁人的马都还要高出一头来,陆逍坐在马背上,与他们并行,林谢甚至还要仰起头来才能跟他说话,实在是很不爽。
听他开口,沈枝意本想出口制止,让他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什么东西,还敢在陆大将军面前叫嚣,也不怕陆逍一剑给他捅穿了。
但还没等她出声,马车外,陆逍垂着眼,一双深邃的眼打量似的看着林谢,道:“怎么,林侍读不会吗?”
他面色依旧平淡,连说话时的嗓音也平淡得不像是在跟一个“人”说话,淡淡地语气,根本没把林谢放在眼里。
沈枝意闻声,眼眸浅浅弯了一下。
她就知道,这世上,还没有陆逍不敢的事。
“我……”林谢被噎了一句。
他本想在沈枝意面前嘲讽一下陆逍,反正陆逍是臣子,即便他再厉害,在公主和驸马面前也得卑躬屈膝,不成想这人竟丝毫不给他面子。
于是林谢眼珠子一转,勾起唇角,挑衅地看向陆逍:“大将军叫错了,今日不是在朝堂,我是以五公主驸马的身份参加围猎的,将军该唤我一声驸马。”
他顿了顿,又道:“况且我只是个文官,比不得将军身经百战,这骑马之事也应该交给擅长的人来做,我们文人只需在马车中坐着就行,你说是吧?”
以他如今的身份,想去哪里只需找人驾马即可,公主府里多的是随从,哪里还需要他亲自学会骑马呢?
武将,说着好听是在外征战沙场,报效朝堂的,可回到皇城里,也不过是个伺候人的。
他陆逍堂堂大将军,战功赫赫,如今也得亲自护送他们,跟侍卫有什么区别。
这朝堂啊,还得是他这样的文官才能搅弄风云。
队伍行得很快,马车悠悠的晃着,陆逍始终在沈枝意那侧的窗边,与他们并行,一刻也不曾掉队。
陆逍骑着马,没看林谢,目光始终落在队伍之前。
他拽着缰绳,毫不在意的开口:“文人自有文人的事,可今日是去行宫围猎,不是去比较谁的笔杆子更硬的,林侍读既然不擅长,那便该在马车里看着就好,免得不小心受了伤,反倒叫公主为难。”
“我说的没错吧,林侍读?”
林谢:“……”
29. 第29章
出发去行宫的队伍走得很快,没过多久就进入了溪山行宫的地界。
溪山行宫距离皇城不算远,已是方圆百里修建最大的行宫,先皇在时这里便是每年秋猎的去处,直到如今宏德帝还保留着先皇秋猎的习俗。
而沈枝意的生母荣贞夫人也是在此处与宏德帝相知相许,并且生下了沈枝意和沈明熙的。
这也是宏德帝独独带沈枝意来的原因。
进入行宫后,高公公先安排了众人到各处休息,队伍行走了一上午,想必大家都累了,各自先休息片刻,随后让行宫里安置午膳。
众人来得匆忙,护送的队伍要休整,为了不耽误大家休息,高公公便让人将午膳都送到各自的宅院里。
宏德帝独居主院,皇子们住在东院,沈枝意和一众女眷居于西院,其他随行而来的朝臣和世家公子皆以南北两院分居。
沈枝意这处的院子里有三间厢房,本是安排她与驸马住在正间,随行的侍女居于左右两间侧房的。
可沈枝意往门口一站,打量一眼,吩咐道:
“灵犀,让人将驸马的东西搬到偏房去。”
闻言,林谢刚要踏进房门的脚步顿住,他偏身看向沈枝意,眼眸微沉。
“公主,这处人多眼杂,要是让旁人知晓你我夫妻二人如今还分房而居,怕是会引起猜忌。”
往日在公主府里沈枝意不给他脸面也就罢了,左右公主府里没有旁人在,丫鬟们也不敢将话传出去,他在外还能维持驸马的颜面。
可眼下这是在行宫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只怕会叫他难堪。
“公主若是不愿与我同榻,我在旁边打个地铺就好,倒也不至于搬到偏房叫人议论不是?”
林谢的话音里带着央求的意思,他特意压低了嗓音,卑躬屈膝,就是不想叫旁人知晓。
可沈枝意偏不随他的意,她拂着袖子,站在长阶上,目光与林谢齐平。
“驸马不必多虑,无人会议论,也无人敢议论。”说着,她视线偏向一侧的侍女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帮驸马收拾屋子?”
沈枝意开口,没人敢怠慢,于是一行伺候的丫鬟纷纷散开,各自忙活去了。
林谢被她噎了一句,也不敢再言语,他攥了攥手心,拂袖往一侧的偏房去。
石蓁蓁也同被安置在西院,听说沈枝意的院子离她不远,石蓁蓁放下东西就跑过来找她了。
一进门,石蓁蓁就看见那位传说中的驸马低着头往旁边的偏房去,如斗败的公鸡一般,整个人面色很不好看。许是看见有人来,驸马往偏房走得步子又快了些,生怕被人看见似的。
石蓁蓁见状,禁不住心下泛起嘀咕。
这公主和驸马不是新婚的夫妻嘛,怎么还不在一个房间睡?
石蓁蓁还没来得及多想,恰好沈枝意回过身来,也看见了她,招了招手,问她怎么突然过来了。
石蓁蓁说道:“听说公主殿下住在此处,我一个人无聊,所以想着来找公主说说话。”
其实……石蓁蓁不好意思说,她是跟其他朝臣的女眷不熟,见她们都互相串门聊天,她一个人太孤独了,又不想去硬挤进她们中间,所以就想到了五公主。
来之前陆将军跟她嘱咐过,叫她没事多去公主那儿转转,陪公主解解闷,同样也能保护公主,石蓁蓁一向听话,自然一放下东西就立马跑来了。
沈枝意看出她的心思,也不拆穿,将人唤进屋子里。刚好行宫里送来的午膳她还没来得及用,她也不打算跟驸马一起吃,免得看见她生气,不好消化。
于是沈枝意开口道:“刚好,本公主还没来得及用午膳,石将军若是无事,那就陪本公主一起吧。”
“没事没事,我闲得很。”
石蓁蓁立马点头应声,不好意思地往沈枝意旁边一坐,她说,“公主叫我蓁蓁就好,我爹和将军都是这么叫的。”
她虽说被陛下赏赐,封了个小将军的名头,但从来没有人叫过她将军,公主突然这么叫她,她还有点不习惯。
说到陆逍,沈枝意有些好奇:“我见你武艺不凡,想来定是自小就在军中练出来的。不过军中皆为男子,且边关苦寒,你又如何会在军营中这么多年呢?”
石蓁蓁看起来年岁不大,面色虽英气,但仔细瞧着还是少女的模样。况且她自小在边关长大,只知道练武和打仗,从未经历过别的事情,性子也较于皇城女子更天真烂漫。
“公主有所不知……”石蓁蓁说,“我父亲是镇边大将军陆庭川的副将,他一直随陆老将军打仗,也就是在那时他遇到了我母亲。”
“我母亲是边关凉城人,那个时候边关日日都在打仗,百姓民不聊生。我母亲本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后来蛮夷入侵,烧杀抢掠,家中便败了。母亲辗转流浪,从蛮夷手中逃过一劫,恰好遇上我父亲带兵进城,就这样我父亲救了我母亲。”
说起父亲和母亲相遇的故事,石蓁蓁洋洋洒洒能说上一整天,因为幼时闲来无事,她总会缠着父亲给她讲有关母亲的事情,不厌其烦地听上许多遍。
她从未见过母亲,可母亲的事情都完完整整的印在她的脑海里,一点也不曾落下。
父亲和母亲在一起后,没过多久就有了她,本以为是幸福的生活,可不曾想母亲刚生下她就遇到了蛮夷再次入侵。
父亲在前线奋勇杀敌,谁知蛮夷竟派人悄悄潜入城中,母亲为了保护尚在襁褓的她,被蛮夷人残忍的射杀了。
等父亲打完仗回来,整个家中都被洗劫一空,只剩暗室里嗷嗷待哺的石蓁蓁哭得撕心裂肺。
“我母亲去世后,父亲就把我带在军营里,他一个人拉扯我长大。我从小就跟在一群将士们身后,见他们骑射练武,耳濡目染,自然也就学会了。后来陆将军来了,我就跟着他一起打仗。”
沈枝意问:“你父亲竟也舍得让你上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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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
全天下没有哪一个父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尤其最爱的人离去,只给他留下这么一个念想,想来他一定万般不舍。
石蓁蓁道:“他一开始不同意的,说什么女孩子家学武只是为了防身,哪有小姑娘上战场的,传出去陆家军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但陆将军说,男子与女子并无什么不同,陆家军里也不在乎出一个女将军,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这是光荣,是巾帼英雄!”
也正是因为有陆将军给她做担保,石蓁蓁才能一直待在军营里,所以她从小就很听陆将军的话。
“陆逍竟这样说?”沈枝意颇为诧异。
从小沈枝意被灌输的思想是,男子为主,女子为辅。身为女子,哪怕是无上尊荣的公主,也只能在帐幕之后做做女红看看书。
父皇从不会对她有任何要求,只是一味的偏爱,在旁人看来是她得宠,享受着旁人求而不得的尊荣。
可沈枝意心里清楚,父皇如此明目张胆的偏爱是因为她不是皇子,不用对她抱有期待,她只要做个乖巧的女儿,攀附父皇的菟丝花,养在身边的宠物就好。
再看皇后和秦贵妃,后宫中的哪个女人不是才艺双绝,身后又有强大的母家支撑,可即便如此,她们也只能在后宫里斗一斗,只为争夺父皇的一丝恩宠。
在沈枝意看来,那些世家贵族的女子,哪一个单挑出来不比朝堂上只会口舌之争的男子强?
但她们再厉害,也只能屈居宫墙和内院,只因她们是女子。
以为沈枝意不相信,石蓁蓁忽然凑上前,十分认真的说:“公主,你不知道,陆将军真的很好的,也很厉害,我们边关的将士们都非常崇拜他的。”
想他当年初入边关为帅时,也不过才十五岁,他代替的是他父亲,陆老将军的位置。满朝文武谁敢相信区区一个十五岁的小毛孩能率领十几万大军?
朝堂盯着,将士们期待着,又有蛮夷虎视眈眈,那样大的压力,他竟硬生生的顶下来了。
如今不过二十出头,在世家公子们还逍遥玩乐的年纪,他就已经完成了他父亲十多年未完成的事情,立下让朝堂震荡的赫赫战功,如何能不叫人佩服?
沈枝意看着石蓁蓁诚恳的模样,忽然笑了,一字一句地说:“我知道。”
她怎么不知道,她亲眼见过那十五岁的少年孤身一人撑起陆家即将破败的门楣,她也曾亲眼见到少年穿着父亲落下的宽阔铠甲,跪在陛下面前求他给自己一个机会。
那时,十五岁的陆逍说:“父亲需要我,陆家军更需要我,而边关的百姓则需要陆家军。”
于是在陆逍临走前,沈枝意送给他一朵绒花,是从她发髻上摘下来的,她说:
“等你回来,我要你亲手再为我簪上。”
“陆逍,我只等你到十七岁,你要是回来晚了,我就不等你了!”
只是可惜,后来的时日太久,她却将这些事情全都忘了。
30. 第30章
休整完队伍后,一众世家公子聚集在练武场,场上备了马匹和弓箭,世家公子们便各自开始了比试。
肆意张扬的少年们在练武场上赛马,秦慕阳挥起马鞭,遥遥领先于众人。
他到底出身武将世家,尽管在家中再废物,可若是同旁人比起来还是丝毫不逊色的。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比不过他,但是碍于他的身份,还有在观台上看着的三皇子,大家多少也得让让他,免得叫忠义侯府的面上不好看。
这一场比试的彩头,是三皇子亲自贡献,一把专门定制的马鞭,其材料制工都不是寻常马鞭能够比较的,一把价值千金。
秦慕阳势在必得,他心里清楚,表哥的这把马鞭就是专门为他而准备的。
众人准备开始,恰好这时石蓁蓁在一旁落座,她从沈枝意那儿出来本是要去找陆逍的,不想走错了路,一直走到练武场来了。
秦慕阳看见她,一眼便认出是那日在姜丞相府上跟他打架的女子,随即眉梢一挑,朝她扬了扬下巴。
“喂,那边的‘女将军’,要不要来比试一下?”
练武场的观台上女子不少,但能被称为“女将军”的却只有石蓁蓁一人,她目光看向秦慕阳,知道他是在跟自己说话。
石蓁蓁朝他翻了个白眼:“不了,没兴趣。”
“怎么,是没兴趣……还是怕了?”秦慕阳挑衅道,“你不是很厉害的吗,陛下亲封的女将军,口口声声天不怕地不怕,陆家军的将士不会连赛马都不敢吧?”
听着秦慕阳的话,场上的公子哥们都不禁笑出了声,显然也是在等着看戏。
石蓁蓁本打算起身离开,可听着秦慕阳提起陆家军,她将要迈出去的步子顿时停下,肃着一张脸,眉眼冷冷凝视秦慕阳。
说她怕了可以,但诋毁陆家军的将士,那是绝对不可以的!
每一个陆家军的将士,都不会允许有人在他们面前说这样的话。
石蓁蓁本来没兴趣跟这群纨绔子弟比试,她的马术也不是拿来给旁人取乐的,但看着他们这群人嚣张的嘴脸,她忽然就想给他们一个教训了。
他们拿骑马当游戏,可对征战沙场的石蓁蓁来说,骑马是战场上的气势和保命的机会,她只会拼尽全力,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赛马。
石蓁蓁哼笑一声:“不是不敢,我是怕你输得太惨,再回家跟姐姐告状。”
那样,她可是会很难做的。
秦慕阳张扬的笑意僵在嘴角,他脸颊轻轻扯了扯,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石蓁蓁,你别得意,小爷我看在你是个女子的份上,上次才不跟你计较的。你等着瞧,这一次,小爷一定让你哭着求饶!”
石蓁蓁:“是吗,那我还真是很期待呢。”
从十五岁开始,除了她爹和陆将军,还真没人敢在她面前如此大言不惭地说,让她哭着求饶了。
想想,石蓁蓁就兴奋。
练武场上的小厮给她备了马,石蓁蓁摩拳擦掌地走上前,一手攥紧缰绳,长腿一伸,直接翻身上马。
她拽着缰绳让马走了几步,这里的马都是经人训练出来的,性格还算温和,比起他们在战场上骑的马,简直乖巧得像只小兔子。
秦慕阳余光瞥她一眼,奉劝道:“石蓁蓁,现在求饶还来得及,只要你跟小爷道歉,小爷我还能放你一马。”
场上一眼望过去都是男子,只有石蓁蓁一身红色窄袖劲装,高高束起的长发飞舞。她这要是输了,说出去还要怪他们一群大男人欺负一个姑娘家,胜之不武。
观台上,各朝臣的女眷见着,都禁不住为石蓁蓁捏一把汗。
石蓁蓁扬了扬手:“少废话,今日就让姑奶奶教教你们,什么叫真正的赛马!”
“石蓁蓁,你可别后悔。”
随着锣鼓声响,比试正式开始,秦慕阳勒紧缰绳,率先驾马蹿了出去,石蓁蓁紧随其后。
秦慕阳每年秋猎都会参加,往日无事他还会跟沈明睿一道来这里赛赛马,这马场里的马他都熟悉了个遍,尤其他骑得这一匹,那可是他专门选得最好的一匹。
他刚开始就领了先,心里得意的不得了。
他早知石蓁蓁是个花架子,会打架又怎样,不过是个花拳绣腿,上不了台面,真正展现实力的还在后面呢。
石蓁蓁这匹马是临时拉出来比赛的,不同于旁人早早锻炼过,热了身,她刚一勒紧缰绳,马儿就软了腿,险些没迈开步子。她也没着急,反而松了松绳子,不让缰绳勒得那么紧。
比试的赛程是要绕场跑三圈,石蓁蓁第一圈始终落在秦慕阳后面,看他得意洋洋的朝自己炫耀。
等到第二圈开始时,石蓁蓁已经训好了马,她凝了眼前面秦慕阳的后背,陡然将缰绳拽紧。
“驾——”
随着一声高喝,石蓁蓁夹紧马肚子,倾身向前,奋力地冲了一下。只一瞬,就将一众参赛者都远远地甩在身后,遥遥领先。
秦慕阳:“……”
他原本还在心里想着,一会儿拿到表哥的彩头要怎么炫耀才好,不想一转眼,石蓁蓁的马直接从旁边窜了过去,像是突然发了疯似的。
第三圈石蓁蓁更是死死地压着他,秦慕阳只能在后面努力追,可无论如何他都丝毫越不过石蓁蓁去。
该死的。
眼看着他心心念念的马鞭被石蓁蓁拿走了,秦慕阳踹了一脚擂鼓的架子,险些将擂鼓踹翻,掀起一道尘烟。
石蓁蓁瞥了他一眼,甩了甩手里的马鞭,不过是个制工精巧的花架子,用起来还不如她的皮鞭子顺手。
她走到秦慕阳面前,手里掂量着马鞭:“怎么样,服了吗?”
秦慕阳恼羞成怒地咬着牙:“服?小爷我这辈子还不知道服这个字是怎么写的,想要让我服,那是绝对不可能!”
“是吗?”石蓁蓁拿着马鞭在手里转一圈,“那随便你,就算你不服,反正这彩头我已经拿到了,我又没损失什么。”
石蓁蓁拿着东西转身要走,她打算将这个新的马鞭送给五公主,这么漂亮的东西,想来她一定会很喜欢。
她刚迈出步子,身后秦慕阳着急地开口叫住她:“站住,我让你走了吗?”
石蓁蓁回过头来,看他:“怎么,还没输够啊?”
“谁输了,刚才那一局是我没发挥好,我们再来比过,这一次我们不赛马,我们比射箭,怎么样?”秦慕阳道。
石蓁蓁:“你确定要跟我比射箭?”
他疯了吧,这不是撞她枪口吗,不知道她的箭术是陆将军亲自教的吗?别说他秦慕阳了,就是整个陆家军里,也没几个人能比她的箭术更厉害。
石蓁蓁不想欺负他,但奈何秦慕阳非要缠着她不放。
他说:“你就说你敢不敢吧,你要是不敢,可以现在认输,把马鞭还给我,我就放过你。”
闻言,石蓁蓁嗤笑一声:“不,不是我认输,是你,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做梦!”
秦慕阳撸起袖子,他就不信了,他还真能每次都栽在石蓁蓁手里。
骑马不行,那就比射箭,秦慕阳相信总有一样是他能比得过石蓁蓁的!
石蓁蓁问:“那这次赌什么?”
秦慕阳回头看了眼随侍小厮身后架起的那把弓箭,抬手指过去,说:“就赌我的那把弓,那可是陛下御赐,整个大庆只此一把。”
那把弓放在那儿,就代表了忠义侯府的名望,秦慕阳这次可是赌上了整个忠义侯府的颜面,也要让石蓁蓁跟他跪地求饶!
“行,我要是输了,我就把这个马鞭还给你。”
眼见两人斗起来了,练武场上其他世家公子都自觉地让开,将“战场”交给这俩人,各自回到观台上看戏去。
想他堂堂忠义侯府小侯爷,又有三皇子撑腰,在皇城中何时不是横着走的,哪里受过这种屈辱,还是被一个姑娘家死死压着,叫他怎么能甘心?
在皇城里,人人都得让着他,捧着他,唯独石蓁蓁,不仅样样都比他厉害,还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素来傲娇的小侯爷头一次被激起了斗志。
他拉起长弓,对上面前齐刷刷一排的箭靶,将它们每一个都当成石蓁蓁,抱着必胜的决心!
……
但三局过后,最终还是以秦慕阳全败的战绩收了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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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蓁蓁乐呵呵地把他的弓箭也拿走了,傲娇地朝秦慕阳昂了昂下巴:“怎么样啊,这次总能认输了吧?”
“不可能。”秦慕阳死活不肯认,他偏不信这个邪,“我们再来比过,比马球,倘若我再输了,我给你做牛做马,任你驱使。但你要是输了,你就得当众向我下跪道歉!”
这可是他最擅长的,整个皇城的世家公子里还没人能比得过他。
秦慕阳几乎要红了眼,他长这么大,还从没这么丢人过,尤其在这么多人面前,他要是不找回这个面子,以后哪还有脸在皇城里混!
就是被那些纨绔公子戳脊梁骨,当成茶余饭后的笑柄,唾沫星子也能把他淹死。
堂堂忠义侯府小侯爷,连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女子都打不过,把武将世家的面子都丢尽了,成何体统!
石蓁蓁却摆摆手:“不比了,我对让你做牛做马没兴趣。”
说着话,石蓁蓁忽然看见陆逍和一行侍卫过来,她忙拿上东西跑过去,扬声叫了声:
“大将军!”
身后,秦慕阳还咬着牙叫石蓁蓁回来,她也全都抛在脑后。
石蓁蓁把自己刚刚赢来的彩头拿给陆逍看:“将军你看,我刚刚跟秦慕阳比试得来的,全都是好东西,他说这把弓箭还是陛下御赐的呢。”
“你怎么想起跟他比试了?”
陆逍凝了一眼,确实是好东西,但他记得那是陛下亲赏给忠义侯府的,为了嘉奖忠义侯镇守驻地的功绩,十几位能工巧匠所铸,这世上仅此一把。
忠义侯往日宝贝着似的摆在侯府的书房里,为的就是叫人看一看他忠义侯府是如何受陛下看重的。没想到竟然被秦慕阳拿了出来,还当成彩头输给石蓁蓁了。
这要是叫忠义侯知晓,怕不是要气死在驻地。
石蓁蓁把弓箭抱在怀里:“我没想跟他比试,是他先挑衅我的,我就顺手教训了一下。”
想着秦慕阳现在一定悔恨得哇哇大哭,石蓁蓁心里就高兴,这臭小子娇惯坏了,就该有人来收拾他。
“罢了,愿赌服输,他既然当众输给你,你便收着吧。”陆逍说。
想来忠义侯府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不会为了区区一把弓箭跟他们陆家较劲,有失风度。
陆逍又问:“方才去哪了,我让元青去找你,他说你没在屋子里。”
溪山行宫不是在皇城里,陆逍能时刻派人盯着石蓁蓁,这行宫里来往各处不是天潢贵胄,就是朝中重臣,石蓁蓁性子野惯了,难免会得罪人。
石蓁蓁把玩着做工精致的马鞭,说:“我刚才去找五公主了,跟她聊会儿天,还陪她吃了顿饭呢。”
“是吗。”陆逍应声。
“说来也奇怪。”石蓁蓁想道,“我方才去五公主的院子时,碰巧遇上驸马,他正抱着自己的行李往偏房去。将军你说,五公主与驸马不是新婚的夫妻嘛,如今新婚燕尔,正是你侬我侬的时候,怎么还分房睡呢?”
陆逍顿了步子:“你说……他们分房而居?”
石蓁蓁一个大步迈出去,看见陆逍停下脚步,她又抱着弓箭撤回来,在陆逍旁边直点头:“是啊,公主还让侍女帮驸马收拾屋子呢。”
行宫里给五公主安置的院子足够宽敞,且她的屋子还是连着三间的卧房,中间是吃饭喝茶待客的中厅,左右两侧是卧房和书房,别说是五公主和驸马两个人了,就是再带上公主的两个侍女都足够了。
所以石蓁蓁想,这俩人一定有问题。
但她又想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就只能告诉陆逍,让大将军帮她参谋一下。
“将军,你说公主和驸马……是不是吵架了?”
陆逍没回答,垂眸沉思片刻,忽而摇摇头,嘴角微微扬起笑了一下。
原来如此,他好像突然间就想明白了一切,甚至连沈枝意这段时间的异常举动,都忽然有了可循之迹。
石蓁蓁见着陆逍莫名其妙的笑起来,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陆逍大步走得飞快,石蓁蓁一路小跑追上,她边追还边问:
“将军,你笑什么呀,你还没告诉我答案呢……”
陆逍:“你还小,等你长大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