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万福》
1. 第 1 章
旌旗蔽日,战鼓雷鸣,杀声震天,一支箭矢破空而出,划过戴着獠牙面具年轻将领的脖颈……
皇宫内——
“爱妃不必如此忧心,女子生产大多如此,产程不顺也常有,珍妃有朕的真龙之气护佑,自会平安无事。”顺德帝从怀中美人的嘴里渡了颗葡萄后仰躺在贵妃榻上,漫不经心说道,鲜甜的汁水四溅,濡湿了美人胸前的衣襟。
屋内另一个忧心忡忡的蓝色宫装女子闻言扯出一个敷衍的笑,刚想说什么,另一间屋子便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便是婴儿的啼哭。
蓝色宫装女子立刻迎到门口,很快就见一个婆子抱着襁褓出来。
顺德帝一把推开身上跨坐的美人,朝产婆挥挥手,“是个皇子?”
产婆膝下一软,立刻跪倒在地,“回皇上,是个公主。”
顺德帝面色不虞,一个小太监慌不迭滑跪在殿门外,“陛下,陛下!袁秉文叛国,开城门迎敌军,边关失守!扶将军带领三千兵马尽数战死沙场!”
一声闷雷从天边炸开,襁褓里的婴儿发出撕心裂肺的啼哭,顺德帝步履匆匆,蓝色宫装女子面如土色进了产房。
地上跪满了哆哆嗦嗦的太医,陆院判拿袖子揩了把脸上的汗,率先开口,“慧夫人,珍妃娘娘这一胎实在凶险,如今情况实在危险,奴才已将毕生所学用上,实在无能为力啊……”
慧夫人只觉眼前发黑,身后的珍妃的宫女跪在地上已经哭做一团,产婆还抱着那哭啼的婴孩不断摇晃,她大怒,“你们都给我去翻古籍,查医书,去救她,她不能有事的!她决计不能有事!”
雕花产床上满头大汗的女子泪光莹莹,唇色苍白,只剩气声,“姐姐。”
慧夫人满目哀痛,抱过婴儿坐到珍妃床前,哀痛欲绝,“妹妹!”
珍妃已经气若游丝,“他死了?”
慧夫人满面泪水不能言语。
珍妃的目光不断涣散,“他也死了……我父母……我还没有去祭拜过……我……爹,娘……女儿不孝……”
九年后——
关雎宫里,宫人来来往往忙活手里的活计,屋子里一股浓烈的草药味。
王太医隔着丝绢搭脉,面色越来越沉。
李妙仪端着一盘蜜饯站在病床前,王太医收起丝绢,带着药盒出了内间,转头对李妙仪行礼道,“九公主,慧夫人忧思过甚,早已耗空内里,且前些日子翟大人的事情带给她不小的打击,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待太医离开,慧夫人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李妙仪立刻迎上去,跪坐在榻上,“慧娘娘,您会好的,王太医说您会好的。”
慧夫人呼吸粗重,“九娘莫要骗人,那太医的话我也约莫听到些许,况且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怕是挨不过今年冬日了。”说罢便是一阵剧烈地咳嗽。
李妙仪立刻从橘红手里接过茶水喂给慧夫人,她现在喝水都困难,小小一茶杯水,她只能抿一口。
“若是我去了,这世上,就再没有人能护着我的九娘了。”一滴泪从慧夫人眼角滑落,“我对不住云昭,是我对不住云昭,我不能护着我们九娘岁岁年年。”
“慧娘娘!”李妙仪跪在榻上悲痛万分。
屋外金红一片,顺德帝新得了十二美人和一位国师,他要测算风水重修宫殿,曾经盛极一时的关雎宫如同秋风扫落叶般,被无情丢弃。
李妙仪便是当年珍妃产下的女婴,在宫里排行第九,当初顺德帝最宠爱的便是珍妃,只是她出生时,边地失守,郡守袁秉文做了叛徒,开城门向西岚投诚,致使扶将军带领的三千骑兵尽数战死,惨烈非常……一时间顺德帝失了最爱的宠妃、最年轻有为的将领与最为致命紧要的边地,便将怒气迁延到李妙仪的身上,因此也不待见主动请缨扶养李妙仪的慧夫人……
苏慧最爱红梅,她如今缠绵病榻,李妙仪便带着几个宫人去御花园给她折几支红梅哄她开心。
虽是冬日,御花园里依旧是各式各样的花都开得鲜艳夺目,假山后的凉亭摆着一方桌案,桌子上是一道道黄符,顺德帝搂着十二美人之一的山茶席地而坐,直勾勾地盯着国师做法。
那国师做法也是稀奇,案台上摆着一方香炉,贴满了黄符,亭子的四周都被符纸围住,一柄桃木剑在手,国师光溜溜的脑袋上顶着个酒壶,他虽然胖,但十分灵活,下腰俯身的动作异常丝滑,踮起脚尖晃了晃脑袋,酒水便均匀洒在符纸上,对着桃木剑吹一口气,周遭的符纸尽数燃烧起来,香灰落在顺德帝面前的丝绸上,组成人形,居然开口和顺德帝交谈起来……
李妙仪只能看到亭子里火光四起,但那亭子外围了一圈侍卫太监,他们都一脸平静地看着那亭子起火。
“呦,小九今日又过来折花了?”二公主长乐带着宫人出现在身后。
李妙仪带着婢女向长乐行礼问安后便准备离开,长乐朝着贴身婢女春水一个眼神,那姑娘便伸手拦下了李妙仪。
好在带着梅花的宫女先一步离开,李妙仪也有了时间跟她周旋。
“我家公主还想和九公主多续些姐妹情,怎么九公主匆匆忙忙便要离开,到显得我家公主欺负了你似的。”春水说话一贯不饶人。
长乐紧接着便说,“我自问一向体恤弟妹,这九妹妹行色匆匆,像是怕了我似的,九妹妹是诚心要欺辱二姐?”
李妙仪退后一步,又来了,长乐不喜欢自己,她总是抓住一切机会敲打折磨自己,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当年顺德帝给她起的名字。
二公主长乐,大名李妙怡,是的,九公主李妙仪和她同音不同字。
当年边地告急,三千兵马尽数战死,珍妃气绝身亡,顺德帝把灾祸归咎到刚出生的小小婴孩身上,宫内上下没人敢提她,但一直躲着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何况南夏旧俗,皇子公主要由皇帝赐名才能入谱,慧夫人虽不喜这些陈规旧俗,但她终究要向皇权低头。那孩儿满月当日,慧夫人在御书房门外跪满了一个时辰,顺德帝才让小太监带着她进去。
丞相在外间批阅奏折,隔着一扇屏风,顺德帝懒散地倚在榻上逗蛐蛐,两名面容清俊的小太监赤裸着身子在对方身上作画……
苏慧出身清流之家,父亲虽是八品小官,但为人正直善良,母亲温婉贤淑,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嫁给这样一个离谱疯癫的人,只能闭眼跪下,颤抖着声音道,“求皇上为九公主赐名。”
一根草杆被精准地扔在她的发髻上。
空气都静默了。
顺德帝凉凉开口,“让你们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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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吗?继续!”
那两名小太监面色绯红,继续在对方身上笔走龙蛇。
地面的微微凉意从额头蔓延至全身,苏慧在发抖,那人就是个疯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顺德帝轻笑一声,“你素来清高孤傲,这宫里少有入你眼的,珍妃的孩儿对你来说竟如此重要?”
苏慧没有抬头,声音微颤但坚定,“妾与珍妃一见如故,情同姐妹,自然该好生看顾她的孩儿。”
“停下,你们过来。”顺德帝道。
两个小太监立刻放下画笔,任由顺德帝在自己身上涂画。
顺德帝的字苍劲有力,铜筋铁骨。
“睁眼啊,美人。”顺德帝丢下画笔,推开蛐蛐盒子,挂着笑脸掐住苏慧的下巴,强迫她睁开了眼睛。
苏慧看到字后心都凉了半截。
李妙仪。
和二公主长乐同音。
本来姓名同音在王公贵族间少见但有,只是二公主长乐一向娇纵,每年节礼若是她穿了红色衣衫,那宫里除了皇帝皇后,谁若是敢穿带红色的衣物,便会遭殃了。苏慧去年是见识过一场的。
去岁除夕,顺德帝宠幸了新进宫的一个宫女,那女子一时间风头正盛,都有超出珍妃的势头。但她到底年轻,织造司提前告知各宫为二公主准备了大红色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大家都心照不宣避开了类似的衣衫,那女子尽管知道二公主不喜,却想着顺德帝昨夜许她一生富贵荣华,仍旧在晚宴时以一身鲜红的金丝暗花云锦宫装出现。
长乐当时不过九岁,当即拉下脸,皇后面上还是维持着大度的笑,但她紧捏是指尖还是暴露了她的怒火,她和相府把长乐疼到了骨子里,不然长乐也不会那么娇纵任性。
“呦,各位姐姐妹妹,妾来迟了。”那可怜的女子洋洋得意道。
顺德帝的目光在她和长乐的衣衫上停留片刻后,便拉过皇后的手腕,示意让长乐自行处理,皇后知道他不会护着那女子,放下心来,依旧是那大方得体的笑,“妹妹照顾皇上受累,姐姐们自然不会见怪。”
小太监领着那女子坐在珍妃与慧夫人旁边,那女子伸出柔荑,露出一双洁白如玉的腕子,上面是一副水头极好的玉镯,她瞥了眼苏慧腕上的银镯,“姐姐这双镯子实在漂亮,只是廉价的很,我家阿娘逃荒前也有这样一个。”说完便目光灼灼盯着席上的顺德帝。
顺德帝一口饮下面前的酒,内心感慨道,这女子貌美却着实没脑子,不过已然春风一度暂得欢愉,剩余的便看她自己。他也不管席面其他人的眼光,掰过皇后的额头便落下一吻,扯着皇后的手腕站起,“我与皇后已然尽兴,接下来的宴席各位爱妃自便。”接着就带着皇后离开了。
席面上只剩几个皇子在一旁的欢笑声。
长乐扔下手里擦手的帕子,起身走到那女子面前,春水拔下头上一根尖利的簪子放在那女子面前,“你自己解决还是我让人帮你解决?”
那女子面色一白,讪笑道,“二公主说笑了,妾不过——”
春水一巴掌扇在那女子面庞上,娇美的脸上瞬间肿起一大块。
太子砸了颗荔枝到那女子桌上,“长乐不喜别人和她用一样的东西,你的丫鬟没有告诉你?整个宫里就没有人告诉你?”
2. 第 2 章
那女子已经懵了,她自然知道,换衣时那些宫女已经苦苦哀求过了,但她就是想搏一搏。哪怕知道长乐背靠皇后给丞相两棵大树,她还是想搏一搏,昨夜帝王的甜言蜜语早已让她失了神智,让她相信那个男人会时时刻刻护着自己,如同戏文里一般,他会为了自己废除皇后,从今往后解散后宫,只疼爱自己,不辞辛劳为自己找到流亡失踪的父母……
灵贵人向来心善,“公主不妨——”
长乐一个眼刀子飞过,“灵贵人如此心善,记得父皇说过灵贵人的大哥在刑部做事?”
太子吹了声口哨,有人敢和自己的亲妹妹顶嘴,他自然不依,接话道,“我见过那人,外公也说那人笨嘴拙舌,办事也不甚利落,明日便待我秉明父皇,摘了他的官儿。”
灵贵人立刻求饶,自家哥哥寒窗苦读数十载才得了功名,不能被自己的一句蠢话便断送了前程,立刻磕头谢罪,“求太子赎罪,求二公主赎罪,求太子……”
知道她和善,长乐朝她摆摆手,又冷着脸看向那女子。
原本艳丽夺目的红如今成了催命的符,那女子怎么也想不到只是一件衣服便要了自己的命……
看苏慧泪流满面着实无趣,顺德帝随手扔了两件衣服给小太监,又取了纸笔写下“李妙仪”让送往关雎宫裱起来。
苏慧看着顺德帝远去的背影,心里一片悲凉。
顺德帝给新生的九公主赐名李妙仪的消息如一阵风般迅速传遍整个宫廷,长乐知道后举着鞭子前往关雎宫。
苏慧没有办法,只能提前抱着李妙仪到皇后宫前寻求庇佑。
椒房殿内——
皇后坐在高位,金灿灿的护甲一闪一闪的,桌上是香甜的栗子糕和玫瑰酥,苏慧抱着李妙仪跪在皇后脚边。
“求娘娘庇佑。”苏慧俯首求饶。
皇后不紧不慢地饮了口茶,慢悠悠道,“本宫倒真的不知道慧贵人过来求什么,长乐是我的心头肉,她性子软,良善非常,若知道小妹和她有了这样的缘分,指不定多开心,慧夫人,你说呢?”
苏慧咬了咬下唇,将襁褓放在地上,拔下头上的一根金簪往面庞划过。
一滴血珠落在地上,俏丽清冷的脸上多了一道血痕,“妾与珍妃,义结金兰,如今珍妃不幸殒命,妾便是赌上妾的一条命也会护珍妃的孩子周全,求皇后怜悯!”
皇后有些震惊地看向地面的血珠,不禁想起自己少时也有一位至交好友,只是自己为了家族汲汲营营权势利禄,那人自由散漫,浪迹天涯,当年的义气不是作假,如今自己在这宫里早已戴上了一层嵌入皮肉的面具,这样的义气似乎已经很遥远了。
半晌,皇后悠悠叹了口气,“你先去里间,我让人给你传太医,长乐那孩子只是任性了些,心肠还是极好的。”
……
李妙仪默默叹了口气,“二姐姐这便是折煞我了,慧娘娘身子不适,妹妹心里焦急,这才一时间失了分寸,还请二姐姐见谅。”
长乐歪着头,娇声道,“是吗?可是我不相信。不如你跪着听?”
李妙仪后退一步跪倒在长乐面前,长乐经常作弄她,这样的事情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姐姐想要妹妹如何证明?”
春水笑意盈盈道,“我家公主近日喜欢堆雪人,只是堆雪人时总是冻手,早就听闻九公主绣工了得,不如帮我家公主绣双手套出来?”
“自然可以。”李妙仪话音刚落,春桃端着的托盘便递到她面前。
“九公主,受累了。这雪极易融化,我家公主对这手套又需要的急,不若您来我们宫里,我们宫里的碳火可比你们关雎宫里的强得多。”春水扶着长乐,阳光明媚,李妙仪就看到长乐涂了丹蔻的指甲在面前晃啊晃。
长乐住的长乐宫,异常奢华。殿顶覆以白琉璃瓷瓦,吻脊走兽俱全,镶绿剪边,宫殿帷帐皆以金银珠宝装饰,华裔奢靡。
正厅里是一座镂空雕刻的玉制屏风,皇后身边的秦嬷嬷就在屏风前等着长乐。
看到长乐进来,秦嬷嬷立刻行礼,“公主,皇后娘娘派老奴前来传话,北雍使者与西岚使者明日进京,届时需要太子殿下和您先行接见。”
长乐表情淡淡的,她是宫里最尊贵的公主,这样的场合合该让自己挑起大任,“我知道了,你且告诉母后,让她莫要忧心,我会安排好一切的。”
待秦嬷嬷离开,李妙仪知道,自己的考验开始了。长乐欺负李妙仪的手段层出不穷,让她跪着听话,推她入池塘,天寒地冻时找力气大的嬷嬷把她绑了扔在假山里……这些行为阖宫皆知,但皇后只要长乐不受气,她便视若无睹;皇帝记恨李妙仪的出生带走了他最美丽的妃子,自然也不会管;慧夫人心疼她,但也无济于事,长乐的外家是丞相,而慧夫人的父亲就在丞相手下做事……
“你也听见了,两国使者过来,我自然要宴请游玩,这手套可以说是至关重要,你需得给我做一双最为漂亮保暖的来。”长乐拿起桌上的水晶杯碰在一起听响声。
春水挂着一张笑脸,捧着一篮子花样过来,“我家公主的手套自然该拿金线来绣,她喜欢的花样子奴婢都整理好了,还请九公主过目。”
一篮子蝴蝶小鹿桃子看得李妙仪眼晕。
“这些花样子都要有的,而且我们都认得九公主的针法,还请九公主多多费心。”春水道。
李妙仪抱着篮子回了关雎宫,淡云和疏月在屋里急得团团转,终于等到她回来,淡云一眼就看到李妙仪膝盖上两块完整的水印子,不由得心疼道,“又罚了跪?”
李妙仪把篮子递给疏月,“这次只一柱香的功夫她就让我起来了。”
疏月翻了翻篮子,愁道,“这次又给了几日?”
“明日辰时送一副手套过去。”
“寒月和浓云烧好了水,您快去泡个澡,皇后派人过来,外使入京,明日的晚宴您得出席。”淡云翻出针线盒,找到布匹,“这手套还得按时绣完,不然那位又要闹了。”
疏月拿来换洗衣物,“这次倒还简单,只熬一夜赶一赶便出来了。”上一次长乐要李妙仪给她豢养的金丝雀绣一件衣裙,李妙仪改了又改,每一套长乐都能挑出毛病,那鸟儿的某一套衣裙被疏月帮忙绣了几针,却被长乐给认了出来,当即带人拔了疏月的指甲,那十指连心的痛苦让疏月一阵阵后怕。
淡云背着门口翻了个白眼,悄声道,“又不是没有手炉,她就知道欺负我们公主。”
李妙仪立刻探出身子朝门外看去,门廊一片寂静,她才放下心来,关好门窗,一脸严肃,“姐姐可不能再混说了,若被有心人听到,我们又要遭殃了。”
淡云捂住嘴巴,闷闷道,“我知道了,日后定然谨言慎行。”
寒月端了药过来,忧愁道,“这一次的方子只剩几贴了。”
李妙仪叹了口气,“我明日再去求求。”
……
夜色朦胧,病床上的苏慧喘息声渐重,李妙仪坐在床尾借着昏暗的灯光缝制手套,寒月已经坐在地上睡着了,浓云靠着寒月哈欠连天。
“浓云姐姐,你睡会儿吧,我在这里守着便是。”李妙仪揉了揉眼睛,手套已经初具雏形。
浓云狠心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奴婢不困,公主歇一歇吧。”说完又是一个哈欠。
李妙仪被她传染了,也打了个哈欠,但手套明日一早就得送过去,便蘸了些茶水,往脸上扑了些,又低头绣花样子了……
夏国都城的一家客栈内,赫连识给兄长飞鸽传书——
不忧将达夏国都城,食寝皆佳,兄长切勿挂念,昨夜忽梦,夏宫廷乱七八糟,国君大脑空空,此间怪事重重,弟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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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顾自身,兄长莫要担忧。自出行以来,行路匆匆,弟常梦兄,欢笑如旧,醒来却泪湿枕巾,愿兄保重身体,弟不日归来,思无尽
北雍宫廷诸子夺权,三皇子虽声名不显,但朝中不少人支持他,赫连识与三皇子一母同胞,二人关系似麦芽糖般亲密粘糊,北雍国君疑心赫连识在出使期间与西岚,南夏勾结,便派了自己的暗卫夜鸦和追鹰名为保护,实为监视。
夜鸦在另一间屋子的床边看着扑闪翅膀起飞的鸽子,道,“又给三皇子写信了!”
追鹰道,“拦?”
夜鸦抓了片兰花叶子扯着玩,“总归不是抱怨饭食不佳的牢骚,便是思念哥哥的剖白,他这密信着实无趣,不拦。”
自出使以来,每天夜里赫连识都会给兄长赫连铮飞鸽传书,一开始他们每次都会暗中截下,但赫连识的密信内容太没营养,第一日是抱怨整日骑马太累,第二日哭诉思念兄长,嫌弃马车垫子不够软和,第三日路遇一伙山匪,五皇子殿下英姿勃发将那山匪首领打了个屁滚尿流,信里却向兄长哭诉害怕?两暗卫无语了,起初还认为五皇子心机深沉,做样子骗人,谁知道上路二十多日,每日的密信都是弟弟在向哥哥撒娇。雍国国君也下了令,让传递必要的消息回去。
天色破晓,一缕阳光透过窗缝,浓云抱着盒子匆匆忙忙前往长乐宫送手套,只乞求皇后快些给长乐相看驸马,早日嫁出宫去,自家公主也就不会这般受气了。
“站住!”长乐宫门前的侍卫把浓云拦了下来。
侍卫赵立和关雎宫的寒月是同乡,因此对关雎宫的人都多有照抚,他拿着兵械,引着浓云到远几步的地方,悄声道,“还是让九公主亲自过来送,不然又迁怒了。”
浓云看了眼跪在守门侍卫旁满脸阴郁的春水,她头上还在流血,神情恍惚,身上沾了茶叶和糕饼渣,整个人没有一点精气神。
刻不容缓,浓云飞快跑回关雎宫,薅起刚准备歇息的李妙仪,草草洗漱后便让李妙仪去了长乐宫。
李妙仪也没想到,长乐大清早就发起了脾气,她刚到宫殿门口,就听到屋子内打砸东西的响动,长乐的声音也大——
“我要扒了那狐媚子的皮!”
紧接着又是一阵打砸声。
春桃的声音响起,“公主,您你别生气,今日还要接见外使,您——”
“你住嘴!该做什么我自然知道!”
心知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李妙仪硬着头皮敲响了门。
“二姐姐,我过来送手套。”
屋子里静默了一瞬,长乐道,“滚进来!”
李妙仪慌不迭推门进去,被眼前的景象惊了——金银首饰散落一地,水晶琉璃皆被砸碎,玉制的屏风被人推倒,大家名师的书画全被撕落……
“为什么送来的这么迟,你诚心要冻死本宫吗!”长乐抓起梳妆台上最后一盒珠宝,整盒全部砸在地上。
雕琢精致的盒子瞬间碎裂,里面的东西四处迸溅,李妙仪的心都随之一颤。
长乐绕过地上的杂物,过来一下子便扯住李妙仪的头发,俯下身子,“小九,姐姐美不美?”
李妙仪盯着她鲜红的嘴唇,颤颤巍巍道,“美,二姐姐天下最美。”
长乐一巴掌扇在她脸上,力道很大,李妙仪的脸上落下一个红印子,长护甲不可避免地在她脸上留下几道血痕,长乐也被反弹的力道震麻了手臂,蹲在门户的春桃瞅准时机过来扶着长乐,用自己的身体把李妙仪挡住,“公主,您受累了,歇息会儿吧,不过一个时辰便该接见使臣了,您花容月貌不需多施粉黛,但今日您必定要劳心劳神,现在还是多歇息一会。”
长乐一声轻哼,放开李妙仪,转而直起身子掐住春桃的脸,“你们自小便伺候本宫,本宫的手段你们清楚,你说,该如何处理她?”
3. 第 3 章
春桃咬了咬下唇,“春水私相授受,按宫规杖责三十。”
长乐眼神凌厉,“本宫说了要按宫规处置吗?”
清风拂过窗边的琉璃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长乐一脚踹在李妙仪膝上,也不管地上的珍珠碎瓷,一下子按着李妙仪跪下,软着嗓音道,“小九,姐姐今日不开心,你便由着姐姐,让姐姐顺顺气,好吗?”
李妙仪没有拒绝的底气,慧夫人多年不承宠,她的父亲因为过于正直迂腐也只是一个八品小官,顺德帝现在完全不在乎她们,她在这宫里只有顺着长乐,靠着她才能保全自己和关雎宫上下,况且自己如今还有求于她。
李妙仪跪在瓷片上,低垂着眼睛,拉来一张凳子,“还请姐姐坐下,我来为姐姐梳头。”
长乐娇笑一声,朝春桃摆了摆手,春桃立刻带着宫人收拾起地面。
待收拾到李妙仪膝边,长乐正闭着眼等着李妙仪为她簪花,春桃飞快塞了两团布块到李妙仪膝下。那是她平日里绣在裤子上的,长乐脾气不好,自己又不如春水得公主青眼,经常被罚,久而久之便想到这么个法子,本来李妙仪的膝上也有,但慧夫人病了好长一段时间,她侍奉了很久,一直没有出门,长乐也有段时间没有找李妙仪的麻烦,关雎宫的宫女就没有往内务府新做的裤子上缝布块。
一柱香后,整个屋子便被清理干净。
长乐睁开眼睛,镜中人云鬓高挽,眼下却青黑,看得她火起,当即给门口的小太监下达指令,“去把春水那狐媚子扔到慎刑司。”
春桃端了一壶热茶进来,“公主,早膳已经备好,先用了早膳奴婢来为您上妆。”
长乐弯着眼睛,转身挑起李妙仪的下巴,“妹妹受苦了,姐姐今日这气算是顺了,记得你上一次说太医署一味药告急,姐姐会让人在宫外寻得,助力慧夫人早日康复的。”
李妙仪当即磕了头,“谢谢姐姐。”
慧夫人重病缠身,任谁也没想到,宫内的太医署居然会缺少药材,那方药材名贵难存,十分罕见,上一次的药材还是长乐在数九寒冬将李妙仪推入冰窟才换来的,这一次熬过了折磨,便又能换回一些药材。
李妙仪是被侍卫用肩舆抬回去的,她站起时双膝血红一片,两块小小的布团黏在膝上,长乐看到后瞪了春桃一眼,但意外的,她没有追究,只让人扶着自己去用早膳了。
“哎呦,我去拿药箱,淡云和寒月去接公主。”浓云远远便看见李妙仪白色的裙裾上有两团鲜红。
李妙仪膝上可怖极了,涂好药刚准备休息一会,偏生门外来了位小太监传话,“奴才奉长乐公主之命,前来邀请九公主往长乐宫相聚。”
只一句,李妙仪脱下的鞋袜再一次穿起,膝上还是钻心的疼。
寒月在屋里拿来钱袋子出来,找了块大的银子塞小太监手里,含笑问道,“不知长乐公主找我家公主何事?”
小太监一本正经推开她的银子,道,“长乐公主说了,公主绣的手套她不满意,请公主前去改改。”
寒月狠下心,把一整袋子银子塞过去,那太监暗自在手里掂了掂分量,转头看师傅没有注意里面,便心安理得将荷包塞到怀里,低声道,“公主听说是长乐宫的侍卫送九公主回来的,便又发了一通脾气。”
寒月愣了,居然是这样。
出来时李妙仪换了件绀青的裙裾,小太监皱了皱眉,这九公主着实可怜,自己刚入宫不慎打碎了长乐公主的一个瓷杯,被罚在碎片上跪了两个时辰,那样的苦楚自己受过,好在春桃给他找了太医,告了几日假……
眼见门外的侍卫和大太监还盯着别处,小太监突然高声道,“哎呦,九公主您醒醒,怎么突然就晕过去了!”
关雎宫的人反应也快,李妙仪立刻白眼一翻往下倒,疏月和淡云配合的扶住她,寒月哭出声来,“公主呦!绣了一夜手套,晨起又水米未进,这可怎么办才好,快传太医呦!”
浓云放下手里的药碗,直直跪下,“公主是劳累过度,还请公公开恩,让我家公主稍作休息便来。”
门外的大太监皱着眉进来,低声和小太监交谈了一番,走上前来道,“既如此,长乐公主宅心仁厚,手套便明日再改,还请九公主明日日中前过来,今日还是好好休息吧。”
寒月泪流满面道,“多谢公公。”
李妙仪终于脱了衣服,又涂了一遍药,舒心地睡了一觉。
接风宴在太和殿举办,为着接见外使,被打扮得锦旗招展,熠熠生辉。
随着铜管乐起,各国使臣各自入场,顺德帝与皇后高坐台上,背后的雕花屏风,飞龙在天,栩栩如生,他右下首是北雍五皇子赫连识,再下西岚皇帝的亲弟济阳王,夏国和西岚战事不断,这样的安排倒也说得过去,但让所有人惊讶的是,顺德帝左下首非太子,而是那个秃头矮胖的国师,他居然能参加皇族家宴。
李妙仪离中央远的很,好在她眼神不错,否则断然是看不清高台上的顺德帝的。
宴会第一项便是顺德帝叽里咕噜一些欢迎溢美之词,然后举起酒杯敬所有人,他既然站了,那底下所有人自然都得起来,李妙仪的膝盖如同针刺般,密密麻麻的疼席卷了她,眼泪不由自主便溢了出来。
宫人准备了歌舞,长袖翩翩,大眼红唇,美若天仙,最中央的少女舞剑时身量纤纤,腰肢柔软,舞姿更是优美动人。
剑光一闪,那剑居然朝着北雍的赫连识袭去!其他的宫人也都不受控制般举剑攻击赫连识!
赫连识不过十二岁的少年,虽裹着虎皮大氅,却是敏捷非常,在第一柄长剑直袭面门时往后一仰,待那剑插入了屏风,暂时不能动弹,少年一跃而起,一脚便将那美人踹翻在地,其他人被侍卫缠斗击杀,赫连识从桌上随手取了杯子盘子往刺客身上砸,每一下都精准无比,他甚至还在挑衅地眨眼。
李妙仪第一次碰到这样的鬼热闹,她在打架圈外,便趁机低头多吃了两口菜,她和六公主李妙音同桌,李妙音是个贪吃多占,爱凑热闹的,她的生母王贵嫔泼辣带刺,成日里苦恼争宠,无奈是个神经大条且心狠手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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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段见不得人也吸引不了顺德帝,甚至连带着李妙音也是又蠢又坏,刚才刺客出剑时,她一个眼疾手快把腿脚不方便的李妙仪挡在身前,意识到刺客的目标不在这里时又一把将她推开,自顾自看热闹去了。
那一波刺客很快便被制服,顺德帝背着手,少见的威严肃穆,“快说,你们奉谁的命,居然敢当庭刺杀!”
为首的美人却似喝醉了般,目光迷离,香肩半露,娇滴滴道,“陛下~”
整个庭里的人都傻了。
胖国师甩了甩手里的拂尘,一股清气便笼罩了那位美人,顺德帝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向他,他却泰然自若,在庭里环视一圈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阿弥陀佛,陛下,今日恐有妖邪作祟,依贫僧愚见,这宴今日是办不了了。”
李妙仪清楚地感受到那个胖和尚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逡巡了一番。
赫连识也察觉到了,他往李妙仪的方向瞧去,便看到一个身量矮小,梳着双环髻的小姑娘,怯生生站在人群里。
顺德帝盯着那美人红润的唇,笑了,“国师是说这美人是妖邪所化?”
胖国师摇摇头,“女施主非是妖邪,而是被妖邪所惑。”说着便跪下磕头,“陛下,臣请开坛做法,祛除妖邪。”
这事也忒离谱,遇到刺杀不查清幕后之人,反倒听信鬼神,这皇帝怕不是脑子有病,况且拂尘乃是道派法器,那胖和尚拿个拂尘不伦不类的,我们打了十几年没有攻下的地方,竟是这般混浊不堪?孟堰归,你糊涂啊!竟为了这样一个君王卖命!济阳王捋了把胡子暗道。
赫连识轻笑一声,“本王在夏国遇到刺杀,不知夏国国君该如何给本王交代?若只拿怪力乱神糊弄,本王是不依的。”
众人的目光都转向赫连识,李妙仪才发现,这人年纪虽小,气度却是不凡,通身的贵气,长相也是清俊夺目,最神奇的是,他的左眼如同上好的翡翠玛瑙一般,是墨绿色的。
顺德帝眯了眯眼,“贤侄莫要激动,朕自然会让大理寺彻查此事。”
底下一片寂静,那胖国师忽从衣袖里掏出一方铜镜,道,“这镜名唤玲珑现形镜,妖物照了便无处遁形。”
济阳王冷笑一声,“你们夏国便是这样处事?接风宴没有朝臣相伴,遇事稀里糊涂不查真相反到信那妖物?我们西岚可是天下太平,国祚安稳。”
胖国师一拂尘甩到济阳王脸上,济阳王带来的守卫立刻提刀相见。
那济阳王却是睁了睁眼,如梦初醒般,“退下,大夏和西岚乃兄弟国,自当互相扶持,守望相助。”
李妙仪瞪大了眼睛,怎么走向成了这样,环视四周,所有人脸上都无惊诧意,这事儿,对吗?怎么所有人都如同泥塑木胎般,一动不动?那胖和尚为什么朝着自己走来?为什么自己也动不了了?
一时间天空变了颜色,阴云密布,漆黑如墨,一声声惊雷从天边炸起,狂风呼啸。
世界褪了色,只剩下星星点点的烛火,胖国师一步一步朝李妙仪走去,他的脸慢慢变形……
4. 第 4 章
赫连识举剑挺于李妙仪身前,那剑堪堪落在胖国师的肩头。
胖国师拿镜照向赫连识,一道白光闪过,那镜子居然碎了,黑暗尽数消退,众人这才如梦初醒。
胖国师一脸憨厚,与方才变形可怖的脸截然不同,“既如此,臣不便插手此事,陛下,臣今日有些劳累,恳请告假修养一段时日。”说罢不管其他人的脸色如何,转身离开。
李妙仪捂着胸口满是后怕,赫连识转身审视她,六公主李妙音突然大叫一声,众人的目光投向她,只见脚边一只硕大的老鼠正在啃食她的裙摆。
李妙音身边的宫女弯腰扑打,那老鼠的眼睛泛着红光,只一眼,宫女便倒在地上。
这事离奇得很,李妙音整个人都在颤抖,周边的人自动退开,侍卫拿剑跃跃欲试,却不料那老鼠突然发狂,顺着李妙音的裙摆便往上爬。
李妙仪离她最近,眼见老鼠已经爬到李妙音的腰部,抓起宫女手里传菜的盘子抡到老鼠头上,老鼠似是被灼伤一般,整只鼠在地上不断翻滚,赫连识一剑刺下,老鼠没了生息。
顺德帝饶有兴味地看着赫连识,不禁拍手叫好,“贤侄胆识过人!”
这场接风宴就这么草草散了。
走在宫道上,疏月和寒月扶着李妙仪,橙绿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全然不顾神态礼仪,抓着李妙仪的胳膊便泪如雨下,“小主子,慧夫人薨了!”
如同一声惊雷在耳畔炸开,李妙仪当即晕了过去。
关雎宫里,上上下下跪了一片,橘红木着脸,紫青和黄白正在给苏慧换衣扑粉。
顺德帝来了。
他背着手看着床榻上这个曾经让自己着迷的女人,不仅想起她入宫时,总是怯怯的,起初还有新鲜感,后来只觉无趣,但天上月亦知自己才是天下的主人,她还是放下那份矜持,朝自己奔来了,欢好不过半月,一场刺杀,不过死了个探花郎,月亮却又回了天宫,她吓坏了,成日里诵经念佛,冷冰冰像块木头,自珍妃的孩子获了名儿,他大概有九年未见她了。
哪怕脸上一道疤,她依旧那么美,闭着眼,如同睡着般,静谧秀美,只是没有了呼吸……
“她是何时走的?”顺德帝坐在床边。
黄白肿着眼,哑着嗓子,“日落时分。”
“她可有为朕留下只言片语?”顺德帝从梳妆台的妆奁盒子里取出一个翡翠镯子,戴到苏慧腕上。
紫青磕头道,“娘娘求你福寿延绵,和乐安康。”
顺德帝突然笑了一声,“得她看顾的那个孩子在哪?”
李妙仪直起身子,顺德帝细细打量了她一番,不由得感慨,不愧是珍妃的女儿,虽因为连日照顾苏慧有些憔悴,五官却是极好的,可以看出当年珍妃的影子。
耳边再次传来往昔的声响——
“陛下!袁秉文叛国,边关失守,扶将军和三千将士尽数战死!”
“陛下,珍妃娘娘,薨了!”
“陛下,南方水灾!”
“陛下,太后宫中失火!”
……
“九公主是灾星降世!”
顺德帝的眼光迷离,许多莫名的记忆强行插入,他忽地一脚踹在李妙仪肩窝,瘦小的女孩扛不住这样的冲击,被他踹飞了出去,脊背和后脑撞在桌腿上,昏死过去。
疏月和浓云刚准备去扶,两人也都被踹了一脚,“传旨下去,九公主李——”
顺德帝身边伺候的宦官察觉到他的停顿,知道顺德帝都不知道那女孩的名字,便悄声提醒,“妙仪公主。”
“李妙仪灾星降世,克死生母义母,赐毒酒一杯。”
夜鸦和追鹰待赫连识飞鸽传书后,悄然拦下密信,今日见了夏国国君,想来赫连识会向三皇子传递消息,打开却又是熟悉的牢骚——
久未见兄,弟心戚戚,思念如潮。今弟已达夏宫,然饭食住宿皆不如我大雍,且今日一伙贼人刺杀,不忧涕泪几何。山川阻隔,长路漫漫,雁书难寄,鱼信难通,弟心焦虑,日夜悬望。盼求早日归乡,弟与兄长欢庆团圆,思无尽
二人无奈地交换了眼神,将信塞回鸽子脚上的信桶,放飞后兀自提笔汇报今日夏国见闻,落笔抬头却见天上云层都朝着一处宫殿汇聚过去。
一道天雷破空直直降在顺德帝脚边,把关雎宫的青石地面烤了一大团黑渍,乌云盖顶,狂风大作,顺德帝不得不回到屋内。
屋内的一众人哭做一团,疏月,淡云几个爬在顺德帝脚边不住地磕头,乞求他放过李妙仪。
阴云不断蓄积,天雷不停地落下,内侍已经端了毒酒过来。
李妙仪嘴边还有血,整个人还在昏迷,内侍只能掐着她的嘴把毒酒往内灌。
“陛下!”胖国师撕心裂肺的喊声传来,他身后落下一道又一道雷,惊到了屋内所有人,那内侍曾得珍妃照拂,便故做手抖打翻了酒杯跪地告罪。
似是一颗球般,连滚带爬地进来,胖国师匍匐在顺德帝脚边,哀嚎道,“陛下,九公主不能杀啊!”
那雷瞬间停止。
顺德帝看他秃头上不少黑点泥水,衣衫破烂不堪,脸上沾了不少黑灰的滑稽样子,皱着眉,身后的太监立刻厉声道,“大胆!”
胖国师满脸惊恐,“陛下!臣方才卜卦,九公主是灾星降世——”
一道惊雷再次落下。
胖国师立刻转口,“但九公主出生时沾了龙脉,她与龙脉息息相关,不能随意打杀!”
话音刚落,天空的阴云渐渐散去,露出明月与繁星。
天有异象,大家都看在眼里,一屋子人都惊了。
顺德帝气愤地从侍卫手里夺过剑,剑锋直指李妙仪,看向门外,天空果然再次聚集起一团乌云,雷声大作,移开剑,那云便散了,如斯几次,顺德帝丢了剑,看着窗外,眸色深沉。
国师开口道,“臣方才拿罗盘计算,经仙人指点,可让九公主剃度出家,为国祈福以此修复龙脉!”
顺德帝抬脚便踹,却在碰到国师那一刻,被蛊惑一般,转身走向屋外,一众宫人侍从慌了神,立刻跟在他身后。
国师却是如释重负地瘫坐在地,大口喘气看向昏迷的李妙仪,橘红恍惚间察觉到他不善的目光,母狼护崽般把地上的李妙仪揽在怀里,狠狠瞪着他。
他不禁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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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好笑,这么自不量力的吗?
举起拂尘随手一挥,橘红捂着胸口便倒了下去,周遭平日里亲如姐妹的几个侍女行尸走肉般愣在原地,等她彻底断气,黄白才大叫一声,“橘红!”
国师收起自己的东西往门外走去,浓云,淡云几人齐刷刷跪在国师身前,方才的事情大家有目共睹,国师做法也罢,天命也罢,如今她们求的,不过是让李妙仪能送苏慧最后一程。
“求国师开恩,让公主送娘娘最后一程!”几人异口同声道。
刚落了面子的国师虚荣心作祟,清了清嗓子,甩了把拂尘,“吾乃天子脚下臣,国君之命不可违,几位姑娘好自为之,不要为难于我呀。”
疏月红着眼睛,“国师大人法力无边,婢子们走投无路了,娘娘生前也只希望公主能送她一程,求国师大人开恩,就让我家娘娘了了这桩心愿吧!婢子日后愿当牛做马报答大人之恩。”
淡云不停地磕头,额上很快渗出血来。
关雎宫的婢女一人一句夸耀,国师都飘飘然了,最后道,“既如此,我便允了你们的请求。”
甩甩拂尘,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顺德帝在关雎宫大发雷霆的事很快传到皇后宫里,一反常态,她没有称病不管,反而让人用心操办了苏慧的葬礼。
苏慧被送入皇陵那日,李妙仪被国师剃光了头发,在脚腕上绑了两根红绳后送到皇家寺庙。
国师卜卦后赐予她法号——弗唯。
赫连识到夏国都城已经十天了,他觉得自己快疯了,归期未定,自己在这里水土不服。
“五皇子?”高台上的顺德帝挂着张笑脸。
使臣张祎撞了撞赫连识的肘让他回神,站起来举杯道,“大夏海晏河清,民歌率土,陛下,您是圣主啊!”
在座的没有一个不想翻白眼的,张祎这人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太大,一路走来,夏国边地尸横遍野,哪怕是在最繁华的都城,都途有饿殍。
什么海晏河清,民歌率土,放屁一般。
济阳王捂着脑袋不说话,不知为何,自己到了这夏国,总是头晕沉沉的,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说了什么话,等回过神来,只有发懵的脑袋。
张祎还在那里长篇大论,夏国太子李天权已经坐不住了,揽着太子妃的腰低声说着些什么,惹得太子妃不停地笑。
顺德帝懒洋洋地靠在软垫上,身边坐着十二美人中的芙蓉和玉簪,她们二人弯着眉眼,一口一口给顺德帝喂桌上的饭食。
赫连识感觉自己心口堵了一团气,总觉得这几日过得如梦似幻,漂浮不定,难受极了。
身旁的张祎总算停了夸赞,“臣在此再敬大夏国君一杯。”
宴席上的众人都举起了酒杯,顺德帝满意极了,道,“五皇子今日一言不发,可是底下人照顾不周?”
赫连识抬起头,强做微笑,“京中很好,只是看到国君一家和乐相亲,也思念故土罢了。”
太子李天权嗤笑一声,在太子妃耳边道,“又不是什么稚嫩的孩童,还在那里思念故土,惺惺作态。”
外头已然飘起雪花,快过年了。
5. 第 5 章
外周一片素白,整个天地都连成一片,让人分不清方向,弗唯一觉醒来,看到的就是这一番景象。
屋外的厨房是用不成了,捡上几根柴进屋,屋内有个小灶台,还可以用来热些饭食,待到日中天气暖些,再出去捡些干柴野果,要不然孤零零在这山里,迟早饿死。
弗唯是上个月被丢到孤云山的,夏国民间有句俗语——孤云山上仙和鬼,三步妖来五步坟。
山上少人烟,相传山里有妖魔,只有大胆的猎户会在秋末时进山打猎;弗唯的小院落在山中,那里本是多年前一位得道高僧未自己修建的清修之地,谁知那位僧人在山上住了不过三日便疯了,同寺的伙伴去看他时,他早已神志不清,嘴里直嚷嚷着天有异象,鬼魅横生;山脚下有一座慧安寺,在那位僧人圆寂后庙里只剩下些看破红尘出家的妇人,久而久之便成了座尼姑庵,因此也有人称孤云山为阴山,女人山,尼姑山,鬼山。慧安寺的僧人每月都会给弗唯送来一定量的谷物蔬果,但如今连下几日大雪,山路崎岖,僧人不一定能上山,自己储备的干柴也已经快用尽了,得出门了。
日中,骄阳高挂于空,弗唯到屋后的坟茔拜了拜,背上背篓出发了。
冬日的山里,空气都是冷冽的,山谷里一片寂静,只有鸟儿经过留下细碎的响声。
挺拔高大的乔木被白雪覆盖,远远望去,火棘树上红彤彤的果实在一片白茫茫中格外显眼,有了额外收获弗唯开心极了,盼望着能遇到些倒霉的野兔,野鸡什么的,这样口粮也不必愁了,要知道自己在院子里种下的那些菜,虽拿旧棉被盖着,但离成熟还远的很,自己得早做打算。
远处的白雪上依旧是夺目的红,弗唯走过去,惊呆了,那不是野果,是血。
她转身便要离开,血迹不远处的树后传来虚弱的一声,“救命!”
山上气温低,若那人真的重伤,把他丢在雪地里,入夜他大概就会被冻死的。
终究是不忍心,弗唯从背篓里挑了根粗大的柴紧紧攥在手里,抵在胸前,慢慢转到树后,便看见赫连识浑身是血靠在树干上,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只剩嘴里还在不停地呢喃着“救命”。
弗唯力气小,她没有办法把赫连识直接架回去,只好先扯下衣角的布条帮他把明显的伤口包住,怎么把他带回去让她犯了难。
所幸抬头看到不远处的树上有张猎人打猎用的网,弗唯身量娇小,三两下便爬到树上,解下网子,把网拆解成粗绳,一头绑在自己腰上,一头系在赫连识的腕上,就这么半拉半扯地把他带回了自己的院子。
烧了水帮他擦洗过身子抹了药,弗唯蜷在椅子上睡了一夜。
“我没死?”这是赫连识醒来说的第一句话。
屋内只有一方小火炉,很冷,他拢了拢身上的被子,弗唯端着稀饭馒头过来。
“你是夏国九公主?”赫连识坐起来,接过弗唯的碗。
弗唯讪笑着点点头,顺德帝以为母守孝为由将她送走,京中大多数人都以为她守在皇陵,骤然出现在山上,人有疑心也是正常。
赫连识没有多问,只道,“多谢公主救命之恩。”
看他总是皱眉往窗外看,手还虚握着,弗唯放下手里在洗的衣物,打开窗子,一股清冽的风便顺着窗缝进来,“要传唤信鸽?”
弗唯见过太子在御花园调教信鸽,脖上挂个小哨,一吹,信鸽便来了。赫连识虽是北雍的人,但他孤身一人躺在离夏京都有些距离的山谷里,弗唯知道他应该是要通知自己的暗卫。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赫连识也不准备隐藏了,在弗唯的帮助下慢慢挪到窗边,拿出哨子吹了几声,山谷里传来空荡荡的回声。
弗唯把被子抱过来裹在他身上,又拿了凳子让他坐下后继续蹲回灶台旁洗衣服,那里还能暖和些。
不多时,几只鸽子便从盘旋在屋外,赫连识挣扎着开大了窗,鸽子们便成群结队进来了。
有两只脚上绑了信,打开看,内容却天差地别。
第一封——
速归
第二封——
保全自身,暂不回宫
赫连识道,“有纸笔吗?”
弗唯犯了难,好在草纸宽余,又怕赫连识嫌弃,问,“只有草纸可以吗?”
“可以。”
她这里也没有笔,便从草木灰里翻出半截未烧尽的木头,递给他,“只有这个。”
所幸赫连识不嫌弃,撕下一小条,写下——
弟今安好
绑在一只鸽子脚上,把它放走了。
剩下的几只鸽子咕咕咕在屋子里唱歌,弗唯觉得有趣,抬头就见赫连识冷着脸。
想了想,拿了盆豆子给他,“你帮我捡豆子吧,晚饭我煮稀饭。”
赫连识低头和一盆豆子大眼瞪小眼。
弗唯忽地抬头,自己刚到这里时也是什么都不会,所幸送她来的悯慧师太善良,见她小小一个人就被扔在山上,主动陪了她三日,教了她很多东西。
“你瞧,这样干瘪发黑的就是不要的。”弗唯拿布巾擦干了手,蹲在赫连识面前教他。
赫连识得了教导,很快便将一盆豆子捡好,指着那些干瘪的豆子问,“这些,还要吗?”
弗唯摇摇头,“你可以拿它来喂你的鸽子。”
赫连识放下心,把黑色的坏豆放在一旁,黄色却干瘪,明显不能吃的拢在一处,那些鸽子通人性,立刻蹦蹦跳跳过来吃豆子。
等他们吃完,赫连识心里有了成算,把剩下的草纸均匀分开,每条纸上写上相同的——
弟归.
把鸽子全部放飞,赫连识转身再次向弗唯道谢,“多谢九公主救命之恩。”
弗唯不好意思地笑笑,她刚洗完衣服,累的很,便坐在凳子上,“如今过来为亡母守丧,也算不得什么公主了,五皇子还是唤我法号弗唯吧。”
赫连识不知道为什么李妙仪年纪不大却剃度入了空门,但她定有自己的难处,便点点头,“你唤我赫连识便可。”
二人都不是健谈的人,相对而坐却不想也没有很尴尬,弗唯累了,靠在椅背上打起了瞌睡,赫连识的四肢都有不同程度的砍伤,腹部也中了一刀,所以尽管弗唯瘦小,他也没有那个能力把人送到床上,只能一步一步挪到她跟前,把被子盖到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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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则是又慢慢移了回去……
夜幕低垂,弗唯站在灶边准备炒菜,赫连识趴在桌子上,他眼皮有些沉,受伤的地方却一直在发疼,想睡却睡不着。
一只冰凉的手抚在额上,赫连识一个激灵,弗唯蹲在他面前,“你发热了。”
赫连识也觉得自己脑袋有些昏沉,用力眨了下眼,弗唯靠近了才发现他的眼已经红了,他还是强撑着坐起来,“没事,不消一刻便可退了。”
弗唯抿住唇,慢慢把赫连识扶到床榻上,“我知你觉得劳烦到我了,但你的处境比我好很多,待你伤养好,你可以拿金拿银来报答我,就当我图着你的报答,你也先不要推诿我的照顾,好吗?”
……
第二日的天气极好,晴空万里,骄阳高挂。
赫连识的高热也退了,他终于能安稳地睡觉,弗唯在床榻边准备了饭食,把炉火烧旺后背着背篓继续去捡柴。
今日不知为何,运气极好,不仅捡到很多木柴,还意外捡到只兔子。
那兔子着实倒霉,雪白的皮毛本在雪地里穿行无忧,弗唯路过时只觉一阵风般从脚下掠过,结果那阵风马上就装到半截枯树桩上,当时便死了。
弗唯唤了两声“罪过”后,兴高采烈把兔子放进背篓回去了。
她回去时,赫连识靠在床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到她满脸喜色,也露出一个笑,“是有什么喜事?”
弗唯兴高采烈地放下背篓,抓出那只大兔子,“你瞧,有肉给你补身子了!”
赫连识有些惊讶,“你会捕兔子?”
弗唯摇摇头,“是它自己撞树上的,我运气不错捡到它了。”
弗唯在宫里虽说不受宠,苦活累活也做过,但她也实在不会处理这兔子,赫连识就更不必说了,北雍宫廷虽乱,但三皇子十分护着他,自小金尊玉贵养出来的小公子,对这些更是一窍不通。
“我和悯慧师太学过处理野鸡的,想来这兔子和鸡一样的法子。”弗唯拿着盆在屋外舀了一大盆干净的雪,放在灶上煮了起来。
赫连识有些意外,“师太?”
“哦哦,悯慧师太曾是农家妇人,后来家里遭了难,只剩她一个人,便绞了头发遁入空门,她说我未正式拜师入门,不算佛门中人,不必忌讳这些。”弗唯解释道。
赫连识了然,问道,“需要帮忙吗?”
弗唯立刻摇头,“你且安心养伤,这些事你做不来。”
赫连识也知道自己做不来这些,脸红到了耳根,不说自己现在受伤了需要照顾,便是自己没有受伤,这些事他也做不来。
“待,待我好了,我带你回北雍吧。”他突然道。
弗唯给兔子浇热水的手都停住了。
这委实冲动了,且不说弗唯是西夏的九公主,就是随便一个夏国女子,他也不该这样承诺的,万一给自己国家招去一个内应呢?
弗唯愣了愣,继续手里的活计,若无其事道,“只是守孝三年,父皇还会昭我回京的。”
赫连识“嗯”了一声,也没再说话。
空气中只剩下油灯细碎的响声和弗唯处理兔子的声音……
6. 第 6 章
一灯如豆,渡心靠坐在榻上,眼里满是疲惫。
【宿主,新设定已经修改完成,请再接再厉!】
系统机械的声音响起又消失,渡心吹灭油灯,屋外一片寂静……
殿内觥筹交错,美人如云,顺德帝眼前一花,忽地靠在芙蓉肩上,晕了过去。
身后侍奉的小太监刚要出声,牡丹素手便覆在他的膝上,望着那双魅惑的眼,小太监中邪一般,忘了自己要说些什么,只呆呆傻傻地站在一旁,如木雕泥塑的一般。
梅香举着酒杯在顺德帝唇边晃了晃,晕倒的人瞬间清醒,抓住美人的手腕饮下那口酒,“传国师。”
……
弗唯没想到,这山高路滑的,慧安寺的僧人还是为她送来了东西。
她们来得那日离过年只剩三天,天气蛮好,路上,屋檐上的雪已经开始消融,弗唯捡了足够他们两人过年的柴和野果,赫连识的伤也逐渐恢复,他能略微走些远路了,便自制了一把小的弓弩,说到附近的林子打几只鸟儿庆贺新年,傍晚前一定回来,弗唯则是趁着晌午日头大把衣服晾在屋外,悯慧,悯慈两位师太拉着辆板车,车上谷物果蔬样样俱全,甚至还带来了几本经书和菜谱。
“阿弥陀佛,小弗唯,我们来了。”悯慧进来拉开院落的竹门。
悯慈推着板车进来,“快看看庆新年的瓜果都合不合心?”
弗唯放下手里的衣物,跑到二人身边,帮她们推车,“合心合心,弗唯多谢二位师父。”
把板车停在墙边,悯慧摘下弗唯的僧帽,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一顶虎头帽给她戴上,说道,“漂漂亮亮的女儿家,做甚绞了头发成日里戴着那顶灰扑扑的僧帽。莫怕,待日后蓄了长发,开开心心在这里过自己的日子。”
悯慈搭腔道,“是呀,总归庙里没有正式认你这个半路弟子,总归也出不去了,便不要拘着自己,好好活,为着你自己活。”
她们二人的这番话是真真切切为她着想,悯慧师太曾是大户人家的婢女,原本嫁了同府的管事,后随小姐出门参加法会时不慎叫贼人掳走,本就九死一生才和小姐逃出生天捡回一条命来,谁知府里没有半点高兴,反而认为她们有辱家中清誉,小姐被逼着悬梁自尽,管事也拿了三尺白绫过来让她自行了断,她只能绞了头发遁入空门;悯慈师太原本是山下一处村落的普通妇人,因着夏国连年打仗,丈夫和两个儿子都战死沙场,家中只剩她和小儿子,谁知道苍天弄人,小儿子在娶妻当日,被一家富绅抢了亲,不仅新娘子被带走,她的小儿子也被人给活活打死,悯慈师太报官无门,心灰意冷之下也出了家。
她们虽不知道弗唯是什么身份,但当时送弗唯上山的是两名小太监,只说她本是宫里某位娘娘的丫鬟,犯了错被罚过来,交代她们每个月送些吃食过去,让她们确保她活着就行,本来寺里众人想着她一个人被放逐在这鬼山怪可怜的,便打算等宫里人离开,过一段时日就把弗唯放走,给宫里回禀得了急病死了,谁知道出了怪事,弗唯怎么也出不了山,明明离山脚就一步,一个大光圈就死死阻住她的步伐,别人都能正常通行,好在住持见多识广,一眼便认出有人对弗唯施了法,她要一辈子被禁锢在山里……
弗唯有些感动,感慨自己虽命如草芥,但总能碰到很好的人,慧娘娘是,关雎宫的宫人是,现在遇到的这几位师父也是。
悯慈师太拉着她破损的衣袖细细打量,转身对悯慧师太道,“今年是穿不上新衣服了,先量好,明年做新的。”
悯慧从袖中掏出布尺,“可不是嘛。”
暖阳正好,一只鸟儿落在板车上,对着木头一啄一啄的,发出“邦邦邦”的响声,三人视线转向那边,鸟儿的腿就在太阳下一闪一闪的。
悯慈慢慢过去,眼疾手快抓住鸟儿,等看清楚鸟儿的腿,顿时愣住了。
悯慧见状和弗唯走过去——那鸟儿细弱的腿上居然被生生嵌了颗宝石,难怪它只站在一处。
“这多缺德啊,鸟儿不疼吗!”悯慈不由得松了松手。
悯慧轻轻碰了碰那颗剔透的宝石,感叹道,“这水头,比我们家老爷送给小姐的还好呢。”
弗唯觉得这颗宝石有些眼熟,她左右是从宫里出来的,这些金银财宝见得多了,一时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悯慧从地上捡了根小木棍,往那块宝石处戳了戳,没成想那鸟儿一激灵,竟挣脱了悯慧的手,盘旋在她们头顶,不过一会儿飞走了。
几人也没纠结,悯慈从食材里挑了几样去打水做饭了,悯慧跟着弗唯进了屋子安置,她还带来了些生活用品。
弗唯好几件衣服都是寺里小僧人的旧衣服,洗了几次也破了洞,悯慧坐在窗前把破洞缝起来,说道,“当真稀奇,你先前在宫里待着,可知道长乐公主被许了人家?”
弗唯不由得愣住,摇摇头,“许了哪家?”
悯慧一脸嫌弃,“国师。”
几日前她去城里化缘,恰逢国师在茶馆喝茶,好家伙,整个二楼被包了场,楼下都是谄媚的富豪巨贾,她远远看了一眼,只看到一个水缸一般矮胖的人。
“?”弗唯吓了一跳,长乐公主是皇后的心头宝,况且丞相府怎么会同意她嫁给国师!便问,“国师不是出家人,还能娶妻?”
悯慧撇撇嘴,“他才不是什么正经出家人呢,佛道不分。”
弗唯点点头,没再说话。
悯慧又道,“不过长乐公主会乐意嫁给国师吗?我是见过那人,要正常小姑娘不都喜欢品貌双全的少年郎,那国师可不是什么少年郎。不过国师如今深得帝心,为着这个倒也不是不可能。”
弗唯相信,就算这世间所有女子都会屈服于权势,长乐不会,她是蜜罐子里娇养着长大的,自小就不会逆来顺受,她绝对不会甘心嫁给国师的……
“诶,你之前是伺候哪位贵人的,可见过长乐公主?”悯慧咬断线,问。
弗唯头也不抬地把干辣椒串成串,“慧夫人,见过几面公主。”
悯慧更加好奇了,“我听说公主奢靡极了,那床榻都是金玉做得?”
弗唯点点头,“长乐公主金尊玉贵,在宫里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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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是犯了什么大错才被罚过来的?”悯慧好奇道。
弗唯张了张嘴,没回话。
悯慧自觉失言,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不住,我一向心直口快惯了。”
“没事。”
正说着,悯慈提着一桶水进来,“素炒豆芽,糙米饭,豆腐菜汤和拌苦瓜,小弗唯喜欢吃吗?”
弗唯立刻道,“喜欢。”她基本上不会做菜,这些日子就靠着自己摸索着做饭,做出来的东西,偶尔好吃,经常难吃。
悯慈眼尖,突然问,“怎么床上铺两床被褥呢?”
自从救了赫连识,他身上有伤,弗唯便让他睡在床上,自己把餐桌和窗台前的桌子往起一拼,铺上铺盖,也可以休息。
赫连识身份敏感,不能随便告诉人,弗唯便扯了个谎,“夜里冷,两床被褥暖和些。”
悯慧当即道,“你瞧,我当初被褥准备的多合适!住持还说就一小姑娘,一床被褥就行,这山里冷,还是两床被褥抗冻。”
悯慈笑道,“还是你有先见之明。”
三人吃过饭后,悯慈、悯慧推上板车准备离开,临别之际,悯慈摸了摸弗唯的脑袋,“小弗唯,新年快乐,师父们明年再来看你。”
弗唯眼角不由得溢出泪花,“谢谢二位师父。”
待到日落时分,赫连识回来了,身后的背篓里有大半筐子的柴火,还有两只野鸡,三只胖鹌鹑。
弗唯眼睛都亮了,加上师太送来的菜,这些东西够他们俩吃一个月了,何况他们又不会坐吃山空,这可真的是过年了!
赫连识回来一眼便看到了弗唯的新帽子,道,“帽子很适合你,山下来人了?”
弗唯帮他卸下背篓,感受那沉甸甸的重量,声音轻快,“是啊,慧安寺的两位师父来送了好些东西,还有金疮药,你的伤能好得更快了。”
赫连识把背篓里的柴堆在墙角,帮着弗唯把野鸡、鹌鹑挂在门前,拿布巾擦了手,弗唯已经将饭菜摆在桌子上了。
赫连识深吸一口气,道,“我非赖着不走,只是如今——”
弗唯知道他有自己的原因,皇室波谲云诡,长乐背地里摄政,她曾被罚跪时,听过暗探向长乐报告北雍国君暴政,各路诸侯蠢蠢欲动,左右自己一个人在这山里,留一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这几日的相处,她知道,赫连识是个良善温润的,若是自己日后还能出去,说不准会有求于他,现在不如就做了顺水人情……
“无妨,你先安心住着,等合适的时机再回去便好,左右我现在也能给你一块地方住。”弗唯道。
这边灯火阑珊,一片祥和。
北雍的皇城里,火光一片,金戈铁甲,响声震震,殿内老皇帝高坐帝位,他身后已经空无一人。
穿着金盔的男子持剑一步一步走上高位,剑上的鲜血一路滴下。
老皇帝阖目靠在龙椅上,深吸一口气,“乐天当真要弑父谋反?”
剑锋直指老皇帝的脖颈,“父皇,太子谋反,儿臣是前来救驾的。”
……
7. 第 7 章
一晃六年过去。
弗唯觉得自己倒霉透了。
一睁眼竟然到了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上,而且诡异的是,自己居然变成了只鸟儿,好在这些年她经历了太多离谱的事,也很快接受了自己变成鸟儿的事实。
四下一片焦土,万人坟场,一只雀鸟孤零零站在一具尸体上。
北雍的战士过来清理战场了,弗唯扑腾翅膀,不大熟练地往天空飞去,不远处有片密林,弗唯便往林子飞去。
天色渐晚,林中有人举着火把前行,弗唯下意识往树上躲,又后知后觉自己现在变成了雀鸟,便是现身也没什么好怕的。
忽然,一支箭矢破空而来,擦过弗唯的翅膀,一阵钻心的疼瞬间蔓延全身,弗唯脱了力,直直坠落下去。
“公子,是只鸟儿。”侍卫长高进骑马捡起弗唯。
池鹤云撇撇嘴,“还以为打到什么好东西了,原来是只倒霉的鸟儿。”
他身后的小厮赔着笑,“公子,天色已晚,还是需早些回去啊。”
池鹤云翻了个白眼,嚷嚷道,“知道了,回吧。”
高进把鸟儿提着,问道,“公子,这鸟儿?”
“看它羽色鲜艳,留着带回去送给姐姐解闷吧。”池鹤云收了弓箭,打马走在最前头。
鲜衣怒马少年郎,打马游街拎着鸟笼走在城里,惹来一众百姓的目光。
威武大将军府
“公子。”管家朝着池鹤云挤眉弄眼。
池鹤云立马把鸟笼拎在手里,亦步亦趋跟着管家回到正厅,本来厅里的丫鬟小厮立刻跟着管家退了出去,一时间偌大的正厅只剩他和赫连识。
“哥哥回来了。”池鹤云嬉皮笑脸道,“今天累不累呀?”说着便把鸟笼放在桌上,装模作样要为赫连识捏肩。
赫连识拿剑隔开他,“你昨日答应我,要去巡边的。”
池鹤云舔了舔唇,“是这样,昨日是说好要去巡边的,但是风沙太大,水土不服,今晨腹内不适,又恐耽误哥哥和大将军的行程……”
“高进已经报告过,你去林子里游猎了。”赫连识提起鸟笼看了看,昏倒的鸟儿的确漂亮,顶冠棕色,眉纹白,通身色泽淡雅,淡黄,橙红,蓝紫交映,圆嘟嘟的,可爱极了。
池鹤云拉住他的袖子,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哥哥,我真的对这些没有一点兴趣,您就别逼我了。”
赫连识叹了口气,“这事你得自己去找嫂子。”
池鹤云撇撇嘴,小声道,“她这不都怀孕了,万一被我气出个好歹来……”
池鹤云的姐姐池暮云,当今北雍皇后。六年前北雍新帝登基,六宫空置,只立发妻池诗情为后,侧妃周氏为美人,之后开始大刀阔斧在国内进行改革,多少朝臣死谏,新帝都拒绝再行选秀,独宠皇后,不少人背地里言皇后悍妒,后均被降职……皇后家中人丁单薄,只留池鹤云一个兄弟,故此皇后对池鹤云管理极为严格。
赫连识低头看他,“既然害怕气到嫂子,何不约束自身,也省了她的担心!”
被麻沸散药倒的弗唯醒了,意识到自己被捆了翅膀关在笼子里后,她不安地撞了撞笼子,立刻吸引了正在交谈的二人的注意。
池鹤云一骨碌爬起来,拿手指戳了戳鸟儿的脑门,“瞧,眼仁儿还是红的,姐姐一定喜欢。”
他又道,“哥哥,你认识这是什么鸟儿吗?”
赫连识提高了笼子,“花彩雀莺。”
弗唯见到了“亲人”,心情都激动了,立刻开始叽叽喳喳——赫连识,还记得我吗!弗唯啊,孤云山上救你的人!
赫连识神色微变,直接打开笼子,一旁的池鹤云立刻按他的手,“哥,别把它放跑了——”
池鹤云呆了,那鸟儿有灵性般,走到赫连识的掌心,叽叽喳喳了起来。
“不是,哥,鸟儿疯了?这吵的。”池鹤云也伸手,弗唯不认识他,她在赫连识掌心里诉说自己遇到的这些离谱事。
赫连识朝池鹤云道,“听将军说西街的香药翠梅和南市的蜜饯李子,酸甜可口,生津开胃,嫂子前些日子来信还说口中乏味,食欲不振,你不如同我去街市买了这两样来。”
池鹤云多聪明啊,府里丫鬟小厮众多,这东西不是非得要他们俩出去买的,再结合自己出门前,姐姐让赫连识好好“教训”自己,现在赫连识邀约,这事一定有诈,他是单纯了些,但保全自身的道理还是懂的。他便扶着脑袋,“哎呦呦”叫了起来,“头疼,头疼。”
说着便往自己的屋子走,“哥,我头疼,你别管我……”
等池鹤云走远,赫连识才问,“那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你恢复吗?”
弗唯也没想到他居然能听懂鸟语,刚才受伤包扎前,自己叽叽喳喳说了半天,上到池鹤云,下到为自己包扎的路边郎中,都骂她是不识货的“犟驴”,好心人给她包扎还叫唤,嫌她吵,郎中拆了麻沸散直接药倒了她……
弗唯在他手心蹦哒两下,“不知道,我也是今晨变成这个样子的。”
赫连识摸摸她毛茸茸的头顶,“你别害怕,我来帮你想办法。”
说实话,怪力乱神,哪里来得办法,要是寻常人知道活生生的人变成了鸟,吓都吓死了。
但弗唯似乎总是那个命途多舛的,六年前赫连识回雍时,想过把弗唯带离那座山,还是那道光圈阻碍了步伐,赫连识举剑就劈,谁料一道天雷便落了下来,地面落下一道焦黑,甚至烧了赫连识的衣摆,弗唯自此断了下山的心思……
赫连识几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一个人,心里有了成算,便也放下心来,这世间,大概只有她能说出所以然来,说不准还能将弗唯变回来。
“你饿了吗?想吃些什么,我让人给你准备。”赫连识问。
弗唯跳到桌上,“我渴了,想喝水。”
……
第二日天刚破晓,他们便要踏上回京的路途。
威武大将军站在城门口,赫连识骑着高头大马向他告别,“承蒙将军多日照顾,本王回京定向皇兄如实相报。”
大将军盛泽州抱拳行礼,低声道,“昭王殿下厚爱,路途漫漫,真的不需多带几个随扈吗?”
他们这次回京,只带了两个侍卫,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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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和三匹马。
赫连识道,“此次本就秘密出行,体恤民情,若是带的人多了,反而引人注意,适得其反。”
车驾起行,带起黄土翻滚,城墙上的盛十娘拉紧帷帽,忍不住朝着他们起行的方向大喊,“公子!”
马车里的池鹤云正跟弗唯大眼瞪小眼呢,听到这一声呼喊,眼睛都亮了,立刻掀开帘子,朝城墙望去。
驾驶马车的高进低声劝诫,“公子。”
池鹤云也觉得失礼了,便放下帘子,继续盯着小桌板上的弗唯,喃喃道,“我就不相信你还真不跑?”
说完就把鸟儿捏起放在门口,接着便掀开了门帘。
弗唯故意往门口迈一步,等池鹤云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后转身,大摇大摆走到座位下,抖抖羽毛,准备窝起来睡一觉。
池鹤云看热闹的表情僵在脸上,今晨出发,赫连识特别关照,这鸟儿待在笼子里憋闷,让把它放出来,又专门给它准备了泉水糕点,天知道,赫连识一向冷面,现如今对着一只鸟无微不至,问他原因,他只说这鸟儿聪明非常,万物有灵……笑话,池鹤云一身反骨,他就想试试这鸟是不是真那么聪明,现在看,好像是有点不一样。
他把鸟儿放在手心,拿食指一下接一下戳闭目睡觉的鸟儿。
弗唯都想翻白眼了,这人看着怎么脑子不太好呢,就一直闭着眼睛不理他。
池鹤云的好胜心顿时起来,他还从来没有被一只鸟这么下面子,正准备捏一捏,赫连识敲了敲窗棂。
池鹤云一下子就老实了,掀开帘子就见赫连识骑着马在窗边,他笑道,“哥哥,怎么了?”
赫连识一眼就看到被他捏在手里的弗唯,那羽毛都从指缝里漏出些许,他皱起眉,呵斥道,“放开她。”
池鹤云小心地把弗唯放进笼子里,“知道了,小爷我一定好好待它。”
弗唯看赫连识好像生气了,便叽叽喳喳道,“我没事,我俩一起玩呢,他没弄疼我。”
赫连识的脸色才好看些。
池鹤云一脸懵地看赫连识认真听鸟叫,不由得出声,“哥,你干嘛呢?”
赫连识道,“到了日中,前面是一个镇子,我们去前方歇脚,品味一番风土人情?”
池鹤云眯起眼来,“好啊,正愁坐车坐的屁股疼呢。”
没等赫连识说话,池鹤云又看向他的眼睛,真诚道,“哥哥放心,我这回一定小心行事,再不肆意妄行,给您找麻烦了。”
从京都到边地,亦是四人同行,彼时四人均是骑马,谁料池鹤云骑了两日马,说是磨坏了大腿,赫连识便买了马车,将池鹤云和高进的马停在官驿,他和高明骑马,有了马车,池鹤云坐在车内又嫌无聊头晕,便掀着帘子看窗外的景儿,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谁知道某日他们在路上碰到一姑娘晕倒在路边,几人便把人送到附近的府衙,本来送完几人就该上路,池鹤云却非要等姑娘醒来和其告别,哪料那姑娘对赫连识一见钟情,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哪怕几人夜间悄然上路,第二日姑娘便跑死匹马追了上来,还当街下跪求赫连识收她做婢妾……
8. 第 8 章
赫连识点点头。
池鹤云是个给点阳光就灿烂的性格,他趴在窗边,笑道,“哥哥,我倒觉得,你收下那位墨玉姑娘当个婢妾挺好的。”
弗唯眼睛都亮了,转头仔细倾听。山中生活枯燥乏味,每个月最期待的便是慧安寺的师太上山,她们会带来山下的新鲜事和新鲜物,那是弗唯和山外的世界唯一的联系,因此她特别喜欢听这些琐事。
赫连识白了池鹤云一眼,“人是不应该依附别人生活的。”
池鹤云笑了一下,道,“也是。”
车马很快就进了城,街上人烟稀少,稀稀拉拉的。
街上不能纵马,一行四人便找了家客栈进去,偌大的客栈,只有一位独眼的老婆婆。老婆婆穿着破衣烂衫,却戴着一个极大的金镯。
看他们进来,老婆婆问,“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高进道,“住店。”
要了四间上房,高明去后院把车马安置好后,四人聚在池鹤云的屋子里。
老婆婆提着茶壶进来。
池鹤云问,“这城中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路上看不到什么人。”
老婆婆闻言当作没听到般,给他们倒水后便准备离开。
事有蹊跷,高明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子,“我们都是过路的旅人,久闻碧云县政通人和,百姓安居,看到路上行人却少,摊贩也不多,心生疑窦,还请您为我们解答一二。”
老婆婆掂了掂银子的份量,坐在凳子上,“镇上云府的媳妇害死了丈夫,今夜族长要把她浸猪笼,镇上的大部分人都去云府帮忙了。”
“云府有这么大的影响力?”池鹤云饮下一口茶,茶叶是陈茶,不香,他默默把茶杯推开。
老婆婆哼了一声,“云老爷义薄云天,他是顶顶好的一个人,镇上不论谁家有事,他都送钱出人,如今他的长子被蛇蝎心肠的妇人毒害,我们都是不依的!”
赫连识知道这位云老爷,他早年做玉石生意,起初屡买屡赔,后来他倾尽家财买下一块石头,开出了极为罕见的和田玉,自此生意越做越大,成了富翁,光是富有也不足以让他被赫连识知道,而是他慷慨解囊。七年前,碧云县遭遇了百年不遇的水灾,当时先帝卧病,太子把持朝政,赫连铮被软禁,赫连识出使夏国,被派去治水的是个贪官,中饱私囊,整个县,途有饿殍,是云老爷,设立粥棚,每日带着夫人亲自上街施粥,足足施了三月,后来赫连铮登上皇位,向赫连识讲了这位云老爷的义举,还曾将其接到京城,赐了很多财物,但这位云老爷一概不收,反而换了二百斤大米给行乞之人……
“这事该由府衙县令管理,动用私刑怕是不妥吧!”赫连识道。
池鹤云接话道,“是啊,是啊,这案子可有经开堂审理,就一定是那妇人下毒害了自己的丈夫吗?”
老婆婆面色不虞,“事发时她和大公子,云老爷一同用餐,大公子出了事,她却安然无恙,嫌疑最大的自然是她,且官兵从那女人的妆奁盒子里翻出了毒药,她自然百口莫辩。县令是云老爷义子,长兄被害,把那个女人浸猪笼他自然同意。”
“那云老爷就没有嫌疑了?”高明道。
老婆婆“砰”地拍了一下桌子,“父亲毒害亲子?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东西!”
赫连识暗道荒唐,和池鹤云四目相对,他们心里都有了成算……
日暮时分,镇上的府衙到了位尊贵的客人。
熊怀古马不停蹄赶到府衙,便见屋内除了佣人,还另有两人。坐在椅子上的那位公子一袭米金色圆领右衽窄袖长袍,袍子花纹繁复,镂空金腰带奢华,腰间挂着流苏玉牌,头顶缠丝镂金冠,右手食指戴着玉戒;他身侧的那位素雅的多,一身黑袍立于厅中,身后背着一把大刀,压迫感满满。
见他进来,洒扫的小厮立刻道,“大人回来了!”
池鹤云坐在椅子上,安稳地品茶。
熊怀古道,“敢问您就是微服私访的钦差大人?”
高进从怀里掏出玉牌,举到他面前。
熊怀古立刻跪地欢迎。
池鹤云慢条斯理道,“听闻碧云县出了事,本官特意前来查问。”
熊怀古头都不敢抬,“大人,下官不敢欺瞒,云府疯妇毒害自家相公,按律当斩,永安乡礼,该浸猪笼的。”
茶杯被狠狠摔在地上,池鹤云道,“你可有仔细审案?卷宗何在?案情记载何在?判案笔录何在?”
熊怀古整个人都慌了,颤抖道,“大人,听下官解释——”
“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张主薄已经悉数告知本官,你未开庭审案,纵容云家屈打成招,残害人命!”池鹤云打断他的话,忿忿道。
熊怀古急出了一身汗,“大人,下官知罪,求大人开恩呐。”
池鹤云敲敲桌子,“本官要你重新梳理此案,现在去救下那妇人,开庭审理,罪罚裁断。”
熊怀古却跪在地上不说话,只一个劲儿地拿袖子楷汗。
池鹤云一个眼神,寒光闪烁,高进的剑便搭在熊怀古的脖子上了。
熊怀古战战兢兢道,“大人,下官实在难办,云老爷曾在饥寒交迫时对下官伸出援手,还收下官为义子,长子受害,他一病不起,如今所有人都知道害人的是那江月如,若现在重新查案,云老爷气急攻心,下官便成了不仁不义之徒啊。”
池鹤云瞪大了眼,怎么会这般离谱,这县令寒窗苦读数十载,现如今顶头上司要他做本职工作,他竟还敢推脱?
一口气堵上喉头,池鹤云道,“本官命你现在去将那犯人带过来,我要亲审此案。”
府衙的大堂外围了半个城的人,都在七嘴八舌谈论谈论这个新来的钦差——
“不是今夜戌时,把那女人浸猪笼吗?”
“哎呦,钦差大人要审案呢。”
“还审什么,人赃并获,定是那不要脸的女人害了大少爷。”
“这钦差长个猪脑子?”
“嘘,人家是官。”
“官又怎么了?那年发大水,巡行的官员可没有管咱们的死活,是云老爷施粥赠银才救了咱们的命。”
“是啊,云老爷义薄云天,前些日子我家小四出生,云老爷派人送来了一个金项圈呢。”
“对,老朽生辰那日,云老爷也送了紫檀的软屏风。”
“大少爷也是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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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上这么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还好那女人没有伤害到云老爷,不然——”
“呵,要我说,前日就该直接解决了那女人,哪里会留她到现在。”
“江大夫知道了怕是要气死!”
“可不,仗着自己懂点医,居然敢下毒害人。”
“瞧,钦差来了。”
大堂正上挂着“明镜高悬”的金匾,墙上绘有“海水朝日图”,两侧分别是“至正至公举头三尺悬森森铁律”和“惟廉惟洁敬业经年守默默初心”,池鹤云身着官袍坐在上首。
赫连识和高明混在人群中,弗唯站在赫连识的肩上。
弗唯在现场左顾右盼,她好久都没有见到这么多的人了,四处张望时,她注意到人群里有一男子,纸扇遮面,总往大堂凑。
堂上,江月如被官差带了出来,她衣着整洁,鬓发精致,却目中无神地跪在地上。
云夫人大叫,“求钦差大人为我儿做主!”
她道——
七日前,云夫人带着次子云明川到临县的娘家探亲,当日云老爷做了一笔大生意,回府后便让府里准备了一大桌佳肴。
云大公子一向身子孱弱,但据下人所言,那日大公子精神头意外的好,在知道父亲做了庄大生意后,他主动让厨房热了酒,说要为父亲庆祝。
饭厅里除了三位主人,丫鬟小厮本是一应俱全,但突然,江月如道,主人家议事,让丫鬟小厮全部退下,云老爷愣了下,同意了,云大公子也同意,仆人便在门外候着。
一柱香后,屋子内突然发出闷响,门外的丫鬟还没来得及开门,门内江月如却突然冲出,她头发散乱,衣衫也破了一块,云老爷后脑流血不止,躺在地上,嘴里不停地呜咽着,“柏川,柏川……”那云大公子云柏川则是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情景有些诡异,家丁还是扶起云老爷和大公子,去请大夫,扶着云大少爷的家丁突然大叫一声,众人才发现大少爷整个人都不好了,眼窝深陷,原本虽说是弱不禁风,但好歹身上有肉,那时他已经皮包骨头,整个人如同干尸一般……
云夫人说着便在棠上大哭了起来,她身后的男子把她搂在怀里,拿手帕轻柔地为她揩泪,说道,“娘,别哭了,哭多了伤身体。”
池鹤云注意到,不论云夫人说什么,地上跪着的江月如,她没有一点的情绪起伏,似乎整件事情和她无关。
池鹤云问,“江月如,本官问你,你们三人独处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月如没理他,她机械地低下头,道,“民妇知罪,大人杀了民妇吧。”
人群里那个纸扇遮面的男人终于到了最前面,弗唯蹦到赫连识头上,她总觉得这个人很奇怪。
“就说是她害了大公子,她合该去死。”
“是啊,这蛇蝎妇人。”
“浸猪笼都便宜她了,该将她千刀万剐。”
……
底下的声音越来越不堪入耳,池鹤云用力拍下惊堂木,气势十足,“住口。”
本来一脸平静的江月如忽然泪如雨下,转头恨恨地看向人群,高声道,“天理昭昭,我是凶手,诸君亦是。”
9. 第 9 章
堂下静默了一瞬,民众瞬间群起攻之。
“这女人,好不要脸。”
“是啊,胡说八道。”
“大人,判死!”
“对,判死!”
场下群情激愤,池鹤云只得草草退堂。
赫连识带着弗唯跟着刚才那个拿纸扇的男人,他们穿过人群,走过街道,最后进了一条小巷。
男人很有警觉性,蹲在巷子的一个竹筐边,拿稻草往身上一盖,便准备就地睡觉。
二人只好再次回了客栈。
弗唯站在桌子上,道,“江月如的义父是当地天和医馆的掌柜,把江月如嫁给云家不到一月,天和医馆关了门,谁都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赫连识给她倒了一杯水放在桌上,“这也是你听到的?”
弗唯道,“那是自然,就是你右手边三个人的那位屠夫说的。”
“还有,听说云大公子有心症。”
赫连识想到了什么,正在这时,门被敲响。
来人是云老爷和云府管家。
让管家在门外等候,云老爷一进门便跪下道,“昭王殿下。”
赫连识抬眸,“你见过本王?”
云老爷抬起头,“多年前小人到京中做生意,恰逢元宵佳节,先皇与民同乐,小人远远见过一眼当今的陛下,而您英伟不凡,实乃人中龙凤,小人姑此妄加猜忌,还请殿下恕罪。”
赫连识默了半晌,道,“起来吧,你眼睛倒是不错。”
云老爷赶紧站起来,“客栈简陋,还请王爷移驾府上,小人已在家中备下酒菜。”
赫连识道,“本王微服出巡——”
云老爷立刻道,“小人知道,就说您是多年前救过我的恩人,还请恩人让小人略尽地主之谊。”
赫连识勾起唇,“走吧。”
门外是两顶豪华的大轿,赫连识带着弗唯上了一顶,高明跟在路上。
轿子里被熏过香,车帘是薄纱的,还挂着珠链,桌子上分别摆着芋头酥,椰汁糕,太史饼和一壶茶水,那壶也极为考究,壶通体菱花状,盖身浑然一体,分六瓣组成,上下对称。这些东西显然是太过华贵了。
夜幕低垂,弗唯跳到窗边,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夜市快开了。
云老爷对待赫连识,很是热情,他举办了场异常豪华奢靡的晚宴,美酒佳肴,美人起舞,觥筹交错。
云明川黑着脸闯进来,“你们在干什么?”
云老爷笑道,“杨公子曾在京中救我一命,爹要留杨公子在府上招待几日。”
云夫人也道,“是啊,儿啊,杨公子待咱家有恩,你也过来敬杨公子两杯。”
赫连识转头,“在下杨识。”
云明川愤然离去。
“犬子不成器,公子莫怪。”云老爷道。
赫连识叹了口气,“听闻府上大公子遭遇不幸,杨某深感遗憾。”
云老爷捋捋胡须,“时也,命也。”
云夫人咧起一个笑,“小儿时运不济,娶了那等毒妇,不说了,您吃菜。”
……
池鹤云在县衙翻看过往的卷宗,不由得心头火起,张主薄在一旁痛心疾首,“大人,您一定要为我们做主,熊知县上任后,只知道巴结云老爷,他从未真心为我们老百姓想过。”
池鹤云没来得及说话,一个衙役进来,“大人,云二公子想见您。”
池鹤云想了想,“你们先下去,让他进来。”
云明川一进来就跪倒在地,“求大人救救月如,她不是凶手。”
池鹤云吓了一跳,他沉默了,半晌,他问,“你可有证据?”
云明川直接磕头,“大人,月如生性善良,她不会是害死大哥的凶手的。”
“既然你相信江月如无辜,为何在我来前,你未曾为她申辩一句?你是云府二公子,若你有心,自然可以在亲族面前为她辩白几句,或者让官府查案,为何不报官?今日堂上,她自己都未曾申辩,可有隐情?”池鹤云紧紧盯着云明川。
云明川道,“大人,草民想见见月如。”
池鹤云深吸一口气,“你住口,她是你大嫂,你不该把她的闺名挂在嘴边毁她清誉。”
云明川尴尬地低下头,“对不住。”
池鹤云正了脸色,“你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
云明川半晌没有说话。
池鹤云这个人,平日里最好插科打诨,但他也有个有点,会装,就坐那里冷着一张脸,极具欺骗性。
云明川叹了口气,“大人,草民恋慕大嫂。”
哇哦!池鹤云暗道,面上仍旧不显山不露水,“走吧,我带你去狱中,你只有一柱香的时间。”
牢狱里参杂着霉味和臭味,思及江月如一介女流,池鹤云让人给她安排了单人的牢房。
他们过去时,江月如就跪坐在草席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月如,有人来看你了。”狱卒拿大刀拍了拍铁栏。
江月如背对着他们,头也不回,“我谁都不见。”
云明川带着哭腔道,“月如!”
“二叔僭越了,我是你大嫂。”江月如道。
“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告诉大人,好还你清白,求你了!”
“呵!”江月如冷笑道,“云明川,你再不要做出这副恶心的样子,你滚。”
云明川直接泣不成声……
第二日,云老爷本打算亲自出山,陪着赫连识在城中游玩,还是赫连识百般推辞,说不影响大少爷的丧事才让他歇了同去的心思。
赫连识带着弗唯到了家医馆,老大夫捏住弗唯的翅膀,感叹道,“稀奇,老夫还是头一回给鸟儿看病。”
给浅粉的伤口涂上药,老大夫看向赫连识,“不过两日,伤口便愈合了。”
弗唯开心地在桌上转了一圈。
赫连识放下银锭子后把手伸过去,弗唯一下子蹦到他掌心,“好了,好了,我翅膀都不疼了。”
老大夫笑道,“这鸟儿还怪有灵性。”
赫连识礼貌地点点头后带着弗唯离开了。
茶肆,说书先生已经从白发老者换成青衫折扇的中年人,故事换了一个又一个,云明川依旧执着地坐在最靠近说书先生的地方,高明在二楼的雅间品茶。
“话说那张生痛苦无奈时,崔小姐的丫鬟红娘却找上了他……”
《西厢记》讲完,接过打赏,新上台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那少年皮肤白皙,眉眼如画,尤其是眉心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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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地方有一颗红痣,十分出彩。
看到云明川,说书少年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开口道,“上回我们说道英台向山伯吐露真情……”
“梁山伯知道祝英台不日便要嫁给马文才,大恸,吐出一口鲜血后竟咽了气!”说书少年打开折扇,用力扇了两下。
尽管这个故事已经听过无数遍了,台下的听众还是向台上扔去金银,“接着讲接下来的故事啊!”
说书少年捡起地上的财宝,笑嘻嘻道,“今日太晚啦,欲知后事如何,且听明日分解。”
说完,他转身背起自己的小包准备离开,台下的听众虽说失望,但也知道,这少年每日只能讲半个时辰的故事,听说他家里有位重病的祖母需要照顾,而且他故事讲的引人入胜,所以大家从不吝惜给他打赏,也不会计较他讲故事的时间短。
给茶肆老板交了摊位费,说书少年走出茶肆,云明川便跟在少年身后。
逼仄的小巷,一根木棍被狠狠敲在头上,云明川捂住额头,痛得直吸气。
“你个天杀的畜牲,还敢跟在爷爷身后?”说书少年一脸怒气。
云明川始终记得自己的目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死死抱住说书少年的腿,“月如没杀人,你去劝劝吧!”
说书少年更加生气了,手里的棍子不停地砸向云明川的头,脸,“畜牲,你还敢叫她的名字!!!”
“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打死我,我认了,求你,你去劝劝月如!”云明川道。
少年终于停手,看着面前肿如猪头的云明川,“呸!如果不是因为你,她能遇到这档子事!”
少年走在前,云明川没了办法,跪倒哀嚎,“我求你了,你去劝劝她吧!”
说书少年闭起眼睛,叹了口气,“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劝过?”
一时间,好似空气都凝滞了,云明川绝望了……
监狱的牢房里,一股恶臭难闻的气味。
江月如靠在墙上流泪,她的眼前,又浮现出病弱的少年,含笑看她,是那样深情,那样不舍。
“江月如,你知道吗?云柏川留了一封信给你。”池鹤云站在牢房外。
闻言,江月如的眼里终于有了点情绪,她急切地扑到栏边,“求你,给我!”
“那本官问你,云柏川是否如他们所言,是你毒杀的?”
江月如讪讪地收回手,又恢复了之前了无生息的样子,“大人,民妇知罪。”
“果真吗?”池鹤云脸色铁青,一步一步往后退,“你要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现在云府上下,只有你的贴身丫鬟菡萏和云府二少爷相信,不是你害死大少爷的。”
江月如低头啜泣起来,这算是这两日里,她生气也好,伤心也罢里最波动大的情绪了。
池鹤云继续道,“若不是你害死云柏川,你需早日坦白那日的情形,不然不但救不了你,就连他也是枉死的。”
看她有松动的迹象,池鹤云道,“本官认为,若你真心爱重你的夫君,你就该坦白那日的情形,让真凶伏法。”
江月如一直蜷缩的手紧了紧,她抬头看池鹤云,“大人!柏川他,下葬了吗?”
池鹤云愣了一下,衙役道,“云大少爷身亡第三日便下葬了。”
10. 第 10 章
那日天气极好,万里无云。
早饭是在厅里和公婆小叔一起用的,云老爷铺子里忙,草草吃了碗汤饼就走了,云夫人早餐用的精细,枣儿粳米粥,糖饼,红糖糍粑和蟹黄包子,江月如吃了馄饨和半个枣栗包子,云柏川少见的食欲好,半碗三鲜面,一个肉饼,还吃了江月如吃不下的半个包子。
吃过饭后,江月如到屋子里绣花,随从书画扶着云柏川在院子里走动,云柏川身子弱,大夫说切忌吃完饭就躺着。
院外传来一阵搬动东西的响声。
江月如出了屋,云夫人派丫鬟过来,“大少爷,少夫人,夫人今日要回娘家,二少爷要同去,夫人差我来问一声,您要同去吗?”
江月如来了小日子,不舒服,舟车劳顿才是不妥,云柏川是知道的,母亲又爱挑理,他便亲自带着江月如到母亲房里,“儿和月如都想外公外婆了,只儿的身子不争气,今日心慌的厉害,儿想求母亲留月如照顾。”
云夫人看了眼面色红润的云柏川,道,“到底是现在有了媳妇便忘了娘,罢了,老二陪我。”
门口的云明川似乎是松了口气,他手放在云柏川的肩上,“哥哥身子弱,在家便好。”
送他们的车驾离开,江月如腹下一阵一阵的疼,只好回屋躺下。
云柏川让人备好汤婆子和汤药送了进来,喂江月如喝下汤药,温暖腹部,等江月如睡着后继续出门在院子里走动。
不多时,云老爷回来了,他满面红光,问了才知道,他做成了一大笔生意,给府里的人都涨了一倍的月钱,大家都欢欢喜喜的。
云柏川回到房里,叫醒江月如,道,“爹做成了城东铺子的生意,府里都涨了月钱。”
江月如忽然被叫醒,还有些懵,“哦。”
云柏川笑了一下,揉揉她的脸,“快些起床,白日睡得多了,夜里又睡不着难受。”
待她醒来,云柏川反常的双手背后,问她,“你可知我背后是什么?”
江月如那帕子擦了脸,知道一定是送自己的礼物,便笑着道,“猜不到,派我相公回答吧。”
他从身后拿出一个大盒子。
江月如惊呼一声,那是一套极美的累金丝嵌宝头面,七只形式精美的发簪,一对华美大气的头饰,一只白碧玺的帽饰,四对耳饰,分别有一对珍珠的,一对宝石的,两对金制的,还有一个玉镯。
“瞧,这下子难受可有好些?”云柏川含笑道。
江月如兴奋地让他帮自己梳妆,“好了好了,我是全好了。”
屋外书画敲门,“少爷,少夫人,餐已经备好了,老爷让咱们去吃饭。”
“来了。”云柏川给江月如戴好镯子,“今日身子还好,晚些夜市开了,我带你出去逛逛,昨日书画探亲回来,说西福街上张大娘家的荔枝酥山,好吃极了,我想你应该会喜欢。”
说罢,云柏川叹了口气,“若不是嫁我,你该有更好的人生的。不过,还好不晚。”
江月如皱起了眉,“莫要胡说八道,早些我是怨你,但如今,我们好好过日子,你活得长些,再长些,要陪我终老啊。”
云柏川摸了摸她的脸颊,没说什么。
云老爷果真做了笔大生意,三人的饭桌,十八道菜。
待他们落座,云老爷笑道,“今日我看柏儿身子也好,书画方才来报,在外间多走了半个时辰?”
云柏川点头,“承蒙娘子悉心照顾,儿近日觉得好多了。”
云老爷道,“既如此,书画,去温酒来,常与明儿对饮,未与你同饮,总是为父心中一大憾事。”
江月如刚要开口,云柏川捏住她的手指,示意她不要再说,“儿也早想和父亲同饮了。”
书画不知道去了哪里,云柏川便叫,“丘天,去温酒来,今日要和父亲同饮。”
丘天本在外扫地,没想到体弱的大公子竟主动要求同老爷饮酒,便扔下扫把去厨房了。
菜全部上齐,云老爷刚想让江月如起来侍奉,云柏川便道,“父亲。”
云老爷懂他的意思,一口酒灌进喉咙,摆摆手,“知道了,吃饭吧。”
只两杯酒饮下,云柏川脸便红的不成样子。
见云老爷有了醉态,还要再灌,江月如夺过酒杯,“父亲,柏川身子弱,儿媳替他。”
说完便将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江月如也是个一杯倒,很快便觉得头晕。
主母醉酒,被府中下人看见总是不妥,江月如道,“主人家议事,你们都退下。”
丫鬟小厮齐齐退下。
云柏川自己也头晕,但还是搂住东倒西歪的江月如,“月如,喝口茶。”
一个不慎,茶水倾倒,云老爷变了脸色,不耐道,“你这般体弱,能做成什么?”
江月如哪怕那样还知道维护他,挡在他身前,“夫君很好,您不要说他。”
许是被两人气到,云老爷突然站起,往后走了几步,从袖中掏出一个小棍,想了想,又收了回去。
江月如已经酒醉,她只能看到云老爷的嘴在开合,然后一只大掌便掐住自己的脖子,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看到云柏川跌跌撞撞过来,云老爷另一只手拿出小棍,在空中画了几下,小棍点在云柏川的身上,他便倒了下去。
江月如疯了一样挣扎,衣衫被桌角挂住,云老爷的腿被云柏川抱住,他到底体弱,云老爷一下子便将他甩开,但也给了江月如喘息的机会,她用力推开云老爷,便清晰地听到,“贱妇,你杀了柏川!”
江月如只觉得天都塌了。
云老爷继续道,“你若是敢告诉别人是我做的,仔细想想你病重的祖母和年幼的弟弟吧!”
……
池鹤云惊出一身冷汗,面前的女人也早已泪流满面。
“那本官问你,你昨日堂上的那句诸君都是凶手,这是为什么?”池鹤云问。
江月如闭上眼睛,木然道,“我不知道。”
“大人,也许您觉得我在骗您,但是,是真的,我不知道,这几天,我明明知道好多东西,但是我记不起来。”江月如道。
她那个样子不像骗人,池鹤云只得叹了口气,“放心,本官不会打草惊蛇,明日开庭,也不会牵扯你的家人。”
“大人,柏川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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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如哭道。
池鹤云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她。
盖说夫妻之缘,伉俪情深,恩深义重。论谈共被之因,幽怀合卺之欢。凡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夫妇。柏川此人,自幼体弱,上天见怜,得月如吾妻,本欲与娘子双飞并膝,恩爱两不疑,然柏川命短,不能陪娘子百年,实乃柏川所憾。娘子秀外慧中,实在不该为柏川这短命之人拖宕。今留此书,放妻月如,伏愿娘子,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韵之态。两处田产,赠予娘子,愿娘子余生欢喜,千秋万岁。
锦洲碧云县,云柏川谨立,景瑞九年三月十五
江月如整个人都瘫软了,她和云柏川成婚仅三月,这封信,景瑞九年是他们成婚三年的时间。
“你们从哪里找到的?”江月如问。
池鹤云叹了口气,“在他枕内。”
“他还留了封信,告诉他父母,他已经知道你为何会嫁他,他不愿你留在那深宅大院虚度一生,他想你给你钱财,让你自由。”池鹤云慢慢道。
江月如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江月如一年前,是镇上一家医馆的学徒……她本来该嫁的,是云二少爷。”高明面露难色。
赫连识点点头,在堂上,云明川对江月如就是一脸关心。
“后来,花轿进了门,便送进了大少爷的房里,听说江月如哭了两日,后来也就安心和大少爷过日子了。”高明继续道。
弗唯撇撇嘴,这云家干的什么缺德事!
等高明离开,弗唯道,“我知道了,云家因为长子有病,不好娶妻,便要次子诱骗了江月如,但邀请亲友,用的还是长子成婚的名头,反正长子体弱,弟弟代替哥哥去迎亲也说得过去,江月如一开始不知道这是个阴谋,她以为自己嫁给了良人,谁知道被欺骗,但我不认为她会因为这个就伤害云大公子,不然她已经和云柏川过了三个月,府里上下都说二人举案齐眉,伉俪情深。”
赫连识道,“你说的不错。”
“而且,云家的老爷和夫人,都很奇怪。”弗唯继续道。
赫连识轻笑一声,“为什么呀?”
弗唯知道他在逗自己,但好不容易能有人和自己聊天,接自己的话,她不挑理,“你自己瞧呀,就算你和你兄长长得再像,我的娘嘞,那是杀了他儿子的案件的开庭日,他不出席,反而注意到了人群里的你,这人,跟我们夏国的国师一样,脑子有病。”
赫连识摸了把她嫩黄的羽毛,道,“而且昨日设宴,他和云夫人,没有丝毫的伤心。”
弗唯疑惑道,“他父母也不爱他吗?”
赫连识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好说,“我已经告诉兄长你的事情了,不日他传书过来,北雍也有一神人,或许可以让你恢复。”
弗唯却道,“恢不恢复其实无所谓啦,如果恢复了人形代价是又要把我困在那座山里的话,我情愿就做一只小鸟,可能寿数短些,但我能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是活着的。”
说完,小鸟儿惆怅地叹了口气,“赫连识啊,谢谢你每年都来都陪我说话。”
11. 第 11 章
赫连铮继位后,赫连识和弗唯约定,三年后顺德帝还未将弗唯接回皇宫,他便带着弗唯回北雍,他觉得,弗唯不论如何都不应该把青春年华留在那座幽深的山林里。
但山林困住了弗唯,她走不了。
赫连识此后每年都会抽一个月来陪她,他帮她砍好够一年用的柴,带给她雍国时兴的衣服首饰,食物药品他不需要操心,悯慈师太她们会为她准备。
弗唯突然转身,问,“赫连识,你的眼睛怎么了?”
她清楚记得,赫连识的左眼是墨绿色的,只是这一次相见,他的眼眸居然变成了黑色,依旧漂亮,却不是她熟悉的样子。
赫连识靠坐在椅子上,“你离近些看。”
他眉骨高,白日里眼睛被阴影笼着,现在却是一目了然,那只墨绿的眼睛如同上好的琥珀,神秘,漂亮。
弗唯开心地在桌上转了一圈,“我喜欢漂亮的东西。但是,为什么?”
“幻术。”赫连识道。
他的左眼,赫连铮的右眼,都和常人不同,也因此他们二人幼时受了很多委屈,后来赫连铮夺位时,遇到一高人,高人施了幻术,在那之后,只有离近了,才能看到他们兄弟二人漂亮的眼眸。
“哦。”弗唯忽地看到门外闪过一道黑影。
这些动静自然瞒不过赫连识,他装作不知,依旧逗弄着鸟儿,弗唯也配合地唱歌。
门被敲响,是云老爷。
他提着一个食盒过来,“想来今日在城中也逛累了,小人为您送了夜宵过来。”
“让底下人送过来就好了,云老爷不必如此客气的。”赫连识道。
云老爷脸上的褶子都挤成一团,“底下人没轻没重,怕是怠慢了贵客,还是小人亲自过来。”
赫连识侧过身让他进去,等关上门,云老爷打开食盒,是一碗生淹水木瓜。
“这个时节的木瓜最是脆甜可口,贵人多用些。”云老爷笑得和蔼。
赫连识挑挑眉,那碗木瓜鲜亮诱人,丝丝缕缕的香气让人心驰神往,他笑道,“多谢。”
云老爷顺势碰到他的衣角,短暂的愣神后,笑了,“大人快些享用,底下人愚笨,招待不周处还望大人海涵,小人就先退下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弗唯蹦到碗边,看着那碗生淹水木瓜咽口水,“赫连识,你不吃吗?”
赫连识拿勺子把木瓜分成小块,拿帕子垫在桌上,弗唯埋头苦吃。
“好吃,真好吃。”弗唯抬起头,“冰鲜美味,好吃极了。”
门外又是一道黑影,赫连识直接打开门,迎面便闯进来一个女子,条件反射,赫连识瞬间把剑鞘架在女子脖子上。
女子却是直接跪下,声泪俱下道,“大人,求您帮忙,去报官,少夫人她不是凶手,她不会害大少爷的。”
赫连识收了剑鞘,道,“你是谁?”
“奴婢菡萏,五年前被夫人买入家中,原先做得是洒扫的活计,后来大少爷成婚,少夫人娘家不显,未曾配备贴身丫鬟,夫人便将奴婢指给少夫人。”菡萏拜道。
赫连识让她起来,道,“杨某不过一游人,姑娘要平反冤屈,该去府衙。”
菡萏泪眼朦胧,“大人,奴婢出不了府,昨日见老爷对您毕恭毕敬,奴婢走投无路,才想请您帮我家少夫人叫屈的。”
“你为何如此肯定不是你家少夫人杀了大少爷的?”赫连识道。
“三月前,大少爷病重,二少爷带人将少夫人娶了进来,大家都说冲喜起了效,大少爷果然在新婚当日醒了过来,那时他不知道少夫人是被骗进来的。少夫人在隔壁的院里打砸东西,奴婢过去拦,谁知道她看到了奴婢先前被管家王婆子打下的伤痕,也不砸东西了,拿出随身的药包为奴婢上了药,后来大少爷撑着病体去劝她,不过一柱香,二人便一齐出了屋,后来二人慢慢相处,奴婢是能看出来的,少夫人喜欢大少爷,她不会害他的,她还为他准备香囊,抄写佛经祈福,她甚至还想过要奴婢日后准备小孩子的衣物,她不会害大少爷的。”菡萏道。
赫连识皱起眉,指了一个绣墩让她坐下,“你家少夫人为何会嫁给你家大少爷,你可知道?”
菡萏坐在绣墩上,四周望了一圈,赫连识打开门,确认周围没有人,弗唯站在窗台边为他们望风。
“去岁除夕前五日,奴婢和几个姐妹去大堂打扫,那几日活计太多,奴婢在擦洗桌凳时太累了,便寻了个借口出去透气,哪料被王婆子发现,她罚奴婢一个人去打扫祠堂,谁知道奴婢擦牌位时一个不慎,竟跌倒在桌下睡着了,所幸桌帘够长,将奴婢挡了个严严实实,竟让奴婢听到些不该听到的话——”
云老爷从祠堂的一副山水画后拿出一个盒子,盒子里装着什么东西,他拿着那个东西在空中划拉几下,竟让人将云夫人叫到祠堂。
“柏川这几日身子可好?”云老爷问。
云夫人叹了口气道,“还是那样,老爷,不然用别人吧,柏川毕竟是你我的亲儿子啊!”
“胡说八道!”
云夫人抹着眼泪抽泣。
“罢了,若你还想过曾经食不果腹的日子,我便不用了!”云老爷推了一把云夫人。
一阵沉默过后,云夫人开了口,带着哭腔道,“老爷!”
云老爷不耐地吼道,“哭早了!”
云夫人立刻停止了哭泣。
“你该哭的,是我们!你可知道,新的几批玉石,都出了问题,入不敷出,我们又要一无所有了。”云老爷气急败坏。
云夫人的声音太过尖利以至于听起来让菡萏后怕,“全部?”
云老爷苦笑一身,“你没听错,就是全部,我们不用他,就要一辈子做个穷鬼。”
“施粥啊,搭善棚,这些都无用了吗?”云夫人道。
云老爷气急败坏道,“如今新帝在位,天下太平,何处来的灾民!”
半晌,云夫人突然道,“你我只剩明川了,你要答应我,不打明川的主意。”
云老爷恨恨道,“明川没那么大价值,但柏川也已经废了,他一个人不够。”
云夫人惊诧道,“什么?”
“明川近日可是时常去春来医馆找那名叫江月如的小学徒?”云老爷道。
云夫人不屑地轻哼一声,“不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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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医馆学徒,家中流连烟花巷的叔父,瘫倒卧床的祖母,四处坑蒙拐骗的弟弟,那样的姑娘,只长了张娇美的脸罢了,外表光鲜,内里烂的很,她进不了咱家的门。”
云老爷却道,“错!她进得了!”
云夫人疑惑道,“老爷?”
云老爷道,“我已经算过,她和柏川气最相配,她也是命契上的人。搭上一个柏川,七日后把她也搭上,灵气最足,你我便要再多几家金号了。”
“可明川新娶了媳妇儿,不过半月,兄长和妻子都出了事,这可对明川的声誉可不好啊。他日后想娶个高门大户的,就难了。”云夫人道。
“夫人!”云老爷有些恨铁不成钢,“命契上云柏川和江月如天作之合,他们不能分开,他们分开的话,气就不足了。”
“不,老爷,那你的意思——”云夫人有些不可置信。
云老爷重重呼出一口气,“命契是这样写的,该是如何,夫人来决定。万贯家财还是子孙满堂?夫人怎么选,云某都会陪着夫人,万死不辞。”
不多时,云明川便跪在祠堂里,听完父母的话,他整个人都快疯了,“父亲,您劝劝母亲啊,她疯了。”
云老爷呵斥道,“大胆!你不该这样和你的母亲说话。”
“儿啊,娘知道你很为难,但老神仙说了,江小姐的八字和柏川极为契合,为了柏川,你也该考虑考虑啊!”云夫人语重心长道。
云明川直起身准备离开,却被云老爷一下子按在蒲团上,“算命的神仙说了,若一月之内不能冲喜,柏川的命也就到这里了。届时,你要记住,云明川,是你,你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家伙,你害死了兄长,逼死了父母!”
说完,他转身背过手看着窗外,屋子里一时间只剩下云夫人的抽泣声,和一两声的“我可怜的柏儿~”
云明川夺门而出……
“之后的几日,奴婢很多次走到大少爷房外,准备将事情告诉大少爷,但每次见到了大少爷,奴婢便什么都记不起来了。”菡萏哭道。
“这些话,奴婢很早就该对少夫人和大少爷坦白的,但奴婢没用,话到了嘴边,一下子就忘了,等反应过来,都是几天后了。”
赫连识点点头,“我知道了,明日我会去一趟府衙。”
菡萏突然又说,“若大人能见到我家夫人,还请大人帮奴婢告诉夫人,她和少爷教过奴婢的字,奴婢全记得。”
“好。”
目送菡萏离开,弗唯摇摇头,“不知这云大少爷是何许人也,竟能让被骗的女子甘心嫁他,甚至还为他祈福,准备和他生儿育女。”
赫连识转头看她,“这件事,你怎么看?”
弗唯避开他的目光,顾左右而言他,“我觉得,生淹水木瓜挺好吃的。”
赫连识也没追问,拿软垫给弗唯弄好一个柔软的窝后,道,“不早了,休息吧。”
他吹灭灯,上了床。
弗唯摇了摇头,别人生死与她是无关的,她自知自己命如草芥,现如今能活着,能出了那山林,离了皇宫,已是不易,她不干涉别人的因果,很多事情,当个谈资听一听也就过去了……
12. 第 12 章
池鹤云连着两日处理府衙积压的案件,他整个人都不好了,赫连识进门时,他像看到了救星一样,两眼放光,“哥哥,你终于来了!”
赫连识看他憔悴的样子有些好笑,“新的县令在来的路上,你这几日受累了。”
池鹤云抓起一把瓜子放在桌上,轻戳了把弗唯,“乖,去吃东西。”
然后拉过赫连识,低声道,“哥哥,江月如坦白了。”
二人把得到的信息一整合,也就基本上弄懂了事件的来龙去脉,只是他们都在好奇,那江月如说的小棍,究竟是不是他们此行要找的东西。
“高进去找江月如的祖母和弟弟了。”池鹤云道。
赫连识拿起桌上的卷宗,细细查看,道,“高明在云府探查,据那丫鬟所说,云府有张命契,可知前程算灵气。”
“灵气?是不是那个?”池鹤云疑惑道。
赫连识点点头,“我也在怀疑这个,云府的秘密很深,可能与我们本次出行要找的东西有关。”
“那哥哥可得小心,云老爷可不是个好人,他怕是对哥哥有所图谋,而且那东西不是说有神力,若真的是被云老爷拿走,是有些棘手的。”池鹤云坐在椅子上,看着专心撬瓜子的弗唯,突然惊呼一声,“好聪明的鸟儿,会拿爪子弄瓜子!”
赫连识无声地笑了一下,随后拿起几颗瓜子,一扣,便露出了白嫩的瓜子仁,接着便放在弗唯面前。
池鹤云的表情渐渐狰狞,他不可思议道,“哥哥!你这是玩物丧志!”
赫连识抓起扇子在他头上敲了一下,“胡说八道。”
高进回来了,他带回一个人——当日茶肆说书的少年。
少年不卑不亢地站在他们面前,脸上满是倔强。
池鹤云细细打量一番的面容,果然和江月如很像。
“本官查到,云府大少爷出事第二日,你曾偷偷潜入云府,本官问你,意欲何为?”池鹤云伴着张脸。
少年不怕他,执拗地仰起头,“好坏不分,傻蛋。”
池鹤云瞪了眼睛,这少年好生无礼,自己帮着江月如翻案,他居然说自己是傻蛋?
“大胆!”池鹤云道。
少年正视他,“她是被冤枉的。”
“本官知道。”池鹤云拿起桌上的茶杯,有模有样地刮了下茶面,故作高深道。
少年带着些愤恨,“那为何不放了她,她这一生,够痛苦了。”
江月如出生在一农户家庭,家中父母恩爱,过着蜜里调油的日子,男耕女织,日子总是甜蜜有盼头的。
江月如七岁那年,母亲怀孕了,那时的家庭极为幸福,后来弟弟出生了,虽然比先前忙碌,但那也是五年的安生日子。
江月如的弟弟江月笙,某天晚上吵着闹着要吃糖人儿,在地里耕作了一天的江家父亲本来是不愿出门的,但无奈小儿子一直哭号,只得穿上衣服出了门,谁知道他这一去,就再没有回来。
卖糖人的陈老太家到江家要穿过一段崎岖的小路,小路往下是一湾湖泊,因着连日的细雨,土块松散,江父回来都路上不慎失足跌入湖中,泥泞的土地上只剩下三个混了泥的糖人……
家里的劳力男丁死了,族里不怀好意的叔伯过来,他们要家里那块最肥的田,因着江父的辛勤劳作,那块田每年都是丰收最多的。他们说江母一个妇人,万一日后改嫁,把江家的田契也给了人怎么办。江母红着眼说日后绝不改嫁,但那群人开始抢,他们在家里乱翻,江母只能抱着小儿子躲在墙角哭,彼时刚刚十二岁的江月如,拿着江父昔日里锄地的锄头乱挥,震慑住了那群人。
后来跟着叔父生活的祖母回来了,她说日后她跟着他们过日子,叔父日后会关照他们家里。
噩梦就此开始,因着丈夫去世的江母终日以泪洗面,竟哭瞎了眼,祖母常年卧病在床,家里总充斥着草药味,叔父游手好闲,成日流连城内的赌坊妓馆,短短几月,江父多年的积蓄挥霍一空,他甚至还带着江月笙到赌坊偷鸡摸狗,一个家眼见着就要分崩离析了。年幼的江月如只得放弃学业,找了身男装,扮作男子到一家茶肆说书赚钱,整个家庭的担子就压在了她的身上。
家里的财物一直都由江母保管,某日叔父赌钱欠了债,但江月如在茶肆的收入只够一家人的开支,他拿不到钱,将江母打了一顿后扬长而去,一连串的打击击垮了本就没有多少求生欲望的江母,她绝望之下吊死在家里……
叔父要将江月如卖进青楼,她长得漂亮的不像是农户人家的女儿,他觉得她能卖一笔好价钱,祖母从床上跌下爬到门口都没有拦住,路上碰到江月笙那日在赌坊偷盗被人抓住,那人要他们赔钱,不然就报官,江月如无奈之下答应了卖掉自己,谁知赌坊门口的骚动引起一位好心公子的注意,得知了事情的原委,他出手要买下江月如。
对叔父而言,只要得了钱财,卖给谁无差,他拿了钱答应过轿中人日后再不打卖掉江月如的心思后就进了赌坊,被弟弟偷了钱的人拿了钱,朝轿子恭敬行礼道,“多谢云少爷大恩。”
江月如说书的茶肆也有位时常来的云少爷。
轿子里的人说,自己家境殷实,不缺仆婢,但身子弱,他想让江月如去医馆做学徒,一来有了稳定的收入,二来日后她学成,治病救人也算是报答了他的恩情。
江月如被这个惊喜砸得头晕。
轿子里的公子得了她的同意,带她进了春和医馆,她就那样成了春和医馆的学徒,甚至还被医馆馆主收为了义女。
几年后的一天,医馆来了位衣着华丽的云公子,江月如一眼便认出他是当初在茶肆听自己说书给自己打赏的客人。
云明川对这位美丽动人的医女动了心,他时常来医馆,总是带着些糕点小吃送给江月如,一来二去,江月如对他也动了心。
后来某日,云府居然敲锣打鼓前来提亲,大家都是喜气洋洋,只有前来提亲的“新郎”云明川,他不开心……
回门那日,江家才知道,江月如不是嫁给了她心仪的云明川,云家是拿她为病弱的云柏川冲喜。
江月笙提刀就准备前往云府找云明川算账,但被江月如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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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柏川虽说病弱,但待她处处都好,而且他就是当初救了自己的人。
待江月如出去的间隙,云柏川跪在祖母和江月笙面前,道,“我知这场婚事非月如所愿,大雍律例,成婚三年方可和离,柏川体弱,怕是某日便突然去了,若我去了,我家父母会为难月如,如今云某在此承诺,三年后定给月如自由,若不幸在三年内去世,我已经在熊县令那里留书一封,他会送月如回家。云家也不会为难月如。”
他的一番话诚恳朴素,江月笙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江月如不是那种没脑子补贴娘家的人,她给祖母请了大夫,让江月笙继续去学堂读书,每月给家里一笔钱,但仅够生活开支,她让江月笙好好读书,日后去考取功名,带着祖母离开那个狼窝。
叔父气急,他没获得一点利,嚷嚷着要打死江月如,被云家家丁打了出去。
云柏川尊重她的所有决定,他让她想做什么便去做,无论发生什么,都有他为她托底……
这样好的人,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江月如是不会伤害云柏川的。
那日城里沸沸扬扬在传江月如毒杀了云柏川,江月笙翻墙进了云府,几个丫鬟在柴房哭哭啼啼为江月如梳妆,大少爷是好人,她们知道,少夫人也是好人,她们也知道,她们都不相信江月如会伤害云柏川,但是她们无能为力。
等丫鬟走后,江月如靠在柱子上心如死灰。
江月笙翻窗进去,“姐姐!”
江月如的眼里淡漠没有一丝情绪,看到他,她转过头,冷淡道,“你来干什么?”
江月笙急切地帮她解开手腕上的绳子,“走,不然他们就要将你浸猪笼了。”
江月如活泛了下被绑到发麻的手腕,想起昨日云老爷的话,迈过头,“我不走。”
江月笙皱起眉,“你在说什么胡话?”
“你又去赌钱了!”江月如闭上眼睛,悲凉道。
江月笙一愣,随后低下头,“我错了,你跟我走吧,我攒了一笔钱,咱们离开这里,我日后好好读书,让你过上好日子,好吗?”
转眼便看到江月如满脸是泪,“你总是这样,父母走后我要你去读书,你骗我,拿着我给你的学费,去赌坊偷窃,我在医馆做学徒送药时,偶然碰到过几次你去赌坊,江月笙,我是你姐姐,我只是想让你去读书,日后有了出息去告慰死去的爹娘。”她抽泣一声,接着道,“我累了,爹娘走了,柏川也走了,我真的没有活下去的欲望了,你走吧,别难过,我只是去找爹娘了。”
“姐!”江月笙低声道,“我错了日后再改,你先跟我走!”
江月如眼里满是死气,她抬手摸了摸江月笙的脸,“阿笙,你走吧,姐姐真的不想活了,你日后好好好着,别再赌了。”
江月笙没了办法,云老爷和人交谈的声音渐渐逼近,江月如抬眼说,“江月笙,你日后若是再赌,姐姐死不瞑目啊。”
说完,她平静地把他推到窗边,“你走吧。”
云老爷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江月笙只得翻身出了屋子……
13. 第 13 章
池鹤云和赫连识来到大牢,里面的江月如枯坐在墙边,眼神一片死寂。
弗唯惊了,那江月如全身笼罩着黑气。
感到弗唯在自己肩上不断颤抖,赫连识伸手摸摸她的头,弗唯凑到他的耳边,说道,“赫连识,江月如身上都是黑气。”
赫连识眨眨眼,他没有看到什么黑气。
于是转头问池鹤云,“你可有感到何处奇怪?”
池鹤云一脸茫然地摇头,“怎么了?”
以为他是因为江月如太憔悴了,便低声道,“拿到云柏川的和离书后,她就水米未进,憔悴也是正常的。”
赫连识皱起眉,在弗唯身上发生的奇怪事太多了,他只得压下心里的怀疑,道,“江月如,你的丫鬟菡萏要我给你带话,你和云柏川教给她的字,她全记得。”
人有逆天之时,天无绝人之路。
王婆子有个外甥,游手好闲,看上了菡萏,就每日借着找王婆子的名义过来骚扰菡萏。
江月如和云柏川的屋子在内院,外男不能入内,王婆子便每日交给菡萏一些别的活计,让她出内院,她那个侄子就趁着机会对菡萏动手动脚。
菡萏脸皮薄,遇到这样的事,不敢告诉别人,总是自己默默垂泪。
菡萏回家探亲那日,被王婆子的侄子尾随,那人极为不要脸,跟着菡萏进了院子。
菡萏的兄嫂唯利是图,压着菡萏母亲留给她的银镯,要她上交每月的月钱。
王婆子的侄子居然大言不惭要向菡萏提亲,他答应菡萏的兄长,若他把菡萏嫁给自己,自己愿意出一吊钱。
菡萏的兄长闻言当即答应了下来,和嫂子一合计,让菡萏告诉江月如和云柏川她要成亲,云府是锦州最大的富户,说不准会给她一笔不菲的嫁妆。
菡萏绝望了。
她本来打定了主意一辈子跟着江月如的,她心软又善良,自己不小心打碎了东西,她从不责罚自己,第一时间关心的永远都是自己有没有受伤,遇到节日,还会多发月钱,她真的为自己规划好了一生的。
房梁上挂了白绫,摆好凳子,换上新做的衣服,她把脑袋放了上去……
睁眼是江月如的怒容,她恨铁不成钢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你要这样作践自己!”
云柏川在桌前咳得厉害,“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能这样轻视自己的命啊!”
她哭着告诉他们事情的原委。
云柏川当即让人叫来了王婆子,在屋外审她。
王婆子还在狡辩,她道,“那小浪蹄子早就与我那侄儿暗通曲款,这泼天的屎盆子怎么就扣到老身头上了,大少爷,冤枉啊!”
云柏川冷着脸,“我只问你知不知道菡萏要被家人逼嫁,何曾说过一句你的侄子?”
后来王婆子被发卖,江月如差人到兄嫂手里买下了母亲留给自己的镯子,她也才下定决心与兄嫂决裂。
记得江月如给她镯子的那日,云柏川正带着江月如写字——人有逆天之时,天无绝人之路。
江月如问她知不知道那字的意思,她说自己只读过几个月的书,是认不得那些字的。
云柏川告诉她,人可能会遇到绝境,但上天不会断绝人所有的出路,让她一定要珍惜生命……
现在,菡萏拿当日他们鼓励她的话语来鼓励自己,江月如眼角滑下一滴泪,哽咽道,“烦请大人告诉菡萏,我知道了。”
弗唯的伤已经好了,她扑扑翅膀,飞到菡萏跟前,一股浓烈的尸腐味充斥了她整个鼻腔。
电光火石间,她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回到赫连识肩上,“她身上好重的尸腐味,我想出去。”她在山上住着时,倒霉的猎户在山里丧命,她出去捡柴,总能遇到一两具腐尸,之后她便在柴筐里背把铁锹,方便让人入土为安,所以她对尸腐味格外敏感。
赫连识确定了,弗唯能感受到一些他们感受不到的事物。
江月如之前住的牢房有霉味不假,但尸腐味是万万不可能有的,池鹤云喜净,他进牢之前都会让人打扫一番。
转头对池鹤云道,“我先出去一下,你先和她交谈。”
说完便带着弗唯离开。
来到院外的树下,弗唯蹦了两下,欢欢喜喜道,“赫连识,我好了,也不便一直打扰你,咱们就此别过啦。”
紧接着她便扇了扇翅膀,往天空飞去。
和当年一样,一道光圈阻隔了她的去路。
弗唯被撞了个头昏眼花。
赫连识眼疾手快接住她,“没事吧?”
弗唯站在他手心,揉了揉发昏的脑袋,哀嚎道,“天呦,咋走不了了?莫不是刚从山里出来,就被困到这牢房外了?”
赫连识叹了口气,这几日怪事频发,好在他已经和京中通了信,想来谜团也快解了。
“走吧,先进去看看案件,等晚上我帮你想办法。”赫连识伸手摸她的脑袋。
弗唯叹了口气,“只能这样了。”
她已经起飞,赫连识却站在原地。
转头叫他,“赫连识?”
赫连识问,“你没有什么要告诉我吗?”
弗唯在空中盘旋了几圈,终究还是道,“我应该是看到了云柏川。”
赫连识皱起眉,接着便听弗唯道,“他用自己的腐化在遮掩着什么,他在保护江月如。”
回到牢房,赫连识和池鹤云耳语一番后,池鹤云屏退了所有的衙役,一时间,审讯室内只剩下江月如,池鹤云,赫连识和弗唯。
弗唯忍者尸腐味飞到江月如肩上,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团黑气立刻聚拢成一个人形,在江月如的背后,是个环抱保护的姿势,那尸腐味就是这团黑气散发出来的。
弗唯蹦到黑气身上,黑气显然没想到有人能看到自己,愣了一下,接着便伸出黑乎乎一团的手指比划着什么。
池鹤云一头雾水地看着那只鸟儿在空中蹦蹦跳跳,然后转头问赫连识,“哥,这鸟疯了?”
听到他的话,弗唯翻了个白眼,告诉赫连识,“让人准备一些水。”
赫连识拿了个茶杯放在审讯室的桌子上。
池鹤云跳脚,“哥,你也疯了!”
说话间,只见茶杯里的水迅速变少,地上出现了一行大字——
月如吾妻,保重自身,为夫安好
江月如疯了一般,朝着出现字的地面哭号,“你走了,爹娘也走了,月笙扶不上墙,这世上独苦我一个,我活着怎么办?他不会放过我的,你便让我随你去吧!”
弗唯看不下去了,飞到赫连识肩上,叽叽喳喳叫了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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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识道,“他已经很虚弱了,这几日,他想方设法让你身上的灵气降到最低,才护住你七日。”
地上再次出现几个字——
公子当心
江月如跪在地上,黑气化作一团,似乎是要为她拭去泪水。
弗唯叹了口气,飞到江月如身边,拿额头轻触江月如的眼睛,条件反射,江月如眨眨眼,就看到面前一脸心痛的云柏川。
她失声道,“柏川!”
弗唯飞回赫连识肩上,一阵叽叽喳喳,赫连识道,“他现在已经说不了话了。”
……
云府
云明川跪在地上,梳妆台前的云夫人摘下翡翠耳环,叹了口气,“她杀死了你的哥哥,明川,娘救不了她。”
云明川摇头,“您知道的,她最是纯真善良,母亲,我求您了!”
门口传来云老爷的脚步声,看到地上的人,他恨铁不成钢道,“你又来了,她杀了你大哥!”
“父亲!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您一点记忆都没有,我了解月如,她不会伤害大哥的。”云明川哭道。
云老爷冷笑一声,“你以为你看到的就是全部真相了?出去吧,我和你娘要歇息了。”
几个家丁冲进来架走了他。
等云老爷关好房门,云夫人便站起来,压低声音,“老爷,确定了吗?”
云老爷摩挲着手里的白玉扳指,冷笑一声,“当然了!可惜他来的晚,不然也不要柏川了。”
云夫人叹了口气,“怎么就是这样一个痴情种子呢,若是当初先取了江月如,现在咱们家里该是何等欢乐!”
“你不知道,这几日那江月如身上依旧的一股死气,取不了了。”云老爷叹息道。
“不过也无妨,还有明川,再过一段时日,你去为他物色一个相貌才情皆上品的姑娘,这事也就这么过了。”云老爷接着道。
云夫人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所以,你能听懂这鸟儿说话?”池鹤云惊讶地指着桌子上吃坚果的弗唯道。
赫连识点点头。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池鹤云捂住脑袋,“我的天哪!这世界是疯了吗?”
赫连识递给他一杯茶,“慢慢消化。”
“我的天哪,那别的鸟儿说话你能懂吗?”池鹤云问。
赫连识摇摇头。
池鹤云突然趴在桌子上,仔细打量了弗唯一圈,“怪不得你对它这么好,短短几天,就把小瘦鸟都喂成小胖球了!”
弗唯闻言飞到他脸上踹了他一脚,赫连识忍不住勾起唇笑出声来。
高进敲门进来,拿出一方铜镜,又从怀里掏出两个小瓶,里面是云老爷和江月如的血。
将血滴在镜子上,他们看到了那日的境况,和江月如描述的别无二致,甚至在江月如昏倒后,云老爷又从袖中掏出一张白纸,覆在云柏川的身上,原本苍白的脸立刻变黑,那团黑气默默笼罩在江月如身上,之后云老爷那那支笔去点江月如,却没有了先前的反应……
弗唯蹦蹦跳跳,“瞧,这人心多黑,自家孩子都下得了手!”
赫连识摸摸她的头,池鹤云还没从方才的震惊里缓过神来,有人敲门,他机械地打开门,外面站着一个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人!
14. 第 14 章
门外,周美人正含笑看着他。
池鹤云兴奋地嗓音都变了调,“周姐姐!”
赫连识和弗唯闻声看去,只见一个长相平淡的女人笑着看了过来,这女人的长相不是用美丑来描述的,是普通,她普通到,弗唯觉得自己哪怕上一秒还在看她,若下一秒她进了人群,那自己是绝对认不出她了。
看到弗唯,她惊叫一声,也没管正在和她行礼的高进,直接把弗唯捧在手心里,“哦!我的宝宝!”
弗唯都懵了。
赫连识打手势让高进起来,等女人的心情平复了,给她倒了杯水,“老师,您怎么过来了?”
女人神秘一笑,接着捏捏弗唯的小胖肚子,“来圆故事。”
只见她随意捏起铜镜,往空中一扔,铜镜变成了一粒纽扣,被她装进了随身的包里。
接着她坐在椅子上,朝门口呆愣的池鹤云道,“嘿,小伙子,回魂!”
池鹤云听话地转过头来,乖巧道,“周姐姐。”
“现在我们可爱的弗唯宝贝想要变回来,就得拿到我的笔。”周美人道。
“你的意思,云老爷手里的东西,就是我们此次出行要寻找的东西?”赫连识眼睛放了光。
周美人笑着看他,“不全是,还有一些要靠你们在回京的路上找回来,这样小宝的神魂就全了。”
赫连识依旧盯着她。
她低头笑了一下,“还有,你兄嫂要我带话,他们想你了。”
赫连识满意地低头笑了。
池鹤云叫道,“什么什么?姐姐姐夫有没有说想我?”
周美人点点他的眉心,“你们俩都是弟弟,当然也想你啦。”
等打发了池鹤云和高进,周美人笑着看弗唯,把弗唯看得心里直发毛,一下子飞到赫连识身后。
“好啦好啦,过来吧,我来告诉你解决的办法。”周美人道。
弗唯躲在赫连识身后出声,“我不要出去,我觉得变成鸟儿蛮好的,我不要再回到那座山上了。”
赫连识伸手让弗唯安心停在自己手上,“老师,我们今天发现弗唯只能在我身边三十尺的地方,这该怎么办呢?”
今日出了大牢,弗唯发现自己还能离开那块地方,开心坏了,张开翅膀就往天际飞去,谁知道弗唯在离他三十尺的地方再次被弹回来……
周美人略一思索,有了答案,“你灵气足,和她又有缘,待拿回我的东西,我能让她恢复人形。”
赫连识点点头,“好,今日我便到云府,拿回您的东西。”
周美人却摇头,“现在还不行,要等两日。”
赫连识虽不解,仍旧点头,“好。”
“今日天色渐晚,你们回云府吧,我在县衙待着,而且我也只能待两日,就得回京了。”周美人道。
赫连识带着弗唯上了马车,池鹤云拿出大氅披在周美人身上。
“周姐姐,您不是出不了皇宫吗?”池鹤云跟在她身边鞍前马后。
周美人歪头看他,“这里情况不一样,有了我在意的人,所以我就出来了。”
池鹤云撇撇嘴,“啊!识哥吗?”
周美人敲一下他的脑袋,没说话,背着手先走了。
池鹤云立马跟上,“姐姐,你也好不容易才出一趟皇宫,我带你出去玩!”
“大人!”一个衙役冲了过来,“有人要劫江月如,现已被拿下,还请您定夺。”
周美人挑了挑眉,“你去看吧,我自己先出去逛逛。”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池鹤云跺了跺脚,跟着衙役去了牢房。
劫狱的人是云明川,他疯了。
池鹤云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他只呆呆地站在堂中,任由他骂。
还是张主薄劝了池鹤云,他才住了嘴。
“谁家小叔会对大嫂抱有不轨的心,你要知道,就你这样的行为,江月如没罪,都要被你连累出罪责了!”池鹤云最后道。
云明川眼里没有一丝光亮,良久,他才说道,“可是,是我先遇到她的啊。”
景瑞五年八月秋,云柏川咳症愈发严重,母亲忧愁夜不能寐,父亲成日在外奔忙,一直看顾兄长病症的大夫摔断了腿,云明川在他为兄长看完病后主动提出送大夫回去并取药。
推着大夫的轮椅入了医馆,厚重的草药香瞬间包裹了云明川的全身。
真难闻啊!和大哥房里的味道一样。他想。
药房后站着一个青色衣裙的姑娘,听到声响,姑娘回头,“义父,您回来啦!”
声音清脆悦耳,容貌艳丽夺目。
她的美貌不该埋没在这样的药铺里。他想。
看到他姑娘明显愣了一下,随后便听大夫介绍道,“月如,这是云府的少爷。”
姑娘的眸子都亮了,只听她兴奋道,“云府?!”
那样鲜活的笑意,是他从未见过的。
他慌乱道,“在下云明川。”
姑娘莞尔一笑,“我是江月如,在此谢过公子大恩。”
她居然会因为自己送她的老师傅回了医馆向自己表示感谢,她真是个纯朴善良的姑娘啊!他想。
那夜他没有睡着,他想了她一整夜。
后来,他得了空子就去医馆找她,她总是叫他恩人,虽然一头雾水,但父母这些年办过那么多粥棚善堂,也许他哪次亲手为她舀了粥,只是自己不记得了,无妨,现在他知道了。
他送她一只玉镯,她收下了。
只是那日运气不好,一个乞儿撞倒了她,玉镯当即碎了,它在她手上还没待够一柱香。
他们都没有在意。
他们天真的以为,他们会有未来。
……
母亲荒唐的言辞像巨石砸在他的心上,他没有了退路,一路照顾哥哥身体的老大夫惨死家中,后来的大夫都声称哥哥已经药石无医了,母亲也只是一个普通妇人,她只能求神拜佛,道人说要让月如为哥哥冲喜……
太荒唐了,他不愿将自己的爱人拱手让人。
父亲说他是在要一家三人的命。
哥哥已经昏迷三日了,母亲在家哭断了肠,父亲也顾不上外面的生意,家里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他屈服了。
提亲那日,他把她亲手绣的香囊放在哥哥枕下,哥哥醒了,他绝望了……
知道她在新房大闹起来的消息,他居然生出了可耻的兴奋。
大哥不知道说了什么,她不闹了。
她真的要和大哥一起过日子吗?
大哥身子弱,他如何能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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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她!
他看着她和大哥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他甚至情愿是她下毒害死了大哥。
但不是她。
她移情别恋了大哥。
那日他在廊上,听到她和自己的贴身丫鬟调笑。
那丫鬟道,“若是日后府里多了个小主子,那该有多热闹。”
他以为她会狠狠呵斥一番那妄议主家的蠢物,但她没有。
他听见她欢快地说,“我希望日后能有一个和相公一样的小儿郎,父子俩一齐站在书桌前写字,那场面该有多可爱。”
那丫鬟笑着说,“这样奴婢一辈子留在家中,陪着您和小主子。”
江月如道,“傻丫头,哪能做一辈子下人的,再过几月,我能掌家了,就给你身契和银子,出去做些小生意顺带找个合心的,快快活活地过一辈子。”
后来她们的话他没有细听,他只觉得天塌了……
【宿主,本次积分换来48小时的锦州行,您还有38小时,请珍惜时间】
周茉不耐烦道,“知道了。”
系统机械的语音再次响起:
【宿主,故事杂糅更加严重,主角已经出现,请注意】
周茉深吸一口气,“我知道啊!服了!”
她被困在自己的故事里已经七年了。
想当年,周茉,普普通通女大学生一枚,某日突发奇想注册了账号开坑写文,无奈坑品一般,拿漂亮的文案吸引读者,故事写一半,然后鸽……
她的坑太多,读者投诉太多后被系统选中,本来是要她去每个世界完善故事,填坑的,谁知道系统出了bug,她的几个坑混在了一起,就像是团成一骨碌的毛线球却找不到线头,真正故事的主角不知道是哪一个,几个世界全部杂糅在了一起,这些年被困在这一个副本里不断地完成任务,抽丝剥茧,都没有找到主角,谁知道就在几天前,系统亮灯,主角出现了!
但被困在这个副本太久,周茉全然不记得自己写的故事发展到了哪里,系统最初让她穿成了老皇帝送给赫连铮的婢妾,天知道她把赫连铮塑造成了一个心思深沉,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啊!自己是老皇帝赐的,赫连铮自然会把自己当做敌人,待日后他登上大位,自己该怎么办!
好在池暮云温柔善良,她费尽心思终于搭上了池暮云,和她成为密友,才保住了自己的小命,但高阶系统将她困在皇宫,她拿积分兑换了出行权限,才能到这里看一眼这个系统选中的“主角”。
【宿主,系统将要进行维修升级,24小时内您是自由的,请不要有出格行为】
周茉叹了口气,她之前一直都觉得他们是自己笔下的人物,他们的一生,都依靠在自己的想法,自己是世界的“主人”,但真正到了故事里,她不是那个掌握生杀大权的“主人”,人是贪婪的,有个性的,突发的事件层出不穷,让她劳心劳力。
弗唯的故事是她穿书前最后构思的想法,开了坑,做了初设定,青梅竹马因为世道不公分别,再见面一个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一个是深宫被磋磨的嫔妃,二人重燃旧情诞下一女,将军和妃嫔不幸丧命,留下小公主独自在世间挣扎后来公主被送往别国和亲,在外受尽欺辱终于开始反抗笼络朝臣,杀死丈夫,最终成为一代女帝……
15. 第 15 章
“大人,您回来了。”云老爷站在门口等着赫连识。
赫连识略微点头,没说话。
弗唯衔来一块小石子,照着云老爷的脑袋丢了下去。
“鸟儿顽劣,还请您见谅。”赫连识怕他伤害弗唯,伸手让弗唯站在自己袖上。
“哪里哪里,这鸟儿有灵气,在逗我玩呢。”云老爷依旧维持着脸上的笑,等赫连识的背影远去,笑意渐收……
阁楼里黑漆漆一片,云夫人点燃蜡烛,阁楼的墙上挂着一副画,画上的一家四口和乐幸福。
“你又到这里来了。”云老爷不悦道。
云夫人慌乱地收起画,“老爷。”
云老爷一下子从她手里夺过画卷,恶狠狠道,“你要知道,我们没有回头路了。”
云夫人点头道,“妾知道。”
云老爷抚上她的肩,循循善诱,“夫人,你得明白,有了钱,一个孩子算得上什么,何况我们还有明川。”
云夫人翕动了一下鼻子,“老爷,我懂。”
“这才是我的好娘子。”云老爷欣慰地拍拍她的背,“明日在厅里用饭,劳烦夫人亲手下厨了。”
云夫人一瞬间知道了他的意思,有些担心道,“老爷,府衙那个钦差大人说不准和他是一起的,他在府上出了事,钦差大人那边可不好交代啊。”
云老爷冷笑一声,“钦差那边熊怀古会解决的,给他拿了那么多好处,也该让他还回来了。”
月上中天,随着几声蝉鸣,一道道黑影翻过高墙,进了府衙。
张主薄被人绑在院子里的大树上,四周围满了衙役,熊怀古坐在大狱里摩挲着手里的扳指,他面前跪着几个黑衣人。
“杀了他。”
……
池鹤云在梦里沉浮,他的梦过于离奇,让他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鼻尖总有一股血腥味萦绕。
一睁眼,脖子上架了一把剑,熊怀古坐在凳子上品茶。
“大人,我来送你一程。”熊怀古道。
池鹤云立刻缩回被子,怒道,“你要干什么!”
熊怀古利落地让人绑了他……
“大人,您尝尝这个,内子的羊肉包子,城里独一无二。”云老爷笑着给赫连识递过去一屉包子。
云夫人脸上堆满了笑,她今日的打扮异常隆重,似乎是将全部的金玉都堆在了头上。
赫连识没有推辞,点了醋,倒了辣椒油,夹起包子咬一口,紧接着沾满了汤汁,送入口中,鲜香的汁水在口中四溅,香气瞬间占据了口腔,羊肉没有一点膻味,略带的一点纤维和软嫩的木耳中和,硬中带软,香气十足,让人口齿留香。
“怎么样?”云老爷问。
赫连识咽下嘴里的包子,点点头,“夫人的手艺哪怕是京中的御厨也难以相比。”
云老爷骄傲地点点头,“内子贯是爱在厨房里摆弄这些。”
一个下人打碎了花瓶,宿醉的云明川进了饭厅,看到蹲在地上的婢仆,抬脚便踹,“滚开!”
云老爷尴尬地看一眼赫连识,紧接着道,“大人见笑了,小儿昨夜醉了酒,今日想来还没有醒酒。”
云夫人让小厮带着云明川回房,他却撩开袍子跪在地上,绝望道,“母亲,您满意了吗,以后您就没有儿子了。”
云夫人后退一步,满脸不可思议,“儿啊,你在说什么!”
云老爷伸手稳住云夫人,依旧陪着笑,“大人见谅。”转头冲着小厮吼,“二少爷酒醉,还不赶紧带二少爷回房?”
云明川习过武,加上家丁不敢对他动粗,一时间仍旧跪在地上,朝云老爷“邦邦邦”磕了几个头,“父亲,义兄说今日问斩月如,儿无法向父母尽孝了。”
说完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往胸膛刺。
赫连识速度快,一脚踢在云明川手上,那匕首飞到地上,云明川一脸怒意地看向他,“你算什么东西!敢踢我!”
云老爷扑倒云明川身上,仔细检查了他胸前被刺破的衣服,没有找到伤口,才松了口气,“把二少爷带去祠堂。”
云夫人已经懵了,被贴身丫鬟死死扶着,眼泪顺着眼角流下。
一阵头晕,赫连识晕倒在椅子上。
云老爷顿时清空了饭厅的所有人。
云明川激动地蹦起来,“父亲,母亲!”
“去吧。”云夫人闭上眼睛。
昨夜母亲找他,要他配合父母做一出戏,之后父亲便会差人放了江月如,云明川不知道父母为何要那样对待“恩人”,但对他来说,能让父母松口放了江月如,就已经知足了。
云老爷从怀里掏出一支钢笔。
窗外的弗唯看准了,就是昨夜周茉画在纸上的东西,飞到高处又落下,三个来回。
周茉接收到消息,盛泽洲带着一队兵马进了府衙,一举拿下了熊怀古。
正当云老爷要割开赫连识的手腕,窗外撞上了什么东西。
他才没有心思去管那些东西,让云夫人端好盆,捡起云明川落下的匕首一步步走向赫连识。
他没注意到,赫连识的手指蜷了蜷。
一道耀眼的光从窗外亮起,倒下的鸟儿变成了人。
周茉站在远方的高台上,和系统交谈:不是,咋成小魔仙了
系统一板一眼回答——
【弗唯是扭转乾坤的主角,她的出场自然要不同凡响,不用谢】
周茉翻了一个白眼:我的月如他们呢?
江月如的故事线严重偏离主题,本来是幸福的农家女进入医馆长成一代名医,四处游历济世救人时遇到执剑走天涯的云柏川,一见钟情后一同在江湖游历的温暖小故事,谁知道走到了这样稀里糊涂,让人难过的发展。
系统回答【江月如在偏房,云柏川快消散了,你的男主要不行了】
周茉叹了口气,心想,只要拿到我的笔,我总有办法复活我的主角,哪怕故事线改变……
话说弗唯小魔仙的方式变身后,迅速抓起一块石头,隔着窗子往云老爷扔去,她在山上没有东西吃时,是要背着弓箭去打些野兔野鸡的,因此准头不错,只是屋内的云老爷魔怔一般,瞪了一眼窗外的弗唯,却并没有感到窗外多了一个人是什么奇怪的事,倒是云夫人,拔下头上的簪子突然扎进了脖颈,她的血溅在云老爷的脸上,浑浑噩噩的人突然清醒。
颈动脉压力大,云夫人脖子顿时血流如注,她也没见过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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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血,软软地倒在地上。
云老爷大叫一声,扔掉匕首,头上青筋暴起,抱着云夫人绝望地哭。
赫连识立刻起身,屋内却再次同被下了屏障一般,他出不了门,甚至开不了窗。
屋外的下人被嘱咐过,不论屋内发生了任何事情,都不要进去,他们只能站在屋外干着急,还是云夫人的大丫鬟玲珑心思活泛,在听到云老爷的大叫声后,让人去请二少爷回来。
云夫人抚上他的脸,她已经感受不到疼了,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指尖慢慢变白,地板上的血越来越多,“老爷,我刚,看到柏川了。”
云老爷眉头紧锁,眼泪止不住地落下,太过难过,他都有些说不出话来,“夫人……何至于此……若你不愿……为夫收……收手即可,为,为什么要……要伤害自己啊!”
“我知你是想让我过上好日子,但这些年里,钱财渐多,郎君,我总觉得对不住我的柏儿。”云夫人的手垂下,她说不了话了,她的生命渐渐消散……
恍惚中,她又看到了那个跌跌撞撞向自己跑来的孩子——
黄秀莲十八岁带着云柏川嫁给云弋,那时的云弋家徒四壁,但是他们很恩爱,日子虽清贫,但她是很满足的,两个孩子聪慧,丈夫贴心。
日子总不可能一直一帆风顺。
幼子云明川生了一场大病,当时云弋的玉石生意又赔了,他们甚至没有钱付给医馆。
一家四口在破屋里愁断了肠。
当年还是医馆学徒的江成民偷偷送来了草药,但或许是他医术不精,云明川的病没有半点好转。
云柏川那时候成日里拿着根树枝当剑,他做着有了本领救济天下,帮助和自家一样穷苦人家的梦。
就在一家人绝望之际,云弋走出家门,跪在庙里烧香拜佛,或许是上天听到他的祈祷,怜悯他的遭遇,让他在回家的路上捡到了一支笔。
那支笔通体雪白,需要旋开笔帽露出笔尖使用,云弋当时只以为那是哪家少爷小姐丢下的新鲜玩意儿,把它捡回去送给云明川玩。
云柏川在逗弟弟开心时,不慎被他推了一把,额头撞在桌角,渗出了血,云明川赶忙道歉,那支笔也被随手丢在地上,屋外的云弋听到里面的动静赶紧进来,就注意到笔尖闪着金光,没有理会地上的两个孩子,他如同疯魔般,捡起那支笔,居然有股强大的力量让他直接将笔尖按在云柏川额上的伤口。
剧烈的疼痛传来,云柏川试图用力推开云弋,但一个几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推动一个成年男人。
云明川见状哭声震天。
黄秀莲推门而入,抱起哭泣的云明川,“相公?”
云弋突然清醒,推开云柏川,那支笔牵引着他,他再次把笔尖按在云明川胳膊上,这一次他收了劲儿,谁知道原本病怏怏的云明川面色居然迅速红润了起来……
后来他们发现,这支笔似是邪物,它蚕食人血带来好运,而且每个人人血在它那里分等级,长子的血最为大补,只需一碗,便让他发了家,其他人哪怕流干了血,最多让当日的生意好些,而且最为奇怪的是,被放血的人放光血后就直接消失了,没有人会记得他们的模样,甚至没有人知道他曾经存在过……
16. 第 16 章
池鹤云让人带云弋上堂,云明川心都碎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他马上就要得到幸福了,母亲却死了,父亲也被关押了,义兄不知所踪。
周茉拿着自己的笔,一时间心口都堵得慌。
“系统,为什么会这样?”
她只知道自己给云柏川的人物设定是父母偏心二弟,但本人潇洒不羁,起初会因为那些偏爱伤感,后来他见到了天地之大,也不再拘泥于那些小爱了,只是她没想到,故事里居然新加了这么一段过往。
【宿主,请您明白,他们已经不是故事的人物了,他们是活生生的人,他们有喜怒哀乐,有过往人生,他们只是不是故事的主角,但他们都有自己的故事,没有人只是NPC,只会推动别人的故事进程而没有自己的情感。】
周茉低下了头……
“你为何如此狠心,谋害亲子?”堂上人问。
云弋跪在地上,落下一滴浊泪。
他不爱云柏川。
但他爱黄秀莲。
黄秀莲十四岁时被楼里的老鸨卖给一位贵族做妾,贵族老的可以做她爷爷了,但没办法,一介孤女,身如浮萍,时代的浪潮将她推向何方,她便只能如何。
十七岁时,她怀了身孕。
贵族老爷很开心,但府里的少爷夫人们如何能容她,所幸她的丫鬟忠心,夜里让她逃了出去。
自幼流连烟花巷的她不知道该如何赚钱,心灰意冷之下准备重回烟花巷,也就在这时,她遇到了云弋——一个失落的玉石商人。
云弋家中颇有祖产,奈何父亲好赌,赔光了家底。
遇到黄秀莲时,他自己也到了活不下去的地步。父亲输光了最后的田产,父母被追债时不慎坠落山崖,尸骨无存,他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蹲在妓院后巷的黄秀莲正在为自己的悲惨遭遇流泪,就被路过醉酒的云弋踹了一脚。
女人泪眼朦胧地抬头看他,她美的他心醉。
云弋蹲在她面前,问,“姑娘,发生了何事,你竟如此难过?”
黄秀莲哭着说出来自己的遭遇。
云弋抬头长叹一声,半晌他问,“敢问姑娘尊姓芳名?”
黄秀莲那会儿还不叫黄秀莲,老鸨叫她牡丹,贵族夫人叫她贱蹄子,她想了想,告诉云弋,“鸨母唤我牡丹。”
云弋拉着她的腕子,他只觉得面前的女人貌美可人,遭遇又悲,不由心口堵了一口气,他说,“我娶你,养活你和你的孩子,日后我虽不能让你过上高门大户的好日子,但我会疼你敬你,尽我所能对你好,你可愿意?”
面前的男人不算高大,更谈不上帅气,但他的一番话却是切切实实折服了她的心,她点了头。
他是真的爱黄秀莲的,他让她随自己的母亲姓黄,给她起名黄秀莲,他希望她能出淤泥而内秀,希望她能爱自己,摒弃过往,去过新的生活。
他知道云柏川不是自己的孩子,他和黄秀莲成婚两年,育有两子。
云柏川自幼聪明伶俐,钟灵毓秀,云明川其实也很好,他是一个普通健康的孩子,但人是不能对比的,带着两个孩子出门,领里乡亲会说,“柏儿出落的不像是你云弋的孩子,明川也很好,能吃能喝的。”
云弋不喜欢这些话。
他送两个孩子去读书,学堂的先生会留他,告诉他,“柏川天资聪颖,又肯用功读书,假以时日,定能金榜题名。”然后先生便会长叹一声,“明川是个好孩子,但他志不在此……”
云弋黑着脸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家,家里一贫如洗,云柏川抱了凳子去帮黄秀莲洗衣服,云明川拿上课本坐在树下读书。
隔壁二狗的父亲也去了学堂,把先生的话悄悄告诉黄秀莲,黄秀莲想了半宿,第二日到街上买了本武侠类的话本子送给云柏川。
云柏川知道母亲的意思,他告诉父亲,“儿不愿再去学堂了,儿日后要去做个大侠,济世救人。”
他被送到了少林……
云弋很满意他的“识眼色”。
后来他捡到了神笔,让云明川恢复了健康,再后来,他捡到一张纸,一个光头胖子告诉他,那是命契,他发现他在命契上写下名字,就会出现一个人所谓的“灵气”,神笔可以吸取“灵气”,他对着神笔许愿,愿望成了真,他家财万贯,云柏川被他吸走太多“灵气”,惊才绝艳的少年侠士成了病秧子,他也不敢一下子全吸光,这么多年,到底有一丝情谊,而且,哪怕有万分之一黄秀莲记得云柏川的可能,他都不愿让她伤心……
他拿神笔模糊了他们的记忆,让所有人都认为,云柏川是一出生就那么体弱的……
他骗的了所有人,却骗不了黄秀莲。
做善事可得“灵气”,收益却远不如直接吸取人身上的“灵气”,当他某天吸光一个普通人的“灵气”时,被黄秀莲撞见,她心地善良,他便告诉她,“他们不会记得曾经有这样一个家人的!不做这些,我们又要恢复之前一无所有的日子,你想想两个孩子吧!”
后来他们商量,给那些被吸走“灵气”人的家人钱财,算是补偿……
他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能记得云柏川,他只能把一切都推给江月如,哪知道江月如只一眼便怀疑了他的神笔。
“大人,小人认罪,求大人判死。”云老爷跪在堂上,他脑子里都是黄秀莲奄奄一息的模样。
“父亲!”云明川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明川,爹给你留下了万贯家财,只求日后你将我和你娘葬在一处。”云老爷仰头对这云明川说。
堂外再次聚集了一大批人,他们都一头雾水,不知道为何云大善人会改口承认自己杀害亲子。
“云老爷,若你被昏官污蔑,咱们百姓替你做主。”被他吸取了两个儿子,一个孙子的老人说。
“是啊,云老爷,您怎么能做出那样的事,我们都不依的。”只知道自己是寡妇,却不知自己为何变成寡妇的女人说。
“云老爷您是善人,您不该受这样的侮辱。”稚嫩的童声响起,他害了小孩的父母,让他年仅三岁成了孤儿。
“云老爷……”
“云老爷……”
……
“相公,我对不起柏儿。”
黄秀莲的话不断萦绕在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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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弋低下头,笑了。
好像黄秀莲还在他身边一样。
他转身,朗声道,“各位,云某做了错事,是云某害了柏儿嫁祸江月如的,云某知道,各位不信,但事情是云某一人所为,是我骗了各位,是我对不起大家。”是我对不起娘子,你不该内疚自戕的,该死的是我。
“黄泉路上,娘子等我,我做牛做马,求娘子原谅。”
云弋一头撞在柱子上……
天很清,云很白。
江月如收拾了自己的仪容,屋外赫连识他们都在等她。
“你们不要担心,我不会再寻死觅活了,我会好好活下去的。”她把云柏川送自己玉镯戴在手上,强打精神。
菡萏开心到流泪,“夫人,你去哪里,奴婢上刀山下火海都跟着你。”
江月如刮了刮她的鼻子,“傻丫头,不过要你陪我去药铺干活,哪个要你上刀山下火海了。”
天和医馆是江成名的产业,他一生无妻无子,将所有精力都投身于医药,无奈他也算故事的重要配角,被云老爷吸走了“灵气”,多亏他和主角江月如,云柏川关系匪浅,才没被世人忘记,他的学徒大多到了外地自立门户,因此之前立下遗嘱,若他日后身亡,药铺交由江月如接手,每年药铺盈利江月如占八成,其余两成平分给其他学徒。
池鹤云从怀里掏出一个锦袋,“江姑娘,这几日委屈你了,这些钱财,算作我和识哥哥给你的心意。”
江月如笑着摇头,“大人救了月如的命,月如已经很感激了,这钱财是万万不能收的。”
池鹤云不乐意了,“你就拿着吧,哪有送上门的钱财拱手不要的道理,日后我再回到这锦州,你带我出来玩,好好招待我不就得了。”
说完,转头哀怨地看向赫连识,“我没在城里逛过一次,倒是哥哥,逛了好久,不行,下次你做钦差。”
赫连识拿扇子点了一下池鹤云的脑门,“知道了。”
江月如低头笑了一下,“那就多谢二位大人了。”
新来的县令还在路上,盛将军暂管府衙内诸事,张主薄到底是为百姓着想的好官,对他下手的衙役留了一手,他只是受伤,却并未危机生命,池鹤云允下他日后定派来一个清明廉政的县令后,他满足了,也不要财务,他只求廉政。
云明川知晓了父母的所有,披麻戴孝到乡下的庄子为父母去守孝了……
屋内,周茉还有一个时辰就会被系统送回皇宫,她对面,是已经变成人身的弗唯。
“你不去看看她吗?”弗唯走到窗边,摸了摸吊兰翠绿的叶子。
周茉摇摇头,“我对不起她。”
“你说的另一个主角,云柏川,他会回来吗?”弗唯叹了口气,问。
周茉摇摇头,“我不知道,变数太多了,我只能说我会尽力,他可能明天回来,可能后天回来,也可能像其他人一样,走了就是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弗唯抬起头看着天边的云彩,“不管他回不回来江月如都要好好生活,她不能把自己一辈子困在一个笼子里的。”
失去的已经失去,着眼现在,人总要向前看。
17. 第 17 章
马车“嘚嘚嘚”向前行驶,池鹤云嘴里塞着糕点,眼睛却一瞅一瞅地看弗唯。
弗唯歪头朝他笑,“怎么啦,池公子?”
池鹤云摇摇头,忍了半天还是问,“你真的不是精怪之流吗?”
雀鸟成精,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弗唯挑挑眉,“我是啊,池公子,您可得小心了,万一哪天我就飞到你的卧房,来吸你的血啦。”说着,她还故意伸手摸到池鹤云的膝上。
在池鹤云眼里,她真的就是精怪,被她触摸的一瞬间,池鹤云一个激灵往起一窜,“咚”一声脑袋撞到车顶上,赶车的高明好奇地掀开帘子,“少爷,没事吧?”
池鹤云呲牙咧嘴地摆手。
赫连识不由得低头笑了,把糕点盘子推向弗唯,柔声道,“好了,别逗他了,他胆子小,你先吃些糕点。”
弗唯弯着眼睛,轻哼一声,拿了块马蹄糕放进嘴里。
池鹤云看着二人的互动,哀嚎着扑到赫连识身上,“哥哥,她欺负人。”
昨日周茉在回京前,和弗唯谈了好久,拿弗唯帮她完成任务后她愿意让弗唯入梦三日与亲生母亲和养母团聚为诱,终于让主角接下了任务。
她不知道在掰正故事的途中,弗唯会获得哪些特异功能,但系统告诉她,在新的故事线里,弗唯也会获得成长,故事正在朝着一个全新的方向发展……
“呔!”一个毛贼翻身跃至车前,“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弗唯对这些有“人味”的东西异常好奇,知道身边有三个武艺高强的人,她不怵,从车驾里探出脑袋,朗声道,“你是何人,敢拦我们的车?”
那人看着是个姑娘,只是一身男人打扮,唇上还粘了条不伦不类的胡子,高进翻身下马,一下子就将那人扭住,送至车驾前。
那姑娘被扭住也不恼,笑嘻嘻道,“大人,我都拦路抢劫了,罪无可恕,杀了我吧。”
她这一番话着实让人惊掉了下巴。
池鹤云掀开车帘,“这人怕是脑子不好,高进,放了她,走。”
那姑娘却不依,高进松手的瞬间,抱住他的大腿,“哎呦,大哥,您这一刀的事,而且这荒山野岭的,你结果了我,也不会被人发现,没事的,没事的,让我试试大哥的刀利不利呀!”
赫连识拿扇子敲敲桌子,看了弗唯一眼,弗唯摸摸鼻尖,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一颗星星状的糖果,塞进嘴里,用力眨了一下眼睛,就看到那姑娘全身泛着金光。
“我看这姑娘脑子不好使,把她丢荒山野岭也不好,不如捆了送到前面镇子的官府,让官府安置。”弗唯说。
高进看向赫连识,只见他点头,是同意这位弗唯的做法,利落地提起抱着自己大腿的女子,接过高明扔过来的绳子,把那人捆了塞进车里。
“你吃糕点吗?”弗唯问她。
那女子张开嘴,“手捆着不方便,喂我。”
池鹤云坐的离她们远,他快蜷出车外了,一个精怪,一个疯子,和自己同坐一辆车,这也太吓人了。
弗唯喂她吃了一块糕点。
“我给你吃了东西,你得告诉我你的名字。”弗唯笑眯眯地盯着她。
那姑娘故意压低了嗓音,“在下李二牛,瞧着姑娘好心,在下也不寻死觅活了,不如姑娘嫁我,我来负担你的下半生。”
弗唯叹了口气,“奴家看公子仪表堂堂,本是愿意的,奈何家中夫君管的严,不然奴家嫁你。”
???
池鹤云闭上眼睛,这两女人果然都是妖孽,这般离谱的话也是张口就来。
那女子突然叹了口气,恢复了自己正常的嗓音,“不好玩,放开我,我要下去。”
弗唯捏起她的下巴,“放了你也可以,告诉我你姓甚名谁,是何身份?”
那姑娘眼睛瞬间亮了,“奇变偶不变!”
弗唯一头雾水。
那姑娘的眼神暗淡了些,但仍旧不死心,“衬衫的价格是——”
弗唯依旧没有反应。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那姑娘都快抓狂了,“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弗唯捂住脑袋,这姑娘不会真是个傻子吧,不像啊。
姑娘头靠着车壁,被震的有些疼,回正道,“究竟是错付了!”
然后又叽里咕噜道,“Theworldisunfair!”
眼看这姑娘越来越疯,赫连识伸手把弗唯和她隔开,冷声道,“你究竟是何人?”
那姑娘闭上眼睛,“小女子本是一普通中学英文teacher,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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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学生蠢钝如猪,太过生气,卒,醒来便到了宝地。”
然后她大叫,“天呀,让我回去吧!我的手机!没有你,我怎么活啊!”
车内车外的人都面面相觑。
池鹤云注意到了重点,“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那姑娘闻言,点头如捣蒜,“是啊,你莫非也是穿过来的?”
池鹤云摇头,“我不是。”
“但我朋友是,她说了,既来之则安之,在哪个都要好好生活嘛。”池鹤云说。
“那他一定不爱他的手机。”那姑娘说。
弗唯皱起眉,“或许你可以告诉我你的过往,万一我们可以帮你呢?”
那姑娘一脸不信,但来这里久了,她也需要倾诉,便娓娓道来了她的故事。
姑娘原名张霞,是另一个世界的一名教书先生,无奈学子愚笨,在试卷上作画,写打油诗,就是不做题,竟活生生把她给气死了。
她一睁眼,穿到了同名同姓的农家姑娘张霞身上,本来想着随遇而安,谁知道进山采药第一天就不慎滚落山崖,等她好不容易回去才知道,家里被天雷劈了,家人被天火烧了,连条狗都没剩下……
她想寻死。
去跳崖,但话本子有跳崖不死定律,还意外捡到了太守儿子,太守儿子失了忆对她一见钟情,张霞知道接下来的故事发展就可能是天雷是人为,太守儿子的杀害全家的凶手,而且他还有个未婚妻,她要开始虐恋情深了,果断放弃这个副本,老天,她只想死,才不要爱的死去活来,活来死去的,于是乎坐着牛车将太守儿子丢到府衙门口,逃之夭夭了。
去上吊,上吊的大树开口说话,劝她活下去,她不知道什么样精神状态的坐着能写下这么癫的文,果断收了上吊的绳子,刚靠在树墩上休息一下,一只兔子撞死在身边……妈呀,这还是个集大成的故事,致我们的守株待兔!
去喝药,买药的是个骗子,她花光所有财产,换来了一杯糖水……
拿刀子下不了手,去跳湖又被太守儿子搭救……
弗唯惊讶地看她,“所以,你死了这么多次,都没有成功?”
张霞郁闷地点头,“我在这里找不到人生的价值,我想玩手机,想骂我的那群笨蛋学生,我会的语言和你们这里的语言不一样啊!”
19. 第 19 章
后来,孟堰归为孟云昭请了先生过来教书,高清茹有意让扶风去侍奉那位大儒,伺候的间隙也能读书明理。
扶风着实聪慧,他的学习进度能赶上孟云昭。
孟家不忍心扶风只在家里留作家仆,孟氏夫妇一合计,收了扶风作义子,他能光明正大和孟云昭一起听先生讲课了。
孟堰归做了半辈子将军,战场上刀光剑影,朝不保夕,他为国尽忠,但不希望亲人再靠近战场,他只让两个孩子学些保命的招式,日后遇到危险能自保就可以。
谁知道他会在战场上受了重伤。
顺德帝昏庸无道,生性多疑,他还是个重度话本子爱好者,民间有人写女将军的故事,他竟突发奇想要不满十岁的孟云昭去带兵打仗。
决定一出,举国哗然。
孟堰归拖着病体携夫人在宫外跪了两个时辰,顺德帝才收回成命,扶风知道,孟家跟着那样的君主,若是有朝一日孟堰归无法带兵打仗,孟家必定被顺德帝放弃,他便投身军营,为着日后能护住孟家……
“扶哥哥!你回来了。”秋千上的少女看到围廊上的人开心道。
扶风手里举着两串糖葫芦,笑道,“今日休沐,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商贩,想着你喜欢,就买了,不过可不敢多吃,要不然又叫着牙疼。”
“我知道。”孟云昭接过糖葫芦,咬下一颗,待咽下后,突然伸出手腕,“你瞧,上次你送我的镯子,和这身新做的衣服,很是好看。”
扶风一脸宠溺地盯着她。
丫鬟闰月一脸开心地飞奔进来,“小姐,郑侍郎家的夫人过来了,王妈妈说她是来为他们家的二公子提亲的。”
她的一句话让两个人都变了脸色。
偏生闰月是个没眼色的,眼里还闪着光,嘟嘟囔囔道,“听采买的刘三说,郑二公子长得一副好皮相,那双桃花眼极为漂亮。”
孟云昭下意识咬住下唇,提起裙摆便往正厅跑,扶风也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见她跑的急,赶忙跟在她身后伸手护住她。
前厅不知道说了什么,郑夫人满脸都是笑意地离开了。
没等小厮过去禀报,孟云昭一下子扑倒高清茹的身边,“娘~”
高清茹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多大了,还这般不知羞。”
然后拿过她手里的糖葫芦,“少吃这些,不然牙疼。”
扶风沉默地站在她们身后。
“娘,女儿现在还小,还不想嫁人,还想在家多陪父母几年。”
等孟云昭说完,高清茹就拍拍她的手,“傻丫头,胡思乱想什么呢。”
“娘亲不是要把我嫁给郑家次子?”孟云昭闻言笑开了颜,扶风的眼睛都亮了。
“你这脑袋里一天都琢磨些什么事啊!过早嫁人伤身又伤心的,我和你爹爹怎么可能现在就把你嫁出去!”高清茹道。
她和孟堰归一早就考虑过,孟云昭性子娇气,他们不愿把她嫁到别家受苦,若她愿意,家里养她一生也不是不行,若她执意要嫁,那她和丈夫会为女儿招赘。
“那便好。”
孟云昭又没头没脑地出了前厅,扶风却被高清茹留下了,她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水,问,“风儿觉得我应该为云昭挑选个怎样的郎君。”
扶风低下头,孟家对自己够好了,他实在不能贪心,也不敢再要求更多,便道,“云昭值得这天下最好的儿郎,他得能一生一世待云昭好,还需和孟家家世相配。”
屋子里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扶风以为自己的龌龊心思被高清茹知道并让她不快了,刚准备说话,便听高清茹悠悠道,“我不要她找个门当户对的男子。”
扶风抬起头,就听到,“我们要找一个全心全意爱重云昭,不欺负她的人。”
他道,“这是自然,日后我从军,也能护着些云昭。”
高清茹突然握住他的手,“风儿,若是我问你,云昭若愿嫁你,你可愿意?”
耳畔似是放起鞭炮,扶风快开心到飞起来了。
他做梦都不敢梦这么大的,当即便跪下,“义父义母待我如亲子,此事若是云昭愿意,扶风定然将云昭放在心尖,让她能一如闺中时开心快乐。”
高清茹没再说话,只让他退下,自己要想想。
孟云昭不开窍,她坐在园子里荡秋千,前些日子自己京中的小姐妹嫁了门当户对的勋爵子弟,但那男子着实可恶,婚前和小姐妹花前月下,甜言蜜语,成婚不过两月,屋子就里抬了三房妾室,上次赏花会,出嫁前活泼开朗的小姐妹整个人都变了,阴郁低沉,再没有了往日的活力,她不想变成那个样子,眼睛一转,她问扶风,“扶哥哥,你有意中人吗?”
十六岁的扶风红了脸,他偷偷看一眼面前愁眉不展的少女,耳上染上一层绯红,“有,有的。”
“啊。”孟云昭泄气地叫了一声,转而又换了心情,“扶哥哥,那姑娘自己知道吗?知道的话得早日告诉母亲,让她去为你提亲,要知道,好姑娘不早点抓住,就可能被别人娶走了。”
扶风抓住了她方才的失落,鼓起勇气问,“云昭可有心上人?”
孟云昭摇头,“我不想嫁人,但王嬷嬷说女子都是要嫁人的,所以我日后要找一个可靠的。”
天上的日头越来越大,烤的扶风的心躁动极了,他一只云雀落在秋千上,冲着他俩唱歌,他心一横,道,“云昭若是日后嫁人,可不可以把我考虑在内,我能承诺一生一世待云昭好的。”
孟云昭闻言一下子从秋千上跳下,可吓坏了扶风,赶紧伸出手去接她。
孟云昭拿双臂环着扶风的脖子,兴奋地将头埋在他肩上,“扶□□后当真愿意娶我?”
被喜欢的人突然搂抱,扶风整个人都僵住了,“那,那,那是自然。”
孟云昭却突然放开了他,“不行,扶哥哥有意中人,我——”
“哥哥的意中人是你!”扶风道。
后知后觉的,孟云昭红了脸。
下午再见,孟云昭带着扶风来到假山,她红着耳根道,“哥哥白日的话,可是诓我的?”
扶风立刻摇头,“没,我若是骗了妹妹便叫我不得好死。”
孟云昭瘪起嘴,今日中午母亲找过她,当今陛下昏庸,不管日后孟云昭愿不愿意嫁人,都得早日订亲,不然怕是要入宫了,母亲拿了一摞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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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的画像,她还因为早上的事情脸红呢,随手一翻,竟又翻到了扶风的画像……
孟云昭背起手,“若是哥哥真的要娶我,就得先听我的要求。哥哥也知道,我在家娇纵惯了,不会像别的娘子,温柔似水地伺候丈夫。”
扶风点头,“若你嫁了我,和闺中生活别无二致,没有人要你侍奉。”
“还有,我不喜欢困在后宅,不喜欢一成不变的日子,父亲曾答应过要带我出去看世界,但边地战乱,困住了他,也困住了我和母亲,所以日后我的夫君,他也不必专程请辞带我出去玩耍,只希望我出去玩,他不能有怨言,他休沐时,可以随我出去游玩。”孟云昭抬头看向他的眼睛。
顺德帝有花鸟使,城里的未婚女子出行都需戴帷帽,父母或夫君陪同才能安全。
扶风点点头,“和我成婚,我会许你自由,你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等天下太平,我会请辞带你去看这世界有多繁华。”
他的眼里一片澄澈不似作伪,孟云昭踮起脚尖,抱了他一下后拎起裙角跑回了卧房……
“你,没事吧?”弗唯看着发呆的扶风问。
扶风摇摇头,落寞地饮下酒。
不知是谁吹箫,声音仓皇悲凉,弗唯听出那曲子是夏地旧曲,她想慧夫人和关雎宫的人了。
“他又开始了。”扶风说。
“谁?”弗唯问。
“袁秉文。”
当年袁秉文叛国,东阳被屠城,独留下袁秉文一人,西岚人迁入,他们没有给予曾应承给袁秉文的黄金千两,反倒断了他的双腿,挖了他的眼,白日里将他放在筐中吊在城门口,警戒西岚子民不要像他一样叛国,夜里会有守卫将他收回送至监牢,他们甚至为他安排了医师防止他寻死,如此折磨了他十五年……
“他晚上总会吹箫,惺惺作态。”扶风毫无波澜地说。
“扶将军,您辛苦了,夏国对不住您。”弗唯说。
扶风抬头看着漫天星辰,摇头,“对不住我的是国君,不是夏国。”
顺德帝对不住宫里的妃嫔,对不住打仗的将领,对不住无辜的百姓……
当年孟堰归重伤,他不曾有半句对老臣的慰问,反倒离谱到把主意打到孟云昭身上时,他就觉得不值,但孟堰归一生光明磊落,忠君爱国,他和朝中许多忠臣,都撑着病体维系着那个风雨飘摇的国度,如今忠臣死的死,伤的伤,夏国,快撑不住了……
“是啊,夏国,需要一个明君。”弗唯叹了口气说。
“姑娘,你和云昭,真的很像。”或许是醉了酒,扶风扭头看向弗唯的侧脸,由衷感叹。
自然相像,她是我娘。
弗唯抚上自己的脸颊,关雎宫的人都说自己像珍妃,她没有见过那个据说美的惊人的女子,她只知道她在宫里时过的很苦,她从来没有开心过……
“不止容颜,行为也很像。”扶风补充道。
弗唯眼睛都睁大了,这倒是第一次这样说。
扶风笑了一下,“她慌乱时,也喜欢拿手这样刮鼻子。”说完,他就伸手刮了一下自己的鼻子。
弗唯心里涌起一股异样的亲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