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我全员手握剧本》
2. 作物
“怎么?不会?”男人挑眉,“他不是说你什么都会吗?”
不满的语气好像只要柚绮一旦点头马上就会被丢出去喂狗。
她才不会做这么有勇无谋的事,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儿,抬步就往男人指的方向去:“会,我会。”
屋子里点着半截蜡烛,昏黄的光芒只够照亮一米内的东西,旁边有一盏没用完的油灯,但房主人似乎并不愿意点。
柚绮半看半摸地来到盛着种子的架子旁,俯身眯眼观察半晌,又抓了一把拿在手里揉了揉,回头道:“我看不清,能不能点灯?”
“不能,你是我买来干活的,没资格提要求。”赵祭把一件破了个大洞的外套放在桌上,离开前又道,“针线就在架子旁边,干完活儿去后屋睡,别想着跑,他们不要你了,回去也没用。”
话音刚落,他似乎觉得话说重了,一顿后干巴巴地补充:“干得好我会给你饭吃,安分点。”
砰!
门被重重关上,独留柚绮盯着禁闭的大门发怔。
其实这样的结局她不是没想过,只是她始终不愿去猜被卖的下场,没人能保证买她的会是什么人,又抱着怎样的想法才买下她。
而现在……
柚绮看着手中的种子,眼中寒霜遍布。
她有一百种方法让这些种子短时间内极速发霉,上面的毒素可以轻而易举地取人性命,如果这个男人心术不正……
柚绮攥紧拳头后又松开,烦躁地摇摇头——还是先干活吧,杀人这种事,不到万不得已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她取下簸箕坐在桌边开始给种子分类,发现都是些常见的作物——花生、玉米、红薯、麦子……
她忍不住沉思,这到底是那个朝代,怎么什么农产品都有?
疑惑之下她又拿起一旁要缝的衣服,破口并不完整,还有些拉丝,像扯坏的。
每个人初到陌生环境总是揣揣不安,柚绮说不清刚穿到“大姑”家时的心情,只是还没完全适应就又被卖给了这里,完全来不及反应。
她盯着手上的衣服,突然想起男人说的“别想着跑”,她跑也不可能回到原来那里,要不要她有什么打紧?
窗外忽地起了风,烛火几度复燃。
柚绮在桌边待了一整晚,分种子还好,补衣服不是她的强项,虽然勉强完成了任务,成品却实在不敢恭维,再加上一直思考着接下来的计划,直到四更天时才迷迷糊糊趴在桌上睡着。
一夜无事,清晨鸡鸣刺耳,她艰难地睁开眼,刚想抱怨这鸡不干人事,猛地反应过来这里怎么会有鸡?!
柚绮顿时睡意全无,忙起身开门去看,一踏出去差点被眼前的一幕惊掉下巴。
赵祭正把一把剁碎了的烂菜倒在食槽里,一公一母两只肥鸡屁颠屁颠地晃了过来,埋头狂吃。
“你、你怎么……”柚绮瞠目结舌,斥责对方浪费和震惊哪儿来的鸡两种想法在脑中打成一团,最后在男人冷冷地看过来时变成一句,“怎么……不叫我来喂?”
“起来了就去松松后院的土。”赵祭抚摸着家禽光洁的羽毛,道,“早饭在灶房。”
柚绮还没缓过神,旁边突然走来一个扛着锄头的大汉,他笑着叫赵祭一声:“还没卖呢?这两只畜牲养久了亏,趁早卖个好价钱是正经!”
“刘哥。”赵祭应道,“不急,等其它的长好了一起带镇上——嫂子还好?”
“好!那头猪卖了后不愁没饭吃,等孩子落地再叫你!”
柚绮听着两人寒暄,不合时宜地想起比起大姑一家的愁苦,这里的人日子似乎还算好,后者也终于注意到这位陌生的少女,目露诧异:“她是?”
赵祭摆手:“干活儿的,愣着干什么?我说话不管用?”
柚绮一惊,不敢多逗留,点头往后院跑,身后传来刘哥的调笑,听不清内容。
她对这里不熟,但好在也不大,没找一会儿便到了厨房,半个馒头和半碗还带着水汽的米糊映入眼帘,她第一反应竟是奢侈。
“我居然有一种吃不起的感觉……”柚绮心情复杂,一时没敢动,只是转身来到架着围栏的后院,这一看更是差点吐血。
这片土壤并不大,若是只供一家人吃食完全足够,但她惊讶的并不是这个。
少女迫不及待地蹲下身,近乎趴着捧起一把泥,难以置信地又闻又捏:“怎么可能……”
这些土壤的水分不说很足,但比起那些干出裂纹的沙土不知好了多少倍,浇水的人就像不懂这关头水源的可贵。
“铺张浪费!”柚绮恨铁不成钢。
“什么?”突如其来的男音。
柚绮心漏跳一拍,放下土笑吟吟地站起身:“没,就是……这里的土和我见过的不一样。”
赵祭知道她的意思,慢吞吞地回道:“舍不得这点水就没收获,畜牲也没得吃,长不好哪来以后的日子?”
“可是也用不着这么多水……”柚绮想起刚才刘哥提到了“镇上”,这座大山凭她自己肯定走不出去,要是能离开最底层……
思索至此,她双眼一亮,语气莫名自信了些:“如果我能用十分之一的水让作物开花结果,你能不能带我到镇上看看?”
“……”男人大概没想到她会夸下这样的海口,微愣后上下打量其一番,用威胁的口吻道,“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但如果你真能做到……呵呵,做到再说吧。”
柚绮大喜,就算赵祭什么都没有承诺,但这样一来她不仅有了方向,还有了筹码,比无头苍蝇似的乱撞好多了!
【检测到宿主处境改变,系统重新评估中——评估完毕,生存可能性为15%,恭喜宿主,积分+20。】
积分!听见系统提示音,柚绮这才想起自己还可以用积分换东西,正暗自激动着,忽听身边人道:“我今天下午要出去一趟,你把屋里的种子一样种一排,我回来检查。”
她眨眨眼:“啊……是。”
“还有……”男人显然没把她的话当真,走了几步后嫌弃地回头,“衣服重新补,否则晚饭不用吃了。”
“……”补得真的很丑吗……
柚绮心酸地目送对方离开,回到屋子用布裹起一包种子提到后院,又到灶房几口吃完饭后便开始了今天的任务。
她毕业于农业大学,这种活儿再熟悉不过,松土起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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播种一气呵成,由于专业对口,每个环节她都额外花了些心思,不知不觉间便到了中午,后院的耕种基本完成,她这才发觉肚子饿得酸疼。
柚绮直起麻木的腰,活动了一下脖子,拿着空布往外走,想汇报成果可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赵祭,却在门口遇到了刘哥和一个戴着斗笠的老头。
“妹子,找小赵?”刘哥笑眯眯地打招呼。
柚绮立马露出温柔的笑,怯生生地搅着手指:“嗯……您见着他了吗?”
像怕吓到这个胆小的少女,刘哥也收了声儿,低声道:“他啊,跟着大伙儿挖井去了,得天黑才回来,我们回来拿家伙事儿,无聊的话就去隔壁找你刘嫂,都一家子!”
刘嫂?可能是被卖的缘故,柚绮对这里并没什么好感,这里的女人难说是怎么来的。
她笑笑:“好。”
扯了几句后,两人说笑着远去,柚绮捏着手里的布,思忖着接下来的计划。
补衣服她真不会,不如多研究研究农业,她需要一个参照物。
参照物……她想起了留在原来那个后山上的嫩芽实验品。
“来时的路倒还记得……”柚绮四处张望一阵,确定村里没剩几个人,当即打算先回去把东西挖过来。
但按之前的时间来算天黑前回不来,她当即回到屋子点开系统,积分商城挂着各色商品,可惜昂贵的价格并不是她能支付的,柚绮看着三十的余额苦不堪言,最后点了从低到高的排序。
在连着翻了两页之后,一个东西映入眼帘,她点开药瓶简介,摸摸下巴:“嗯?提高行走速度?三倍?”
好像可行……
一看价格,30积分。
柚绮两眼一黑,这是要掏空她的家底啊!!!
本着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心态,她心痛地点下购买按钮,支付成功的瞬间一个瓶子凭空出现在她手中,还没来得及喝,门外几声叩响。
“……柚妹在吗?我是隔壁的刘嫂,你刘哥让我来教你针线活儿。”
柚绮微愕,藏好东西起身开门笑道:“来了,麻烦刘嫂了。”
门开的瞬间,一股油烟气息扑面而来,偏瘦的妇人挺着大肚子,笑嘻嘻地拉着她从头看到脚,啧啧称赞:“好斯文端正的妹子,小赵要是欺负你,只管跟我说,嗷!”
柚绮有些不自在,道了个谢后请她进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会儿,又教了些简单的补衣服技巧。
好不容易等刘嫂依依不舍地离开,她看了看天色,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一口气喝干药准备出门。
虽然耽搁了会儿时间,但是三倍的速度,天黑前怎么都能回来。
毕竟现在她除了这里也没有其它可以去的地方了。
柚绮收拾好屋子,蹑手蹑脚地出门,明明不是什么坏事,却心虚得紧。
好在这样的灾年,留在村子里的妇孺基本都闭门不出,放眼望去竟一个人都没有,仿若空村。
赵祭的屋子挨着村口,没两步就到了,当脚踏出村子的那一刻,柚绮心情反而越发沉重,刚想硬着头皮继续走,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柚妹?你去哪儿?!”
3. 滴灌
柚绮霎时头皮发麻,她看过不少被卖到大山的女孩子逃跑失败后的案例,万一这个刘嫂也是帮凶……
“我……”她僵硬回头,绞尽脑汁找借口,脑子几乎转出火花,舌头却像打结了迟迟说不话来。
“是要下山吗?”刘嫂走向她。
柚绮下意识后退一步,嘴角扯出一个笑,背在背后的手蓄势待发:“我待在屋里闷,想出去走走。”
“欸,那走吧,咱娘俩儿散散步,去山下看看?”刘嫂拉着她就要往外走。
“刘、刘嫂?”柚绮头脑发懵,这跟她想的不太一样,“可以出去吗?”
这下刘嫂倒不解,反问道:“怎么不能?咱们这儿也没谁管这么宽,小赵不让你出去?我得说说他……”她作势要直接去找人讨个理。
柚绮忙拉住她,赔笑道:“没,他没限制我自由——刘嫂,您是本地人吗?在村子长大的?”
“欸!”刘嫂拍拍她的手背,和蔼道,“我打小就在这儿,村里人都是,这儿偏,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外来的,小赵好福气!”
“……”不是拐卖村?自己居然真是被混蛋姑丈阴差阳错卖过来的!
柚绮差点控制不住表情,她强笑道:“我就在附近看看,刘嫂不用担心我,回家好好休息,多注意身体。”
刘嫂热情未减,却抵不住柚绮接二连三的劝说,只得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屋。
四周再次安静下来,柚绮心中大石落地,也不再拖延,借着药力沿记忆路线飞奔而去。
一路风驰电掣,待四周彻底安静下来,她已经站在了后山的小帐篷前。
“还好这里偏,没人乱动。”柚绮稳了稳气息,确认嫩芽无碍后沿着边缘小心翼翼地带土挖出,几乎干成沙的土壤一阵窸窣,散落一半。
东西到手,柚绮心情好了不少,赶路时的疲惫都减轻了些,刚转身想走,猛地撞上一个身影,两人均是一愣。
“柚绮?!你怎么……怎么……”大姑目瞪口呆,语无伦次地指着不该出现在这儿的人,“你回来干什么?还想赖着我们吗?!你回去!回去!!”
柚绮捧着手上的小帐篷,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她知道这妇人在害怕,卖出去的人莫名跑回家,买主可不愿意吃这个亏,要是找上门,指不定会干些什么。
她藏起心中不屑,面上却作出一副委屈的神情来,眼眶刹那便红了,似田间缩在草后的胆小幼兔。
“大姑,我没想拖累你们,我是想家,所以回来挖一捧土走。”柚绮珍惜地看着手上的东西,睫羽挂着细闪的泪珠,楚楚可怜。
大姑狐疑地看着她满手的污秽,上面那块布也是破破烂烂,像在哪个犄角旮旯捡的,再加上这孩子从小便对自己言听计从,不由得多信了几分。
她也懒得装了,清清嗓子恢复了以往的跋扈:“赵祭呢?你偷跑出来的?!小蹄子,当时就该把你的腿打断再送过去!你除了给我们添麻烦还会什么?!不知道感恩的东西!”
大姑说急了,随手抄起地上的一根断枝就往柚绮身上打,嘴里骂着:“没脸的东西!让你跑!让你跑!”
骂街般的声音伴着唾沫满天飞,柚绮躲闪不及,被实实在在地抽了好几下,树枝上的倒钩刮蹭布料,手臂刺痛难忍。
她倒吸口凉气,错步躲过下一棍,无意似的撞在对方拿棍子的手背,方向一转,刺瞬间扎在了大姑左肩上,一声惨叫后凶器落地。
“你、你……”大姑又痛又惊,半晌说不出话。
柚绮捂着伤口,委屈无辜地看着她,脑中思绪万千。
赵祭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越拖越险,要是他回去发现自己不在,八成要发火,不能再跟这泼妇纠缠了。
她暗撇嘴,表情逐渐阴沉,受不了被抛弃的刺激般崩溃哭着脚下一踏直接飞奔出去,与大姑擦肩而过,掀起一阵风。
还没从其反抗的震惊中缓过来的大姑想再发泄一通,忽地见她窜出去,自己居然追不上,只得怔愣地望着侄女远去的背影,良久未动。
柚绮一鼓作气脱身后不由得庆幸对方只是一个老妇,否则三倍的速度也抵不过会用弩的人。
她马不停蹄地赶回赵祭家,到时太阳才刚至山头。
村子里依旧没什么人,她松了口气,在门口找几片废瓦搭了个简易花盆,又把好不容易带回来的实验苗放进去挪到后院和今天刚种的作物挨一块儿。
她打算以水分为参照来观察作物的抗旱能力。
柚绮点开系统翻了翻商城里的现代实验器具,发现虽然不贵,但自己现在可谓身无分文,连一积分的镊子都买不起。
“看来得先打基底……”
正思量着,外面一声吱呀,有人回来了。
她打起精神,认真摆弄起自己带回来的嫩芽,做出一副始终在家没出去过的样子。
赵祭过了好一会儿才推开后院的门,他靠在门上盯着柚绮看了会儿,问道:“你在做什么?”
“啊,我今天在村口逛了逛,发现了这个。”有刘嫂这个目击证人,她只能真假参半地笑答,“这么干的土都能长出来,我就带回来养养看。”
闻言,赵祭面露不悦:“我没多余的水给这种野草,一滴都不可能。”
“不用不用,它不要你的水!”柚绮指着地上的作物试探道,“这些以后能交给我处理吗?我保证会丰收。”
“保证?”赵祭眼神暗了暗,“你拿什么保证?这是我之后大半年的粮食,没了你拿什么赔?就不怕我把你卖了换粮?”
“……”又来……
柚绮心凉了半截,随即又振作起来拍拍胸脯:“这样,我先管几天,等它们发芽你看长势,要是长得好,以后就不能随便把我当奴仆使唤,要是不好也还能补救!”
“……”赵祭未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溢满利益考量的、利刃般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了近半分钟,柚绮手心出了层薄汗,心跳加速。
“行,我给你五天时间,去年的成活了一半,如果你能做到活七成,就算你赢。”他轻蔑地笑起来,眉眼弯弯,“但是,我只给你十分之一的水,这是你今天自己说的。”
“……没问题。”
赵祭冷笑一声,转身进屋。
柚绮回头看看不到一天就已经蒸干了的泥土,深吸口气,开始四处寻找能代替节水设备的东西。
没有橡胶管,她便取来一些干枯的树枝,掏空清理后拼接在一起,又撕烂布条栓紧,做了十来根后像网一样架在一起,用瓦支撑着按缝隙间隔规律放在离作物两厘米的上空。
由于木枝过脆,布条绑不紧,柚绮只得用榫卯结构固定关节,材料残缺费时费力,好不容易勉强完工一抬头才察觉天早就黑了。
她这才发现眼睛酸涩得厉害,看什么都有重影,刚奇怪这么黑自己是怎么做完的,转头就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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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盏油灯正放在旁边,荧荧微光染尽一隅天地。
“……什么时候拿过来的……”她做事时一向专注,常常日夜不分,家里进了小偷都不一定能发现。
柚绮收拾好满地狼籍,将灯端进屋,见赵祭拿着一把刻刀在烛光下雕着什么,便道:“用灯吧,蜡烛看不清。”
男人分了个眼神给她,继而继续雕:“把灯灭了,屋里没风,蜡烛足够了——饭在灶房。”
“……”柚绮灭了火,默默到厨房吃了半馒头和米糊,想起昨晚赵祭说让她去后屋睡。
这座屋子一共就两张床,她很容易便找到了后屋,不知是系统道具太耗精力,还是今天干的会儿太累,她几乎是沾床便睡着了。
一夜无梦,清晨鸡鸣按时响起,柚绮眯着眼下床,下意识拐进灶房,早饭果然在那里,旁边还有一碗略浑浊的水,前面用碳写着一个端正的“浇”字。
“浇水用的……他识字?”柚绮感到稀奇,先不说原身大姑一家全是文盲,这个村子的人也都给她一种大字不识的感觉,没想到还有人会写。
疑惑并没存在多久,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几口吃完饭,柚绮端着水来到后院,确认装置无误后将水一点一点倒进末端最粗的枝管里,水顺着树枝下滑,又在缝隙中缓缓下渗,准确地滴进种坑。
简易的滴灌装置完成后,她在院子四角支起四根木棍,用薄树皮搭起另类的遮阳伞,防止水分过度蒸发。
做完这一切,她又把原先的嫩芽同样放在遮阳伞下,把省下的一点米糊麦进根部,开始记录今天的生长情况。
任何植物都做不到在完全无水的情况下生长存活,但可以用极少的水源来培养它们的抗旱能力,这样就算后期有突发状况也不怕作物全军覆没。
由于怕水分蒸干得太快导致一天内两极分化,柚绮特意留了半碗水下午用,忽地想起来衣服还没补,她便从屋子里翻出来搬到院子里开始干活儿。
“昨天他不是说没补就不能吃晚饭吗?”柚绮一边嘀咕一边回想刘嫂教的技巧,几番尝试下来已是中午,衣服的破洞更大了。
“……”她揉揉眼睛,心死地放弃挣扎,恰巧听见屋内人唤她,忙应了声走过去。
“怎么了?”
赵祭系好腰带,扛着锄头道:“我出去一趟,回来前晚饭要做好,做什么不用我说吧?”
“嗯,我知道。”反正这两天吃的都一样。
“嗯——”他走到门口想起什么又回头,“中午饿的话……”骤然顿住。
“什么?”
男人抿唇,转身离开:“没什么,自己解决。”
门从外面关上,柚绮回到厨房掀开锅,里面放着一个半的馒头、半碗菜和一碗饭,这应该就是两人今天的晚餐,至于那句“自己解决”……
她拿起单独放的半块馒头咬了一口,突然觉得这人好像还不错。
下午柚绮按程序给种子浇了一遍水,发现基本能续上土壤的最低湿度,心情顿时愉悦起来,这场赌注她的胜率又增大了。
本来想放弃缝补的任务,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要是真把那人惹恼了,柚绮不觉得赵祭是个脾气多好的人。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踌躇着来到隔壁刘嫂的家门前,轻叩几下后无人应,刚想张嘴喊,台阶上的一个古怪玩意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这是什么?”
4. 死人
柚绮俯身去摸地上的黑球,皮肤轻贴上表面,温热水汽顿时打湿指端,诧异之余锁栓哐当一声,门缓缓打开。
她心咯噔一下,抬头迎面撞上一人厌烦的神色。
“你干什么?”那人左不过十来岁,仰着头一副傲慢模样,他双手叉腰,鼻孔朝天,“鬼鬼祟祟,当心我打你出去!”
“嗯?”
柚绮慢慢直起腰,那男孩站在台阶上,身高不足却为了气势上与其正面较量,头几乎背过天去。
“嗯什么?!我问你呢,你干嘛的?我没见过你!”小孩伸着脖子,气势汹汹地瞪着她,像一只毛都没长齐却企图看家护院的幼犬。
想捏一把……
柚绮压下脑子里不正当的想法,歪头抚了把碎发,腼腆地弯了眉眼:“我找刘嫂,她在吗?”
“你是姨的朋友?”一道明来意,“幼犬”瞬间收敛爪牙,眼睛亮了又暗,“……我没见过你,村子外的?”
“嗯,刚来这里。”柚绮问,“你认识赵祭吗?我现在住他家。”
“赵哥哥的媳妇?”小孩醍醐灌顶,终于侧身让她进屋,“姨说赵哥哥讨媳妇了,真奇——”
“我不是他媳妇!!”柚绮一个没忍住,直接吼了出来,在对上对方震惊中透着一丝茫然的眼睛时莫名尴尬地沉默了一瞬,干笑两声,“我是他雇来干活的,不是什么媳妇。”
她心里几乎把白眼翻到天上去了,这里的人什么脑回路,来个人就是当媳妇的吗?
“……怎么可能……”男孩明显不信,嘴里嘀咕半天后道,“姨给叔送新的挖锄去了,等会儿回来,坐吧。”
柚绮点头坐下,瞅着小大人似的孩子忍不住问:“你一个人在家?不上学吗?”
“上学?那是啥?”男孩扛哧扛哧地又拖来一个凳子,纵身一跳弹簧般越上木凳,着不了地的小短腿在空中晃悠。
“就是有没有夫子、教书先生?”感觉说得不够明显,她补充道,“就是拿着书跟人讲道理。”
“哦——”他恍然大悟,“镇上的木头脑袋!”
木头脑袋?!
柚绮哑然失笑,也是头一次听人这么称呼读书人,还是被一个小孩子。
“我说得不对吗?”男孩手撑着凳边,垂眼盯着打了两个补丁的衣摆抱怨着,“只会说大话,什么都不会,还目中无人!有时间看那破书,我都挖几亩地了!”
“……”也不是这个理……
柚绮试图开导这个没被知识污染过的孩子,光线忽地一暗,一人走了进来。
“柚妹?”刘嫂抹了把汗,气息有些不稳,许是外头暑气过盛,她喜上眉梢,双颊红成了一整块,细看之下还能看清上面的血丝,“怎么突然过来?我刚好出门了——阿氏叫人了吗?叫绮姐姐,叫。”
阿氏别过头不愿意喊,显然还不太能接受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姐姐。
柚绮忙善解人意地摆手:“叫过了叫过了。”她伸手去扶行动不便的孕妇,“这日头晒,刘嫂还是少出门。”
刘嫂长出口气,虚脱般靠坐下来,笑道:“没法子,你刘哥记性不好,老忘事,我得顾着。”
话及此,柚绮猛然想起自己到这儿后根本没怎么出过门,对四周都不熟,这对她很不利。
她立马蹲下身替妇人轻揉手腕,叹道:“刘嫂,下次我就和你一起去吧,多个人多份保障,不然怎么放心?”
刘嫂拍拍她手背,脸上泛起笑容,转头对阿氏道:“你赵哥哥说,下批种买隔壁那家,这家缺斤少两,还没处说理。”
闻言,阿氏大叫一声,挥着手臂俨然一副要揍人的架势:“这些人就知道欺负我们!杂种!呸!把小爷逼急了也就是一条命的事,谁怕他?!”
“吴氏!”刘嫂呵斥道,“满嘴说的什么?咱们只是农户,又不是破落户,赵祭说教你识字也不肯,你说说!”
柚绮看着她急切的神情,估算着这刘嫂应当不过二十四五,说起话来却不像个姑娘,老成得总让人忽略她的年龄。
原先那大姑倒猜不出年岁,孩子明明还小,她眼角的皱纹衬得其跟四五十似的。
听到“识字”,柚绮插嘴道:“村里识字的人多吗?”
刘嫂回头应道:“村里哪有什么识字的,村长会些,账簿都他管着,还有一个张叔,可下山寻亲几年了都没回来,剩下的就是赵祭了。”
她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旁边凑热闹的阿氏一下,转而又疼惜地替他揉揉头:“可惜这孩子,不愿意学,不然以后出了这里,去觅个好前程……”
刘嫂出了神,手放在阿氏头顶半天未动。
柚绮有些看不懂她的意思,这是自己不想待在这里,还是单纯希望孩子远走高飞?
疑惑尚未问出口,刘嫂收了心思,才想起来似的问道:“对了,你来找我是什么事?”
“啊,是那件衣服。”见她转移话题,柚绮只得先把疑问咽回肚里,“我还是不会,想再来请教一下。”
“行,行……呃……”刘嫂想起身,脸色突然一变,捂着肚子踉跄半步,后腰撞上桌子,烧红的色彩刚退下去,煞白占领上风。
“姨!”
“刘嫂!”
柚绮唬了一跳,一时间满脑子都是电视上接生孩子的画面,可是看过归看过,她不会啊!!!
“刘嫂,村里有接生婆吗?”她急道,“我去叫人!”
“不,不……”刘嫂一把抓住她,似乎稍稍缓过来了,她在阿氏的搀扶下重新落座,强笑道,“我这还不满七个月,生不了,刚才也是常有的事,缓缓就好。”
缓?柚绮不知道生孩子这种生死攸关的事怎么缓。
“有看过大夫吗?”
“这天灾人祸的,哪有钱看大夫?”她低了头,却还道着歉,“不好意思啊柚妹,我今天可能没法教你,明天怎么样?”
柚绮从她还在发抖的手看得出来其在强撑,估计还痛得慌。
“好,那我……”她本想趁这个机会拉近关系,说在这里照顾她一会儿,谁知对方先一步开口。
“阿氏,你去送送绮姐姐,别到处乱跑。”
算是下了逐客令,柚绮只得顺着离开,走到门口时阿氏默默关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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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却没回去。
他意外地没了一开始的嚣张,也不看她,只是问:“你会医术吗?”
“……不会。”
柚绮冷静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看着男孩使劲扣着手指却强装淡定的样子,续道:“村里大家都认识,看病也需要很多钱吗?”
“村里没有人会!”阿氏突然抬起头,红着眼眶爆发般吼道,“你以为我们和你们这些外面的人一样,有那么好的条件!外面的人一个劲儿坐地起价,每次都是!”
柚绮莫名被凶一顿,一时没反应过来,屋内几声咳嗽,阿氏瞬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手足无措地背过身,哼道:“反、反正也没指望你,不送了!”
门开了又关,柚绮摇摇头,拿这孩子别扭的性格实在没办法。
越是年幼叛逆的人类幼崽,其思想不稳定的特点越是明显,他们就像脱缰的野马,天马行空的思维让人捉摸不透,说不清是丰富还是混乱,脑路十八弯已经不足以用来形容他们了。
她最不擅长应对这样的孩子。
柚绮不敢在陌生的地方到处跑,便回到后院和自己最熟悉的农作物待在一块儿,检查一遍情况后又翻出要补的衣服研究起来。
她就不信了!不就一件衣服吗,分分钟补得天衣无缝!
现在虽还是春季,但常年无雨的大山气候异常,无论是气温还是昼夜长短都和盛夏无异,她在屋檐下和针线活儿较量了半个时辰,满头大汗地比较着与先前的区别。
良久,柚绮嫌弃地啧了一声,暴躁地举起衣服就往下摔。
什么玩意儿!浪费时间!
“你干什么?”淡然的语气。
柚绮动作一顿,手腕一转将衣服划了一个圈,对着光抖了两下,一套连招丝滑得毫无破绽。
“回来了?”她收好衣服,赔笑道,“我补完了,看效果呢。”
“哦?”赵祭点点头,手指一勾,“拿来我看看。”
“……”柚绮抓着手上惨不忍睹的“受害者”,磨蹭半天还是没勇气递过去,“……要不我再补补?”
“哈。”男人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懒得拆穿她。
落日熔金,光打在两人身上,对视中的沉寂竟不显得尴尬,暖风轻抚,仿若一幅山水画。
柚绮啊了一声,想起自己饭还没热,忙把衣服一放,留下句“我去做饭”便直接冲进了灶房。
逃避的想法一目了然。
许是跑得太快,赵祭没跟上来,她松了口气,一边生火热饭一边梳理着还没做的事。
这几天她不可能只等种子发芽就什么都不干了,之前刘哥说他们在挖井,想来这些水都是井里的,还有山下买的种子……
柚绮来的时间太短,这里的事基本上既不了解也插不上手,刘嫂客气归客气,还是不信任她,太被动了,她必须让自己变成所谓的“自己人”才方便行事。
她出神地拨弄着灶里的火星,熟悉的裂响是独属于山野的安逸,骤然一声尖叫划破黄昏,打碎了大山的沉寂。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死人!!有死人!!!”
6. 任务
良久,村长幽幽开口:“钱业,这些人族谱上都有记录,再不济也是家里人,你查就是,但我们要先住下,有什么不对,你再来赶人。”
“查肯定要查,但你这里面有几个实在面生……”钱业向前踱步,停在刘嫂旁,后者死盯着他,搂着阿氏的手越发紧。
他拍拍洗得有些泛白的旧衣,垂眼道:“这是哪位老乡的孩子?刘大妹子第一个不是没留住?”
闻言,刘嫂脸白了一瞬,嗫嚅着唇却发不出声音,只求救般看向村长,想把孩子护在身后。
“那是张兄弟的孙子,他寻亲去了还没回来。”村长语气不满,威严更甚,“他走的时候还跟你说要多照拂一下这个孩子,这就忘了?”
“孙子?”钱业犹豫地端详阿氏一番,他不记得那人是否有后代,但叮嘱他照顾孩子倒是真的,只是多年来两拨人接触不多,也就成了空谈。
柚绮依稀记得刘嫂曾唤阿氏“吴氏”,那他应该姓“吴”,还是说那个张叔生的女儿,其丈夫姓吴?
她还没思考出个所以然来,一只皮肤松弛、皱巴巴的手突然伸过来,撩起她耳旁的发丝细看道:“当家的,这姑娘你看像谁?”
老妇人抬起柚绮的脸来回琢磨,皱着眉似乎在困扰什么。
钱业一听,当即暂时放过阿氏,转身走向柚绮。
这又是干什么?什么像谁?原身跟他们认识?
下巴被捏得生疼,柚绮不敢挣扎,乖乖地抬起头任两人打量,要真是熟人就说失忆,要不是……
钱业盯着她的脸,眉头越皱越紧,沉吟道:“是眼熟,但不是村子里的,那就不能——”
“钱伯伯,她是我的内人。”
“嗯?”钱业转头看向声音来源,脸色稍稍缓和,“什么时候娶的?我怎么不知道?”
柚绮感觉有人从后面扯了自己一下,本能后退一步,终于挣脱了老妇人的魔爪。
她回头,对上赵祭平静无波的眸子,下一秒,一只温热粗糙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耳边听人道:“就前两天,有点突然,没来得及告诉大家,其他人都知道她这两天和我住在一起。”
钱业半信半疑地扫众人一眼,一群人纷纷点头,连村长都附和道:“祭小子难得看中一个,你之前不是还替他急?这会子又要把人家拒之门外?”
柚绮一时浑身不自在,连表情都僵硬起来,想抽出手反而被握得更紧,还轻轻捏了一下,像乞求。
她一抬眼,再次迎上钱业如刀似箭的探究眼神,犀利得像要把她从里到外刨开来,压抑得人心脏骤停。
“……”柚绮倒吸口凉气,顿时演技上线,往赵祭身边挪了一小步,扬起灿烂的笑容,明媚如春,“钱伯伯。”
管他该叫什么,跟着赵祭喊就对了!
“呵。”对于她突然的讨好,钱业不以为然,但话说到这个地步,他也不能再这么不近人情,便手一挥转身道,“行,住吧,本来这里也有你李景鸿的一半!族谱我会查,其它的你安排。”
见他松了口,柚绮长出口气,闭了闭眼,紧绷的背舒缓不少。
手心温度骤降,赵祭松了手,她转头,对方明显也是逃过一劫的模样,两人对视一眼,均莫名戏谑地勾起嘴角,为这场拙劣的表演打了个满意的分数。
随后村长按照父母血缘给每个人安排了相应的屋子,由于其中大部分人都没来过这座村落,光是带人找路便费了不少功夫。
赵祭倒是轻车熟路,不多时便领着柚绮来到一间木屋前,从其一尘不染的表象来看,这里应常有人打扫,房主也十分爱惜这间屋子。
柚绮摸着柱子上凹凸不平的陈旧刻痕,在心里算着建造时间,应当有些年头了。
“这是我爹娘留下来的。”赵祭看出了她的疑惑,放下包裹整理东西,“和山上的一样,都是家,不用担心被撵出去。”
“你……”你担心个啥?柚绮差点脱口而出——她才该担心吧,下山时一群人推推搡搡,路也没看清,这里又不是她的家,要是被赶走,她连唯一还算有点关系的大姑都找不到。
这荒年就算摸到镇上要饭都没人给。
可惜寄人篱下,她还没发脾气的资格,便闭上嘴,也跟着默默收拾东西。
刚打开包裹,一个木雕的半成品人像滚了出来,她拿起来看了眼,很简陋,只是初具人形,完全看不出来是谁。
赵祭没注意到这边,恰好有人敲门,他打开门,阿氏站在门口,探头觑了眼柚绮,一言不发地拉着他出门。
柚绮目送两人离开,心道这孩子真是干什么都不背着人,防着她就算了,当面这么干也不怕得罪人。
【检测到宿主生存环境发生变化,系统重新估算中——评估完毕,当前生存可能性为10%,已下降5%,惩罚进行中——】
等等?!什么?!!
突然响起的声音硬控住柚绮,没人告诉她下降还有惩罚啊?!
【检测到宿主积分为零,倒扣10积分,当前积分为-10,请宿主再接再厉。】
“……”
啪!手上的木雕掉在包裹上,柚绮当场石化。
……不是,为什么积分还可以是负的?!!
“系统!系统!!”她在心里拼命呐喊,企图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这里环境明明比山上好,凭什么生存概率还下降了?!”
【请宿主自行探索,也可用积分解锁任务指引,提高生存率。】
“我都负的了哪还来积分?!!”柚绮疯狂咆哮,如果她能碰到这个系统,一定见面就送十连抽!!!
【……】系统装死。
柚绮不停地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次尝试与这坑爹的系统沟通:“我要赊账,既然能是负的,那肯定可以赊账。”
【积分负数过高会影响宿主精神值,解锁积分为1000,是否解锁?】
“……精神值?那是什么?”
【精神值是宿主的意识,与灵魂相互影响,每-100积分扣除宿主精神值1,积累至-10000时抹除宿主灵魂。】
柚绮大脑宕机,这话也就是说她努力致富能回去,但如果情况恶化到一定地步,她依旧会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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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都什么情况下会扣除积分?”
【生存环境恶化,宿主安于现状,消极怠工,干扰任务进度,破坏原有发展路线。】
柚绮听出了点东西:“原有路线?你还没告诉我这到底是哪个朝代,什么发展路线?”
系统沉默了几秒,回道——
【此处国号梁,世界发展路线已定,请宿主生存到最后,帮助本世界独立运转。】
梁?柚绮终于明白了,这不就是凭空捏造了个朝代出来吗?还有什么发展路线,就是要华丽地活到大结局呗!
“也就是说之后的事都已经有定数了?我只要按照任务提示走就行了?”她突然觉得这个系统顺眼多了,她就说嘛,穿越怎么能一点金手指都没有?知道剧情好歹能避开不少坑。
【……宿主是否确定赊1000积分解锁任务提示?】
不回答?那就是猜对了?!
“赊!”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积分重算中,任务提示已解锁,剩余积分-1010,宿主精神值下降至89.9,请宿主在任务面板查看任务提示。】
“唔……”眼前一阵重影,短暂的头晕耳鸣过后,视线再次清晰,柚绮甩了甩脑袋,没觉得有多大变化,心安了些,随即点开系统。
原本正中央空白的板块果然多出了几行字——
[阶段任务:死者的报复
详情:等待至半夜,救下吴氏,阻止村民献祭。
任务奖励:50积分。]
“献祭?”柚绮睁大了眼睛,她不是来种地的吗?怎么还扯上献祭了?
信息量过大,还没消化完,门外传来脚步声,赵祭推开门,见她一副失神的模样,便道:“累了的话就歇会儿吧,这里不用打扫,但是明天得把后面的土松了,种子不够,先种一些,之后的我会买回来。”
“啊……”柚绮收回飘散的思绪,咬牙多嘴道,“阿氏……找你什么事?”
“……”前两天她都很有眼力见,能不多话绝不开口,突然的询问让赵祭愣了愣,他拿起掉落的木雕和还没开始收拾的包裹,转身往里走,“没什么,你是来干活的,不该问的别问。”
“……”
她倒不想问,但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她做选择。
柚绮撇撇嘴,顾不得太多,直接夺门而出找人。
太阳已落山,昏黄的光晕笼罩着这座朴素的村子,宛如镀了层金。
她转了几圈也没找到刘嫂一家,其他人都不认识,无法,柚绮只好硬着头皮拦下一个较为面熟的大汉:“请问您知道阿氏在哪儿吗?就是吴氏,我有事找他。”
“吴氏啊。”大汉点点头,指着一个方向道,“他捡柴去了,应该快回来了,你等等吧。”
她哪等得起,比起半夜抢人,不如把可能扼杀在摇篮!
“谢谢!”
柚绮迫不及待地朝那个方向奔了过去,干燥的风刮得脸生疼,远处山林忽地冒出一个黑点,随着距离缩短,来人轮廓越发清晰。
她心中一喜,脚下生风,提速全力奔赴。
8. 斗兽
队伍逐渐深入,房屋渐少,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垠的枯树,柚绮暗自打量周围的环境,可惜火光照不远,目之所及只有大旱后的荒芜。
“停。”钱业抬手,转身吩咐道,“就这儿,吴氏,过来。”
阿氏应声跑去,按指示站到一个木桩上,紧接着几个人拎着木桶,用一根绑着布的棍子在地上圈画着图案。
夜晚总会降低人们的视力,柚绮几次试图看清都失败了,但一番操作下来,也没见钱业对阿氏做什么,如果只是一些鬼画符应该不至于有什么危险。
但系统不会无缘无故地让她来救人。
钱业在她的注视下慈爱地摸了摸阿氏的头,低声向身旁的人说了句什么,那人转身进屋拖出一个蒙着布的笼子,声声低吼隐约飘进众人耳中。
柚绮突然想起——刘嫂呢?
她立马四处张望,周围的人均是身材高大的汉子,别说刘嫂和刘哥,连赵祭都没来。
哗——
布被人猛地掀开,一只近乎成人大小、饿得瘦骨嶙峋的恶犬垂着涎趴在笼子里,缺了一只眼睛的面上疤痕贯脸,一直延续到背部,看不出黄黑的毛皮秃一块脏一块。
突然出现的光线刺激了它,恶犬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独眼半睁,盯着钱业和阿氏的方向,目露凶光,涎水滴在了污秽一片的笼板上。
“钱伯伯……”阿氏吓得藏在钱业身后,抓着他的衣摆不放。
“忘了我怎么说的了?”钱业拍拍他的背,将他推到前面来,“这是大喇嘛留下来的神犬,只要被它认可了,你就是大家的救世主,刘姨也会为你骄傲。”
阿氏攥紧拳头,仰起小小的脑袋,倔强的模样和颤抖的声音完全不符,巨大的割裂感让柚绮眼前发花。
“只需要坚持一刻钟对吗?”
“没错,我相信你能做到。”钱业离开中心区域,早已准备好的一干人立马撑起一圈坚不可摧的厚木围栏,用各种工具固定好。
“一刻钟”三个字入耳,柚绮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十五分钟……
阿氏还那么小,面对这种饿昏了头的恶犬,一分钟都不一定能坚持下来。
她以为所谓的“献祭”是指以血画符,把他杀了作为祭品送给上天,没想到是比杀生更残忍的虐生!
这跟斗兽场有什么区别?!
哐!
铁锁被一人用树枝挑开,大门缓缓打开,此时“斗兽场”内只剩阿氏和他的对手。
被困多年的恶犬面对突如其来的自由愣了愣,随后狂喜,低吼着冲出笼子,停在了离阿氏一米外的血圈外。
那是刚才这些人用畜牲的血画的安全圈,但唯一的作用只有激发兽性。
与那只只剩兴奋和食欲的眼睛对视上时,阿氏抖着身体退了一步,下意识看向柚绮的方向。
看出了他退却的想法,钱业大声喊道:“阿氏!你不想赚钱给你刘姨看病了吗?!”
这句话像定心丸,阿氏睁大眼睛,回头看着蠢蠢欲动的恶犬,咽了口唾沫,眼神坚定起来,低伏身体做出随时准备战斗的姿势。
他是大自然的孩子,靠山活,靠河生,大旱来临时他只有八岁,但在这之前,他早已学会跟着赵祭上山打猎,也曾在搏斗中受伤,只是有赵祭在,他从不担心自己会死。
可这次只有他一个人。
阿氏深吸口气,眼睛不争气地花了,模糊的视线成了累赘,他一把抹掉,当野兽终于突破血线,急促的喘气声大过周遭一切,分不清是谁的。
他暗暗蓄力。
“阿氏!!!”突然爆开的吼叫在人群中炸开,连狗都唬退了两步,阿氏一惊,来不及回头,围栏啪地被破开一个洞。
柚绮踹得脚麻,但她顾不了那么多,再不出手真要出事。
她冲向阿氏:“跟我走!刘嫂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
阿氏惊讶地看着她,有一瞬的动摇,然而就在柚绮马上抓住他的时候,身后的罪魁祸首们也反应了过来,一个箭步冲上去按住她,一把扯了出去。
恶犬被这变故激怒,狂吠着扑向柚绮,猛然撞上迅速重新立起来的木板,怒吼着拼命吠叫挠板,刺耳的刮蹭声不绝于耳。
“放肆!!!”钱业震怒,当即命人端来一盆洗完衣服还未再次利用的脏水,死摁住挣扎的柚绮,“按下去!到她认错为止!”
柚绮本想用精神值换道具,直接把阿氏带走,谁知还没碰到他就被拽出了笼子,她听见抓板声停止,知道那狗转移目标了,大脑飞速运转,下一秒,冰凉的水扑面而来。
整个脑袋被身后的两人按在水里,气泡咕噜飘浮,氧气急剧流失,思绪霎时空白,柚绮撑着木盆边缘,却争不过两个男人的力气,致命的窒息感卷袭全身,气泡渐少。
【宿主生命体征急剧下降,警告!警告!】
系统疯了般发出警报,柚绮甚至能看到明明没有点出来的面板在脑中浮现出一片红色。
模糊的意识阻止了思考,她失去了判断的能力。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松开手,柚绮终于撑了起来,水花四溅,湿透了的头发贴在脸侧,像数条蜿蜒爬行的黑蛇。
狗叫声再次清晰,伴随其中的还有孩童的哭喊,她脸色惨白,胸口剧烈起伏,耳鸣盖过心跳,隐约浮现的走马灯消失,还没吞进几口空气,又猛地被按了下去,如此重复三次。
系统还在疯狂鸣叫,但她听不清。
柚绮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了,如同提线木偶般被这群人操控着,外界唯一还能透过水面传达到她大脑的声音只有阿氏不停躲闪的脚步和颤抖的哭声。
第三次被扯出水面时,浑身无力的她宛如垂死挣扎的鱼猛地一挣,没料到其还有力气反抗,两个大男人竟没按住她。
柚绮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根细长的棍子,弹起身全力往前一掷,棍子如脱弦之箭,带着残影射入困兽笼。
阿氏伤痕遍体地躺在地上,眼神涣散地等待自己的命运,也多了几处挂彩的恶犬发出胜利的狂吠,张着血盆大口奋力一跃扑向他。
噗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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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闪着银光的铁刺直扎入恶兽躯体,随着一声惨叫,闷响落地,兽血与人血混成一摊,场上终于没了动静。
所有人都呆住了,钱业率先回神,难以置信地转向柚绮,指着她的手微微发颤:“你、你怎么能……怎么敢……”
柚绮收回因过度用力而血红的手指,被折腾得不似活人的面相无波无澜,她僵硬地回头,看到钱业惊恐的表情时毫无征兆地笑出了声。
这声笑像女鬼索命的信号,空灵飘渺,在场的人心肝一颤,面面相觑,一时不敢对她的死活下定论。
柚绮眼中尚无高光,黯淡的瞳色似吞了无垠长夜,与其交融难分。
她眨眨眼,忽略其他人的反应,慢慢走到栏杆旁,又是一脚直接踹开,在半昏半醒的阿氏旁蹲下,替他擦了擦脸上的血,抱了起来。
由于刚才的彪悍场面,还是没人敢拦,只是当她绕过畜牲的尸体走出围栏时,钱业忍不住了,一咬牙,伸手挡住去路。
“这是我们村里的事,你一个外人能住在这里已经是恩赐,还敢破坏祭祀!真当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柚绮从刚才开始就始终看不清东西,这会儿终于缓过来些,对方那张丑恶的嘴脸落在她眼里,同火光一起扭曲得面目全非。
她哦了一声,倒了回去,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脚踩住尸体,一把扯出从系统那儿换的自动索敌钢刺,血顺着刺身滑坠,在顶端汇成珠子砸在地上。
她左手托着阿氏,让其靠在肩上,右手拿着武器往外走,刚才还拦路的人纷纷让开一条道,连钱业都退了一步。
并不是这么多人怕打不过,只是刚才的情况太过诡异,在分不清是人是鬼的情况下,谁也不想莫名其妙搭上性命。
趴在肩上的孩子紧闭着双眼,不安地动了一下,微弱的呼吸扑在脖颈上,像随时会断掉。
柚绮目不斜视,一路走出重围,手上的钢刺在月光下闪着寒芒,刚夺了一条生命的血气如同恶兆缠绕其上。
待她走出十来米远后,钱业双眼猩红,不甘地爆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把她抓回来!!”
声音划破长空,打碎安宁。
得了命令,最外围的几人狠下心,脚下一踏,闪身上前,刹那便至其身前,遍布肌肉的手臂一抬,猛砸向柚绮。
她反应迅速,侧身躲过一拳,横刺格挡一人,但只手难敌六拳,抱着个人更是寸步难行,背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几乎能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
柚绮闷哼,一挥武器逼退两人,脚下踉跄。
看出她是强弩之末,越来越多的人打消疑虑,步步靠近,密密麻麻的人头再次围了上去。
能杀人吗……
她甩了甩迟钝的脑袋,恍惚地想。
有系统在,她不存在做不做得到的问题,但却有行不行的道德底线,她骨子里是个现代人,法律的约束已深入骨髓,无法覆盖。
一人趁其犹豫,从后面悄然逼近,高举的弯刀锈迹斑斑,带着腥臭和月光一同砸落。
10. 罐子
被折腾到吐魂的柚绮一转埋在枕头的脑袋,定睛看时刘嫂已经离开了,门关得严严实实,房内再次安静下来。
“赵祭?不会是要兴师问罪吧……”柚绮缓了缓,拿起旁边的新外套考拉般慢动作一点一点穿上,平时随手的事放在现在硬是给她憋出了一头的汗。
勉强能见人了,她点开系统,上面的任务更新了。
[阶段性任务:死者的报复(2)
详情:找到丢失的尸体,揭开迁徙内幕。
任务奖励:200积分。]
柚绮一看右上角的积分余额,-1060。
她昨天换道具花了100积分,奖励才50积分,没想到忙忙碌碌一晚上,只换来了一身的伤和又50积分的下降。
她忍不住苦笑,心酸地按了按胸口的木板,那里断了根肋骨。
天杀的,付出和收获不成正比啊!!!
虽说提高生活质量也能加积分,但就这条件、这难度,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逆转乾坤。
柚绮想起昏迷时系统那bug般的声音,心道:“系统,我违规了吗?”
【没有。】
“你不是说我干涉了原定路线,世界要崩溃?”
【系统检测中——检测完毕,0821并未发出过类似警告。】
没有?柚绮长叹口气,自己真是魔怔了,做梦都在被这死系统压榨!
心中怨气愈发重,她骂道:“都怪你!要不是你那个信任度提示来得莫名其妙,我会被他们打成这样吗?!”
本来那些人没把她放眼里才指的路,谁知道最后会全变成帮凶!
突然挨骂的0821:【……】
【部分提示需要特定场合触发,请宿主多注意面板任务变更,由于系统首次提示失误,宿主可申请补偿。】
柚绮来精神了:“什么补偿?”
【系统评估中,请宿主等待一至两个小时。】
她切了一声:“效率真低,话说回来,你们有给员工买保险吗?”
【0821不需要保险。】
“我说我是员工。”柚绮翻了个白眼,这次的事故没死,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宿主需要吗?】
“废话!我996的工作制度都有五险一金,你这里纯粹是拿命在干啊!这么黑心不怕遭雷——”
咚咚。
突然的扣门声打断了她内心的咆哮,语气透着疲惫和不易察觉的急躁:“刘嫂说你醒了,我方便进来吗?”
柚绮迅速检查了一遍衣着,柔声应道:“进来吧。”
门推开一条缝,赵祭低垂着眼,反手关上门,拉了根凳子在床边坐下,从始至终没看病人一眼。
他不开口柚绮也找不到话说,搞不好还会踩雷,于是两人相继沉默。
她像犯了错的孩子,心虚地低头扣着被单上的花纹缓解尴尬,阳光打在屋内陈列的器具上,又缓缓流转至伤痕累累的少女旁,时间过得极慢,她感觉布都要被自己扣穿了。
“钱业那边不用再联系,附近几家也会换屋子,刘嫂他们会搬到我们旁边,以后没人欺负你和阿氏了。”轻缓而带着安慰意味的口吻,给了个交代般哄着。
柚绮一愣,不可思议地看向他:“断绝关系了?那村长——”
声音戛然而止,她听刘嫂说赵祭精神不好还以为只是单纯累,这一看才发现其满眼红血丝,眼下乌青一片,头发应是梳理过,但主人似乎并不上心,仔细看去漏扎了好几缕,甚至连皮肤都憔悴得白了一个度。
“……我会处理。”赵祭别过头避开视线,“伤好前别干活了,我下午去镇上买种子顺便给你找个大夫——别乱走。”
后三个字咬得极重,似怨恨难消,柚绮差点炸毛,点头如捣蒜:“好好好,我不乱走,我听话,我等你。”
无缝衔接的三连回乖得好像昨晚偷溜出去杀狗捅人的不是她。
赵祭忍俊不禁,却是气笑的,他勾起嘴角,露出不太显眼的虎牙,挑眉带气:“要是你昨天也这么干脆就好了。”
“……”果然要问罪,柚绮绞着手指,闷不做声。
可能她是鲁莽了些,可就算重来一次结局也不会有什么改变,该做的事还得做,以后这样的不得已怕是也不会少。
赵祭凝视她片刻,起身道:“休息吧,我先出去了。”
没挨骂?柚绮偷偷抬眼看他,见其真的一言不发地开门离开,顿时大松口气。
她想下床,发现实在力不从心,只得在脑中整理起任务线索来,然而拼拼凑凑半晌,关于尸体一事却半点也理不出个所以然。
她那天只隔着窗子看了一眼,什么都没看清,第二天到祠堂就没了,在此之前也没什么古怪的地方,既没有接触也不能实地考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柚绮转头望着窗外的枯叶飘零,随风潜入屋,仿若世界寄给她的信,少女微微出神,突然,一手一脚搭上了窗台。
“……嗯?”
窗外的人费劲巴拉半天,终于翻进来半个身子,小短腿在空中蹬了几下,一个没抓稳,啪地掉了进来。
“哎哟……痛痛痛……”好在窗子不高,阿氏懵了两秒后扶着屁股边嚎边爬起来,忽地想起什么,连忙闭上嘴。
一转头冷不丁对上柚绮好笑的眼神,他下意识想跑,脚踏出去又收回来,扭捏地走到床边,动了动嘴,却什么都没说,只是不敢看柚绮。
“怎么不走门?”小孩的心思都写脸上了,柚绮想逗逗他,便笑道,“难道烦我烦到想偷摸打我一顿?趁人之危哦小弟弟。”
“不!不不不……”阿氏被这番话惊得直跳脚,转而脸一红,低了头,“……我是想来看看你……姨怕我太吵打扰你……”
柚绮静静听着,见他活蹦乱跳的,原本的那点不放心也散了:“没事,我也醒好一会儿了,看大夫了吗?我说你。”
“……”阿氏用奇异的眼光看她,这人各处露出来的绷带显然伤得比自己重多了,怎么还问他看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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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大夫,“我都是皮外伤,姨给我处理过了,你……”
他鼓着腮帮子,试探地去拉柚绮的手,但只碰了碰指尖便无处下手了:“……你会死吗?”
???什么话?!!
“我觉得……”这下换柚绮词穷了,她顺手捏了把阿氏软乎乎的脸,“暂时还不会。”
阿氏出乎意料地没躲开,等她捏够了,顶着泛红的脸蛋低声道:“谢谢,对不起。”
柚绮煽不了这个情,不自在地胡乱应两声,直接岔开话题:“阿氏,我能问你个事吗?”
小孩一拍胸脯,坚定地信誓旦旦道:“你问,我都告诉你!”
“之前山上突然出现尸体的那个事,我有点好奇,你知道多少?”
“……尸体?”阿氏沉思片刻,道,“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下山是因为他不见了,大家也没再找,听姨说二十年前也发生过突然出现的尸体消失的事,然后村子就遭祸了,所以大部分人才搬去了山上。”
这段话信息量可太大了,柚绮迫不及待地问:“什么祸?那为什么还有人留下来?”
“不知道,但是村子死人了,听说是鬼来索命了。”阿氏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留下来不愿意走的凑钱请了捉鬼的道长,还是没用,过了好些年才安稳下来。”
柚绮不信有鬼,更不信找的那个道长靠谱,时隔多年虽然遇到人祸的不能算是同一个村子,但却像是缠上了同一批人。
尸体不翼而飞,一次是意外,那两次呢?
见她思考得认真,阿氏补充道:“姨还说那时候她小,很多情况都记不清,但当时存放尸体的地方还记得,大家发现出问题时那里多了一行字和一个笑脸,用血写的。”
“写的什么?”柚绮有不好的预感。
“姨说过,我想想。”阿氏挠挠头,用力闭上眼,脑子飞快翻找线索,就在柚绮以为他想不起来了时,他睁开眼,一拍手,“对,上面写着,‘全部,装进罐子’!”
“装进罐子?”柚绮重复道,“全部,装进罐子?把什么装进罐子?”
阿氏摇头,他只是在复述从姨那儿听来的故事,从没去纠结过里面的底细,反正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几个人在乎真相。
“等等!”柚绮想起了山上的祠堂,那时一堆人聚集在那儿宣布迁徙的事,是不是因为那里也有人留下了话?
至于是什么,所有人连这件事都闭口不谈,想找人问清楚难如登天。
知道希望渺茫,柚绮还是抱着试试的心态问:“阿氏,山上的祠堂有写什么话吗?”
果然,男孩摇头:“不知道,我没去那里。”
“那……你还记得上山的路吗?”
“记得,怎么了?你……”阿氏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张成了个碗,“你、你想干什么?!”
柚绮和善地笑笑,食指放在唇上,轻声细语,一如邻家阳光温柔的大姐姐。
“阿氏乖,帮姐姐保密,告诉姐姐上山的路,好不好?”
11. 人头
“不行不行!你不能上山!”阿氏头摇得像拨浪鼓,说什么也不肯松口。
“……”柚绮无辜道,“可是我种的东西还在山上,我想挪下来,你看啊,现在食物那么珍贵,要是就这么不要了,之后得少卖多少钱呢。”
阿氏狐疑道:“你不是要去看祠堂吗?”
“哎呀,我哪有那个胆子。”柚绮接着忽悠,“而且我只是想先问问,现在这样也上不了山,不用担心。”
“……这个我得跟赵哥哥商量一下,还有姨,她下午要去看病,等她好些……”
“……”怎么突然这么精?!
“你赵哥哥也要去镇上买东西,今天估计都不在,你先告诉我,反正这两天我也下不了床。”柚绮故意哎哟一声,捂着伤口眯眼偷看他的反应。
阿氏本就愧疚,听见她痛呼,顿时手忙脚乱地想帮忙,一双手上下挥舞,找不到落处。
“我……”
柚绮失望地别过头,推开他伸过来的手:“弟弟真狠心,也不安慰安慰我,罢了,我不问了,你走吧。”
阿氏到底年纪小,几番话下来直接被带偏了,心道在赵哥哥回来前她确实还没自由行动的能力,便一咬牙:“好!我告诉你,但你不许擅自上山,搬种子也要等赵哥哥同意!”
“好。”柚绮笑起来,让阿氏去后院拿根没烧完的柴,在破布上画出大致的路线图,随后便以休息为借口支开了他。
“记得你答应我的。”阿氏走前不放心地提醒道。
“知道。”柚绮点头,心里叹着无奈,她还刚答应赵祭不乱走呢,仔细一想,自从她来到这儿,没有哪次的承诺是真的做到了的。
她点开商城,翻来覆去最后看中了一件可以隐身的斗篷和一瓶激发身体潜力的药。
[时隐蓬:披在身上可以隐藏行踪,使用时间为一小时,收纳在系统中时不计。
价格:50积分。
借生灵:挪用全盛时身体的五小时精力,同时提高用药者各项数值,包括但不限于速度、反应、力量,时效五小时。
价格:100积分。]
“……我怎么一直在贷款做任务……”
柚绮心如刀割,滴着血忍痛赊账。
【购买成功,积分余额-1210。】
她不确定赵祭出门的时间,只知道是下午,便将东西暂时收进系统,盯着天花板听外面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始终静得落针可闻,和昨天众人行色匆匆的场景截然不同,而太阳终于过了正中的角度,刘嫂端来午饭,见人睡着了,便放在一旁悄声离开。
门刚关上,柚绮一掀被子坐起来,喝下药后到窗子观察良久,周围的人基本上都搬走了,赵祭和刘嫂下午都不在,刘哥和阿氏毕竟都是男人,也不会总往这儿跑。
院子一个人影都没有。
柚绮放心了,塞了些东西进被子制造有人的假象,披上半透明的银丝灰斗篷带着路线图就从窗子翻了出去,一路畅通无阻。
七绕八拐后终于看不见山脚的住户了,怕斗篷不够用,她将其收进系统,展开破布查看路线。
“啧,不看不知道,这画的什么……”柚绮将布一百八十度旋转,艰难地辨认方向,走错了好几次,好在下山时总有些特殊的景物标志,虽说浪费了一些时间,但凭着药力也成功在两个小时之内到了村子。
这里从搬空到现在也不过一天,看不出多少破败,只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山路和风吹沙响的凄凉赋予了这里不属于活人的沉寂。
柚绮马不停蹄地赶往祠堂,走过一次的路没了之前的坎坷,她远远地便看见了祠堂一角,脚步越发急切。
檐下风铎碎响,逐渐清晰。
“你在这儿做什么?”
猝不及防的沙哑嗓音叫住了她。
柚绮还沉浸在靠近真相的喜悦中,猛然被这句话被拉回现实,错愕之余似被雷劈中了,停步的同时浑身僵硬起来。
这里居然还有人?!
她没动。
“我问,你来这儿做什么?”那个声音又问了一遍。
无法再视而不见,柚绮憋着一口气转身,看清谁在说话后本就病态面相再次失去本就不多的血色,在阳光下白得像透明的纸糊。
她连连后退,大脑叫嚣着快逃,腿却不受控制地扎在方寸之地,视线也不曾离开那个长着人头的罐子。
她太震惊了,只顾盯着院子台阶上那张长满皱纹的苍老脸庞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人头下方的罐子并不大,只有头的两倍,站远了看里面漆黑一片,要说里面装了个成人的身体谁也不信。
人头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反应和眼光,它睁着炯炯有神的眼睛,张了张埋在胡须里的嘴,还是不急不缓的:“小丫头,你不该来这里。”
“我、我……”柚绮终于接受了它还活着的事实,舌头像打了结,结巴了好几下才答道,“我也是村子的人,回、回来找东西,请问……您、您是?”
“找东西?”人头努力地往前伸了伸,但效果不佳,便道,“你过来。”
过哪儿?!!
柚绮不敢动,但又怕不听话激怒它,脚下蜗牛爬似的一寸一寸靠近,半天也没走出那条路。
“……”人头眼神复杂地长叹道,“罢了罢了,你就在那儿吧——找什么,跟老夫我说说。”
“找、找我落在这里的农种。”她当然不能说实话,但也不能只撒谎,又怕露馅,便马上反问道,“您也是村里的吗?怎么没跟大家一起下山?”
“下山?哈哈哈——”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人头大笑道,“丫头你看我这样,能活着就不错了,下山拖累人做什么?”
“可是你一个人……”柚绮欲言又止,很难想象这个状态一个人在山上怎么活。
看出了她的想法,人头悠哉悠哉地晃着,像学堂里吟诗作对的先生:“没人管我确实活不长,不过我倒也活够了,就是无聊得紧,刚好你回来了,不急的话陪我说说话?”
“我……”我急。
柚绮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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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直接拒绝,但现在的场景太让她不知所措,脑子卡碟般停止了思考,最后呆呆地指着祠堂的方向道:“我先去找东西,找完再……”
“那里是……”人头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脸色骤变,青一阵白一阵,“……那是个不祥之地,丫头,慎重。”
柚绮的此番目的便是那里,来都来了,不可能就此返回,敷衍地应下后一溜烟就跑没了影儿。
她还没完全消化刚才看到的东西,但也曾听说过类似的残忍刑法——人彘。
看起来差不多,但她总觉得有哪儿不对,而且这么大的事之前怎么没一个人提起,就因为她不受信任?
思索间祠堂近在眼前,柚绮深吸口气,一鼓作气上前查看门锁,发现竟是打开的,一推便动。
堂内昏暗,门缝透进一束白花花的光,尽头落在空荡荡的供奉桌上,将里面的空间分成了两块。
她大敞开门,将里面的东西照得一清二楚,人是依赖光明的生物,过度的黑暗总会激发骨子里的恐惧,唯有这样才好受些。
柚绮不知道之前那具尸体放在何处,只得一处一处地找,正堂没有可疑的地方,她从侧边的门出去,那里连着西厢房。
她在各个厅房逛了一圈,连较为隐蔽的角落都翻了一遍,还是什么都没有,不禁疑惑起来,难道说这次偷尸体的人什么都没留下?
线索断了,柚绮对这里没多少好感,反而越待越心慌,确定了明面上看不出什么后,她原路返回,关上祠堂的前门,和来时没两样。
“白跑一趟,除了字,其它收获也没有……”柚绮刚想走,右后方不远处突然咔嚓一声,像谁踩断了枯枝。
来不及走,她迅速取出斗篷披上,整个人凭空消失,下一秒,一个衣着普通的乡下农户从小路转了出来,左右看看后推开了祠堂的门,进去后又反手关上,做贼般小心翼翼。
“这是谁?居然不止我一个……”柚绮看他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来,应当是见过的人,不过村里的她都不是很熟就是了。
她抬头看看天色,将自己裹紧了些,放轻脚步绕了一圈,从旁边没关的小门走了进去,不多时便找到了那人。
男人十分警惕,每走两步便要四处查看一下,柚绮跟在他身后,好几次都差点撞上,险险避过,总算是一路跟到了一面墙前。
男人在墙上到处摸,拍了几下后趴下身去拉柜子脚,柚绮见他不知从哪儿掏出个钩爪,从空无一物的墙上钩出一根细如发丝的铁丝。
随后一拉,墙嘭地一声,出现了一条裂缝。
暗室?
柚绮顿悟,心道藏这么隐秘,外人还真找不到。
男人推开石墙,刚进去一只脚,突然又收回来,猛地一转身,柚绮没想到他会突然回头,躲得急,左手撞在柜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谁?!”男人如惊弓之鸟,立马疯狂翻找起来。
怕真撞上,柚绮连忙后退,没注意到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悬着一把椅子,后脚跟一踹,又是一声脆响,椅子砰地倒地。
12. 邪教
男人乍然死盯着那把普通到极致的红漆椅,随手按下墙中铁丝,暗门带着沉重的拉响缓缓关上,了无痕迹。
他一步一思量地迈向声源,手摸上挎在身上的包袱,柚绮看着那鼓鼓囊囊的袋子,慢慢靠近角落,远离男人。
“难道不是人……”他蹲下身摸了摸地上的凹坑,自我怀疑地自言自语,“是我太紧张了吗……可之前还好好的……”
突然,一声婴儿啼哭从男人身上传来。
“来不及了……”像下定了决心,他安抚地托着布包,再次拉出铁丝,闪身缩进墙内。
柚绮听见声音时惊了一瞬,见他又去开门,便紧随其后,成功在门关上前挤了进去,但男人动作太快,斗篷一角夹在墙缝里,怎么都扯不出来。
“啧……”柚绮抬头,借满墙自燃的火把望向男人的背影,那人像长了八条腿,快出了残影,几乎快看不见了。
她心一横,索性沿着线条撕烂,动静不大,好歹恢复了自由。
柚绮拉了拉斗篷,发现缺口处的衣摆若隐若现,只是暗室光线弱,不细看发现不了。
来都来了,她硬着头皮赶上去,脚步声距离渐短,终于在三条岔路口处看见了左隧道里的人影。
柚绮屏住呼吸,脱掉布鞋光脚走,避免暴露。
岔路都在岩洞里,看起来像是把后山挖空了,泥巴难得有了几分湿气,不至于踩一脚的灰。
一路走到尽头,又是两条岔路,前面的人举着火把顿了顿,选了右边。火光映在他脸上,柚绮心怦的一下差点炸开。
不对,这不是刚才那个人!!
这里居然藏了一个团伙?!
她回头,没了火把照明的洞穴黑成了一片墨,黑暗中似隐匿着无数只手,稍有不慎,便会被它们拽入地狱。
回是回不去了,柚绮别无选择,只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继续跟进。
几经辗转,路绕了不知几圈,她已经完全分不清方向了,那人拍拍挂在胸口的布袋,扶着墙下坡,几十米后,地面再次平坦,光线也强了不少。
一眼望去,宽敞的空地上放着一口足以塞下十个成人的大锅,底下柴火烧得正旺,周围围坐着二三十个披头散发的农户。
其中有几个像是领头的坐在最里圈,披着黑斗篷对烧红了的锅念念有词。
邪教?柚绮见那人找了个空位置坐下,发现他旁边正是自己跟丢了的男人,便躲开又一个刚到的人,贴墙而站,暗中观察这群古怪的人。
随后陆陆续续来了些人,围作一团的人们又大了一圈,粗略一数约莫四十来人,每人身前都摆放着大小不一的布袋。
“到齐了,那么开始今天的祈福吧。”一个黑衣人站了起来,指挥着其他人按顺序站好,嘴里嘀嘀咕咕地挨个摸顶。
锅里的水沸腾了,在大火的高温下咕嘟咕嘟地冒出大小不一的泡,破裂时水花四溅,带着余温洒向附近的信徒,那些人却像没有痛觉,依旧低垂眉眼,感恩戴德地回应着所谓的神明。
就这样?柚绮想起在外面莫名听到的啼哭声,视线再次落到最初的那个男人身上。
赐福完毕,除了黑衣人们,其余人归座,男人迫不及待地跪坐着,将包袱取下来,双手举过头顶,向面前的人哀求道:“长老,长老,帮帮我,帮帮我的孩子,只有您能救他了!”
“药神在上,可怜可怜这孩子吧。”说不清是沙哑还是苍老的嗓音,他接过包袱,也许是手法不对弄疼了婴儿,刺耳的啼哭从中传出,响彻山洞。
被这声音影响,其它被布包着的活体也开始挣扎,断断续续的哀嚎充斥着每个人的耳朵。
柚绮这才发现那些放在人们旁边的包裹竟都是装了人的!一醒过来便将原本平整的布撑出了无数个包,不规则形体般来回蛄蛹。
鸡皮疙瘩不受控制地冒出皮肤,血直冲大脑,她按了按胸口,控制住逃跑的念头。
黑衣人打开包袱,另一人熟练地拖来一个空盆,将锅里的黑乎乎的沸水舀出来倒满,热气滚卷而上,娇嫩的婴儿受不住这温度,哭声越发大。
男人不忍,迟疑地伸手:“长老……”
黑衣人将孩子递到他面前,平铺直叙:“舍不得就带走,残缺不全的孩子活不久,若要活,便求药神。”
“我……”男人双手颤抖,仰头道,“药神一定会救活我的孩儿吗?”
“药神神通广大,自会庇佑他,难不成你还相信山下的那群人?”
男人如当头棒喝,咬牙俯身一拜:“谢药神!”
黑衣人满意地收回吵闹的婴儿,双手抱起悬于盆上,柚绮目睹全程,连血液都凉了起来。
那是个没有下半身的孩子。
但从缺口看,应是先天的。
又一人端来一个小花瓶,里面也是和锅里大差不差的黑水,黑衣人点头,按住婴儿长短不一的手,猛地将其下半身按入沸水中,凄厉的惨叫经久不绝。
柚绮寒毛直竖,不忍再看,可那声音却像寄生虫死命往耳中钻,声声不落。
在场的人无不动容,纷纷挤在一起抱团取暖,微微发抖的身躯选择了屈服,理智却蛊惑着他们这是唯一的路。
地上待治的病人被这声音刺激,扑腾得更厉害了,人们不得不腾出手来安慰,柚绮听见最近的一个人一边摸着布袋一边叨着:“没事,没事,会好起来的,这比那些庸医好多了,不要怕,我会陪着你的……”
但收效甚微,随着婴儿叫哑了嗓子,气息逐渐微弱,地上的病人越发焦躁,几乎按不住。
残忍的治疗不知持续了多久,只是在所有人眼中都那么漫长,长到生命从自由走向牢笼。
见孩子不动了,男人急得抓狂,拉着黑衣人喊道:“长老,长老,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放心,药神已经为他赐过福了。”那人不为所动,将奄奄一息的婴儿放入提前准备好的药罐,只露了个头出来。
“带回去吧,每天记得换药,药材按月来取。”旁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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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人将罐子递给他,不顾其抖得不成样子,转身高声问道,“下一个是谁?”
人们确定了婴儿的呼吸后一喜,争先恐后地将自己的家人推上去,现场乱作一团。
男人端着自己的孩子,失魂落魄地离开人群,左脚踩右脚般往外走。
山洞的墙壁上已经装好了火把,不需要自己拿着,柚绮没法再亲眼看一次这样的惨剧,且斗篷的时间快到了,便跟在男人身后走了出去。
山路十八弯,崎岖而长,男人全程注意着脚下的路,许是谨慎怕跌,又或许他已经没了看自己孩子的勇气。
一路上深处惨叫不断,好不容易到了来时的入口,男人停在门前,失神地站着,迟迟未动。
柚绮有些急了,身后一阵响动,她忙贴墙缩小空间,一个背着背篼的中年妇人在男人旁边停下,不同于后者的恍惚,妇人满面春风,笑着拍他一下。
“黄任啊,怎么苦着个脸?家里人有的活了,该高兴才是!”
“啊……”黄任胡乱点头,按下隐藏的机关,门一卡一卡地打开,光泄了进来。
柚绮被刺得睁不开眼,怕错失良机,硬顶着强光踏出门,瞬间包裹全身的新鲜空气将阴霾一扫而空,她忍不住连吸几口,终于平静了些。
“欸,黄任啊,你媳妇知道你来么?”妇人边走边问。
黄任捧着一只手就能捏住的罐子,指尖烫得发红。
他应道:“知道,咱也没法子了,山下那些没打算救咱们这些穷人,这世道能活一天算一天。”
“是啊,你说你,当初娶阿灵的时候多风光,多漂亮贤惠的媳妇,大家都羡慕啊,又是亲上加亲,这孩子怎么就!”妇人直叹气,感同身受地骂着。
亲上加亲?柚绮看着只剩一口气的婴儿,心中五味杂陈——难怪,难怪这孩子会是畸形儿。
现代之所以严禁近亲结婚,除了伦理道德,最重要的就是这样十有八九会产下患有先天性疾病的畸形孩子,来到人世不仅饱受痛苦,甚至还活不长。
但这里的人显然没这个概念,只觉得是运气不好,还寄托希望于什么药神,实在荒唐!
听了这些话,黄任脸色沉了下来,转移话题道:“马婶,叔怎么样?成功了吗?”
“成了成了!”马婶指指肩上的竹篼,又笑起来,“镇上的大夫说不用药就没救了,还开那么高的价钱,我哪给得起!还是药神好啊,一个子儿没没要,就救回来了!”
这药神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柚绮听得烦躁不堪,她知道山里的人多没文化,但也不至于愚昧到去相信这种邪教吧?
把人装进罐子苟活一段时间,然后残缺着更痛苦地死去,他们问过病人意见了吗?
前面的两人聊了两句后便分道扬镳,但都走的小路下山,应是怕人撞见。
柚绮独自在大路上走了一段,直到完全看不见所有的小路了才取下斗篷,然后坚定地朝着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那人,一定知道些什么。
13. 闲聊
柚绮快步赶路,回到来时被叫住的路段,那个老人还是在院子里悠闲地晒着太阳,见她又回来了,便笑着打招呼:“找到东西了,丫头?”
“找到了。”亲眼见过那样的场景后,柚绮恐惧稍淡,大步走到老人身边坐下,尽量与其平视,“也许有点冒昧,但我可以问您一些问题吗?”
“……”惊讶于她态度的突然转变,老人转头看祠堂的方向一眼,再看向柚绮时已敛了笑,沉声道,“丫头,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东西?”
“您的意思是?”她还是不想直接暴露,最好能由对方先说出来,否则结局不一定能朝她希望的路径发展。
老人灰暗浑浊的眸子眯了眯:“没什么,你问。”
“老人家,您的家人已经下山了吗?您这样也不是个事,要不我帮您联系他们?”
“哈哈哈——算了吧。”老人不屑地轻瞥罐身,“他们巴不得我这个要死不活的残废在这儿自生自灭,而且我说了,我活够了。”
柚绮不解地歪歪头,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可是你们不是家人吗?您是生病了吗?罐子是镇上的大夫说要这么治疗吗?”
三连问问得老人噎了一下,看稀罕物似的盯着她:“……你这黄毛丫头,真是口无遮拦,也就是在这深山里罢了,出去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
柚绮啊了一声,忙捂嘴道:“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不问了。”
可别惹恼了这老人家……她暗想,话都说出去了,他要是不乐意说,也道过歉了,且年少不知事,应当不会计较,要是以退为进这招成功了,那更是赚了。
果然,老人哼道:“罢了罢了,反正我是个将死之人,藏了这么多年的心事有人说说也不错,我是不怕的,倒是你,好奇心害死猫,知道得多了,管不住嘴,是要付出代价的。”
柚绮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她对这里的任何人都没有什么信任可言,世界是她的敌人,她孤军奋战。
别提到处乱说,就是试探都得再三思量。
“嗯,我不会说出去的。”她好奇地挪近一寸,做出一副孩童咬耳朵诉秘密的样子,“是有什么故事吗?”
“故事?哦,当然当然。”老人好笑地摇摇头,院子正中央的那棵长了几十载的巨树随风摇曳,配合着他的语调一起一伏,枯叶零落。
“我二十多年前生了场病,二十……几来着,记不清,反正是搬上来之前,那时候恰逢村子里遭了祸,死了些人,我的病也没钱治,好不容易找到了个还是庸医,骗子!”老人恨道,“后来怕出事,我娘带着我们一家上山,跟着村子定居下来,但我的病还是这样,甚至日益严重,两条腿痛得动不了,镇上的人都是看钱的,这山里,养得活就不错了,病?哼,治不了!”
柚绮听着,唏嘘的同时发现不仅邪教的事可以问,还有尸体消失的线索也有着落了,这老人年长,那时的事肯定比刘嫂记得全。
“我娘怕我就这么死了,天天出门找治我的法子,日子一天天地过,我醒的时间也越来越短,本以为没救了,后来她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个人,带回来激动地跟我说这是药神在凡间的信徒,能救我。”
药神?!听见了关键词,柚绮不自觉抓紧衣摆,呼吸渐缓。
老人没发现她的异常,续道:“我可不信这些,但媳妇和孩子信,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就让他把我带走了,说过两天送回来。”他顿了顿,几分惆怅,几分失落,“后来我好了,但也变成了现在这样,全靠家里人照顾才能活的累赘。”
他平静地回头:“就是这样,还满意吗小丫头?”
柚绮没听到重点,便问:“那人真的是药神派来的信徒吗?”
“什么信徒,就是些旁门左道的邪术!”老人没把事情说得太细,他不太想回忆这些,“我老伴走了,儿子带着媳妇孩子下山了,我懒得下去,反正也见不得人,命数由天定,死了也不过一把黄土——好了,我回答完了,该你了。”
“啊?”柚绮感觉这答案像在敷衍她,且还有一肚子疑问没问,没想到就该自己坦诚相见了,“……您问。”
“丫头,我没见过你,不应当,我虽然被藏了数年,但别人不见我,不代表我见不到别人,你是哪儿来的?”
“我是前两天被家里人卖过来的。”这点子事没必要撒谎。
“哦——卖过来的,可怜孩子。”老人流露出疼惜的神情,“卖给哪家的?我们村一般不买外人进来,上次有旁人进村还是好几年前捡回来的。”
“赵祭。”柚绮答道,“我在给他干活。”
“那小子啊……”老人打量着她道,“丫头,你是不是读过书?”
“……”柚绮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话题转得太快,她也不知道对方问这个问题的企图在哪儿,只好答得保守些,“旁听过。”
“怪不得,谈吐不一样。”老人满意地点点头,越发稀罕这个丫头,“我以前在村子里教书,赵祭就是我的学生之一,他还上镇里学过一段时间,那孩子悟性高,可惜没科考的条件。”
柚绮发问:“我听刘嫂说村里只有村长、赵祭,还有一个寻亲的张叔识字,您也会吗?”
“刘嫂?哪个刘嫂?”
“……”她突然发现自己还不知道她的名字,“……阿氏你知道吗?他的姨。”
“阿氏,阿氏……”老人重复几遍后双眼一亮,“那个捡回来的孩子!知道知道,你刘嫂没说错,活着的就这几个会了,至于我这个老骨头,在他们眼里早就死咯!”
柚绮想起刚下山那天钱业提起阿氏身世时众人诡异的气氛,终于明白为什么心虚成那样了,原来真不是张叔的孙子。
老人还在侃侃而谈,不过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内容,柚绮本以为他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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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悲观主义者,如今看来,是她看差了。
“您的意思是阿氏他们不知道您还活着吗?”
“大概吧,反正也是多年没出来过了。”老人望着晴朗的天空,再次晃了晃脑袋,“这太阳,舒服啊,就是庄稼造孽了——丫头,我问你啊——”
话好密……
柚绮无奈地低头听他说,只觉得这老人家果然看开了,挺乐观。
“你是不是赵祭那小子刚娶的媳妇啊?”
???怎么又是这个问题?
这乐观过头了吧?!都开始八卦了!!
柚绮都解释无能了,仿佛丧失了所有力气和手段,生无可恋道:“……不是,我就是个干活的。”
“得了吧,小丫头,还想骗我。”老人胸有成竹地呵呵笑道,“赵祭从小就独来独往,别说这缺衣少粮的年头买个不相干的人回来供着,就是村里稍微疏远一点的同乡他都不怎么接触,性子冷淡惯了,干活他又不是不行,怎么可能平白无故把你买回来?”
柚绮摇头道:“他平时要和村里人出去挖井,忙得见首不见尾,家里的活就我干。”
“嗯?真有这么忙?”老人还是不信,但由于常年不露面,对现今的情况也没熟到可以质疑的程度,便暂时放过了她,“行吧,你们小两口的事我不多问,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机会来了,柚绮挺起背:“我听说下山是因为有尸体不见了,二十年前也是,真的吗?”
“这次的我不清楚……小丫头片子,尽问些不该问的。”老人不满地撇撇嘴,还是做了回答,“二十年前是有,还是我砍柴时遇到的,不过那人还活着,剩了口气呢,只是带回村子当晚就没了,想天亮了找人问问是谁家里人,好歹送回去。
“谁知第二天尸体就不见了,可天刚亮我那杨兄弟就去了镇上报官,尸体又拿不出来,他就被拿来顶罪了。”忆起往昔,他少有地降低了声调,不难听出其中的哀伤,“本来报假官最多受点罪打出去,可不知道怎么了,死者的家里人找了过来,掏出旧衣一口咬定是他害的。”
“什么旧衣?”
“就是死了的那人身上穿的,尸体不翼而飞,衣服倒回去了,你说奇不奇怪?可我们说不清啊,那人前一晚是放在杨兄弟后院附近的,衣服上沾了泥和花,当官的也不想在我们这些贫民身上浪费时间,直接就拍案定罪……”他停了下来,再无下文。
柚绮听懵了,两人相继缄默,一时村子再度重归寂寥,如同真正的空村。
这么说来,倒不像灵异事件,更像是人祸,柚绮暗自将信息记下来,可还缺了个重要的线索,便不得不忽略沉重的氛围继续问:“您还记得那家人是谁吗?住哪儿?”
老人将思绪拉回现实,迟疑道:“……好像是姓蒋……丫头,闲聊可别真动气,这么多年的事了,听听也就过了,犯不着再搭上一条命。”
14. 歹徒
“我明白。”柚绮乖乖点头,琢磨着药效快到了,得留足下山的时间,“打扰了,谢谢您为我解惑,我先回去了。”
“啊,对,你还要回家的。”老人颇有些遗憾,似乎很是不舍,只目送她起身,“丫头,今天的话可不能说出去啊,恐要惹祸。”
柚绮漫不经心地应着,刚离开院子又听他喊道:“丫头,我在这儿的事要保密,这两天有空再来陪我这个老骨头说说话!”
这两天……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
柚绮其实无法保证自己还有时间上山,但还是答应了,随后一刻不停地飞奔而去——算算时间,她只有不到一个半小时了。
这次没有再走错路,但怕有人会提前去房间看自己,她也不敢耽误,所幸山间人迹罕至,顺利地在太阳落山前赶到了山脚。
村子靠近村口这块是钱业划给他们的地盘,因此稍冷清些,再往里十几米才有其他人忙碌的身影。
柚绮披上斗篷,悄悄来到窗口,垫脚朝里望,发现一切如常,连刘嫂中午端来的吃食都还原封不动。
她松了口气,翻窗而入,脚刚点地,浑身剧痛和乏力再度来袭,五个小时的药效恰好过去,她一个没站稳,砰地与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再延长个几秒会死啊……”柚绮扒拉了两下没爬起来,认命地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趴好,让系统把斗篷收回去,静静等人来。
与此同时,一点落地声从另一处窗户传来,处于后院方向,像有谁也用同样的方法进来了。
柚绮闻声抬头,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撞入眸中,近在眼前,咫尺之隔。
?!好快的速度!
她疯狂往后缩,然而墙就在身后,怎么也拉不开距离,那人就蹲着看她手忙脚乱的狼狈,手搭在膝盖上,好整以暇地哼着古怪的曲调。
但柚绮怕的不是这个,而是这人身上那件与山洞里所见一模一样的黑斗篷。
难道自己被发现了?她心跳快得不正常。
擅闯民宅的“歹徒”毫无自知之明,撩起她的衣袖看了眼手臂上的绷带,又观察了会儿多处暴露在外的伤口,朝其衣襟伸出了手。
柚绮今天按这里的习俗穿了三件衣服,再里面还有包裹全身的绷带,她完全不担心对方有什么非分之想,或者说根本想不到这里。
现代人的思维也让她意识不到这人撩她衣袖是件多冒昧的事,比起这个,她更怕对方是想直接掐死自己。
叫救命是不可能的,先不说其他几个人应该都不在,就算有人听到赶过来,谁知道是救得快还是她死得快。
但即使她拼命仰头避让,那人的手依旧碰到了肩颈上的绷带,柚绮攥紧拳,抬起头抗拒地拿眼恨着他,做最后的反抗。
秋水般灵动的眼眸似藏有万里红枫,瞪人时像山火蔓延,烧得满目疮痍,无穷无尽。
反正求饶肯定没用,她宁愿先用眼神将对方千刀万剐。
黑衣人愣了愣,收回手,比划着问柚绮要不要扶她起来。
?柚绮满头问号,就这样???
她没好气道:“干什么?你谁啊?威胁完又装哑巴?不用你扶,我乐意趴着。”
黑衣人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便不再坚持,掏出一块布伸过去,用手指了指,似乎是让她认。
什么东西……
柚绮躲不过眼前晃来晃去的布条,厌烦地瞥一眼,刚活过来的心又死了。
有些透明的灰色布料上点缀着丝丝银线,给人流动的错觉,跟她在系统那儿买的隐身道具材质如出一辙。
是她被门夹住时自己撕烂的。
柚绮回来时有顺便找过,但因为没见着便只当风吹走了,没想到竟会有人凭这个一路找来。
她在布料和黑衣人之间来回看,明白了他一开始的奇怪举动什么意思——他在确认这些伤是否真的足以让她动弹不得,好排除嫌疑,确认后态度才好转。
怎么会来问她?她看起来很像有钱人吗?
“什么?这什么?”柚绮装作不懂他的意思,接过东西来回翻看,果然是时隐蓬上的,便又递回去,“你衣服坏了?我不会补,你再不走我要喊人了!”
“……”黑衣人又开始比划,但还没比几下,敲门声响起,有人来了。
“柚妹,你醒了吗?”是刘嫂。
应该是听见她说话了……柚绮张嘴想答,清风掠过,黑衣人乍然消失,屋内再次剩她一人。
跑得真快……
“醒了,进来吧,刘嫂。”
门一开,刘嫂寻声看去,猛地见她趴在地上,忙惊慌地上前扶道:“怎么在地上?快起来,着凉了怕伤恶化。”
“没事,是我自己刚才想试试能不能走路,没注意摔了。”
刘嫂将她扶回床上,掖好被子,发现她饭也没吃,忍不住嗔怪道:“不吃东西怎么行,是刘嫂手艺不好,不合胃口?”
“不是不是,我只是不太想吃……”不说还好,一说柚绮倒真饿了,走的时候没想到要吃了再走,折腾一回后才感觉哪哪儿不对,既透支又不补充体力,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
“不想吃也多少对付点。”刘嫂端起碗,“我去热热,待会儿送来。”
“……好,麻烦了。”
她前脚刚走,赵祭便回来了,几乎无缝衔接,柚绮从回来开始一口气没喘,身心俱疲。
“……回来了?”她露出招牌笑容,问着路上是否顺利。
“还好,就是物价涨了。”赵祭将麻袋放在角落,见她脸色比上午还差,眉头拧成一团:“不是让你别乱走好好休息吗?怎么气色更难看了?”
这话算是瞌睡来了送枕头,柚绮可怜兮兮地嘟囔道:“屋内有些闷,我想出去走走。”话音未落,她又话锋一转,自责道,“……不,没什么,在家里也挺好,一个人也没关系……我可以守家……”
“……”
她低着头不看对方表情,淡定等答案。
将近半分钟后,男人一字一顿道:“明天我还要去镇上一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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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你一起,如果你走得动的话。”
柚绮双眼一亮,惊喜抬头,情不自禁地真心笑起来:“真的吗?我可以出去看看吗?我走得动,走得动!”
这话配上一个还坐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的人简直像个笑话,毫无说服力,但赵祭却看着她满是期待的笑容许久未语。
“……”
怎么不说话,反悔了?柚绮笑颜渐褪,眼中的光又暗了下去。
啧,男人果然都是嘴上功夫,一到实际的就开始找借口推脱,还得靠自己。
闪着光的暖景一消失,赵祭回神,无所谓地哦了一声:“行,明天卯时启程,我先说清楚,要是走一半又不走了,我就把你卖给街上的人,别指望我背你回来。”
柚绮竖起耳朵,连连点头,虽然又被放狠话了,但她早已习惯,事成了就行,真是柳暗花明,峰回路转!
她心花怒放,讨好地盯着赵祭笑,要是有尾巴可能得摇出残影。
“……咳。”刘嫂敲敲未关的门,把饭递给赵祭,一脸“我懂”的浅笑,意味深长地指指柚绮,又点点头,默默退出去,顺带关上门,动作一气呵成。
“……”刚才什么进来又出去了?柚绮甚至没来得及打招呼。
赵祭无措地看着手上突然多出来的晚饭,不知该放柜子上还是直接喂。
“哈哈……”柚绮干笑两声,伸手来接,“真是辛苦刘嫂了,我自己吃。”
“……哦。”赵祭显然不太会应对这种场面,语气生硬,他极不自然地将碗放在一旁,起身往正屋去,“等等。”
外面翻箱倒柜好一阵,砰铃哐啷过后,他提着一把折叠小桌进来,将其架在床上,把碗端上去。
“吃吧。”
“……”柚绮稀罕地对着桌子又摸又看,“这个……你做的?你会手工?”
她还以为这里的人都是专精农业,其它方面没涉及,没想到还有人会手工业。
“略有涉猎。”赵祭提起装种子的麻袋,“我先走了,吃完刘嫂会来给你换药洗漱,别乱折腾,否则明天的约定随时可以取消。”
“好。”
为了保证明天的计划顺利进行,柚绮清理完后便躺下养精蓄锐,此时天色未晚,火烧般的橘红过后是金黄的光晕,在天际尽头层层晕染,像打翻了的调色盘。
她睡不着。
今天在山上见到的东西和听闻的事都太出乎意料,回来更是没想到那些人追得这么紧,竟然跟她差不多的时间到村子,差一点就露馅了。
明天她的伤估计还是老样子,要么靠系统,要么另想办法。
一想到负成四位数的积分,柚绮就悲从中来,狗系统!抠死了!!
正问候着系统的祖宗十八代,已经关紧的窗户再次卡啦作响,被人轻轻推开。
后院的……
柚绮平躺着,闭眼假寐,发丝在晚风中抚得皮肤微痒,她动了动手指,忍住了挠脸的冲动,不多时便感觉光暗了一个度,有人站在床边,挡住了光线。
17. 治疗
柚绮坐在靠墙的凳子上,缩了好几下身子躲避推搡,未完全结痂的伤口被挤压出丝丝裂缝,她嘶了口凉气,不知何处砰的一声闷响,来不及思考,又堪堪躲过一个人趔趄的脚步。
好在混乱的场景只持续了几秒,很快屋内的大半人都被赶了出去,大片的阴影过后,刺眼的阳光再度显现,柚绮抬头,十来个佩刀持铐的衙役围住柜台,手上拿着一幅画询问着什么。
柜台后面的通道散出荧荧微光,想来这些人就是从后面进来的。
柚绮用疑惑的眼神看向赵祭,似乎在讨要一个答案,但后者只是理了理袖口的褶皱,未搭理她。
“我没见过。”一个平稳的女音肯定道,“我每天要治的病人数不胜数,要真有几个像的我也记不清,如果要搜,请便。”
紧贴在药柜边的两个药童也跟着摇头,拘谨的笑容显得内向,但却从容不迫。
为首的中年捕头得到了否定的答案,侧身朝还坐着看热闹的两人投来审视的目光,抬步走来,唬得门口一干还未离开的患者阵阵惊呼。
柚绮眼睁睁地看着刀疤贯脸的冷脸捕头停在自己面前,却不敢起身,任由其傲慢地居高临下俯视片刻后将一幅画缓缓展开。
“打扰,请问姑娘可有见过这个人?”
柚绮依言细细端详须臾,本想装一装直接否认就是,谁知画上那人越看越眼熟,倒似真在哪儿见过,她忍不住伸手在画纸上点了点,努力在记忆中翻找起来。
见她迟疑,已经寻了整条街的衙役们顿时燃起了希望,一人低声循循善诱:“劳烦姑娘好好想想,此人是重犯,要是姑娘帮我们将他捉拿归案,定有重赏。”
话音未落,柚绮眼睛一亮,指尖微蜷,脊背后仰一个弧度——她想起来是谁了!
这画的不就是她那便宜大姑家的好色儿子吗!!
她张着嘴,答案呼之欲出,众人一喜,为首那人补充道:“只要是有关他的线索就行,或者有谁和他同行过?凡有关之人,均需逮捕。”
“……”等等……
柚绮如同被泼了桶冰水,动作僵在空中,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有点记不清……这位大哥,请问是与案子有关的人要抓还是只要与他有关便抓?”
外人问这个实属多嘴,但为了线索,捕头还是解释道:“怎会有关便抓?只是要将他的家里人一起抓来审问罢了——姑娘是想起什么了吗?”
“……”柚绮装作认真思考的样子,犹豫起来。
虽然不知道这人到底犯了什么罪,且她已经被卖出去,算不得家里人了,但要是被牵扯上,保不齐他们会不会死缠烂打,到时候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啊,我想起之前在山里好像遇到过一个相似的人,但只见过一面。”柚绮真诚地抬起头,碎光洒进星眸,璀璨无害,“就是西边那座山,具体的位置我也说不清。”
也算是个收获,捕头道过谢,又转向事不关己的赵祭,在其摇头后带着手下来到门口,清咳一声,拔高音量:“今天有要犯追查,为避免犯人混淆视听,此街暂封,所有人收摊排好,检查后立即离开,不得逗留!”
“……可是我们的药……”一干瘦男子底气不足地争取着。
“那也得明日再来。”捕头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上头的吩咐,我们也只是奉令行事,还请配合。”
不满的人群在嘀嘀咕咕的抱怨声中被驱散,药童上前关好门,锁上铁栓,端着燃烧的烛台向柚绮道:“请跟我来。”
她回头看赵祭,得到应允后便在搀扶下起身,慢慢跟着光源往里间去。
今天突然闹出这档子事,她倒更想直接回去,越在是非之地待着越是麻烦,但离奇的是她没在任何人脸上看到应有的慌乱,就好像……这些能审判罪恶的人无足轻重一样。
不知何时那大夫已经提前到目的地做起了准备,最开始那药童也不在,带路的是个女娃,脖子上系了一根红绳,末端打了个小巧的蝴蝶结,两个扎起来的发丸子衬得其伶俐乖巧。
“今天师父一早便准备好了药浴和针灸,再正正骨,应该没什么问题。”许是一路太过沉默,女孩主动打破了僵局,“赵哥哥,这是你妹子?可我记得你没妹妹啊。”
坏了,刚才敷衍的说辞好像被听去了。
柚绮想解释又不好插嘴,见赵祭半天不答,便悄悄拍了下扶着自己的手,示意他说话。
“……哦。”赵祭心神不宁地应道,“是我捡的。”
“捡的?”女孩脸上写满了疑问,“捡到时伤就这么重吗?昨天你突然来找师父,我们都没准备,还猜是谁让你这么上心呢。”
赵祭嗯了声,不想多说。
女孩拉开一扇木门,螺旋状的楼梯直达暗室,里面漆黑一片。
她熟练地踏进黑暗,手中的蜡烛忽闪一下,几近覆灭,复又重燃。
“治好了她回家吗?”她还是好奇。
柚绮注意着脚下的路,随着身后门关上,她听见身旁人答道:“回。”
“这样啊……”女孩终于换了个谈话对象,“姐姐,你是镇上的吗?家离得远吗?怎么会受一身的伤?”
好健谈的孩子……
柚绮字斟句酌道:“我住山里,伤是……一点意外,麻烦你们了。”
赵祭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是被他买回来的,她便顺着话说,免得出差池。
“山里……”女孩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撩起台阶尽头的布帘,浓郁而纯粹的药香直冲天灵盖,并无不适,反而有安抚的功效。
柚绮往里看去,发现虽是不轻易见人的暗室,光线却集中在唯一一处床榻上,由高处的天窗引进,扩散成上窄下宽的喇叭状,仿若医院里的手术台。
“来了?”蹲在床边的人伸手试了试药浴的水温,弯起手指敲了敲可装下两个成人的大浴桶,圈圈涟漪泛滥,半褐的透明液体柔和地荡漾着,“先泡两刻钟再看别的。”
女的?柚绮回想起回答衙役的女声,本以为是那药童,此时再听见同样的声音才发现自己想差了。
她一直以为这个被人夸上天的大夫是男人,毕竟这个时代女子能出头的并不多,对于看伤口一事做了不少心理建设,现在看来是多余了。
那大夫从阴影中站起身,秀气清冷的面庞白润似玉,脖间戴着一条编成麻花的项链,坠着一个装满透明液体的小瓶子。
“怎么?想留下来?”她接过无法自理的病人,觑杵在原地不动的赵祭一眼,“男女有别,再不走我可要赶人了。”
男人不自在地别过脸,转身掀帘,闷声道:“交给你了,我去外面等。”
药童跟着出去,顺便贴心地把帘子两边固定好,留下两位姑娘大眼瞪小眼。
“把衣服脱了。”大夫言简意赅。
知道只是个必要环节,柚绮大大方方地解开衣带,奈何做不了大幅度的动作,大夫看出了她的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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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很贴心地帮忙褪去衣物,解开绷带。
在看到那破破烂烂的身躯时,纵然阅伤无数的医者也不免动容:“……怎么搞的?赵祭打的?”
???柚绮愕然,这思维有点飘啊!
“不……怎么会,怎么这么问?”
大夫扶她躺进温热的药盆,水源一接触到破损皮肤便像检测到病毒的白细胞,立马长驱直入地钻入血痂,刺激得主人抓着木盆边缘的手不住发颤。
痛死了……这跟上刑有什么区别……
柚绮被折磨得头晕眼花,身旁守着的人按住她企图往上逃的肩膀,答道:“我第一次见他时,他就像只野兽在林子里与猎物搏斗,血人似的拎着力竭的公狼往回走,拖出一条血路。”
病人被神经中枢真实传递过来的剧痛逼得说不出话,勉强理解意思后胡乱嗯了两声,又听大夫道:“对自己都这么狠的人,难说会不会对旁人下手,你这身伤从外形看确实是被人打出来的,还有些刀伤……要报官吗?”
报官?现在就把他抓走?
柚绮被最后一句话逗乐了,分神憋出一句话:“……不是他……你这样都和他做朋友……就不怕……”
大夫笑了笑,用瓢舀起热水加入渐凉的药水中,话锋一转:“你家里人呢?放心你和一个男人单独来看病?”
“我家里没人……”柚绮适应了些,脑子能思考了,周遭包裹全身的水终于有了存在感,“……这水……”
这一大桶用来泡,她觉得“奢侈”二字已经不足以用来形容这种行为了。
明白她的意思,大夫嘲讽地冷哼道:“一点水罢了,底下的人用不着,上头的人却挥霍无度,就算是灾年,也没珍贵到滴滴如金,不过是被霸占了去,白白拿人做苦力。”
从某个角度来说,她在此地应该也算中上层人士,但柚绮却听出了丝丝怒意:“蒋大夫——”
“叫我书杏就好,能进这间屋子的人不多,来了就不必见外。”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架子上抽出一筒卷好的布包和捣药的杵臼,放入药叶慢条斯理地捣起来。
“……今天被通缉这人犯什么事了?”柚绮试探着打听道,“是才开始抓的吗?”
“听闻是污人家姑娘清白未遂,恼羞成怒杀了人——昨日开始的,镇子都封了,进不来出不去,今早才解封。”蒋书杏细细碾着手中的药渣,常年浸在药汁中的十指没有大家闺秀的白嫩,与“纤纤”二字毫不沾边,但仍不掩其骨节分明,捣捣有声,应是时常锻炼着的。
柚绮明了,难怪昨日赵祭没能带人回来,原来是这么个“有事”法。
“原来如此。”
“人本身抓着了,今日莫名跑了,才追出来找,没几天太平。”蒋书杏舀了一勺冰凉上药渣,仔细涂抹在柚绮肩膀的伤处,感觉到患者抖了一下,便安抚道,“有些刺痛是正常的,忍忍。”
“唔……嗯——”敷了药的皮肤像被密密麻麻的蚂蚁啃蚀,痛痒难耐,柚绮强忍住上手的冲动,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你知道把人装进罐子治病的方法吗?”
“嗯?”凿药的人顿了顿,继而摇头,“从未听闻。”
“那有这个唔……有这个可能吗?”柚绮深呼吸道,“罐子里装满药,日日更换,延长不可治之人的寿命。”
“……什么?”蒋书杏蹙起弯弯秀眉,神色复杂,“……你从何处得来的想法?限制他人行动强行续命,与禁术何异?”
18. 犯人
“……”蒋书杏深恶痛绝的语气让柚绮犹豫了,她们才第一次见面,连熟络都称不上,如果将事实全盘托出,搞不好引火烧身。
“没什么,只是在村里听说了这个办法,还以为是什么偏方。”
“别偏听偏信,且不说此法违背伦理道德,单论成功率便不堪入目,如何能行。”蒋书杏边加水边道,“……还是说你有想续命的人?”
???不是,这大妹子怎么这么会举一反三?
再次热腾的水汽熏得范围之内的皮肤泛起一层粉红,氤氲外溢,柚绮哑了半晌,抬手勾下湿透蜿蜒贴在脸旁的发丝:“不是,我也是不太信,所以想问问你……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真的可以,那泡的药可能是什么东西?续命这种事还是太……”
她眨巴着好奇的星眸,竭力做出单纯发问的样子,蒋书杏盯着她默然良久,殷唇张合:“那也是提前掏空人底子的药,等人的身体被榨干,也是一样的结局,且定会更加痛苦,用药期间也不见得会多轻松,没有尊严地苟延残喘,少有人会选择这条路。”
果然吗……
柚绮低了头,又想起山上的那个老人和在山洞里的见闻,一时失去了说话的欲望,于是两方相继沉默,唯有水声哗啦,溅起朵朵水花,仿若袅袅烟丝。
药浴完毕,柚绮各处上好药,检查了几处骨折和脱臼的地方,无大碍,但伤筋动骨一百天,总需要时间来恢复。
随后蒋书杏给她裹上布,打开卷包,在简陋的病床边展开,根根细长的银针随着她的动作一字排开,寒芒遍体,光看便激得人热血冲头,心脏骤停,恨不得长出八条腿跑路。
柚绮一看见满床的针,霎时感觉头不痛了,腰不酸了,腿也有劲了,直接一把撑起来往角落里缩。
“大、大夫,我觉得自己还没到要用这个东西的地步……”她承认自己怂了,这一大把针扎下去,不给她扎漏气也要扎成个刺猬,“我好了,真的!我现在就可以下床了!”
“少来。”蒋书杏对这个反应见怪不怪,她抽出一根四厘米长的针,好笑地在她身上比了比,“躺好,扎一遍比你躺半个月都强。”
柚绮看着在自己手上蠢蠢欲试的银针,内心发出尖锐的爆鸣,忍不住苦了脸,可怜巴巴地拉了拉堪比恶魔的大夫:“大夫……书杏,可不可以不扎,这伤没事的,求你了。”
天知道她有多怕打针,以前发高烧到四十度也坚决不用针,难受得神志不清仍宁愿吃药熬着,等烧自己退。
只要烧不死,她就绝对不打针不输液!
蒋书杏低头看着湿发披了一床的病人,没有第一时间拒绝——那只攥着自己衣袖的手还在微微发抖,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连带着祈求和水光的眼睛也染上楚楚可怜的淡红,像一只受惊了的兔子。
“……”她突然有些不忍心了。
柚绮看出了她的动摇,连忙乘胜追击,轻轻按下横在自己面前的利器,诱哄道:“书杏姐姐,你最好了,我们出去吧,赵祭还在外面等呢。”
不提还好,一提到赵祭,蒋书杏立马想起自己答应了那人要治好柚绮,当即回神,稍提音量:“阿容。”
听见唤,那女药童应声进来,又听师父道:“按住她。”
?!!柚绮大惊失色。
想跑来不及了,她被一头雾水但善解人意的阿容强行按回原位,伤患到底挣扎不过健全之人,即便跳脱得像条砧板上的鱼,最后还是以阿容的胜利告终。
“好了好了,瞧你吓的,没那么瘆人。”蒋书杏无奈地摇头,面对床上失去了求生欲望,摊成一摊烂泥似的柚绮,她只得拿起银针妥协道,“少用些,就扎点关键部位,成?”
“……真的吗?”柚绮支起脑袋,牙咬得在脸侧鼓起两个包。
“真的。”蒋书杏笑着,眼疾手快地在她右手的穴位上扎上第一根针。
柚绮被措不及防的一下进攻惊得差点跳起来,被阿容死死摁住,随后又是第二根,第三根……
凡被尖锐物体侵入的部位先是疼痛,后是麻木,紧接着便失了力气,她感觉自己像个巫蛊娃娃,被人用凶器钉住四肢,身不由己地在砧板上放血风干,催化枯折。
柚绮失神一瞬,强制拉回思绪,憋着一口气忍受不同部位传来的异样触感,犹如等待审判的死刑犯。
要不是现在手脚发软,她毫不怀疑自己会抖成筛子。
“……还没好吗?”她听见自己声音在发颤。
蒋书杏嗯了两声,说快了。
柚绮信了,又熬了不知多久,她感觉自己实在撑不住了,便又问:“还有多久?”
“快了快了。”
漫长的煎熬无限加时,等柚绮绝望地第三次问进度时,眼角余光瞥见空空如也的针袋,她顿时大脑死机,心中明了。
好歹毒的大夫!!!
“……你不是说只扎一部分吗?”她怨气冲天地切齿道,“骗子。”
“嗯?”蒋书杏动作一滞,又扎下去一根,她乐了,“我是大夫,我说少扎了就是少扎了,空口白舌地污蔑,我可是会生气的。”
说着,她将指间的针转了圈,白光反射,翻飞如花。
“再加半个时辰,我看看别的伤处。”
什么?!
“等等等等,错了错了!我错了!不是骗子,你是好人,嗯,大夫,你最好了!”
“噗嗤!”阿容很不给面子地笑了出来,柚绮的状态早不用她干苦力了,便一直候在床边学手法。
柚绮完全顾不上这些,一个劲儿求爷爷告奶奶,尊严?什么尊严?她才不管!
蒋书杏听她语无伦次地胡说八道,嘴角泛起一抹笑意,睫毛似扇合的蝶翅,藏起眸中情绪。
柚绮口干舌燥地说了半天,始终没得到回应,时间仿佛也失去了概念,没有新的针再落下来,意识开始飘散,浮浮沉沉,混淆现实与梦境。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过了一会儿,昏昏沉沉,绝望之际,她忽然感觉手上一松,接着各处密集的针头都被拔了出来。
“好了,可以了,再躺会儿休息一下——倒像我欺负你似的。”蒋书杏熟练地取出所有银针,放在一旁交给阿容收拾。
柚绮蜷了蜷手指,知觉恢复了些,她偏头去寻“罪魁祸首”,见对方只是埋头检查着成果,既无嘲笑之意,也无轻蔑表示。
多的半个时辰是肯定没有的……想起自己刚才哭爹喊娘的样子,她反而尴尬起来,哈哈干笑道:“……书杏……”
“扎针怕成这样,听赵祭说你挨打时站得比谁都直,狠劲儿不输一头成年的野狼,那个时候不更可怕些?”她淡淡开口,听不出喜怒。
……赵祭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柚绮又不能直接说那时自己已经神志不清了,更不能把系统供出来,便敷衍道:“我没想太多……”
她突然闭嘴,张嘴问道:“你刚才不是还问是不是赵祭打的?”
“……转移注意力罢了。”
“……”
柚绮两眼发直,再一次失语,这个女人、这个女人……绝对不是个善茬!!
蒋书杏躲开视线,叫阿容给她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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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绷带后扶起来穿好衣服:“今日又封了街,估计还得在堂中略坐一坐,先上去吧,此间潮湿阴冷,不适合久待。”
三人刚踏出去,带着金镯的药童立马迎了上来,神色慌张:“师父,师父!刚才那个通缉犯朝咱们这边跑了,齐捕头带人来抓了!”
“嗯?让他抓。”蒋书杏镇定自若地沿着楼梯往上走,“又没包藏罪犯,不必心虚。”
“不,不,已经抓到了!”少年气喘吁吁地赶到前面拦住,似乎已经赶了很长一段路,他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能上去,那人见到赵哥哥后突然发疯,指控他有个妻子是自己的表姐……”
他踌躇着看向状况外的柚绮,后者反应过来,这是要把她一起抓了才算完?!
有二十年前的案子为先例,一旦进了牢,八成没人能完好无损地走出来,最大的可能是不被那昏官当成一回事地直接拍板定论,到那时窦娥来了都洗刷不了冤屈。
“现在是什么情况?”柚绮追问道。
“赵哥哥说自己没有妻子,说他是得了失心疯。”药童急道,“但齐捕头非要验证一下,还强调刚才来查人的兄弟说过今天他旁边是有个姑娘……”
“他要我出面让那犯人认?”
“……是。”
蒋书杏抿唇:“那要是不呢?没有证据的事,谁能证明今天他们两人认识?人都走了,难道要逼一个陌生人把人给他翻出来?”
“赵哥哥也这么说,但那犯人又说可以回村里问,总有人知道。”
柚绮只觉得荒唐,冷笑道:“倒是步步紧逼,说没点目的我是不信的,这些捕头衙役就有空听一个犯人胡诌了?”
“是……但现在那犯人说什么都不肯离开,就在门口闹起来了,要死要活的,还说自己犯法都是因为表姐,这话一出口,再无辜的人也白不了。”药童手足无措地向师父求助道,“师父,我们怎么办?要不要……”
他心虚地直偷瞄柚绮的反应,想法几乎写在了脸上。
确实,任谁来也不会为首次见面之人冒不必要的险,柚绮发现自己居然很能理解他的想法。
问题一抛出来,楼梯间的四人同时闭上了嘴,腐烂的死寂弥漫在这片狭小空间中,但答案显而易见。
柚绮握紧拳,指甲刺破皮肤,熟悉的疼痛让她长吁口气,到了不得不接受一件事的时候,再不愿相信也得信了。
“没事,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去跟他们说。”她绕过三人,扶着墙径直上楼,脚下一步一响,不知是不是暗室的缘故,声声回音萦绕耳边,让她本就乏力的双腿越发疲软。
真没骨气!
柚绮暗骂着,赌气般加快步伐,盯着门缝外的隐隐光源挺起背,什么牛鬼蛇神,她还偏就要会上一会,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大不了直接用系统传走,通缉躲藏一辈子也比坐以待毙的好!
抱着这样的想法,柚绮定下心,在门前停下,她深呼吸后伸手摸上光滑的木制暗门,刚一发力,身后一只手乍然伸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腕。
柚绮惊一跳,耳边听见蒋书杏依旧平静的声音:“你要自首?赵祭怎么办?”
“总不能留他一个人面对不属于他的压力。”她自认为还没那么丧心病狂。
“他已经否认了,你们口供都对不上,结果又有什么不同?”
“不,我不认罪,我没罪。”柚绮转身看着她在黑暗中无光扩大的瞳孔,郑重地表明自己的立场,“但事情必须说清楚,如果我把责任全部推给旁人,让赵祭替我承担责罚,我和那个犯人才是没有任何区别。”
19. 周旋
“……”蒋书杏盯着她看了两秒,松了手,“倒是个犟性子。”
“……多谢。”得到了理解,柚绮弯了眉眼,轻推开厚重的暗门,刺眼的白光泄进来,晃花了眼,“等会儿我就说你们不在,免得牵连。”
“放病人独自出门可不是我的作风。”她朝少年招招手,“阿歧,你和阿容待在这儿,没我的允许,不许出来。”
“师父……”阿歧不甘地拉拉她的衣袖,想阻止这可以称得上愚蠢的行为,被后者一个训斥的眼神惊得松了手,“……是,师父。”
不知她有何应对的办法,柚绮不多劝,首个踏出门,迎着丝丝气流原路返回,不多时便听到了不远处的争执和辩论。
她加快脚步,被伤处逼得一瘸一拐,蒋书杏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似乎并不担心外面的情况,也不打算搀扶一把。
“你们凭什么把罪都归在我身上?!她就逍遥法外!没这个理!!”熟悉的公鸭嗓喋喋不休地嚷着,哭得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她是主使,逼我去干坏事,不把她抓了,我死不瞑目!”
“证据呢?死缠烂打有什么好处?”赵祭的声音,不耐烦的语气,“栽赃嫁祸罪加一等。”
“你们去查啊!亲手害死自己爹娘的扫把星能是什么好人?!”
什么?柚绮愣了愣,原身的爹娘是……
同样听见了这话的蒋书杏见她突然顿住,正想让她别在意,外面突然一声巨响,不知谁惊呼出声,紧接着便是那捕头的警告:“冷静些!配合我们行事,就算他话有失偏颇,也得我们找那姑娘证实。”
“我说了不清楚,随你——”
“怎么了?好大的声响。”柚绮陡然拔高音量,两步转出阴影,将自己完全暴露出来,见地上倒了一排的椅子,顿时忧愁地沉下脸,“……是还没找到犯人吗?”
赵祭猛地回头,眼中似有火苗,惊怒非常:“你!”
“就是她!她就是我表姐!”那少年一见柚绮便像个狗皮膏药往上贴,被衙役拦住后不满地指着她念叨道,“是她,是她,我表姐!他媳妇!就是她前两天怂恿我杀人!抓啊!人都在眼前了!”
“你只是个犯人,安分着!”这捕头不是那刀疤脸,长得像个白净书生,他命人制住突然亢奋的少年,向扶着墙弱不禁风的柚绮迈出一步,拱手道,“姑娘,在下公务在身,方便配合一下吗?”
“这……”柚绮偷偷瞥待在暗处未露面的蒋大夫一眼,见她尚未表态,便艰难地迎上前,抬起憔悴柔弱的琉璃眼眸,无害地笑着,“您说,我知无不言。”
赵祭几次想阻止,都被她有意无意的眼神堵了回去,只得烦躁地靠在一旁静观其变。
“多谢。”齐捕头让开空档,向着少年的方向摊开手,“这人你认识吗?”
柚绮疑惑地往前凑,脚一拐差点摔桌子上,她抱歉地对惊讶想帮忙的捕头笑笑:“不好意思,我行动不便给您添麻烦了。”
她又细细地看了会儿面前蓬头垢面的暴躁犯人,讶异地睁大眼睛,轻捂嘴:“啊……魏显睦!”
被唤的人挣了几下,龇牙咧嘴地恨着她:“我还以为你要装不认识呢。”说完又做出一副示弱的模样,哀求道,“表姐,我都按你说的做了,你不能拿我顶罪啊,敢作敢当……”
齐捕头问道:“你确定这人是你亲戚?”
柚绮惊恐地抹着毫无泪花的眼角,心痛点头:“……是,他是我大姑的儿子,没想到几天不见,就疯成这样。”
“那他说你和赵祭是夫妻也是真的?”
“夫妻?”她忙摇头,“我只是个干活的,受恩公照顾,不然早不知饿死在哪儿了……”
柚绮低头哽咽,偷摸拿眼去瞄赵祭,后者别过头,看不见表情。
齐捕头拧眉,旁边魏显睦又叫嚷得人头疼,他从袖中掏出一块叠好的布块,一把塞犯人嘴里,四周总算安静了不少。
忽略被按住之人的抗议,他再次发问:“还请姑娘把事情说清楚,比如为何还未出嫁却住在了别处,是否有隐情……否则齐某也只能公事公办,带姑娘回衙门一趟了。”
他说得很委婉,柚绮听懂了言外之意,她处境特殊,被怀疑也是意料之中。
“我……我是被大姑卖给恩公的。”她不知道这里贩卖人口犯不犯法,但这个时候真假参半才是最好的选择,“灾年难熬,家里没了吃食,大姑和姑丈就用我换粮,刚好恩公差个打理家事的……”
柚绮边说边挤眼泪,说到最后竟真湿了睫羽,似珍珠般挂在细密的睫毛上,实在有些我见犹怜。
她无意似的摸着手上的绷带,声音低哑:“前两天我受了伤,动弹不得,一直躺着,今日稍好些才跟着恩公出来看病,没想到……”
齐捕头再次意识到这姑娘身有残疾,便顺手拉了把椅子起来,示意她坐:“这么说来你前几天并没跟他碰过面?”
柚绮点头坐下,仰起无辜的脸:“齐捕头,他到底怎么了?我那天跟着姑丈去要债……被卖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我这表弟了,怎么会……”
“此事说来话长。”齐捕头摇头,不愿多说,“姑娘,虽然你的说辞暂无纰漏,但案子重大,还需要进一步调查,方便带我去你现在住的村子看看吗?有其他人作证,我也好交差。”
“村子?”柚绮拿不定主意,只得看向“恩公”,赵祭接受到求助信号,轻叹口气,走了过来。
“村子偏远,坐牛车也得几个时辰,舟车劳顿,捕头怕是坐不惯。”
“少拿话搪塞我。”齐捕头似乎跟赵祭很看不对眼,口吻越发不满,“我刚才问你这姑娘的事,你咬死了不知行踪,却把我们堵在门口不让进去,是何居心?我还没拿你的罪——”
“是我擅自带柚绮去疗伤的,赵祭不知情。”平静的女声及时打断了他的责问,蒋书杏信步走出拐角,一扫堂内杂七杂八的人,眸子微沉,“看来今天不宜出诊,倒是我打扰了齐捕头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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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柚绮安分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些不同的意味,不说过于大胆,单论隐约将矛头指向自己这一点,就已经超出了预料。
“书、蒋大夫多虑了,我只是秉公办事。”齐捕头态度突然柔和了不少,不知是不是错觉,比起之前在公众面前的疏离感,现在的他似乎更近人情了些。
“小女子也没打算阻挠齐大人办事,只是凡事讲个证据,单凭一只疯狗乱咬人便定下嫌疑人,是不是有些草率了。”蒋书杏顺势坐在柚绮旁边,替她理了理衣袖,“柚绮的伤太重了,需要留在我这里观察几天,暂时不会回村里。”
“书杏!”明白她的意思,齐捕头忍不住呵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事实,并非不分青红皂白之辈,你何必!”
“齐大人,注意称呼。”蒋书杏蹙起细眉,转而又笑,嘲讽至极,“大人当然公正!否则怎么会为了平民愤不惜大义灭亲!连结果都没有却可以亲手送自己妹妹上断头台,我一介医者罢了,怎配说大人什么?”
此话如一把刀直戳进齐史心口,把那皮开肉绽的旧伤刮得鲜血淋漓,不堪入目,像最后遮掩疤痕的体面也被人无情掀开,公之于众。
他滚了滚喉头,捏着刀鞘的左手用力到发颤,青筋显露,面色阴了又阴,最后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极力克制。
“书杏……我说了我们之间有误会。”齐史想上前,又硬生生止住,不,现在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他咬牙将话题扳回正轨:“那赵祭呢?我跟他回村子也行。”
“他也住这儿,不然留柚绮单独在这儿,就像你把齐禾一个人扔在别人家一样?”蒋书杏冷笑着,破罐子破摔的质问模样和之前游刃有余的她判若两人。
柚绮感觉抓着自己手的力道又重了几分,对方的情绪变化一览无遗。
这两人……有故事。
“他也留下?”齐史好不容易装出来的淡定被这句话再次打破,“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能留别的男人在家?你又不回蒋……”
“齐大人好大的官威!连我的私事都要管。”蒋书杏一拍椅子把手,清脆的声响无端骇人,她浑身冷冽如寒霜,起身道,“我该关门了,请齐大人下次来的时候带足证据,否则想平白冤枉我的病人,怕是还如不了你的愿。”
“书——”齐史不甘心地想改变她的想法,被身后手下的一连串的低呼声打断。
“大人!齐大人,魏显睦晕过去了,多半是之前的药力未清干净,万一……”
“……”他看着突然软成一摊缩地上的人,心漏跳了一拍——偏偏这个时候!
可案子尚无定论,唯一的犯人出不得事,齐史只得硬着头皮叫住翻锁的蒋大夫,用商量的语气道:“蒋大夫……此事我会再查,但需要时间,还请你不计前嫌,帮我吊一吊他的命……”
“死刑犯还需要吊命?”她嗤笑一声,“恕我技艺不精,做不到。”
20. 算命
“……”齐史回头看着嘴唇开始发紫、浑身不断抽搐的犯人,眉头不禁拧成了疙瘩,他这些年来始终以查案抓人为己任,交到他手上的案子完成率几近百分之百,此次又怎能出差池,“蒋大夫,若你帮我这次,上回你说的东西我答应了。”
他背对着蒋书杏,低沉的嗓音溢满了妥协与不悦。
“当真?”蒋书杏眼中跳跃着光芒,明显被打动了,她要找的东西的重要程度似乎已经超过了所谓的恩怨。
“当然,我从不许空诺。”
柚绮见蒋书杏当机立断,起身上前查看起魏显睦的伤势来,她便面露担忧,亦步亦趋地跟在大夫后面,看起来很担心自己表弟的状况。
趁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这两人身上,她暗自垂眸观察地上突然濒死的人。
刚才她出来时魏显睦还活蹦乱跳的,指着她就是一顿污蔑,现在却猝不及防地两眼一翻晕厥过去,简直是防不胜防。
除去原本便沾满干草碎屑的杂乱头发和似在猪圈里过了夜的衣着,他同样算不上干净的脸此时像被瞬间抽干了血,惨白之上的暗紫唇色几乎完全变成了黑色,两极分化的色彩同时存在于同一张脸上,随着昏死之人不受控制的颤抖模糊了界限,犹如一幅被水浸湿的黑白画,毫无生机可言。
“他吃了什么?”蒋书杏骤然发问,不可思议中带着一丝诧异。
“我们也不清楚。”一人回道,“昨天他在牢里莫名中了毒,也没闲杂人等接触过他,救过来后明明没事了,不知怎的……”
大夫不知何时敛去了原先满不在乎的神色,精致的五官挤在了一堆,下指令道:“抬后面去。”
衙役们不知所措,直到齐史暴呵一声“没听见吗”才纷纷行动起来,七手八脚地把魏显睦抬起来,紧跟在蒋书杏身后。
柚绮懂事地让开位置,同赵祭一起走在队伍最末端,见最前面的蒋书杏一路行至药柜后面,掀开遮光帘,里面只摆了一张简陋的木床,单薄的被褥叠在床脚,光斜泄进来,惊起浮尘飞扬。
柚绮没有进去的理由,便与众人一起坐在边上等,倒是齐史跟了进去,美名其曰监视犯人以及打下手。
她选了个没人的角落拉了拉始终在自己附近一米之内的赵祭,悄声道:“这个齐捕头也会医术吗?”
“不知道。”赵祭盯着焦头烂额的一干衙役,见没人注意他们,便抓住柚绮的手压低声音,“等会儿里面一乱,我们就跑。”
“什么?”柚绮眨眨眼,有点发懵,“怎么跑?街上都封了。”
“抓到人后解了。”
“蒋大夫怎么办?”
“我跟她说过了。”赵祭小步往外挪。
“什么时候?”怕惊动衙役,柚绮不得不跟着挪。
“刚刚。”
“我怎么没听见?”
“眼神交流。”理所当然的语气。
哈?柚绮开始怀疑这话的真实性了。
她回头想再看看里面的情况,但柜子挡完了视角,只能看见忽起忽落的帘角,手腕上的力度忽地一紧——这是准备好跑了。
她深吸口气。
“愣着干什么?!端水,拿药!!”房间里猛然一声怒骂,震彻药堂。
随后齐史满手血地扯开帘子,火冒三丈道:“别闲着!帮忙!!”
众人忙不迭应下,场面顿时乱了起来。
“走。”赵祭果断行动。
柚绮也知道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两人趁里面忙得不亦乐乎时成功全身而退,牛车还栓在门口,赵祭轻抽鞭子,黄牛低哞一声,板车启动,载着两人踏上归途。
见她还看着药房,赵祭解释道:“我们在才会拖累她。”
“我知道,直接走就只涉及我们两人,留下来她反倒会被我牵连,安上包庇的罪名。”柚绮早就知道什么选择会有什么后果,不然也不会真把蒋书杏一个人留在那里。
街道一解封,谋生的百姓便似无处不在的微生物,见机行事般再次摆上小摊,人声鼎沸的场景与来时别无二致。
“可是等魏显睦醒了找到村子去,你们怎么办?”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他知道自己住在哪儿,不管是山上还是山脚,总能顺藤摸瓜地找过来,这才是祸患之始。
牛车逐渐驶出清平镇,在拱桥上留下两行混着碎草的泥渣,飞鸟掠过朦胧天际,落在新生出嫩芽的枝丫上,贪婪地啄食着水分。
赵祭拉着绳子往右一抽,牛头转了个方向,沿着河床走向了另一个陌生的林子。
“所以我们现在去办第二件事。”
柚绮没答,她看着路边缓缓倒退的稀疏枯木,安静地托腮坐着,手上的绷带不知被什么扯松了,半掉在空中,干涩的风钻进伤口,引起阵阵钝痛。
土路狭窄陡峭,越往里走越是人迹罕至,无人在意的板车被一片竹林掩去行踪,两人不多时便彻底摆脱了外界喧嚣,在幽竹中聆听车轮与枯叶的碾压碎裂声,摇摇晃晃地驶上了一条被人踩出来的崎岖小道。
柚绮回眸瞥了眼已经看不见来时路的入口,头顶略有些干瘪的竹叶飘落肩上,悄无声息。
她知道这是已经进了山,但不是她原来住的那座。
“赵祭,我们来这儿干什么?”
“带你见个人。”他波澜不惊地答着,一鞭子甩在牛身上,车略提了速,轮子碾过小石子,转入又一片树林。
好绕的路,居然有人住在这里面……
柚绮本想偷摸记一下路线,谁知不仅路乱,行驶过的地方更是如刀过水面了无痕,一回头尽是深山。
然而她还发现越往里去,空气的潮湿度愈发高,周边绿植的生长情况也愈发地好,等一个时辰过去,路面已是水渍淋漓,连车轮都溅起了细细水花。
柚绮惊奇地抚过路过的枝叶,竟是少见的水分饱满,纹路清晰,似乎稍一用力便可从中榨出汁来。
哗——咚、咚——
清凉的水声将她唤回神,抬头发现车已经停了下来,原本无路的杂林终于到了尽头,分开一行仅允许一人通行的狭道,柔和的光铺满小院,一汪清池筑于中央,清澈透亮的水正从边上的竹筒里流出,一股一股地注入水池。
这里是桃花源吗?
柚绮用力眨了好几下眼都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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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当赵祭领着她下车来到竹院前敲门时都还在走神。
太奇怪了,难道灾年的覆盖领域是有选择性的?
同为深山,她不信相邻的两座大山能被大自然这样厚此薄彼,一方旱魃为虐,一方欣欣向荣,而两个极端的间距竟只咫尺之隔。
没等她思考出个所以然来,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苍老的声音沉吟道:“人带过来了?进来吧。”
柚绮抬眸,乍见屋里的老头两鬓斑白,眉上含霜,衣着像个取了斗笠和蓑衣的渔翁,一双小眼睛炯炯有神地凝视着她,探究的神情像要从她身上挖出什么来,宛如一头意欲捕食的贪婪野兽。
她轻屏住呼吸,朝老头露出一个讨好的微笑,低头道:“伯伯好。”
赵祭先一步迈进门槛:“叫错了,该叫舅爷。”
“嗯?”柚绮不记得自己还有这么个亲戚,如果大姑当初打骂时说的话没有夸张成分,那原身的亲人应该只剩那一家了才对。
但她不想在这种小事上起争执,便顺从地唤了声“舅爷”,老头拈着胡须点头应下,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让两人在竹制的桌椅旁坐下,自己则一掀衣摆坐在了柚绮对面。
这间屋子里的所有东西几乎都是竹子做的,从水分和陈旧度来看,除了其中一把椅子和一个装东西的簸箕外,其它的应该都是有些年头的。
“你小子,非让我给她算算,你到底在不放心什么?”老头在桌上摊开一张八卦图,又拿出几个方状的木块,上面刻了些有迹可循的图案,看起来倒有些像现代的麻将。
“……总要试试,才不会后悔。”
老头神色古怪地在两人脸上看了一转,最终长吁口气道:“小丫头,准备好了吗,接下来不管我问你什么都要如实回答,明白吗?”
柚绮听明白了,这是要给她算命啊!
她对这一行的印象还停留在有天出门买早饭莫名被一个八字胡抓住,神神叨叨地说她印堂发黑这件事上,可惜心中再不屑这封建迷信也只得颔首应下。
她倒要看看这神棍能算出什么东西。
老头像洗麻将一样搅乱木块顺序在八卦图上指指点点一番,嘴里念念有词,柚绮见他闭眼摸卦,翻牌认命,严肃的样子搞得还真像那么回事。
就在她快被这标准的骗术动作逗笑时,老头忽地睁开浑浊但有神的眸子,胡须在气流中微微颤动:“丫头,你从哪里来?”
“……旁边那座山的人家。”
“不,赵祭告诉我那并非你本家。”老头再次眯起眼睛,手上细搓着木牌,俨然一副辨别命途的模样。
柚绮只好道:“我跟着大姑好几年了,之前是跟着父母在镇上卖糕点过活。”
反正那家人是这么跟她说的。
“嗯……哪个镇?”
“……记不清。”
老头啪地一拍八卦图,一枚木牌猛撞在桌上,发出清脆得令人牙酸的碰响。
就在柚绮以为他是在不满意自己的回答时,接下来的话却惊得她大脑宕机,心跳骤停。
“不,你的命线尽头不在那儿,在另一个虚无缥缈的空间。”
21. 线索
“什、什么?”柚绮不自觉攥紧拳头,眸中尽是担忧,惊恐道,“您的意思是有不干净的东西缠着我、干扰了我的命数吗?”
虽然不知道这老头什么来路,说的话又有几分能信,但在对方坦诚相见之前,她绝不能自曝底牌。
“……”闻言,老头的眼神莫名犀利起来,本就细长的窄小眼缝阖了阖,指端摩挲着凹凸不平的牌纹,一圈又一圈,“罢了,第二个问题,你现在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柚绮歪歪头,苦思冥想片刻,回答道:“想多赚点钱,和大家一起度过灾年。”
这个回答实在是太天真无邪,正如平常邻家少女般干净纯粹,可以说毫无破绽,但老头反而挑了挑眉,冷哼一声后道:“那以后又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眼下的事都没解决,哪能想那么远?”
话音刚落,赵祭无缝接过话题:“想离开这儿吗?”
“……”柚绮呼吸一滞,有些僵硬地转头看他,她扯了扯嘴角,轻声问,“离开哪儿?”
男人神色晦暗地盯着她看了会儿,续道:“离开村子,去别的地方生活。”
柚绮猛地松了口气,摇头笑道:“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不知道这两人的意图,她一概当成套话处理,而解决这种困境最好的办法就是顺着对方的心意说。
至于以后的去处……她垂下眼帘,掩去其中风暴——在拿到足够的积分回家前,哪里给的奖励多她就去哪里。
只是光想不够,系统给的任务难度系数太高,奖励和风险不成正比,还没有补偿……
等等,补偿?
柚绮突然想起前天系统让她等两个小时再查补偿结果,但之后遇到的事一件比一件费精力,她就逐渐把这件事抛之脑后,到现在都没点开过系统面板,也没再唤醒过那坑爹玩意儿。
“丫头。”沙哑的声音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老头有节奏地敲着桌面,故作玄虚道,“你总有一天会摆脱别人赋予你的宿命,但会付出莫大的代价,也还未必能得到满意的结局,如果你肯信我这老骨头一次,就放弃现在手上的事,像个普通人一样重新生活。”
“别人赋予我?”柚绮心一沉,原本一直保持着的职业假笑也逐渐收敛,她发觉事情走向有点偏离自己的猜测了,“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是卦象算出什么了吗?”
“卦即本相,绕途三匝,尾羽虚化,说明你心有迷惘,离原定轨迹太远,平白走了些冤枉路,若不强行扳回来,最终注定一无所有。”
“……”柚绮怀疑他是在说自己现在的选择偏离了原身的命线,可原身在她来之前就已经气绝身亡,自己才得以接管这具身体,已亡之人何谈未来?
“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跟说话云里雾里的神棍没什么好沟通的,她装作听进去了,一个劲儿点头。
几秒的缄默后,赵祭岔开话题道:“这次我们来得突然,是还有一件事想请您帮忙,有犯人无故攀扯柚绮,说自己杀人是受她指示,要是直接回村子可能会招来祸患,您看能不能收留她两天?”
老头不悦地抚着白须:“怎么会被这种事缠上?你们得罪人了?”
赵祭不语,只递了个眼神给柚绮,后者秒懂,应道:“舅爷,那犯人是我表弟,我先前是住在他家的,后来事发突然离了他们,谁知竟想拉我顶罪……”
她越发委屈,低头搅着手指,说到最后鼻头发酸,顺势狠眨几下眼睛,逼出半滴眼泪。
“竟有这种事……”老头深思熟虑道,“也罢,就先在我这儿住上几天,避避风头。”
“那她就托付给您了,我回去看看。”赵祭云淡风轻地说完,转身就走。
柚绮一怔,下意识叫住他:“你不留下吗?”
“家里有事要处理,那些人的目标也只是你,跟我不相干。”他脚下始终未停,一句话说完,人已经走出了院子,最后几个字险些没听清。
“……”直到牛车开远,柚绮才恋恋不舍地回头,恰好对上老头打量的眼光,不禁浑身一个激灵,僵硬地笑笑,“舅爷……”
鬼知道赵祭怎么突然把她甩给别人,跟那个姑丈一样把她卖了也说不定。
老头斜睨她一眼,起身走到架子旁翻找起来,叹道:“我姓张,名旭,叫不惯舅爷的话以后叫我旭爷就成。”
“好的,旭爷。”柚绮像个乖孩子端正地坐着,手心直冒汗,屋门没关,院子里哗啦的水声驱逐干旱与炎热,更让她心底拔凉。
她来这个世界的时间总共也没多久,却已经搬了三次住所,换了四个地方,哪里都没混熟,被抛弃得理所当然,就像一个物件,没用了就丢掉。
她其实也没对赵祭抱有太大的希望,毕竟认识不过几天,可没人喜欢被旁人当作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在这种毫无价值的人生中浑浑噩噩地拋来抛去。
啪!
一本半薄不厚的书乍地被扔在她面前,泛黄的书页边上打着卷儿,还有些缺了一小块,似被书虫啃过。
“怎么?小丫头难过了?因为他走得太干脆?”张旭坐回原位,呵呵笑道,“别担心,一来是我这人值得他信,二来嘛,他要是不走快点,怕是就舍不得走了,要是被你看见哭成个傻子,这小子才是丢人丢大发了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充斥着幽静的院落,柚绮哭笑不得,怎么这些人都喜欢先入为主,总觉得他俩关系很好。
“旭爷说笑了。”
“说笑?我可没跟你开玩笑。”张旭翻开桌上的书,将其正对着柚绮,指着其中一页的字迹道,“这书有些年头了,上面写的都是赵祭那个村子发生的事,后来出了意外,觉得不吉利,打算烧了,那小子就偷偷藏了起来交给我,让我替他保管着。”
这个世界的字偏向繁体字,但也看得出简体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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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柚绮都认得,她默读了遍老头指着的记录,写的是赵祭父母走后他性子孤僻,但由于有能力且对有求于自己的人不会袖手旁观,村子里的人看在这点和其父母的贡献上决定宽容些。
“能记在这本书上,说明是件重要的事。”柚绮问道,“是因为他父母?”
“没错。”张旭将书合上,解释道,“他父亲是我老朋友了,这个村子在做什么勾当,大部分人并不知晓,或者只是一知半解,但特定的一些人却知道,也掌控着一切,他父母当初为了多救点人,硬生生把自己搭进去了,那个时候赵祭才刚学会走路。”
勾当?柚绮立马想起了祠堂暗室下面的邪教。
“那您呢?”
“我?我看不惯这种事,也没那么伟大,几年前见赵祭能独当一面了,便离了村子,隐居在这儿,除了他没人知道。”他拖长调子,灰暗的眸子意外地闪着光,“所以他带你来的份量有多重,你明白吗?”
“……明白。”柚绮还明白了一件事,自己找迁徙内幕线索的机会,来了。
她好奇地发问:“那旭爷,村子搬了两次地方都是因为您说的那个勾当吗?他们是干了什么坏事吗?”
按理说她不应该问得这么直白,但这个老头似乎对村子嗤之以鼻,一点都不忌讳提起这些。
“坏事?呵呵,他们可没觉得自己干了坏事,救人命呢!算什么坏事!”他咬牙切齿,阴阳怪气地笑道,“把人弄成那个鬼样子,违背天意,来世投了胎也免不了罚。”
柚绮对这种迷信的话不感兴趣,她继续问:“那没人抗议吗?没人告诉大家?”
张旭头疼地摇头:“那个组织都是筛选了人的,看谁需要就去蛊惑,家里人见他们真救活了人,哪里还会反抗,病人自己更是失去了自主权,再加上钱业那个畜牲干扰,少有的几个清醒之人都被弄得半死不活……山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
“……您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赵祭一走就开始讲这个,要说没点不可告人的目的她是不信的。
果然,张旭勾起嘴角,笑得胡须一耸一耸的:“小丫头,你想做什么我都清楚,你可以不信卦,但要信命。”
“有什么区别?”柚绮不再伪装成一只柔弱的幼兔,她的演技只用来求生,当面对没有隐瞒必要的人时,她宁愿用最真实的面貌维护住最后的尊严。
突然变调的冷淡语气让张旭笑容更深了些,他欣慰地点头又摇头:“当然,我说过,卦即本相,卦只是将事情的表象呈现出来,尚有修改的余地,而命不同,每个人都有固定的命数,一旦确定,不可更改。”
“您的意思是让我认命?我就不说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废话了,但既然我有想完成的事,那就不在乎代价。”柚绮直视着面前之人,光从窗扉转入,为她的侧脸镀上一层薄金,发丝轻颤,“我的目的,远比那些坎坷重要。”
22. 补偿
一语刚了,院子里咔嚓一声,不堪重负的繁盛枝丫哐啷坠地,惊起一阵灰尘。
“……哼,执迷不悟。”张旭恨铁不成钢地无视了巨大的声响,警告般道,“你以为那仅仅只是坎坷?真要有一天摔了个粉身碎骨,后悔都来不及。”
“这么说您很了解对方的情况?”柚绮不信一群普通人真能违背天理,颠覆乾坤,“他们的手段当真能救人性命?”
张旭拿起书放回原位,在柜子后面一阵摸索,随着一声闷响,左侧墙壁出现了一条裂缝,显现出簸箕后的暗门。
“一般而言,能苟活个两三年,但有个人的出现改变了药效。”他自顾自地走进暗门,柚绮很有眼力见地跟了上去。
“什么意思?”
身后门缓缓关上,完全的黑暗只维持了一秒,两侧的火把感应灯般适时亮起,将几平方米大的窄小区域笼罩起来,左上角摆了张桌子,上面用布盖着,中心微凸,应该是个小物件。
“丫头,你的问题太多了,该我问了。”此时张旭已经默认柚绮为局中人,后者也从各种细枝末节中看出前者不是个好忽悠的主,不如敞开天窗说亮话,两人均如此想。
见张旭停在门口不再前进,用身躯挡住了她探究的视线,柚绮便识趣地后退一步,点头道:“您问。”
“你是不是去过山上的祠堂了?”
“是。”
“我说的那些歪门邪道也见过?”
“是。”
“瞒着赵祭的?”
“是。”
三连问她答得毫不犹豫,就目前的情形来说,这老头是最符合要求的合作对象,既有手段也有想法,自己孤军奋战的话胜算太低,不如寻个靠谱的盟友,总比一个人来得强。
张旭神色古怪地瞥她一眼,嗯了声后再度背过身去,走到桌前道:“这个东西就是那人额外加进药里的,我好不容易偷了一份到手,想查查成分,可惜二十年了都没进展。”
“二十年?”柚绮总觉得这个数字很违和,但具体也说不清,便迟疑着摸了摸遮布,在张旭的默许下一点一点掀开,温暖的烛火之下,半个巴掌大的人参映入眼帘。
她凑近看了看,发现表面较为平整,还长了些细毛,并不是人参,只是外形相似。
“……你确定有二十年?”柚绮皱起细眉,浓密的睫毛颤了颤,“这个东西看起来很新鲜,水分饱满,真有那么久的话不应该连灰都不剩了吗?”
“问题就在这里。”张旭居高临下地垂眼看她,语气里尽是探究,“对你我就不说是神仙遗落了,但这玩意儿,绝不是我们这里该有的。”
先前他替柚绮算命时便说过“另一个空间”这种话,此时再次提出相似的观点,明显是在试探对方。
“……您难道想说是我干的?”柚绮警惕起来,万一这老头花二十年没研究出结果反倒把自己整疯了,想拿她顶罪也不是没可能,“我今年尚未满十八啊。”
“没说是你。”张旭重新将其盖上,把她带出暗室,“我还没老糊涂到这种地步,这原本是一整个,我切了一半拿去到处请人看,可惜……”
不知是不是蒋书杏的药有麻痹效果,伤口痛楚减了不少,柚绮跟着他走进院子,断了的树枝还躺在地上,断口锋利多刺:“没有别的可能了吗?”
老头检查着枝丫情况,想看看能不能二次利用,嘴里答着:“大夫医术再高也不可能查得出异种的成分,也没用过药的活人参考……”他突然顿住,又摸了几下枝干,低声道,“丫头,你被人缠上了。”
柚绮心跳漏了一拍,避开伤处蹲下身仔细摸索了会儿,指身划过粗糙的树皮,她停了下来,又倒回去摸了摸:“……这个地方……有人踩过。”
“是被人踩断的。”张旭面色阴沉,“没想到居然一路跟到了这儿,看来是从你们出村子开始就一直在了。”
柚绮飞速在脑中过着见过的人,连着回忆了好几遍终于锁定了目标,她脸色一变,忙问道:“旭爷,你说的那个组织会戴面具吗?那种青面獠牙的面具。”
“你……”见她反应异常,多半是想起了什么,张旭压下心中惊愕,思忖半晌后点头,“有,不过一般的成员都是戴木制的面具,做工粗糙,只有首领才会戴铜制的精巧面具,那个首领我见过一次,身形不过二十出头,如今应该也有四十好几了。”
信息量过大,柚绮来不及推理,追问道:“有没有更迭的可能性?”
“应该有,方式我就不清楚了。”张旭走到水池旁坐下,舀起一瓢清饮又浇下,水声清凉解暑,“丫头,你想起谁了?”
“我想起了一个……在山脚见过的人。”柚绮踯躅再三,最后还是决定选择性托出,将那少年找了自己两次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布?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不知道,他让我认,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不打算把系统供出来,这是自己的底牌。
张旭顺着白花花的胡须,皱在一起的五官让人一眼便能看出其思考的费劲:“怪哉,他怎么会无缘无故地锁定一个人,那块布跟那药应当是同一种东西,至少来自同一个地方,当初听说给药的人跑了,莫非他在找有这种药的人?”
“可是仅凭一块破布怎么能看出来有没有奇效?”至少她所知的是少量布料脱离时隐蓬后就会变成一块中看不中用的废品。
张旭摇头,目光落向远处重峦叠嶂的山峰,浑厚的嗓音总给人年长者的威压:“丫头,你的住处暴露了,我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没什么好怕的,你要当心。”
柚绮沉默良久,闷声点头。
老头叹息着摇摇头,负手将其引入一间已经收拾好的屋子,东西都齐全,只是常年足不出户的人不怎么更换物件,看起来都有些旧。
“这几天你就住这儿吧,吃食都在灶房,我有点事,非必要别来吵我。”
柚绮道过谢,也没问具体位置,反正一共就这么几间屋子,很好找。
门一关上,她立马四处检查有无外人偷窥,确认无误后便急匆匆地唤醒系统。
“系统系统,上次说的补偿呢?该有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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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了吧?”
【查询中——结果已出,宿主可二选一。】
柚绮顺手点开面板,只见上面写着两行字——
【一、可在一次任务结算中选择积分奖励翻倍。】
“……翻倍也没多少啊,这么抠……”柚绮看了眼余额,顿时话锋一转,“好吧,有一点是一点。”
她抹了把辛酸泪,继续向下看。
【二、可免费换一次五百积分内的道具,但鉴于价格过高,换过后三天内不得再次兑换道具。】
“嗯?”柚绮视线定在了“五百积分”上,“大方得我有点不习惯,能折现吗?”
【不能。】机械无情的否定。
“那能以后再选吗?”
【补偿选择时间为三天,超时将取消接受补偿资格。】
柚绮妥协而无奈地摆摆手,心中有了决策。
按前几次给奖励的尿性来看,这个系统吝啬得很,就算翻倍最多也不过三四百积分,攒不下来也换不了什么,不如第二个选项划算。
虽然也不排除哪次任务突然发一次大工资的可能性,但在补偿过期前自己是等不到了,而且万一没有岂不是亏大发了,不如见好就收。
她又问:“我选了后能先留着吗?等想好后再决定具体的。”
【可以。】
柚绮松了口气,在第二行字上点了一下,按下确定按钮,面板瞬间刷新,露出原有的任务信息,耳边听见恭喜提示音,她关掉面板,躺在床上再次打起了算盘。
她不可能就这样浪费几天的光阴,要找到尸体,揭开迁徙内幕,就避不开地下的邪教和二十年前的案件,好在如今前者有旭爷的助力,后者有蒋书杏作为线索链,也不算毫无厘头。
张旭刚才有提到用过药的人对分析那东西有帮助,仔细一想,自己倒还真知道一个符合条件的人。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柚绮坐了起来,在脑子里将上山的路线回忆了一遍,蹑手蹑脚地寻到厨房应付了半个红薯和一个馒头,再三确认旭爷不在后她悄声关上大门,坚决地踏上来时的路。
她深知自己不一定能找到原来的那座山,现在也已经是午后,时间同样不够,如果再换一次道具难免奢侈,积分已经不足以让她挥霍了。
或者说,她已经透支太多了。
柚绮身负重伤,全凭药劲撑着,这么长的路怎么想都不可能走完,但她想走一步看一步,要是真没有转机再靠系统也不迟。
这年头的太阳比前些年烈得多,也就张旭家附近有绿荫覆盖,好受许多,出了这里的环境可谓煎熬。
柚绮没走出多远便已经擦了好几把汗,袖子湿了一片。
“果然还是太异想天开了……”她抬头眯眼看了看刺眼的白光,四周已然又是枯树,回头不见绿植,“算了。”
柚绮默念几遍“就当是投资”,抬起手想点开系统商城,在指尖碰到启动面板的位置前一瞬,余光突然瞥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动作一滞,忽地听人道——
“你果然还是会跑。”
23. 上山
柚绮抬头,在看清人前便下意识后退了几步,第一反应便是编个理由敷衍过去。
然而当她看清来人是谁后,心顿时沉到了谷底,临时凑出来的理由到嘴边绕了一圈又咽了回去,犹豫的样子在对方看来就像因为心虚而发怔。
“不找个借口骗骗我?”枯枝落叶中,赵祭靠在板车上,显然已等候多时,戏谑的神情和刚见面时如出一辙,旁边的黄牛轻哞一声似在附和。
“……”柚绮半低着头,一息内思绪万千,默默酝酿情绪。
实话不能说,张旭和他到底有没有串通也不知道,得想个两边都能混过去的办法,先到山上把那个老人家搬下来。
“……你不是走了吗?”她别过头,赌气般大步上前,却与赵祭擦肩而过,忍痛沿着山路往外走,“既然丢了我还管我干什么,旭爷也没管这么宽。”
拜托拜托,让我走让我走,别说话别说话,就此别过就此别过……她在心里疯狂碎碎念,脚下越发快,牵一发而动全身,浑身被大幅的动作扯得直冒虚汗,却一点不敢停。
“谁说我不要你了?”匪夷所思中带着一丝火气。
柚绮不答,装作尚未消气的模样只管走,手却被人一把抓住,铁钳般牢牢禁锢住了她的行动,半点拽不动。
完了……她绝望地仰头吸了下鼻子,为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提前默哀。
这人怎么这么犟,直接默认少个累赘不比什么都强?
柚绮烦躁的神色在回头的瞬间转化为不可收拾的委屈和不舍,乍一看倒真让人觉得是自己有错在先,好似负了人家。
“……柚绮。”略带妥协和恳求,赵祭唤了这声后便再也说不出下文,他噎了半晌,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手上却没放,“你不想留在那里吗?”
想!当然想!那个记录本还没看完呢,但是再不把人带回来就没戏了!
“不用你管,我知道我现在残废了,是没人要的,你要走就干脆点,在这里拦着是想嘲讽我还是怜悯我?”柚绮尽可能地把话控制在狠心之上,激怒之下,只要先脱身,别的之后再做打算。
一语了,赵祭果然黑了脸,沉默着手上的力气也松了不少,柚绮一喜,顺势抽出手,然而下一步还没踏出去,身后人莫名放轻了声音:“不是没人要的。”
这个语气……她愣了愣,不该是这种态度才对。
“不是没人要的,我要。”轻缓而坚定的口吻,似春风拂面,带着不可思议的温暖。
柚绮猛地回头,在看到赵祭温柔的眼神和惆怅的神态时差点没控制住表情——不是,大哥你被掉包了?!!跟之前判若两人呐!!
“你……”一言难尽。
像突然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赵祭再次冷下脸,却难掩尴尬的手足无措,他折身上车,从喉咙里憋出一句:“回家。”
柚绮甩甩脑袋,把杂七杂八的想法全甩出去,让自己专注于当前的问题,她站着不动,干巴巴地拒绝道:“我不回去,我要上山,原来的那座山。”
赵祭拉绳子的手顿在空中,被紧勒住的皮肤下青筋暴起,他皱眉道:“为什么?”
“我的东西还在上面。”做实验用的草还在那里,也不算撒谎。
“仅此而已?”
“嗯。”
“如果不是特别重要的东西就没必要涉险。”赵祭显然很不想让她上山。
“那是唯一属于我的东西了。”柚绮毫不退让,不是她不愿意装乖,只是现今的紧迫情况不允许她再伪装成一个乖孩子收敛锋芒,之后可能遇到的危机也不是凭演技就可以苟活下来的。
赵祭坐在高处,以俯视的姿态瞥她一眼,一字未答,两相僵持之下谁也不甘示弱,风过发缝,见证了两人的倔强。
“……”男人眯了眯眼,有些不耐烦了。
柚绮禁不住心一凉,转身就走。
“上车。”
“……我不回去。”
“带你上山。”
已走出几米远的少女终于停住脚步,回头时大睁的秋眸满是惊喜和雀跃:“真的?!”
真靠走她是走不过去的,本来想要么换道具,要么半路搭个顺风车,没想到转机近在眼前。
“……真的。”意料之外的无奈。
得到确认,柚绮立马半瘸着爬上板车,坐上软草的那一刻,她突然觉得安心多了,有时候最怕的不是山高路远,而是漫无目的的迷茫和自知永远抵达不了的彼岸。
随着车轮轱辘转动,干燥的风携着烈阳的气息拂过裂纹山路,不多时她便看到了来时的那片竹林,赵祭还在专心赶牛,她便背过身去,悄悄点开系统面板想看看有什么划算的道具能帮她把罐子和人一起送回来。
“上山后拿了东西就走,不能久留。”旁边的人还在不放心地叮嘱。
“嗯嗯,好。”柚绮随口答着,不停划着面板,翻了好几页却一个心仪的道具也没找到,不是价格太贵就是效果不行。
“我会看着你,别做多余的事。”
“嗯嗯。”
“也别起坏心思。”
“嗯嗯。”
“否则以后我什么都不会再答应你。”
“嗯……”柚绮越听越奇怪,点下一页的手指蜷了蜷,问道,“你……很不放心我?”
赵祭似乎笑了一声:“你没自知之明?”
“……”此话如一击重锤,狠砸在柚绮心上,连呼吸都紊乱起来。
有所隐瞒的人总会有疑神疑鬼的毛病,她睁大眼睛,死盯着蓝色的半透明板块,脑子里像黑白电视里的雪花,一片乱麻。
他这是什么意思?跟张旭一样早就看透了她,所以一直都在陪自己唱双簧?还是只是单纯觉得她不听话,随口发泄一句而已?
柚绮没了找道具的心思,心神不宁地回忆先前所为是否有漏洞,可惜凭她胡思乱想,赵祭始终没再吐出一个字,只是在她看不见的角度,男人轻扬起嘴角,眼中含着无限柔情,碎光荡漾。
两人各怀心事,一直到傍晚时分,板车才摇摇晃晃地上了山,柚绮下了车,在村子门口反复确认有没有走错路,难以置信地来回踱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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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祭从软草垫下面翻出一把青草,一边喂草一边安抚赶路几乎赶虚脱了的黄牛,对她神经质般的举动视而不见。
“天要黑了,拿完就走。”
“可是……”柚绮指着像被强盗扫荡过、乱七八糟的杂物横七竖八躺在各个角落的村子,百思不得其解,“你都不惊讶一下这里为什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吗?”
赵祭头也不抬道:“昨夜刮了大风,东西吹乱了也正常,没带走的都不是很重要,找你要的就是。”
“……”柚绮将信将疑地进入村子,听见身后跟随的脚步声,她如约径直走向旧屋,一路绕进后院。
院子里种的东西和她做的滴灌装置也都被风刮坏了,前者土壤被践踏,后者尸骨无存。
她踩着满地稀疏泥巴,准确地在作物附近找到了那个用瓦片搭建的花盆,明明昨晚的风把土都摧残成了凹凸不平的坑洼,这个花盆却除移了点位外安然无恙,连里面的嫩芽都生机勃勃。
“走吧。”赵祭催促道。
柚绮抱起花盆,跟着走了两步后突然喊道:“等等。”
不等答复,她把东西一放,转身便开始徒手挖地。
两天未浇水的土壤在炎热的环境下十分干燥,只能从浅坑边缘掰掉一些,锋利的土表有些硌手,她挖了两下无果,干脆从花盆上剥一片瓦下来凿,干得很是起劲,完全不像一个昨天还躺床上下不来的病人。
“你这是?”赵祭惊愕之余忙去拉她,“你的身子禁不起——”
“赵祭。”柚绮忽然停下来,沾满泥灰的双手撑在地上,她缓缓侧头,发丝下垂,遮住了一半的脸,唯有那锋芒毕露的眼神如烈火灼针,炙热得仿若能把人洞穿,“有人来过。”
男人似乎走了一瞬神,哑了两秒才道:“……什么?”
“埋下去的种子不见了,我们走的时候没有拿。”柚绮指了指地上散落的碎泥,“风再大也不可能把干泥巴吹成这样,地表也坑坑洼洼的,这些坑都是原来种下去的种子,被人挖走了。”
赵祭俯身观察片刻,瞳色一暗:“走。”
“现在?”
“现在。”他一把拉起柚绮,“除了你刚才挖的地方,其它的痕迹同样很新,否则会更圆滑,他们刚走不久,可能还会回来,不宜久留。”
两人快步来到屋前,柚绮被他搀着也跑不了多快,好在牛车就在村口,赵祭的屋子也就在附近,距离不远,几步就能到。
柚绮借着逐渐显形的弯月回头看了眼村子深处,忧愁更甚——那个老人家肯定走不了,要是这群土匪发现了他,八成得死。
她短暂地权衡了一下利弊,确实没有必要为一个还没有确定价值且萍水相逢的人冒这么大的风险,可是……
她闭了闭眼,终究于心不忍,心里默唤系统换道具,可尚未沟通上,一股风直冲左脸,带起一阵刺耳的破空声,两人警铃大作,身体比脑子反应快,瞬间后退一步。
与此同时,一把割草的弯刀映着银白的月光,打着旋猛砸在他们原来站的位置上,直钉入泥墙。
24. 首领
柚绮看着还在打颤的刀把,大脑叫嚣着快跑,黑暗中鞋底碾过沙石,混着不明嘶叫,一个中年男音带着笑意突兀地响起:“哪来的小老鼠,偷吃可是要挨罚的。”
布鞋踩在明暗交界线上,月光扩散,染白半边身子,却看不见脸,只有一个拳头大小的青色蛇头从宽厚的肩胛处探出来,贴在满是胡渣的皮肤上,像在发光的竖瞳缩了缩,蛇信吞吐。
“赵祭……”柚绮强行镇定自己,忽略震耳欲聋的心跳,缓步后退,低声道,“我们分开跑。”
赵祭毫不犹豫地低吼一声:“不行!”
啧。
“跑什么?我同意了吗?”噌地一声,寒光乍现,那人置于暗处的右手似乎拔出了什么东西,刹那的寒芒刺得人眼前发花。
柚绮紧急唤出系统,连价格都没看直接兑换了一张日行千里符,兑换成功的瞬间,她突然恍惚了一下,耳鸣突起又消,来不及深思顺手将符贴在身旁人背上。
与此同时,赵祭将她护在身后,反手拔出墙上的弯刀,带出零落干泥。
他死盯着逐渐迈步靠近的男人,手上暗自发力,电光火石之际,那人鬼魅般闪身高举劈下,赵祭猛地横挡架住,挥出了残影,金戈铁器碰响,深山寂寥中极其刺耳,疯而隐忍的低笑混杂其中。
此时那张脸已经完全暴露,长时间未清理的胡渣有些长,几乎彻底遮住了下半张脸,但仔细观察仍可看见覆盖其下的刀疤。
两人过度用力的手背青筋暴起,中年男人目眦欲裂,喉中却持续发出沉闷的笑声,肩头的青蛇嘶嘶吐舌,几乎在两把刀架上的瞬间便张口咬来,锋利的尖牙携着唾液,霎时便碰到了表皮。
赵祭手一松,弯刀绕着利器破空翻转两圈,速度之快,犹如火树银花,硬将蛇和男人的手同时划出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唔!”这一下彻底激怒了对方,第二轮进攻紧接而来,劲风扫面,而这一切发生的时间仅仅只有两三秒。
“走!”柚绮抓住空隙,一把将再度抬手的赵祭推向村口,明明不大的力气,却像有一只无形的手不容抗拒地拽着他,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消失在了两人的视野之内。
柚绮最后看到的,是他眼中不敢相信和满是质问的怒意,以及几近乞求的挽留。
转瞬即逝。
扬起的枯叶再次落地,男人震惊过后转头看向唯一还在场的人,少女盯着村口的黄牛和板车,明明空无一人,她反而面无表情,平静得不像话。
“呵呵,你男人跑了,你倒没跟着,有骨气!”
“……”柚绮撇了撇嘴,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刀,拿在手上掂了掂,一言不发地回头。
干!一时冲动把唯一一个有战力的送走了,她现在孤立无援,跟自掘坟墓有什么区别?!
心里叫苦不迭,面上却不显,她镇定自若地对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强壮男人道:“我们回来拿自己的东西,有什么问题?倒是你们,擅闯民宅,才是真正的盗贼吧?”
她本来想说“地沟老鼠”,又怕把对方惹毛了拖不了时间,只好换个文艺点的说法。
“没有证据就是污蔑,我虽是山野村夫,也不能受这种委屈。”男人低低地笑着,刀在手中转了圈,肩上的蛇配合地大张血口,尾巴紧紧缠绕手臂。
“我一介女子,回家收拾东西反倒莫名被你拦住,我就不委屈?”柚绮嘴上周旋,暗地里让系统再换张日行千里符。
【100积分兑换中——】
“等等!”她紧急叫停,用只有自己和系统能听到的脑电波方式交流道,“多少?!这么贵?”
【0821核对中,核对完毕,信息无误,是否确认兑换?】
“不不不,帮我换个便宜点的。”柚绮一想到刚才又扣了100积分就心脏绞痛,“50积分内,提高身体素质和移动速度。”
“这就吓愣了?我寻思有多大的胆子。”几句话间男人便走到了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抚了抚肩上骚动的宠物,“刚才我说的你考虑一下,同意就皆大欢喜,不同意……呵呵。”
柚绮完全没听见他刚才说了什么,也不觉得跟这个人能有什么好的交易,听见系统使用成功的提示音,她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也不管对方看不看得懂,挥手便是一刀,趁男人躲闪时竖起中指,飞身逃离,转眼便远去几十米。
她回头吐了吐舌头,做了个“再见”的手势,调笑道:“不用送了,你妈喊你回家吃饭!”
夜色已浓,身后只剩婆娑树影和窸窣声,柚绮凭记忆往村子深处赶去,祈祷那里还没被波及。
山里的月亮总是格外地明亮,月华轮转,流光万千,目之所及一清二楚,到了熟悉的拐角,院落空空如也。
柚绮蹲下身摸着地上的罐底印记,清晰的圆圈说明刚搬走不久。
“还是晚了一步,怎么会对一个老人下手……”她喃喃自语,踌躇着推开屋门,在朦胧月光中摸索前进,时不时便踹上不知名障碍物,磕磕绊绊走了半天才勉强摸清地形,“啧,里面还是没外面亮堂。”
柚绮到处检查也没找到机关,基本可以排除有密室的可能性,只有墙后藏着一排□□柴遮住的朝下台阶,她沿着光线下去,等眼睛适应了暗淡后,才发现只是一个普通地下室,专门用于放菜坛子。
但由于人搬走了,只剩下几个挪不动的大坛子,她挨个看了遍,都是空的。
“这么短的时间,那么大个罐子能搬到哪儿去?”柚绮走上台阶,刚到尽头便听见外面响起杂乱的脚步和交谈声,逐渐逼近。
“那娘们儿跑到这边痕迹就断了,找。”是那蛇男的声音。
“老大,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找她?时间赶不上……”另一人疑惑的语气。
“首领交代过,有个女人是重点关注对象,看她样子倒有几分符合,就是听说那女人身上有伤,这人倒是健步如飞……先抓,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是。”
首领?戴面具的那个人?
柚绮本想藏地下室去,但那儿多半会是头一个被搜查的地方,于是转脚便躲往后院去,她将地上一大把干柴抱到偏僻的角落堆起来,轻手轻脚地站了进去。
刚做完这一切,人声便来到了后院,多人汇报搜查无果,只剩这一处还没检查。
“留几个人在外面守着,其他人继续搜。”
柴火往下滑了一截,柚绮眼疾手快地拉住,贴着墙往后挤了挤,企图再让出一些空间,忽地后脚跟一硬,踩着了什么,好在没碎,她只得将所有重量集中在左脚上,苦苦支撑。
庇身之所位于院子最右边的护栏岔道里,平时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连主人家都不一定会来,但此时外敌环伺,多方翻寻失败后,脚步声在原地定了定,如催命鼓般声声放大,与柚绮的心跳重合。
声音停在了柴火外,咫尺之隔。
哗!第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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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柴被扒开,稀里哗啦倒散一地。
柚绮右手背在后面,攥紧弯刀,丝丝光线逐渐透进来,几乎能看清那只被无限放大的手上满是厚茧。她蓄势待发。
男人视角背光,大晚上很难看见藏在缝隙里的人,这给了柚绮机会,只要在柴火被完全推散的瞬间先发制人,就有机会擒贼先擒王,她把握不大,结局不是大获全胜便是满盘皆输,但她要赌一把。
“嗯?”外面的人似乎发现了什么,原本厚重的柴火啪地被踹散一大片,柚绮心跳快了一拍,猛地抬手砍向光源。
“首领?”阴影突然消失,那男人在柚绮几乎暴露时莫名背过身去,从缝隙中可以看见他向某个方向拱了拱手,“我发现个女人,不知是不是您要的那个。”
柚绮顿了顿,收回已经抬到身侧的手,静观其变。
外面寂静良久,最后那人极度不甘心地点点头,应道:“……是。”
又是长久的安静,随后脚步声再起,最后一层柴火也被无情地一巴掌拍掉,瞬间,柚绮弹跳而起,脚下一踏闪至来人身后,弯刀索喉。
身着斗篷的人错开脚步,重心下移,险险避开,被斩断一缕头发。
柚绮恨嗤一声,偏头躲过一爪,刀锋一转,猛砸向对方肩膀,逼得那人收手躲刀,斗篷被刮烂一大片。
几招下来,胜负难分,但她很明显能感觉到这个首领处处留手,似乎完全不恋战,几番纠缠过后他便直接退至安全距离,连连做手势示意先等等。
“嗯?”柚绮强行止住即将甩出去的凶器,蹙眉后退,“又是你……”
她终于发现其他人都已经消失,此时这里只剩下他们二人,而面前这个身着斗篷、带着青面獠牙面具之人,果然是先前自己怀疑过的那个少年。
张旭提供的情报不假,他就是这群人里所谓的“首领”,这么说来,刚才那些人应当也是这个邪教组织里的。
月光下澈,首领歪了歪头,苦恼似的扶额,拉丝的破斗篷下是暗色的衣裳,上面成排的金属环反着光,十分夺目。
柚绮看不透这个人,先前两次接触都是不了了之,他又跟个哑巴似的只比划,到现在都不知道对方究竟有何企图。
“如果你还是为了之前那块布,我无能为力。”她尝试好好沟通,“我只是回来拿东西,你的手下不由分说便对我动手,你放我走,我们两不相欠。”
首领耐心听完,按着破损的斗篷摇头,向罪魁祸首展示身上这件已经不能要了的爱衣。
“……要我赔你?”柚绮说完自己都不信,如此严峻的情况,敌人居然在向她索赔一件斗篷?!
但对方的的确确在她茫然的目光中点了头,并现场脱下来随手扔了过去,就像一场普通的交易般随意。
“等等……”柚绮抱着怀里突然多出来的衣服无助地垂死挣扎,“你让我补?我不会,重新给你买一件行不行?”
天杀的,怎么一个两个都让她补衣服,这方面她完全不擅长啊!
首领还是摇头,长发编成麻花搭在肩上,辫间垂了两个银环,随着他的动作,两个紧袖上的小型铁环璀璨耀眼,到脚踝的衣摆下垂着小指宽的铁链,不知连着何处,但奇怪的是从头到尾柚绮都没有听见一声铁器碰响。
两人沟通有障碍,柚绮放弃挣扎,把斗篷往肩上一放,转入正题道:“这门口原本有个老头,你们把他带哪儿去了?他是我家人,我要带他走。”
25. 老人
闻言,首领缓步靠近,不顾她跟着后退的警惕,硬将其逼到原来藏身的墙角无法再退一步后才停下,而脚下的距离已不足半步。
柚绮再次踩上角落里的硬东西,无暇顾及是什么,她唰地将刀抵在少年喉间,咬牙道:“退后。”
首领充耳不闻,迎着刀锋继续前进,被稳稳端在面前的锐利刀刃刺破皮肤,血丝蔓延,红色液体划过脖颈,染尽衣襟。
疯子!
柚绮一脚踹在他腰上,用劲之大,直将毫无准备的人踹出半米远。
“再靠近一步就杀了你!”斑驳的利器上血迹稀疏,刚才分开得及时,伤口应当不深,她盯着那张熟悉的面具,呼吸略微急促。
该死,这人做事完全没逻辑,又不会说话,连嘴炮都用不了,危险系数超标。
首领踉跄着站稳,淡漠地用大拇指抹掉伤口附近的血,划出一道显眼的红痕。
他摩挲了两下指尖,再度抬头看来时清冷的月光挥洒,落于面具表面,在眼眶周围打转,乍一看委屈极了。
“……”柚绮不想跟他废话,冷声重复道,“你们把他带哪儿去了?”
首领似乎叹了口气,指了指她的脚,后者不敢轻易低头,向旁边撤了几步,用余光瞥了眼地上,那里除了一个黑色的煤球外空无一物。
有点眼熟……柚绮简单回忆了一下,没找到有用的线索:“什么意思?”
少年不答,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走了几步后没见人跟上来,便侧头示意过来,始终紧绷着心弦的少女见状,鬼使神差地又看了眼煤球,捏紧弯刀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跟了上去。
山上本就荒芜,人去楼空后更是凄凉,柚绮对这里也不熟,没走出多远便完全不认识路了,回首瞧见只剩轮廓的瓦屋,她一咬牙,叫住前面挺拔的身影。
“不管你的目的地是什么对方,至少告诉我跟我要找的人有没有关系。”只要知道是非去不可的,风险再大自己都能接受。
反正她也无路可退。
那背影一顿,伸手抚了抚面具,回头盯着她看了少顷,微微点头。
得到了答复,柚绮松了口气,懒得怀疑有几分真,利落割下一角衣袍,将刀绑在腰间,方便随时自保。
“走吧。”
没有任何线索的时候就像无止境的空洞坠落,这时敌人说的话即使明摆着挖了坑也得跳,再不济至少有个底。
前面的人没过多反应,只是时不时地放慢脚步,直到两人距离拉近些才提速,反复多次后终于有了同行的样子。
柚绮跟了会儿后悄声离远了些,这个首领身上的熟悉感与那天的如出一辙,说是莫名其妙的亲和力傻子都不信,她怀疑过自己的直觉,但事有蹊跷,她宁愿多疑。
一路无言,不多时两人便停在了荒原上一处堆得像墙似的茅草旁,首领将手放在草堆上,轻轻一发力,如山干草倒塌飘扬,大雪般纷飞,随着闷响落了一地。
他让开一步,露出地上滚落一摊的黑煤球,这些比起先前角落里的那些要潮湿得多,细细水渍挂于其上,沾上茅草。
一颗黑球滚了一圈,撞在了柚绮鞋上。
困惑大过惊诧,她情不自禁俯身抓起来,薄薄的一层清凉水雾染上掌心,湿答答的,像是某种专用于收集水露的物件。
“这是什么?”此话脱口而出后,柚绮随即自嘲地笑了声——总是指望一个不会说话的人解答疑问可谓痴人说梦,可惜她总忘。
她不再理会木头般无动于衷的人,捏了两把手中物,不是很硬,应该是很脆的材质,她往地上一扔,随手搬起一块石头猛砸下去,咔嚓一声,黑球四分五裂,残渣遍地。
柚绮蹲下身两指拈起一点摩挲几下,放在鼻尖嗅了嗅,没什么怪味,材质和煤炭很像,但其中镶嵌的泛黄颗粒物又显得异常,她连着砸碎了好几颗,结果均如此。
“等等,我之前好像见过这东西……”她喃喃自语,翻来覆去研究着粉末,猛然想起当初在刘嫂门口摸到的那个黑球与其相似度极高,只是自己以为是什么收集水分的装置,没怎么在意,后来便抛之脑后了。
首领上前几步,踩过细碎残渣,一脚将她伸手去拿的完好黑球踹飞几十米,射入黑暗,连残影都看不到。
“你干什么?!”柚绮恼火地抬头看去,指尖用力一抠,抓了满手的泥灰,要是这人给不出个解释,她保证下一秒就糊他一脸。
少年抓了些潮湿的碳灰撒在黄色碎屑上,不再泾渭分明的混合体在水分的融化作用下肉眼可见地消融成一摊污水,先是一缕白色在两色的交处接突兀地蔓延开来,紧接着多个小气泡浮现炸裂,破开的地方白色打底,很快地上便染成一片雪。
“化学反应?”柚绮第一反应便是这个,但随即便自我否定了,这个世界不能按常理来思考,既然来自异世的东西不止自己有,那这些很大概率也跟另一个人有关。
那滩白色液体逐渐透明,最后成了无色无味的东西,很难想象刚才还是轻脆的固体,居然仅仅因为一点雾气便化成了这么一大摊水。
“这是你们制造水源的手段吗?”如果没副作用,那简直是天灾下的救世主。
首领点头又摇头,同时去扶还蹲在地上的柚绮,后者抗拒地别开伸过来的手,起身道:“行,不乐意说就不说,我要找的人呢?还是说你从一开始就打算拖延时间,把我骗到这里来谋财害命?”
少年叹气摇头,指了指暗处某个方向,背过身不看她。
已经耽误了太久,柚绮顾不得是不是陷阱,手摸上刀把轻声走近,每靠近一步,脚下的路就清晰一分,直到走出十来米,鞋尖猝不及防踢上一个倒了的瓦罐。
她心一惊,僵硬地低头顺着罐身往右看,周围的土壤相当潮湿,就像打翻了满水的瓢盆,踩上去便凹陷出一个浅坑,满是稀泥。
水分蒸发不多,应该也就是几分钟前才出现的变故。
柚绮深吸口气,继续往右看,目光触及罐口时却寻了个空,那里只有一行因摩擦产生的拖痕,在湿漉漉的泥巴上尤其显眼。
她心跳越来越快,心悸导致轻微的缺氧,有些头晕,大概跟着痕迹走了两米远,较为干涸的泥巴上多了块暗蓝色的东西,是衣料。
而且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陷进去的,很大一部分都被埋在了泥巴里,再往上,就是一个看不出原料的椭圆状东西,柚绮屏住呼吸,即使做足了心理准备,在看到尽头时还是眩晕耳鸣了一瞬。
那个昨天还和自己谈笑风生的老人,此时拖着自己仅剩半截的身子,死寂般趴在地上,脖子以下除了用布裹成和头差不多大的椭圆什么都没有,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罐子打翻之后爬了这么长一段距离,又是凭什么毅力才做到的。
柚绮脑子发麻,下意识地探了把呼吸,微不可察的气流带着温度拂过皮肤,她猛泄了口气,一时间双腿发软,眼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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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红。
她跟这位老人家没什么交情,但人是有同理心的,它总会让人陷入两难,这是软肋,也是神明赐予人类的礼物。
经过了洗礼的信徒没有药神的祝福是活不下去的,柚绮第一时间将罐子扶起来,想拉老人时忽地被按住,回头见首领站在身后,骨节分明的手按在自己肩上,下垂的发尾随着他弯腰摇晃,看得人发晕。
他突然伸手拂去柚绮鬓边碎发,将其挽到耳后,安慰般抚了抚她的脸,不知从哪摸出来几个黑球,示意她放在罐子里碾碎。
由于心神不宁,柚绮没有躲开他的手,在看到他把球递过来时忽然明白了什么,伸手便抓,却扑了个空。
首领收回手,后退几步,朝地上的老人颔了颔首,指尖夹着球晃了晃,又指了指面前的少女。
柚绮了然:“……你要我付出一定的代价,否则就不救人?”
少年点头。
“……”没时间耽搁,她开门见山,“你要什么?”
首领指她一下,又指自己一下,来回重复三次,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柚绮肩膀上的斗篷处。
“……”肯定不仅仅是补衣服这么简单,柚绮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她试探道,“你要我跟你走,加入你们?”
首领点头后竖起三根手指。
“三年?”
还是点头。
“……”柚绮嗤笑一声,当即应道,“好啊,没问题,我答应。”
她本身飘无定所,危机四伏,从生存率来看随时都可能丧命,更别说这些越发扑朔迷离的琐事,对她而言,换个地方苟延残喘没有任何区别。
更何况在赵祭那儿自己尚且有逃跑的念头,这邪教还没入就已经知道结果了,最差的结局也就是被追杀而已。
首领示意她摊开手,随后划破手指,在其掌心画了个符咒,满意后将现场的球都扔进罐子,捏碎最后一个撒进去,不多时便有了满满一罐白色液体。
柚绮研究了下自己手上的东西,干涸的血迹看不出特别,就是普通的血而已,大概又是什么封建迷信,想用这种方式控制别人。
她甩了甩手,亲眼看着老人被重新放进罐子,不到两分钟,里面的水便开始发浑,最后成了一摊墨似的黑水。
“他还能活吗?”
首领凝视着罐子里的药,没表态,只是指着柚绮的手提醒她不许食言。
“……我知道。”柚绮为难道,“可是我总得把我的家人带回去,再跟其他人告个别,加入你们应该不能随便跟外界接触吧,要不然等我把家里安顿好,定个时间你来接我?”
出乎意料,首领毫不犹豫地摇头,势必要让她现在就跟自己走,大概对他来说帮忙救这个不相干的人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多余的要求不在自己考虑范围之内。
“不行吗……”柚绮一秒入戏,垂眸哀叹,细长的睫毛扇合两下,再抬眸已满是妥协和委屈,“那我以后还能见到他们吗?还有……”
她看向罐子里昏迷的老人:“我爷爷怎么办?我不能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
首领歪头想了想,灵光乍现般一拍手,在二人之间指了指,然后拍拍自己的胸脯,明明带着面具,却无端让人感觉到了他的骄傲。
柚绮沉默了,她再三否定自己的翻译,嘴上却不由自主地问——
“你不会是想说……让他一起加入吧?”
少年一喜,点头如捣蒜。
26. 酒楼
“……”简直荒谬,柚绮搞不懂他的脑回路,噎了好一会儿才道,“这我做不了主,等爷爷醒了由他自己决定。”
首领苦恼地摸着罐身,弯起手指敲了两下,水波荡漾,他思忖少顷,忽地一把掐住老人的脖子,满是皱纹的皮肤挤进指缝,肉眼可见的力道将昏死中的人逼得痛苦挣扎,胡须颤动。
“你!”柚绮掐住他的手腕,指尖陷入脆弱的动脉上表皮,阵阵跳动汹涌澎湃,她眼神凶狠得与刚才判若两人,咬牙切齿地吐出警告,“你敢杀他,我保证你会陪葬。”
首领像完全感觉不到疼,手也不松,两人正僵持着,罐子里的人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幽幽转醒。
在老人彻底清醒过来之前,首领松开五指,手腕上的力气也随之消失,柚绮顾不上旁边还有人,急忙叫他几声:“能听见我说话吗?您还好吗?还能认得出我吗?”
“嗯……”老人无神地眨几下眼,浑浊的眼眸恢复光彩,他盯着面前叽叽喳喳的少女看了会儿,咳了两声后突然反应过来般哦了声,“是你,小丫头。”
声音有些虚弱,但隐约夹杂着笑意,老人无力地笑起来,尽管没什么精神,却是真心实意的高兴。
“丫头你来得正好,我还怕没人埋,想自己找个地儿躺好,就当帮我这把老骨头一个忙。”轻松得不像在谈生死之事。
“……”柚绮一时接不上话,扒着罐子回头看一直没动静的人一眼,后者冷漠地别过头,场面莫名尴尬。
老人意识不清,顺着柚绮的视线看过去这才发现旁边还有个人,夜晚笼罩之下,什么都看不真切,他眯起眼打量,嘴上说着:“赵祭?你小子,大了就不认人了,见着老师也不叫一声……”
“您认错了,他不是赵祭。”柚绮头疼地解释道,她算是明白了,这老人家现在完全就是神志不清,偏偏又行动不便,也不知道药效要多久才能发挥作用。
“不是?”老人怀疑地瞅着不为所动的人,“我看着有几分相似,他来我这上学时还小,后来长到十七八岁我也偷摸看过,虽然几年没见,但身形差不多。”
“您也说是几年前的事,赵祭现在都该二十出头了。”柚绮感觉到少年有些不耐烦了,便话锋一转,“对了,您是怎么到这儿来的?是谁绑您过来的吗?”
“绑我?没这回事,是我让几个路过的小子帮忙挪过来的,死这免得吓着人。”老人满不在乎地问道,“倒是你,小丫头,怎么会到这么偏的地儿来?”
“我……我来找您。”柚绮道,“您不是说让我来陪您说说话,我来没找到您,就一路摸过来了。”
老人纳罕道:“我见你当时急着走,还以为是客气客气。”他满意地弯了眼,“好个丫头,信守承诺,赵祭真该跟你学学。”
铺垫够了,柚绮转入正题:“我来还想问您,愿不愿意跟我走?”
“走?去哪儿?”老人没听明白。
“去……”她鬼使神差地又瞄首领几眼,对方也没说是去什么地方,如果是那个山洞,老人说不定还没进去就应激了,搞不好直接送走,“去……去我住的地方,我可以照顾您一段时间。”
“……”老人愣了愣,怀疑自己已经回光返照出现幻觉了,“……丫头,你没必要给自己找麻烦。”
柚绮摇头,扶着罐子的左手掌心的血迹已经干涸,蹭掉了不少,她坚持道:“您跟我走吧,总比在这荒郊野外的好。”
不等老人回答,首领拍了拍手,刚才还空无一人的荒原瞬间出现五个壮汉,其中一个便是先前那个养蛇的大叔。
他和另一个头发遮住半边脸的男人默契地抬起满水的罐子,一言不发地同其他人一起跟在走向树林深处的首领后面。
“欸!是你们!哎哟哟,慢点慢点,晃得我头晕,对老人家好点。”老人似乎认识他们,刚好也从死亡边缘缓过来不少,话匣子一下子就打开了,完全不在乎他们要把自己抬到哪里去。
柚绮不得不快步跟在老人旁边,暗自庆幸自己没有直接强行把他带走,否则这么多人埋伏着,难保不会非死即伤。
“您之前见过他们?”
老人适应了颠簸,晃着脑袋侃侃而谈:“之前就是他们路过帮我挪过来的,别看他们样子凶神恶煞,心地还不错,我一说就答应了,就是性子有点急,半路药洒不少。”
柚绮还真看不出来这群人有这么好心肠,但老人的乐观更让她觉得匪夷所思,一路上他絮絮叨叨,没人附和也能自娱自乐地讲半天,对自己的归属丝毫不上心。
夜色撩人,星辰闪烁,几个人默默地听老人碎碎念,除了柚绮偶尔应两声,其余人一声不吭,约莫二十分钟后,走在最前面的首领终于止步,停在了一家酒楼前。
他们步行时间不长,还没走出大山最偏僻的角落,且除了山脚下会有靠酿酒为生的小户人家外,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不应该会有以营生为主的店铺。
柚绮左右看看,只觉得面前这家装潢还算看得过去酒楼十分突兀,一望无际的空地上莫名多了个拔地而起的建筑,真是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门口的招客旗迎风翻卷,将一个红底黑字的“酒”字拦腰截断,插在地上的竹竿吱呀作响,像不堪重负,随时会折断。
首领抬手扣门,紧闭的大门应声而开,里面走出来一个肩上披着脏帕子的驼背小二,一看见他们便春光满面地开始搓手。
柚绮甚至能看清他脸上密集的麻子和没擦干净的油渍,来回揉搓的讨好手势就像一只餍足的苍蝇,贪婪探究的眼神在老人和少女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老鼠般尖细的嗓音传入众人耳中。
“哎呀——”这声拉得极长,像鸣笛,他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这老晚了,几位要住下?”
“住?这不是酒楼吗?”柚绮知道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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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客栈要么打尖要么住店,但酒楼不是喝酒的地方吗?
小二虚着眼观察了她几秒,喉咙里发出呵呵的笑声:“这里只有我们一家店,当然各方面都要准备点,不然赚不到钱。”
老人在两人肩上有些困惑地张望着,在首领带头进去时向柚绮道:“丫头,这家店什么时候开的?我以前都没见过。”
柚绮摇头道:“我刚来不久,也没见过。”
里面没点灯,几人进去后门一关,便只剩下一片漆黑,连轮廓都看不到,谁也不知道往前一步是地还是坑。
嚓——柴火划燃,一点火光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灯下影黑,那张麻子脸被光和阴影分割成两部分,恰好他下巴有点凹陷,乍一看像错了位。
他点燃桌上的油灯,柚绮这才看清屋内的普通陈设,以及搁置油灯的桌面上爬满了蠕动的不明软虫,桌子边缘的有些被亮光惊动,簌簌下落,在地上滚了几圈后爬向角落。
她厌恶地退了一步,再次确定这绝对不仅仅只是迫于生计的正当店家。
“哦,小姑娘别怕,这是本店养的食材,因为一直圈养着容易断气,不新鲜,所以我才在晚上把它们放出来溜溜。”小二一边收拾着蛆虫一边念经似的低声哄着那些东西,“来,乖哦,都过来,今天有客人,明天再出来,乖哦……”
柚绮瞥了眼不为所动的首领和壮汉,抵触的念头越发压不住,只有视力受损严重的老人还伸着脖子在看是什么食材。
“收拾出五间空房,我们要住下。”蛇男以下令的口吻平静道,“如果你的食材今晚打扰到了我们,我敢保证变成食材的不仅是它们。”
“是是是,这边请。”
小二谄媚地搓着手,又点了一盏灯,举在身前为几人照明,带着众人转上二楼:“各位放心,我们这的房间都是现成的,而且绝对没有多余的东西,不会扰几位清梦。”
老鼠般叽叽喳喳的声音听得柚绮不住地皱眉,那股油腻感始终塞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无端令人反胃,实在作呕。
在她的认知里,大山里不该有这种东西,不管是这个酒楼还是里面的东西,都是超乎常理的存在。
空旷的环境里回荡着小二叽叽咕咕的话语,驼背的身影从后面看起来像一个低坡,视角稍微低一点连脑袋都看不见。
他分别给五个挨着的房间挂上牌子,上面各画着一只红色的鸡,柚绮借着微弱的光线端详须臾,那尖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这是辟邪的。”小二挂上最后一个木牌,手一松,牌子轻撞在墙上,发出清脆的碰响,里面显然是空的,他笑着解释道,“只是个讨吉利的说法,客人不必在意。”
他把钥匙交给其中一个壮汉,用油灯点亮墙上的灯盏,这些灯盏每两个房间之间便有一个,应当是用于夜起的。
“我就在下面,客人晚上有什么事就叫我。”
27. 夜半
小二拿着灯下了楼,转身时莫名含笑觑了柚绮一眼,看得后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壮汉试了试唯一的一把钥匙,发现能打开这一排的房间,应该是通用的。
他们一共八个人,每两个下属一个房间,第五个下属和老人一间,首领和柚绮一人一间。
首领头一个推开房门,毫不犹豫地迈入黑暗,那些颜色似有实质,墨色烟丝卷袭,提线木偶般拉客入屋,门缓缓关上时,像把他吞了进去。
“首领让你晚上别乱跑。”蛇男把老人放进自己屋里,关门前特意叮嘱道,“否则后果自负。”
柚绮应下,又研究了会儿门上的木牌,回神时走廊里只剩下自己,灯盏里的火晃了晃,暗下去的瞬间,四面八方的黑暗像尝到了甜头的蚂蚁,铺天盖地地压了过来。
刹那的心悸过后,火焰重燃,她还是觉得很不对劲,但一时没有头绪,便推开门进屋,门上湿漉漉的,不知是什么,她关门时瞥见斜对角的一个房间开了条缝,应该是别的客人。
同时隐约有一声猫叫,但听不真切。
进了房间之后,柚绮发现里面并没有外面看起来那么黑,至少能摸索着点燃油灯,她借着光四处检查了一番,都是些很普通的设施,并没找到楼下的那种虫。
她没熄灯,合衣躺上床,盯着床顶走神。
自从她来到这里,生活可谓是一天一个样,自己本来只是打算上山把老人搬回张旭的院子,想办法研究一下药,再以这个为筹码联系蒋书杏,说不定能把二十年前的事查清楚,任务也就基本上完成了。
但很明显,现在所有的一切都脱离了掌控,预定的轨迹全跑偏了。
柚绮相信自己一开始的的确确只是来种田的,但那具尸体的出现打乱了计划,之后的事几乎是螺旋式发展,完全无法预料。
不过经过今天的见闻,她能确定那药绝对不是这个世界的东西,先不提不可思议的储存方式,单论濒死的老人在药里泡了一小会儿便直接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还精神奕奕的,就足以说明有问题。
张旭手里的原料说不清是不是煤球里的黄色颗粒,这东西之前却在刘嫂的家门口出现过,尸体消失的那天晚上还有人敲她的窗户……
柚绮翻来覆去,毫无睡意,只得闭目养神,油灯渐枯,对影恍惚,神经高度紧绷过后,总算有了点困倦。
风从窗缝溜进来,绕了一圈停在微弱的灯火上,细微的窸窣声格外催眠,她整理着线索,几乎快要睡着了。
砰哐!
一声巨响,柚绮条件反射地弹了起来,紧接着走廊开始出现铁器拖拉的声音和紊乱的喘气声。
她下床挑亮油灯,纸糊的门格显现出一个佝偻的身影,结合声音猜测,应当是在收拾东西。
柚绮躲在门后等了会儿,那声音逐渐远去,许久没再有动静,她松了口气,刚想上床,脚下却黏糊糊的,抬起来看,是有些粘稠的水。
“这是什么……”她怀疑是刚才的人端了盆水上来,但是不小心洒了,只不过……
这些水似乎是植物的粘液,虽然不至于像胶水一样能把东西牢固地粘住,但踩在上面行动起来依旧困难。
柚绮脱了鞋,赤脚踩在干燥的地板上,免得把这种东西踩得到处都是,这种液体没有渗进来太多,但门口估计一堆,她把鞋子扔一边,准备等天亮再做打算。
这家酒楼用的是红漆花雕窗,并罕见地用铁焊在了窗框上,柚绮尝试朝内朝外打开都失败了,系统给的药效还没结束,但她却无法撼动窗户分毫。
“系统,查一下我的余额和药效剩余时长。”
【0821查询中——查询完毕,积分余额为-1360,精神值为86.4,药效总时长为5小时,目前剩余3小时29分钟48秒。】
“1360?”柚绮默算了一下,“我那个道具刚好五十积分?”
【是的。】
“……”不愧是万恶的资本家,说五十积分以内就刚好五十积分。
柚绮坐上床,又问:“赵祭那个药效还剩多久?”
【3小时28分钟32秒。】
“在这之前他回不来吧?”
【一般而言,回不来。】
“那就好。”她估摸着自己也算是彻底离开赵祭了,以后遇到的人和事又是另一番天地,任务再想办法就是。
思及至此,柚绮心情明朗了不少,躺下没一会儿便浅入梦乡,意识飘忽间外面又吵嚷起来,她瞬间清醒,睁开眼盯着敲得微微震动的门,一点烛火将硕大的影子映在门上,张牙舞爪地交缠着往里挤。
窗外天色仍晚,离天亮应该还有些时辰,柚绮走到门口,拔出腰间弯刀,门一阵响过一阵,浪潮般覆盖一切杂音。
这么大的声响,其他人不可能没听见,但没有一个人出来,任由扰民的声音贯彻整晚。
啪!外面的人有些不耐烦了,这一下几乎把门拍开了一条缝,只这一秒,柚绮看清了外面人的样貌。
那是一张满是皱纹和结痂的脸,那双猫似的眼睛在烛灯的照耀下仿佛泛着光,倒不像长出来的,似镶嵌上去的假物。
该死!不是说门口的木牌辟邪吗?!
柚绮等不了了,要是让对方冲进来,主动权就不在自己手上了,不如直接打开门一刀毙命。
她做足准备一把扯开门,手在碰到门的瞬间,外面立马安静了下来,影子也缩小了些,以至于当刀口落在来人脖子上时,仅仅只划破了一点皮。
那人可预见未来般提前后退了一步。
一刀没成,柚绮霎时挥出第二刀,眨眼便再次落在了那张皱巴巴的脸上。
“姑娘,我来找我的猫。”苍老的声音。
刀锋紧急停在皮肤上方一纳米处,稍微动一下便要皮开肉绽。
“……什么?”柚绮半眯着眼,刀依然放在这白发参半的老妇脸旁,她怀疑自己在做梦,“你说你找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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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猫。”老妇对近在咫尺的刀一点都不害怕,反而举了举手上的灯,结合墙上的将周围照得更亮,“姑娘,我的猫跑出来了,我来找找,你有看见吗?”
找猫?大半夜找猫?
“没看见,虽然我尊您年长,但大半夜敲我的门是不是不太好?”
老妇低头将本就稍驼的背又弯了些:“抱歉,实在不好意思,但我的猫陪了我好几年,突然丢了找不着,心慌得紧,那是只身体纯黑,四脚白的公猫,要是姑娘你看见了,麻烦告诉我一声。”
“……好。”柚绮收了刀,在老妇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关上门,地上那摊莫名其妙的液体还在,外面脚步的摩擦声渐远,她蹲下身琢磨着该怎么清理,思量再三还是放弃了,等天明了问问别人再处理。
她再次躺下休息,这次一直到泛起晨曦都没人再吵,可她难以入眠,尽管这样的气候天亮得很早,但此时夜色尚未完全褪去,天空就像浸了墨的太极图,浑浊不堪。
咚咚——门又响了。
“谁?”柚绮平静地问道,她不想下床,现在根本不是起床的时候,不知道又是谁闲得没事干来打扰自己睡觉,如果还是那些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她保证这把刀会在门开的瞬间钉在对方头上。
外面沉默半晌,一人道:“是我,首领有话要问你。”
是昨夜那蛇男。
“……”柚绮长出口气,压下心中无名火,在对方几次催促之下打开门,由于光线不足,墙上的灯盏依然亮着,“什么事?”
门口站着三个人,一为首领,另外两个则是下属,青蛇盘在男人肩头沉睡,听见声音也没醒。
蛇男摸了摸宠物,问道:“昨夜有人找过你吗?”
柚绮扫了眼首领,靠在门槛上打了个哈欠:“有,一个老妇人,过来找猫的,怎么?那么大动静,你们没听见?”
“没有,她也找过我们。”那个头发遮住半边脸的男人开口回答,嗓子十分嘶哑,像被火燎过,“她每间房间都找过,按理说会有五次较大的动静,但我们商量之后发现昨晚没人多次被吵起来过,只有她来找猫的时候才有声响。”
“昨天有东西掉地上的时候你们没听见吗?”柚绮双手抱胸,翘起一根手指,指了指地上干了些的粘液,“那么大动静,都弄到我房间里来了。”
“什么?”三人对视一眼,蛇男当即进屋俯身沾了点举在眼前细看,摩挲着皱紧了眉头。
“等等,你直接上手?”柚绮站直了,她突然意识到走廊上没有这种东西,那就不是流进来的,“不怕有毒?”
“他那条蛇才是至毒,被咬了那么多次,早就百毒不侵了。”嘶哑的声音答道。
“这东西没毒。”男人甩了甩手,甩不干净的便递到肩上,那蛇似有灵性,应声睁开竖瞳,蛇信伸出卷了两下手指,将那东西尽数吞下,意犹未尽地嘶鸣着,蛇身盘得更紧,“更像某种饲料。”
“饲料?”柚绮想起了那些蛆虫。
28. 时间
“……”蛇男看了看沉默的首领,点头道,“首领说这饲料不一定是那些虫的,也可能是猫,或者两者都有。”
“猫怎么会吃这种东西?”一只正常的猫不能够,至少不应该以这玩意儿为食,柚绮想起几小时前那老妇的样子,突然觉得也说不定。
“我的蛇食万物,无论有毒无毒,是素是肉,在我们这儿也不罕见。”他冷哼道,“至于猫,也难保——”
目光触及首领的面具,明明什么异常都没有,他却噎了一下,咳了声后别过头不语。
柚绮问:“那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不管还是……”
蛇男看向首领:“……首领说,等所有客人起床后看情况而定。”
“……”柚绮侧目打量跟木头一样矗立着的少年,心道怎么什么都是“首领说”,他什么时候说了?
她懒得质疑,摆手关门:“那我再睡会儿,晚点见。”
门关一半,一只手突然扒住门框,阻止了进程。
柚绮抬头:“怎么?”
首领迈步进屋,朝下属一颔首,反手关上门。
“你有话要说?”独留两人在,怎么看都是有要事,只不过她不知道没了翻译,这哑巴要怎么沟通。
首领拉开桌边的凳子坐下,向柚绮勾了勾手指,后者没动。
他又弯了弯手掌,还是没得到回应,气氛一时僵住了。
“……干什么?”柚绮背抵着门,不过去除了不信任,还有一个原因——她的药效早就过了。
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这里的天色向来异常,他们到山上时不过傍晚八点左右,后来过了一个多小时查的药效,也才晚上九点多,刚才自己起床时双腿发软,跟他们说话时重心也一直没在脚上,以此判断药效已过。
柚绮一直没睡,对时间的流速还算敏感,现在最多也就凌晨一两点,但窗格外的天色却蒙蒙亮,不复先前的墨黑,天亮得再早也不可能提前这么多。
她开门时一直强撑着,身上没什么力气,一动就能看出来旧伤未愈,自蒋书杏给她扎了遍针后,这伤可谓松了大劲,本以为短时间内可以正常行走,谁知一下床就发现了不对劲。
难道是昨晚用的道具……
她暂时没时间求证。
首领端详了会儿她难看的脸色,起身步步靠近。
“你做什么?”柚绮想抬起手,却被对方一把按着,掐住脸俯下身来。
他脸上的面具只有两个眼眶处有洞,平时被阴影覆盖,一眼看去黑漆漆的,唯有隔得如此近,才能让人看清那黑色的瞳孔中,所藏万千璨辉。
少年肩上的辫子柔软地搭着,银环轻晃,柚绮死瞪着他,侧头便将不安分的手指狠咬一口,口中盈满血腥气息,她挑衅地呸了声,嗤笑起来。
首领眼中动容,似多了些怒意,又或者是满意,他松了手,转身毫不避讳地坐在床边,交叠的双脚摇着,后脚跟一下一下地敲着内空的木板,像寺院的晚钟,声声激荡。
有点反常,柚绮憋着一口气,尽量以正常的姿势走到桌边,若无其事地坐下:“这里有问题,你肯定知道,来得毅然决然,是有任务?你有对策了?”
出乎意料,对方摇头。
“没对策?那你往这儿跑?”她刚开始还想着既然他们直奔此地,那多半心里有数,轮不到自己操心,最多确保一下不拖后腿,结果最后告诉她只是纯粹莽?!
首领不答,一首奇怪的调子柔和地从面具下传来,悠扬缱绻,伴随着指尖有节奏地点着床沿,在安静到诡异的环境中无端令人心安。
柚绮觉得熟悉,猛然想起两人初见那天也曾听过这首曲子,只不过那时她并不知道对方是哑巴,可按理来说,嗓子有问题的人不该有如此音感。
“……你不是哑巴?”
曲调未停,那人第无数次无视了她的问题,调子越发急促,引出心中烦躁,毒蛇般缠着澎湃跳动的心脏诱人堕落。
柚绮闭了闭眼,回头看向窗外,那灰白的色彩肉眼可见地消退,似河水流淌,她起身再次尝试将其推开,窗户颤了颤,依旧没动。
再抬头,天色已比先前黑了好几个度,就像时间倒流,重归暗途。
她突然皱了皱眉,古怪的调子里掺杂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声音,像粘稠的液体蠕动摩擦,争相扭曲爬行。
不对!
柚绮转身,地上那摊粘液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密集拥挤、边缘模糊的肥虫,末端连接着门缝,那里还在源源不断地涌进这种东西来,一小片很快便扩大了一倍。
“怎么可能……”小二说外面的牌子辟邪,看那样子也不像撒谎,如果牌子完好无损,这些蛆虫不可能上楼进来。
她踉跄着一脚踢倒椅子,用实木堵上缝隙,抄起旁边洗漱用的盆皿罩住不安分的极饿白虫,一脚抵门一脚踩盆。
“你好了没?!”柚绮喊道,稍一卸力,差点被脚底下的东西掀翻,“嘁!”
首领不急不缓地敲着床木,夜色还在流动,愈发浓重,原先翻起的鱼肚白已完全消失,倒更像是刚入凌晨的样子。
调子还在继续。
无骨的软虫总是无孔不入,仅仅限制一个入口作用不大,不多时,另一侧的门缝也开始有乳白渗入,粘液的声音隔着一扇门也能清晰地传入屋内两人的耳中,几乎压过了曲子。
浪潮排山倒海,难以想象下面到底爬上来了多少东西。
柚绮走不开,一松脚这边便会失守,只得咬牙抽出弯刀,朝着另一边挂衣服用的木杆狠狠甩去。
刀在空中转了两圈,锋利的刀口深陷入上了漆的木头,没完全斩断,力道的撞击却动摇了底部的基座,翘起三角,轰然倒地。
实木的底座恰好堵住门缝,幸好有些重量,没人施加压力也能暂时阻断入口,已经挤进来的寥寥几只在原地挣扎翻滚,构不成威胁。
柚绮按了按胸口,忍不住闷哼,刚才用力过度,牵动了旧伤,呼吸间胸部针扎般刺痛,行动速度又拖慢了。
“大哥你到底行不行!”她看着悠然自得的少年,真恨那一刀没直接砍他身上,合作不是不行,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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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不能让自己一个人被蒙在鼓里,稀里糊涂地给人卖命吧!
急促的曲调戛然而止,外面天色停留在了凌晨,风敲门窗,竟将那焊在木框上的窗户吹开了四分之一,吱呀着晃动,凉爽的山风散尽朦胧,催人清醒。
柚绮从进这家酒楼开始便一直处处防备,少许困意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是今天赶路造成的疲倦,人在犯困和刚醒时都有相似的无神症状,大脑思考速度下降,思绪莫名其妙地杂乱,她都没太在意。
但风一吹进来,像被人强行往脑子里塞了一张纸的隔离感瞬间消失,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都被这栋房子困住了。
脚下的蠕动感更加强烈,连架子那边的也有所松动,柚绮心中明了,盯着在门缝间挣扎的虫道:“这间酒楼的时间流速有问题,晚上是它们出来活动的时段,你……把它调正常了?”
首领一拂衣袖,起身敲了两下门,对应的位置上有一个长方形的阴影,那是画了红鸡的木牌。
“东西还在……但没用了,也是因为时间?”
他拉了两下门,之前还能轻易打开的通道现在就跟之前的窗户一样,任凭如何加大力气都纹丝不动。
柚绮想了想:“难道白天开门,晚上开窗?”她说完便摇头,“不对,晚上关门是为了预防出来活动的虫,白天关窗又是因为什么?”
言语间,衣架彻底被挤开,软虫没了限制,拼命往里蠕动,眨眼间便如山堆叠,滚落下来后像开了加速,迅速爬向两人。
“太多了!你要是没对策就把时间调回去!”又是一阵风,唯一的蜡烛被风打灭,皎皎月光冲刷着重峦叠嶂的山峰,视力受限,柚绮还没适应更暗的光线,一时看不清东西。
而失去视线的反馈之后,那些烦人的声音更加清晰刺耳,恶心得人止不住反胃。
她没穿鞋,看不见那些东西的具体位置,就感觉它们无处不在,明明还没爬到身上却感觉浑身难受。
柚绮回头面向唯一的光源,一个念头突然跳出来。
她一脚踢开盆皿和椅子,将已经近在眼前的软虫击飞一大段距离,拉着少年往窗口一跳:“走!”
左脚踩上窗框,右脚马上伸出去时,手上那股拉力猛地将她往回一拽,落入陌生的怀抱。
“你!走不走的?!”柚绮背对着他,气不打一处来,自己刚刚拼着最后一口气往外蹦,不管跳没跳出去都会丧失大部分行动力,一想到这货不帮忙尽添乱,差点成功还被他拉回来更是让胸口的刺痛雪上加霜。
她觉得自己要气心梗了。
首领安抚地拍拍她的肩,指了指床底。
那些虫要爬到床附近还需些时间,柚绮别无它法,将信将疑地摸过去,跪下俯身敲了敲中空的木板,回头见对方示意自己继续。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呼吸一滞后缓缓拉下木板,黑暗过后,一双老鼠似的小眼睛泛着可怖的光,成了床下唯一可见的东西。
耳中不由产生幻听,再次响起那句话——
“我就在下面,客人晚上有什么事就叫我。”
29. 傀儡
柚绮弹射般大退一步,趔趄之下后腰撞上桌沿,上面的茶壶晃了几圈,水倾洒出来,泼在了桌下的虫身上。
几息后,床下的人还是没有动静,那些软虫扭动着更近了,她一拧眉,再次上前伸手便抓,狭窄的木床容纳不下太多东西,随便一摸就是异物。
随着毫不犹豫地往外一扯,一个佝偻驼背的身影刹那被甩飞,啪地落在了虫堆上。
柚绮愣了一瞬,她现在力气不大,刚才用了全劲都怕拽不出这个活生生的人,但一使力却发现对方轻得如同蝉壳,以致于疏忽没抓稳,直接飞了出去。
“……假的?”她扶着木杆起身,看着那具被虫群蛄蛹得上下起伏的壳子,月光下,上面的眼睛依旧炯炯有神,活人似的死盯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
柚绮想靠近看看,刚挪动一步,脚底一片湿润,低头发现是刚才打翻的茶水,浅滩中央还躺着两只安静的蛆虫。
她抬头,小二的假人还在虫堆上,无骨似的搅成了漩涡,但即使附近的蛆虫骚动不断,却都围在假人旁边不再靠近旁人半步,甚至另一个入口的虫也在虚无缥缈的吸引下转了方向,除了水中的两只。
这些虫一开始的目标……就仅仅只是床下的假人?
“等天亮——”
啪啪啪!!话音未落,门口突然传来狂躁的砸门声,柚绮下意识去捡还嵌在衣架上的刀,外面的人一边费劲地清着什么,一边喊道:“首领!首领!您怎么样?!”
是蛇男。
“邓罔,首领自有分寸,你吵什么?”熟悉的嘶哑嗓音。
忽地一大片阴影糊在门上,黏糊糊的。
“那你忙什么?!首领出事了我跟你没完!”
“是他们。”柚绮回头用眼神询问少年是否应声,后者点了点头,她靠着床走到离门最近的干净地方,恰恰够得着门扉,可连拍几下后都没得到回应,外面依旧在喊,叫他们也无回音。
她想开门,突然想起夜晚的门是打不开的,可那两人却真真切切出了房门,已经快清完外面的东西要踹门了。
“时间……”柚绮确认窗外时辰无误后,放在门上的手抠了抠纸糊,捅出一个窟窿,透过此处看外面,空无一人。
慌张的呼喊还在继续。
“幻象?这里还有幻象?”不,不可能,她对比着纸洞和门后的虚影,那些叫喊越发空灵无度,“是时间不一样,我们的时间不一样。”
“每个房间的时间流速是分开的。”柚绮平静道,用语已是陈述句,她缓缓走向少年,眼神中除了一直都有的警惕,还多了些怀疑,“这家酒楼的每间屋子都划分成了独立的空间,你调了这里的时间,但不影响别的——你一开始就知道,故意瞒着我?”
“……”首领朝她伸手,被一巴掌打在手背上,麻了一片。
“这个反应,看来是了。”柚绮甩了两下同样发麻的手,“把时间调回去,他们还在找你,这样下去会出事。”
她不知道为什么两边空间不同,外面的人却能看见那些蛆虫,除非房间和走廊是分开算的。
首领走到窗口,清风徐来,他回身摇头。
拒绝?还是不会?
柚绮看着这个无法沟通的人实在心烦,门外接二连三的嘈杂更是在煽风点火,被困在方寸之地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既然那些虫不再是威胁……
她轻瞥几乎把假人吞没的白色软物,再次把念头放在了窗外。
得出去。
也许是视线太过炙热,不等她有所行动,首领利落地关窗上锁,似乎在警告她此路不可走。
没了月光,房间又暗了下来,他打了个响指,桌上的蜡烛应声复燃,昏黄的暖光柔和醉人。
柚绮张了张嘴,还没说话,身后开始咔啦作响,像人的骨骼被掰正折断,听得人牙酸。
她心里一阵恶寒,隐约有了猜测,也不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转身便同归于尽般猛撞向桌子,木桌和上面的茶具皆腾空一瞬,翻了个底朝天,砰铃哐啷地将刚站起来的怪物压在了最底下。
“不回溯时间,也不让我走……”少女几乎燃尽了,单膝跪地喘着粗气,翻了倍的心跳速度让她额角血管沸腾,跟外界的联系只剩丝丝理智连接,发懵的头脑和连绵的耳鸣如同一把刀,狠狠割在仅存的丝线上。
柚绮急喘几口气,待心跳小些,侧头用因超负荷而泛红的眸子冷瞪着从头到尾都没有实际作为的人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蜡烛被压灭,好在少许月色能从窗缝溜进来,首领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摸着脸上的面具摇头。
她轻蔑地笑起来,桌下的东西蠢蠢欲动,四脚朝天的木桌抖了几下,猛地被掀翻。
柚绮终于看清了这怪物的样子,即使有心理准备仍变了脸色——比她想象中的更令人瞠目结舌,心惊肉跳。
面前的东西只隐约能看出人形,无数蠕动爬虫挂于其上,密密麻麻,没留一点空隙,一眼看去像个可移动的大型蜡像,那些虫随着他站起来的动作簌簌下落,摔疼了般在脚边扭曲翻滚。
那人咯咯地笑着,抖落更多蛆虫,有些表皮还沾了一点蜡油,像块疤。
“……惊扰客人了呵呵……”小二的声音从不知名物体中传出来,他张开双臂,露出几根手指,“我来接它们回去,客人莫怪……”
很怪异的语气,既不是歉意也不是威胁,倒跟平铺直叙似的,柚绮甚至还觉得藏了点愉悦,以及不易察觉的兴奋。
“都是我没看好,外面的客人已经回屋了呵呵,客人这里的时间也换回去为好。”外面不知何时彻底安静了下来,小二身上的虫已经掉了大半,能看见大部分面容和关节,俨然是刚才床下的那个假人。
柚绮敢断定并不是因为他的手脚看起来不太灵活,也不是因其凭空出现并且还和假人的位置一模一样,而是数根连接着假人关节的透明细丝,那些银线蚕丝般延伸向门外,望不尽归途。
“既然知道是你的问题,道歉就要有诚意。”这个姿势太弱势了,柚绮一向犟,拒绝了少年的搀扶后自己扶着墙站起来,挺直了脊背毫不示弱,眼神凌厉,声音虚弱但态度强硬,“拿个傀儡敷衍一下就算认错了?本人不出来当面解释?”
此话一出,周围陷入良久的沉寂,小二疑惑地上下左右看了一圈,随手抹掉头上的食材,露出与先前别无二致的模样:“客人什么意思?我不就是本人吗?”
“那么明显的傀儡线,你当我瞎?”她差点翻白眼。
肩上被人拍了一下,首领摊开手歪头,似乎也没听明白她在说什么。
“……你看不见吗?”柚绮有点迟疑了,她揉了两下眼睛,眨了眨眼再看,那些深入骨髓的丝线依旧存在,甚至比刚才还亮了些,“那些线就在他身上,你仔细看。”
少年走近一步细细打量了一番,最终叹气摇头。
为什么……柚绮不是很相信这个人的话,如果他是诓自己的,那他和这家店恐怕是共犯,如果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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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你过来。”她朝小二勾了勾手,本来不想跟立场不明确的人靠太近,但自己没穿鞋,要是主动走过去的话说不定踩一脚的浆。
当对方终于脱离满地蛆虫后,她发现那些线绷直了些,大概是有距离限制的。
此时三人站在离窗户一米远的地方,光明亮些,柚绮盯着小二的一举一动,手缓缓伸过他的肩膀,想靠触碰证明不是自己眼花。
只剩毫米之隔时,一只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首领的半边面具反着光,另一边因光的对比暗沉了不少,两边色彩极端,明暗交界线似利器砍伐劈出来似的。
“……不能碰?你不是看不见吗?”
少年顿了顿,坚定地去按她的手。
“咯咯咯咯咯——”那小二忽然疯了般狂笑起来,露出残缺的黄牙,老鼠似的眼睛睁到极限,目眦欲裂,脸上油腻的肉堆成了两股山峰,鼻子差点耸到眼睛中间去,整个面部极其割裂,就像用好几个人的脸拼凑起来的一样。
柚绮刚听见声音,指尖便一痛,一根银丝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钻入皮肤,缠上关节神经,略一挣扎便是千刀万剐。
那根银丝在体内衍生出数条傀儡线,根根钻入神经骨髓,想强行取得躯体的控制权,灵魂和身体同时撕裂的极度苦楚让她难以控制地痛苦嘶吼,拼命挣扎,被绷出满身血纹,飞溅五步。
“咯咯,还是头一次见到痛成这样还要挣扎的人,把身体控制权交给我,让我来驱使,可以免去你诸多痛苦。”
柚绮只感觉身体里像有针在到处乱窜,每一根神经都被缝戳刺烂,这种程度的痛苦让她的大脑也像要炸掉般,疯狂向她传输着疼痛的示警。
此时此刻,除了“痛”,她想不出任何别的字。
她像疯了一样跪在地上扯乱头发,身上的衣服也因为胡乱抓扯破烂不堪,途中好像有人在叫自己,还有人抱自己,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都消失了。
地上全是带着铁锈味的水,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嘁,线都快把神经全扯烂了,这小妮子怎么还不投降?好了好了,你在旁边待着,我只看中了她,人都带过来了,该交给我处理吧。”
柚绮趴在地上,手抠着地板一点一点往前爬,没有目的地,这是无意识的。
她现在与其说痛,不如说麻木,没有意识和神采的眸子半睁着,缓缓朝着唯一有光线的窗户挪动。
那些沾着稀疏血迹的线拖在地上,因为距离不够,有一两根绷得笔直,甚至被扯出来了一些,尽头染上血色,却还是顽强地埋在柚绮身体里。
“哎哟,这披头散发的,搞成这样,弄坏了我到哪儿再找一个这么好的容器。”
又是那尖细的声音,语气里满是遗憾。
【系统评估中——宿主生命体征下降,宿主躯体控制权百分比下降,系统权限受到威胁,启动强制干扰模式。】
身体痛感急剧上升,麻木却消失了,柚绮咳了两声,血线颤了两下,带来更深层次的剧痛,她眼神空洞,却还能搞清楚状况,只是止不住地发笑,突然的呵呵声打断了小二自言自语的举动。
柚绮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还埋着傀儡线的手随便抚了把乱糟糟的脏发,更多血腥液体如雨淋漓,铺了一地。
她脸上湿漉漉的,头发贴在侧旁,食指竖在唇前,仰头侧目扬起了嘴角。
月华与黑暗交织,说不清圣洁还是邪恶。
“太吵了,安静。”
30. 破局
“……居然还能站起来。”小二抬手,五指上的傀儡线绷紧,反光如雪,将尽头的血肉之躯拉扯得皮开肉绽,他笑了声,“可惜这东西不是凭毅力就能挣脱的。”
柚绮闷哼一声,却无半点痛苦之色,对方还在侃侃而谈,她脚下一踏,举起糊满血浆的手直插入他的喉咙,毫不拖泥带水,小二甚至没反应过来,一大把丝线被蛮力扯出,却没沾上第二个人的血。
她看了眼手上扯断的线,转向小二喉咙上的大窟窿,那里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更别提血肉。
这是一副空壳。
“哎呀,脾气真爆。”他不紧不慢地合上脖子,皮肉触碰便愈合,刚才的攻击似乎没起任何作用,“不过嘛……”
小二稀罕地看着被扔地上的断线:“按理说被傀儡线控制了不应该还有这力气,这线可是那位大人留下的,不是俗物,小妮子是个宝啊。”
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不应该脱离最原始的设定,邪教和献祭还可以说是封建迷信,但药的功效得到了离谱的加强,酒楼扭曲的时间和空间也不是一个无神世界该有的,还有明显超出常理的傀儡线……
结合在张旭家看到的异种,柚绮只能想到一种可能——这个世界不只有自己拥有系统,并且这个人还滥用道具,为虎作伥。
“谁?谁给你的傀儡线?”她听见自己问。
系统的强制干扰能让她无视外界的拖累和控制,但相对的,意识还停留在被折磨得神志不清时的状态,能主导自己的行为,却无法完全清醒。
“咯咯,加入我们,你会知道的。”小二双手交叉,掌控俘虏身上所有的线,身后堆了半屋子的虫蠢蠢欲动,“游戏该结束了,孩子们,用餐时间到。”
柚绮飞身一脚踹向他脑袋,被及时抬手挡住,冲击力将小二头打偏了九十度。
他踉跄两步,歪着脸不可思议地握了握拳,银线松了又紧:“怪事,我明明……”
正诧异着,胸口猛地一股致命冲击,直把人砸到了门上,烂泥似的摔进虫群,他慢慢爬起来,没恼羞成怒,嘴上还不断重复着:“怪事,怪事,当真是怪事……”
“谁给你们的?”柚绮甩了甩打得发麻的手,面无表情地问道,“你背后的人是谁?”
小二不笑也不答,深深地注视她片刻,后退几步,身躯融入门板:“你的身边人比我更适合回答这个问题,客人,让我的宠物陪你玩玩吧,它们将给你留下一张完整的皮,我会好好珍藏。”
随着小二完全消失在封闭的门里,房间里的虫开始躁动,速度大幅提升,一片纯白浪潮般汹涌着铺天盖地地袭来,啃噬声盖过粘液摩擦,爬过的地方坑坑洼洼,与原来平滑的材质大相径庭。
柚绮身上的线还在,外面的操控者仍没走,虎视眈眈地等猎物苟延残喘后精疲力尽,自己才好捡个大便宜。
在角落观战多时的人终于有了动作,脚还没迈出去就看见少女单手拎起一旁插花的水瓶,耳边听她道:“别轻举妄动,如果你不想我现在就杀了你的话。”
柚绮往已经爬到脚下的虫身上泼了一部分水,那些东西一沾到水就像被按了暂停键,连挣扎都没有便不动了,其它虫则默契地绕过水滩。
果然……她记得先前的一点茶水便让那两只虫丧失了行动能力,那么少的水,说是淹死的谁也不信。
这东西怕水。
只是屋子里的水只有这一瓶,面对如山似海的虫巢根本不够用,柚绮看了眼仅半米之隔的白色浪潮,在周围倒了一圈水,画成个圆。
虫群刚爬到水边上,立马像被灼伤了般频频后退,再试探着上前,再后退,暂时形成了个安全带。
首领双手抱胸靠在墙上,视线始终落在柚绮身上,完全不在乎已经流到面前的虫河。
瓶子里还剩点水,柚绮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这些虫迟早会发现它们能以最小的代价越过保护罩,又或者当虫堆到一定高度时,最上面的虫就能无视水渍进入圈内。
她回头举了举水瓶:“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或者你更乐意成为它们的食物。”
首领踢了脚欲爬上鞋子的虫,走到窗边屈指敲了两下,昏暗的光线晃了晃,似河面上打碎的月光,稀疏零落。
柚绮不解,他又指指地上,前者低头一看,那些虫爬到倒着的桌子上,跳崖似的一个一个往下坠,有些掉在圈外,有些掉在水上,还有几个掉在了圈子里,被她踹进水里,没了动静。
时间不多了。
掉进来的虫越来越密,几乎呈指数增长,柚绮添了点水,一阵心烦。
刚才的事几乎能确定这个哑巴跟那些人是一伙的,至少肯定做了什么交易,如果不能从他嘴里撬出点线索,从危险程度来看断不可留。
抓着瓶口的手一紧,她折身猛砸向那人,水瓶狠撞在墙上,清脆的刺耳声能听出是要命的手劲,残片溅了一地,反弹到柚绮脚边,有一块甚至割破了手背,没入虫海。
窗边的人不见了。
柚绮刚意识到这点,脚下异物骚动,水圈已完全被破坏,这些水仅限制了极少部分的虫,想对付这种数量的怪物要么用上一整条河的水量,要么雨露均沾,用最少的水解决最多的敌人。
最少的水……她有了新的猜测,握住垂在手边的傀儡线,上面血迹斑驳,柔韧的细丝往右一甩,荡过一大片软虫,但凡碰到线的白虫皆染上一缕红色,倒地不起。
血也算一种水。
柚绮双手持线跳入中间唯一一小块圆形空地,与门的距离缩短之后,傀儡线终于有了足以自由发挥的长度,那些尽头还连着门、如同枷锁的东西在她手中挥转如影,星星点点的红色液体落在白花花的软虫上,犹如雪地开花,硬生生斩出一条荆棘之路。
系统能让她强行透支生命,突破身体的极限,但疼痛和凡躯的局限仍在,她每挥出一鞭,连着线的关节便涌出一股血流,随着动作挥洒在周围的虫身上。
没有光的夜晚格外难熬,屋里最显眼的便是那些白色怪物,柚绮毫无间隙地挥打着武器,脸色越来越难看,到最后唇色惨白,几乎和皮肤融为一体,她黑发披散,尾尖血溅于脸上,红与白交叠,一眼看去恍若恶鬼,只有眼中那股不服输的劲还在,燃烧着万里红枫。
原先半径不到半米的圆此时已翻了三倍,她赤着脚一步一步往门口开辟,身后留下一条触目惊心的血河,屋子里虫尸高垒,谷堆般连绵不断,可那些活着的虫就像没有数量限制,源源不断地从各种缝隙里钻出来,一波又一波。
门扉近在眼前,两三步便可到,柚绮握紧线,手心早已被锋利的丝线割得血肉模糊,粘稠的液体顺着指节下滑,在两侧汇聚成红色的小水坑。
她举起手又是一鞭子,一步之内的虫被打飞出去,不能给它们重新聚集起来的时间,第二鞭紧随其后,门缝处只剩薄薄的一层蛆虫还在蠕动。
柚绮随手往后甩了一鞭子,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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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与那些虫画出一个安全距离,嘴角渗出残血,她用手背抹了一下,啪地清完最后一层屏障。
现在是半夜,不到白天门是打不开的,但那些线却能无视规则穿过封闭的门,听从主人的指令。
如果想出去,就要让自己跟这线融为一体。
柚绮摊开手,血肉外翻的伤口将傀儡线埋在皮肤之下,就像从里面长出来的一样。
她甩了甩线,将再次逼近的虫击退,毫不犹豫地将两边的线交叉缠在手上,用力往下一拽,整条线埋入手臂,血痕贯体,液体疯狂外涌,她咬紧牙关让自己不叫出来,脑子像炸开了似的,痛到眼前发花,浑身颤抖,松手时脚一软差点跪下去。
死系统,也不知道给个无痛!
柚绮呕出一口血,淡定地擦了下嘴,将双腿关节上的线依法炮制埋进血肉,迅速做完这一切,她惨白着脸站起来,每动一下都钻心地痛,不知是哪里痛,可能没有哪里不痛。
血不要钱似的汹涌而出,在脚下汇流成湖,虫群无法靠近,在边缘烦躁地扭动着肥胖的身子,像不甘心就这样放走一顿顶美味的大餐。
柚绮长出一口气,控制住生理性的发抖,指尖落在门上,穿了过去。
“呵呵……”她忍不住冷笑,手一抖,线缠住落在不远处的弯刀,往回一扯,刀飞转回手中,柚绮无视木门,飞身一踏,门形同虚设,她猛挥一刀,稳落在走廊的地板上。
被砍中的人来不及尖叫,一颗球咕噜噜地滚了一圈,撞在柚绮脚上,是小二的头。
失去了脑袋的身子轰然倒地,脖子断口露出被砍断的线,粗略看去大约有二十根。
脚下的头还睁着眼睛,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血人。
这显然只是其中一个傀儡,杀不杀都没区别。
墙上的灯依然亮着,从走廊往下看,一楼一片漆黑,如普通的夜晚般静谧,这一层所有的房间都没传出任何声音,包括她刚才出来的屋子,一切正常得像只是做了一场梦。
如果没有这身伤和身首异处之人的话。
柚绮身上的线连接着小二的十指,后者失去行动力后,那些线已经从指尖自动断开,只是仍然寄生在她体内。
按刚才那一刀来看,这种线应该是可以砍断的,她在自己身上试了试,却失败了,一时摸不清原理。
柚绮叹口气,放弃研究,一脚将脚边的头踹下楼,几声闷响后再次安静下来,她随手在栏杆上磨了两下刀,走向走廊尽头。
她还没傻到去敲其他人的门求助,搞不好这里除了自己全是贼窝的人。
走廊墙上只有住了人的房间才点灯,越往里走越是昏暗,除了他们订的住处,只有两间有人住,一间在最右边,一间在对面。
她连着走过三间空房后,地上不可避免地印出一条血路,黑暗深处突然传来一声胆怯的猫叫。
三步外有一个锁上的木雕窗,门缝的月光在一整块黑暗中切出一小片光明。
柚绮停在原地,几秒后又是一声猫叫,声音大了些,她顿了顿,再次迈开脚步。
踩上白光的前一瞬,红漆的雕花木窗哗啦一声巨响,木片猝不及防地从外向内飞射进来,混着银亮的华光,镶嵌着芒圈的熟悉身影映入眼帘,在碎成了木屑的窗户中从天而降。
丝丝冰凉的雨线落在她脸上,是红色的。
银白与血红交相辉映,极致的浪漫是疯子的葬礼。
31. 骗局
柚绮迅速上前一步,在木屑碎雨中接住遍体鳞伤的人,坠落的重力压在伤口上,她手中一沉,险些没接稳。
她靠着走廊的墙壁,两人重心后倾,赵祭呛了两口血,半睁开眼,视线落在破烂的窗口外,长着寥寥枯叶的枝干上,戴着面具的少年负手而立,垂眼看着狼狈的手下败将。
凄凉月光下澈,他身上的新斗篷扬起衣袂,尽显肃杀之气。
“你果然另有所图。”柚绮记得那件破了的斗篷还在自己房间,之前说补衣服的玩笑话多半只是一个幌子,她没信过,话是,人也是。
“我不明白,你到底看上了我什么,如果是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我给不了你,赵祭也给不了你,你用他来威胁我也是一样的结局。”她扶着怀里近乎再度晕厥的人,不难猜出对方的企图。
暗处的猫叫越发频繁,从一开始的求助信号逐渐演变成暴躁的尖锐嘶鸣,树上的少年全然不理会,转身跳下树,瞬息便消失在了两人的视野里。
“……嗤!”柚绮对这人的好感可谓已经下降到了负数,下次见面该是你死我活,但现在来不及深思,她拍了两下赵祭的脸,“喂,还活着吗?赵祭?”
一只手抓着她的手腕扯下来,赵祭咳了几声,慢慢站起来后退一步,只手撑墙抬眼看来。
他身上的粗布麻衣几乎全湿,破了不少口子,且大部分地方都深了一个颜色,滴落的血红便是刚才的雨线,原本的高马尾此时只是松松地拴在脑后,乱得像刚经历了一场大战。
原本小麦色的皮肤此时因失血过多有些泛白,他唇边多了好几抹红,同样半干涸的血迹还在他手上,将墙印出一个完整的掌印。
分明似酷刑后的阶下囚,可那眼神却凶狠得像一头野狼,没有濒死之人的空洞,亮得让人心生畏惧。
柚绮对上这样的眼神时,头一次心虚了。
“……赵祭……”
“真是能耐啊柚绮,表情这么难看,怎么?是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他说话时还带着笑,指尖却差点把墙抠破,眼中除了怒火,还有恨。
这也是柚绮最不能理解的,自己怎么也算救了他一命,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
“……你为什么在这里?是他抓你过来的?”她决定先转移话题,把最重要的东西问出来。
“柚绮!!”赵祭大吼道,胸口剧烈起伏,换气得极度频繁,泛红的眼眶和狰狞的表情可以看出来是气狠了,他一把掐住少女的脸,咬牙切齿道,“你要干什么?送死?嗯?这里是你该来的地方吗?别忘了,你是我买来种地干活的,你说你是上山拿种子我才答应陪你过来,现在呢?你的命是我的,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你就这么想死?!”
柚绮感觉指甲陷进了肉里,脸痛到发木,她抓住对方的手,尽量减小力道好喘口气:“我的命……是我自己的,你买我的钱……我可以还你,我跟你……从来都不是绑在一起的。”
本来还有点愧疚,但她最讨厌别人以如此恶劣的态度把自己当成一个商品,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她是一个单独的个体,从不需要依附别人而活。
穿越前是,到了这里以后依旧是。
倔强而冷冽的语气让赵祭愣了愣,手缓缓松开,发泄了一通怒火后,身体好像彻底被掏空,他阴了脸,狠狠用拳头锤了一下墙,咬唇哆嗦着开口。
“抱歉,是我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我早该知道,有些事注定改变不了,都是徒劳……”声音越来越小,他好像在对自己说话,可语气里满是失望和愤恨,“我只是怕失去,再一次……”
柚绮没听懂,可她突然明白,从始至终赵祭的发火对象都不是她,是他自己。
她知道赵祭的家庭情况,从小没了父母,算是吃百家饭长大,几岁时便失去夫子,后来连亲近一点的邻居都差点没保住,昨晚又突生变故,他从出生开始便孑然一身,不习惯依赖,亦不敢眷恋。
人是群居动物,他好像是上天的弃儿,生来便该享受孤独,但凡重要之人总会失去,他什么都知道,所以从不主动亲近旁人,是保护别人的措施,也是违抗天意的惩罚。
“……你怎么过来的?”柚绮不擅长安慰人,她宁愿先解决当前的困境,也算转移注意力的方式。
“……”赵祭闭了闭眼,咽下喉中腥甜,他听着连绵不断的猫叫,回声阵阵,两指夹出腰间纸符,“我被送到山下的一个偏僻角落才停下来,这东西……呵,好在还算听得懂人话,绕了几圈还是把我送上来了。”
“这?!”柚绮睁大了眼睛,她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最大的问题,为什么从刚才开始赵祭就一直没提过自己莫名其妙被推出去的事实,还是说他早就知道这个世界的不正常?
“……这是什么?”她决定先探探底。
赵祭瞥她一眼,将脚下的残渣踹远了些:“不清楚,大概是那养蛇人的手段,把我送走,方便抓你——你才是他们的目标。”
“为什么他会有这种东西?”
“呵,谁知道。”
柚绮半信半疑地去扶已经开始打颤的人:“那你的伤……是刚才树上那人打的?”
“不是。”赵祭躲开了她的手,“路上的一点小意外。”
见他不愿意说,柚绮也不勉强,她有系统撑着,两相比较之下,对方的伤明显更重:“你在这里休息一下,我过去看看。”
“去哪儿?”他盯着愈发刺耳的声源处,明知故问。
“有个老人家的猫丢了,我帮她找找。”柚绮没打算征得他的同意,话语间已经走出去好一段距离,身后的人靠着墙坐了下来,未答。
直到黑暗彻底吞没她的身影,赵祭蜷起一条腿,手搭在上面,额头血迹蜿蜒,他闭目养神,左侧灯光照耀之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令人作呕的腥气,独属于成年男性的磁性嗓音应声响起。
“刚才还急得打了我一顿,现在不跟过去?”调笑的口吻。
赵祭颤了颤睫毛,眼睛睁开一条缝,勾起的嘴角配上无温无情的眸子,血将其浑身的弑杀煞气无限放大,刚才还存在的情绪波动已完全消失,只剩下毫无起伏的语调。
“还有力气说话,看来是我下手轻了,她身上的伤是你们干的吧?”他微抬眸,一滴血刚好落在睫毛上,染成一片,“你们自己动手,还是我来?”
“冤枉啊小弟弟。”那人身后转出一个曼妙婀娜的女人,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旁边蹲下,纤长的手指挑起他的下巴,上挑的眼尾尽显妩媚,特殊的香气萦绕鼻尖,“那线本来是用来测试她的,谁知道她脾气还是那么犟,一个劲儿挣扎,后来的自残行为可就不在我们的计划范围内了,你也知道,她要做的事,谁都拦不住,怪在我们头上是不是太过分了?”
“你明知道她的脾气,还要逼她?”赵祭猛掐住女人的脖子,稍一用力,两边青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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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起,沸腾的血液似乎下一秒就会炸开,他全然不理会女人痛苦的呻吟,加大了力度,几乎能听见骨头折断的咔嚓声。
她困难地扯了扯嘴角,一张精致魅惑的脸涨得通红:“别……这样,我们……可以……给她解开……”
“除此之外,你需要一点教训。”赵祭动了动手指,上面不知何时缠着一根半透明的银丝,有生命般绕着他的手指缓缓游动,逐渐爬上女人的脖子,线头钻进皮肤。
女人挣扎无果,随着丝线深入,她不得不哀嚎着向一旁的男人求助:“大哥,大哥,救我……”
她手脚不受控制地发颤,眼白上翻,胡乱吐出求饶的话语,仅仅是一根还没有抵达神经的银线便让她精神崩溃,难以想象怎样的人才能在数根割裂神经的傀儡线下苦苦支撑并完成反杀,其痛苦程度更是语言无法形容的。
全身上下裹着黑布的男人叹了口气,原本富有磁性的声音莫名苍老了不少:“她也只是想帮忙,柚绮的选择你也能猜到,何必为难旁人?”
“呵。”赵祭松手的瞬间,傀儡线突然加速,刹那消失在了女人的皮肤里,血流不止,后者捂着脖子凄厉地尖叫着,跪在地上野兽般嘶吼翻滚,好半天才安静下来,喘着粗气两眼发直。
“莒妾!”男人忙去扶她,跑动中斗篷耸动,下面散落出星星点点的血雨,显然也是身受重伤,他将人抱在怀里,向罪魁祸首道,“赵祭,你做得太过了,她跟柚绮不同,她受不起。”
“柚绮就受得起?!”赵祭呼吸也急促起来,强行控制住起身踹两人一脚的冲动,“她不痛?!就因为她总是逞强,打碎了牙混着血往肚里吞,你们就不把她当人?!我说了多少次一切按规则来,你们倒急功近利,如果她再死一次,你们谁能保证她还会完好无损地回来?!嗯?!”
莒妾喘匀了气,偏头笑起来,不怕死的样子看得人极其火大:“错了……赵祭小弟弟,你错了,如果她发现你从头到尾都在骗她,这一切只是你设的一个局,你猜……柚绮会不会原谅你?你比我清楚。”
“那又怎么样?”赵祭看着柚绮离开的方向,由于这里空间不同,这边声音再大都不会传到那边,他眼神温柔下来,轻声道,“我本来就欠她,总要还的。”
莒妾躺在男人怀里,仰头闭上了眼,讽刺的笑容还挂在脸上,就像在嘲笑他的天真。
这条走廊的地板和墙壁混着多人的血迹,淋漓交错,张牙舞爪,毫无章法,一眼看去却气势恢宏,意外地震慑人心,恍若疯子发癫后的艺术品。
可惜,大概只有天才看得懂。
柚绮走得很慢,黑暗层层过渡,虽然没有灯照明,但适应了暗淡的光线后勉强能看清障碍物的轮廓。
猫叫声越来越清晰,随着她的靠近逐渐乖巧,叫声带上了一丝撒娇的意味,与先前的狂躁不安大相径庭。
走廊深处和外面的构造不同,越往里走,转角越多,像是螺旋状的走道,怪不得回声层层叠叠却模糊不清,幸好没有岔路,多转几个弯便到了尽头。
角落里,一只猫蜷缩着趴在地上,见有人来便轻轻叫唤几声,可怜得像被人抛弃的爱宠。
柚绮蹲下身伸手过去,那猫立马讨好地用脑袋蹭了蹭食指,圆形的瞳孔又放大了些,毛茸茸的弱小生物总是能激发人类的保护欲。
她顺手摸了摸它的头,很可爱,可惜,这是只全黑的猫,不是她要找的那只。
32. 尸体
她一开始以为这里只有老太太要找的猫,听见猫叫就理所当然地过来了,但显然理想跟现实有偏差。
柚绮起身想倒回去,脚边的猫咬住衣角,往右边的墙壁扯了扯,她回头看了眼坚实的石墙,弯起手指敲了几下,是实心的。
“小家伙,这里没路。”
黑猫歪了歪毛茸茸的脑袋,咪了一声,舔着爪子上的毛呼噜噜地叫。
柚绮觉得不对劲,能进入这里的生物都不该是省油的灯,如果没有敌意,那就是想告诉自己什么。
她在狭窄的通道里摸索着,可三面都是实墙,光秃秃的石头上没有机关,也找不到暗门。
“算了……”她垂下手,转身往回走,比起探索不一定有用的未知,现在最要紧的是把系统的任务完成,老人还在房间里,得想办法带出来。
走出几米后,明明没有缝隙的墙角突兀地探出一个黑脑袋,绿宝石般的竖瞳缩了缩,白爪子优雅地伸出墙壁。
柚绮似有所感,猛然意识到一件事,忽一折身差点迎面撞上一张满是沟壑的脸,上面的皮堆叠耷拉,恐怕下一秒就会像水一样流下来。
她迅速后退,辨认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是之前来敲门的老妇人,在没有任何退路的空间乍然出现,恰好坐实了她的猜想。
“……婆婆。”柚绮试探地喊了她一声,目光落在其手里的猫上,那是一只四脚白的黑猫,正慵懒地躺在老妇怀里打呼噜。
突然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蹭了一下她的脚,柚绮低头,全黑的猫讨好地围着她转了两圈,尾巴轻轻扫过脚踝,又滑又痒。
老妇应了声,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宠物,幽幽答道:“多谢姑娘的帮助,我这猫总喜欢到处跑,我还以为它跑出去了。”
“不是我找到的,我只找到了这只黑的。”她脚上有血,被这猫蹭了几圈后没了大半,不知是不是颜色太深,那猫竟看不出一点脏污。
“还是要谢谢姑娘,没有你,它是不会回来的。”老妇安抚着又有逃跑趋势的猫,将它的脑袋死死按在手臂上。
柚绮在这个世界遇到的大多是谜语人,她见怪不怪,直言不讳道:“是吗,既然如此,我有一个问题想问您。”
“请说。”慢悠悠的腔调。
“您刚才是从另一个空间过来的吧?”柚绮朝她身后的死路扬了扬下巴,“还有您的猫,刚才可都不在这里,您是这家酒楼的主人?”
“呵呵,我这老东西可配不上。”老妇全然不理会已经被抓出好几道血痕的手,淡定地拍拍宠物的脑袋,“我只是帮主人家照顾猫的闲人,好抵消吃住的钱,至于什么另一个空间——”
她突然皱眉,手一松,四脚白的猫叫了声,直接沿着走廊窜了出去,眨眼便消失在了视野里。
老妇手上多出两个血洞,是那猫咬出来的,黑猫顺着衣服爬上去,咪咪地叫着替她舔伤口。
“……您养那猫多久了?”
“十多年吧,也可能快二十年了,记不清。”老妇没有去追,脚步蹒跚地往外走。
“一直都在这里?”柚绮慢慢地跟在后面。
“嗯,我也没别的地方可以去。”怅然若失。
“这么长时间,养不熟?”
“养不养得熟,也看是什么猫。”老妇摸着搭在手臂上的的黑爪子,拖长了调子,“四脚花,走千家——生来就适合流浪,要不是它有要等的人,早不知道去了哪个天涯海角。”
目前所有的线索都直指另一个拥有系统的人,这家酒楼肯定也跟那个人密切相关,柚绮总觉得这个村子里发生的所有事都在围着同一个核心转,至于那是什么,她暂时还不知道。
“那么另一个空间您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老妇停了下来,盯着远处的身影怔怔道,“我不知道,但你知道。”
“我?”
“你该知道。”她侧目瞪了过来,假物似的眼睛几乎凸出来,死死地钉在少女茫然的脸上,一个字一个重音,“也只有你知道。”
此话如一记重锤,柚绮不自觉睁大眼睛,心脏好像猛地炸了一下,天翻地覆的眩晕过后连大脑血管中的流动冲刷都清晰得可怕,她骤然弓起背,捂着头发出难以遏制的悲鸣。
痛苦的乾坤颠倒没持续多久,大概也就是几秒的事,柚绮意识回笼时浑身痛得像针扎,那些伤口似又被重新撕开了般,却没再流血。
她背抵着墙,捂着满是冷汗的额头抬眸,老妇和猫都不见了,刚才的一切虚幻得像自己主演的独角戏。
要不是这里没监控这种东西,她简直要怀疑拍下来的画面中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发疯。
……真是痛糊涂了。
柚绮自嘲地笑笑,心道应当是那老妇人逃跑的手段,否则自己怎么也不可能让她走得这么轻松。
远处坐着的人还是坐着,没听见这边的动静,她深吸口气,抬步走去:“赵祭,我们该走了。”
闭眼假寐的人闻言,睁开糊了半边血的眼睛,虚弱道:“走?出得去?”
“你怎么进来的就怎么出去。”
“我是被扔进来的,不知道怎么出去。”
柚绮站在旁边,垂眸睨着他俊俏的侧颜,忽地察觉地上多了些不知名血迹:“……你挪过位置?”
赵祭低头凝视她尽是血污的脚,闷闷地嗯了声:“你的鞋呢?”
“房间里,现在应该被虫吃完了。”
“穿我的吧。”
“……”柚绮看他像看白痴,“尺码不一样,我穿不了。”
她就走了一会儿,这人的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怕不是被揍傻了。
不能指望已经残废的人,柚绮走到第二间房前,抬手敲了几下,没有回应,她接着敲第三间、第四间、第五间,均是空房。
这几间房的时间都没有调过,门是可以直接打开的,她犹豫再三,刀护在身前,轻轻推开房门。
陈旧的木头摩擦发出极长的吱呀声,像谁在叹气,里面的蜡烛还亮着,蜡油顺着烛身流下,汇聚成一大块疤。
微光之下,空无一人。
柚绮在赵祭的注视下把三间房通通检查了一遍,打开第四间的时候终于在床尾看见了熟悉的罐子。
老人紧闭着眼,朽木般的脸色毫无波动,只有均匀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她环视一圈,确认没别人后全力抱起沉重的罐子,将其搬到门外,由于旧伤新伤叠加,挪的过程中好几次差点手滑,幸好距离不远,几步便到。
赵祭的视线一直跟随着她,在看到其突然搬了个长着人头的罐子出来时,震惊和诧异半点没藏住,他蹭地站起来,还崴了下脚。
“你手上是……”
“你老师。”柚绮并不意外这些房间突然空出来,他们的首领跑了,下属跟着溜了也正常。
“……”赵祭站在原地盯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颤着唇发愣。
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几乎全凭一口气吊着,刚开始的震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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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后这口气散了一半,但现在好像又回来了,冻成一股寒流凝聚在心脏,从头僵到脚。
柚绮很能理解这种故人重逢的不知所措,她拍拍罐子,点头道:“你守着他,我去找找出口。”
她从墙上取下一盏灯,沿着楼梯下楼,赵祭艰难地走到罐子旁,眼中的难以置信依旧存在。
他摸着湿漉漉的罐口,看着对方因为呼吸颤抖的胡须,自言自语道:“您不该在这里,按照规则,您今晚该死在荒野……”
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大逆不道的话,赵祭失神地闭了嘴,目光越过栏杆,落在已经到一楼的柚绮身上。
每个世界的运转都蕴含着一定的规则,当规则被打破,运转也就无法持续下去,最好的结果是牺牲一部分人修补裂缝,最差则同归于尽。
曾经有个人这样告诉他,可事到如今,他已经快想不起那人说这话时的语气和表情了,也不知道最后的最后,对方又是否后悔过自己的徒劳无功。
罪人垂死挣扎罢了。
柚绮举着灯在一楼转了一圈,除了吃饭的大堂就只有一间厨房和劈柴的后院,都没什么异常,她尝试打开门上的木栓,却像焊在上面一样无法抽出。
后面的墙倒是不高,但每当她以为翻过去了时,一眨眼自己又回到了院落。
“难道要等天亮?”柚绮看了看天色,不抱任何希望,要是这诡异的地方能让他们仅靠等待就可以活着出去,那才是见了鬼。
她打算先回去跟赵祭商量对策,跨过院子的门槛时突然瞥到一个庞然大物,被稀疏树枝挡住了一半。
刚才检查时因为不敢乱碰这里的东西,再加上光线不足,竟没发现角落里还有个可装下好几个成年人的大坛子。
柚绮初步判断是用来囤菜或腌菜的,她敲了两下,声音很清脆,里面没有水。
吃了傀儡线的亏,她一时不敢随意打开,可现在进退两难,不是自己不想便能不做,不敢便能逃避的。
“真是没一件好事……”柚绮苦笑一声,心酸地准备掀开,忽地有什么东西落在肩上,她一抖,神经几乎炸开,惊弓之鸟般一刀砍了回去。
“是我。”赵祭及时挡住她的手肘,刀停在了面门。
“……”柚绮喘了几口气,放下武器,“……你来干什么?你下来了夫子怎么办?”
“我把他带下来了。”赵祭指指门外,伸手便去掀坛盖。
“等等……”
他充耳不闻,只身挡在前面打开了盖子,柚绮握紧刀把,屏住呼吸盯着黑漆漆的坛口,随时准备动手。
良久的寂静后,赵祭随手把盖子扔在枯草上,垂眼不语,脸色比被扔进来时还难看。
柚绮绕开障碍物,借着月光和灯盏看清了坛子里的东西,心顿时漏跳一拍。
里面是两个人,或者说,两具尸体。
但是这两具尸体完好无损,皮肤饱满有弹性,除了山里人独有的粗糙外没有任何问题,看起来就像睡着了,可惜他们胸口毫无起伏,明显没有呼吸。
两具均是男尸,其中一具赤身裸体,肤色发青,凑近了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像是花香。
她突然听见赵祭平静地问:“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柚绮转头,对上他淡漠到几近无情的眼神,刚才还呼之欲出却总觉得隔了一层窗户纸的猜测在此刻明了。
某些线索在脑中串联,她张了张嘴,找到了答案。
“消失的尸体。”
33. 钥匙
不仅几天前消失的尸体在这儿,二十年前的也在,而且完全没有腐烂的痕迹,时间在这里静止,为素不相识的人停留。
赵祭点头,抬手挡住她的视线:“我不记得二十年前那人的样貌,但听说过,这副赤裸的样子……”他顿了顿,见柚绮不明所以地继续往前凑,啧道,“看什么,就这么好奇?”
“不看怎么找线索?”她现在兴奋大过惊惧,系统的任务已经搁置很久了,这次意外的发现可以说是柳暗花明,尸体找到了,只要顺藤摸瓜查清楚迁徙的内幕就可以马上进入下一阶段。
万事开头难,突破了这层难关,之后的路也许会好走很多,她如此想。
“……你要找什么线索?”手还是举着。
柚绮从手臂下钻过去,尝试把尸体拽出来:“当然是消失的线索。”
她刚把穿了衣服的尸体从坛子里拖出来一个头,对方脸上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腐烂,下面隐约有东西在鼓动,顶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包。
“不对!”柚绮立马松手,头没入坛口的瞬间皮肤变回原样,依旧似活人般正常有光泽,刚才就像是她眼花了。
赵祭也看见了,得出结论:“坛子里和外面的时间不一样,我们带不走。”
“……只是坛子?”她握了握五指,没感觉到异样,“那如果一起离开这个酒楼呢?时间的差异会失效?还是说这个坛子也是时间的产物,带不出去?”
“我们不该管这个事。”赵祭重新把坛子盖上,拉着她想走。
“时空分割,我们走不了。”柚绮停住不动,任由手上的拉力扯开伤口,伴随着剧痛一同袭来的还有外涌的血河。
那股力气顿时松了。
见她眼神坚定,赵祭自知劝不动,对视片刻后道:“这么说你有对策了?”
“有六成把握。”
六成……他有点犹豫。
“失败的代价呢?或者说猜对的代价。”
柚绮将血抹在坛口,云淡风轻地笑道:“失败了重来就是,成功的话反正都出去了,也不在乎这一点代价。”
赵祭摇头道:“你觉得六成胜算很多?”
“及格了还不多?”她又在坛口抹了几下,坛身上逐渐浮现出一个奇怪的符纹,声音明显愉悦起来,“太贪心是会一败涂地的小弟弟。”
“?!”男人猛地转头,骤缩的瞳孔使眼白占比增加,指甲陷进肉里,他满心惊骇,死盯着少女想证实自己刚才没听错。
但柚绮正集中精力回忆那个符咒的样式,再加上脑子不是很清醒,话都是随口就来,完全没思考,只是潜意识知道自己到这儿来之前怎么也得比二十出头的赵祭年长几岁。
她没注意到旁边的视线,大拇指狠擦在符咒最底下,淡化的血迹完成最后一笔:“成了。”
赵祭心不在焉地看去,霎时清醒,成型的符咒纷繁复杂,好几笔上挑的倒钩因为力度没掌控好,一直从中间溅到了顶部,还有些弯弯绕绕,只依稀能辨别,显然画符人手法相当生疏。
“……这是什么?”
“那个中二病之前在我手上画的。”柚绮顿了一下,补充道,“就是把你扔进来的那个人,虽然那东西早就被蹭掉了,但我当时觉得蹊跷,特地记了一下。”
“跟我们现在的处境有什么关系?”
“……”她回头伸出两根血淋淋的手指,眉眼弯弯,眸子闪着碎光,“两点——第一,我一开始以为那个符咒没用,仔细一想这里时空异常,他们是同伙就算了,但我是怎么进来的?这符咒大概有点用,你和夫子应该也是因为差不多的原因进来的。”
赵祭咬紧后槽牙,接过话茬:“第二,这两具尸体作为间隔二十年的同类事故同时出现在这里,一定至关重要,且整栋酒楼都找不到别的线索,所以……”
“值得一试。”两人异口同声,但相较于柚绮的笑意,另一个声音倒像把字嚼碎了吐出来的,磨得能听见骨头响。
“这只是你的猜测,如果是什么邪符……”赵祭一脸的不情愿,断然拒绝这个提议,“你管这个叫六成?太冒险了,柚绮,我该说你自信还是狂妄?”
“有理有据不是吗?”她用脚试了试坛子的重量,往上一踩,手搁在膝盖上,回眸笑道,“死里求生和坐以待毙我还是分得清的——我要开始喽,给你三秒时间跑。”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柚绮已经不再刻意去掩饰自己的真实样子,演戏和委曲求全在致命威胁中不足挂齿,又或者是那些具有针对性的事一步一步把她逼成这样,无路可退。
疯狂从来都是相对的,癫狂的一方总会逼得另一方放弃所有抵抗加入这场狂欢,不疯便不能活。
赵祭脸色一白,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柚绮脚上发力,手上猛推,能装下好几个成年人的大坛子沉重地轰隆一声,坛底摩擦地面,颤颤巍巍地摇晃了几下后轰然倒地,厚实的坛壁发出弹奏般的翁鸣,没碎。
木盖子飞出去好一段距离,里面的人被甩出来半个身子,坛子滚了半圈,将血符压在底下。
柚绮刚俯身看清毫无变化的尸体,还没开始高兴,突然被人拽出后院,带起一阵风,反应过来时已经到了楼梯口。
“上去!”赵祭回身抱夫子的罐子,张嘴想解释。
柚绮诧异他的反差,启唇的同时旁边哗啦一股水声,似深海的海啸,如雷轰鸣,盖过一切差点把人震晕。
她倒吸口凉气,一声“走”回音未消,三人已经两步并作一步,大步跨上了二楼。
楼下依旧昏暗,但那一股一股的白浪越耸越高,眨眼便超过了两层楼一半的高度,难以忽视。
柚绮挑了挑眉,没有慌乱,这种数量的蛆虫固然让人震惊,但能触发这种程度的保护模式说明她猜对了。
坛子和尸体是钥匙,这栋酒楼的钥匙。
符咒的作用无误,打破了核心的时空平衡,所属物必然无法维持现状,收纳效果也大大下降,甚至影响某些生物的生存环境,内部无法更改,外部的因素就格外突兀。
换言之,它们要清理外来的异物。
柚绮火速进入能打开的四个房间,从床底下掏出四个小二样的傀儡玩偶,途中外面声响不断,有一个放太里面费了些时间,以致于出来时虫海已经蔓延到了走廊,巨大的咀嚼和粘液声从四面八方扑来,噪音刺耳。
但视线触及走廊上的两人时,想象中的窘迫和狼狈并没有出现。
赵祭咬着一块布将木制的机关绑在手臂上,衣角缺了一块,应该是从上面撕下来的,他和老人被几片稳固如囚牢的半米高木杆网围在中间,那些虫一层一层地堆叠,一时半会儿进不去。
他甩了甩手,确定绑稳了,瞥身后人一眼:“找到什么了?”
“它们的主人。”那些玩偶已经是个死物,柚绮将第一个扔在栏杆外,玩偶接触虫的刹那,像海绵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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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水,没有落在虫巢上,竟毫无阻隔地下坠,啪的落在了一楼。
像堵出了一个漏水的水管,不仅掉落的轨道上没有虫再填充,甚至玩偶掉落的地方附近一米的虫都不见了。
不是躲避,是消失。
“……数量减少了。”变化太明显,赵祭一眼便看出来了,反问道,“虫的主人?”
“对,我之前就发现小二对这些虫的吸引力很大,一开始以为是对主人的绝对服从,后来见它们是饿疯了,想着可能跟食物有关。”柚绮提着玩偶的一只手往涌进来的虫上一扫,又消失一片。
她道:“但是这些虫碰到小二的时候没有吃,再加上这里空间割裂,我怀疑这只是去往另一个空间的媒介,那里应该储藏着很多必需的食物,才能让这些变异了的蛆虫发疯。”
“之前有过这种情况?”赵祭看这么大动静却至今未醒的老人一眼,问道,“能够直接把它们带去另一个空间?”
“没有,可能那时的小二有自主意识……也可能是现在紊乱的规则导致酒楼出现了漏洞。”柚绮分了个玩偶给他,两只手来回扫荡,玩偶甩得两耳生风,下面的虫越来越少,比先前骇人的数目减了将近一半,“你手上的是什么?还有脚下的。”
“我自己做的一点小玩意,小巧就随身带着。”他敲了敲面前破烂的栏杆,“刚好卸些木条下来做屏障,否则等你回来我们只剩骨头了。”
他若不提,柚绮都快忘了这人还会做手工,最近发生的事太杂,精力有些不够用了。
她把右手的玩偶甩进虫堆了两米高的角落,将最后的大型聚集地摧毁,所剩不多的虫稀稀疏疏,分散在各个角落蠕动,已无威胁。
柚绮走到大门口,用玩偶将上面的虫扫掉,她抽了抽木栓,有松动,但完全取出来还需要费点时间。
正努力着,赵祭已经把后院的两具尸体拖了出来,均完好无损,仿佛时间定格在了他们死亡的瞬间。
“你老师还好吗?”从找到他开始就一直没动静,怎么都吵不醒,今天明明状态不错,难道是那些人……
赵祭上前搭把手,木栓终于扯出来一小半:“检查过了,暂时没有性命之虞,只是叫不醒。”
“那等出去找个大夫吧。”柚绮有种很强烈的不安感,钥匙被拔除应该会换来酒楼主人的大招,她都已经准备好拼命了,结果就这样轻松过关,哪哪都不对劲。
木栓拔到尽头,最后一点卡在缝里出不来,她刚想放下玩偶使全力,突然一股柔软缠住手腕,沿着手臂迅速蔓延。
手上的玩偶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那张死气沉沉的脸,猥琐细小的眼睛贪婪地盯着她,喉咙里发出一阵阵奸笑,缠上手臂的正是他宛如无骨的双手。
柚绮猛地撤步挥手,企图将他甩出去,那东西却像吸盘一样死死附在上面,半点挣不脱。
间不容发之际,寒光一闪,小二的头砰地滚进角落,断口的银丝在空中轻颤,没有了傀儡线的支撑,缠上手臂的身躯也掉了下来。
赵祭按了下绑在手上的工具,刀口缩了回去,他沉了脸:“小心,他没那么容易让我们走。”
咯咯的笑声从四周传来,混着回音声声绕梁,柚绮警惕地转向其他几个玩偶的所在处,他们抖着身子缓缓站起来,从脚开始支撑,如同折断的上身慢慢挺直,笑得越发猖狂,三个傀儡同时开口。
“哎呀,这么晚了,客人要走不打声招呼?”
34. 幻觉
话音未落,几条线擦着两人的脖子钉入墙壁,要不是他们闪得快,身上怕是得多出好几个窟窿。
面前的小二阴笑着,射出傀儡线的左手一扭,陷进墙里的线颤了下,缠成一条鞭子直砸向柚绮右耳,破空声灌满耳中,她极限后仰,鞭子擦着鼻尖过去,将密不透风的石墙砍出一条电劈似的峡谷。
可惜没穿。
不能硬接……柚绮动了动手指,紧贴着血肉的傀儡线冰凉蚀骨,思索间另一条鞭子携风挥来,躲闪不及。
电光火石间,她双手扯住身上的丝线绷紧,形成一条防御线挡在身前,下一瞬巨大的压力和冲击撕开屏障,虎口被线划出深入骨髓的伤口,鞭尾擦过脸侧,溅起血气。
柚绮单膝跪地,下垂的头发遮住了脸,只能看见淅淅沥沥的血从中流出,她被这一下进攻打得差点失去意识,吐出的气息中满是腥气,脑子像被无数蚂蚁啃食,空白麻木。
“小妮子,虽然傀儡线对你没用,但总是会拖累你,还有你身边这个人,他可没你的好运。”劝降似的。
“……好运?”柚绮就听清了最后一句话,她抓紧地上的断线,呵呵地笑起来,行尸走肉般站起身,混着血将脸上的头发往后一抹,露出无神但张狂的笑容,“原来这个样子在你看来是好运。”
本来她浑身上下最干净的就是左半张脸,经过刚才那一击,血彻底抹花,再加上那污秽狼狈的模样,大晚上乍一看竟分不清是人是鬼。
对方沉默了,半天没下一步动作,柚绮趁机毫不犹豫地挥刀砍下已靠近至身后的玩偶的头,这是离她最近的,也是唯一一个还没出鞭子的。
这么近的距离,如果不先发制人,自己必死无疑。
不知什么时候,仅剩的虫再次聚集起来,赵祭寸步不离地守着老人,被刚才的两鞭子波及到,他用身躯挡住碎石和余波,此时也是浑身伤口,右臂被一块大石击中后动不了了。
唰!最先打过来的鞭子忽地分散成数根细丝,眼花缭乱地包裹成一个流动的圆,瞬息将男人和老人困在里面,完全不给反应的机会。
“做个交易吧。”小二放下吐完傀儡线的手,整个人空皮般瘪了下去,最后一个还站着的小二玩偶摸着指尖的连接口,一反常态地面无表情续道,“把能改变时空的东西交出来,我就放你们走,否则……”
他一握空拳,傀儡线织成的牢笼急剧收缩,骤小了一半的空间将赵祭肩头割得鲜血淋漓,迫使他不得不蹲下躲避刀刃般的丝线。
老人的罐子很小,暂时躲过了一劫,但再缩小下去,两人怕是会被千刀万剐。
柚绮心惊地迈出一步,一咬牙又收了回来,向再度抬手的小二道:“我没有那种东西,如果有,我现在早就出去了。”
“你有。”笃定一切的语气,“你只是舍不得。”
“……”柚绮无言以对,如果自己真的有这种东西,早就不用受这些罪了。
见她不理人,小二曲了曲手指,囚笼逐渐缩小,压上赵祭的背和护着罐身的手背,他压抑着闷哼,渐深的伤口几乎贯穿身体,血像喷泉一样外涌,整个人几乎贴在了罐子上。
“你!”柚绮猛地瞪向罪魁祸首,双眼猩红,不知是血还是情绪,可怖的表情透露着野兽似的震怒。
小二一顿,停了手:“我只要那个东西,不择手段,得到了立马走人。”
操!听不懂人话吗?!
柚绮咬牙默唤系统:“有控制时空的道具吗?”
【有,但积分消耗过高,0821不推荐。】
“多少?”
【十万。】
靠!要是换了自己第一个被系统抹杀!!
“有价格低的类似道具吗?”
【有,时空幻境,500积分,不能真的控制时空,但一个小时内能让人在幻觉中认为时空错乱,暴毙而亡。】
柚绮记得自己还有个免费兑换500积分以内的道具的特权:“我要用补偿的特权。”
【0821查询中,符合条件,请宿主确认。】
“确认。”
【恭喜宿主,道具兑换成功,打碎即生效,影响范围五米。】
沉默时间过长,小二却没有不耐烦,平静地盯着她等,完全不在乎对方是否在刻意拖延时间。
手中多出个冰凉的球,柚绮走向镇定自若的人,在半米处停下,摊开手中星空般的淡蓝透明玻璃球,丝丝红色血迹附于其上,美得惊心动魄:“这个,打碎就能得到你想要的结果。”
小二眼睛一亮,大喜过望,伸手便抓,扑了个空。
“一手交人,一手交货。”柚绮指了指笼子里的两人,“否则鱼死网破。”
“不能给他!”赵祭不顾手上网状的血痕,抓着流动的傀儡线拼命喊道,“给了更没有胜算!!”
“那你呢?”柚绮目不斜视地答道,“你不在乎自己的死活,也要在乎一下你老师吧?”
她不再理会对方的呼喊,颔首示意小二快做决定。
“……成交。”话音刚落,已经压缩得只有当初三分之一的球霎时崩坏般溃散,纷纷扬扬掉了一地,就像普通的线。
重获自由的瞬间,赵祭飞身冲向伸手抓玻璃球的小二,同时柚绮回头,他看见她张了张嘴,说了两个字,听不见声音,只能看见口型。
刹那,时间无限拉长,耳边的风静止,他睁大眼睛,想喊的话堵在喉咙里,甚至连心跳都好像停了,巨大的绝望阴影第三次笼罩住他的人生,无能为力。
“不……”
这一切只发生在半秒内,柚绮在那只手抓到球前突然覆手,冰凉的玩偶碰到手背时猛然被掐住脖子,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砰地砸向了角落。
不知这一下用了多大的力气,巨响伴随着细小石块飞溅,一个玩偶和一个血肉之躯竟硬生生把坚硬的石墙砸出了一个大坑,其中还隐隐夹杂着玻璃碎响,格外清晰。
柚绮在要命的剧痛中恍惚了一下,一眨眼发现自己跪在地上,抬头时周围俨然换了副景象,不再是昏暗的酒楼,变成了山脚下的那个村子,四周人来人往,人声鼎沸。
一个农民担着扁担直朝她走来,两个半米高的水桶摇晃着,发出吱呀的声音。
眼看就要撞上了,柚绮来不及躲,惊慌中发现对方直接从自己的身体穿过去了,这才想起来这里是幻境。
她还以为能让人暴毙的幻境是什么人间炼狱,没想到却是熟悉的场景。
“这些人……”她挨个看了遍来往的劳作农民,没一个面熟的,虽然本来自己跟他们都不熟,但也不至于一个眼熟的都没有。
而且这里的样子跟她记忆中的只有五分像,不仅绿荫遍地,枝丫繁盛如云,房子还不是更旧就是更新,刘嫂那块甚至是空地。
柚绮动了动手脚,那些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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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没带到幻境里来,她走向赵祭的屋子,屋檐上挂了个风铎,随风碎响,她径直穿过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坐了个貌美的妇人,布巾裹着乌黑的长发,一小缕落在肩上,她专心致志地做着女红,时不时对着光看看,那东西像一条肚兜。
“你看看,这一条是不是比上一条要好?”她不知在问谁,喜悦的语气感染力极强,温和的笑容看得柚绮心软了不少。
她左右看看,正疑惑哪来的第二个人,一个冷冰冰的声音突然在高处答道:“你觉得他能坚持到降生?生下来又能怎么样?村长给他的名字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柚绮抬头,一个穿着红黑相间斗篷的人坐在屋梁上,隐约能看见下半张脸,但不真切,听声音是个女人。
“……”少妇抿了下朱唇,继续做着手上的工作,轻声道,“我会把他生下来,我们的计划不还没定吗,如果在我生下他之后才进行……村长那边,我不会妥协。”
屋梁上的人跳下地,没发出一点声音,绕了一圈坐在凳子上,白净的手翻起被织线盖住的木牌,她摸着上面弯弯绕绕的凹陷字迹,点了两下:“不妥协?用违背天理的方式延长寿命,我们尚且阻止不了,难道献祭就能了?你打算怎么办?跑?跑得掉?生下这个孩子只能让他一起受苦,现在打掉能少很多麻烦。”
少妇瞥木牌上的字一眼,手中不停,眼角还是带着笑意:“你不明白,孩子是我的命,老赵家也要延续香火。”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像听见了什么笑话,斗篷女嘲讽地笑了声,“就算结局已经注定,你也坚持?如果这个孩子一生都不幸福,你也要强加给他?”
“不。”少妇终于放下手中的活,抬眸看来,窗外温暖的光晕落在细密的睫毛上,恍若夏日振翅的金蝶,“我要为他逆天改命。”
“……逆天?改命?”那人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在对方认真的目光中笑够后摆摆手,重新跳回房梁上,“随你吧,如果你真的能做到。”
屋外风铎叮叮当当地响,传来和平与盛世的福音,柚绮站在光下,看见少妇拿起木牌,看了眼后再次反扣在桌上,手上织肚兜的动作越发快,洋溢着幸福的期许。
画面一转,变成了院子外,除了刚才这两个人,还多了个满脸鸡毛的男人,他两手抓着扑腾的大公鸡,一边呸嘴里的羽毛,一边试图用语言威吓:“安静安静!小心我把你的毛都拔了,蒸煮炒全来一遍!”
“就是因为你要这么做,它才会挣扎。”穿着斗篷的女人靠在门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她用嫌弃的口吻道,“你到底行不行?大男人连只鸡都征服不了。”
少妇坐在椅子上笑,她的肚子已经很显怀,大概四五个月了。
男人七手八脚地把鸡塞进袋子里,一手按着满地乱扑的家禽,一手抹了把胡渣上的鸡毛,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痕迹,仍不掩其年少时的风流:“谁说我不行的?!筱筱要补身体,我今天必做一桌全鸡宴!”
斗篷女轻叹口气,走下台阶摸了摸少妇的肚子,轻柔的动作像怕惊着了里面的胎儿,但她说的话是两码事:“真的不打掉?再长大些就不好打了。”
“欸欸欸!你怎么一天到晚想害我孩子?!”男人坐在还在闹腾的鸡身上,把口袋栓紧,转头不满道,“大不了满月宴不收你钱,等孩子长大了孝敬你也行。”
“算了,我可等不起。”
35. 命运
少妇按住肚子上想离开的手,低头向蹲着的人道:“来,你摸摸,你再摸摸,他刚才动了,感觉到了吗?”失神的笑意。
“……”柚绮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斗篷女似乎撇了撇嘴,动作一顿后还是把手收了回来,她起身道,“既然如此,那你好好养胎吧,最近那边没动静,希望还能安稳几个月。”
“等孩子出生,你给他取个名字吧,男女都好。”
“许篱筱,我提醒过你,如果你还坚持自己的理想,这个孩子就一定会成为累赘。”斗篷女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无情地点破道,“就算你下定决心一命换一命,也不一定能换来他那条。”
“没关系。”声音轻如蚊蚋,她一下一下地抚着肚子,晒着太阳笑道,“尽我所有而已。”
“……”斗篷女静立了会儿,转身进屋,“那么如你所愿。”
男人终于制服了鸡,想去安慰妻子又怕自己一身怪味熏着她,便远远地冲她挥了挥手上的鸡:“筱筱,我给你熬鸡汤好不好?还有什么想吃的,我给你做。”
许篱筱抿唇笑,发丝轻扬,光影交杂,陈列一幅岁月静好图。
画面逐渐扭曲,再舒展开时已是晚上。
柚绮看看天上附着薄雾的月亮,大致明白了状况,沉思间一人跌跌撞撞地跑过来,穿过她透明的身躯敲响了赵家的门。
中年男人将门拍得哐哐响:“赵珂!赵珂!!那些人又来了,还带走了十来个人!”
门啪地打开,赵珂脸色铁青,“走”字还没出口,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许篱筱披着外套,扶着已经快临盆的肚子在黑暗中问:“怎么了?那些人又来了?”
“……”赵珂滚了滚喉头,嘴张了又闭,他守了妻子半夜,精神不是很好,实话在嘴边绕了一圈还是没说出来,“……没,是张叔听见动静以为你要生了,过来看看,你先睡,我去送张叔。”
黑暗中的人点点头,慢慢挪了回去。
确认里面没有声音后,赵珂关上门将人拉到院子,低声问:“被带走的人自愿吗?”
“都是半死不活的人,谈什么自愿?”张旭恨铁不成钢道,“家里人劝也劝不听,我还听见他们跟村长说药不够了,问起……”
他看着月光下的屋子,叹口气:“问起篱筱的孩子怎么样了,你也知道他们用的药之所以违背天理,就是因为加了不足月的婴孩,想用新鲜健康的人血来延长寿命,加上些杂七杂八的药,让将死之人多活个把月……”
人血?柚绮想起先前那个首领制药的方法,没用什么人血,可蒋书杏曾说这种邪方只是掏空人的底子,活不了多久,倒是跟这说法对上了,难道药方是之后才换的?
话还没说完,赵珂眼睛已经红了,他死命咬着牙,表情狰狞,手上咔嚓一声,折断了枝丫:“狗杂种,害了那么多孩子还毫无悔改之意,我跟他们拼了!”
说着便要走,被张旭紧急拉住:“你要去跟他们同归于尽?斗得过?!就算他们妥协了,村长那一关怎么过?他一直想拿你孩子祭天,你死了篱筱和还没出世的孩子怎么办?不如想点别的法子。”
“人家都打到家门口了,我还能怎么办?!”
“她也没办法吗?那个外乡人。”
赵珂心累地长出口气:“她从一开始就不支持筱筱把孩子生下来,可她舍不得,我动摇过,但筱筱一用那双眼睛看我,我就说不出反驳的话……”他像个孩子无助地向张旭道,“张叔,我该怎么办?”
张旭转向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忽地咬牙跺脚:“生!生下来!大不了到时候我带你们跑!离这吃人的地方远远的!你们也别管这些闲事了,好好过日子是正经!”
赵珂沉默了,从怀里掏出村长给的木牌,反复摸着上面的字,柚绮终于看清了写的什么。
是一个“忌”字。
忌有戒除之意,不管是当药引还是祭天都相符。
真是个烂名字。
男人一直在出神,张旭时而唉声叹气,时而目露凶光,最后却都归于无可奈何。
薄雾逐渐厚重,遮住月光,黑暗吞噬万物,淹没一切。
完全的黑暗过后,画面再次明亮,一声啼哭刺破天际,暴躁地在走廊来回踱步的人像被针刺了一下,差点跳起来。
不多时,接生婆喜气洋洋地走出来,嘀嘀咕咕地说了两句什么,赵珂兴奋地冲进了屋子。
柚绮隔得有点远,没听清,跟着进屋时见许篱筱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发丝湿透,她颤着手去摸旁边的孩子,无力地笑道:“是个男孩,以后肯定比你靠谱。”
“是是是,我儿子肯定比我强。”赵珂心疼地理了理妻子的乱发,搓着手想抱孩子,又怕自己粗糙的手弄疼娇嫩的婴儿,笔划两下后只得放回膝盖上。
其实刚出生的婴儿皱巴巴的,一点都不好看,但在父母眼里,再丑都是自己的孩子,怎么稀罕都不够。
许篱筱费劲地转头看向始终一言不发的人:“你给他取个名字好不好?我最信的就是你。”
斗篷女心情很不好,不知为何,柚绮明明没有看到全过程,却知道她心慌得在这里守了一夜,害怕焦急的情绪半点不输给赵珂。
她哼道:“他不是有名字吗?赵忌,村长给的,这种算命算出来的名字,怕是不能乱改。”
许篱筱摇头:“这个名字不好,算的什么命?不好的命认它做什么?”
赵珂也期望地点头,他们似乎对这个外乡人很是信任。
“……”斗篷女双手抱胸靠在角落,良久后松口道,“我要想想,想好了告诉你们。”
得到了承诺,夫妻俩相视一笑,看着小小的孩子不自觉温柔地拍着襁褓,哄逗他睡。
天光乍破,此时天才刚亮,晨曦翻滚,充斥着未来的希望。
柚绮已经能确定这是哪家人了,唯一不知道的是这个外乡人的身份。
她走过去,弯腰想从下面看清对方的样子,刚看见白皙肤色上的殷红薄唇,眼前突然一花,一眨眼耳边传来惊慌的呼喊,仔细看时外面橘红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混着木头倒塌声将一切覆盖。
火星四处飘散,熄灭于寒风,一个小姑娘哭着从门前跑,嘴里喊着“我怕”,看样貌跟刘嫂有几分相似。
柚绮瞥见一个身影,心乍然一紧,朝着火源跑了过去,那是栅栏外的一小片林子。
村民们动作很快,火渐渐小了下去,但她要找到人却消失在了骚乱中。
即使只是一瞬,她也能确定自己没眼花,那人穿着斗篷,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背上背着一具赤裸的尸体,显然就是他把尸体偷走的。
这场威胁不大但有目的的火迅速平息,天已经亮了,众人刚准备回去休息,一人惊恐地大喊道:“杨兄弟……杨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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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后院的尸体不见了!!”
柚绮循声看去,即使面貌年轻些,她还是一眼认出说话的人就是自己遇到的那个老人,赵祭的老师。
“瞎嚷嚷什么呢文状,尽说些不吉……”另一人还没发泄完不满,看见空留在原地的衣服和血字时大叫一声,“快!快通知村长!!”
人群一哄而散。
柚绮俯身隔空摸了摸地上人形的痕迹,那里有六个血字——“全部,装进罐子”,旁边还画了一个阴森森的笑脸。
咚!闷响落地,她回头,酷似刘嫂的女孩泪水汪汪,坐在地上害怕地往后缩,沾了满身的泥。
她识字?柚绮想起刘嫂对阿氏的期许,觉得不无可能。
随着女孩哭喊着跑远,画面再度翻转。
许篱筱站在后院的凳子上,探手摘下上面的桂花,金秋时节,花雨满楼,她颠了颠筲箕,过滤掉多数杂质,撩起布帘进屋:“相公,桂花开得好,我摘了些做桂花糕,多的可以做桂花羹,赵儿也馋了。”
之前虽说让斗篷女给孩子起名,但一年来始终没有定论,便都叫“赵儿”。
柚绮站在后院的门口,回望金桂簇拥,好似真真切切嗅到了浓郁的花香。
赵珂出去猎了两只兔子,正放笼子里思考怎么吃,听见她说话便道:“刚好我再焖个兔肉,和着粥好吃。”
“不行,赵儿还没彻底断奶,直接吃不消化,我吃也会影响他。”许篱筱洗着桂花,嗔怪道,“真是的,当爹也不上心,我当初怎么就看上你了,图什么?”
“图我长得帅啊!”赵珂毫不谦虚地拍拍胸脯,自恋地扬起下巴,滑稽的样子逗得妻子止不住笑。
门口的风铎叮铃铃地响了一串,金色的阳光透进屋,有人进来了。
柚绮看向来人,果然是那斗篷女,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的,像被什么绊住了。
一低头,一个小团子捏着她的衣摆,摇摇晃晃地跟在后面。
“看好你们儿子。”极其不悦的语气。
“赵儿喜欢你嘛。”许篱筱嘀咕着笑道,“说不定长大后就喜欢你这种类型的姑娘,你做她姐姐教他读书也好。”
赵珂边喂兔子边调笑道:“那咱们家以后可得出个状元。”
“……”斗篷女单手拎起扒着自己腿不放的小崽子,放进他娘怀里,“我今天来有正事,得到消息,永生门的人会在明天对村子下手,前段时间尸体消失多半也跟他们脱不了干系,这些天村子怪异事不断,明天会是总攻。”
“……”许篱筱搂着孩子,低声道,“所以这段时间我才麻烦你多看顾赵儿,我和赵珂实在分身乏术。”
“你们四处阻止那些人改变了什么?所有的事情最后都会走向同一个结局,徒劳无功,为什么不认命?”相比于之前嘲讽的口吻,斗篷女现在多是疑惑,“就为了这个孩子?”
“不全是,如果我们不知道结局,可能还会顺其自然地过下去,但现在知道了,就不一样了。”赵珂摸着儿子的头,笑道,“我知道你不仅是外乡人,还是异世人,时常神出鬼没,几天看不到一次人,从一开始找到我们大概也只是为了合作,很幸运,我们有共同的目标。”
“我们目的不同。”斗篷女伸出手,虚指天外,“我要做的是清除所有阻碍,让这个世界走向既定的结局,你们是为了改变命运,获得生存的资本。”
36. 名字
“走的路都是一样的。”许篱筱抬头,清明柔和的眸子与其对上,“永生门的存在会扰乱秩序,也会破坏我们的生活,既然要做的事一致,我们就没有分歧。”
“可你们注定不会有好结局,永生门存不存在都一样,这是命。”语速很快,有些暴躁。
“所以我要为赵儿换命,你不是说死的是‘赵忌’吗,天外之人,为我的孩子改个名、换场命吧,就当是看在我们这几年交情的份上。”许篱筱抱紧孩子,猝不及防地噗通跪下,眼神和语气里尽是乞求。
赵珂走到妻儿身边,砰地也跪了下去,低头抱拳:“为此,我们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斗篷女受不住般后退一步,衣服下的手难以置信地抖着,哑了好半晌,难堪的纠结就像持续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柚绮甚至能看到她脑子里的两个小人在打架,胜负难分。
赵儿握着熟悉的长发,才一岁的他不明白这种沉默从何而来,更不懂其中的难言之隐。
光影变换了好几个角度。
“……明天。”斗篷女像脱了力,走到门口低声道,“明天我会把他的名字告诉你们,准备好应战吧。”
余音如同晨钟暮鼓,经久不散,跪在地上的人笑了,以年为单位的忧愁终于有了小小的慰籍,他们彼此相拥,从没如此满足过。
柚绮看着缩在一起的三人,突然有了极其不好的预感,即使她在未来早就知道了结局。
面前温馨的场景突然裂了缝,玻璃般碎了一地,露出背后的地狱景象。
村子尸横遍野,百家缟素,痛哭哀嚎者遍地,怒骂寻仇者也不在少数,报官无门,走投无路,且死状各异,要查实在无从下手。
院子里的桂花随风落下,试图掩埋枉死的人们,又在凄厉的哭喊中再度远去。
“你们是去送死吗?!明知道是钱业和李景鸿那两个畜牲拿村民试药,还要去?!去了又能怎么样?把自己也变成实验品?!”
远处的争吵吸引了柚绮的注意力,哭泣的人们没心思倾听旁人的愤怒,她穿过路边惨象,走到声源处。
“我们必须去,否则这样的事只会接二连三地发生,他们已经把罪名安在了消失的尸体上,现在需要有人心甘情愿地付出代价来阻止‘凶手’,才能让这一切说得过去。”许篱筱斩钉截铁地放下赵儿,后者不明白娘亲为什么突然不喜欢自己了,拽着她的衣服不肯松手。
赵珂补充道:“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提出条件,让他不伤害赵儿,你说赵儿会死在一岁多的时候,我们想用这种方式让他活下去。”
斗篷女盯着对面的三人,嗤了一声:“那我一起去。”
“不行,村子里的人已经见过你的样子了,他们不会相信一个外乡人,你去了反而会让他们提高警惕。”许篱筱怜爱地摸着儿子的头,见他朝着自己笑,语气顿时轻柔下来,“你答应帮我儿子取个名字的,在我走之前,告诉我吧。”
斗篷女攥紧拳,咬牙憋出一个字:“……祭。”
“忌?忌讳的忌?”
“不,是‘祝祭于祊,祀事孔明’的‘祭’。”她解释道,“意为司仪在庙门之内进行仪式隆重而辉煌的祭祀,祖宗神灵享用祭品,祭祀者就能获得宏大的福分,保佑万寿无疆——你们现在的行为跟献祭自己没两样,既然如此,便保他长寿安康吧。”
还有一点她没说,谐音更方便骗过天道。
柚绮心道果不其然,这幻境还真是在讲二十年前的事,而且另一个拥有系统的恐怕就是这个穿斗篷的女人。
许篱筱在心里默念几遍,释然笑道:“赵祭,祭儿,祭儿,好名字。”
赵祭见娘亲终于笑了,嘿嘿地笑着回应。
赵珂不忍再看,怕自己舍不得走,只好再三催促,两人一步三回头,走出几米后许篱筱突然转身:“我想再拜托你件事。”
斗篷女看脚边的赵祭一眼:“你说。”
“如果我们死了之后你还在这里,请多照拂一下祭儿,他还小,什么都不懂。”
听到此处,柚绮心中警铃大作,忍不住皱眉,左右寻找起异常来,突然一个黑影闪过,被风声覆盖。
“……好。”
“多谢。”许篱筱朝她跪了下来,俯身便拜,见状,赵珂也重复同样的动作,两人齐声道,“愿我儿一生无忧,顺遂无恙。”
黑夜掠过的次数愈发频繁,柚绮总觉得下一秒他就会停在自己面前,紧绷之下心如擂鼓。
“对了,之前你一直不肯说自己的名字,现在能告诉我们吗?”赵珂将妻子扶起来,“至少要知道名字,我们才能算真的认识。”
秋日的太阳不烈,桂香夹杂其中,斗篷女迟疑片刻,朱唇轻启,此时那个黑影再次闪出,直向柚绮面门冲过来,阴影之下,他微张嘴,与旁边的女音重合。
撞上的瞬间,四周天翻地覆,阴阳颠倒,她骤然失重,大脑像心跳停止后仪器上的直线,没有任何波动,只听见两个字。
“柚绮。”
紧接着便是溺水的窒息感,挣扎中那些水变成泥沙灌进口鼻,像要把她活埋在这里,变成世界的养分。
“柚绮。”又有人叫她,眼皮越来越重,几乎睁不开。
“柚绮!”声音大了些,但没有什么用。
“柚绮!!!”爆炸般的吼叫,柚绮感觉有人在拼命晃自己,再加上刚才天旋地转,一时间反胃得想吐,猛地呕出一堆泥沙,呼吸顺畅不少。
绝对的黑暗过后,模糊的光映入眼帘,她眨了几下眼,景物逐渐清晰,有什么东西掉在了自己脸上,又滑又凉,看不清的人在面前晃着,喊着,崩溃着,绝望着,像失去了所有。
“……好吵。”轻得像气音。
声音戛然而止,那人似找回了些许力气,轻手轻脚地把她从怀里放到膝盖上,抚着其被血浸透的鬓角,腔调发颤:“保持清醒,我马上带你走……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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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不会不要我的,你不能再抛下我了,你已经抛弃过我一次了,你不能在十多年后用同样的方式再抛弃我一次……柚绮,我求你了……”
什么鬼,说什么呢……她半阖着眼,无意识地咳了两声,血从嘴角疯狂涌出:“……一点……都不像你……”
“祭小子,快把她背起来,带到镇上去看大夫,拖不得!”老人的声音,他终于醒了。
柚绮眼睛慢慢聚焦,侧头发现自己已经在村口了,赵祭没时间再耽搁,他把两人和两具尸体均搬上板车,勉强平复心情踏上了下山的路。
此时天边泛起鱼肚白,太阳从山那边升起,驱逐黑暗,落在满身血的濒死之人身上。
柚绮盯着东方的曦光,无形的困倦再次不容抗拒地袭来,她视线开始模糊,最后看见的是天际尽头蓝色消弭,刺眼的白光带来生的希望,牛音长鸣,枯叶飘零。
她闭上眼,再次昏死过去。
牛车颠簸,风吹干脸上血迹,赵祭压住心中惊涛骇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老师,您其实一直都醒着吧。”
“……”文状随着陡峭的山路上下摇晃,药水几次差点洒出来,他却悠闲地笑着,很是享受,不置可否,“老师老了,很多事都记不清,一开始没认出这小丫头来,张旭见过她了吗?他跟你祖母情同兄妹,我记得当初为了帮忙也掺和了那事,该认得出。”
“舅爷见过了,也把东西给她看了,所以我们才会再上山。”赵祭咳了两声,呛出些血,他随手擦掉,继续赶路,“您呢?从什么时候开始利用她的?”
老人命数将尽,按照世界运转轨迹本该死在昨晚,但柚绮的出现改变了这个节点。
“你猜错了,祭小子,在此之前我只见过她一次,那时还没觉得熟悉,只当是个普通丫头,确实没想到她会找到我,但让我起疑的是昨晚那些家伙,特别是领头的人。”
文状压低声音,花白的眉毛拧成了疙瘩:“祭小子,那人不在计划范围内,也不该存在,怕也是个异世之人。”
赵祭挥着长鞭,掠过一排枯枝,语气低沉,却异常坚定:“那就杀了他,十二年前她以自己为代价给我们活下来的机会,如果天要辜负她,让我们前功尽弃,我就撕了这天!”
鞭子狠砸在牛背上,声音与最后一个字重合,声声激荡。
“……罢了。”文状看着罐旁遍体鳞伤的少女,问道,“我记得知晓这事的除了我们三人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女娃娃,现在也该长成个大姑娘了,她怎么样了?”
“蒋姑娘现在是个大夫,前两天刘嫂还找她看了病,昨天我也带柚绮去了。”
“是了,是了,那时她就说长大了要给我们免费治病呢。”文状想起多年前的趣事,乐呵呵地笑起来,“这丫头还是柚绮救回来的,小小年纪就厌世,她现在还一心寻死吗?”
赵祭将牛转了个方向,山路平旷不少:“不知道,至少目前还活着。”
37. 欺骗
老人像有说不完的话,越说越来劲,赵祭心不在焉,时不时应两声,车轱辘碾过碎石和干草,哐当作响。
忽地头顶一声鸟鸣打断了交流,两人不约而同愣了一下,抬头惊飞了胆小的雀儿,翅膀扑腾两下,眨眼消失在了枝丫交错处,独坠一枚羽绒随风飘远。
“鸟……鸟回来了……”老人神经质地发出一声古怪的笑,接连不断的大笑从老化如枯草的喉咙里发出来,干涩至极。
赵祭忽略了他的笑声,手上的绳子把皮肤勒得泛白:“……罪人的惩罚还没结束。”
“但是她还在!我们有救了!”老人兴奋到战栗,布满皱纹的脸因难以抑制的笑容堆得更密了,“她走时就预见了这场灾难,不然村子过得还不如现在,她一定有办法——”
“她不记得了。”赵祭听不下去,打断了他,此时天光大亮,下山的路程已过半,“连之前玉石俱焚都没成功的事,现在更不可能。”
“……”文状敛了笑,平静地揭穿他的小心思,“……祭小子,你是不是不想再让她冒险,别怪我没提醒你,你的计划漏洞百出,照猫画虎不是个明智的选择,小心东施效颦。”
“……那她就该为我们死两次吗?”轻得不像话,好似在问自己。
“你做的事已经伤害到她了,你要真为她好,从一开始就不该买下她,祭小子,先前我想不通,现在看来,是你主动提出要买她的吧?”
“……”赵祭不答,盯着茫茫前路迎风赶路,脑子一片空白。
是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不接近、不认识、不拖累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可那天自己下山买种子遇到断路,绕了好大一圈意外碰到住在山另一边的熟人又似乎是上天的安排。
他记不清当天的细节——交谈中自己听到“柚绮”这个名字的感受;主动提出去歇脚却真的看到再熟悉不过的人的反应;在一阵过电似的麻木后落荒而逃,最后砸了家里大半东西的心情……
赵祭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在这大灾年花大把钱和粮食去买一个自己想了多年又恨了多年的人,甚至这一切可能都只是一个巧合,买回来不一定是她。
可他就是这么做了,不顾后果。
不知是太吵还是伤口疼,躺在板车上的人无意识地呻吟一声,手握得更紧。
沉默有时候也是答案,车速加快,老人也不问了,轻声哼起歌来,那是当地的一首摇篮曲,温柔绵长,家家户户都会,每当小孩失眠吵闹便随处可闻,迷途的孩子总能寻着它归乡。
柚绮动了动手指,眉头舒展了些,混沌中的喧嚷终于停了,只剩下纯粹轻柔的白纱抚过紧绷的神经,诱哄疲惫的生灵沉沦于惬意的黑色海洋。
无梦的沉眠是死亡的样品,隔绝五感,割裂时间。
不知长短的万籁俱寂过后,叽叽喳喳的说话声钻入耳中,还没开始思考就被一阵剧痛打了个措手不及,抬头的动作硬生生止住。
柚绮迷迷糊糊睁开一条缝,眼前模糊一片,熟悉的声音烦躁愠怒,伴着水声:“这会子真的急?你们可真会玩,才多久就把人弄成这样又送回来,当我做慈善的?”
“……她还好吗?”赵祭的声音,尽是忧虑和疲倦。
“好?你看好不好?嗯?眼睛长来当摆设的?”
“哎哟哟,小丫头脾气这么爆,他也是伤患,大夫凶病人做什么……”劝和的态度。
“他自己都不上心,我操什么心,之前在村子就把手臂给摔伤了,这点本事搞什么英雄救美,前天还上赶着给人撞,这次又恶化了,瞧瞧,三次!”
争吵声越发清晰,柚绮艰难地转头,这里很熟悉,是之前去过的那个地下暗室,熟悉的刺痛阻止了大幅度的动作,穴位里的针泛着银光,她闭了闭眼,嘴唇干皮碎裂,喉咙干得快粘在一起,针扎般痛。
“你我就不多说了,她连筋脉都有损,我花了多久才把情况稳下来,赵祭,你到底——”话突然掐断,蒋书杏转头便对上再度睁开的清明眸子,刚才的愤怒立马抛之脑后,擦干手上的水,利落地开始取针,“集中精神,还知道我是谁吗?”
柚绮被赵祭扶起来喝了口水,低头发现自己已经洗去污渍,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这次针灸也没把服饰全脱了,她忽略不适,靠着床头发懵地看过边上三人憔悴期待的脸,在紧张安静的气氛中将视线停在了唯一一个能平视的人脸上。
老人的罐子放在一根矮凳子上,他伸着脖子急切地晃着,要不是没手怕是都要问“这是几”了。
“……许篱筱,您认识吧?”嗓子还是哑的,语调慢得不像话,但吐字还算清晰。
“?!”三人表情忽地难看起来,特别是赵祭,连续的奔波和废寝忘食让他满眼红血丝,眼下乌青明显,此时更是瞳孔骤缩,脸色时青时白,唇瞬间咬出了血,连吊起来的伤臂都差点把布扯断。
这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同样跟着不眠不休的蒋书杏意识到自己失态,别过头不理会,老人反应过来,强笑道:“你听谁提起过?是不是张……”
“我呢?你们认识我吗?在很多年前。”柚绮真诚地发问,她不确定幻境中那重合的声音是答案还是外界的呼唤,需要求证。
可她现在气色惨得像鬼,声音轻得随时会断,越诚恳越像暴风雨前的宁静,好似下一秒就会突然暴起,把该讨的债以最残忍的手段全讨回来。
即使她现在是个废人,但没人会怀疑她做不到,也没人敢赌她还念着旧情,换了任何人满心善意却换来那样的下场,最后还被强行拖进这趟浑水,血洗人间都不是没可能。
她有这个能力。
房间静得像坟场。
文状咽了口唾沫,他听见自己在结巴:“以前……我、我们……”
蒋书杏咬唇,拦住老人上前一步:“柚绮——”
“不认识。”赵祭突然接过话头,他冷静得像刚才惊到头脑发胀、忘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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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的人不是自己,“我们几天前才遇到,怎么?谁跟你说什么了吗?”
他的样子不像撒谎,柚绮摇头,字斟句酌道:“没,我只是……看到些东西——我们怎么出来的?”
话题回到正轨,文状大松口气,一滴汗掉进药罐,他清嗓道:“那些东西失去行动力后门就开了,赵祭把我们背出来,还有那两具尸体,一路坐牛车到的这里——哎哟,咱们几个见不得人,进来费了好大力气。”
“尸体呢?”
“藏起来了,等时机成熟再公之于众。”
“所以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柚绮任由蒋书杏给自己上药包扎,继续问,“许篱筱和赵珂是自愿牺牲的?”
“什么?!”文状脱口而出,“篱筱自愿?!”
“老师!”赵祭唰地站起来,在柚绮看不见的角度拼命使眼色,急得就差直说了。
柚绮狐疑地挑眉,哑声问:“你急什么?”
蒋书杏收拾着药,解围道:“他不喜欢提起这些,你也需要休息,下次再聊吧。”
下次?话题转移得太明显了,但前半句应该不是胡说。
柚绮抬了抬手,关节酸痛,肌肉乏力,牵一发而动全身,她盯着刚包扎好的手指,秋水般的明媚眸子微抬:“我想回去。”
“现在?”蒋书杏皱眉,“你才刚醒。”
“在这里待着不是长久之计,回去养伤方便些。”
比起易燃的暴躁,冷静的述说更难以撼动,赵祭看出她的坚决,应道:“可以,等天亮。”
这个房间处于地下,光只能从高处开辟的天窗透进来,稍暗些就分不清白天黑夜,柚绮反问:“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
她知道强烈的不适感从何而来了,除了内外伤,还有被迫适应的饥饿。
赵祭眼巴巴地守着她,对上其渴望的眼神时心一颤,干涩的唇抿了下,闷声道:“我去拿粥。”
蒋书杏目送他出去,垂下眼帘:“你还是想问吧。”
柚绮转向老人:“现在您能说了吗?”
文状憋着一口气,跟她大眼瞪小眼,企图向第三人求助被无视,支吾两声后在那寂静无声似深海迷航的眼眸注视下放弃挣扎:“你问吧。”
“我想知道关于许篱筱的事。”
“……篱筱看着性子柔和,但实际上比谁都犟,一旦决定了的事绝不可能改变,跟你似的。”他复杂地瞥柚绮一眼,续道,“她原先不是村子里的,只是许兄弟多年前带着女儿离开,可惜生了场大病,回来时身边便只有篱筱了,他谎称篱筱是自己的女儿,刚好彼时后者在躲仇家,就暂时住了下来。”
“仇家?是永生门的人?”
文状讶异从她嘴里听到这个名字,强压下惊骇道:“不清楚,应该有关——后来赵珂看上人家,一发不可收拾,经常被打得鼻青脸肿还要往前凑,别看篱筱一介女子,打人可疼。”
38. 试探
柚绮没听到重点:“为什么会有仇家?最后又为什么要嫁给赵珂生儿育女?还有您说她不是自愿死的?”
这跟她看到的场景相悖。
文状反倒迷糊了:“丫头,你为什么会说她是自愿牺牲?赵珂是自投罗网,篱筱怎么可能舍得自己才几岁的儿子——至于仇家,我也是一知半解……”
咔哒,门从外打开,赵祭单手端着一个盘子进来,他把碗放在床头,向蒋书杏道:“外面跪着的人你真不管?已经一天一夜了。”
“乐意跪就跪着,谁逼他了?”年轻的大夫坐下舀起粥吹温,递到病人嘴边。
柚绮食不知味,虽然询问被打断,但她从中听出了点猫腻——许篱筱至少比赵珂晚死好几年,但张旭又说两人走时赵祭才刚学会走路,两边口供对不上,有人在撒谎。
耳边又听赵祭道:“他真说的东西掉了?”
“你觉得我信?”
“……怎么了?”柚绮回神,咽下青菜粥问道,“谁在外面?”
“没什么,一个骗子。”蒋书杏搅着勺子,本就难看的脸色更阴沉了,陶瓷碰撞声不断,“答应的事做不到,跪多久都没用。”
“是齐史,那个捕头。”赵祭解释道,“之前让蒋大夫救人允诺了报酬,昨天来负荆请罪,说失窃了。”
柚绮想起了那个便宜表弟:“魏显睦呢?救活了?释放了吗?”
蒋书杏边喂边道:“活了,但今后估计都有后遗症,现在还在牢里,他中的毒很奇怪……”她用冒热气的勺子指了指老人的方向,“跟那药同根同源,刚开始有强身健体的功效,实则掏空底子,离死期不远了。”
“检查出药的成分了?”
“尚未,但跟之前神棍给我看过的一种药很像。”
“神棍?”柚绮摇头拒绝再次递过来的粥,“谁?”
蒋书杏把碗撂一边,答道:“张旭,算命的。”
……不满和轻蔑快溢出来了。
文状伸着脖子,幸灾乐祸地嘲笑道:“说得好!不过是个自命不凡的老不死,算命?哈哈——哪次准过?哪天把自己算死了都不知道!”
柚绮紧抿唇,偷瞄赵祭的反应,他对两位老人的恩怨毫无表示,只是视线下行,落在蒋书杏脖子上,那里有一根编成麻花的深色绳子。
她记得尽头是个小瓶子,此时被主人塞进衣襟,挡住了视线。
“那天他有为难你吗?”她还是更担心这个问题。
蒋书杏双手放在膝盖上,朱唇轻撇,不屑道:“他还敢为难我?自己走时憋着闷气没个好脸色就罢了,莫名失信我还没为难他,他敢怎么样?”
她不止一次表现出对报酬的在乎,且性子罕见的难磨,齐史答应了又反悔,难怪跪那么久都得不到心软。
“你要的东西是什么?”柚绮忍不住问,“他为什么不愿意给?”
“是她妹妹的遗物,齐禾生前说留给我,她哥占为己有不肯拿出来,真把自己当回事,杀了亲妹妹还沾沾自喜!”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终究是不愿多说,她深呼吸恢复淡漠神情,“……天快亮了,等太阳出来送你们出去,不过文叔要留下,他不能回村子。”
赵祭了然,想走被叫住。
蒋书杏唤来药童,两人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人一边抬起罐子就往外走,老人在强烈颠簸中惊恐地叫嚷:“哎哟哎哟……小娃娃些别晃,药!药洒了!我头晕,要倒了要倒了!稳着……”
孩童的笑声混杂其中。
大夫充耳不闻,跟着跨出房门:“我去送客,等会儿他们会叫你们。”
人一清空,屋内顿时安静下来,两人没话说,一站一坐,相顾无言。
“……”赵祭有点手足无措,唯一完好的手抬了又放,一秒八百个动作,憋不出半个音节。
柚绮看在眼里,歪头思索半晌,突然道:“你过来。”
对方头一次听话地照做了。
她抬头对离床一步远的人笑笑:“太远了,靠近点。”
又挪了半步。
“……”柚绮怀疑他是故意的,自己长得很吓人吗,“再近点,坐。”
男人踌躇须臾,拉了根凳子坐下。
“可以把粥递给我吗?”
赵祭用指背碰了下:“凉了,我去热——”
话音未落,风过脸颊,一股拉力猛地把他往下按,精致苍白的脸霎时无限放大,温热鼻息交缠,少女上挑的眼尾藏不住狡黠。
柚绮掐住他的后颈,薄唇擦着脸过去,停在耳廓:“赵祭,为什么对我撒谎?不听话的……坏孩子。”
没有质问,极其平静的语调,却激得对方一个冷颤,头皮发麻。
他想挣开却被死死按住,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竟拼不过。
“……我没……”有些艰难。
“你不是恨我抛弃你吗?”柚绮摸着他的脸,温柔地笑道,“难得的机会,不报复回来?”
赵祭一抖,猛然推开她,表情凶狠得像要吃人:“别开这种玩笑。”
“……”柚绮缓缓放下手,按了按肩上被推的位置,低头不语。
她刚才拿自己在村口听到的话诈他,本来指望诈出点有用信息,可惜对方不上当。
见她捂着伤口不说话,以为是自己下手重了,赵祭不由地紧张起来,想给她看看又记着男女有别,他噎了一下:“……我去叫蒋大夫。”
“不用。”天窗外太阳已冒头,柚绮失落道,“习惯逃避的人总有必须面对的时候,但那时我不一定还在。”
管它猜对没有,模棱两可的话最能引起猜忌,有心之人自会内耗,在这里遇到那么多谜语人,柚绮在这点上可谓受益匪浅。
果然,刚缓过来的人又僵住了,衣料被捏成一坨褶皱。
微妙的气氛没持续多久,门口忽地探出一个扎着两个丸子的小脑袋,阿容扒着门,小心翼翼道:“师父让我来叫你们,可以出发了。”
柚绮应下,赵祭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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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声色地同女孩一起把人扶下来,给她披了件挡风的外套,上楼过程中没人说话,两人因刚才的事情有些尴尬,阿容几次想开口都被凝重的气氛吓了回去。
一直到楼上她才小声道:“师父让你们从侧门走,牛车也在那儿,好避开人。”
柚绮知道外面请罪的人还没走,道过谢顺从地转了个方向。
走廊尽头一点天光扩散,逐渐刺眼,白光过后,一头黄牛甩着尾巴慢悠悠地嚼着草,有了充足的休息和吃食,看起来精神许多。
三人一脚踏出去,迎面撞上一个穿着便衣的身影,那人正观察着因超重有点凹陷的板车,乍然抬头一愣,刀噌地出鞘。
“好啊,倒自己回来了。”
齐史将长刀对准柚绮,掏出腰间桎梏:“自己跟我走,还是我把你拷走?”
三人都以为他还在药堂前跪着,谁知出来就在巷子里撞上,一时发懵。
赵祭拉开柚绮,主动迎上刀尖,语气明显不耐烦:“放下,证据没确凿就别乱抓人,以前吃的亏还不够?”
“闭嘴!没你的事!”刀往前一耸,刺破咽喉皮肤,被伤了的人却丝毫不退,半点不让。
柚绮抽出被阿容拉着的手,勾着前面人的后领扯回来:“别逞英雄。”
她在赵祭懵逼震惊的眼神中换了个位,忽视横在脖子上的利器坦然道:“要抓我?人证有了,物证呢?还有动机,我一个重伤病患被你接连为难,老百姓的清白不是清白?查完了再定罪比急功近利有说服力得多。”
齐史不为所动:“你们上次不跑的话我可能会信,但现在……”
“现在什么?齐捕头不长记性啊。”脚步声徐徐响起,蒋书杏不知在旁边听了多久,转出角落时脖子上的刀抖了一下,柚绮紧急避开,差点又多一道伤口。
……有帕金森吗哥们。
“齐捕头事务繁忙,还有空到我这儿来闲聊,好不容易要走了又来活儿了,看来是我耽误了大人办案,要不把我一起抓走?”
“书杏!”齐史恨不得一刀抹了柚绮的脖子,“你又要护着她?!”
趁他分神,赵祭一脚踢在其手腕上,刀哐当落地,他揽过心系之人,抱在怀里挡住快要喷火的视线,野狼般恶狠狠地瞪回去。
齐史捏着钝痛的手腕,火冒三丈:“你敢——”
“齐捕头还是不要自讨苦吃,回去找证据是正经。”蒋书杏道,“听说衙门大意,出了意外才迟迟没法给犯人定罪,那也犯不着随便拉个人顶罪,实在不行,齐捕头自己可以上,毕竟你最擅长这个。”冷嘲热讽。
“我们早发了告示,尸体自会找到,但她的审问不能少,除非她能自证。”齐史不依不饶地想继续争取,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打断了他的思考。
“你是说……尸体不见了?”这简直是关键词,柚绮一捕捉到相关信息立马来劲了,挣脱怀抱毛遂自荐,“你不是要自证?我帮你找尸体,找到了就帮我洗清冤屈,恢复自由身,如何?”
39. 回村
“你又?!”赵祭真恨自己刚才没把她耳朵和嘴一起捂上。
“你?”齐史上下打量她一番,这残的残,废的废,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实在不像能帮忙查案的样子,万一死路上怕是还要赖自己,“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我为她做保。”蒋书杏站到柚绮旁边,仰头道,“齐捕头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难道比起冤枉好人,你更愿意抓个替罪羊?”嘲讽的口吻一如既往。
“……”捕头阴了脸,不知内心有多煎熬,片刻的挣扎后弯腰捡起刀熟练地收入鞘中,“好,我给她两天的时间,后天是截止的日子,在此之前只要找到尸体,我就放她走,不再追究。”
“没问题,但我要先回趟村子。”
“不行!谁知道你还回不回来!”
“不回来你不会自己来抓?”柚绮冷笑道,“凭齐捕头的本事,应该找得到吧。”
“……”齐史看好整以暇的蒋书杏一眼,咬牙退让,“今晚必须回来。”
“明天。”
“你!”他愤然甩手,“……行,反正明天是最后的机会,找不到吃亏的是你不是我。”
“柚绮。”赵祭听不下去了,反驳的话还没出口,那双灵动的眼睛突然凑了上来。
“赵祭,你相信我吗?”
他愣住了,盯着近在咫尺的含笑眼眸鬼使神差地应了声。
“那就支持我,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才怪,不赌根本走不到今天。
支持她?赵祭失神地摸上熟悉的脸庞,他确信自己曾经是这样做的,但好像做错了,十几年的煎熬换得重来一次的机会,他又该怎么选?
和以前一样放她翱翔然后坠落,还是折断翅膀锁起来占为己有?
他无数次在梦中两难,选什么都会后悔,这颗由血肉组成的心在无尽的纠结中扭曲,变得面目全非。
“……好。”他听见了自己的回答。
齐史嘁了声,转身就走。
蒋书杏懒得理他,将两人扶上板车,叮嘱道:“路上小心,明天巳时我在镇口等你们。”
柚绮应下,挥手道别,牛车驶出清平镇,身后的人逐渐缩成小黑点,没入高声叫卖的人群。
路上的风光还是没变,田间劳作的农户依旧早早下地,静心呵护着来之不易的绿苗,比起前两天的干旱,今天的土地好像湿了些。
“旱灾是不是要结束了?”她自言自语,系统让她来灾年求生,可自己还没研究出抗旱品种,积分也还是负的,什么都没做就这么过关是不是太假了。
“只是有好转,要结束还早。”赵祭单手赶牛,归途背着初升的太阳,没那么刺眼,“你真知道尸体在哪儿?”
柚绮不意外他会问,答道:“应该没出镇,我们把酒楼翻遍了都只找到两具尸体,镇上封锁及时,且惯犯一般不会把鸡蛋放进同一个篮子,在管辖严格的地方十有八九是就近藏匿,我打算在镇内查。”
“几成把握?”
“六成。”
“嗯?”
“及格了。”
“……”
他没了话,柚绮知道自己争赢了,心情大好,坐在干草上点开系统,上面立马跳出一条倒计时,那是禁令的提示。
补偿用了之后三天内不能再兑换道具,今天是第二天。
关系不大,她关掉面板,双手托腮,看了一路的风景。
远山倒退,枯枝冒芽,炊烟袅袅,也许过段时间这里就会长出金色的麦浪,像大海一样一波又一波。
柚绮不由自主地想。
牛车行得慢,到村子时她半梦半醒,叫了几声才听见。
不同于刚下山时人多的热闹,自阿氏的事过后,他们两家几乎跟其他人完全隔绝,井水不犯河水,两边都立了篱笆,仇人似的老死不相往来。
因此门庭冷落,几个撞见的村民也都低了头装没看见。
好在屋子不远,赵祭把她安顿好打算去做饭,门响了两声,不用想也知道是哪家,他放下红薯拍掉手上的灰,刚打开门一个小孩就窜了进来。
“柚姐姐呢?柚姐姐呢?”阿氏一进屋就四处张望,刘嫂挺着大肚子赶不上,急得直叫他安静。
“在休息,你别吵她。”赵祭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
“我看见你们回来就来了,肯定还没睡。”阿氏揉揉额头,抬头看见他手上的伤唬跳了起来,“赵哥哥,你的手?!”
刘嫂忙拉着赵祭上下左右到处看,跟自己孩子似的:“这……你们去看伤怎么还带身伤回来?!谁干的?严不严重?”
“没事,小伤,意外。”
“柚姐姐呢?我要看看她,你们两三天不回来,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吗?”阿氏急得跳脚。
刘嫂一改原先的愁容满面,笑道:“别理他,就知道胡闹,你们歇着,我们晚些时候再来。”
“……”赵祭看着刘嫂鬓边的稀疏白色和极为明显的黑眼圈,想她大不过二十几岁,终是不忍拒绝,“……没事,她在里面,也要见见你们才放心。”
阿氏一听,欢天喜地地冲在最前面,头一个敲门,得到允许后啪地推开,往床边一扑开始嚎:“你怎么这么久不回来——”
柚绮面对突然出现的两人愣了一下,随后朝刘嫂笑笑,轻拍阿氏的脑瓜子:“怎么?想姐姐了?”
“……才没有。”阿氏捂着头嘟囔。
刘嫂坐在床边笑,赵祭问着这几日的情况,气氛轻松下来,一片和谐。
正拌着嘴,柚绮忽然想起后半截任务,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她叫了声刘嫂:“二十年前村子迁徙的原因大家都知道吗?”
“……村子闹鬼?”
赵祭知道她要说什么,安静地听着,没阻止。
“我这两天意外探听到些消息,钱业和李景鸿二十年前为了一己私欲拿村民试药献祭,最后为了隐瞒真相才不得已迁徙,这次尸体莫名消失应该也有他们的手笔,为了顺理成章地回来。”不管他们信不信,或听不听得懂,柚绮一口气把知道的事说完,面前一大一小的两人果然呆住了,木偶般木讷地盯着她。
短暂的安静后,机械的提示音响起。
【恭喜宿主完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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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的报复]第二阶段,200积分已入库,请打开任务面板查看下一步指引——嘀——检测到宿主自保能力提高,生存指数上升,系统估算中——评估完毕,当前生存可能性为25%,恭喜宿主,积分+300。】
猜对了。
柚绮一直觉得揭开内幕这部分有个bug——既没指定人数,也没说一定要说服对方。
其他人信任度不够,不能冒险,好在猜想成立,用钻空子的方式照样能判定任务完成。
但奇怪的是,她明明一次比一次伤得重,身体素质却越来越好,这次才过一天就能下床了,系统提示的自保能力也是个谜,需要实践。
“查下余额。”
【0821查询中——查询完毕,积分余额为-860,精神值为91.4。】
柚绮感觉肩上的担子轻了不少,负债总算没继续增加,只要系统别再抽风,总有一天能还完,也不会有踩红线的风险。
“柚绮……你在说什么?是他们害死了那么多人?丧尽天良……”刘嫂还是没回神,脸色越发差,似乎勾起了不好的回忆。
阿氏拉着她,小小的脸上惊魂未定,刚才的话对一个小孩子来说太超纲了。
“刘嫂,她伤得重,总说糊涂话,别当真。”赵祭及时安抚道,“大夫也说她脑子不清醒,别想太多。”
她托着肚子,迟缓又茫然地点头:“……好,那我先带阿氏回去,你们……好好休息。”
柚绮知道刘嫂现在不能受刺激,说得都很简单含糊,此时便配合着傻笑,让她又信了几分。
赵祭送完人回来,她问道:“你不质疑吗?”
“以前的事我也知道些,你从两位老人那儿听来的吧?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理所当然的口吻。
柚绮不打算正面回答:“……你为什么总说我脑子不好?”
“应付刘嫂的。”
“那之前在祠堂,你为什么跟村长也这么说?”颇有兴师问罪那味儿。
赵祭挑眉:“你偷听?”
她大方承认:“怎么?你能造谣,我不能澄清?”
“村子排外。”他勾起嘴角,带上一丝真心实意的笑,“越好掌控的人受到的排挤越小。”
“这么说我后来的行为还恰好坐实了?”发疯砍人什么的。
“你说呢?”好气又好笑。
“……”柚绮笑起来,光铺在床尾,分割了阴阳,她看着院中好风光,道,“我想出去晒太阳。”
“好。”
院子里虽然没有绿植,一片荒芜,但从山上带下来的家禽这几天被刘嫂照顾得很好,一点没掉秤,连羽毛都反着光,最肥的大公鸡神气活现地踱着步,时不时啄食地上的沙石。
柚绮躺在赵祭做的摇椅上,边晃便悠哉地看后者来回搬木条,忙得脚不沾地。
“你要这些做什么?”赵祭搬完最后一趟,擦去细汗,见她拿起小刀就开始削,木屑簌簌下落,他猜道,“你要做山上那种装置?”
“嗯,到时候留给刘嫂,她一定看得懂,可以教给需要的人。”
41. 泄密
她恍了神,定睛再看时外面的人已经消失了,要不是地上还残留着血,以及手上未凉的温度,柚绮简直要以为是自己又出现幻觉了。
门又响了,传来赵祭的声音:“柚绮?我听见有动静,开门。”
柚绮甩了两下手,地上印出一串血点,她绕过污秽,干净的左手就着捏布的姿势打开门栓,坦坦荡荡地将屋内的景象呈现出来。
十分钟不到,这间屋子已然变了一番模样,特别是临近窗口的位置,一小摊血水顺着墙壁流下,像个小型的瀑布。
密密麻麻的血点布满四周,还有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地上划过留下的血痕,一直延伸到柜子底下。
柚绮很满意他震惊到呆滞的反应,摊开血淋淋的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客人刚走,进来看吧。”
“你又受伤了?!”赵祭抓住她的手腕从上到下看了个遍,发现只有手上有血,绷带缠得密不透风,看不出是不是从里面渗出来的。
他想检查一下伤势,被拉住的人抽出手,左手拇指和食指夹起布的一角,举在眼前晃了晃。
“赵祭,要不你先解释一下这东西是怎么来的?”柚绮皮笑肉不笑,“我在牛车旁捡到,还以为是抹布,但把你扔进酒楼那人可是为了它专门来造访了一趟,严重程度不用我说吧?”
“……”赵祭先是疑惑不解,然后皱眉回忆,许久眼睛突然一亮,又迅速暗淡下去,“……你跟他动手了?”
“为什么不?坐着等死吗?”
“……你打不过他的,最多同归于尽。”
柚绮气笑了:“那也是个好结局,但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
赵祭忽略她快要实质化的怒火,走到窗边看了眼外面地上的深色血迹,道:“那天晚上我从山下赶上来,在村口遇到了他,他像尊雕塑站在那里,如果不是我自恋,他应该是专程在等我。”
“然后呢?”
“我问他你的下落,他二话不说直接动手,招招都下的死手,当时没觉得,现在想起来,他每一步都在把我引向那栋酒楼。”
寥寥几句话,柚绮几乎能想象到那人一身黑服站在月色中,等待狩猎的野兽般与天地融为一体,在猎物靠近时猛扑上去,用最熟悉的杀招代替友好的招呼。
她把布递过去:“所以最后你不敌他,就抢了这玩意儿?”
赵祭接在手里,嫌弃地抖了两下:“谁会专门抢这个?他身手确实不错,就连黑暗也没影响他的视力,占了大优势,但准确地说,不是他把我扔进去的,是我自己故意往那个方向跳,拉扯时顺手抓了个东西,这块布是无意间抢过来的。”
这么一说,柚绮突然怀疑起这个首领的来历——对不值钱的东西莫名执着;有意无意的引导推动了系统任务的进程;无法揣测的诡异能力和行为……
沉思间,面前一亮,热浪扑面,赵祭不知用什么引燃了布,火势渐大,在烧到手前手腕一转,把火源扔了出去。
柚绮扑向窗口,地上的火小了下去,留下一堆灰烬,风一吹,散了。
“你……”她难以理解这个举动,“……你不怕东西没了他发疯?”
“随意。”赵祭取下晾晒的抹布清理血迹,“去把手洗了,东西我烧的,他发疯也不会找你。”
“……”都是不可理喻的疯子!
柚绮恨嗤一声,甩手出门。
后院放着一盆刚洗过菜的水,鸡正啄着漂浮的菜屑,她细细洗去手上的血,转身时脚下踩到一道坎,是十几根木条。
这些木条普遍细长,整齐地堆放在桂花树下,其中一根就是鸡从她那儿抢走的。
地上摩擦痕迹明显,应该常年有堆积物,她正疑惑一只鸡收集木头干什么,像为了给她解惑般,长着绚丽长尾的原鸡跳上有一定高度的木条,酝酿过后,在柚绮震惊的目光中啪嗒啪嗒地振翅飞过院墙,落在了田埂上,趾高气昂地开始踱步。
这鸡会飞?!
柚绮愣了好一会儿,跟着踩上垫脚物,爬上不算高的石墙,一翻过去就看见那鸡缝纫机似的高速啄着快干成灰的土壤,开出一个小坑,而周围这样的洞居然有二三十个。
她挨个检查了番洞,又挖深了些,还是什么都没有。
“你到底在找什么?”她用脏兮兮的手抓起还在专心挖坑的鸡,被其不满地一阵啼叫加扑腾,被翅膀扇一脸,“欸!你……”
好不容易按住,新挖的坑底忽然顶起一个包,土壤出现裂纹,柚绮拎着它的翅膀,捡起脚边的石头凿了两下坑。
最后一层土破开,一个棕红色的软物探出头,慢慢往外爬,是蚯蚓。
“怎么会?!”这种环境怎么可能有靠土生存的动物还活着?!
柚绮手一松,想挖出来看个清楚,谁知鸡一落地就欢天喜地地啄起蚯蚓囫囵吞了下去,连反应的时间都没给。
“……”她一把掐住鸡的脖子拼命晃,骂道,“败家鸡!!给我吐出来!什么都吃!那是你该吃的吗?!”
柚绮气恼地把几乎晃晕过去的鸡往旁边一扔,趴在地上继续深挖,有一就有二,蚯蚓绝对不止这一条。
但事与愿违,不知是位置不对还是真就只有那一条还幸存,土坑扩大了好几倍也不见踪影,她心累地直叹气,正想算了,一双精美的绣花鞋突然出现在视野里。
她抬起花猫似的脑袋,对上一张妩媚娇俏的美人脸,脑后的玉簪坠着珠石,随风轻晃。
“柚绮?”她沉声问道。
柚绮爬起来,第一时间退到院墙边,与她保持着安全距离,手上的石块是唯一的武器。
“……你是谁?”
这女人妆容精致,气质非凡,服饰都是上好的云纹绸缎和温润宝玉,单说那双鞋子,连对女红一窍不通的异世人都能看出价值不菲,整个人跟四周的黄土荒地格格不入。
是个危险人物——她迅速下了定论。
“柚绮?”女人又开口了。
“你是谁?”她重复道。
“……还真不记得了。”她自言自语,涂了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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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的手指虚捂嘴,妖冶的眸子一抬,“我叫莒妾,你真没印象?”
柚绮背抵上墙,犹豫地摇头,怎么回忆都不记得自己见过这女人,长相如此美艳,若见过当过目不忘。
“……算了,不记得便不记得。”莒妾拍拍衣服,轻挑细眉,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你明天要去找尸体对吗?有眉目了?”
“你跟踪我?”一得到这个结论,柚绮彻底将她拉入了黑名单,图谋不轨之徒都一个样——不敢轻易露面,又在恰当的时候伸以援手,趁对方毫无防备时将其拉入一早就准备好的无底洞,玩弄至死。
“跟踪?不,当然不是。”出乎意料,女人否认了,她笑起来,优雅地上前轻抚少女的脸,替她擦去皮肤上的灰,“不用我操心,你的行踪自有人透露,我们了如指掌,毕竟谁都不敢放你单独行动。”
她身周萦绕着一股特殊的淡香,很舒适的味道,无端让人放松下来,刚才的那点戾气也被摧毁,柚绮挡开她的手:“你们?你跟那个戴面具的是一伙的?”
“面具?”莒妾皱眉,“谁?没见过。”
?猜错了?
“……我身边有你们的眼线?目的呢?我只是个普通人。”先套话,对方不像要动手的样子。
“普通人?”女人听到了笑话般嗤笑一声,花枝乱颤,“罢了罢了,我今天来确实有正事——那具尸体被老头子扔乱葬岗了,你要是信,就去找找,至于眼线,谁天天粘着你不放,你心里有数。”
“老头子?你们的老大?”
“嘘——”纤纤玉手贴在柚绮唇上,“不该问的别问,人家可是为了你才偷偷来泄密的,你就当我无聊得紧,看不得老友受苦。”
“……”柚绮无语地把花香更浓的手按下去,忍无可忍地呸了两口,“第一,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第二,谜语人我见多了,也烦了,你不请自来要说就说,不说就滚,老是吊人胃口小心被群殴;第三,别妄想用似是而非的话来挑拨离间,我不吃这一套。”
不管这可疑的女人是谁的人,对习惯单打独斗的她来说都无所谓,自己谁都不信才能活下去。
莒妾眯起眼,围着她左右看了一圈:“……真是一点没变,性子越发无趣,一点都不可爱。”
柚绮一把将石头狠砸出去,擦着女人的脸掠过,将地面砸出一个大坑,尘土飞扬。
“既然听不懂人话,那么好走不送。”她挑衅地摆摆手,头也不回地原路返回。
“柚绮。”身后的人提高音量,“你知道为什么算命的人说话总是含糊其辞吗?”
少女回头,莒妾恢复正经神色,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天机不可泄露,否则必承其怒。”
柚绮冷笑,抓起旁边的鸡甩进院子,翻身上墙,耳边又听她道——
“小心赵祭。”
她怔了一瞬,平稳落地,抬头骤然撞入一双墨瞳,心跳重了一拍:“……赵祭。”
男人瞥惊魂未定的鸡一眼,看向院外:“外面,是谁?”
42. 女子
“……没谁,鸡飞出去了,我抓回来。”也是实话。
赵祭淡然地盯着她看了片刻:“刘嫂刚才来送东西,说给你做了件里衣,我就顺道把你今天做的装置给她看了,她很感兴趣,问你有没有空教她。”
话题轻而易举地转移了,柚绮忙点头:“有的,我今下午没事,刚好去隔壁一趟。”
她洗了个手,走到门口时被叫住,便举着湿答答的手回眸笑道:“怎么?”
“……我不希望你总瞒着我。”赵祭放软了语气,商量似的,“有事告诉我,可以吗?”
“……”柚绮隔了两秒,还是笑,“好,我先去找刘嫂,晚点回来。”
她大步走出院子,没看到身后人极度失落的神情,像被人遗弃的可怜孩子。
赵祭苦笑摇头,表情忽地冷下来,一脚踢散堆叠的木条,不该存在却存在的东西终会引来祸患,不该来却来了的人视为僭越,而多嘴的长舌妇不仅有背叛的风险,更会扰乱整个流程。
他飞身上墙,敏捷如猫,刹那便消失在了墙头,悄无声息。
柚绮出去时滴灌装置还在原地,只是乱糟糟的地面被人整理过了,看起来清爽不少,她抱起半成品和剩余的材料穿过院落,敲响了隔壁的门。
门应声而开,阿氏一喜,眨巴着大眼睛朝屋里大喊道:“姨!柚姐姐来了!”
刘嫂擦着手从拐角赶出来,看到柚绮手上的东西时脸上堆起笑,嘘寒问暖的同时向阿氏道:“快,搬两把椅子出来,你柚姐姐是来教姨种庄稼的。”
柚绮笑问:“刘哥不在吗?”
“有事出去了。”她接过椅子,拉着客人在院子里坐下,“刚好我闷得慌,你来也替我解解闷,说来这装置真是精巧,还没见过。”
“只是个取巧的小玩意儿,能有点用就好。”
两人一教一学,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阿氏挪了根小凳子坐在旁边看,几次想上手都被刘嫂打了回去,嗔怪他净添乱。
几人都在阴凉处,但气温还是有些高,不一会儿就开始出汗,刘嫂已经差不多怀了七个月,柚绮手上不停,嘴上关心道:“刘嫂前两天去看了大夫?怎么说?孩子还好吗?”
“蒋大夫说没什么问题,就是平时饮食要注意少吃寒性的。”她慈爱地摸着凸起来的肚子,很是期待他的降生,“也别太劳累,多休息。”
“蒋大夫?蒋书杏?”她发现自己居然不惊讶。
“是,你认识?”
“我的伤也是她看的——最近有好转吗?”
一直插不上嘴的阿氏忙举手道:“姨这两天还是睡不好,肚子老疼,明明已经很注意了,我想让姨再去镇上看看,可是……”
刘嫂心焦地打断他:“你这孩子!一点小毛病,老麻烦人家怎么好?”
“可是只有她不收我们钱。”阿氏忍不住嘀咕,“其他大夫开价可高……”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不能去。”
刘嫂性子一向温和,在这方面却罕见的强硬,她很怕欠别人人情,总是在极力弥补,即使九牛一毛。
阿氏蔫了,撑着小脑袋犯愁,柚绮看在眼里,状似无意地问:“阿氏,你想不想读书?说实话。”
刘嫂比阿氏还快地抬头,后者啊了一声,嘟着嘴别过头:“不想……”底气不足。
“读书也分很多种,四书五经只是其中之一,如果你能学个一技之长,以后也多条路。”柚绮已经猜到他最想学的是什么了,但不好明说,只能引导其自己开口,“或者有什么对你和家里都有用的,也可以想办法去学。”
“……”阿氏对上刘嫂期盼的目光,被针扎似的躲了一下,埋头看着干裂的黄土,嘟囔了句什么。
刘嫂摸摸他的头:“什么?姨没听清。”
“……”阿氏抬头,迷茫的眼神变得坚定,“我想学医术。”
跟预想中的一样,柚绮轻笑:“那可得找个好老师,不过,要先学识字。”
听见这孩子终于愿意走读书这条路了,刘嫂满心欣慰,有了盼头似的连着说了三声“好”,眼眶泛红。
“我会一点!”阿氏急道,“我有悄悄跟赵哥哥学过!”
柚绮拖长调子,调侃道:“哦——原来……早就学过啊。”
阿氏脸一红,哎呀一声把头埋进了膝盖里,怎么说都不肯抬起来。
两个大人恶趣味地笑起来,逗得小孩张牙舞爪又无可奈何,像个胀气的小包子来回跳,一边喊“别笑了”,一边扑进柚姐姐怀里打她。
柚绮安抚地拍拍他的背,贴着脖子的皮肤滚烫,要这不是这孩子活蹦乱跳,她都快怀疑他发烧了。
“对了,刘嫂,我还没问过你的名字。”虽然就这么称呼也没问题,但她总觉得名字才是两个人最初的羁绊,不知道名字的人连认识都算不上。
“……”刘嫂笑容一僵,慌乱地低头削手上的木条,支吾道,“……名字啊……好久没人问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在这里嫁夫随夫……”
她手抖得不成样子,好几下差点割手指上,这似乎是一个禁忌的话题,哪怕提起刘嫂的人不止一个,却从来没人说过她的真名,就连她自己都不愿提及。
阿氏从怀里挣出来,跑回姨身边不知所措地站着,突然奇怪的氛围不是一个孩子能缓解的。
“没关系,不想说就不说,我也只是随口一问。”柚绮赶紧打圆场,把话题转移到手里的工作上,笑声逐渐回归院落。
只是刘嫂时不时便走神,一直到傍晚刘哥背着柴回来才勉强把流程走了一遍,好在她悟性高,基本上都学会了。
赵祭做了两家的饭,端过来时阿氏趴在凳子上睡着了,裤子脏得变了个色,刘嫂抱起他回屋,刘哥说自己再炒点菜,留下一起吃,两人婉拒了。
之前刘嫂一家就搬到了隔壁,窜个门的距离很方便两家来往,柚绮进屋时问:“你知道刘嫂叫什么吗?”
赵祭点上灯,摆好碗筷:“问这个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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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住一个人的名字是对其最基本的尊重,所以你知道吗?”
“知道。”他示意坐下吃饭,“但自从嫁入刘家,已经很多年没人叫过她的名字了。”
柚绮不明白二者有什么冲突:“为什么?嫁了人就要失去自己的名字吗?”
赵祭盯着桌上的粗茶淡饭,没胃口动筷:“别说我们,就是那些达官贵人,出嫁的女子不也会被叫某某夫人,又有谁记得她们本身是谁?”
“荒谬!天下女子首先是自己,然后才是家里的一员,不管这个身份是妻子还是母亲,都不能超越她们本身!”她怀疑地打量对面的人,“你支持这种做法?”
赵祭转了几圈筷子,往桌上一放,从柜子里翻出一个木雕的盒子,推到柚绮面前:“村子有个规矩,凡出嫁女子,不管识不识字,都要依葫芦画瓢亲手在祠堂的锦帛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在成亲当天由新娘子自己扔进火盆烧掉,意为从此以后一心相夫教子,不再有杂念。”
“……”柚绮摸着盒子上精巧的刻纹,如有生命般自盒盖弯曲延伸到底下,似乎下一秒就会长出翅膀飞向天际,她打开盖子,里面是一个卷起来的锦帛,赤金相间的花纹代表着美满的婚姻。
随着锦帛展开,昏黄的灯光下,三个用碳书写的字端正秀气,整齐地排列在半个巴掌大的锦缎上——
“许水淼”。
柚绮隐约猜到了正确答案,醍醐灌顶:“她不姓刘!”
赵祭嗯了声:“‘刘’是夫姓,她姓许,是村头老许家的后代,也是……我娘的义妹。”
“许篱筱?”她脱口而出,忽又一顿,“……等等,义妹?我记得她是被一家姓许的人收留,最后才嫁给赵珂的……”
柚绮没意识到自己这话的信息量有多大,赵祭脸色变了又变,桌下的手紧了又松,呼吸乱了好几拍。
前者是从文状那里听来的,后者心知肚明。
“……是。”他将盒子转了个方向,摆弄着里面的东西,“但许水淼不是收留我娘那人的孩子,她是那人兄弟的女儿,只是父母走得早,偏生许家接连出意外,二十年前死得只剩这么一个孩子,我娘记着恩情,在恩人临死前答应了认她做义妹,此生护她周全,可惜……”
可惜红颜薄命。
“所以你才唯独亲近这一家,还帮她偷天换日?”柚绮将目前知道的信息串联起来,思路清晰不少。
张旭说赵祭性子孤僻,蒋书杏说他狠得像匹野狼,文状说其不喜和人来往……但从头到尾他都和刘家保持着联系,对这家人友善如初,先前她不明白,如今却说得通了。
“本来只是一个完全没说服力的陋习,可她信,这是唯一还属于她的东西。”赵祭关上盒子,放回柜子,“举手之劳而已,何乐而不为?”
他说得轻巧,在一个规矩繁冗的村子里,从最有权威的祠堂里掉包大喜日子的关键物品岂是那么容易的,途中说不清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但他只字未提。
43. 牢房
柚绮想起今天刘嫂的反应,问道:“她知道你帮她偷出来了吗?”
“知道,我做这些就是让她看的,这是她的心病,一块破布带不走她的名字,但如果她自己相信精神支柱没了,才真的会忘记自己是谁。”
“……”她不自觉戳着碗里的饭,突然觉得自己真是问了个蠢问题,刚想打岔,对面的人陡然反问——
“所以现在你还觉得我跟他们是一伙的?”
有点赌气的语气。
柚绮咬着筷子傻笑,讨好地给他顺毛:“怎么会,你跟那些人肯定不一样啊,我一直这么觉得。”
赵祭哼道:“无缘无故怀疑我的人品,给我造成了精神上的损伤,一句话就打发了?”
精神损失费?这个世界也有这种说法?
柚绮把筷子咬得咔咔响,纠结道:“……那要不……我给你讲睡前故事?”这是她能想到最有诚意的补偿了。
“……”赵祭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我今年二十二了。”
“那我给你讲成人版睡前故事?”屋内一阵沉默,她在对方逐渐惊恐的表情中反应过来,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讲点有深意的哲学故事……就是能引人思考的……”
越抹越黑,她选择闭嘴。
赵祭见她懊恼得筷子都快咬断了,无奈地给她换了双新的:“行了,好好吃饭,再不吃凉了。”
柚绮扒拉着碗,两人恢复了往常的安静,只有灯火不时摇曳,忽闪作响,收拾完定好第二天起床的时间后便各自回了屋。
睡前故事就此略过,没人再提。
一夜安眠,鸡鸣时天还没完全亮,两人早早起来洗漱吃饭,出门便见刘嫂和阿氏等在牛车旁,知道他们又要入镇特意来送。
“路上慢些,早点回来,别和人家起冲突,这身伤还没好,万事多保重。”刘嫂喋喋不休,什么都不放心,拉着柚绮说完又拉着赵祭说,就差没列个清单照着念了。
阿氏抱了这个又抱那个,想跟着去又放心不下姨,像颗缺水的小草蔫巴巴的。
几人依依不舍,叮嘱了好些时候才坐上板车,在晨光和各户家禽报晓中挥手道别。
柚绮看着远处还留在原地的一高一矮身影,鼻子发酸——倒真像一家人似的。
“你想好要去哪里找了吗?”赵祭打断了她的多愁善感,“我们只有一天的时间,要是找不到就只能当通缉犯了。”轻松玩笑的调子。
“……有几个选点,我想先去牢房找找线索。”柚绮不想直奔莒妾给的地点,谁也不能保证她的话有几分真,天上掉馅饼的几率不为零,但绝对落不到她头上。
“魏显睦还在牢里,要找线索就得先从他查起,你觉得他会配合?”
“呵,能让他配合的不是我,最着急找尸体的也不是我,不想死的人最会权衡利弊了。”
赵祭没接话,车行了一段路后道:“我请刘嫂得空时把你做的那个装置放进后院,那些种子刚种了没几天,用这个能省很多水。”
“又麻烦她了,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柚绮教她做滴灌装置就是怕自己一去不回,大灾年的能帮一点是一点。
“明天回去。”笃定得像在说今晚吃什么。
……就算不死那儿也大概率被抓。
“万一……好吧。”妥协地叹气,就当哄哄他,“……你说如果要逃命这牛撑得住吗?”
“别小看了美人的能耐。”
“……什么?”柚绮左右看看,“美人?哪儿?”
前面一声闷笑。
“……”她懂了,这牛叫“美人”,像为了应和,黄牛仰头长鸣一声,甩了甩尾巴。
“……好、好名字,你取的?”
“你猜。”
“……”猜屁。
今天赶路的速度比上次快了不少,过桥时离巳时还有两刻钟,远远地便看见往镇口走的人。
“嗯?我还以为自己来早了。”蒋书杏把一个包袱扔给柚绮,“拿好,等会儿有用。”
“……这个是给我逃跑用的吗?”柚绮掂了掂有些份量的布包,琢磨着跑的时候怎么拿才方便。
“哈,算是吧,说不定能一榔头砸死对方。”
赵祭避开人流,把牛车拴在药堂侧门,跟着往衙门方向去:“这件事你别掺和最好,等到目的地交给我们就行。”
“怎么?带完路就丢?我就这么廉价,连做选择的权利都没有?”蒋书杏加快脚步,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一眼就看到了等在门口的人。
齐史身着捕头的专服,摸着腰间的刀瞥柚绮背上的包袱一眼,熟视无睹地招手:“进来吧,你有半个时辰问话。”
衙门作为专门处理各种案件的行政机关,每天一大早便严阵以待,越靠近此处人越少,路过的人也都形色匆匆,就怕多看一眼便摊上事。
牢房一般位于衙门的西南角,几人穿过重重把守转入偏僻角落,入口是一个小胡同,两边各站一个衙役,正对着的墙上用墨写了一个极大的“狱”字。
柚绮跟在后面进去,一踏进胡同就感觉里面异常阴冷,大概是建筑规格的问题,外面的暖气吹不进来,只有凉飕飕的寒气。
沿着单行道往里走,不远处又是一道门,铁栏栅上挂着一个拳头大的锁,铁链缠绕栏杆,明明一扇之隔,光却无法从铁杆的间隙中透进去。
一方艳阳高照,明媚如夏,一方昏暗阴寒,仅靠墙上的火把照明,这扇门如同隔绝阴阳的屏障,阻断了罪恶屠戮人间的途径。
齐史打开锁,把铁链取下来:“我和她进去,你们在外面等着,衙门的规定,你们最好配合。”
赵祭道:“我不知道衙门什么时候定了限制探望人数的规矩,我记得你们也是收钱办事。”
“钱在我这儿不好使,你也谨言慎行。”咬牙切齿。
“乡里人不懂这些,我就是个粗人,不过你们官吏的嘴脸我倒略知一二。”
齐史一把扯下铁链,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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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铁栏栅一阵震颤,翁鸣不止,他气红了眼:“赵祭,你非要跟我过不去是吗,别忘了你现在站的是什么地方,容不得你放肆!”
蒋书杏一皱眉,还没张嘴,柚绮眼见形势严峻,忙举手在快打起来的两人面前挥了挥,赔笑道:“又不是什么大事,怎么还争起来了,我进去一会儿就出来,人多怕他应激,也不方便套话。”
赵祭不为所动,还往前移了一步把她挡回去。
“我不相信你的人品,为了抓罪犯可以不择手段的齐捕头在方圆十里可是出了名的,你的信誉在我这里为负。”
齐史气极反笑,狰狞道:“好啊,那就算了,反正一天之后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将她捉拿归案,我这个小人迟早能得逞。”
两人互不相让,火药味浓得呛人,但凡有一点明火便会炸。
“等等,不是,有人问过我的意见吗?”柚绮在旁边跳了半天也没人理,干脆一左一右推开两人,径直从中间路过,打开没了锁的铁门,她冷脸回头,“你们男人还真自以为是,全程不在意当事人想法,爱吵吵吧,我还有正事。”
蒋书杏勾唇笑起来,佯装烦恼摊手叹气,经过两人时故意撞了一下:“不好意思,没站稳,既然你们有这个精力,那就由我陪她进去,既符合了两人进去的规矩,又省得某人闹心。”
“……”刚才还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个男人瞬间蔫了,狠瞪对方一眼,各自背过身守在了门口。
大牢比外面还要冷些,光源也是唯一的热源,但这样的环境恰好也制造了独一无二的空气湿度,比起别处的绝对干燥,这里要相对潮湿一些。
柚绮走过昏暗的廊道,每隔几米便有衙役看守,地上有几根干草,应该是从两边的牢房里掉出来的。
两个有姿色的女人在这种地方无疑是不可多得的行走大餐,关在这里的人也都不是善茬,一见突然来了两个妙龄少女,不少人开始咽口水,赤裸裸地盯着她们,视线从左边跟到右边,直到看不见。
蒋书杏极其厌恶这种带着明显打量和目的的眼神,当一个癞头死刑犯扒着栏杆恨不得直接挤出来并对着她嘿嘿笑时,她手背青筋暴起,凤眸猛剜过去,一抬手,香风扑面。
那犯人贪婪地嗅着,口水横流,忽地眼白上翻,直挺挺地倒在了草垫上。
柚绮瞥他一眼:“你用药了?”
“迷魂散,我加了点东西,效果还不错。”听起来心情不佳。
但不得不说杀鸡儆猴很是有用,其他人见来人不是软柿子,纷纷低了头不敢再惹事,连看不过去差点要出手的衙役都愣了神。
两人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魏显睦的具体位置,柚绮随便向一个站岗的衙役道:“衙役大哥,你知道有个叫魏显睦的犯人吗?我们是齐史捕头带来的,有话要问他。”
本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才能说服他,没想到衙役一看蒋书杏也在,立马信了,手往里一指:“在里面倒数第二个房间,快些吧,这里不是你们该久待的地方。”
44. 找死
道过谢,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指定位置,面前的场景却出乎意料,柚绮一时不敢确定自己走没走对地方。
前面那些囚犯虽然邋遢好色,但好歹还有个人样,这间牢房里的人衣衫褴褛,披散的头发爆炸般遮住了整颗脑袋,长毛的海胆配上又脏又旧的破布料活像臭水沟里的乞丐。
他蹲在地上神神叨叨地碎碎念,抽风一样到处挥打空气,睁着无神的眼睛张合干裂的白唇:“……别找我……不是我……我是被逼的……不是我……”
“魏显睦。”柚绮尝试叫他,话音未落,犯人一个激灵,猛扑向牢门,惊得两人大退一步。
“不是我……柚绮,不,表姐,表姐,不是我,不是我……”他死攥着栏杆,拼命摇头,粘成一条一条的头发贴在脏污的脸上,眼白占比大得不正常,“是他、是他干的,表姐你要救我,我们是亲人啊……”
越说哭腔越明显,他怕到战栗。
两人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诧异和算计,柚绮清了清嗓,放缓语气引导道:“显睦,表姐也想救你出来,但你也知道衙门是按法律办事的,凡事要讲证据,你告诉表姐到底怎么一回事,还有尸体去哪儿了,表姐才好救你不是?”
“……对,对,证据……”魏显睦举着手在原地转了两圈,咽了口唾沫打湿干得发痛的嗓子,他舔舔嘴角,使劲贴上铁杆,几乎把自己挤成两段,“那天、那天我是跟了一个小娘子,我跟着她……跟着她到了一家胭脂铺后面,那里没人,我……我本来想在那儿拦住她,但是突然就出事了。”
在他断断续续,勉强还算有逻辑的描述中,两人大概听懂了全过程——
魏显睦那日入镇是为了买粮食,但他不学无术,好色成性,先是在路边跟人赌钱输了一半,随后为了在几个姑娘面前摆阔又把另一半挥霍了出去。
钱没了,粮食也没买到,他不敢回家,就在街上游荡,途中看中了一个年轻活泼的黄花闺女,左不过十七八岁,梳着双髻一蹦一跳地挑着五花八门的小首饰。
她手上挎着竹篮,水灵的大眼睛荡漾着碎光,从这家店铺逛到那家店铺,明媚得惹人频频回首。
魏显睦一下就被勾走了魂,亦步亦趋地跟在人家后面,想的全是精虫上脑后的恶心画面。
那少女越走越偏,人也越来越少,简直是天赐良机,跟踪的人逐渐兴奋,见她转入一家鲜有人光顾的胭脂铺后面,当即毫不犹豫地跟了进去。
少女停在无人的走道上翻着腕间的篮子,嘴里哼着欢快的曲子,魏显睦一喜,悄悄靠近,伸手便去抓她肩膀。
碰到的前一瞬,屋顶突然掉下几块瓦片,在接连几声刺耳的巨响中砸得粉碎,他一个哆嗦,右边凭空多出一个人,那人带着青面獠牙的面具,什么都不说,只是抬手指了指毫无反应的少女。
魏显睦僵硬回头,面前雪白的脖子不知何时多了一条红色的项链,仔细一看,是条血缝。
下一秒,脑袋与脖子错位,啪地掉在了地上,滚了一圈正落在他脚边,白得泛青的肤色和扩散的瞳孔说明这人早就死了。
他疯狂大叫,吓得连滚带爬往外跑,恰好撞见巡逻的衙役,想报案时面具人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具尸体,再加上他不怀好意地跟了人家一路,周围人都看在眼里,当即成了头号嫌疑犯。
他入狱的当晚又见到了那个戴面具的人,那人给了他一颗药和一张纸条,纸上写药能保命,但罪必须要转移给有血缘关系的熟人。
魏显睦没有别的选择,想问点别的又找不到人了,便心一横吞了药,差点死牢里,但也就是这场混乱给了他逃跑的机会,这才有了后面的那些事。
柚绮心烦地啧了声:“又是他。”
“谁?那姑娘还是戴面具的?”蒋书杏觉得这些话过于玄虚,不敢轻信。
“戴面具的,不是好人,你要是遇到千万别信他,离得越远越好。”
关在里面的人按耐不住了,指甲划过铁器,刺耳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你认识他?你认识他对吗?是他杀的,都是他干的!放我出去,我是清白的!我是清白的!我要指控他,我要指控他!!”
到最后几乎是歇斯底里,破了好几个音。
柚绮刚要回答,外面隐约传来吵嚷声,骚乱不断,一个妇人的哭喊尤其清晰。
“你们凭什么抓他?!我苦命的儿哟!世道不公啊——好好的人被抓到这种地方,他什么都没做,我儿怎么可能杀人,都是你们害的!我苦命的儿啊——”
蒋书杏解释道:“自从他入狱,他爹娘轮流着来撒泼喊冤,之前闹太凶被赶出去了,你没见到。”
魏显睦此时却像没听见外面的动静,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救命稻草,喘着粗气满心期待地等她回答。
柚绮看他一眼又垂下眸子,转身往外走:“我不想见他娘,咱们等会儿在门口站站再出去——”
“柚绮!!”比差之千里更可怕的是失之毫厘,好不容易看到的希望就这么再次远去,魏显睦疯了般嚎着,坚不可摧的铁门被撞得摇摇欲坠,“你答应了只要我说实话就救我,你答应了怎么能反悔?!!”
“闭嘴!吵什么?!”一旁的衙役被吵得头疼,取下腰间的鞭子狠抽过去,血肉破裂声和哀嚎求饶声混成一片,他却还撕心裂肺地喊着“回来”。
“……嗯?”已经走出好几米的人终于停了下来,柚绮侧头笑眯眯地示意他安静,“我说的是帮你查清事实才能救你出来,你也要听话不是?在这里吵没有好处,现在表姐要去找罪证了,你安分着,要是提前死在这里,表姐也没有办法。”
说完,不顾身后越发惨烈的鞭笞和痛哭,两人带着略微厌恶的神色,毫不停留地离开了最里层的牢房。
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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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渐远,跟另一端的喧嚷交杂,没了穿透耳膜的冲击力,耳根子反倒清净了不少。
“我以为你会心软,他毕竟是你的表弟。”蒋书杏颇为遗憾地抚了抚鬓边碎发,但没带一点怜悯,只是单纯对没看到好戏的失望。
“我跟他感情没那么好。”先不说他们一家人对自己怎么样,单论他前几日攀扯她,想拉自己顶罪这个行为就已经不是能随便原谅的了,“还是说我看起来很像圣母?别人想弄死我,我还要以德报怨?”
“当然不,但我认为至少是挨了一巴掌还会在对方手骨折时帮忙接回去的。”语调有些轻,甚至有点自嘲的意味。
柚绮噎了一下,险些失语:“……那是受虐狂。”
穿过一圈圈火光,外面的喧哗声由小到大再到小,妇人似乎冷静了下来,不知是不是嚷没劲了。
蒋书杏拉着她站到一个转角处,既能看到天光又能听到几人的交谈,还不会被发现:“就这儿,等她走了我们再出去。”
“赵祭,没良心的崽子……”声音哑了,妇人一边喘气一边骂骂咧咧,“为了个认识几天的人这么对我们,这几年的交情被狗吃了!”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下,我们之间谈不上什么交情,只是认识,最多算是平时买卖粮食的接手人。”
“呸!这个时候就翻脸不认人了?!之前是谁低声下气地求着我,让我把人卖给你?瞎了眼的,看上那么个小蹄子!你图什么?!不就是个色么?打量我不知道,一肚子的歪心思,什么东西!”
“放尊重点!这里是衙门,不是你骂街的地方!再不走我就要喊人来撵你了!”齐史的声音,毫不掩饰的不耐烦说明他也被闹烦了。
柚绮一直以为是大姑一家人没吃的了养不活自己,才把累赘给买了,这么一听竟是赵祭主动提出来的,为什么?不是为了色,也不是为了长期工……
“我不走!我凭什么走?!”嗓子都快叫尖了,即使看不到外面的场景仍能想象到她龇牙咧嘴的狠样,“赵祭,你听着,我儿子要是折在里面,我绝不会放过你们,我不好过谁也别想好过!记着,买卖人口是犯法的!以前的规矩早改了!我没了儿子还怕什么,我要告你!再光明正大地把那丫头带回去!别以为这样就算完了,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她!!”
语气恶毒得像诅咒。
四周突然安静了,连几次想要插嘴的齐史都没接话,柚绮探头去看,被蒋书杏一把扯回来,捂着嘴不让出声。
墙壁冰凉,皮肤碰到凹凸不平的石块,寒意顺着手上的筋脉直达心底,她有点喘不上气,轻轻拍了拍嘴上的五指,力道松了些。
没了叽里呱啦的连环炮,一时间只闻错落的呼吸和墙上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半晌,赵祭的声音冷不丁响起,轻缓得像在开玩笑,又激起人一身鸡皮疙瘩。
“找死。”
45. 胭脂
蒋书杏巧妙地换了个位,绕过柚绮率先踏出去,背在背后的手不停地示意她别动,后者脚都迈出去了,硬生生收了回来。
“大老远就听见狗叫,衙门怎么搞的,什么东西都拦不住。”她施施然道,“这种地方怕不是你能闹的,想你儿子不受苦,就少给当官的添麻烦,多托人查查疑点是正经。”
突然出来个人,妇人还以为是柚绮,定睛一看见是个不知名的黄毛丫头,当即啐了一口:“疑点?什么疑点?本来就抓错了人,该马上放了才是!有谁亲眼看到我儿杀了人?还是想屈打成招?!”
赵祭身周气压低得吓人,手刚抬起来就被按了下去,蒋书杏抢在他前面开口道——
“这些自有官老爷定夺,至于柚绮,你是她谁?她的去留只有双亲才有决定权,什么买卖人口,当真是信口雌黄,柚绮被她父母许给赵祭,现在已经是他家的人了,你哪里冒出来的?有何证据证明她是你家的人,又怎么能证明你们之间存在金钱交易?嗯?”
她每一句都淡然平缓,不徐不疾地说着“事实”,硬把对面的妇人怼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憋不出一个反驳的字,脸上的皱纹因用力越发密集。
齐史看准时机,招来两个旁观的衙役,一左一右拦住恼羞成怒、意欲反扑的妇人:“我已经给了你最大的尊重,你三番两次擅闯衙门,我们是看在你年龄大,且魏显睦一案尚未定论,才没伤你性命,再有下次,衙门的刑具也不是吃素的。”
闻言,一直趾高气昂的妇人顿时泄了气,只是嘴上还不饶人,被拉着往外走时还不忘满嘴脏话,威胁他们不许动自己儿子。
耳朵终于清净了,蒋书杏按了按突突跳的太阳穴,烦道:“你怎么回事?之前都是在门口闹,今天居然放进来了,你安的什么心?”
砰!赵祭突然掐住齐史的脖子猛撞在墙上,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覆上一层粉红,似被杀意包裹的洪水猛兽。
他收紧五指,将手里的人逼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你故意的……你明知道她们的关系,还要专挑今天让她进来发疯,你就这么恨柚绮?她得罪你了?嗯?”一个字比一个字咬得重,最后一个音从鼻腔发出来时,手上的筋骨几乎要被掐断了。
“……呃……”齐史扒着他的手,缺氧让他止不住地翻白眼,口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流出,额头布满青筋,他笑得艰难,笑声古怪得像坏了的织布机。
“……我恨她……做什么……我恨的……是你……”每个音都不准,一字两断,他快撑不住了。
“赵祭!”蒋书杏忍不住道,“你先放手,不能在这里闹事!”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柚绮回过神,几步赶出来抓住赵祭的手腕急道:“松手!在这里杀人,你疯了?!”
那手抖了一下,沉默的人气得浑身发颤,却听话地松了手。
没了核心力量,最后的支撑也消失了,早已脱力的齐史烂泥般瘫倒在地上,涨红着脸嘶哑地咳起来,两眼发花,好半天也缓不过来。
之前还能保持微妙平衡的氛围在此时毁于一旦,柚绮心惊肉跳地把他扶起来,抬眼便见赵祭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茫然地看着自己:“……对不起……”像犯了错的孩子。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道歉,为擅自买下自己一事?还是刚才不顾后果的冲动行为?
实际上,她并不在乎这些。
蒋书杏从随身携带的瓶子里取了颗药丸,给齐史服下后状态肉眼可见地好转了不少。
柚绮站回赵祭身边问道:“所以……你真是故意的?”
扶着墙缓神的人呼吸一滞,抬起微湿的眸子,咧嘴笑道:“是,我就是有意放她进来,她说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吧?呵呵,我一早就注意到了……”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齐史疑惑地眨眨眼,自问几遍后眼神突然凌厉,他恨道,“因为害别人失去至亲至爱的垃圾不配拥有幸福,我尝过的滋味,他怎么也该都来一遍吧?”
蒋书杏对这套说辞已经厌烦了:“齐史,我说过很多遍,齐禾的死跟赵祭没关系,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你自己走不出来,就要把痛苦的根源强扣在别人头上?齐禾当真是不值!”
“要不是他我也不会保释不出阿禾!!”齐史气都没喘匀,仪态尽失地指着赵祭怒吼道,“他明明手握证据却不肯交出来,生生逼死了一个好姑娘,他怎么能置身事外?!”
奇怪,太奇怪了——柚绮记得那天初到镇上时,齐史对赵祭的态度就好像不认识这个人,一言一行均冷落疏离,与旁人无异,之后也都是将箭头对准自己,从没刻意为难过别人。
今天他却像个炸药桶,不知是谁在暗处点燃了引线,爆发般的争吵一触即发。
赵祭再次烦躁起来:“我说了我没有什么证据,齐禾的事我无能为力。”
“最先目睹案发现场的只有你一个人!关键线索莫名其妙消失,你敢说你没见过?!”
“没有。”不带一丝犹豫。
“你?!”齐史拳头紧得能看见皮肤下骨头的形状,要是实实在在挨上一拳怕是不好受。
蒋书杏呵道:“够了!你有完没完?!现在的要紧事是什么你不知道?私人恩怨之后再说,没人拦你,搞得你自己是什么好人一样。”
狠话说完,她又放轻了语气:“我们从魏显睦嘴里得到了些线索,但不知有几分真,有待商榷。”
柚绮站在两人中间,细细地把里面的事说了一遍,途中齐史情绪波动几次,最后都归于沉默的无底洞。
赵祭思忖道:“本来他的话完全不可信,但既然提到了那个人,就说明至少有一部分是真的,否则单凭他胡说八道不可能自圆其说。”
“……他有说头去哪儿了吗?”齐史收敛起外露的怨恨,别扭地插嘴道。
柚绮摇头:“他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只说自己是清白的。”
蒋书杏听出了猫腻:“你不直接问尸体,难道是因为你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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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见过头?”
“……没错。”他一直对外隐瞒这部分,但现在没必要了,“我们抓人时地上就是一具无头尸身,寻了好些时候都一无所获,没想到连放在衙门里的尸身最后也没保住,那天晚上并没外人进入,至少里里外外都没人发现,但就像蒸发一样离奇消失了。”
“死者家人呢?可有要过交代?”说来连犯人的父母都来闹了,柚绮却从没听说过被害人家里的动静。
“没有,我们查遍了整个镇,没有一家人承认丢了姑娘。”齐史重新上锁,领着几人出门,“偏偏没人见过头,魏显睦吓破了胆,怎么都描述不出来长相,路人也没几个记清的。”
赵祭对烈阳眯了眯眼,猜到了接下来的行程:“所以下一个调查地点是——”
“事发的胭脂铺。”外面的空气比狱里的清新太多,柚绮猛吸几口,总算把肺里的浊气换了个遍,她长出口气,“……该问问情况。”
齐史的爆发和隐忍都来得毫无预兆,几人之间的气氛奇怪又尴尬,他不情不愿地带路:“我们检查过很多次,问话也没问出有用的东西,老板一直在店里,生意冷清,除了瓦砸碎的声音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人少才该有余力注意到外面的异常,怎么一口咬定自己不清楚,“老板当时在休息?”
“是这么说的。”
“……”
这家胭脂铺坐落在小镇边缘,距离唯一的入镇口很远,方圆几里都没别的商家,可谓鸟不拉屎,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占,几天也等不来一个客人。
几人马不停蹄地走到中午,停在店铺前时,柚绮对其第一印象就是破旧。
铺子只有一层,二楼是废弃的杂物间,从外看都能被厚重的灰呛到,刻着“月因楼”三字的匾额边缘掉了色,露出木头的原样,两个漏风的大红灯笼斜挂在两边,吱呀地叫唤,门板不知从哪儿捡的,连倒刺都没刮干净,半开着露出一角倒吊的布。
——别说没人来,就是有人路过都起不了光顾的想法。
齐史解释道:“这家店子有些年头了,只是生意一直都不景气,装修也没钱翻新,老板是个寡妇,一个人带着儿子过日子。”
柚绮在后面的走道转了一圈,都是些杂物,没找到不该有的东西。
赵祭敲了几下木板,门扉摇晃着又开了些,可视范围扩大,里面意外的干净整洁,所有胭脂架都用布盖着,木头的清香盖过脂粉气息,天花板垂下缕缕流苏,飘摇着等客人光临。
里面没人。
柚绮也敲了敲门,不敢轻易进屋:“有人吗?叨扰了。”
无人应。
天气闷热,她等得焦躁,伸手推开木板,门转了三十度,卡在架子脚上:“……等等。”
手感不对,撞击的触感该是生硬的,但这扇门却是软绵绵的。
同样察觉到问题,蒋书杏拉开门板,露出后面蹲在门缝处的少年,他背对着客人,双手捧着什么,埋头啃得津津有味。
46. 阿歧
啃食和吞咽声连绵不绝,隔着门听不见,靠近并意识到这一点后便格外清晰,怎么也忽略不掉。
“你好……”柚绮俯身轻拍他肩,“请问老板在吗?”
少年一身粗布麻衫,手腕上却戴着个小指粗细的金镯,上面还镶了两颗红宝石。
他扎着丸子头,发尖刚盖过脖子,应声回头时脸上还沾着馒头屑,嘴里的东西没咽下去,鼓着腮帮子像只仓鼠,手上是半个咬得奇形怪状的白面馒头。
四人暂停般静了好一会儿,不是因为他贪吃的场面,而是面熟的五官。
蒋书杏最是不可思议,她未曾来过这里:“……阿歧?”
“唔……”阿歧眨眨眼,看到自家师父时雀跃地跳了起来,胡乱擦着嘴嘿嘿笑,“师父!您怎么来了?要买胭脂吗?您早跟我说,我下次去药堂的时候给您带去!”
“等等,怎么回事,你不知道他家在这儿?”柚绮对她的反应更感惊奇。
蒋书杏摇头:“我收徒弟只看诚意和天赋,不问出处——也是巧,我今天刚好关了店,只让有药方的客人去找阿容抓药,给他放了假。”
齐史道:“怪不得我之前来问起老板的儿子,她总说出去上学了,一次没撞上。”
阿歧又喊了声赵哥哥,几口塞完馒头转头朝屋里喊:“娘——来客人了——”,回音中有人应了声,他立马神秘兮兮地凑近,双手合十,“求你们别告诉我娘我偷吃馒头,她会打死我的!”
柚绮正纳罕这娘该有多彪悍,一股脂粉味混着不知名的花香萦绕鼻尖,香风扑面,一道婀娜身影婷婷袅袅地迎了上来。
来人面上涂了一层很厚的粉质,胭脂抹在唇间和两腮,本该是副吊死鬼的妆容,但她处理得极好,红而不妖,边缘一点点晕开,将腻人的脂粉转为风情万种的妖艳。
“欸,又是齐捕头啊,蒋大夫也来赏光,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这次来是查案还是买东西?”老板热情地请四人进屋坐下,让阿歧去倒茶。
她一开口柚绮就愣了,这声音说不上奇怪,但有点低哑,偏中性,跟其妩媚的外表搭不上边。
“我们来是想再确定一下之前那个案子的细节。”蒋书杏盯着她的脸,打量道,“你真的一点不知道那天外面发生的事?”
“你说没头的那具尸体?”妇人大惊失色,举起长袖掩住嘴,忧心忡忡道,“我就远远地看了眼,骇死人家了——那天没什么客人,我想着刚好休息,就在柜台上睡着了,听见瓦片掉下来的声音才惊醒,赶出来时官府已经来人了……别的,我也不知。”
跟齐史说的差不多,柚绮接过阿歧递来的半杯清茶,换了个话题:“阿歧去当蒋大夫的学徒是你中意的吗?”
“是我自己想学!”阿歧抱着盘子抢先道,“我听说街上有个特别厉害的大夫,就悄悄找过去,师父不嫌弃收了我,娘也是几天后才知道的。”
妇人春光满面地捏捏儿子的脸,欣慰道:“好孩子,不让娘操心,真是有劳蒋大夫把我儿子教得这样好。”
蒋书杏不想听奉承:“我只教了医术,别的都由父母管教——听说这家店开了很久了,为什么不搬到镇上,赚得多些。”
“……唉,这是我那短命的相公留下来的,舍不得搬走。”妇人垂下嘴角,脸上的胭脂都下降了一个幅度,她哀叹着,“他走了十二年,歧儿十四了,我一个没了相公的寡妇,走到哪儿都被指指点点,除了守着这家店,还有什么选择……”
柚绮问道:“可这点收入怎么养得活你们娘俩儿?”
“他爹留下来好些银子,满打满算还能勉强度日,只节省些,能撑到歧儿成年,等那时我就算立马撒手人寰也可以闭眼了。”
阿歧急了,扑通跪在地上拉着她的手直摇头:“娘!您说什么呢?!等我学成您就该享福了!别说这些!”
“好好好,你先起来,客人还在,丢不丢人?”她嗔怪着,脸上却都是笑。
母慈子孝的一幕相当养眼,一根黑红相间的流苏飘然落下,掉在柚绮肩头,她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观察半晌,比一般的要细,看不出是什么材质。
“啊,说来也到中午了,我做了饭,你们来的正好,留下来一起吃。”妇人笑吟吟地叫阿歧去厨房盛饭。
“不了,我们只是顺道来确认一下,怕漏了细节,没什么我们就先走了。”蒋书杏直接拒绝了,拉着柚绮往外走。
他们才刚来,凳子还没捂热,话也没问几句,来去都太仓促,但鉴于确实不打算蹭饭,齐史拱手道了谢,在挽留声中跟了上去。
赵祭走在最后面,踏出门时屋里响起妇人的责问——
“难得我今天多做了点,可惜……馒头怎么少了一个?你小子,又偷吃!地上还有残渣,好小子……”
“欸、娘,别拿扫帚,别打,我错了错了!”
“记吃不记打的,站过来!”
告饶声不断。
“……”柚绮注意到赵祭从进屋开始一句话都没说,有心事般垂眸走了很久的神,她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蒋书杏接过话头,眉头拧在了一起,少见她这么愁的时候,“那个老板的长相不对劲。”
柚绮手里还攥着那根流苏,她顺手揣进袖子:“我说呢,突然要走,应该不是单纯不想麻烦人家添碗筷那么简单。”
“普通人涂厚一点的脂粉无可厚非,一般都是为了遮瑕,但她脸上的不仅厚得过分,手法也与众不同,从怪异的的骨点和移变的穴位来说,她很可能靠这个改变了自己的外貌。”多年从医的经验让她的语气越发凝重。
“易容术?”以前只在一些武侠小说里看过,乍一听到还真新鲜,柚绮道,“这么说她可能不是阿歧的娘?”
“不,她是。”沉默了一路的赵祭终于开口了,“她和阿歧说话时流露出来的情绪是真心的,不是家人演不出来。”
“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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柚绮回想起多处违和的地方,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真相隔着一层薄纸,怎么也窥不到,“……算了,她的家里事,我们也不便插手,去下一个地点吧。”
齐史问:“哪儿?”
“乱葬岗。”
赵祭眸子暗了暗,一言不发地跟在末尾。
身后的胭脂铺已经远了很长一段距离,独一份的存在在荒无人烟的地方格外显眼,就像雪山上的补给站,总有人会在这里落脚,又何愁吃穿住行。
阿歧谨慎地唤了声娘:“他们已经走远了,您身子还没好,别站在风口,吃饭吧。”
妇人扶着破旧的门,遥望几人离去的方向,那里什么都没有,只剩一片空白,她背对着儿子,唇角上扬:“是走远了……往乱葬岗走的……”
“为什么?”少年不解。
妇人不答,只是如一座木雕长久地站在门口,看着天边隐约浮现的薄云——自从旱灾降临,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老天大概是要开始讨债了,她想。
乱葬岗位于胭脂铺的西边,一块无人耕种的坡地上,好年生尚且不是人人都有钱买棺立坟,更何况人人自危的灾年,那些因重病而亡不便下葬,或没条件入土为安的死者便都被丢弃在这儿。
柚绮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感觉比从衙门到胭脂铺还久,两条腿软得站不住,又重得不听使唤,她再次体会到了学生时代跑八百的窒息绝望,恨不得直接交代在路上。
到了上坡的时候,周围已经完全看不到人烟了,尽是枯木荒草,一眼望不到头,四人沿着前人踏出来的路蜿蜒上行,蒋书杏将手递过去:“走不动了就拉着我,快到了。”
此行中两人健全,两人残疾,赵祭出来时为了不惹眼特意用了和衣服颜色相近的布吊着伤手,再有意藏一下,不经意竟难以发现。
但柚绮就没那么幸运了,她浑身都是伤,内伤外伤一应俱全,能跟着他们走到半山腰已经是咬牙硬撑加上天保佑的结果了。
赵祭停住脚步,取下手上的布,背过身蹲下:“上来,我背你。”
“啊?”柚绮擦了下脖子上的汗,果断摇头,“你手有伤,背不动,别逞强。”
见她不肯,被质疑的人当即把右手递到大夫面前:“麻烦帮我证明一下。”
蒋书杏白他一眼,无视了略带恳求的眼神:“才几天,好了才是见鬼,别想贿赂我,不中用。”
“……”
柚绮噗嗤笑出声,替他把布重新缠好,玩笑道:“你消停着,我还没那么娇贵,前面不是我自己走的?最后这点路算什么。”
撕成好几块的布抽了丝,搅成一团,赵祭失落地嗯了声,乖巧地站着等她理好,旁边的人都快能看见他因情绪颓靡而低垂的毛耳朵了。
“啧。”三人吵吵闹闹的场景在齐史看来颇为刺眼,他不耐烦地挥断挡路的细枝,催促道,“别磨蹭了,乱葬岗是你要来,耽误了时间没找到尸体别怪我无情!”
47. 怪物
“又发什么脾气……”蒋书杏不悦地拉住柚绮的手,让赵祭走前面,“别管他,路陡,慢点。”
山路崎岖十八弯,不仅要注意脚下有没有无缘无故的坑,还要提防随时会给自己个大耳刮子的横长树枝,四人的速度一再减缓,到山顶时太阳已经靠近山头了。
柚绮在后半节路程已经彻底走不动了,几乎是挂在蒋书杏身上才挪到目的地的,一听见带头的人说“到了”,她像得了敕令,融化般顺着树就缩了下去,头晕眼花地望着天,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自暴自弃地往地上一躺,怎么拉也不起来:“……我要是突发恶疾死了,你们就把我扔这儿吧。”
“如果你不介意跟这些脏东西待一块儿,我倒没意见。”生死看淡的大夫轻松地应允了。
“……”倒得太快,刚才什么都没看清,柚绮撑起乏力的手腕,眸中倒映出数座连绵起伏的血肉山,无数尸体叠罗汉般堆成金字塔的形状,腐烂的皮肤溢出恶心的脓油,将他们紧紧地粘在一起,光是基底便足有半米厚,更别提垒上来的山体,连两个高个儿的大男人都需要仰望。
她呆滞住了,连呼吸也一并忘记,面前的场景颠覆了想象中的乱葬岗。
自古以来,堆放难处理的尸体之处统称“乱葬岗”,但由于生态环境的自我循环和官府偶尔的出手管理,一般最多堪堪铺平山地,罕见有形成尸山血海的时候。
然而这处抛尸地显然没有按照常规的情况处理,甚至短时间内死了太多人,垫在最底下的尸体都还没完全腐烂,只有一部分身躯露出了白骨,蛆虫从不知名液体里钻出,爬过一具又一具尸首,寻找满意的盛宴。
齐史理解她的反应:“旱灾死人很正常,官府也处理不过来,要找快找,这地方不适合久待。”
柚绮从震惊中缓过神,沿着尸山边缘走了一段距离:“……你记得那具尸体穿的什么衣服吗?”
“普通的布衣,鹅黄色长裙,天蓝云履。”
那少女的尸体丢了两天了,多半是被埋在了中间,她挑着干净地方下手,一个一个比认。
赵祭走到另一边,也开始徒手翻。
蒋书杏看着两人忙碌,目不斜视道:“你知道这件事跟她没关系。”
齐史冷笑道:“那她能完全把自己摘出去吗?比起你我当然是局外人,但这不代表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带她过来也是顺了她的意,两全其美,有什么不好?”
“万一没找到尸体呢?”
“那是天要亡她。”
“呵。”蒋书杏走到最远的对角线,加入的这场寻尸行动。
“……”齐史在原地站了许久,天光渐暗,转变为金黄的光晕,天际尽头由红向灰层层过渡,山脉截断半边太阳,燃烧般泛着红光。
他动了动麻木的脚,终于敷衍地开始东翻西找,时间在四人逐渐沉浸的搜寻中飞速流转,不多时天色便完全暗了下去,大部分地方都翻了个底朝天,尸山完全变了个样,但仍然一无收获。
柚绮双手酸痛,沾满腥臭的湿泥,汗水掉下眉梢,她耸肩擦了下,忍不住怀疑那个女人所给线索的真实性。
“你休息会儿吧,没多少了,我继续找。”赵祭俯身搬开最上面的一具尸体,话说得轻松,实际上他也没好到哪儿去,单手干活太费劲了,特别是对一个不得不用左手的右撇子来说。
“……”柚绮不想拒绝这个提议,她总是习惯透支体力,就算身体能违背意识的催眠,精神也早疲惫不堪,她找了块干的地方坐下,靠着废弃的推车闭上眼。
算算时间,她来这里的日子不算长,虽然发生了很多事,但距离自己和赵祭初见都不过才几天,有时候却好像熟识了许多年似的。
如果这糟心的一切都只是黄粱一梦,该多好。
眼睛一旦闭上,不可抗拒的困倦便趁虚而入,意识朦胧,手从腿上垂落,落到一个柔软的东西上,柚绮猛地惊醒,几乎同时站了起来。
车底探出一只软绵绵的手,正是刚刚熟悉触感的来源,她这才注意到推车下还有一具尸体,一抹黄色在风中轻颤,像在向谁发出邀请。
柚绮推翻破烂的木车,无头的尸身呈现在月色下,静静地躺在地上,仅从完好的身体和穿着来看便知其生前定是个正值锦瑟年华的活泼少女。
“我找到了!”她回头喊道,“尸体在这儿!”
三人闻声赶来,赵祭扎着一双泥手看了看,皱眉道:“已经几天了,晚搬来的尸体都开始腐烂,她却完好无损。”
“这才能说明问题。”柚绮反而心情阴转晴,在不同地方发现同样不朽的尸身,任务又推进一步。
蒋书杏仔细翻了遍尸体的衣服,表情阴翳非常,齐史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相似,她的东西都收在家里。”
“……”
柚绮不想多问:“找到就该下山了,按照约定,我自由了。”
“呵,算你走运。”
没人多想尸体为什么真的在乱葬岗,又为什么异常至此,天色已晚,这些都该回到镇上再调查。
枯枝被风刮得敲击交错,细窄的干瘪叶子沾着银白的月色脱落而下,在半空中转了两圈最终停在了推车上。
破是破了点,但勉强能用。
四人排成一队,齐史推着尸体走在最前面,蒋书杏其次,赵祭垫底。
柚绮思考着接下来的计划,骤然,一阵凄惨的呜咽声刺破夜色,紧接着便是鬼哭狼嚎的惨叫,前者听不出男女,后者则偏向少年。
这些声音径直钻入四人耳中,在这薄雾缥缈的夜晚听得人头皮发麻。
几人下意识背靠背围作一团,警惕地盯着看不清轮廓的暗处,短短数秒,凄厉的喊叫声只增不减。
声音越来越近,一个踉跄狼狈的人影猛扑入银光,虽已有了心理准备,但突如其来的景象还是让四人一怔。
前面的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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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惊叫连连,身后紧跟着一个披头散发的怪物,它四肢干瘦细长,手脚不分地着地,关节扭曲,血迹和污泥沿着她爬行的痕迹蜿蜒而上,下巴流着涎水,嘴里含糊不清的念叨着什么,嘶吼不断。
随着月光打在它身上,脖间的黑色毛球映入众人眼帘,随着晃动不断摇摆。
此地偏僻,大晚上不可能会有人来,这两人不知是从何处钻进来一路追赶到了这儿,那少年一见四人,像找着了救星般直往他们身后缩。
“阿歧?!”柚绮已经来不及反应现状了,人一多,还在手脚并用前行的怪物瞬间止住叫喊,上翻的眼白与面色惊骇的五人对视着。
突然,它疯了般喊着、四肢极不协调地爬向柚绮,像是来讨命的恶鬼。
阿歧哆嗦着再次叫唤起来,死命拽着师父的衣服,仿佛这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赵祭一脚踹在地上那东西面目全非的脸上,将其掀飞好几米,他一声令下:“跑!!”
蒋书杏当机立断,拉着徒弟飞身冲向密集的树林。
阿歧还在哀嚎,过度惊吓让他连绊几下,拖慢了逃命速度,齐史推着尸体不便对敌,紧跟其后。
“别叫了!过来!”柚绮反应迅速,拽着双腿发软的少年狂奔入林,那怪物目标明确,越过赵祭四肢并用跑出了残影,猛扑向前面的人。
树林不大,没跑几步就到了一个看不见底的深坑,柚绮觉得自己这辈子没跑过这么快,耳旁风声呼啸,直接超越了曾经的极限。
她不敢停,看见坎时咬牙喊了声“跳”,在苍白的手抓上脚踝的前一瞬全力腾空收腿,四人和一具尸体外加一辆推车像被抛出去般在阿歧的惨叫声中停滞于夜空,而后败于重力,刹那坠落。
怪物毫不犹豫地跟着往下跳,被身后人把住腿往后一扯,甩飞了出去,赵祭借力一跃,落入无底洞。
漫长的风声过后,林子恢复了往常的静谧,明月依旧,连重物落地的闷响都没有,如果有人目睹刚才的一幕,大概只会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薄云遮住圆月,又被晚风吹散,林间暗了又亮,月华如刀,掩埋青黄。
柚绮是被身边人推醒的,睁眼只见一片陌生的戈壁和一个火堆,手脚却没预想中的痛。
“感觉怎么样?我们走运,这里不是悬崖,下面还有很厚的干草,应该是附近的人家不要了倒在这里的。”疲惫的女音从右侧传来,蒋书杏咬住布条,配合右手给左腕缠绷带。
还没回答,光线一暗,外面走进来一个人。
赵祭撩起下垂的藤蔓网,瞥还在昏睡的两人一眼,见柚绮已经醒了,神色肉眼可见地松懈了不少:“……我探查了下周围,这一片是一望无际的荒野,再走就是山了。”
他指指头顶:“这个高度我们爬不上去,得等天亮后再找出路。”
柚绮也记得掉下来时有什么缓冲了一下才没摔成烂泥,估计就是这些藤蔓,真是大难不死。
48. 目标
她挪了挪散架一样的身体,借着用完全废掉的车木点燃的火光和月色抬头,从这个角度看,仅仅十几米的山壁便显得遥不可及,脑子一阵眩晕。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蒋书杏绑好布,视线落在阿歧身上,后者恰好颤了颤睫毛,有转醒的趋势,“是人?不,不是人。”
刚苏醒的少年惊恐地弹射起身,左右张望,应激似的疯狂往墙上缩,嘴里嘀嘀咕咕地念着,活像吓疯了,直到蒋书杏叫了他好几声才懵懂地看过来,不自觉打颤:“……师、师父……”
“你怎么在这里?”这是所有人的疑惑。
“……我……我来找我娘……”阿歧抖着声音往火堆移,光自古便是人类驱散恐惧的良药,“……傍晚我见她出门,不放心就跟着,一路上山……”
“不放心?”柚绮挥散飘过来的火星,“为什么?你娘平时不单独出去吗?”
“……不是,娘三天前去买制胭脂的材料,回来时跌了一跤,东西都没了,还受了伤。”提到这个,阿歧瞬间把多余的情绪抛到九霄云外,辨认了下位置后扶着墙起身,脚底打滑了几圈才站稳,“我要去找娘,她一个人在这种地方太危险了。”
蒋书杏拦住他,让他先坐:“你急也没用,这里上不去,出去可能还会再遇到那东西,到时候还没找到娘自己就先没了——我问你,你娘为什么要来乱葬岗?”
阿歧倔强摇头,没坐:“不知道,所以我才跟着,但是上来后被尸体吓到跟丢了,一直转到晚上,突然听见林子里有声音以为是娘,过去却看见……”
惊恐在眼中一闪而过,他心有余悸地倒吸口凉气,踌躇片刻还是迈了出去:“我要去找找看,娘一个人遇到怪物凶多吉少。”
十四岁的少年尚且还是个孩子,没长开的身体还保留着明显的幼态特征,但他咬着腮帮子,怕得腿打颤还要往外冲。
“我找过了。”赵祭往右一步挡住去路,“周围都找过了,没人,她要么在上面,要么已经回家了,如果你死在这里,你让她一个没了丈夫的弱女子怎么办?后半生一个人过吗?”
他语气不是很好,严厉得像责备,阿歧还是个没经过大风大浪的孩子,一晚上的担惊受怕和不占理的无言以对让他眼眶霎时红了,却还撇着嘴犟,低头死憋汹涌的泪意。
“……可是……万一……”
“……那你也要先保全自己,而不是送死。”齐史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有气无力地靠着墙喘气,他摸了把旁边的无头尸身,庆幸道,“还好没造成不可挽回的损伤……呵,你可真敢喊跳。”
柚绮无辜地笑笑:“别无选择,而且从坎下反射的月光来说,并不是深不见底,但被抓到就必死无疑了。”
“……那是什么?”齐史也问出了这个问题,“不像人,但也没有动物长这样。”
蒋书杏强行把阿歧按在自己身边坐下,道:“像是被药物折磨成怪物的疯子,没有理智,但目标明确,看见人就追,食欲?”
“什么药这么猛,物种都变了。”事情越发离奇,柚绮觉得自己简直倒血霉,刚脱狼口又入虎穴,这个世界就像开挂了,只有自己没氪金!
“只是一个比喻,具体的得抓一只来研究。”
“……”真是朴实无华的医者思维。
阿歧丧气地摊脚坐着,没心情问别的,满心焦虑:“……我们要等多久?天亮吗?”天亮了娘估计也只剩尸骨了。
无人回答,唯有沉重急促的喘息在所有人之间传播蔓延,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养精蓄锐。
稍稍冷静下来的少年再不甘心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即使心早就飞出去了也只能待在原地等指令,黑夜还很长。
火堆时不时添加点木块和干草,保持着热源和光亮,生物钟导致几人昏昏欲睡,又不敢真睡着,便半梦半醒地小鸡啄米,就这样待到了后半夜。
柚绮头靠在蒋书杏肩上,迷糊间感觉被拉着换了一边,没有敌意,反而缓解了脖子的酸痛,舒适得快开始做梦了。
正要向排山倒海的困意投降,右边的深林乍然一阵踩踏碎裂声,众人同时惊醒,齐刷刷转向声源,严阵以待地死盯着空无一物的深渊。
凉风拂面,半晌未再有动静,齐史屏住呼吸,想招手示意稍安勿躁,一声刺耳的尖笑阻止了他,同时一股寒意如夏日的毒蛇窜上几人背脊。
蒋书杏竖起耳朵,一丝不苟地观察空无一物的郊野——有声音,人呢?
柚绮第一时间往地上搜寻,眼睫微颤,又将目光落在了阿歧身上,他害怕得弓起背,惊弓之鸟般不断东张西望,就是不看下面。
赵祭用气音道:“低头。”
几人闻声照做,借着璀璨星光猛地对上一张近乎扭曲、满是稀泥的诡谲笑脸。
它趴在地上,已经快爬到阿歧脚边了,身子九十度弯折,野草般的头发拖在泥坑里。地势陡峭,它就这样低伏着一路爬过来,在紧张的气氛和山石的掩护下,竟无人提前发现。
艰难度日的普通百姓哪里见过这种东西,顶多在街上见过一些发疯的人,但因为多被控制着,还不至于变成这副模样。
五人头皮发麻,心如擂鼓,下意识地想跑却不敢轻举妄动,就怕移动的猎物更能激起它的兽性。
但突如其来的视线似乎刺激到了地上的东西,它尖叫着像离弦的箭直扑向阿歧,快得看不清动作。
在惊慌的尖叫中,千钧一发之际,长满利刺的木条猛砸在冲上来的影子上,破空声穿过琵琶骨将它钉在石壁上,伴随着凄厉的惨叫,血喷泉般外涌。
“小心。”赵祭收回手,拉着柚绮后退,一干人默契地远离还在挣扎的怪物,齐史扛起尸体,随时准备跑。
离开了火源,黑暗逐渐裹挟万物,只能看见有光之处的东西重新落地,愤怒地吼叫着,不顾淌血的窟窿嘶鸣着爬向猎物。
然而没爬两步,它突然力竭地滑了一跤,细长的四肢胡乱拍打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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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扭成麻花才勉强再次撑起来,看起来已是强弩之末。
“……这是……”大家先入为主,早把这怪物划分到了普通生灵之外,认定外伤弄不死它,但现在有点动摇了,蒋书杏上前一步,隔着一定距离仔细辨别,“虽然五官扭曲,位置也有问题……不过……是人。”
“真是人?”柚绮还是心存疑虑,狂犬病也没这个像丧尸。
“没错了,骨相是对的。”她回头,还没继续分析,手上乍然多出一股拉力,来不及惊呼,被迫踉跄着往前拐了两步。
与此同时,地上的东西重新缓了过来,张着血盆大口扑向她原来的位置,恰好擦着左手蹿了过去。
柚绮将蒋书杏护在身后,毅然道:“你们先跑。”
“不行!”
“别磨叽了!”她心乱如麻,无法维持先前的形象,“再不走都得死!”
赵祭随手折断一根手指粗的树枝当棍子,一甩手狠扇在再度进攻的怪物脸上,火辣辣的痛感激怒了它,手指抓着地蓄力低吼。
火堆已经熄了,光线更暗,乍一看像一团黑影。
视力受制,糟透了。
蒋书杏还在犹豫,柚绮咬牙道:“你不在乎自己,至少要把阿歧带回去吧?他还不能死。”
“……”这番话正中心坎,她恨嗤一声,拉着怕到无法吱声的徒弟转身冲进黑夜,“该死,这东西最好不死不灭,否则……”
两人一走,柚绮接过木棍逼退怪物,抽空瞥剩下的人一眼:“你们不走?”
赵祭看着痛得满地翻的敌人,平静道:“不走。”
齐史犹犹豫豫地退了两步,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柚绮刚想吐槽他逞什么强,专业又不对口,目光触及直喘粗气的怪物,忽地一愣:“等等,你别走。”
“……”正下定决心去跟蒋书杏汇合的人脚下一顿,也想到了什么,便往左两步,又往右一步,诡异的视线竟一直跟随,他匪夷所思地看向肩上的尸体。
“它的目标不是我们。”赵祭转向齐史,后者明了,托着腿神色纠结。
“我知道办案很重要,但活着更重要!”柚绮侧身躲过一爪,发丝断落,对方的进攻越来越频繁,要不是有伤估计强度得翻倍。
赵祭一棍子敲在怪物腰上,将其扫落在地,阻断了它抢尸体的路线。
还好它有明确的目标,不是无差别攻击,不然多半是一番苦战,一人重负,两人重伤,实在够呛。
齐史青着脸,将尸体狠抛出去,刚好砸在扑过来的怪物身上,随着一声闷响,两人交缠着在地上滚了几圈,后者从底下挣出来,不协调的四肢在空中来回挥舞,却不是进攻,倒像是在祈祷。
柚绮突然意识到什么,推开挡在前面的赵祭,走近蹲下,头身几乎同一比例的怪物无视了她,像要摆脱什么拼命甩头。
距离无限靠近,她终于看清了它脖子上挂的黑色毛团——
一个死不瞑目的人头。
49. 变数
原先被牢牢固定在怪物脖子上的头一碰到尸体,立马出现松动的迹象,咕噜噜地滚到尸首旁,没了动静。
柚绮拨开乱糟糟的头发,露出下面毫无血色的精致面孔,瞳孔无神扩散,死了有一段时间了。
摆脱了恐惧的源头,重伤的怪物呜咽着往树后缩,不断地哆嗦,血流了一地。
“这应该就是尸体的头了,它是为了找到尸体才攻击我们的。”柚绮把头跟断口对上,天衣无缝。
赵祭始终盯着怪物的方向,防止它偷袭:“它在害怕什么?这个头?死人的头有什么可怕的。”
“一起抓回去就知道了,反正它也——”声音戛然而止,齐史俯身看清那张脸时像被电了一下,啪地跪下胡乱抹开上面脏兮兮的发丝,捧着脸眼睛瞪成了铜铃,手不听使唤得跟两个人似的,“不可能,不可能……”他开始发抖。
柚绮一愣:“你认识?”
赵祭过来看了眼,顿时后退一步,脸色也不好看:“这……”
“谁?你也认识?”两个人都这个反应,她好奇得心痒。
“……齐禾。”自己都不信的语气。
“谁?!”柚绮对着那张脸看了又看,齐史还在发愣,她转向丧家之犬般的怪物,“……不可能……”
齐禾两三年前就死了,尸体早该入土为安,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没腐烂,退一万步讲,就算是那些人的手笔,前几天在街上闲逛的事又怎么解释。
“谁干的……”齐史声音颤抖,眼中似有水光,杀意贯穿每一个字眼,“生前吃了那么多苦,死后还不得安宁……”
红白喜丧乃头等大事,通俗一点说,挖死人坟有损阴德,就连不信这些的也知道死者为大,当着亲哥的面把人家妹妹的头来回遛,实在嫌命太长。
刀出鞘声刺耳,纯粹得只有戾气,齐史一刀横空劈下,直斩过去,猝不及防,柚绮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刀锋破空,落在毫无反应的怪物身上。
间不容发之际,一根半透明的银丝凭空射来,缠住刀刃,带偏了下落轨迹,刀锋狠削断一截拳头粗的树干,轰然倒地。
“哎呀哎呀,这可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你把他杀了的话人家会难过的。”嬉笑的成年女音极为悦耳,调皮的口吻听得人心肝直颤。
这个声音……柚绮抬头,一个曼妙的身影自黑暗中走出,她手一抖,丝线有意识般瞬间缩回袖中,怪物像受了刺激,发出尖利的叫声逃入暗夜,消失于树林深处。
“吓跑了呢,怎么赔人家?”莒妾烦恼地叹口气,黄赤白三色的素雪绢云形千水裙穿在她身上优雅华丽,美得人两眼发直,她扶了下云钗,跳过商量的流程笑道,“这具尸体我带走了,当作补偿,郎君没意见吧?”
寒光乍现,一枚飞镖猛扎向来人,声音与血同时涌现,即使闪躲及时,脖子侧面仍被划出一道伤口,与大动脉仅毫米之隔。
莒妾紧急之下险些没站稳,她摸了下划伤,纤细的手指染上鲜红:“……真是正人君子,居然没下毒。”
齐史将尸体和头扔给赵祭:“带她走,我绝不会把阿禾交出去。”
“又是你。”柚绮起身拉住打算以命相博的人,提醒道,“不对劲,尸体的线索就是她告诉我的,她一早就知道尸体的位置,真想要就不会这么大费周章,有诈。”
“……”莒妾挑眉,红唇张合,“你啊,我好心帮你,你居然出卖人家,可人家确实需要那具尸体,不给的话就不能让你们走了。”
“少废话!”齐史闪身而上,一刀劈下去,砍了个空,身后一声轻笑,他反手一挥,被抓住了手腕。
“小郎君,再这样可就失礼了,我刚才让着你,人家脾气再好也是会生气的。”温柔的笑意,让人汗毛倒竖。
一根银丝从她袖中钻出,直绕向齐史的脖子,不知道这是何物,他警铃大作,直觉一旦沾上定生不如死。
电光火石间,手被什么狠敲了一下,莒妾闷哼一声,被迫松了力道,齐史趁机一刀砍过去,前者头一偏,发簪落地,头发散了半边。
柚绮心中大石落地,木棍甩出去后就真的两手空空了,她喊道:“别打了,撤!”
察觉对方实力不详,齐史迅速后撤,莒妾揉着红了一片的手背,将头发别在另一边的发饰上,半点没气恼:“真是的……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赵祭把手上的东西还给齐史,拆掉右手的布活动两圈,上前道:“你不是她的对手,我也不了人遗愿——我殿后,带她们走。”
“……以多欺少。”莒妾嘴角抽了抽,后退两步,“人家才不跟你们打,一对一才是正派所为。”
赵祭视线下移,欲言又止。
“怎么——”柚绮闭了嘴,她知道对方在看什么了。
齐史顺着两人的视线看过去,触及地面上密密麻麻的一片时,顿时如坠冰窖。
这个数量,被碎尸万段只是迟早的事——胜算为零。
怪物们如下水道的老鼠一大片一大片地从女人身后扭曲着爬出,非人的面貌和细长四肢逐渐暴露在月光下,柚绮胸闷得失去了心跳:“……一对一?”
银铃般的笑声从花袖后传出,莒妾捂嘴笑道:“人家又不是正派,当然要不择手段了。”
一只口水横流的爬行物嘶吼着往前一跳,其它的得到信号,吼叫声接二连三,没有理智的黑色蠕动体乱成了一锅粥,不要命的推搡和踩踏看得人缺氧发懵,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距离眨眼间便缩短了一半。
“跑!!”齐史一声暴喝,赵祭拽起发怔的人,侧身一缩钻出即将形成的包围圈,一鼓作气直奔树林。
“你见过她?”他问道。
“……嗯。”柚绮无法集中注意力,系统的声音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脑子里轰炸,她只能下意识跟着跑。
【警告!警告!任务主线遭到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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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事件发生偏离,请宿主马上扳正世界轨迹,否则系统将进行惩罚!】
0821不断重复着警报,前面的人还说了什么她也听不清,身后的窸窣声越来越大,两方的距离不断缩小,柚绮不用回头都知道数量有多庞大。
一只瘦骨嶙峋的爪子抓向她肩膀,被赵祭抬手挡下,扯下一大片布料,划出淡淡的伤痕。
他暗啧,不顾崩开的新伤旧伤,一脚踹开抓住柚绮脚踝的手,余光瞥到沾着唾液的利齿,赵祭把手中的人往前一甩,闪身躲开:“齐史!带她走!”
这句话终于传进柚绮耳中,她趔趄着不可置信地回头,她知道这两人可能认识,但寡不敌众,谁也不能保证他的死活。
丑陋可怖的怪物挤压着朝前扑来,喉咙里发出没有任何意义的怪叫,腥臭的气息萦绕鼻间,齐史暗骂一声,一手抱尸,一手扯住柚绮,全力奔逃。
系统的警告在脑海中实质化,红色的边框覆满视野,柚绮感觉整个人都要炸了,再次失去自主意识,只知道任务要失败了,任由不知名的拉力拽着自己到处跑。
只有任务遭到不可逆的破坏时,系统才会抽疯似的发出警报,上次是她快死时,那这次……
莒妾不该出现在这里——柚绮脑子里只剩这一个想法。
嗤!棍子尖端插入地下,离得最近的怪物受惊般瑟瑟发抖,恭敬地往后退,给面前的人让出一条道。
赵祭看着地上左右两边一大片伏趴在地的黑团,慢悠悠地嗯了声:“莒妾。”
女人心虚地抬手挡住大半张脸,别开眼笑道:“好了,我也是想帮她一把,九成的傩鬼都在这儿了,剩下的对他们造不成威胁,不逼她得等到猴年马月。”
“你擅自去找她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你最近擅作主张的行为越来越频繁,最好给我个解释。”
莒妾垂下眼,再抬起来时平静了许多:“……我们时间不多了,旱灾是天道给我们倒计时,自从她回来,情况已经开始改善,再不加以引导,后果不堪设想——而且那天你不也没阻止我。”
“……”赵祭手指微蜷,想说的话被硬憋回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犹豫和纠结,这个世界早该不复存在,十多年前柚绮用命瞒过天道,换来他们短暂的喘息。
大旱是被推迟的后遗症,也是十几年前就该承受的代价,但再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也有用尽的一天,所有人都该死在这场愈演愈烈的旱灾里,但她回来了。
天道无法干预的变数就像前所未见的致命病毒,只有彻底摧毁才能重新掌握一切,若要逆天而行,必须有所牺牲。
倘若外来者一去不回,无法逆转的旱灾也就无人能改善,万物都将走向灭亡,但当天道察觉到了不属于此世且可能影响进程的存在,祂就要亲自出手了。
“赵祭,祂已经发现了。”莒妾虚望天外,平缓地劝诫道,“只有柚绮能帮我们,你不能再我行我素了。”
50. 失忆
“……”赵祭像没听见后半句话,“但你今晚应该在镇上,我们的计划中没有这一环,还有阿歧那孩子,你利用起来也要有度,任何一个细节出了错,都达不到我们要的效果。”
“嗯哼,人家当然知道,本来是没打算把他卷进来的,不过腿长他自己身上,我哪里管得住。”
“他已经被蒋书杏送回去了。”
“哎呀,人家不担心,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莒妾手指绕上傀儡线,朝几人离开的方向迈出脚步,“到了这一步,你也不该阻止我了,只差一点。”
赵祭拔出直插在地里的木棍,横在她身前,冰冷的眼神毫无波澜,意思不言而喻。
“不行?”莒妾有点火了,酒楼的事她只参与了后半截,昨天柚绮问了句面具人才心生疑惑,回去一问全程在场的同伴得知还有这么个隐患,容不得她不急,“你到底知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那个戴面具的很有可能跟钱业他们是一伙的,不加快进程所有人都得等死!”
村子里的人早有逆天而行的趋势,不信邪的从来都不是少数,但飞蛾扑火只能自取灭亡,从无例外。
“万一他们成功了呢?”
“成功?哈哈哈——原来你赵祭也会做梦!”傀儡线缠住一只怪物的脖子,莒妾一扯,惨叫贯穿天地,血喷薄而出,前一秒还完整的躯体已然身首异处,软趴趴地倒在她脚边,血污罗裙,狰狞的脑袋挂在线上,被风吹得摇摆不定,腥臭的液体四处挥洒。
没有理智的怪物们被这气味刺激到,纷纷哀嚎着后退,将身子伏得更低。
她手一松,看不出瞳孔的脑袋落地:“看见这些东西了吗?好好看,看清楚,这些都是他们的实验品,天行有道,顺昌逆亡,那些药救谁了?又能救谁?村子作为她的陨落之地,是第一个事发地点,天道埋下的种子生根发芽,死者的报复已经来临——
“你的老师是首批受害者之一,赵祭,我承认自己的自私,你呢?你就不自私吗?我有要保护的人,他们也有,为了这个,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地杀了她!”莒妾五官用力得扭曲,她无所察觉般呵呵笑道,“你在乎的人不止她一个,没自己想的那么坚定,赵祭,从你筹划棋局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是你的弃子了。”
此话如当头棒喝,赵祭握着棍子的手顿了一下,险些没抓住,他扫了圈地上那些本该是正常人的行尸走肉,一时间思绪万千,心如火烧。
计划提前也代表风险增大,而必死的人只有一个,他心知肚明。
“……我亲自动手。”赵祭放下棍子,动了动陷进泥里的脚,踏出两个脚印,每一步都重如千钧,“不准插手,这是最后一次警告。”
月牙高挂墨色,星河撕开天际,搭起一座如火树银花的天桥。
莒妾遥望辰辉,闭眼不看前路的一片银白,沉重得一步一陷的脚步声渐远,她想笑,却苦涩得比哭还难看。
月华打在她美艳的脸上,惨白如灰。
淡黄的衣裙被黑红色的血玷污,脚边断头仍在,莒妾深吸口气,折身往与赵祭相反的方向走去:“交给你们了,按老规矩处理。”
傩鬼们歪歪头,听不懂她的话,但固化的记忆知道以往是怎么做的,它们嗷了一声,围成一圈用细长的四肢扛哧扛哧地开始干活。
其余者则密密麻麻地蹲守在原地,没有得到指令的它们无法自主行动,于是不约而同地在原地等同伴完成任务后一同离开。
短暂的热闹后,林子重归死寂。
系统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下来的,柚绮睁开眼时头痛欲裂,奇怪的异味萦绕鼻尖,她眼前一片模糊,喉咙哑得说不出话,手底下却是湿的。
“唔……”她试图撑起来,失败了数次后一双手伸过来扶了把,乏力的身子终于有了支撑点,从躺变成了坐。
齐史往火里扔了点干柴,山洞亮堂了些。
柚绮咳了下,脑子混沌异常,她记得自己在警报声中逃命,就在那些怪物要追上来时,有人拉着她往前一跳,紧接着就没意识了,再醒来就是现在。
她借火光看清了面前的环境,是一处狭窄的山窟,仅能容纳三个成年人,地面有些潮湿,洞口是密集的枯枝败叶,里外都看不见详情。
天还没亮,难闻的气味却更浓了。
“……这是哪儿?”每说一个字嗓子就割得疼。
齐史面容憔悴,衣服破了好几个地方,想来也吃了不少苦头,但显然身旁的尸体对他的打击更大。
“……赵祭拦下了大部分怪物,我带着你们一路往下跑,最后跳入这个山洞才躲过它们的搜寻。”他将目光从妹妹脸上挪向柚绮,后者这才发现里面全是警惕,火光摇曳,将其神情映得晦暗不明,“你……到底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
“什么?”失忆?她什么时候失忆了?
柚绮甩了甩沉甸甸的脑袋,努力回忆刚才发生了什么,一低头看见满身的污秽,应该是溅上去的,从脚踝一直延续到肩膀,一大片深褐色。
她抬起同样脏兮兮的手摸摸脸,也是干涸的触感,异味就是这些液体散发出来的。
她猛然意识到地上的潮湿并不是自然形成的水渍,也是这些不知名的粘液,只是不知是本来就有还是自己带进来的。
齐史身上干净得多,除了刮破的地方简直挑不出毛病,大概是深色的衣服遮住了少数泥灰,勉强还能维持人样。
“想起来了吗?”他坐在洞口把风,不再看她,“刚才来搜人的怪物只有两三只,别的在逃跑的过程中都被你……”
即使不明说也能猜到他的意思。
柚绮张开五指,有些迷茫地抚上散了大半的发髻,自言自语道:“我杀的?”
“呵,发疯得还真是时候。”不易察觉的庆幸。
她发懵地盯着完全变了色的衣服,脑子里闪过几个画面,剧痛猛然来袭,眼睛刹那失去高光。
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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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捂着头缩成一团,痛苦地闭上眼,短暂的刺痛过后,某些片段串联了起来。
当时系统崩溃的警告扰乱了她的思维,满脑子只剩下莒妾干扰了世界运转,她一折身就往回冲,齐史拉都拉不住,还是这些怪物缠住了她,大部分都被无差别地重伤,而后逃了回去。
系统警报戛然而止后她也失去了意识,幸存的几只便跟到了山洞外,还好遮挡到位,没被发现。
“呼——”忍过强烈的不适感,柚绮脱力地往墙上一靠,自嘲地干笑两声,“原来又发病了。”
“……喂,我说你——”齐史忍不住了,回头狠皱起眉,“不会以为我说的失忆指的是刚才的事吧?那种身手是现在的你该有的吗?”
“嗯?”她当然没有,都是系统给的,“我也不清楚,可能是被动技能。”
玩笑话在此时显得极为愚蠢,齐史轻蔑地笑了声,别过头不再搭理她。
山洞内静了下来,柚绮坐着休息了片刻,指尖无意间碰到一样东西,一低头,新的想法油然而生——她本不该掺和别人的陈年旧事,但既然这具尸体跟系统给的任务扯上了关系,详细的信息自然越多越好,绕是绕不开的。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她做好了随时被打的准备。
齐史不耐地往洞口方向移了一步:“随你便。”
“……”柚绮咽了口唾沫,视死如归地开口,“你妹妹……为什么会……”
砰!巨响回荡。
前面的人突然一拳砸在山壁上,坑坑洼洼的硬块瞬间被血色染尽,淅淅沥沥地流下,齐史背对着她,头埋得极低,隐约有些发抖。
似在隐忍。
……生气了……柚绮抿紧唇,轻声道:“蒋书杏之前说——”
“闭嘴。”
“你们之间是有误会吧?”
“闭嘴……”
“还有你说赵祭有证据……”
“我他妈让你闭嘴!!”齐史猛地回头,双眼猩红,怒吼的狠样让柚绮想起了那些怪物的狞恶面孔,似乎下一秒就会扑上来把自己撕碎,“你什么都不知道还装什么善解人意?!你以为你是谁?也配跟我指手画脚?!”
他直喘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攥紧的拳头还在淌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怕是都快咬碎了。
“……”柚绮静静地盯着他,对于这顿吼叫毫无惊恐的反应,“齐史,你真是个懦夫。”
“你说什么?!”
“你觉得不是?那为什么连替妹妹平反的勇气都没有?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
“你知道什么?!”齐史指着地上的尸体眼眶发红,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如果能替阿禾受罪,我宁愿那天上断头台的是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苟延残喘,午夜梦回都忘不了她临死前看我的眼神!”
套话成功了,柚绮继续问:“那蒋书杏呢?你敢说没愧对她?答应了的东西拿不出来,言而无信。”
51. 齐禾
“言而无信?言而无信……哈哈,哈哈哈———”齐史捂住脸,笑得一声接一声,腔调十分古怪,被人捏着嗓子般又低又长,“你可真敢说啊,柚绮,看来你是真忘了,忘了这个世界的不详,也忘了生存之道。”
“什么意思?”
他放下手,面上已是一片平静:“没什么意思,告诉你也无妨,如果能治好你该死的失忆那再好不过了。”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钻出来的。
柚绮也不是傻的,自幻境一事后她就总觉得不对劲,很多人和事都变得怪异起来,包括跟这些人的初见,都顺利得完全不符合常理。
非要说的话就是他们对她有点太好了——赵祭买下一个陌生女子既不贪财又不好色,反而带她寻医并多次以命相救;蒋书杏嘴上说是看在熟人的面上才救她,但对比后会发现这个大夫对赵祭并不是很上心;幻境结束前的那声“柚绮”有重音,不可能是单独一个人发出的……
一桩桩一件件,所有的矛头都直指向一个答案——他们一早就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并打算利用这一点获利。
柚绮意识到自己可能是棋子后便再也没有信任过任何一个人,包括赵祭。这个世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舞台,所有人都是合格的演员,只有自己是即兴表演的小丑。
在这方特地为她打造的囚笼里,唯一还闪着光的希望便是回家的念想,除此之外,她什么都不在乎。
她颔首道:“愿闻其详。”
齐史正面向听众,漆黑的眼瞳似高山墨玉,温润坚韧,他缓缓深吸口气,定下摇摆的心:“……我们家跟蒋家素有来往,但书杏从小就与众不同,从不见客,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镇口的那条河边。”
“一见钟情?”
“……你想多了,当时才六岁的她要自尽,我比她大两岁,仗着力气大硬拉回来的。”
“六岁?自尽?”柚绮不知道这两个词是怎么联系起来的。
“就是因为这样,她父母从不允许自己唯一的宝贝女儿单独外出,那天她是趁家里来客偷溜出来的——我把她送回去时还被威胁再多管闲事就把我也推下去。”齐史回忆起往事,不自觉上扬了嘴角。
“后来我总留意着她,也不知道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不高兴的事,不爱笑也不爱说话,自杀法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全的,她父母本来一直坚持送女儿去学女德,后来没办法了才妥协同意她学医。”
“为什么不能学医?”
齐史好像知道她会这么问:“因为女子不能随便抛头露面,再不可思议也是我们这里的规矩。”
“……”不是第一次体会此地的封建,柚绮捡起树枝拨弄了两下火堆,挑燃火星,“你继续。”
“书杏很聪明,学医期间我带阿禾去找她,两个女孩子总是玩得来些,她们每天都一起采药、制药、练习,阿禾也学了不少本事,两人关系逐渐亲近——有一天阿禾回家拿了棵草药跟我炫耀,说是书杏给她做纪念的,叫‘落欢草’,剧毒无比……”他半阖着眼,不愿继续回忆般沉默了许久。
柚绮一边添柴一边善解人意道:“我猜猜,蒋书杏找你要的就是这棵草?剧毒……你妹妹的死跟它有关系吗?”
字字扎心,齐史交叉在一起的手掐得皮肤泛紫:“……是,我不知道她要来干什么,不管是翻案还是自尽,都不行。”
“不对吧,都几年了,证据早化成了灰,单凭一棵草不可能翻案,自尽更不用说,难道没药就死不了?”柚绮伸出两根手指,“两个问题——一,赵祭在这件事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二,蒋书杏为什么说齐禾死前就答应过要把草药留给她。”
“……”齐史摇头道,“第二个我不知道,至于第一个问题,死者跟赵祭是一个村子的,死因是中毒,毒性跟那颗草同根同源,我也是当时才知道,这草稀有,寻遍了附近的山也仅此一棵。”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轻微的窸窣声,他立马止住,侧耳倾听了会儿,确认只是风声后续道:“那天正好医馆要用落欢草试药性,书杏在医馆走不开,阿禾带在身上想采完药一起送过去,那人恰好死在她每天采药的必经之路上,有路人说自己亲眼看见她蹲在吐血的尸体旁,做了人证。”
齐史极不甘心地呸了声,表情像恨不得把那家伙揪出来饮血吃肉,让他给自己妹妹陪葬才好。
“这跟赵祭有什么关系?”
“你以为我说他有证据是胡诌的吗?我赶到现场时撞上了他,那么偏的山路,他偏说是凑巧,方圆十里就他一个人,而且尸体少了上衣,连拖物用的铁链都被扯断,阿禾一个未出阁的弱女子,怎么可能单凭自己就能把一个满脸胡茬的大汉搞成这样?!”
他越说越浮躁,语速快得听不清,却还是信誓旦旦地指着洞口:“我倒恨不得他今晚死在那群怪物手上!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倒想看看,他临死前会不会承认自己偷走了另外半截链子,如果当初他肯拿出来,我妹妹就不会那么轻易被定罪!”
“等等,你说的话有点自相矛盾。”柚绮听半天没听出个所以然,不得不举手打断他,”你之前说赵祭是唯一一个最先目睹案发现场的人,怎么又突然出来个做人证的路人?还有你怎么知道是他拿走了断掉的铁链,你不是在路上遇到他的吗?又怎么知道现场的只是其中半截链子?”
“……我……”齐史神情恍惚了一下,忽又变得坚定,“阿禾告诉我的,她不会撒谎,赵祭第一个出现,然后才是证人,她请赵祭帮忙叫人,他拿走了半截铁链当证据,说怕别人不信。”
“……”漏洞百出的说辞,甚至无法自圆其说,柚绮狐疑地打量他一番,“路人呢?哪家的?你找过他吗?”
“当然找过,但听说他做完证的当晚受了惊吓,变得疯疯癫癫的,一年前被家人接回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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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守村人。”
“那尸体呢?被毒死的那个。”
“那人是个光棍,没人收尸,扔乱葬岗了。”
“……”柚绮看着地上头身摆放整齐的尸体,除了皮肤白点,少女就像单纯睡着了,随时会睁开眼扬起明媚的笑容,“所以你就亲手送她上了断头台?不再争取一下?”
齐史慢慢把手伸过去,想去抓妹妹的衣袖,又在即将碰到时收了回来,悲哀于眼中流转,实质化般在他身上形成一大片黑影,跟影子融为一体,快要把他压垮。
“……争取有什么用,法令如山,上头下了令要她死,我区区一个小捕头,能做的只有查线索,求上面宽限时日……行刑前一晚我悄悄放她跑,她不走,说会连累家里……”他将头埋在膝盖里,悲啼夹杂其中,那个傲慢暴躁、油盐不进的捕头在此刻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满心愧疚悔恨的哥哥,一个自责自卑到不得不把自己藏起来的“凶手”。
柚绮曾听说这位捕头有着百分百的办案胜率,是个千年难得一遇的“百胜手”,如今看来有失偏颇,也许在他心里,从妹妹死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再也配不上这个称号了。
“……你放她走这件事,蒋书杏知道吗?”
齐史没答,保持着蜷腿伏趴的姿势,紊乱的呼吸中带着不明显的哽咽,不堪的往事是每个人心上的疤,强行撕开旧伤只会让人重温受伤时的痛楚,最终把人逼疯。
但有一类人很特殊,他们在伤口愈合期间装得满不在乎,如常生活,除了自己知道皮肤下的伤正日复一日地溃烂,没人能从完好的表面看出他们早已病入膏肓。
齐史就是这种人,任凭往事的残渣腐蚀心智,扭曲性格,拼命折磨自己妄图从中汲取一丝毫无用处的慰籍。
自欺欺人的赎罪。
柚绮不问了,一个劲儿添柴——今晚得到的线索可信度不高,胡说八道、牛头不对马嘴的地方太多了,她怀疑有人误导了齐史,再加上时间的加工,导致记忆和真相出现了偏差。
停了好一歇的风再次吹拂,洞口的枯叶摩擦,细枝折断。
不对!不是风!
“醒醒!振作点,有人来了!”小风没这么大威力,大风的话早该把外面的东西掀飞了,柚绮紧急推他两下,遮挡物被来人完全清理掉,声音停在了入口。
齐史抬头便对上了他阴沉的眼神,莫名心慌了一下:“……赵祭?”
外面夜色阑珊,与洞内的火光形成了鲜明对比,衬得来人威压更甚。
看清脸后,柚绮心安了些,见他身上没少什么零件,便倚着墙抬头笑道:“看来大英雄这回不是逞强……还好吗?”
赵祭看了眼尸体,站在原地垂眸俯视刚经历一场恶战的少女:“这话该我问你。”
“还不错,死不了。”玩笑的语气。
“那就好。”平静地像例行公事。
52. 翻脸
齐史直觉不对劲,刚想说话便被柚绮打断,她一眼就看出来赵祭态度不对,此时嬉笑着寒暄完,偏头垂眸,视线穿过重重障碍落在他有意藏匿的背后:“那么,你这是打算……补刀?”笑容更深了些。
这话没激起对方的情绪,反而把旁人唬了一跳,柚绮起身瞥第三人一眼:“这反应,难道你看不出来他跟刚才那女人是一伙的吗?”
之前莒妾找她时就提到了赵祭,至少说明他们认识,刚才这两人说话也是眉来眼去的,如果说刚开始还只是怀疑,当赵祭把她推开独自留下时就基本确认了。
她不信对方敢在没有任何底气的情况下做出这样的牺牲。
“什么?!”齐史第一时间护住齐禾的尸体,防止他抢走,“你疯了?!跟那种人混在一起,这几年竟越来越混账!”
赵祭置若罔闻,也不意外柚绮突然的翻脸,或者说自己等这一天很久了,他拿出背后的东西,那是一根缠在指间的黑色傀儡线:“两个选择,齐禾,还是你。”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为了一具尸体让步?”柚绮在看到曾把自己折磨个半死的东西时,最后心存的侥幸也幻灭了,那天在酒楼遇到的事和之后他说的话,没有一样是真的,“真要把我做成傀儡,那天就下手不是更好?”
“我不想强迫你,不管你信不信。”毫无起伏的调子,抿成一条直线的唇没有半点变化。
她简直要气笑了,手摸着湿漉漉的石头,腥臭弥漫,地上没人管的火堆小了下去,背光的人面目全非。
齐史听得胆战心惊,握紧腰间刀把随时准备拼命。
“呵,我不答应,你抢尸体去吧。”
刀瞬间出鞘,寒光闪烁。
赵祭仍然无视了:“你会答应的。”他顿了顿,补充道,“你需要齐禾的尸体才能交差……你不是一直想回去?”
柚绮惊愕一瞬,突然神经质地笑了,先是一声,随后发展成连绵不绝的大笑,她抹去眼角的泪花,意犹未尽般长叹着,举起凭空多出来的细长铁刺:“我真是蠢,那么多异常的表现,居然没往这处想……”
她曾自以为敌明我暗,却不成想这些人早把自己的底给摸了个透,原来不管是身世还是拥有系统,他们早就知道。
刚才还不明白对方利用的意图,现在倒明了了。
“你们……”柚绮将救阿氏时换来的武器对准面前波澜不惊的人,“是想用我来填补另一个拥有系统之人的空缺吧?这些乱七八糟的道具,是他给你们的?”
“……”赵祭侧头觑还在发懵的齐史一眼,后者会意,秉持着好奇心害死猫的想法,当即抱起妹妹的尸首大步跨出洞窟。
直到再也听不见身后的交谈声,他停下机械的脚步,堪堪回神,回头时已经完全看不见火光,连来处都分不清了。
齐史低头看着齐禾的尸首,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声——柚绮说得没错,他是个懦夫,几年前是,现在也是。
蒋书杏很早以前就告诉过他关于柚绮的事,他犹豫不决,即使知道这事关世界的存亡,却还是因为瞻前顾后选择了不参与,以致于对什么都一知半解。
齐禾曾在一个茶清花香的下午边织绳子边问他:“哥哥,为什么你不跟书杏一起帮那些人?书杏说如果不管所有人都会死。”
他当时听见这件事就心堵得慌,立马呵道:“那也用不着我们涉险!外来者的话怎么能全信,如果出了事谁负责?你也不许去!我会劝书杏撒手,你们维持现状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但蒋书杏听了他的劝说只是面无表情地关上门,接连很长一段时间没理他,齐禾背着哥哥多次打听相关进程,最后被硬拽回去关了一个月。
齐史不愿在任何事上冒险,他害怕失败,更害怕失去,可事实证明逃避是下下策,该来的总会来,而懦夫什么准备都没有,只会重蹈覆辙。
如果他有气性,现在就该倒回去把一切问个清楚,但是……
他抱紧怀里的人,朝着归途再次迈出步伐,泥泞满身,披星戴月。
在此之前,他要先带妹妹回家。
“怎么?哑巴了?”柚绮轻蔑道,“现在只有我们两个,还不肯说?”
赵祭踹了脚几乎全灭的火堆,灰烬飘扬,呛得人鼻子发痒,他回头看了眼天色,抬起手中如有自我意识般游动的傀儡线:“我现在说了估计你也不信,还在气头上就该泄泄火,来吧柚绮——打一场。”
“……哈?不自量力,不过——”在这方面被点名,柚绮火气更甚,理智在崩断的边缘疯狂徘徊,她手上一发力,闪身消失,火星彻底覆灭,洞内被黑暗侵蚀。
风扇过两颊,后颈一点寒意,赵祭侧身躲开,一根能把人钉死在墙上的铁刺擦着肩颈过去,砸碎一大片石块,耳边柔声细语。
“如你所愿。”
他一脚踹在石壁上,借力退出山洞,置身于银白的月华下,手中数根傀儡线蠢蠢欲动,交错游行。
“在这儿打吧,宽敞,有光。”
柚绮一棍扫过去,错身躲开割向脖子的丝线:“找死还挺讲究。”
赵祭一手抓住铁刺,银丝环成个圈猛地上拔,速度之快,用力之猛,险些把人脑袋割下来。
被制住了武器,她一惊,下腰躲避的同时狠踢在对方肚子上,刚拉开距离,刺啦一声,头发被线削掉一截,飘忽落地。
头发散了一肩,柚绮喘了几口气,盯着站在原地等自己缓过来的人直发笑,她抬手随便挽起秀发,眼神炙热,说不清是兴奋还是憎恨。
“再留手,就把命留下吧。”
另一边,蒋书杏带着阿歧马不停蹄地往山下跑,后者摔了好几跤,又顾不得疼,爬起来继续赶路。
到山腰时,全程高速冲刺的两人都有点吃不消了,阿歧脚下一扭,再次被草结绊倒摔了个狗吃屎,他没有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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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撑起来,趴在地上晕了好一会儿。
蒋书杏扶起他,替他拍掉膝盖上的灰:“再坚持一下,到山下就安全了。”
“……”阿歧站着愣了片刻,按下胳膊上的手,摇头退了一步,“师父,我跑不动了,而且,我还没找到我娘。”
“……你这时候犟什么?!”她耐心耗尽,要不是为了送这小子回去,自己就该跟同伴共进退,而不是临阵脱逃。
一想到那边生死未卜,她越发心急,奈何阿歧说什么都不肯再走,转身就要倒回去继续找人。
“站住!!”蒋书杏气极,挥掉碍事的枯枝扯住他,带着药香的袖子一把捂在少年的口鼻处,阿歧惊觉有问题,但来不及了,挣扎几下便失了力气,无骨般软倒在师父怀里,失去了意识。
“非要我动手……”不省心的孩子是睡过去了,可她也是一路强撑,都不一定能坚持到镇上,更遑论再背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她将人扶到小路边坐下,取出随身携带的针灸包,搁在腿上排开,捏住一根对准手上的穴位慢慢扎下去,一处又一处。
星辰之下,年轻的大夫旁边靠着个深度昏迷的人,她聚精会神地用自己引以为傲地医术透支身体极限,即使副作用可能会影响此后半生,但蒋书杏早已不在乎这副残躯,她要做一件事,就会拼死做到底。
扎至一半,山路不远处传来不徐不疾的脚步声,来人很是悠闲,连枯叶碎裂声都缓慢规律,像野兽捕猎前的缓冲。
蒋书杏头也不抬,扑面而来的脂粉气息已然昭示她的身份:“我以为你打算跟一路不现身呢,白得的儿子就这么不要了怪可惜的。”
胭脂铺老板停在三步之外,腼腆地笑道:“一时迷了路,天太黑看不清人,只敢悄悄跟着,蒋大夫勿怪。”
“不用跟我装,本来还不确定,但看到你那张脸就知道了,跟在店铺见到的骨点能对上,还有——”大夫扎完最后一针,取下细针抬眸看来,眼中似有璀璨银河,“你身上的胭脂水粉在林子里就已经呛到我了,莒妾。”
“……”女人眯了眯勾人的丹凤眼,语气有些欣赏,“你认识我?”
“赵祭提过。”
“哼,他到处泄密,居然还敢怪我擅作主张。”
蒋书杏将阿歧挪到安全的地方,起身正面对上莒妾:“他只告诉过我,毕竟也算盟友,倒是你,怕是从没忠心过。”
“人家向来说一不二,答应了加入他的计划就不会反悔,我做的一切只为了最后能得到正确的结果。”莒妾垂眼看向昏迷的少年,“不用担心我反水,我跟你们的目的一样,只要还有想保护的人……”
“保护?”蒋书杏不屑地笑起来,每一声都清晰地传入唯一的听众耳中,她手腕一抖,看不见的银针瞬间没入对方穴位。
莒妾闷哼一声,右手失去知觉,耳边听人道——
“阿歧的娘呢?你把他娘怎么了?”
53. 罪人
“他娘?哈哈——”女人捂着麻木的肩,放肆地笑道,“真是多余的问题,当然是死了,平民百姓的身份就是好用,做什么都不会引起钱业那帮孙子的怀疑。”
“你杀的?”冷如一月冬。
莒妾无害地眨眨眼:“怎么会是人家呢,命数到头了而已,我借用她的身份,也帮她照顾了儿子,仁至义尽了不是?”
蒋书杏在此之前从没问过阿歧家里的情况,正如先前所说,她对旁人的身世不感兴趣,而阿歧也从没主动提起,但这孩子给她的印象一直是善于趋利避害,明哲保身,懂事精明得不像十四岁的人。
“阿歧会撞上我们是你引导的吧?”山这么大,上来的路也不止一条,哪有这么巧。
莒妾供认不讳:“没错,这地方你们是最安全的。”
“……他爹死十二年了?”
“是。”问心无愧。
“他娘呢?什么时候死的?”
“……”莒妾下意识想回答,嘴张了又闭,别过头颇没底气,“有几年了。”
“具体几年?”蒋书杏欣赏着指间的针,淡淡道,“你最好说实话,已经废了条胳膊的你不是我的对手,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开口,或者——”她让开一步,露出身后的昏迷的少年,“你还想让他认你这个娘的话。”
“你!”被戳到软肋的人强行收回迈出去的脚,傀儡线从袖口探出头,她蹙眉咬唇,拉下脸道,“……九年。”
“嗯?”这个回答出乎了意料,阿歧今年十四,两岁没了爹,五岁没了娘,而后九年居然都是莒妾在他身边扮演娘亲的角色……
莒妾哼道:“你以为抚养一个黄毛小子很容易?还要装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瞒天过海,要不是那时他尚小,分不清细节,我早穿帮了。”
蒋书杏一时失语,阿歧还在昏睡,肉眼可见地不安,不知梦里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她不确定面前的危险女人对阿歧到底是怎样的态度,但至少对阿歧来说,他已经离不开这个的“娘”了,毋庸置疑。
略思索后,她迅速在莒妾右肩点了一下,取出银针,没有一丝犹豫地转身上山:“他交给你了,我还有事。”
两人擦肩而过,谁都没有多说一句,从某个见不得人的角度来说,她们心照不宣。
在厌恶自己拥有如此荒唐的人生却因为还有在乎的东西不得不苟延残喘这方面,同样如此。
她们路过月光,朝着心之所向心甘情愿地踏入黑暗。
义无反顾。
晚风携少量水汽吹拂,颠簸惊醒沉睡的少年,阿歧回过神第一件事便是挣扎,固执地想从背上下来:“师父!放我下来!我要找我娘!!”
回答他的却是熟悉的声音:“死孩子,到处乱跑!看我回去不打断你的腿!!”莒妾顺手掐了把他的肉,那手劲是气狠了的。
阿歧痛得嗷了一声,短暂的安静后惊喜地叫道:“……娘?!”
前面的人背着他在只剩稀薄星光的林子里穿梭,地面光点斑驳,湖面般与天空对应,她走在其中,像踏水而行。
“……还好意思叫我,能耐啊,大半夜不睡觉往乱葬岗跑,活腻了打算提前给自己找块好地?!”
阿歧不顾娘语调里的火气,一把抱住她的脖子嘿嘿笑道:“娘没事就好。”如释重负。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莒妾撇了撇嘴角,也不问他为什么不提自己晚上瞒着他出门的事,她知道这个孩子孝顺,孝顺得从来不会质疑娘亲。
风又紧了些,吹散不满,她沉默地赶路,留下一条银河。
“……娘,我想吃你做的糖醋排骨。”搂得更紧,很是欢快,垂在空中的腿一摇一摇的。
“就知道吃,我还没跟你算账。”
“我想吃嘛——”
“……”
前路还是那么黑,胆小的少年却没了最初的恐惧,指着天上的星星,嘴上叽叽呱呱地念个不停,就像多年前突然有点不一样的娘把他从坟坑里背出来,在北极星的指示下一步一步往家走。
那天五岁的他问:“娘,我是不是没有家了?”
娘稳稳地背着他,说:“瞎说,娘就是你的家。”
于是此后九年,炊烟如常。
他不是没人要的小孩,漫天星辉为他们开道,从身后埋葬了无数人的坟岗一直铺向灯火通明的未来。
那是死在昨天的人魂牵梦萦的家乡。
碰!
脊椎猛撞在石头上,断了般剧痛,受伤的人差点直接跪下去,赵祭捂着鲜血淋漓的左手,咔擦一声正回骨位,他撩起被血糊满的眼皮,压抑住到嘴边的呻吟,缴械投降:“……你赢了。”
柚绮将铁刺插进地下,勉强支撑软成烂泥的身子,她擦去嘴角血迹,不满地挑眉:“赵祭,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好几次明明躲不过却阴差阳错地擦着衣服过去了,他放水是放爽了,被轻视的人却将此视为下马威。
“……你有伤,胜之不武。”
“这时候讲武德了?”柚绮拔起武器,趔趄着靠近,在一米外停下,刺尖哐地扎向他的脖子,钉在了毫米之隔的石头里,“说吧,给你道具的人是谁?”
赵祭聊家常般淡然:“一个二十年前来此的人,她留下来的。”
“你们什么关系?”
“我心悦她。”毫不犹豫。
“……”什么破回答,突然被塞一嘴狗粮,柚绮险些气笑,“你们两口子真有情趣,拿我当调情工具使呢?”
“她不喜欢我。”
“……”谁管你,她又不是情感专家,“说重点,那人的相关信息。”
赵祭默然良久,就在对方等得不耐烦时,他开口了:“她是来替我们赎罪的。”
柚绮一头雾水:“讲清楚点。”
山风卷碎光,在对方娓娓道来的述说中,她明白了个大概。
约莫二十年前就有个异世之人来此地做任务,目标是维护天道秩序,帮助世界顺利运转,但事与愿违,不仅磨难重重,而且最后她还背叛了天道,拒绝了毁灭这个世界的命令并借系统强行护住地脉。
但她也因此神形俱灭,天道降下神谕,十年后旱灾会卷袭此地,所有人都将死在这场灾难里,如再有外力干涉,便赐予此世之外的物种推动摧毁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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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将走向既定的结局。
旱灾如约来临,愈发严重,死亡人数呈指数上升,然后……柚绮来了。
新的异世之人如行走的甘露,驱走大旱,带来黎明,但这也引起了天道的注意,于是诡异事件接二连三地发生,与二十年前的手段如出一辙。
从一开始天道就不是想维护世界秩序,而是不便亲自动手,才引入外来者作为毁灭的桥梁。
二十年前如此,这次却非也。
“……所以你们是想让我继承那人的遗志,帮你们躲过天道的审判?”柚绮感觉要么是对方脑子进水了,要么是自己还没睡醒,这些内容任谁听了都会认为在瞎扯。
赵祭点头:“我们不想死。”
“你们犯什么错了,让天道祂老人家恨到这个地步,挺有本事。”
“我们的存在就是不可饶恕的罪孽。”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不是每个世界都会受到天道的垂青,意外诞生之处不仅秩序混乱,不合逻辑,还随时有影响其它空间稳定性的危险。
“你可能早就发现了,这个世界很多地方都理论相悖,不符合常理,许多不该存在的东西却也确确实实存在,除了她留下来的道具,还有些是天道的罚罪,我们穷途末路,只能出此下策。”
“……”柚绮垂眼又抬眸,“第一个帮你们的人已经死了,我呢?你们打算牺牲我,再换十年的安稳?”
“我说了,不强迫你。”呼吸明显开始急促。
她冷笑着拔出利器,毫不停留地转身离开:“那不好意思,我这人惜命,没她那么伟大。”
手被人拉住,温热的触感带着水,是血,气息进出更急,紊乱得口齿不清,极其艰难:“……你看看我,求你。”
柚绮想抽出手,奈何对方力气大,挣不脱,她厌烦地回头,看清状况时一愣:“你……”
铺天盖地的黑暗下,赵祭七窍流血,嘴里的更是不要钱似的拼命外涌,下巴一片大红,衣襟湿透,他却还在笑:“忘了……告诉你,我早该死的……她给我改了名,换了命,咳咳……我已经是世界的漏洞了,死了咳……会影响秩序。”
【警告!警告!宿主严重扰乱世界既定轨迹,惩罚立即执行,积分下降——积分不足,精神值下降!警告!警告!!】
系统疯狂鸣叫,积分从负的几百直线下降,瞬间降至负的四位数,甚至还在以看不清的速度急剧减降,精神值告急,耳鸣贯脑,铁刺掉在脚边,柚绮痛苦地捂住头,视线和意识都开始模糊。
恍惚间,有人抱住了她,对待易碎品般小心翼翼。
他有无数办法从这次的计划中全身而退,代价是异世之人重创,但他自私,舍不得心尖血,宁愿以命相换。
“抱歉,柚绮,抱歉……我不会强迫你,但在那之前……我想先让你想起点事,再由你自己来做决定……”后面的听不清了,柚绮在心里骂了无数句脏话,终究抵不过系统的轰炸,昏死在罪魁祸首怀里。
风带来潮湿的气息,赵祭搂着她,仰头看了眼月明星稀的夜空,再次抱紧怀中瑰宝。
“抱歉……阿姐。”
55. 信徒
此时临近正午,家家户户都开始准备饭食,倒水炒菜声不绝于耳,香风缭绕。
她绕过来来往往的村民,躲入一间挂着彩色布帆的瓦屋后,这种显眼的标志大老远就能看到,除身份尊贵者没人敢用。
窗户里飘出一股青烟,饭菜香中掺杂了浓郁的香烟气息。
柚绮躲在窗下,听里面的妇人道:“当家的,家里囤的物什用得差不多了,该准备着,等下次通灵才有的用。”
一阵碗筷碰撞声后,男人道:“到底是人少了,要是村里的大伙儿都加入,哪里还用愁物资?”
“可现在总共也就十来个人,三户成不了气候,当家的,是不是太急了,天神哪那么容易沟通……”
“我当然知道,但万事总有个开头,防着点别把自己给搭进去就是,赶紧吃饭,吃了去劝劝各位,我们研究这药也是为了大局着想,这些天……”
妇人急道:“又做噩梦了?我就说不成,得上镇里找大夫看看!”
男人呵斥道:“找什么大夫,有什么用?”他放下筷子,似叹了口气,“连续个把月做同一个梦,鬼魅横行的怪异景象越来越清晰……怎么可能是大夫能治好的。”
妇人不说话了,两人相顾无言,不多时便只剩咀嚼声,香烟味更浓,盖过五谷杂粮。
柚绮等半天也没等到下文,怕暴露行踪,垫脚转过土坑,往更寂静处去:“那儿估计就是村长家了,别的地方还算正常,一到这里就满是迷信味儿。”
【从何得出?】
“外面挂的彩帆,据我所知是用来祈福的,风吹摇曳,代表替人时时刻刻向天祈祷——这家特立独行,再加上刚才的对话,八九不离十。”她原来所在的世界有这种说法,想来偏差不大,“还有吃饭时点的香,先敬神眀后饱腹,啧啧,普通人家除了过年也不会这么做,真是被梦吓破胆了。”
0821似乎不是很能理解这番话,陷入了沉思没有回答。
柚绮沿着地上被人踏出来的路寻找隐蔽处,排除几个容易被发现的地方后跳上一棵繁盛如云的大树,比山边的那棵还茂盛,往里一钻显微镜都看不出来。
这条路崭新弯曲,连接着村长家的后院,路面脚印规律清晰,没有万人踩踏的杂乱,八成是临时开辟的通道。
她选了个好角度坐下,等待猎物自投罗网。
晌午过后,村民大多没有出门,一直到下午才陆陆续续开始干活,村长一家却迟迟没有动静。
黄昏时分,人流归家,孩童应声丢下简陋的玩具,奔向熟悉的炊烟,群星显现,目标还是死了般毫无动作。
【检测到宿主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系统运转中——宿主,你还活着吗?】
“……”柚绮感觉腰都坐断了,石化般心如死灰,“不会说话就闭嘴。”
该死,难道判断出错了,怎么一整天都不出门?!
【好的,检测到任务推进困难,宿主是否需要兑换道具?】
“不要,少坑我。”她穿越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确认对方是不是无良奸商,经过沟通得知系统确实是积分制,任务进度跟积分1:100,还可以赊账。
但她向来不信贷款能致富,更何况为了补偿强制签合同的损失,系统附赠了她超出常人的身体素质,一时半会儿还用不到道具。
她点开系统,上面的任务进度为1%,还是找到山村后刚涨的。
“啧,等不了了。”天色已晚,星月俱显,柚绮翻身下树,几下便窜到村长家后院,她在屋檐下站了会儿,确认没动静后闪身进屋。
桌上的蜡烛刚熄,长时间不灭一路烧到了最底下,烟丝缥缈。
窗子边上就是一排供台,各式神佛雕像排列其上,粗细不一的香插满灰烬,有长有短,花果饭面,一应俱全。
柚绮对这些没什么了解,除了最出名的几尊像外一概不认识,倒是被那味道呛得咳了好几下。
“这种拜法,也不怕集错了功德,招来邪神恶鬼。”
她在屋子里逛了几圈,几乎任何一个地方都摆满了类似宗教的信物,却连个人影都没有,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像主人家临时出了远门,空余一间瓦屋。
中午这两人还说要去游说其他村民,结果一直到晚上都没出现,人去楼空的现象太反常。
柚绮刚想检查有无暗门,右边的房间里哐当一声,木头砸地,夹杂铁器碰撞响。
几声哎哟之后,三个人拍着衣服从暗处走了出来,为首那人突然停住脚步,面部反射着微光,沉稳磁性的声音嗯了声:“李兄,你们屋里有别的客人?”
“什么?”李景鸿警惕起来,绕着桌子转了几圈,扫空荡荡的大堂一眼,“哪来的别人?我只邀请了钱兄你一人。”
钱业捻起地上的一点湿泥,细细碾碎:“呵,那可能是风吹的——说正事吧。”
他取下脸上的东西,往桌上一扔,大马金刀地坐下:“今下午我们把大部分人都召集起来了,但结果你也看到了,没几个认同咱们的观点,永生门发扬光大的路还长。”
李景鸿挥手让妻子去准备茶水,坐在对面点燃新的蜡烛:“但我们的时间并不是无限的,那药的药效不明,撑死了强身健体,离长生不老还有十万八千里!”
他抓起手边青面獠牙的面具,狠狠往下一掷,清脆的撞响听得人牙酸:“他们不愿意也没法子,梦境太过离奇,要是什么都不管就这样发展下去才是真完了!”
“所以才要修改他们的信仰,司命已经救不了我们了。”钱业指着供台中央那尊慈眉善目的神像道,“村子存在几百年了,从最初的巫蛊之术到后来的司命祈福,再到现在的泯然众人,李景鸿,我们得换条路走了,否则先人的智慧迟早消失在如今的时代变革中。”
男人越听表情越难看,上任村长刚走,指名点姓要把这个位子传给他,可危难之际谁上谁吃亏,吃力不讨好:“他们不信永生门我有什么办法,又不能按着他们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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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他们答应!”
“当然有办法,就看你舍不舍得。”钱业屈指敲桌,有节奏的旋律配上他胸有成竹的语气格外有说服力,“李兄,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信仰,经历不同走的路也就不同,他们信司命的庇佑是因为先人灌输的思想,可如果有一天他们突然发现司命根本保护不了自己时,又该如何呢?”
妇人一声不吭地端来茶水,挑亮烛火,自觉地默默退回黑暗中,仿佛这些事跟她没半毛钱关系。
见李景鸿还在犹豫,钱业嗤笑着点敲杯口:“优柔寡断乃妇人之仁,李兄,你好好想想,什么才是最要紧的,没受过最绝望的苦,也就不知道幸福的珍贵,我们这是在帮他们,该感恩才是。”
“……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有些动摇。
“动手还早,我们目前要做的是让永生门从各个地方渗透他们的生活,让他们知道其不可或缺的重要性,等根深蒂固之后东窗事发,永生门就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钱业弹了下杯壁,震颤浑厚悦耳,水波荡漾:“放心,新的信仰不是永生门,是天外天的造物主,通灵总有一日能成功——怎么样?是一意孤行还是采纳我的意见,你可以好好想想。”
“……”李景鸿别过头,窗外夜色祥和,静谧安宁,几百人在这里土生土长,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小小的一方天地就是他们的全部,人各有命。
他闭上眼,良久后再睁开已是一片平静:“照你说的办,只要永生门能壮大,药效就有改进的机会,新的信仰会指引我们求得祂的宽恕,延续先人的基业。”
得到答案,钱业大笑起来,桌上的恶鬼面具像能共鸣般闪烁不断,月光折射下给人也在笑的错觉,阴寒惊悚。
他举起水杯跟对面的人对碰,笑意不达眼底:“以司命的名义。”
嘲讽至极。
供台上的神佛在雾似的白纱中悄然目睹这一切,见证蝼蚁的挣扎和狂妄,红蜡燃烛火,昏黄交错。
信徒的背叛罢了。
柚绮慢慢走在田埂上,每一步都心惊肉跳,要落到实处才稍稍安心。
山里的明月亮得像白天,连草根都能看清,池塘相连,蛙啼阵阵,不知何处的蝈蝈跳出草丛,惊醒了虫鸣。
“他们说的造物主是指天道吗?”
【九成是。】
“你说他们窥见了天道,就是指村长做的梦?”柚绮觉得两边都挺荒唐的,凡人能达到的高度终究有限,天道在怕什么?再者一个梦都能搞出这么多事,这些人也是够无聊的。
【除此之外,还有他们的决定,察觉到造物主的存在并妄图干涉世界运行轨迹,类似于觉醒。】
“不能觉醒吗?”
【能吗?】
“……”怎么还把问题抛回来了,柚绮无语道,“有时候我真觉得你跟人类一样欠。”
【真的?】明明是机械音,却莫名能听出喜悦的情绪。
“……”是在夸你吗就高兴?!
56. 调查
事情还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但不知道这些人的计划具体是什么,不好防范。
柚绮在附近熟悉了一下地形,挑中村口的一棵树当临时栖身所,刚坐下都听见下面有凿地声,来人只晚了一步到,忙得不亦乐乎。
她低头,看见一个眼熟的身影挥着锄头挖洞,旁边已经垒起一个小土峰,坑挖了快一米深。
感觉差不多了,赵珂俯身徒手刨,没两下就扯出一个木盒子,他拍了两下手,从中拿出一包沉甸甸的东西,珍惜地揣进怀里。
“抱歉啊爹,您说非必要不能动用这些钱,但娶筱筱不能这么抠门,这一定是必要的时候了。”他边碎碎念边鞠躬,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挖的是自家爹的坟。
箱子里还有一个拿手帕包起来的东西,青年看都没看,关上箱子重新埋了回去。
等人走远,柚绮下树踩了几脚敲得严严实实的地面,思虑再三后放弃了,挖别人的东西还是不太道德,她跟在青年后面回到村子,见人进屋便上房揭开瓦,将里面的景象尽收眼中。
屋子外挂了一个风铎,偶尔轻响几声,不甚明显,关着的窗边放了张小桌子,不像用来吃饭的,赵珂把包袱放在桌上,又掏出刚挖的布包,一股脑将东西全倒进纯黑匣子里,稀里哗啦的金钱碰撞听得人心痒。
“一个小村庄居然这么有钱。”柚绮羡慕地咽了口唾沫,想自己寒窗苦读十余载,二十好几了也没什么积蓄,还不如人家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富裕。
屋里的人却没她想的那么客观,赵珂点数着零零碎碎的存款,不住地叹气,盒子里只有几块大些的银子,大部分都是细小的碎银和铜板,还有几颗米粒大小的金子。
“这点怎么够……太委屈筱筱了。”他整个人蔫巴巴地没了支撑点,哭唧唧地趴在桌上,被“穷”打击得体无完肤。
柚绮盖上瓦,坐在屋顶抬头望月,感慨道:“果然成家到哪儿都是个难题,不过那些钱在山里别说娶一个姑娘,就是买一个都绰绰有余,他还怪认真的。”
【买?】
“呵,都一个月了你还没意识到吗,这个世界不把女人当人的,全是附属品。”她冷笑着,眼中尽是厌恶,“不管是城镇还是乡村,街边被卖的孩子都是女娃,还有哭嫁的、麻木的、认命的,就算嫁过去也没地位,生不出带把的更是谁都能踩一脚,被三从四德束缚一生,稍有反抗就群情激愤,连自尽都做不到。”
【为什么男人不会?】
“因为他们多二两肉。”
【你好像很生气。】
“呵呵,有时候想想,这不公平该死有病的傻逼世界,没了也好。”柚绮往后一躺,手枕在脑后,翘起二郎腿盯着当空皓月走神。
【……宿主想罢工吗?】
“罢工你能马上送我回去吗?”
【不能,会一起死。】
“那你说个屁。”
无言半晌,0821又问:【宿主以前生活的世界呢?】
“半斤八两,但还凑合。”柚绮打了个哈欠,“你说你,想什么不好,偏想成为人类。”
这个系统很奇怪,竟是个碎嘴子,这个月以来天天都在问些有的没的,声称想搞懂人类的运行原理,希望能通过接触成为人类。
但数据毕竟是数据,什么都好奇,却什么都不理解,像刚出生的婴孩,白纸般纯净懵懂,也缺失了最想要的感情。
0821没有回答,柚绮晒着月亮闭上眼,银白拂面,困意来袭,呼吸逐渐绵长,点点透明蓝光从身周溢出,她毫无察觉。
光点慢慢汇聚成一个小毛团,时而像野外的夜猫,优雅地矗立在檐角,时而又幻化成深海的八爪鱼,黏糊糊的触手覆盖整栋屋子,千变万化过后爆炸般崩溃成星星点点的光圈,漂浮在屋顶上空。
【孩子……】
空灵的声音扩散到每一个角落,惊不起一丝水花,消弭殆尽。
柚绮是被鸡鸣给吵醒的,太阳还没出来,但已经有人开始洗漱准备出门劳作了,她整理着系统送的洁身斗篷,把自己裹严实。
“今天要去周围打探一下情况,屏蔽器别关。”
【好的。】
一个中年男人提着水桶从屋里出来,没抓稳晃出些水渍,他察觉到什么抬头看来,檐上空空如也,捕了个空。
妻子跟在后面,手里还在清杂乱的线团:“怎么了相公?”
男人放下桶锤了锤腰,摆手道:“没事,最近腿脚越发不利索,也不知道怎么了。”
“老大夫怎么说?他是咱们村里最懂药理的。”女人替他揉了揉腰背,“实在不行就去镇上,上次攒着科考的盘缠还没用,刚好拿来治病。”
“镇上那些都是骗钱的,前两天买东西顺道去了一趟,药价比单独买贵了好几倍,不看病又不给买。”男人颓丧地摇头,“科考的钱留给初衫以后赶考,我是用不上了。”
妻子闻言叹气道:“也是白费了你这一肚子墨水,天下不太平,战乱刚定,不然早早儿去了京城,你也不用困在这里。”
一语刚了,隔壁的人也出来了,一进院子便看见夫妻俩在闲聊,便隔空打了个招呼:“文状,起这么早,又要去教书了?村里的孩子没几个乐意学,依我看算了。”
“我看就有愿意听的。”文状不乐意听这话,他撇嘴嚷道,“我家初衫和赵珂那小子每天都来听课,那劲头不输我当年!”
“得了吧,初衫也就是被你摁着不敢反抗,魂儿早就飞出去了!”他毫不留情地嘲笑道,“赵珂都多大了,也到了该娶亲的年龄,天天往许家跑,哪有空听你吹?”
“张旭,你就非要找我的不痛快吗?跟个神棍一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我?我告诉你,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文状不服气地指着对方鼻子唾沫横飞,“拿着你的那些算命的玩意儿滚远点,别带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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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我家初衫!”
“我算命赚得可比你那点微薄收入多!”张旭一只手背在背后,一只手抚着半长的胡须,挺拔的身姿配上抬头挺胸的模样真有点仙风道骨的意思,“教书没人来,饭都吃不起吧?还得下地干活!唯有读书高?哈哈,那也要能养得活一家子,不是想当状元郎,怎么连大山都没出去?”
冷嘲热讽。
文状指着他动了动嘴,胡须颤了几下,一个字没憋出来,他忽地捂着心脏直吸气,被妻子拉了好几下才站稳,气得眼眶发红。
“……你、你不就是嫉妒我家庭美满,气不过吗?”他急狠了,说话也尽挑戳心窝的刀子,“你媳妇生下女儿就撒手人寰,你也算着了?一个人拉扯这么大终归也要嫁出去,我看你到时候死家里都没人知道!”
张旭哼笑一声,半点不急,装模作样地掐指算了算,居高临下地看着连站都费劲的人:“我自己怎么样不知道,倒替你免费算了一卦,大畜卦,孤独终老啊哈哈哈——”
他大笑着挥袖,游刃有余地跨步出院,人都看不见了却仿佛还能听见那阴魂不散的笑声。
“他、他……”文状浑身发抖,两眼瞠圆得快凸出来了,人不住地往后倒,妻子赶紧扶他坐下,轻轻揉着胸口,隔了好半天才缓过来。
“你们吵了半辈子,何必呢?这么大人了,你总放不下书里的东西,他也是看不过去……”怕又刺激到丈夫,女人闭了嘴,突然想到什么欸了一声,“昨天村长说那个永生门能治病,要不我们试试?总拖着也不是办法,搞不好真行呢?”
“……”文状平复情绪,坐在井边的石头上低头思忖,须臾后连连摇头,“那个不靠谱,没先例的事总是漏洞百出,没人以身试险谁敢乱吃药。”
丈夫不同意,女人也没再坚持,招呼门口的儿子先回屋,谨慎地将人扶了回去。
柚绮躲在墙后看完了全过程,她背靠墙,双手抱胸,指尖点着手臂:“……看来村民也不是铜墙铁壁,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都不需要磕一个出来,自身就裂纹遍体。”
0821又发问了:【为什么?】
“是人就会有弱点,打在软肋最痛了,那两个要搞事的刚好掌握着村里所有人的信息,逐个击破易如反掌。”
她仰天长叹:“难办啊……”
可惜难办也得办,为了和敌人同步,柚绮花了一天时间在村里初步收集了所有人的相关信息,整理成册,方便随时阻止邪教传播不正当思想。
她躲在山间林子里,借月光翻阅着资料,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行动,也不知道会以什么形式动手,她得做好万全的准备,以备不时之需。
“……差不多了。”书页啪地合上,柚绮晃着花20积分换来的自书卷,心道系统的道具还真有点用,自动编排录入收集的信息省了不少事,“明天得来场闭卷考,只要信息无误,我们就有对付他们的资本了。”
57. 传销
天明后村子里热闹许多,凡出门的都会收到几句问候,没人厌烦日复一日的辛勤耕种,只道是寻常。
形似波浪的翻云下,石墩般坐在屋檐上的人完全没有存在感,来来往往的村民半点没被吸引注意力,依旧专注着手里的活计。
“嗯……就这家吧。”柚绮放下书,随机挑中脚底的一户人家,辨认道,“这家人姓刘,一共三口人,夫妻加一个儿子,都没什么执念,父母希望过平淡的生活,等儿子长大按常理娶妻生子。”
【根据自书卷的记录,属实。】
“最简单的愿望吗……”她看着院中小孩捧着馒头大口大口往嘴里塞,大人弯眉直笑的场景,忧虑道,“这种最容易被骗了。”
时间还早,柚绮把周围几家的特点背了个遍,只字未错,大部分都是甘于平凡的老实人,最多想出山去小镇过活。
逛了一转回到起点时,刘家突然来了客人,是上次被叫做李景鸿的村长。
他和蔼地弯腰递给男孩一颗自家做的糖,揉着他毛茸茸的头道:“刘峡,你想不想有朝一日娶个漂亮媳妇,去山外过好日子,飞黄腾达?”
六七岁的男孩抓了把乱糟糟的头发,不解地嚼着馒头,速度明显慢了下来:“飞……什么达?娶媳妇?娘是说以后要找个贤惠的姑娘,但是……”
此时一个梳着两个麻花辫的女孩正好举着木制的机巧蝴蝶跟同伴嬉笑着跑过,身上精致的小荷包跌宕摇晃,隔老远都仿佛能闻到沁人的花香。
男孩一下就挪不开眼了,直到女孩消失在房屋交错处都没回神。
李景鸿一拍他的肩,温和地笑道:“怎么了?喜欢许家的小姑娘?”
“喜欢?”小孩子对这方面并不了解,取而代之的是最纯洁的友谊,刘峡扯着衣服起身,想了半天道,“嗯……我想去找她玩。”
一直在桌旁坐着的刘母噗嗤笑了,将儿子拉过来擦掉嘴边的碎屑:“村长,他还小,能懂什么——你的意思我们都知道,但也要时间考虑,司命庇佑了村子这么多年,我们也离不开啊。”
李景鸿负手沉吟,严肃地向刘父道:“刘兄弟,你也知道我是为了大家好,村子的规矩对谁都一视同仁,不然我也不会腆着个老脸来讨人嫌,司命不是说不能信,只是多一个选择又有什么?只要加入了永生门,你家小子娶媳妇的事我准给你办妥!”
刘父面露难色,跟妻子面面相觑,再看自家儿子懵懂的眼神,一咬牙:“……再给我们点时间商量,司命是大事,我们也不敢轻易亵渎,还有大伙儿怎么说,总要有个底。”
“当然,大家的观点我尊重,也会考虑,我刚才说的话也都算数,刘兄弟什么时候想好了,来找我,都有效。”李景鸿笑着颔首,自顾自地离开了院子。
刘母抱紧儿子,心慌地咬唇:“……这事怎么能答应,万一司命怪罪下来……”
“可也要为峡儿的未来做打算,村长也说只是多个选择,又不是就不信司命了……”男人越说越没底气,愁得坐立难安,担忧神明为此降罪。
女人别过头不语,他们好似已经做出了选择,只有刘峡不明所以地抱着母亲的手,以为是自己说错话了,害怕地缩在温暖的怀里不敢探头。
小小的他知道司命是每逢节日必要供奉的神祇,平日里多顺着自己的父母在这种时候万不肯让他碰香前的贡品,如果手欠拿了吃,那必要遭一顿毒打。
家里每提到这个话题总是讳莫如深,战战兢兢地怕说错一个字,祸从口出,尤其敬畏这些东西的人更是坚信不疑。
但现在他们却突然为了一个从没听过的神明要抛弃信了半辈子的保护神,刘峡是小不是傻,察觉到不对立马做出乖顺的样子一动不动,只是视线还落在女孩跑远的方向,眼底的渴望快溢出来了。
“呵呵,恩威并施,有点东西。”柚绮看不过眼,干脆折身远远地跟在李景鸿后面往另一边去。
据她所知,刘家人平庸了半辈子,除了安稳度日别无理想,也曾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最大的盼头就是这个儿子了,可惜家中钱财紧缺,连吃饭穿衣都拮据,又攒不下钱,常为未来发愁。
虽说山里彩礼不算高,但就是低些的他们也拿不出来,只能惶惶度日,指望能在儿子娶亲前凑够银子,传宗接代的思想已然在他们脑中扎根——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动摇也在情理之中。
李景鸿陆陆续续找了几家人,说辞都大同小异,无非是许诺之后会给他们最想要的东西,在柚绮看来跟画大饼差不多,但这人赏罚并施,安抚到位,虽说没人当场答应,但都被一句“没有什么是永生门办不到的”给唬住了。
途中另一个方脸大汉跟他汇合,似乎也已经走访过几家了。
“真就是传销组织啊。”她跟着人往下一家去,抵触心理无法忽略,“忽悠没读过书的,说什么都信。”
【他承诺了也做不到吗?】
“这世上承诺当放屁的多了去了,上下嘴皮一碰的事,到最后吃了哑巴亏都没处说理去。”
李景鸿略过几家难啃的硬骨头,推开许家的篱笆,敲响了门。
今天许家的大人都不在,下山采买东西去了,许篱筱正在屋子里教堂妹编花环,欢声笑语不断。
忽听见扣门声,她摸摸许水淼的头,起身往外去,后者趴在椅子上,对艳丽娇嫩的花环爱不释手,乖乖地等堂姐回来。
门打开,一看是不速之客,许篱筱当即就要关门,被一只手挡住,来人悄然打量她一番,慈祥地眯眼点头:“篱筱啊,你爹不在?我找他有点事。”
“……出去了,村长晚点再来吧。”说着又要关。
“没事,跟你说也是一样的。”李景鸿一只脚卡进门缝,让她关不上,做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来,“村子的组织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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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为了大伙儿能过得更好,这么消极可不行,我也知道艰难,这么着,你帮我劝劝你爹,要是行呢,你们往后的花销我都包了,你爹身体一直不太好,看病要花钱,我出,怎么样?”
他说得大义凛然,大度得任谁听了都心动,许篱筱面不改色地哦了声,瞥他身后一言不发的帮手一眼,脚掌一转,轻而易举地把那只脚勾了出去:“我做不了主,等爹回来你们商量。”
刚要赶客,李景鸿突然朝屋里大喊道:“水淼!是李叔叔,找你玩来了!”
“你!”
来不及阻止,一个小身影蹦蹦跳跳地跑了出来,笑得天真无邪,直往李景鸿身上扑:“李叔叔!”
他掏出颗糖塞进女孩嘴里,俯身轻语道:“水淼,你爹娘也出门了吗?什么时候回来?”
甜滋滋的感觉在嘴里蔓延,连带着心也欢快地跳动,女孩点头又摇头:“爹和大伯父去镇上了,娘在田里看庄稼,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村长。”许篱筱把堂妹抱在怀里,眼中像覆了一层霜,语调冷得冻人,“她才几岁,你病急乱投医也用不着祸害这么小的姑娘吧?要能答应,昨天大家就答应了,另起炉灶不是不行,但忘本就是另一回事了。”
“篱筱,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还会害大家?”李景鸿拉下脸,不悦道,“再怎么说也是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这样可是一点脸面不给我留。”
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正僵持着,一个女人擦着手上的水急匆匆地赶过来,一见村长便点头哈腰地陪笑:“是村长啊,有什么事儿?我家那口子出去了,要不等……”
“这就是你们不对了!”李景鸿一肚子火,板着脸厉言呵斥,将人吓得立马收了笑,“自家女儿才多大就撒手扔别人那儿?啊?你们对我不满也就罢了,合着给我难堪是什么意思?真当我是软柿子?!”
一番话将女人脸都唬白了,一个劲儿赔不是,腰几乎弯到了地上,许水淼见娘这样,哇地一声哭了,红扑扑的脸被水润了个透。
许篱筱不吃这一套,将孩子还给她娘,对李景鸿道:“要对我撒气撒便是,指桑骂槐当我听不出来?”
李景鸿不答,忍辱负重地招手摇头:“罢,罢,年轻人是嫌我啰嗦了,我也不多费口舌,时候不早了,下次再说吧。”
他气恼地挥袖离开,女人搂紧还在抽泣的女儿,想回家被还没走的方脸男人拦住,她抬头,畏畏缩缩地后退了两步。
柚绮看得心里一股无名火,李景鸿一个人把红脸白脸全唱了,现在留下一个纯粹的白脸,大概率是想再施一波压,击溃对方最后的防线。
村里许家一共两户,一为许篱筱,二为许水淼,两人的父亲是亲兄弟,后者很是稀罕这个在山外住过一段时间且才貌双全的堂姐,便总是缠着其问东问西,每听到不曾见过的新奇玩意儿就双眼冒光,走不动道。
58. 招揽
比起她对自由的向往,许篱筱反而更喜欢山里的清静,不怎么提起曾经的生活,总是一个人待着,没事的时候种种菜、养养花,然后拿到镇上去卖。
柚绮在自书卷上确认自己的想法,下面的男人开始不耐烦了:“村长已经仁至义尽了,到底还缺什么?如果你们想搬去镇上就直说,别绕圈子!”
许水淼被粗声粗气的大汉吓得不轻,小手紧紧地揪着母亲的衣襟,后者虚汗满额,不敢直视他:“……没……我们在山里待惯了……”
“啧,偏生是个懦弱的人。”柚绮都替她急,这些人在别处客客气气的,到这里就露出真面目了,要不是许水淼的父母都是老实不善辩的人,也不至于拿他们开刀。
许篱筱将母女俩护在身后,瘦小的身躯因矮了一个头被阴影盖住,气场却强势得不遑多让:“说了不同意你听不懂吗?再不走我要喊人了!”
“喊人?除了你们还有谁这么固执?!”男人显然不能接受被一个小女子蔑视,结实的膀子紧了又紧,面目逐渐狰狞,半抬起来的手随时会落下。
许母抿唇埋头,躲在许篱筱身后弓起背,手捂在女儿眼睛上,摸到一片湿润。
见最前面的人完全没有躲的意思,柚绮慌了一瞬,这巴掌要是打下来,万一受不住,毁容都是轻的,搞不好半条命都没了。
她折断一根长着倒刺的树枝,瞄准男人健壮的手臂。
【宿主,我有义务提醒你,干涉此事有可能会导致世界运行轨迹发生偏移,还会暴露你的方位。】
屏蔽存在感不是抹除身形,只是让人不会注意到这边,这根刺射出去会打破平衡,她之后的计划就全废了。
柚绮手一顿,下面的人好像吵起来了,男人恼羞成怒,一拳砸了下去,眼看就要落在许篱筱脸上。
她顾不得后果了,树枝脱手的前一瞬,一个身影鬼似的突然窜了过去,刚好停在许篱筱前面,碰得一声,挨了个结实,鼻血横飞。
“……”柚绮一愣,手放了下来。
男人也怔了,不知道这人是从哪儿飞出来的,距离缩短导致力没收住,这一拳比预料中的还重,他手指关节都在发痛。
赵珂一时间被打得晕头转向,半边脸都是血,视线黑了好一阵,左脚绊右脚往后一栽,落入陌生的怀抱。
“赵珂!”许篱筱罕见地失了态,将人扶靠在肩上轻轻擦去鼻子上的血,连拍几下他的脸,“听得见吗?赵珂!”
男人伤了人不占理,手足无措地站了会儿,嘴上还硬:“……我好好说不听,非要搞成这样……都说了只要答应村长,山里山外哪里的日子过不好……”
“咳咳……”怀里的人呛出几口血沫,血气吐纳,不知到底伤了多重。
赵珂半睁开眼,倚着熟悉的人扬起桀骜不驯的笑,蔑视着男人,完全不怕得罪他:“……我说,你管人家呢,她们有自己的生活,凭什么答应你们……连这点自由都不给,还山外,你山炮还差不多……”
他说一句便喘口气,途中咽了好几下唾沫,怕是血涌上来了。
他半死不活的样子刺激到了男人,被骂了也没回嘴,更不敢再动手,伤归伤,真死了才是不好办。
“……随便你们,失去了村长的庇护,我看你们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大汉丢下这句话,趁还没摊上事落荒而逃。
“……切,怂包咳……”
“闭嘴,手无缚鸡之力还敢逞英雄,真死了谁给你收尸?!”许篱筱掐住他的脸上看下看,都是皮外伤,便去扳他的嘴,“张嘴!”
“嘿嘿……”赵珂举起手作投降状,躺在香软的怀里嬉皮笑脸道,“我没事,缓过来了,真的,那厮没那么厉害。”
讨夸奖似的。
“……”许篱筱火气上来了,一脚踹在他腿上,“那就滚起来,没骨头吗?!”
青年欲哭无泪地扶墙揉腿,抹着血委屈得耳朵都快耷拉下来了:“筱筱……”
一旁的许母怕惹祸上身,慌里慌张地道了谢,抱着泪眼汪汪的女儿往家跑。
许篱筱心累地揉揉眉心,转身见赵珂扒拉着门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脚一伸一放的,试探着她的想法。
“……进来吧,给你处理下伤。”
赵珂眼睛一亮,稀里糊涂地擦了两把脸,痛得龇牙咧嘴,又傻不拉几地笑,表情扭曲得像鬼,却还似个得了奖励的孩子乐不可支地跟在后面,门缓缓关上。
柚绮盘腿坐在高处,院子终于不再吵闹,空荡荡的,她摸着下巴思索道:“……大概算个突破口,许篱筱是个能合作的对象。”
这里的人多麻木不仁,或迷信或懦弱,都不是首选,本来以为要退而求其次了,没想到这场热闹看下来倒眼前一亮。
【宿主有几分把握?】
“嗯……六分吧,反正也找不到更好的选择了。”她起身将脚边的树枝踢下瓦房,摔成了两节,“不过有个疑点,许篱筱为什么跟村里其他人差别这么大,跟个会武的大家闺秀似的。”
自书卷只能搜罗最表面的信息,不能挖掘深层次的东西,柚绮点开系统商场,边翻边问:“有没有什么能探查出身和经历的道具?最好能把人祖宗十八代都挖出来的那种。”
【有,800积分。】
“多少?!”她差点从屋顶上摔下去,难以置信地重复道,“你说多少?800?怎么之前商场的道具都没出现这么高的?”
【一次性的新人价。】
“啥?”柚绮看看手里的自书卷,“这个原价多少?”
【200积分。】
草。
柚绮没了话,妥协地继续背村民的个人信息,清风催春深,鸟鸣伴耳。
不知过了多久,差点包成个粽子的赵珂像只小鸡被扔了出来,还不忘朝里面挥手:“筱筱,我等你啊!你来不来我都等——”
门啪地关上,震得一排木板都在抖。
柚绮见赵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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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个痴汉一样傻笑着往回蹦,忍不住嘀咕刚才那一拳怕不是给他打脑瘫了。
现在屋里只剩了许篱筱一个,时机正好,她下屋摸到后院的窗户外,思考是翻进去还是敲门,还没抉择出个所以然,面前的门突然开了。
直接打了个照面的两人均是一愣。
不用说都知道这场景有多怪异,柚绮还穿着几乎把全身上下遮完了的红黑斗篷,只露了个嘴出来,在背光的环境下什么都看不清。
极度排外的传统村落里,穿着奇装异服的人乍然出现在人家后院中,还一开门就撞了个正着……
柚绮连呼吸都忘了,这么近的距离,人家又不瞎,屏蔽器根本不起作用。
她脚一动,打算在对方叫起来前撤退。
“是你。”略惊讶的语气,没预想中的敌意。
“……你……认识我?”
“山外找我问路的是你吧?我就说不像难民。”许篱筱异常冷静,靠着门挡住进去的路,淡道,“有何贵干?来山里观光?”
知道有问题还是指了路,不在乎对方有什么意图,对村子感情淡薄——柚绮迅速下了结论。
跟这种人沟通最好真假参半,她掏出自书卷,故作高深地往上一抛,书悬浮在了离手心两厘米的半空,竟真有几分神性:“我来自异世,此处有人破坏世界运行规则,受天道指引,前来清除障碍,助轨迹归位。”
书飘起来的那一刻,她在许篱筱眼中看到了诧异和释然。
接受能力也太强了……
漂浮效果是道具自带的,柚绮感觉但凡她多问几句自己就要穿帮。
“……请进。”态度一下就转变了,就算是不信神的人,在亲眼见到不符常规的东西时也要忌惮三分。
拿到入门券,两人暂时有了交流的机会,柚绮忽视对方让她坐的手势,只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
许篱筱拿起还留在桌上的花环,拨弄了两下花瓣,清香四溢:“不知道,难道我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值得天道代言人亲临?可惜我一介普通女子,恐要辜负信任了。”
满不在乎的态度表明了她的立场,不信奉,不敬畏,不服从,一个凡人在远超自己实力的不明力量面前还有这种胆魄,柚绮不由得心生敬佩,更加坚定了招揽的想法。
“你不是村子的人,跟他们并非同类,就此埋没未免可惜,你的愿望,我可以替你实现。”
含糊不清的话语最能引人遐想,柚绮本意是许篱筱跟别人不一样,肯定有自己的抱负,但既然担了神祇使者的虚名,有时神神叨叨一点反而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心里有鬼的人自会胡思乱想。
“……我的愿望?”许篱筱垂眼,无意识地捏紧花茎枝叶,直到手心一阵剧痛才恍惚回神,摊开手,血丝蔓延。
她放下花环,随意擦了两下,自嘲道:“本来还抱着侥幸的心理,是我自视过高了,这点破事怎么可能瞒过天道的人。”
59. 软肋
语气怪怪的,甚至能听出一点恶意,柚绮不知道她是不相信还是单纯厌恶神明:“所以你的答案呢?选吧,人活一世,纵不能与天齐,也有自己的价值。”
“……你两天前问路是在试探我?”许篱筱没有马上给出选择,她对泛着蓝光的自书卷更感兴趣些,“这是什么?你的神器?”
“它会告诉我想知道的一切。”脸不红心不跳。
“一切?包括我仇家的信息吗?”
“嗯,如若为同盟,作为奖励,我允许你问一个问题。”柚见她跃跃欲试,想来其暗中潜伏于此几年,刚才又提到“仇家”,多半是真有疑问的,用点甜头吊着再好不过。
“……”许篱筱动摇了,她来这里后本已经完全不在乎未来如何,只想草草了此一生,但上天居然又抛给她一点希望,死灰只要有一点火星便会复燃,“……你能保证不骗我?”
“我还不屑于骗一个凡人,若之后有助于我,再问几个也无妨。”
“……好,但我要先确定一件事。”她下定决心,毅然抬头,“用药害我全家的面具人跟这个村子有没有关系?”
她果然不是这里的人!
柚绮差点笑出声,背过身的同时回忆起那晚在钱业脸上见到的恶鬼面具,以及两人讨论的长生药,她无法保证二者之间有关系,但当下最重要的是稳住盟友。
“没错,永生门研究的药确实与其有关,阻止他们的过程也能帮你找到真凶。”
“真凶不是李景鸿?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我?”许篱筱急了。
柚绮怎么可能实话实说,要是胡言乱语害了无辜的人,就算是假的也难免膈应,她幽幽长叹:“凡人总是贪心,急功近利,你提问的机会已经用了,要想问下一个问题,得让我看到你的价值。”
“好,成交。”她毫不犹豫地应下,死马当活马医,“你的计划我都配合,有需要的地方尽管开口,我只想知道仇人的下落。”
“没问题。”柚绮回眸笑道,“做好准备吧,具体的等你跟情郎约完会再谈,免得分心。”
“什……”许篱筱怔了下,下意识想反驳,回神时面前却已经空了,屋里只剩自己,那人的存在恍若她的臆想。
“……我跟他没关系。”寂然无声,轻得像在说给自己听。
柚绮翻过后墙,往花木扶疏处绕,心情颇好:“搞定,现在没我们的事了,等晚上去看看情况。”
【宿主很高兴?】
“当然,单打独斗风险高,压力还大,很多时候分身乏术,有帮手就不一样了,只要她有想从我这儿得到的东西,就不怕背刺。”
任务总算有了苗头,她哼起小曲,雀跃地在林子里穿梭,太疏忽外加障碍物多以致于当看到莫名出现的黑色身影时已经快跑人脸上了。
柚绮紧急刹车,穿着黑斗篷的人听到动静,转头看了过来,猝不及防地跟来不及躲的人打了个照面。
那是一张青面獠牙的脸。
不,是面具。
钱业?!
柚绮心弦绷得笔直,看似镇定自若,实则头脑风暴,海啸吞天。
对方也愣了愣,对面的人跟自己穿得一样怪异,只是颜色有差异,乍一看跟一伙儿似的。
他走近几步,在警惕的眼神中指了指自己脚边,那里是一个挖了一半的坑,铲子都还在手上。
“……”柚绮没看明白,心底一片凉——那手很年轻,是个少年。
她慢慢后退,忽地脸旁一阵急风,身后咔嚓巨响,拳头粗的树干轰然倒地,碎片划过脚踝,微痒刺痛。
身后一米处是一半都陷进地里铲子,那人手停在空中,疑惑般歪头。
“……你是谁?”对方主动发起进攻,不能直接跑,否则必难缠,柚绮脚下暗暗蓄力,拖时间道,“永生门的?不问清楚就动手,也不怕误伤了同门。”
少年还是不说话,忽地一踢脚,一块木板飞速旋转砸来,柚绮一踏,侧身躲过袭击,木板被断木撞成好几块,一个刻着“墓”字的残片落在她脚边。
这人在挖坟?!她惊了一下。
一抬头,鬼脸无限放大,竟直接贴了上来,手被人猛地一拽,不容抗拒地力道将她朝外甩出好几米,敌人拔出铲子紧随而来。
柚绮来不及站稳,为躲朝脖子砍来的铁片不得不借力远遁,避开好几下致命攻击后反手一抓,膝盖狠踢在他后腰处,痛哼入耳。
疼痛并没有牵制少年的行动,铲子同时往下捅扎,若非躲闪及时,高低砍个对穿。
柚绮借机制住他的手,跳上背用全身的重量将其一把压在地上,闷响过后,她夺过铲子,掐住敌人后颈,啧道:“你疯的吗?!跟我拼什么命?”
少年不答,无视抵上脖子的铁片,往右一缩,反身勾脚,硬生生将身上的人掀翻了下去,铲子擦着皮肤过去,划出一道血痕。
眼看他要跑,柚绮将武器狠砸出去,恰好落在其耳边的绳结上,线绳断裂,面具毫无预兆地滑落。
少年动作一滞,慌忙抬手遮住脸,面具也不要了,逃也似的消失在了视野里。
虽然只有一瞬,但柚绮看清了他的上半张脸,那是一双藏匿了星辰大海的眸子,大概是常年不见光的缘故,皮肤比小麦色稍白些,剑眉星目,俊秀非常。
她捡起面具,上面好些地方都有磨损,应该戴了不少年头了。
“系统,调出自书卷对他的记录。”
【0821查询中——查询完毕,没有相关记载。】
“没有?”自书卷可以自动录入周围人的部分信息,不可能存在完全查不到的人才对,“怎么可能,出错了?”
【系统运行顺利,没有bug。】
“怪事……”柚绮将面具收起来,抬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被赶出了村子,再往外几百米便是山外了,她后知后觉,“……他是要让我离开?”
【为什么?】
“不知道。”她抬头,日落西山,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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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乘着飞雁,散布峰顶,“永生门……知道我的存在?”
打明牌可不是明智之举,柚绮从来没想过正面跟他们刚,保守总比激进稳妥,机会只有一次,不容出错。
她打起精神往回走,影子被夕阳拉得无限长,斗篷破了好几个角,随着动作在风中轻颤。
没有退路的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回到村子时天已经黑了,残月高挂,冲刷着密密麻麻的瓦屋,银白的保护色笼罩万物。
柚绮还没进去便迎面撞上一个走一步停一下的人,定睛一看,竟是许篱筱,她穿着藏蓝色云衫,碧青裙摆,头发应是精心打理过,顺如丝绸,但其神情很是犹豫纠结,好几次想倒回去,最后又败给自己,继续往目的地走。
前面是村外唯一的老桂花树,每到深秋便香飘万里,村里的没一棵赶得上它的茂盛,更没有如此醉人的持久留香。
许篱筱在树下止步,左右看了几圈,没见到该在的人,肉眼可见地失落,一拍衣服就要回去。
可刚退半步便撞上一堵硬实的墙,她一顿,回头闯入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眸,心不禁轻抖,呼吸错乱。
赵珂挠头笑道:“抱歉啊筱筱,我刚刚准备东西去了……”
“……”许篱筱别过头哼道,“说等我却让我等,这么没诚意,还说什么……”
余光瞥到脚底,声音戛然而止,圈圈黄绿色的荧光涟漪般往外扩散,一层推动一层,所过之处光点缓缓上浮,月光下如传说中消散的仙灵,望不到尽头。
她看呆了,愣了好一会儿,抬手碰到冰凉的触感,才意识到是萤火虫,这应该是夏天才大规模出现的,不知道赵珂去哪儿寻了来,用自己最擅长的机关术做成了现在这样自动触发的荧光场。
两人矗立风中,相顾无言,一人傻笑,一人出神,万千灵光做媒,见证年少的仓皇。
柚绮躲在暗处,荧光飞到斗篷下,照亮视线所及,她一时失语,这样的场面太震撼了,不知道要费多少心思,实在挑不出毛病。
惊飞的萤火圈已经延续到了她脚下,身周光点漂浮,柚绮转身离开,每走一步便激起一层光浪,水面般波光粼粼,踏出一路星辉。
【宿主?】
“不看了,把时间留给他们吧,某人今晚要沦陷了。”
【什么意思?数据库显示“沦陷”为贬义词,不阻止吗?】
“也不怕人家掐死你,你不想活我还想活呢。”柚绮走出萤火虫形成的领域,重新回到寂静的村庄,除了偶尔有夜起的响动,鸦雀无声。
远处的微弱荧光彻底隐没于黑暗,谁也不会想到那里还有一对痴儿在试探心意,互诉衷肠。
0821不明白宿主为什么突然沉默,耿直地问道:【情况很糟吗?】
“……不是糟,我是担心。”柚绮低头漫无目的地走着,“许篱筱刚开始是没有牵挂的,相当于没有弱点,我找她也有这个原因,记得我之前说的软肋吗?现在她有了。”
60. 谣言
【打起来会疼吗?】
“疼倒不怕,就怕看得比她自己还重。”她没谈过恋爱,但身边为爱痴狂的不在少数,若行差踏错,恐要把命给搭进去。
这不是个安全的地方。
正说着,村外的小路突然冒出一个人来,他鬼鬼祟祟,探头探脑地往里走,不知做了什么亏心事。
柚绮几步靠过去,躲在建筑后一看,发现竟是白天见过的人——刘峡的父亲。
这人像见了鬼,边挠头边叹气,嘀嘀咕咕地抱怨。
她望向来路的尽头,那里一片黑暗,只有少数几只迷了路的萤火虫上下飞舞,光点闪烁。
这里未婚的男女独处尚且是大罪,更别说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时候跑到荒郊野外约会,要是被人传出去,脸面是一回事,会不会被浸猪笼又是另一回事了。
刘父在许家门口停了片刻,唏嘘几声后神色古怪地回了家。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柚绮忧思更甚,只希望他不要多事,否则……
她瞳色微沉,回身隐匿于黑夜,暗色的斗篷与天地融为一体,好似从未存在过。
又是一夜愁。
天蒙蒙亮时,柚绮早早醒了,目标明确地翻进村庄土坎,她揉着因没睡好而干涩的眼睛,潜入许家后院。
昨晚她一直等在能看见许家全貌的枝桠上,许篱筱只在她后面半个时辰便回来了,赵珂将她送到院外,目送其进屋后又站了会儿才倒回去。
不知道两人发展到哪一步了,柚绮见她独自穿过门给花浇水,便借着晨曦猫似的停在了她身后,鞋子落在地上没有一点声响。
许篱筱是会武的人,换了平时老远就能察觉到敌人的方位,更别说一步之隔的距离,但她手停在空中,瓢里的水已经倒完了,魂却还没回来。
“……许篱筱。”柚绮陡然出声,前面的人一惊,木瓢落地,水溅满脚。
她回身,看清是谁后定了定神:“……是你啊,怎么?有计划了?”
“有现在也不敢交给你,心总在别处可办不好事。”
“……”许篱筱捡起瓢,舀水洒花,“刚才在想别的事,不用担心,不会耽误正事。”
“但愿吧,我来时看见村子那头有十来人组队往这边走,李景鸿不甘心放弃,应该是要发起下一轮进攻了。”柚绮说着自己在高处的见闻,外面隐隐嘈杂,有人在七嘴八舌地劝告什么,她转向门口,“……来了。”
“堂姐!堂姐!!”许水淼跌跌撞撞地哭着跑进来,小短腿甩得像飞轮,她往姐姐身上一扑,泪眼汪汪地仰头,“李叔叔……李叔叔说要给每家发放一个信物供着,大伯父不同意,吵起来了!”
“什么?!”许篱筱下意识去看柚绮,原先的位置却没了人,她寻了个空,心里忽地没底,便让堂妹在这里等着,自己推门而出。
柚绮站在屋檐上低头听着越发大的争执声,刚才在后院还以为只有几个人,结果一出来便看见乌泱泱的一片,闹哄哄的没个结论。
文状拉开板着脸的李景鸿,好脾气地劝道:“村长,不是我们不守村子的规矩,是神明不容不忠,你带来的东西大家都知道什么意思,这不是违逆司命吗?啊?年轻一辈不说,我们这些活了大半辈子的人是断舍不下的!”
他又去挡还想发火的人:“许枫啊,有话好好说不是?大家都明白,别过不去了。”
刘父把儿子推到他母亲怀里,挤开几个人不满道:“什么话?村长也是为了大家好,不是不信司命,只是多个信物在家里放着,碍什么事了?大惊小怪!”
昨天还要考虑,今天就迅速站了队表忠心,柚绮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翻脸比翻书还快。
许枫一把扯开推车上的白布,血气上涌,脸红得像抹了油彩,他指着木桶里粒粒分明的黑丸子,对众人道:“信物?这么大的药味你闻不到?是药三分毒,更何况来路不明,你知道永生门是干嘛的吗就瞎嚷嚷,你要乐意就自己拿回去当宝贝供着,别祸害咱们!”
被这么怼了一通,刘父脸色也难看起来,旁边还围着一群看热闹的,不时便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李景鸿推销了一路的东西也只有刘家答应了要一个,其余人不是转移话题就是要再想想,没想到在这儿却碰到了一点就炸的火药桶。
“许枫,我好心想帮大家治病,你却这个态度,篱筱的脾气当真跟你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村长语重心长地劝道,“你当初为了寻医离开村子,不也到处碰壁?如今我们可以自己制药了,你还有什么不满?”
“李伯伯这话就说岔了,不懂医的人制出来的药,那不是开玩笑吗?”许篱筱扬声打断他,将父亲拉到身后,不慌不忙地看了圈乡亲们,“这里有几个人敢吃这药?就是刘伯伯,怕是也没那个舍命陪君子的勇气。”
父女俩一唱一和,几句话下来听得旁边的人纷纷点头称是,本身就不坚定的态度更是倒向了许家这边。
李景鸿刚上任,人心不稳,办事多是商量的态度,这么一来算是彻底失去了话语权,他满脸黑线,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瞥身旁的大汉一眼,想先退一步收场。
奈何刘父看不懂氛围,见村长不动以为是还要争,便一拍大腿指着许篱筱恼道:“你姑娘家家的,大老爷们说话插什么嘴?!一点没规矩!还有那赵珂,昨——啊!!”
他惊呼一声,莫名脚一拐,被什么绊到似的摔了个狗吃屎,灰头土脸地哀嚎着扭了好几下才爬起来,在众人面前颜面尽失。
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周围人一跳,刘母忙把惊魂未定的丈夫扶起来:“当家的你这是……”
刘父茫然地摸了摸发痛的腿肚子,上面被石子打中的痕迹还在,灰簌簌下落。
柚绮抛着手里的小石头,单手托腮俯视着不明所以的人,静观其变。
村民们面面相觑,一人问:“你说赵珂什么?他跟许篱筱怎么?”
刘父看向说话的人,反应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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钝了一瞬:“我……”
“赵珂想娶我家篱筱,众所周知!”许枫高声道,“今天我就把话说明白了,要是篱筱愿意,这门亲事我不反对,张旭,你既然问了,证婚人的位置给你,愿不愿意?”
话题转得突兀,现场一时静得落针可闻,李景鸿皱起眉:“这事你该私下商量……”
柚绮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她早该想到许篱筱昨晚的举动肯定瞒不过家里人,但怎么就突然要成亲了,太急了点吧?
许篱筱脸色变了好几番,轻拉爹的衣服:“爹……您说什么呢?”
许枫转头,目光触及女儿时瞬间柔和下来:“篱筱,你的心思我知道,你不用委屈自己,喜欢便大方承认,爹永远支持你!”
柚绮满心不可说的脏话,迅速在人群中寻起赵珂来,可挨个看遍了也没找到,这么重要的场合他居然没来,独留人家姑娘一人面对旁人的指控,不得不用这种方式来自证清白。
刘父终于反应过来,恼羞成怒:“那你们昨晚私会是怎么回事?就算两情相悦也是一未娶二未嫁,大晚上的跑到见不得人的地方,还有没有脸?!”
“嘴巴放干净点!”许枫怒吼道,“没证据乱放什么屁?!好好的女孩子被你这么污蔑,我看你才是不要脸,再满嘴喷粪别怪我翻脸!”
“我需要什么证据?!赵珂有正式提亲吗?你们有答应吗?该心虚的是你们,没名分还不清不楚的,什么规矩?!”气得一句话碎成了三句。
两边剑拔弩张,不依不饶,许篱筱几次想教训对方都被爹拦住,不得不忍耐下来,周围看戏的人越来越多,李景鸿勾起嘴角,显然被面前的场景取悦到了。
都什么破事儿!!
柚绮火冒三丈,飞身便冲向赵家,可把地皮翻了个面都没找到人,大伙儿更是看热闹去了,连个可以问的鬼都没有。
远处还在吵嚷,她心乱如麻,烦得一脚踢翻旁边的空筲箕,啪地将刚从后面出来的人砸得嗷了一声。
赵珂懵圈地一手抱着比先前大了一圈的布包,一手捂着头,看看脚边的筲箕,又看看家门口衣着怪异的陌生人:“你是……”
“你还知道回来!”柚绮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揪着他的衣领往许家跑,“跟我过来!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让一个女生替你背锅算什么男人!”
“等等!别拽!哎哟!!”赵珂力气没她大,怎么都挣不过,只能一路跑一路嚎,只有怀里的包袱死死护着,途中几次左脚踩右脚都没舍得扔出去。
那边众人叽叽喳喳的八卦话语高过了争论的声音,一句比一句不堪入耳,许篱筱站在许枫身后,被他们围在中间,拳头攥得暴起了青筋,她盯着刘父的眼神如开了刃的刀,似要把他千刀万剐。
谣言是不需要证据的,没人在乎真相,也不想知道她到底有无私通,他们想要的只是饭后谈资,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指责别人的不完美,是他们无聊的人生中仅有的乐趣。
61. 贩卖
柚绮把逐渐睁大眼睛的赵珂往前一推,撤步后退:“自己解决。”
许篱筱被那些歧视的目光和言论激怒了,她做事从来问心无愧,不亏欠任何人,更没遭到过这种待遇,成为众矢之的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我跟赵珂的事你们倒关心,以后要是真有结果,需要钱的地方大家不如也出份力?”她忍无可忍,走到指指点点最频繁的人面前,冷脸呵道,“毕竟有闲心关注别人的私事,想来手头很宽裕了?”
刘父被戳中痛处,脸一红,气急败坏道:“赵珂什么时候正式提亲了?!背着他自诩好事将近?你害不害臊?!”
“谁说我没提亲!”一人愤然朗声,手臂一阵乱挥,推开挡在前面的人,“我早提过了!只是筱筱没答应,只要她愿意,我求之不得!”
声音一起,许篱筱猛地回头,眼中除了不可置信,还有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和庆幸。
两人站在千夫所指的位置对视,眸子倒映着对方动容释然的笑意,嘈杂的人群忽地就安静了。
春日暖燕高飞,炙热的心跳在这一刻替他们做出了抉择。
柚绮躲在暗处看着这一幕,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头上的斗篷帽被风吹落,青丝在浮金中飘扬,拂过后面人衣襟上的银环,又靠近一步。
动静终于惊动了还在沉浸吃瓜的人,柚绮霎时回头,手肘后顶,被一只手挡住。
“你!”青面獠牙的面具辨识度极高,年轻有力的手说明其主为少年,除了昨天那个乱挖坟的怪人,她想不出第二个,“又是你!想干什么?!”
怕被外面的人听去,轻如气音。
少年抬头看一眼还在极力争辩的赵珂,低头对上瞪着自己的灵动秋眸,突然举手蹭了下她的脸,将人逗得炸了毛。
“登徒子!!”柚绮抓住咸猪手往下一扯,一个膝踢狠砸在对方柔软的腹部,拉开距离后嫌恶地擦了把脸,如画的五官皱成了一团。
少年捂着肚子咳了几下,没有预想中的气恼,他慢慢靠近,偏头躲开迎面而来的拳头,双手往上一举,像要抱她。
被圈住的感觉糟透了,柚绮错步一缩,迅速摆脱桎梏,同时拽住他的斗篷往上一提,头上多了个什么,她站稳随手一抓,松挽在脑后的长发跟着被扯散,披落肩头。
手中多了根缺了一个角的玉簪,有点眼熟,她反应过来是自己在刚到山外的镇上时见摆摊的阿婆可怜,从系统的新手货币库里把唯一一两试用银子拿出来买了这根劣质的簪子。
这几天一直都很忙,柚绮是感觉头发有点松,但一直没怎么在意,更不知道簪子什么时候掉的。
大概是昨天交手时被打落的,不知他从哪儿找了回来。
玉簪缺了角的位置还被人用金子细细填补好,做成枝条缠绕的样子,美观华贵。
“……”柚绮五味杂陈,抬头时脑中电流窜过,空白了一瞬。
那人对于斗篷被抢了很是憋屈,一只手握成拳放在胸口,无措地检查了下面具,冰凉的触感让他安心下来。
编成麻花的长发软搭在肩上,辫间垂了两个银环,随着他的动作摇晃,袖口处的小型铁环和衣摆下小指宽的铁链无不昭示着这人邪教般的身份,但不管是昨天还是刚才,如此大幅度的动作都没发出一声铁器响。
“……”对方的举动太幼稚,柚绮心里的火一下就消了,把手里的斗篷甩过去,“看在你还我东西的份上,这次不跟你计较,补簪子的钱别找我要,没有。”
少年接过来珍惜地抱在心口,朝她迈出脚步,又在两米外停住,指向村口。
柚绮顺着方向看过去,一人头也不回地赶着牛车出村,没为里面的吵闹分半点心。
“钱业!”她脱口而出,虽然见的次数不多,但那天晚上印象太深,一眼便认出来了。
少年披上斗篷,不打招呼就直接翻过左边的围墙,影子般闪过树林,抄近路往山外去了。
许家外安静了许多,应该是解决了,柚绮见人渐渐散去,心一横飞奔到村口,跟在钱业身后出了深山,一直跟到镇上。
春播秋收,田间条条土垄埋农种,庄稼人挽着裤角,赤脚走在湿泥中,泥巴没过小腿,细刺划出红痕。
镇外有一座桥,商贩叫卖,小摊遍地,不时便有牛车经过,甚至偶尔还有富贵人家雇的马车入镇。
桥下河水平缓,滋润着岸边柳树,经年不涸,嫩绿在风中挽留来来往往的过客,鸟雀轻鸣。
石雕的匾额挂在石桥的正中间,刻着“清平镇”三字。
钱业先是在桥上买了点瓜果,然后就在镇上闲逛,牛走得慢悠悠,他也不急,一会儿看看这个水果多饱满,一会儿问问那个蔬菜的价格,不亦乐乎。
就算有系统的加持也禁不住这样不停歇的长途跋涉,柚绮气喘吁吁地扶着墙,感觉自己比那头牛还累。
她为了不那么显眼,提前抽空换了套普通人家的服饰,头发绕成一股扎了起来,但也就是这点时间的偏差,怕跟丢赶得更急,追上人时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厥过去。
好在钱业像来度假的,哪个摊都要欣赏一番,拖慢了速度,否则她可能已经追丢了。
现在离中午还有一个时辰,街上没人收摊,人群拥挤,柚绮装作买东西紧跟在他身后,行了一段路后,旁边苍老的声音小心传来:“姑娘……姑娘?”
她全神贯注地跟踪着人,对方喊了好几声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转头见是之前卖簪子的老婆婆,还没说话便被拉着一顿塞,手心一片冰凉。
“阿婆你这是?”柚绮莫名被塞一把碎银,满脑子问号。
“姑娘,上次钱没找开,你又走了,我还怕寻不到你。”老婆婆把脸上的布往上提了提,眯眼笑道,“我知道你是好意,但商人以诚为本,不该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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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我拿着也不安心。”
上次走得匆忙,这次柚绮终于看清了她的上半张脸,听声音这老妇人应该只有六十岁左右,但抬头纹和眼角皱纹明显,数道疤痕从蒙面布下延伸出来,像是刀伤。
她眼睛极小,眯起来时总给人看不见的错觉,偏偏行动不受限制,看谁也都总是和蔼地笑着。
“……不用了,我拿着没什么用,您留着吧。”柚绮把钱放在她摊上,回头去寻钱业,见人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顾不得老婆婆又想塞给她,一摆手留下钱便追了过去,身后呼喊渐消。
此时街上人少了些,钱业赶着牛走过几个转角,径直往一个死胡同去。
本以为热闹的街市就是镇子的全貌,这一片纵横交错的胡同却还盘踞着无数卖家,唯一不同的是每人面前都放着好几个铁笼,一眼望去里面全是惊恐啼哭的女娃。
战乱刚平,国家动荡,乱世管不了别人的死活,一切肮脏的行为都被堂而皇之地摆上眀面,无论是买家还是卖家都没有因为物件的哭泣求饶而心软一丝一毫,把人当商品的交易还在继续。
柚绮这段时间见过不少零零散散的人口买卖,但这样集中挑选的大型犯罪现场还是头一次见,无数凄厉的抗拒哭叫不绝于耳,交叠在耳中阵阵发晕。
这里是人尽皆知的另一个集会,是人性本善的对立面,人心的阴暗从未消失,它只是在法律的威压下暂时隐藏了起来,当失去这层束缚后,人人都有可能变成面目可憎的施暴者。
钱业没有再像之前那样挨个看,早有目标般走到一个面黄肌瘦的男人跟前停下,那里已经空了两个笼子,最后一个里面关着一个抱膝瑟缩的女孩。
柚绮跟在一对夫妻后面,悄悄靠近,只听他笑问:“我还以为这次留不住,这么好的货色少见了。”
男人咳了声,往地上吐了口痰,露出又黄又黑的门牙,嗓门大到整条街都能听见他的声音:“要不是你说给你留着,我昨天就卖了!这次带够了钱?刚才有好几个贵人想要,给了三倍的钱我都没卖,要不是跟你有交情!”
他眉飞色舞,夸夸其谈,不知道有几分真,笼子里的女孩把头埋在手弯处,只露出一只眼睛。
仅仅只是这一角,柚绮便能借凝脂般的肌肤和上挑的眼尾看出她的价值,乌黑的头发被人打理过,柔顺地贴在背上,不可多得的美人骨相在她身上成了讨价还价的资本,拉着她从天堂坠向地狱。
破旧的烂衣残裤大概是男人为了卖得更好随便丢给她的,尺码过大,松松垮垮地挂在她身上,露出若有若无的锁骨,更加摄人心魄,引人堕落。
柚绮如坠冰窖,她不敢想这个女孩被卖之前遭遇过什么,更不敢猜测钱业花这么大的力气买下她又是为了什么。
“当然,你特意留给我,我还能让你吃亏?”钱业掏出一大包东西抛过去,“加了一倍,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62. 红芙
男人接在手里,迫不及待地打开清点,黑泥从泛黄的指缝里蹭落,他掂了几下,瞄着无动于衷的女孩贪婪地舔舔嘴角:“这点钱……还真是有点亏……”
“别人都是花钱消灾,你还赚了。”钱业打开笼子上的锁,把双眼无神的人强行拖出来,“一个有病的女娃,留着迟早遭罪,要是卖给有权有势的,搞不好哪天就找上门来要说法了。”
被说中了,男人忙把钱袋子收起来,摆手收摊:“……但姿色没得说,这钱也值!”
女孩被死扣住手腕,接触的地方已经掐白了,但她像个精致但破烂的布娃娃,不哭也不闹,顺从地坐上板车,小小的美人在摇晃中露出一抹香肩,引得一干禽兽视线跟随,直到完全看不见了才啧啧惋惜没得手。
柚绮从刚才开始便心理不适,见人走了赶紧跟在后面离开这乌烟瘴气的地方,她倒想当一回大金主,但全买下来也帮不到底,要是引发了蝴蝶效应怕是万死难辞其咎。
钱业赶车的速度快了很多,他回到街上绕过各式商铺,顺着人群来到下一个满是脂粉气息的聚集之地。
柚绮还没看清情况就被一声高过一声的揽客艳词砸了个眼冒金星,头顶一条绣着两朵芙蓉的手帕飘下,正中她头顶,轻柔的薄纱带着浓烈的香气,芬芳醉人。
她握着手帕抬头,三三两两的风尘女子笑着推搡掉了帕子的同伴,后者捂着脸羞涩地跺脚,大红的衣裳半透不透,花簪坠流苏。
“……”柚绮有些尴尬,摸遍全身也没找到能把帕子递上去的东西,忽一摸头,将补了金子的玉簪包在手帕里,抬手扔了上去。
那女子接住打开一看,疑惑地跟楼下眼神清澈的黄花闺女对视片刻,后者以为她在问需不需要还,便摇头,女子在旁边人的嬉笑起哄中一咬唇,转身回了屋。
柚绮以为她生气了,便对其余几个还在盯着自己笑的人点点头,往前走了几米后楼里突然出来一个笑容满面的老鸨,她朝栓牛车的钱业一招手,细长的笑声传遍巷子。
“哎哟——稀客啊稀客,这次来找谁啊?红芙今儿身子不适,要不我给你安排别的美人儿?”
钱业将女孩往前一推,笑道:“她不舒服就歇着,我今天是来送货的,看看,怎么样?”
老鸨敛了眉,把着女孩的肩转了几圈,眼中全是见着宝贝的惊讶和稀罕,她嘶了两下,连着哎哟几声,咯咯地笑起来,捏着她的脸看了个够,爱不释手。
“好,好啊!这脸蛋,这身姿,这模样儿!哎哟——头牌的料啊!”
钱业满意地伸出一个指头:“这个数,卖给你。”
“十?还是百?”老鸨笑不出来了,却拉着女孩不放,“太贵了,她也就十一二岁,要接客还得等几年,我不亏得慌?”
“她往门口一站就是拉客的,不能过夜还不能陪酒吗?想清楚,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找不到反驳的理由,老鸨一瞥女孩,发现了不对,一撇嘴,抬起她的下巴咦了声,“这眼神不对啊,怎么没点光的,说了半天也没反应,傻的?”
钱业面不改色:“来这地方你还指望她笑?硬拉过来的,过两天认命了就好。”
“……行吧,不过这钱还是太多了,来,进来商量。”老鸨还想还价,见他杵着不动,上手就拽,“我叫红芙来陪你成不?大爷,咱们也是有苦衷的,好歹协商协商。”
听见后半截,钱业终于松了脚,带着傀儡般听话的女孩进了如同群魔乱舞的烟柳花楼。
柚绮想偷溜进去被眼尖的老鸨发现,一挥手让人带客人上楼,上前拦道:“欸,这位姑娘,咱们这儿可不是你该来的,走错地儿了吧?”
“……我、我找人……”她知道自己这话有多荒唐,早知道换身男装了。
“找人?找人也……”老鸨视线下移,那眼神看得柚绮头皮发麻。
楼梯上的钱业听见动静回头看来,连一直对外界毫无反应的女孩也微微侧头,但很快两人就到了二楼,没为此驻足。
见柚绮不说话,老鸨扯着手帕为难道:“……也罢,这么着,您给钱,有点癖好也不是不行……”
???骂真脏!!
柚绮受不了了,丢下句“算了”便要走,里面突然一声“慢着”将她叫住,一个蓝衣女子在老鸨耳边说着什么,后者脸色一变,又是嫌弃又是诧异。
她打量满腹狐疑的女客人一番,试了好几遍才笑出来,将人拉进门:“……既然已经打赏过了,那就是正经客,早说啊您,来来来,红芙在里面等您!”
“……什么红芙?”她什么时候打赏了?
“来,蓝鸢,把这位姑娘带上去,按规矩办事。”老鸨不听她说,只想赶紧把可能影响招客的人送到不露面的地方去,早点完事早点脱手。
“但是、可是、我不认识……”柚绮被全程抿嘴笑的蓝鸢拉上楼,茫然的样子逗得将一干扶栏看热闹的女子掩嘴偷笑。
“她在里面,赶紧的吧,等会儿那位爷还要见她。”蓝鸢轻推她一下,折身便往姐妹处去,估计有好些悄悄话要讲了。
“……”柚绮不知所措地站在花格门外,低头检查了一遍又一遍——自己现在是女装没错啊,难道在做梦,梦里长出来了???
她石化了。
“请进吧客人。”里面的人忽地出声,把她吓回了神。
柚绮深呼吸几次,安慰自己也算成功潜入敌人内部,抖着手推开虚掩的门。
门后有一层粉纱,撩起便香风萦绕,胭脂和燃烧的香料相佐,竟不刺鼻,反而解了腻味。
屋子里摆设简陋,只有角落的桌子和两根凳子,中间空了一大片,再往右,就是遮了好几层纱帐的双人床了。
红芙盘腿坐在床上,曼妙身形随着薄纱起伏隐约浮现,头饰叮叮当当地脆响,似在催促两人及时行乐。
柚绮憋了半天,最后只有气无力地吐出两个字:“……误会。”
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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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不答,一阵窸窣过后站了起来,纤纤玉手掀起烟云中的红纱,最先伸出来的是白皙似玉的赤足,脚踝处还有一个金环,宝石镶嵌,活色生香。
纱布撩起一角,丝绸般的乌黑长发盘在脑后,用珠簪流苏固定,胸前留了一缕及腰发丝,与雪似的肤色相互映衬,配上大红的拖地长裙和眉心朱砂,美得不可方物。
柚绮一时看愣了,刚才在楼下没看清,这么就近见了,简直是可以无视性取向的存在。
但也只是理论上,她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对方裸露出来的皮肤,只得干笑道:“姑娘真误会了,我不是来做那档子事的……”
“是不满意奴家?”声音流水般悦耳,红芙缓缓迈步上前,水葱似的手指挑起对方的下巴,殷红薄唇张合,香气四溢,“奴家会的很多,来的客人没有不满意的,您给了赏钱,奴家自会伺候好,男也好,女也罢。”
柚绮如被浇了桶冷水,彻底清醒冷静下来,她刚刚被美色冲昏头脑,一时忘了这是个什么地方,这么美好的女子竟被逼到要如此糟蹋自己的地步,巨大的悲哀感油然而生。
她抬眼直视始终挂着招牌笑容的红芙,认真道:“不愿意呆在这里的话,跟我走吧。”
只是一个人的话应当还能安置下来。
“嗯?”红芙愣了愣,意外过后好笑地转身拨盖添香,“您说笑了,只是一根簪子的话可买不了奴家。”
“……”果然是跨服聊天,柚绮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才会起替人赎身的想法,“……算了,我还有事……”
“客人莫急,奴家收了赏是不会赖账的,虽然买不了奴家这个人,但一夜总是够的。”红芙就着添香的长勺挑起肩衣,露出大片雪白。
又来!
柚绮疯狂后退,直往门口缩:“……不了,簪子就当送你了,不算赏。”
“客人这是要拒绝奴家?”美人伤心地掩面轻泣,“奴家倒不好这口,也不是有心要收簪子……”
那你还我!!
柚绮心跳快得不正常,脸红得像蒸熟了:“我真只是想还你帕子,簪子不值几个钱,你拿着就好,我不要了……”
“是奴家长得不够美,不符合心意?”红芙步步紧逼,直将人抵到了门上还不停。
柚绮退无可退,鼻间香味更浓,连那轻言细语都近在耳廓,她失声叫出了气音,砰地打开门狼狈地冲了出去,独留哑然失笑的美人在原地。
“……”红芙抚了把耳边的碎发,垂眸轻笑,“……真是疯魔了。”
像在说自己。
蓝鸢被慌不择路的人撞了一下,疑惑地走到门口往屋里看了一眼:“怎么还把人吓走了?那簪子买你一夜可够呛,突然要招个女客,我还以为你真看上了。”
“没什么,是个有意思的姑娘。”
红芙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犯了恶趣味,可能是不想白收东西,也可能是心血来潮,又或者只是偶然见到个不一样的人,想捉弄一下。
63. 蓝鸢
柚绮一口气跑到对面的隔间门口才停下来,凉风逐渐褪去心烧的窘迫,她劫后余生般摸了摸身上的衣服,确认完好无损后听门里人道——
“之前那个女娃就是二十两,这个好了十倍,我没要二百两已经是看在老顾客的面子上了。”钱业不容置疑地清了清嗓,“要,就收,不要,免谈。”
门后的人影似站了起来,被另一人拉住,老鸨一连串地叫等,声音急切惊慌:“你看你!我是老顾客,你不也是?红芙马上就来了,咱们的生意先不谈,也见完人再走啊!”
声响停了一阵,老鸨又压低声音:“欸,这孩子是从哪儿弄来的?长得这么稀罕,万一家里人找来……”
“她家里人早死光了,是个孤儿,被一家人收养了十年,两年前也遭了祸,流浪许久才到我手上。”
“能听话吗?要是太犟,抵死不从怎么好?”
“你看她的样子会不听话?”钱业嗤笑道,“说什么都照做,早被这些年的经历磨没了脾气。”
老鸨大松口气:“……那就好……”
又是不把人当人的,柚绮怒从心生,手放在门上就要抬脚踹,身后响起交错的脚步声,熟悉的女音道:“钱大爷又来了?每次都要见我,他不腻我倒腻了。”
她一惊,慌忙躲进旁边没关门的隔间,透过缝看见一红一蓝两人走过来。
蓝鸢叹道:“你可知足吧,有这么个出手大方的常客,我这儿冷清得都快成清倌了。”
“别骗我,你的小郎君前两天才说要替你赎身,算算日子过几天应该就要到了。”红芙笑道,“到时候离了这里从良,相夫教子,下半辈子不知好过多少。”
身边人听了这话,羞得脸一红,提裙便走:“死丫头,积点口德吧,就那间屋,我不奉陪了!”
红芙笑笑,推门进去:“听说钱大爷找我?”
门轻轻关上,听不见细节。
柚绮扒开门想去门口继续听,身后伸来一只手按在脸侧,哐一声关上了门。
“谁?!”她猛地回身,猝不及防撞上紧贴在后面的人,斗篷下的面具惊悚骇人,框在身侧的手限制了行动,距离过近,连转身都困难。
呼吸错乱间,那双星河闪烁的眸子眨了眨,对她摇摇头。
大脑重新接上线,柚绮将他推开,退到安全距离,质问道:“你怎么在这儿?跟踪我?”
少年还是摇头,指指隔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恰好外面一响,老鸨神清气爽地哼着歌、甩着帕子路过下楼,另外两人却还在房间里。
这样子八成是谈妥了,柚绮不甘心地趴在门上,恨不得冲出去把人抢了就跑。
但钱业还没走,也不知道他把女孩放哪儿了,不过有红芙在,估计也不会拉个电灯泡在旁边碍事。
她脑子一动,猫着脚步就往外缩。
衣角被人拉住,一回头,少年委屈巴巴地捏着一点布料,犯了错的孩子般低头看脚。
“……我要去找老鸨,她一定是去看那个女孩了。”柚绮拍拍他肩,不自觉用哄孩子的语气道,“听话,我待在这儿只会耽误时间。”
少年不答,手上攥得更紧,明明看不见表情,却让人觉得受了欺负,在害怕什么。
“……”柚绮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抽了一下衣服没抽出来,便扬起明媚的笑,“我保证还会回来好不好?不会抛下你的,到时候我带你一起走。”
那手一顿,竟真慢慢松开了。
她笑着踮起脚摸摸他的头,夸了句“真乖”,转身离开。
“哈……居然……真是个傻的。”柚绮嘴角抽了抽,她本来只是怀疑对方小孩子心性,没想到连智力都有问题。
什么鬼话都信。
中午来找乐子的人少了很多,门庭冷落,老鸨在楼下叮嘱蓝鸢一番,自己匆匆迎新客,后者犹豫过后往反方向去了。
柚绮跟在她后面,走到一处单独划分出来的房间外,蓝鸢抱着一件鹅黄色衣裙焦躁地来回踱步,拍拍脸打起精神,敲门笑道:“妹妹,方便吗?我进来了?妹妹?”
先前在楼上招客的人中有她,叫得最欢最娇俏的也是她,虽然外貌不如红芙夺人眼球,但也是实打实的美人,以至于当时得到了最多的垂涎眼神。
柚绮一开始以为她是比红芙更媚更会来事的妓女,但在楼道里见到了她的娇羞,这会儿在楼下又跟个社恐的邻家姐姐一样,倒有些改观了。
里面好像没人应,蓝鸢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型铜镜照了照,擦掉特意画的狐狸眼线和锁骨上的痣,没了那股勾人的意味后轻推门。
“妹妹,姐姐来给你送衣服,看看喜不喜欢?”
眼看门要关上,柚绮心道:“系统,有没有能让我进去不被发现的道具?”
【有,送的洁身斗篷有隐身作用,但需要激活。】
“多少积分?”
【300。】
“有时间限制吗?”
【一天两个小时。】
“赊账。”
【好的,0821激活中——激活成功,积分余额-220。】
柚绮想起忘了问:“赊账有代价吗?”
【任务完成时若积分为负则不允许离开本世界。】
也就是说最高额度不超过一万,还挺良心。
她裹好斗篷,来到门前大大方方地推开,木板撞在墙上惊了里面的人一跳,回头却只间光影射窗,没见着人。
蓝鸢起身关门,回眸笑道:“应该是风吹的,别怕,姐姐在呢。”
女孩已经换上了华美的服饰,头发盘了一半,眸子微垂,唇上一点胭脂如花中绝艳,冷淡的神情更添风味,小小年纪便尽显勾魂夺魄的魅力。
如果不是这样,她现在就不会在这儿。
“来,姐姐继续教你挽发。”蓝鸢温柔地替她对镜梳理,“还有这妆啊,一定要媚,我们得靠这个养活自己,只有展现自己美好的一面,才能……”
“才能讨好男人。”一直不曾开口的人突然哑声道,没有任何情绪,她抬眸,眼中依旧是一潭死水,深不见底,照不清的铜镜扭曲容颜,“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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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
蓝鸢停了动作,柚绮站在旁边,感觉她好像僵住了,继而又笑着挑钗子:“……美貌也是为了取悦自己,男人都是顺带的,只是哄高兴了我们才好过些——来,试试这个,肯定合适。”
女孩任由她把步摇插在自己发髻上:“你喜欢这里?”
“……”笑容消失了一瞬,蓝鸢咬唇掐手,勉强扯出一个微笑,“能活的地方当然喜欢……”
“那为什么又要走?”她不知在哪个角落听到了红芙的话。
“……”
蓝鸢彻底不笑了,快速给她化完全妆,收起破烂的旧衣,大步走到门口时一顿,她扶门回头,真心实意地笑着,多了些期许。
“能活得像个人,再好不过了。”
绵长的光落在她身上,一片明亮,像恩准了她的祈求,赐予她前路长虹。
柚绮心一颤,忙跟着出门,门关上的前一瞬,她听见坐在梳妆台前的女孩淡淡道——
“妄想。”
蓝鸢出来后一直心神不宁,忽有人喊道:“蓝鸢,有你的信!”
她精神一振,丢开衣服迎上去:“谁给的?他来了吗?”
同伴摇头:“是个小孩送来的,大概只是跑腿,也没说给他信的是谁。”
“我看看。”蓝鸢急切地打开信封,手忙脚乱地展开信,她认识的字不多,读起来磕磕绊绊,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后嗤地一声笑了,“哈哈……他要来了,他要来了……”
同伴凑上去看:“什么啊这么激动?”
“我马上要自由了!哈哈——”蓝鸢扑上去用力抱了下她,转身蹦蹦跳跳地上楼,信按在心口,身周洋溢着幸福的气息。
银铃般的笑声逐渐远去,柚绮刚才顺便看了眼信,是个男人写的,字端正有力,是个读书人。
内容大概是说自己提前赶回来了,后天丑时在镇外的竹林见面,他会先跟老鸨谈好,带她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生活。
柚绮觉得有哪里很违和,但蓝鸢的笑太耀眼,一时也想不明白。
二楼还没动静,钱业的牛车在外面栓着,再晚些就要黄昏了,就算现在出发都不一定能在天黑前赶到村子,他大概要在这里过夜了。
抱着走不开的想法回到二楼,她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取下斗篷,下意识往少年在的房间走,又觉得荒唐,这人昨天还想弄死自己,凭什么说会回去就回去,他们之间哪来的言出必行。
她掉头就走,刚转身,身后吱呀一声,衣角再次被人抓住。
“……”
那只手轻轻扯了两下。
“……”柚绮生无可恋地回头,“……你是狗吗,我还没敲门呢。”
少年歪歪头,辫子露出一部分,银环反光。
这里不能乱来,她认命地将人拉进去,一把按在凳子上,俯视道:“我说,你怎么还不走,万一有客人要住,你藏哪儿?”
这回他听懂了,掏出一个两指宽的木牌放在桌上,上面刻着“二甲”,是这间房的编号。
他付了钱的。
64. 争吵
柚绮琢磨起来——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如果钱业今天没有走的打算,那她很有可能要在这里过夜,至于住哪儿……
她第一想法是找系统换点钱订一间房,不过老鸨多半不愿意,用金山银山砸又太亏,不如去屋顶上凑合一夜,反正大晚上也看不清。
阴影笼罩,对面的人突然起身,低头探手,摸上有些松的发结,很轻柔的动作,如同对待易碎品。
眼中尽是疑问。
柚绮专注于想事情没躲开,去拉他的手却被赌气似的反抓住手腕,她刚要为这莫名其妙的行为发火,忽然一滞,猜到了他的意思。
“……簪子?”
少年点头。
“……”她没来由地忐忑,簪子本来就是自己的东西,可经过了他的手加工,归属权一下就掺杂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杂质。
“……你还我了就是我的东西,该随我处置,怎么?不讲理?”柚绮越想越理直气壮,“也是因为你才碎的,帮我补好也是情理之中。”
少年郁闷地听了半天,手上力道更重,怕她跑了般往自己这边拉了拉。
想起先前的承诺,柚绮忙举手发誓,笑道:“我说会回来不是就回来了吗?但是我今天应该不会回村子,明天再来带你走好不好?”
也是好久没哄过孩子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少年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他把人拉到床边拍拍柔软的被褥,将卷好的被子铺开,意思一目了然。
柚绮不习惯跟陌生人独处一室,特别是个男人,便想拒绝:“……我有别的住处,不用这么挤。”
少年一拍手,也不质疑双人床哪里挤,抱起备用的被子就往地上铺,他半蹲半跪,抬头向面前的人寻夸奖,期待的眼神差点把人闪瞎。
“……”柚绮机械地竖了个大拇指,哭笑不得,“小朋友,你家里人呢?这个智商出来乱跑,会吓着人的。”
“……”少年只听懂了“家人”二字,上前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炙热的心跳穿过衣服传达到掌心,顺着滚烫的血液一路抵达另一颗心脏,这是生命最纯粹的共鸣。
覆在皮肤上的那只手有些粗糙,像常年干活的人,温暖踏实,柚绮一愣,原来他不是养尊处优的富贵少爷,也不是什么反派和天之骄子,竟会干粗活。
“你……没亲人了?”有些怜悯。
少年点头又摇头,把她按到床边坐下,自己则坐在了地铺上,见沟通不了,柚绮便放弃了离开的想法——这个智力应该还用不着操心。
外面天色逐渐昏黄,两人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少年不会说话,以致于房间里一点活人的动静都没有,安静得能听见外面有几个人路过。
柚绮先是分析了好一阵的线索,随后熬不住犯困,小鸡啄米几下往后一倒,被一只手揽住,骤然惊醒。
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窗户紧闭,桌上的油灯是唯一的光源,少年一条腿压在床上,一手撑床一手搂着她的腰,整个人几乎压上来了。
他眼中倒映着火光的淡橘和少女错愕的神情,除此之外不带一丝杂念,犹如一个灵魂的容器,没了人类的感情。
就像个真正一尘不染的新生儿,不理解人间的是非对错,唯有最本能的辨别能力。
头脑混沌中,柚绮朝面具伸出手,指尖刚碰到又凉又硬的材质,腰上一用力,猛地被拉起来,抱了个满怀。
“……”对方的抗拒让她疑虑更重,见不到真容就怕他以另一个身份潜伏在身边,而她一无所知,被人当弃子利用。
在这个世界她不该相信任何人。
柚绮别开背上的手,脚下一绕挣脱桎梏,屈指成爪直抓向面具。
面对突然的变脸,少年波澜不惊地大退一步,撑着桌子一个上翻落至门口,拉开一大段距离。
“果然见不得人吗……”她不由分说飞身上前,虚晃一枪从背后去扯固定面具的绳子,被及时躲开,两人一来一回,谁也占不到好。
正要开启新一轮的比试,沉寂了许久的隔壁隐约传来开门声和谈话声,没有远去的趋势,似乎就在门口。
柚绮一个激灵,将旁边的少年抛之脑后,间谍般趴在门上偷听情报。
纸糊的门格外,钱业长长地舒了口气,失望的口吻:“红芙,我以为你明白我的心意,才不时便来看你,你过去怎么样我也不在乎,何必这么绝情,三番五次拒绝我的提议。”
“钱大爷,你多虑了,红芙不是绝情,是高攀不上,如今残花败柳,也不怪任何人,你要是真想为我做点什么,以后都别来最好。”冷淡至极。
“……红芙,你就不想我帮你赎身?跟我回家有什么不好,现在村子好了很多,不会亏待你,总比在这里……”他越说越激动,怕自己说狠了惹怒美人,声音又低下来,略带恳求,“总比在这里看人眼色要好啊,你多为自己想想,啊?”
“为自己想?我现在这副样子还有那个资格吗?!”红芙低吼道,“你还是一样,那么自私,你以为我没看到那个女孩子是你带过来的吗?你口口声声知道这里不好,又要把人往这里赶,安的什么心?!”
“村子也是需要钱的,我在做一件大事,离不开这个,再者,我在里面也说了,她本来就是一个小妾生的,被发卖后克死了第一家收养的人,后来又克死了东边的许家……”
“难道她的不幸也要归罪于她吗?!”她再也无法忍受,咬牙切齿地指着这个男人,“就是因为你,我才会变成这样,你只会逃避,只会牺牲别人来成全自己,现在还敢大义凛然地要替我赎身,你也配?”
“红芙!这就是你跟我说话的态度?!”钱业斥道,“一点规矩没有,这里果然待不得,都学了些什么!”
“待不得……呵呵,有什么待不得,我待了好几年,不也还活着,要是一直跟着你才是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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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红芙凄凉地笑着,苦涩蔓延,“你从没为我考虑过,一直觉得我丢人,不敢让我露面,别人怕是都以为我死了……”
“……”钱业静了片刻,语气软下来,大概是自知亏欠,“……就算不跟我回去,我帮你赎了身,找个好男人嫁了,也比在这里的强。”
“男人?什么男人可信?他们跟你有哪里不同?不过贪图一时的享乐,短暂的新鲜感过了就会冷眼相待,色衰爱弛,还不如在这里自在。”
“荒唐!这个地方不也是接待男人的,而且来的没一个是正经人,你就乐意了?!”
“我不乐意怎么了?我当初就乐意吗?!”怒吼中一声清脆的响惊了柚绮一跳,红芙眼尾发红,清泪打转,她咬唇抑制哭腔,“卖了就卖了,这会子装什么慈父,滚,别让我再看见你,再来找我就一起死!”
挨了一巴掌也起不了火,钱业垂眼站了会儿,情绪低迷地嗯了声,掏出一个钱袋放进她手里:“留着吧,至少过得好点。”
她一把砸在地上,眼泪夺眶而出:“我让你滚!!”
声音太大,楼下的客人纷纷投来不满的目光,乍一见美人娇嗔又忍不住咽口水,连身边的大餐都顾不上享用了。
晚上生意红火,灯笼满堂,照亮每一处角落,纸醉金迷。
还在给新客介绍的老鸨忙招呼道:“哎哟,只是一点情趣,只要银子到位,咱们的姑娘什么都奉陪!来,继续,继续。”
三言两语敷衍过去,大堂里再次恢复热闹。
钱业苦闷地下楼,路过老鸨时被拉到一边,后者急道:“怎么了这是?红芙怎么急了?她平时最是听话,逆来顺受的,之前也没对你这样,今个儿被刺激到了?”
“……没什么,一点口角,别为难她,之前说的一百两给你打个折,八十两。”兴致不高。
“欸!欸!”老鸨喜笑颜开,一挥帕子咯咯地笑,“我哪能为难她啊,她可是这儿的摇钱树,有一点不好都不成,喜欢她的爷得撕了我!我记得当初带她过来的也是你,托你的福,生意起来了!”
“……”钱业摆摆手,接过对方递来的银票,闷声不响地走出光影摇曳的青楼。
老鸨叫住他:“这么晚了,你也回不去,不如留一晚?”
“我去住客栈。”他走了两步,回头道,“帮我安慰一下红芙,明天我会再来一次——别跟她说。”
低落得似突然失去了精力,不再运筹帷幄,也不再意气风发,他像每一个普通中年男人那样心有余而力不足,怅然若失。
“……成。”老鸨目送他离开,自言自语,“怪事,别人都是如胶似漆,这温存一下午怎么还变仇人了……”
旁边又有客人叫唤,她断了思考,应声谄媚地迎了上去。
二楼走廊的人呆滞般站在原地,刚才那通火发泄得毫无征兆,她自己也没想到,本以为能控制住,像以往无数次那样。
65. 成亲
红芙蹲下身捡起鼓鼓囊囊的钱袋,蓝缎金云纹,有些份量,上面的针线她再熟悉不过,可惜那人已经不能称作“娘”了。
蓝鸢闻声赶来,忧心忡忡地扶起她:“怎么了?怎么吵起来了?咱们可不敢跟客人闹脾气,万一动手会吃亏的。”
“……”红芙摇头,把钱袋子塞她手上,“这个你拿去,真出去了用得着。”
“我拿着?钱大爷给你的……”
“他的东西我不要。”她出神地轻声道,“什么都不要。”
蓝鸢不明所以,见她状态太差也不再多说,将人扶回了房间。
柚绮关上门缝,消化刚才的信息:“慈父?父亲……”她自言自语,“原来不是嫖客,是……”
一只手伸过来,拉着她走到床边,放开后又去收拾床铺,剪火灭灯,欢快的身影在屋子里走了一圈,最后于黑暗中满足地躺在了地铺上。
“……你干什么?”柚绮全程问号地看他忙活,见人躺下裹成个粽子后就不动了,忍不住道,“我不睡,我还有事。”
毫无反应。
这里的房间进出都要用木牌,她找了圈没找到牌子,一回头,地上的被子下偷偷摸摸地伸出一只手,孩子偷嘴般迅速把被褥旁的钥匙抓了回去,捂得严严实实。
“……”她服了。
门隔音效果一般,但楼下的喧闹隔了段距离,不算吵,柚绮本以为自己会失眠,但躺下没多久便有了倦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朦胧间,有什么温热的东西碰了碰她的脸,挣扎着睁开眸子,到底意识不清,一片模糊的黑影里只看见一双饱含痛苦和不舍的眼睛,如梦似幻。
谁……
困意前所未有的强烈,深海般吞没理智,她再次断线。
柚绮是被阳光刺醒的,窗户大开,地上的被子已经收起来放凳子上了,屋里没有第二个人。
昨晚和衣而睡免去了穿戴的时间,她有些头痛,按着太阳穴下床,走到窗口看了眼,各式各样的小摊已经摆好,热闹依旧,该是有点晚了。
少年已经没了影,木牌放在桌上,什么意思一目了然。
柚绮刚打开门就听见楼下传来钱业的声音:“算了,没闹就好,不愿意见我也罢,是时候该回去了——对了,那个小丫头怎么样?打扮出来如何?”
老鸨陪笑道:“可好,假以时日不比红芙差!就是人不太乐意,不爱笑,过阵子就好。”
“可有取名?”
“本来是要取的,你看,我这里的姑娘都是没个正经名字,全是我给安排,但那丫头不乐意,沾水在桌上写了‘莒妾’两个字,又不是什么好名,就是犟。”说到这个,老鸨一个劲吐苦水,“你说谁家父母会起这种名,自己当了妾还给个‘妾’字。”
听罢,钱业不以为然:“一个名字而已,随她去吧,别跟个木头一样对什么都没反应就好。”
“也是……”
柚绮懒得听了,走到红芙的房间外听了听,确认没奇怪的动静后敲门道:“红芙,你在吗?我有事跟你说。”
半晌,门开了,美人只穿戴了一半,头发半散,半透明的外套挂在手臂上,肩膀露了出来,她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笑道:“怎么?终于想通来找奴家共度良宵了?”
“……”柚绮还是应付不来她,忙后退两步,“不是,我是想问你……真的不想离开这里吗?我可以替你赎身。”
“嗯……”红芙整个重心都靠在了门上,无骨婀娜,发丝垂落,半梦半醒的状态如含苞待放的芙蓉,她慢悠悠道,“离了这里有什么好?奴家一不愿嫁人,二不愿生子,只为自己活,多自在。”
“真正为自己活是不需要刻意去取悦别人的。”
“……”红芙哼了声,探身勾住她的腰带一拉,幽怨道,“真是的,不愿意陪奴家睡还要来讲这些大道理。”
她轻捏住少女的脸,刚抹了胭脂的唇近在咫尺,温热气息吐纳,香气拂过脸颊:“陪奴家玩玩,就依你,如何?”
“等一下!!”柚绮像只被老鹰抓住的小鸡,鸡皮疙瘩掉一地,胡乱挣扎开都不知道该捂哪儿,给腰带打死结差点把手指搅进去。
红芙阴谋得逞,掩唇笑起来,花枝乱颤:“看来是不愿意了,那恕奴家失陪……”
说着要走,柚绮忙道:“还有个事——”
“嗯?”
“如果我给你报酬,能不能帮我多照拂一下莒妾?”
“莒妾?”红芙沉吟道,“哦——那个刚来的女孩子,你认识?”
“……算是朋友。”她郑重道,“我救不了她,但力所能及的还是想帮帮。”
“那么你能给奴家多丰厚的报酬呢?”
“你要多少银子都可以。”
“呵。”红芙乐了,手指绕上发丝,“倒是大方,我也保证不了什么,不过我们这里十四岁起开始接客,她还有两年,我能做的只有让她这两年不受欺负。”
柚绮点头:“可以,我能做的也仅此而已——你要多少?”
“罢了,你昨天给的打赏还在呢,就当抵消了。”轻松到随意。
“……多谢。”
楼下传来送客声,钱业要回去了,柚绮转身道:“那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们。”
本是个常用的客套话,美人却挑眉勾唇:“舍不得?”
“!!”少女脸一红,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下冲,“……我、我走了!”
“……”见人跑得又绊又摔,红芙戏谑地轻笑,“我又不吃人,怕成这样……”
屋里脚步声响起,她没回头:“你们真认识?”
衣着整齐的莒妾扯下头上乱七八糟的发饰,淡道:“不认识。”
“哈……那还真是个好人。”
“谁知抱的什么心思。”
“小小年纪倒多疑。”红芙俯身擦去她嘴角的红色痕迹,顺手捏了把软乎乎的脸,“板着脸干什么,多笑笑,这么好看的脸不笑就浪费了。”
莒妾冷漠地看着她,既不理会也不反抗:“我不喜欢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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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默然须臾,看着外面进进出出的客人和习以为常的缠绵悱恻,笑道,“我也不喜欢。”
“那为什么不答应她?”
“答应什么?走吗?这样的身份,出去了也被看不起,死路一条。”
“凭什么?”不服的劲儿。
“……”红芙垂眸,细密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生出一股孤独可怜的错觉来,她苦笑。
“是啊,凭什么……”
世道不公,逼良为娼,末了又劝娼从良,真脱离了风尘,却还白白遭人唾弃,谁都能踩一脚。
弃如敝履罢了。
柚绮很顺利地跟着钱业一路回村,除了对方明显地心不在焉,没别的异常。
不知道他攒那些钱干什么,只能先观察。
她心事重重地打算跟许篱筱商量一下接下来的计划,一踏进村子便被一大片红色晃了眼,吹锣打鼓中唢呐贯穿全村,遍地红色细纸,人们乐呵呵地往贴着囍字的屋子去,围得水泄不通。
柚绮心一紧,快步赶过去,果然是赵珂家,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已经被扶着到了放着红盆的家门口,一跨过去便引起声声叫好。
李景鸿打开盒子,取出一小截卷好的锦缎递过去,许篱筱捏在手里,犹豫过后刚要往火里扔,被刚出来的新郎官叫住。
“诶诶诶!!这什么?!”赵珂一把抢过来塞袖子里,不满道,“猴年马月的习俗了,用到现在也不嫌俗气。”
李景鸿拧眉道:“村里哪家成亲不按规矩来?你们又不信永生门,难道连司命都不放在眼里?”
“欸,别乱给我们扣罪名,司名祂老人家什么时候说了要烧名字,不知道是哪任村长定的,也该废了吧?”
“不行!先人之法不可弃,大家都一样,要是破了例你让村里的大伙儿怎么想?”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都变了脸色,尤其是被烧过名字的妇人,她们舍弃了唯一属于自己的东西换来旁人的好脸色,自然不允许有人例外。
当自己吃了“自古以来”的苦后,就不会再容忍有后来者幸存。
许篱筱看不见外面的情况,但能听出来气氛不对,便悄悄去拉赵珂,后者哎哟一声,嬉皮笑脸地赔不是:“是是是,是我想差了,对不住!”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布往火里一扔,火舌卷吞布料,转瞬即逝。
“成了成了,谢谢各位捧场,那咱们进去吧,来,辛苦大家了!”赵珂一顿招呼,将氛围重新转回来,李景鸿好几次想说什么都被打断,只得跟着进去看拜堂。
高堂上坐着许枫和张旭,堂下两人拉着红菱,在远山深林的见证下永结同心,于海誓山盟中白头偕老。
恭喜声一片。
没想到成亲的日子来得这么快,柚绮在众人的道贺声中心情复杂地绕进后院,新娘子已经被扶进婚房,她隐身跟进去,站在桌旁静静地看着媒婆叮嘱杂事。
“系统,我想换一个保命的护身符。”
【1000积分,可抵挡一次致命伤害。】
67. 地下
三人商量好碰头地点,次日下午,柚绮在连着李景鸿家后院的小路旁等了两刻钟,见到姗姗来迟的两人时道:“有点晚了。”
赵珂辩解道:“他们一直守在外面,难缠得很,也不知道哪那么闲,天天在别人家游说。”
短短一天,他已经彻底接受了昨天听到的说辞,怪力乱神也好,跌宕起伏的经历也罢,通通刻在了脑子里。
许篱筱也道:“我们是从后门出来的,差点撞上,趁他们还在忙,也方便查。”
柚绮点头,领着两人往曲折的山脉深处去,她昨晚已经打探好,这条路没有尽头,但途中有五个捕猎的陷阱,除了四个是真的,最后一个下面是空的,地下薄土后是一个木板,打开便能直达暗室。
她停在树林深处,踩着满地枯叶道:“跟着我的脚印走,不然掉下去得去半条命。”
这些陷阱都埋得很好,从表面上看完全看不出异常,一旦踩空摔到底便要跟捕兽夹和勾刺来个亲密接触,她昨天来时好几次差点中招,实在心有余悸。
到了目的地,柚绮用木棍扫开叶子,咔嚓一声,大了一倍的铁夹乍然咬断两指宽的木头,铁齿碰撞的声音震耳欲聋。
昨晚还没有,估计是他们发现有人来过,特地加的。
“很警觉,要当心。”她挑开夹子,扔了几颗石子下去,没触发机关,反而传来几声空荡的回音,“下来吧。”
三人在坑底研究了会儿用铁链锁起来的木板,上面还挂了把时兴的铁锁,赵珂左摸右摸,掏出一根铁丝,朝许篱筱眨眨眼。
“我就猜用得着,看我的。”
他趴下身子,对着锁孔一顿撬,没几下就哐地开了。
“嘿嘿,这可是手艺活,我最擅长了!”沾沾自喜。
柚绮咋舌:“是手艺活,就是有点犯法。”
下面并不是无底洞,却是人挖出来的隧道,许篱筱将铁链扔一旁,率先钻进狭小的洞,柚绮其次,赵珂殿后。
隧道是朝下走的,越往里越潮湿,但始终不缺氧气,应该设了通风口,土壤缓缓渗出水渍,汇聚成细流,脚下全是水坑,走一步滑一下。
许篱筱和赵珂都带了蜡烛,一前一后照明,几人弯着腰走了十分钟,山洞逐渐宽敞,墙上的布将水引流到固定的地方,落入几个桶里。
等终于可以完全直起腰时已经是一片大空地了,这里像一个藏物的地下室,正中间放了一口大锅,四周边缘是大大小小的封闭木桶和种地的工具,还在隧道里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药味和难以形容的奇怪味道。
柚绮挨个敲了遍桶,有些空,但都有重量,应当是晒干了的药,可不管走到哪里总有一股如影随形的怪味萦绕,不是药草,更像腊肉。
许篱筱面色沉重,走了一圈定在一个木桶前,掀开盖子拨弄一番,拿起一棵长叶药草又摸又闻,眼神越发冷。
“怎么了筱筱?这药有什么问题?”赵珂怕出事,夺下来扔回去,盖上盖子。
“是落欢草。”她阴翳道,“这草毒得很,只一点便致命,但极其稀有,附近的几座山合起来也找不出几棵,这桶里也只有一小部分是,但数量已经很惊人了。”
她的家人死于这个,这草便是心头病,无论外形气味还是毒效作用早已烂熟于心。
柚绮检查了锅底又去查看各个角落,忙碌得无法忽略,许篱筱忍不住问:“你在找什么?”
“另一股味道的来源。”她把搬开的木桶移回去,“是肉,但哪种都对不上。”
这么一说,两人也注意到了药外的存在,本来以为是药太杂了,仔细一嗅才觉得违和。
三人一人翻一边,把地皮掀过来都没找到别的东西,赵珂奇怪道:“走到哪儿味道都一样淡,辨别不出方位。”
许篱筱摸着墙低语:“难道在墙里,这么潮湿,早该腐烂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还在敲墙的柚绮灵光一闪,抄起一旁的挖锄开始凿地,不一会儿就露出一个布角,再往旁边拓展,一个有成人大小的布包便完全露了出来。
她打开布结,三人同时倒吸口凉气,后退一步。
微弱的烛光下,横七竖八的不足月婴孩肤色发青,毫无血色,是被抽干血后做成了干尸,方便保存。
且男女皆有,他们双眼凹陷,无牙的嘴也朝里卷,每一个都蜷缩着,只有手掌大小,安宁地沉睡在毒与药并存的坟墓里。
暗淡的光线下,那些干瘪的尸体仿佛重新有了生命,在光影中摇晃,舒展,蠕动,像在张牙舞爪地往外爬。
密密麻麻,如同盛夏的蚂蚁窝。
柚绮深吸口气,把布包好,填上土,踩平。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脚下这一片应该都是这样被布包裹起来的干尸,所以走到哪里都避不开那味道。
“走吧,趁他们还没发现。”
两人沉默地跟在后面,一直到地面上晒着带有活人气息的阳光都没缓过来。
如此庞大的数量,不知是他们丧尽天良,还是真有这么多不负责的父母。
一般被抛弃的都是女婴,但刚才所见却男女参半,没有经过筛选,全是不知名的可怜孩子。
赵珂撇撇嘴,神色古怪——他本来只是想确保许篱筱的安全,对村长一干人要做的事还是半信半疑,可地下的东西颠覆了他的三观,不信也得信。
许篱筱震惊之外还牵挂着木桶里的落欢草,也久久不说话。
柚绮听着系统的播报,心中更沉。
【恭喜宿主成功推动任务进度,当前任务进度百分之十,奖励积分900,积分余额-320。】
没想到今天的发现直接将任务进度提高了好几个点,之前在青楼就隐约感觉任务有推动的迹象,但系统一直没提示,这会儿才播报,说明是阶段性的。
而且地下的东西绝对是关键,他们要通天,除了想用这些药长生不老,尸体不是入药便是献祭,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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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不完善,还有时间。
三人默然一路,走到能看见村子的地方才停下,柚绮道:“我就不进去了,被看见很麻烦。”
许篱筱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先关注他们的行动,在明确那些玩意儿的具体用处前,不要轻举妄动。”
两人应下,绕开村民换了条路回去,临走前许篱筱不放心地回头:“你说过要帮我查真相,若要单独行动,可否帮我留意一下那些落欢草?”
“可以。”她也没想反悔。
日落西山,待只剩自己一人后,柚绮来到李景鸿的院外,他已经回来了,正在屋子里数剩下的银子,不时地叹气,收起钱后回了房间,再没声响。
看来不是很顺利。
敌人还没下一步行动前,最好不要打草惊蛇,柚绮悄然离开,隐没于枝叶茂密处。
接下来一个月,她四处打探消息,了解村民的情况,随着时间推移,有一部分人已经被李景鸿和钱业的三寸不烂之舌打动,加入了永生门,还有一部分只是动摇,尚未表态,剩下的少数人依旧坚定地信奉司命,成了村里的异类。
许枫为了不被骚扰,常常闭门不出,或者直接去镇上住几天,李景鸿拿他没办法,转头去撬张旭的墙角,也吃了闭门羹。
这两家都和赵家一样没收银子和木雕,说话还算硬气。
再有就是文家,一共四口人,妻儿和母亲都在犹豫,只有文状一人坚持不能背叛信仰,他作为一家之主,话语权是绝对的,便也暂时搁了下来。
但前些日子文状和母亲都病得下不来床,除去给儿子存的娶媳妇的钱,剩下的不够看大夫,李景鸿听说了便又来送银子。
妻子没辙,只得和木雕一起收下。
文状知道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斥责了她一顿,到处凑钱还了回去,但毕竟受了恩惠,木雕没脱手,他这些天一直闷闷不乐,家人看在眼里,安慰也没效果,一时间乌云罩顶,阴沉至极,连路过的狗都夹着尾巴往回跑。
柚绮曾试图在打断他们交流和暗中挑拨离间上下功夫,但前者总有不露面就做不到的情况,后者更是信任问题,连着几次明察暗访,大伙儿都知道村里来了个外人,完全不信她的话。
怕引起李景鸿和钱业的警惕,她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许篱筱趁这个机会说她是几年前在镇上结识的算命人,现在暂居自己家中。
与神相关的身份总是格外好用,即使没几个人信服,但不关自己的事,又怕祸及自身,便都装聋作哑,钱业看了几眼穿着斗篷的人,莫名觉得眼熟,也没多问。
此事唯一的好处就是她终于可以不再东躲西藏,办起事来方便许多。
柚绮大多数时候都在外查线索和干扰敌人计划,不过隔一段时间就会找许篱筱确认情况,赵珂老是跟不上节奏,反倒像个外人。
这两天的天色有些灰暗,阴云笼罩,铺天盖地地从远处压过来,闷得人喘不上气。
68. 瘟疫
“永生门的信任占了大优势,我们没有发言权。”刮过脖颈的寒风冰凉刺骨,柚绮站在窗口,用风中的温度让自己清醒,“有了对村外人的排斥,除非让他们相信我是司命的人,否则寸步难行。”
永远都不露面是不可能的,能做的太有限了,暴露自己的行踪或许一样愚蠢,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她必须做出取舍。
“村里坚持立场的人不多了,犹豫的也大多偏向他们,永生门这些日子为拉拢人下了大功夫。”许篱筱气色很差,不知是不是最近太过操劳,说话有气无力的。
赵珂给她泡了点花茶,担心地劝道:“筱筱,我们去看大夫吧,你已经难受好几天了。”
她接过来喝了一口:“不用,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再说。”
柚绮想说什么,敲门声响起,打开见是张旭,赵珂请他进来:“张叔,是外面又出事了?”
张旭虽然嘴上不说,但实际上半个月前就已经暗中站队,因为老一辈的关系,他本来就一直把赵珂当自己孩子看待,恰好这件事他们看法相同,自然而然便成了一边。
“李景鸿倒还没蠢到再到我这儿碰壁,不过我今天算了一卦,是大凶,出来便听说文状那家伙昨日又病了,且比前几次都严重,连床都下不来。”他问道,“你也算他学生,要不要去看看?”
村里知识渊博的人太少,赵珂从小便偷偷去听他背书,那样一只手背着,一只手拿着书,摇头晃脑地念着之乎者也的场景,他一度深陷其中,幻想并迷恋山外的自由,再到后来大大方方去提问,最后花钱听课,从哪个角度来说,他都相当敬重这位老师。
“又病了?之前不是去镇上看过?”
“那些人,最爱欺负老实人。”张旭摇头,“信不过,你老师也是脑子缺根筋的,什么病都拖着,积劳成疾,又有心病,哪里治得好。”
赵珂不放心,说了句“我去看看”刚要走,回头对许篱筱道:“筱筱,你不舒服就在家里休息吧,我一个人去就好。”
柚绮上前几步:“我也去,跟村里人多接触也是计划之一。”
张旭打量她片刻,照常不愿意跟这来历不明的人说话:“我就不去了,免得他看见我气死过去,刚好我什么都会点,给篱筱看看也好。”
赵珂道过谢,同柚绮一起出了门。
许篱筱看着坐在对面的张叔,问道:“这些天过去,您应该知道她没有恶意,为何还要如此防备?”
“没有恶意便足够了?”张旭反问道,“你知道她的名字?还有她的经历?亦或是家中长辈的信息?一问三不知,还敢谈信任?”
“……但至少现在是在一条船上,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如果同伴都不能信,那我们失败只是迟早的事。”
“要是最后因为她而失败才是真的一败涂地,丫头,对什么都心存警惕才是生存之道。”
柚绮踏进文家时立马遭到了家里人的眼神驱赶,但由于赵珂在,不好直接轰人,后者忙打圆场:“听说老师病了,我们特意来看看,说不定她能看出端倪,放心,有我在不会出事的。”
老母亲守在文状床边替他擦汗,眼睛几乎快哭瞎了,老泪纵横:“我的儿啊,怎么就这么可怜,他爹走得早,好不容易拉扯大,身子又不好,都怨我……”
妻子安慰着婆婆,也不禁落泪。
儿子初衫已经十七岁了,他在山里长大,即使佩服父亲的能耐,奈何自己对读书一窍不通,始终无法成为家里的骄傲。
柚绮遭了白眼,知道解释无用,便不声不响地走过去观察病人,一靠近就闻到淡淡的血腥味,榻上那人不时地浑身抽搐,昏迷中哆嗦着唇,嘴里含糊不清。
部分露出来的皮肤溃烂化脓,粘在衣服上难以分开,听见有人来,他猛地睁开双眼,瞪得快要凸出来,眼白上翻,吓得家人一阵乱喊。
这副样子,再等几个时辰怕是就该准备棺材了。
赵珂帮忙把人按住,一边安抚一边问:“他最近有接触外人吗?得了病的那种,这看起来不像自己得的。”
妻子摇头:“他这几天消极得很,连我们都不理,更别说见别人。”
“像传染病,离远点。”柚绮冷声道,“拿绳子固定好,别碰他了,不知道传染途径是什么,马上隔离。”
几人一惊,将信将疑地后退几步,初衫急道:“传染?可我们一直都在照顾爹啊,也没出事,要是不管了岂不是任他去死?”
“在那之前也要先保证健康人的安全,别在这儿矫情,除非你想陪葬。”柚绮知道疫情的恐怖之处,不是该谈感情的时候,她拉着赵珂大退到院外,“洗手去,哪只手碰的洗哪只,得通知其他人,整个文家的人都要单独隔离,我们也要观察。”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赵珂一转头,见张旭刚好出来,便隔空喊道:“张叔!您站那儿,别过来,我有事跟您说!”
三人隔空对完信息,张旭神情复杂,板着脸捏了捏眉心:“……都是什么事,好好的又得这种病。”
柚绮想起许篱筱也不舒服:“许篱筱呢?你说给她看看,没事吧?”
“……”
见他不回答,赵珂急了:“张叔,筱筱呢?您说话啊,她是不是出事了?张叔!”
“她有喜了。”
柚绮恍惚了一下,身边人懵了一瞬,跳得像满山窜的猴子,兴奋地来回踱步,叽里呱啦个不停,恨不得立马昭告天下。
“欸,你说我是不是该买点小孩子喜欢的玩具?要不我自己做?男孩还是女孩呢,嘿嘿,男孩像我,一定又聪明又帅,女孩就——”
“别蹦哒了!”柚绮乍地呵道,“先把自己摘干净,万一染一身病回去怎么办?”
“对对,那我们先在后院住着……”他激动地不住碎碎念。
张旭觑突然变脸的人一眼,没说话。
此事迅速传遍村子,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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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隔离及时,但也许是有潜伏期,村里的其他人也开始陆陆续续地出现相似症状,体弱的先撑不住,这病又不敢去镇上,好几个人已经不治而亡,家人哭得肝肠寸断。
柚绮和赵珂运气好,接触时间短,观察了几天没有任何症状,终于稍稍放下心。
文状抢救及时,目前还活着,只是没了意识,张旭跟着李景鸿和钱业组织村民建立隔离区,无病的住一边,有病的按严重程度划分,而后寻找源头无果,只能先集中精力试药。
许篱筱对草药了解不多,赵珂不愿意她冒险,天天当成宝贝供着,哪儿也不许去,他自己则遮面去照顾文家,偶尔帮村长去镇上买药。
柚绮负责查此前都有哪些异常的事情,同时替许篱筱安胎,她盯着对方还没显怀的肚子,觉得神奇,这里面居然有个人,便俯身碰了碰:“你要留着?这关头可顾不上他。”
“我的孩子……舍不得。”许篱筱明白她的担忧,她自己在知道时也想过要不要打掉,可看见赵珂傻子一样的笑容,突然就犹豫了。
“……生了孩子你就会被束缚住,外貌,身体,人生。”她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不愿意,却要为了男人的想法生。
“可他是个生命啊。”许篱筱按住肚子上的手,抬头对上柚绮茫然的眼神,“就在这里。”
女性是很伟大的,柚绮一直都知道,不仅是因为她们能孕育生命,更因为她们明知代价,却依然愿意踩着刀山火海,一步一个血印地朝着不归路而去,赌上全部。
把一生托付给一个男人是赌,生孩子是赌,养育一个孩子亦是赌。
她们赌人品,赌性命,赌运气,每做出一个决定都需要莫大的勇气,而这一点很多男人都比不上。
柚绮失语,抽出手拉下斗篷遮住脸,转身道:“随你吧,我去镇上看看有没有能用的药。”
一直游刃有余的人灰溜溜地逃了。
她换上便装,赶着牛车沿山路入镇,满脑子都是许篱筱坚定的眼神和坦然的表情,心里说不出的奇怪。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不信任何一个男人,结了婚可以离,生下孩子却无法塞回去,如果有朝一日后悔,谁都救不了。
到了镇上,她找到街上最大的药堂,进去发现已经有两个客人了,一人托着昏迷的同伴,瘦成尖脸的大夫拖长调子道:“——就是心火旺,没什么大碍,按方子抓药就是,放心,蒋家的人我都熟,骗不了你。”
忽瞥见来了个姑娘,他招手道:“你又是怎么回事?来了就进来,赶紧的,我等会儿要关门了。”
傲慢至极。
柚绮将村里人的症状描述了一边,大夫越听越皱眉:“瘟疫?不对,瘟疫的规模该更大……”他一瞪面前的少女,捂着嘴嫌弃地连连挥袖,“这种病你来镇上干什么?!想害死我们吗?!”
“……”她这段时间都没接触病人,加上系统庇护才敢入镇,可惜对方肯定不信。
69. 偏心
“真是晦气!”说着就迫不及待要赶人。
“你好歹给我开点药。”来都来了,不可能空手回去,柚绮道,“拿了药我马上走。”
不想再跟她多说一句,大夫把胡子都捂打结了,一甩桌上早就包好的药:“拿去拿去,没用我也没法子。”
“多少钱?”
“送你了,快滚!”他才不敢要可能有传染病的银子,能快些打发走都要念阿弥陀佛了。
这种不受待见的情况真是眼熟,柚绮道了谢,出去时发现蒋家的人从头到尾都没露出一丝嫌恶的神情,似乎完全不在乎,见她要走还颔首道别。
……怪人。
她回了个笑,赶着牛车回去,走出老远都能听见那老大夫在骂“晦气”。
手边的药很明显是对方敷衍的产物,不知是用来治什么的,但病人无法亲自到场,开出来的药多半不对症,她也是不知道怎么面对许篱筱才临时决定出来一趟。
0821也曾有疑惑——她为什么对男人有这么大的恶意,时常往最坏的方向揣测?
她偶尔也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不知是不是两个世界遇到的事太杂了,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牛车缓缓上山,碾过藤蔓和泥坑,携着污水驶进林子,一路顺风地到了村外的岔路口,平稳中轮子突然被绊住,板车哐当颠簸,黄牛哞了声,原地踏步。
柚绮差点摔下去,下车查看发现是不知被谁丢弃的布,下面盖着体型较大的东西,被半米高的野草遮住,没看见就没绕开,车轮这才没压过去。
她不想惹麻烦,打算从旁边过去,余光瞥到布下露出来一个暗蓝色的角,拉出来是个钱袋,金色云纹被血染红了大半,干透后变成了深褐色。
里面空空如也。
心咯噔一下,柚绮一把掀开盖了好几层的布,确认的那一刻手脚发凉,如坠冰窖。
死去多时的美人紧闭着眼,半个身子陷进泥里,原先那身天蓝色的烟罗裙被扔在一边,垃圾般满是稀泥,她只穿了一件棕灰色的麻衣,被扯成了碎片,衣不蔽体。
“能活得像个人,再好不过了。”耳鸣中那句话再次响起,回荡不歇。
一个月前还笑得那么灿烂、对未来充满希冀的少女,此刻跟所有失去生机的生命一样静静地躺在无人问津的荒郊野外,都说人死如灯灭,柚绮真切地体会了这句话的意思。
没了就是没了,不存在任何转寰的余地,以后也不会有了。
值钱的东西都已被拿走,一个铜板没留下,蓝鸢的尸体暴露在瑟瑟春风中,荒草摇曳,从腐烂的地方钻出,以此为养分,茁壮成长,它们覆盖少女白花花的身子,铸造天然的棺材,为无人入殓的尸体送上怜悯的坟墓。
从高处看,这一块的草长得尤其茂盛,已然是人形的描边,平静,孤寂。
她说要跟那个男人走,去过人过的日子。
柚绮失魂落魄地把钱袋收起来,拿起板车上备用的铲子挖土盖尸,一层又一层,零落的泥巴落在少女的腿上、手上、脖子上,一点一点堆叠。
最后是脸,土撒在苍白溃烂的皮肤上,掩埋曾经的璀璨,等完全看不见尸体时,半米高的草已经只剩个头了。
人人都嫌妓女肮脏,可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她们比谁都干净,纯洁的心透过亮晶晶的眼睛,笑着面对从没偏心过自己的命运。
站在新起的坟堆前,柚绮突然知道自己厌恶男人的原因了,不是因为上学时拒绝了追求者后被造黄谣,也不是因为找工作时因为性别歧视被差自己一大截的男人比了下去,更不是因为自小父母就偏疼弟弟,好几次想拿她骗意外险。
到底是为什么呢……
她想,大概只是看不惯凡世的不公,憎恨地位的不对等,却又处于绝对的弱势,蚍蜉撼树,无可奈何。
柚绮重新坐上牛车,开往与世隔绝的村落,长长的轮印后,鼓起来的坟包下沉睡着向往平淡安逸的姑娘,从身体里长出来的野草向阳而生,这一次,她真的自由了。
光被树缝圈成条条分明的金线,夏季气温升高,蝉鸣分外聒噪,徒增烦躁。
回到赵家,柚绮把药拿给来汇报情况的张旭检查,只是些下火的药,八成是给蒋家人开的药,随手丢过来的。
“无妨,已经有人开始好转了,我今天来就是想说这个,李景鸿这些日子天天引导众人拜永生门,大家一开始本来信司命,但没用,最近病急乱投医,拜了两天永生门的雕像,突然就有药了。”张旭点着桌子,“说没问题我是不信的。”
许篱筱也察觉到了异常:“这跟他们之前的手段大同小异,只是更激进,竟拿人命来当垫脚石?”
“雕像……”柚绮有了个大胆的猜测,“没得病的几家好像都是没要钱和木雕的,问题会不会出在上面?”
张旭道:“我回头去文家看看,要不是也能排除。”
“嗯,小心点吧,别染上了,不然不死也得掉层皮。”她每天都在用系统的检测功能确定他们有无携带病毒,虽然测不出病源,但0821对与永生门相关的东西格外敏感,也算双重保险。
赵珂还没回来,外面哭声少了很多,毫无疑问,即使他们也在这场疫情中东奔西跑,但最大的受益者一定是投放病原体并在关键时刻拿出解药的永生门。
为了减少伤亡,她和同伴几乎不眠不休,有时候睡几个小时就又爬起来制药、试药、找病灶,李景鸿和钱业除了站在两米外指指点点,拿个面具祈求永生门保佑外一无是处,可惜初有成效之际便被偷了功劳,那些人注定略胜一筹。
经过这段时间调查,柚绮还发现地下的婴孩尸体常有更换,不知用在了何处,数量却没少,源源不断,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结合突如其来的疫情和莫名其妙成功的药,搞鬼的人是谁已不用多说,木雕有问题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揭发恶人,点醒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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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篱筱说了几句之后的打算,见柚绮从回来开始便魂不守舍的,便问道:“你去镇上遇到意外了?”
“……”柚绮迟钝地嗯了声,“……等大伙儿都脱离危险后才方便进行下一步,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这里交给你们了。”
张旭这些天无可避免地要跟她交流,只是说起话来不怎么中听,他对对方时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行为十分不满,当即皱起眉:“什么时候回来?别忘了这件事是你发起的,一个月也见不到几次,要是怕了想跑,直说就是,没你我们也一样能行。”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再死鸭子嘴硬也没用,就算没有异世人一开始的招揽,他们品行如此,也会走到现今两难的局面,但情况一定会更差。
可以说若不是有柚绮在,他们大概至今都对永生门毫无了解,在彻底黑暗的环境下摸索只会更加被动,可能早就沦为邪教的傀儡了。
许篱筱对她的信任不是没理由的,除了实质上的帮助,还有对女性明显的偏爱,她从未想过在这个地方还有人跟自己说孩子是束缚,让她多为自己考虑。
三从四德,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几乎是流程化的人生。
许家这一代无儿,打破了家中太极传男不传女的传统,许篱筱以为入了山就再也不会有人心疼自己的循规蹈矩,就像那些人魑魅魍魉般守在身侧,高高在上地看着她在锦缎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逼她扔进火盆。
那一刻,她恍惚了。
即使起点不同,可一旦离了家,这个世界就会在潜移默化中将人同化,戴上名为流言蜚语的枷锁,磨平棱角,驯服野性。
许篱筱那时大概是后悔了的,她甚至想当场扯下盖头告诉在场的每一个人自己不嫁了,可赵珂出现了,他抢下锦缎,偷天换日,烧掉了一块普通的帕子。
那天晚上,耳鬓厮磨间,一只手扣住她的五指,往掌心里塞了个东西,冰凉顺滑的布料再熟悉不过,上面用碳写下的名字略微凸起,摩挲肌肤。
她忽地明白自己今天为什么没有逃走了。
她信他。
许篱筱不愿意打掉这个孩子,即使时机不对,但她想为爱人留下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结晶,拼尽所有。
她对赵珂和柚绮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信任,前者带有家庭的责任,而后者让她忘不了自己。
对赵珂来说,许篱筱是她自己,同时也是他的妻子,但对柚绮来说,她仅仅只是她自己,不用为了谁而改变,成不成亲,生不生孩子都先是她自己,然后才是别的身份。
有些事情再相爱的人都无法感同身受,唯有同性能理解一二。
“张叔,我们受了柚绮很多照顾,你也知道她出去做的都是正事,何必说这种话?”有点护犊子。
“那她倒是告诉我们啊,一个人憋着还叫同盟?”
“……钱业有个女儿你们知道吗?”柚绮靠在窗框上,在两人诧异的眼神中迎光呢喃道,“我有事要找她。”
70. 祭拜
再到镇上时已经是下午了,青楼地段还不错,是采买东西的必经之路,吆喝声交杂,人声鼎沸。
柚绮为了方便行事用了10积分换银子,她点着余额处的-330,心道等任务完成时这里一定是正的,到时候就全部清零,反正积分也带不走,留点东西给他们也好。
老鸨一看又是她,踏出来的脚收了回去,唉声叹气地挥着帕子:“姑娘你怎么又来了?咱们这儿一般不接女客,你别为难我了,被人看了去以后生意还怎么做?”
“我要见红芙。”
“……红芙忙呢……”
话音未落,柚绮扔了袋沉甸甸的东西过去,面不改色:“红芙呢?”
熟悉的触感像打开了什么开关,老鸨眼睛一眯,乐不可支地把钱塞进衣服,心花怒放地拉着她进门:“在里面在里面,您这些天没来,她可想您了!来来来,我带您去她房间,别的爷连见她的门槛都够不着,还得是您啊!”
她谄媚一路,到了门口把门牌递过去:“您忙,我下去看看。”
下楼的步伐可谓六亲不认,笑藏都藏不住,鱼尾纹挤成了一堆。
“……”柚绮敲门道,“红芙,你在吗?”
门那边很快便传来脚步声,门迅速被拉开,身着红衣的人跟一个月前没什么两样,非要说的话就是头上多了一根用金子补好的玉簪,没休息好的疲惫下藏着惊喜的神色,妖媚的眸子倒映着面前与风花雪月格格不入的少女,语气一如既往的轻佻。
“哎呀,这是谁啊,奴家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您了,没想到缘分未尽。”她将人带进闺房,熏香比之前清新不少,没有明显的烟丝环绕,“怎么了?是担心莒妾还是想奴家了?能见到奴家怕是又花了不少钱,这次也打算空手回去?”
柚绮撩起纱帐,反问道:“不空手回去,难道顺点什么再走?”
“也并非不可,看您是想要人还是物了。”红芙将她耳边的碎发揽至耳后,唇擦着脸边过去,温热的气息落在脖子上,“或者,是奴家唇上的胭脂……”
出乎意料,她没躲:“蓝鸢呢?你们知道她的去向吗?”
“嗯?”动作停了。
“她一个月前跟喜欢的男人走了对吗?”
红芙惊讶一瞬后退了两步,脸色变了几番后点头:“……是,你怎么知道?那男的要替她赎身。”
“赎了吗?”会把一个妓女的财产扫荡一空的人怎么可能会花大价钱光明正大地带她走。
看见信中内容时的违和感便是这一点,说要跟老鸨商量好,却让蓝鸢半夜去找自己私奔,他舍不得出钱,又想将人骗到手,财与色一样没放过。
“……”果然,对方沉默了,“……你……见到蓝鸢了?”
这一个月她们四处找蓝鸢的踪迹,老鸨快急疯了,有几个常客更是扬言交不出人就报官,红芙却祈祷她能远走高飞,如果那人真爱她入骨,那不比留在这里要好得多。
柚绮不答,取出蓝底金纹的钱袋子放在桌上,干涸的血迹还沾在上面,污秽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红芙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表情在精致魅惑的妆容映衬下割裂感极强,她慢放般靠近,拿起,抚摸,白皙的手指染上脏污,“……她……为什么……”
巨大的冲击导致语言系统混乱,她强迫自己不往最坏的方面想,可碎成粉的血块落入掌心,身边人嗯了声。
“要报官吗?”莫名的悲怮。
“……”红芙动了动唇,失神地捧着袋子,卸下强撑的倔强后,憔悴的样子一览无余,“……没用的,我们这样的身份……没用的。”
柚绮皱眉:“那也得试试,难道就算了?”
“……老鸨早报了官,说有人失踪,官府象征性找了两天,直接就说人已经死了,要尸体也不给,草草结案。”她攥紧袋子,十指交叉抵在额头处,“我怕是真的,又觉得不可能,她该已经飞出这里了,作为一个人活着……”
说到后面,声音抖得愈发厉害,喉咙里发出一声悲鸣,不知是为了同伴还是同类的命运。
“……要见见她吗,在山里。”
深山的气温比外面低很多,潮湿的空气是大自然生态系统循环的重要条件,新堆起来的土包有些松,风一吹就簌簌下落,草尖轻轻地摇。
红芙换了衣服跟着柚绮偷偷跑出来,失去了艳丽服饰的她不再触不可及,也不再万人践踏,头上的布巾黯淡粗糙,她似平凡的良家妇女,来此祭拜同样追求恬淡的朋友。
悲伤追不上一直往前走的人,她站在坟前,疑惑地盯着垒起来的泥巴和杂草不信般慢慢挖着表层的土壤——这是蓝鸢吗?是吗?不是吗?是吧?不是吧?
原来一个人可以这么矮,矮到方寸之下;原来一个人可以这么小,小到尘埃缝隙。
红芙木讷地徒手刨着,越来越快,越来越用力,土一把一把地扬起,撒在脚边,她不哭也不闹,只是一个劲儿地挖着,像要用这种方式证明下面埋的人不是蓝鸢。
柚绮看不下去了,去抓她的手:“别这样,至少让她死后安宁。”
“……”她不答,疯了般甩开手继续挖,在土上留下星星点点的液体。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闪着光的东西也落在了湿润的泥巴上,消失殆尽。
“别挖了!”柚绮气极,一把将人扯过来,猝不及防地撞上一张泪流满面的脸,那样悄无声息的悲伤,不知何时爬满了眼角,坠入灵魂。
那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尖端正缓缓往外渗着血珠,又被指缝里的污垢吸走,红成一片。
那座坟已经被挖了三分之一,缺了一个大口,红芙突然笑了,一声接一声,悲戚苍凉,刚才的举动震乱了发丝,杂乱不堪,真活像个疯子。
“蓝鸢死了……哈哈……她走时还跟我说要把首饰都拿给自己男人当进京赶考的盘缠哈哈……”
她眼神空洞,不知看向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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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透明的液体从猩红的眼睛里源源不断地涌出,配上夸张的笑容怪异得让人不寒而粟。
“……我也会的……我们都会的……”她自言自语地念叨着,转身又去挖坟,手上一股力猛地将她拽了回去,被人死死抱住,背上的手有节奏地轻拍着,如儿时母亲哄睡的温暖眷恋。
“不会的,只要我还在就不会的,你不会,莒妾也不会,我保护你们,好不好?”哄孩子般的轻声细语。
如此沉重的承诺,千金不换。
红芙呆呆地愣了会儿,压抑在深处的委屈和悲愤直冲天灵盖,在眼眶和鼻头化为巨大的酸楚,她抱紧怀中的人,头埋在肩颈里,痛苦地哀嚎着,泪如泉涌。
柚绮听着她的发泄,轻闭上眼。
做不到的事就不要承诺,承诺了就一定要做到——她始终遵守这一点,从今往后,只要自己还在这里一日,就必会护她们一日。
绝不食言。
回去前红芙挖了个坑把那个钱袋埋在坟前,插了根树枝作碑。
她不知道蓝鸢的真名是什么,她们都没有自己的名字,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又一个冰冷的代号,那是她们的标价,也是她们的全部。
山里总是清净,来的人不多,留下的更少,于是走走停停,这里还是冷清。
坟包重新被土填满,荒草摇啊摇,朝着两人离开的方向弯腰,如少女带着明媚的笑容,义无反顾地奔赴属于她的幸福。
——“红芙,等我安定下来就来接你好不好?你跟我们一起走,不要留在这儿了。”
“淘气,你们两口子的事,我去算什么?”
“我不管嘛,苟富贵,无相忘。”
“是‘苟富贵,勿相忘’,你啊……”
万千浮生,不过镜花水月。
柚绮将人送了回去,遇到碎嘴子的老鸨便插科打诨糊弄了事,出门时一辆栓满干草的板车恰好在僻静处停下检查货物,浓烈的药香扑面而来。
很熟悉的味道,跟地下的是同一种。
她隐匿行踪,偷摸跟在后面,车头的男人道:“是不是掉了一捆,我感觉轻了不少。”
清点的人数了数:“没少,你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咱们送货都送几年了,失误就一次,你用得着次次都疑神疑鬼的吗?”
“我疑神疑鬼?上次许……”他一噎,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许家都死完了,也就是没查到我们,不然咱俩脑袋早搬家了,还有功夫在这儿贫?”
“那跟我们有啥关系?!”那人急了,心虚得底气不足,“药又不是咱们给的,是他们自己的人捡错了!”
男人反驳道:“这药是禁的,要不是国家百废待兴,管得松,钱爷给得又多,至于这么冒险?小心点总没错,上次就算了,要再出事,天王老子都保不住我们!”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吵完,把药捆严实继续朝山里赶路,柚绮从墙后转出,坐上板车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71. 宅子
许家在镇上可谓家喻户晓,平日里虽说不上门庭若市,却也算小有名气,随便找几个人打听便找到了。
这里被人看作半个武馆,也是许家的收入来源,长此以往竟吃穿不愁,比附近的邻居都过得好些,羡煞旁人。
但此时已人去楼空,门口还贴了两个封条,柚绮一问才知道自他们死后宅子就开始闹鬼,面容可怖的恶魔常常在夜间游荡,无论小偷还是路人都要被夺去三分魂,闹得人心惶惶。
久而久之便封起来了,也没人敢靠近,好好的宅院荒废了几年,再没有下一任主人。
柚绮见多了装神弄鬼的人,任何鬼怪神佛都是人心的映射,不过是假借神魔名义,行贪欲之事。
门上画了朱砂的封条边缘翻卷,风吹日晒下损毁了五分之一,但从新旧程度来看,这几年应该也换过不少次。
许家宅院周围的人大多搬走了,一眼望去尽是空房,她翻进宽敞的院子,里面没有预想中的尘灰和破败,水缸和花草都打理得井井有条,甚至干净得连个蜘蛛网都没有,完全不像没人住的样子。
这里还是被有心之人霸占了——柚绮第一时间意识到。
她走过物件摆放得莫名其妙的院子,推门而入。
光随门扉翻转,屋里也相当洁净,各处都一尘不染,桌上茶还未凉,主人家应该刚离开不久。
柚绮摩挲了两下摸过水杯的手指,放在鼻前轻嗅,一股药味。
还没来得及检查茶壶,脑后突然一点凉意,她心一跳,暗骂大意了,缓缓举起双手。
身后那人似乎并不急于做什么,刀尖停在后脑勺处,慢慢下移,对准了被长发遮盖的脖颈。
对方一定是练家子,柚绮从进院子开始便保持着高度警惕,方才绝没有一丝多余的动静,仿佛凭空出现般打了个措手不及。
不确定敌人的实力,她不敢莽撞,谨慎地试探道:“这位……主人家,我是听说这里闹鬼才擅闯进来的,没想到已经有人接手了,多有得罪……”
“……”那人还是不说话,柚绮感觉后颈一阵刺痛,冰凉的触感让她头皮发麻,手暗暗蓄力,“我说……你不会打算直接杀了我吧?我来这里好些人都看着的,不怕他们报官?”
身后的刀似乎顿了一下,良久,颈后一松。
微风吹得指尖发凉,她蜷了蜷手指,轻声道:“那我马上走?放心,我不会说出去。”
无人应,柚绮小心翼翼地侧头,熟悉的银环黑衣映入眼帘,她不自觉大松口气,后脖还在隐隐作痛,却没了刚才的紧张。
“是你啊。”不知从何时起,对于他的出现她已经不意外了,还无端有种见到老朋友的欣喜,“你一直住在这儿?”
少年今天没穿斗篷,面具倒跟涂了胶水一样从不离脸,他隐去匕首,点点头,坐下倒茶。
水声清凉解暑,在炎炎夏日格外静人心神。
“你知道这里以前是谁住的吗?虽然如今没了人,但好歹名义上还是许家的,你大摇大摆地将人都吓走,自己住了进来,不怕露馅?”一想到这里本是许篱筱的家,却被人鸠占鹊巢,柚绮便止不住地叹物是人非。
“……”少年倒好两杯茶,沾了点在桌上写下“我的”二字,抬眸看她,眼神真诚得愚蠢。
……这么霸道?
“……哦,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吧。”柚绮每次遇到他就感觉白痴是会传染的,换了别处自己能将人怼得爹妈都不认识,但这种时候却总是失语。
奔走了一整天累得慌,她拿起一杯茶就要喝,杯壁刚碰到唇,被少年一把按住,他站了起来。
愣神间,那股药香再度出现,顺着温热的水汽上浮,打湿碎发。
柚绮惊觉茶里加了什么,抬头愕然道:“你也有这药?!”
少年从角落里拖出一个麻袋,浓烈的刺鼻气息冲得两人发晕,他扇了两下空气,匕首滑出袖子,在手中转了一圈,噗嗤扎入袋子划开。
干燥的药草保存得很好,几年了就没受潮,除了少部分落欢草还混合了好几种别的药,气味交杂覆盖,不是精通医术的人很难察觉。
这大概就是几年前将许家害到如此地步的罪魁祸首。
柚绮蹲下仔细扒拉药草,把数量最少的都挑了出来,她分不清品种,但依许篱筱所说,落欢草稀有难得,直接找占比最小的就是。
没掏两下,突然抓到一个又硬又凉的长方体,摊开一看,是用来区分买主的记录牌,一般要送的地方多,运货人怕弄混就会往口袋边上放一个刻了字的木牌,等东西到了目的地再取出来。
而这块牌子显然是忘了取或者取漏了,上面写了一个“李”字,背面刻着“山脚”。
柚绮想起街上那两人说是许家自己捡混了,后者又是常年需要买药养身的,不难猜出当时两拨人撞在一起,药袋散落最后弄混了一袋的情况。
“只是意外?”她说服不了自己,许篱筱更不会接受这个解释。
她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性——李景鸿要做的事再明确不过,如果是谋杀,那就说明许家挡了他的路,必须除之而后快。
“多谢,我先走了。”不管少年动机如何,他确实一直都在有意无意地提供线索,柚绮急着回去告诉许篱筱这一发现,没空跟他掰扯。
走到门口,她忽地想起一件事,回身问道:“许篱筱在这附近见到的面具人也是你?”
钱业不可能穿这么奇怪下山。
少年双手托腮,眼睛笑成了弯月。
“……呵。”柚绮一愣,忍不住跟着笑,“真是个坏家伙。”
转出院落没走两步,一抹柔软突然缠上脚踝,顺着转了两圈,一声咪叫得人心都要化了。
柚绮刚准备去解开栓牛的绳子,冷不丁被来路不明的猫绊住,顿时走不动道了,俯身便逗弄起来,毛茸茸的触感和乖巧的呼噜声简直太犯规了。
这只猫全身黑色,四脚白,肚子上有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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疤,不是很深,但从下巴一直贯穿到后腿,愈合时间不长,毛都没重新长出来,不知是谁家熊孩子下的黑手,想要把它开膛破肚。
它大概是饿狠了,在被伤害过的情况下还敢来找人类求助,皮毛下的身子有点发抖,是本能的害怕。
为了生存一次又一次赌其他生灵的善良,也许可能会被按在地上扒皮抽筋,但偶尔也会有好心人随手赏一点吃食,它就又能活很久了。
柚绮不小心碰到下面的伤口,它惊得汗毛倒竖,霎时弓起背竖尾龇牙,满是敌意的低吼从喉咙里发出来。
长时间营养不良,伤口恢复不好,一碰就钻心地疼。
“……”柚绮鼻子一酸,银子可以直接在系统处兑换常用物品,她换了点肉和水,变戏法般放在两片叶子上,卷起来兜好,哄道,“来,咪咪,没事的,我不会伤害你,吃点东西好不好?”
闻到食物的香气,咪咪慢慢放松下来,一步步靠近,看看面前投喂的人,小心地叼起一片肉,细嚼慢咽地吃起来。
趁它不注意,柚绮悄悄把手伸过去,摸到肚子上的伤口,再次受惊的野猫嘶叫一声,张开满是尖牙的嘴就要咬,头顶却又覆上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
“好了,好了……”
它停了下来,追着自己的尾巴转了两圈,一直如影随形的痛楚不见了,咪咪似懂非懂地歪歪头,轻唤着上前,舔了舔柚绮的手。
柚绮喂它吃完,坐着板车上街,人烟渐多。
她刚才跟0821谈判,用20积分换了一次性的愈合剂,要是旁人知道了多半要说自己滥好心,但它活得那样努力,很难不动恻隐之心。
为了抄近路,她选了一条冷清的巷子,红墙黛瓦漏着不知何时积蓄的雨水,噼里啪啦洒一地,浸透草缝,滋养绿藤。
柚绮停下车,无奈地看着身侧的小东西:“你别跟着我了,我养不了你。”
毛呼呼的小脑袋歪了歪,大眼睛瞪得溜圆,轻咪着表达自己的不理解。
“……”无法沟通的头疼让她想起了某个人,想再拿点吃的打发被前面的一声巨响打断,一个老人蹒跚地从门里摔出来,暴呵贯彻这一方天地。
“死老太婆!我说了多少次是你儿子自愿当赌资押给我的,既然输了,地契和房契也给了,那就是我的东西!你爱去哪儿去哪儿,再来就打死你!”
老妇不甘心地爬起来,枯木一样的手指拍打着掉漆的门,哭喊着“这是我的家”,千呼万唤无人应,她心灰意冷地擦去皱纹上的泪水,疤痕在树皮似的皮肤表面拉扯着,触目惊心。
她目光呆滞地路过牛车,柚绮叫道:“阿婆?阿婆?”
听见声音也没反应,她干脆下车拉住对方:“阿婆?你还认识我吗?怎么了这是?”
老妇眨眨眼,看向少女时反应慢了半拍:“……啊,是你啊姑娘,我……没事,没事……”
她慌乱地抹了把脸,不愿意暴露自己狼狈的一面。
72. 客栈
柚绮将她扶上牛车,纠结少顷把猫也拎了上去。
“阿婆,您现在住哪儿?我顺便送您回去。”她赶着牛缓缓前行,驶出巷子,人一多老妇便紧绷起来,手按在脸上,把遮疤的布捂严实。
“……你把我放在桥上就好,我的东西都在那儿。”她哑声道谢,自尊心让她把头埋得极低,白发垂落。
“刚才那人是债主吗?您儿子呢?”
“……我儿子两个月前落水死了,就是桥下的那条河,他好赌,房契和地契都输了出去,所以……”声音断断续续,仿佛难以启齿。
“……您丈夫呢?”
“死好多年了,现在只剩我一个人了,怎么过不是过。”老妇极力作出豁达的样子来,一笑却露出缺了十来颗的牙来,混浊的眼睛被风吹进沙子,溢出少许泪花。
好不容易有了一席之地的四脚花朝她靠近几步,柔软的脑袋蹭了蹭裤角,像在安慰她。
太阳快要落山了,两人一猫在凉风中安静地朝着夕阳驶去,追逐遥不可及的温暖。
柚绮将她带到桥上,小角落里堆着一个破木架子和两个包袱,垃圾一样没人理睬。
这是她谋生用的。
老妇清点着自己的东西,忽想起钱还没还,便从包袱最底下翻出来,谁知少女说什么都不肯收,还说她卖的簪子自己很喜欢,要是以后有好看的帮自己留两支,这些钱就当是预付了。
实在脱不了手,老人只得收妥,背起全部家当咧嘴道谢,她笑得很轻松,即使今晚也和往常一样不知该在哪儿落脚。
这样的寡妇在这个地方过得不比下九流好,周围的人带着有色眼镜指指点点,毫无负担地对着佝偻的老人喷洒没处使的唾沫星子,没人怜悯,没人同情,没人施救,唯二的归宿只有河边的桥洞和街边的破烂堆。
看着前面一瘸一拐的背影,柚绮叫了声“阿婆”,老妇回头,听她道:“您能帮我个忙吗?”
“怎么了姑娘?”
“我在客栈付了半个月的房费,但现在有事要出去一趟,付了的钱不能退回来,就这么空着的话想想实在是亏,而且我还有东西留在那里拿不走,您能不能帮我看着,我可以付钱给您。”
“……”老妇活了这么多年,什么心思没见过,一听便知这话里的意思,可偏偏柚绮是在以求助的名义给予自己帮助,怎么拒绝都说不过去。
她欲言又止数次,最后无奈叹道:“……姑娘,你没必要这么照顾一个陌生的老婆子,我自有我的去处。”
“可是我也是真的需要您帮忙,就当互帮互助。”
少女的眼神太过真诚,老妇拗不过她,不习惯接受别人好意的人总是十分别扭,两人又争了好一歇才在黄昏前赶到诚安客栈。
柚绮借口自己要先去跟掌柜商量一下,悄悄现付钱,叮嘱对方别说漏了嘴。
得了好处,掌柜自然有求必应,还主动叫小二送点小菜到二楼。
老妇还没住过这么好的地方,这家客栈是镇上最大最贵的,同时吃食和住房也是最好的,来过的人无不称赞。
“那您就住这儿,我先走了。”柚绮安顿好老妇,算算时间到村子该是半夜了。
“姑娘你不是有要让我看守的东西?”
“啊……”是有这么回事,正愁怎么圆过去,忽瞥见门口的一点白毛,她一拍手,把偷偷溜进来的小东西拎到老人面前,“这个,帮我养着可以吗?我带不走,也不方便。”
老人怔了一下,接过懵逼的猫儿,不解道:“姑娘怎么会想养它?这是四脚花啊,它待不住的,这一生注定要走千家,养不熟,随时都会去流浪。”
柚绮无所谓道:“没事,它要走就让它走,愿意留着的话麻烦您照顾一下,我实在没那个功夫。”
“……好吧。”老妇打开一直没动过的小包袱,一个黑漆漆毛球露了出来,再一看,竟是只全黑的猫,体型比四脚花小一点,“我在垃圾里捡到它,喂了点吃的就不走了,刚好两个小东西作个伴。”
她摸了摸黑猫的头,得到了讨好的蹭蹭。
“真乖,一路上都没乱叫。”柚绮感慨道,“否则就进不来了——对了,它有名字吗?”
“有,我的私心想让它多陪陪我,就叫‘千岁’。”
“不会犯了忌讳吗?那些皇室。”
“我这样的人还怕冲了他们?平日里不见得多关心老百姓,这会子就计较了?”
柚绮会心地笑了,戳戳四脚花的头:“倒是跟我的观点不谋而合,什么王子皇孙,干不出实事都是虚有其表——那这只就叫‘万岁’,刚好凑一对。”
万岁咪了一声,似乎听懂了她的意思。
有人敲了敲门,老妇将两只猫藏起来,打开门栓:“来了。”
来人是一个肩上披着帕子的驼背小二,手上端着两份饭菜,他笑着把东西放在桌上,用半新不旧的帕子擦了擦手。
“这是掌柜让我给二位送来的,慢用。”
声音尖细,像老鼠,听起来很烦人,他脸上满是密集的麻子和不知名的红晕,细小的眼睛始终看着地上,本就驼的背几乎弯到了脚背上。
柚绮道了谢,又跟老妇辞行,小二走后,她把再次跟上来的万岁赶回去,点点它的小鼻子:“我要走了,别跟来,不然我生气了,你乐意呢,就待在这里,跟着这个老婆婆,我应该还会回来,要是不乐意呢,就出去寻找自由,明白?”
万岁折了耳朵,委屈地呜叫着,却不再上前,听话地目送她下楼,直到再也看不见少女的背影才沮丧地垂头回屋。
解决了两件事,柚绮心情大好,刚到一楼就听见哐当一声,有什么碎了,紧接着便是掌柜的怒骂,还有一声清脆的巴掌响。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什么时候能做好哪怕一件事?啊?我看你可怜才留着你帮工,你倒好,这么报答我的?”他骂完忙转头向被砸了菜的客人赔罪,“对不住啊对不住,他就是毛手毛脚的,我让后厨重新给您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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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份,再送您一壶酒,对不住啊……”
那驼背小二挨了一巴掌,脸更红了,想来之前的红晕也是这么来的,他不甘地辩解,害怕到哆嗦:“……掌柜,是朱远撞的我,我不是……”
“闭嘴!朱远干活干得好好的,会撞你?!银子都扣到下个月了,你还不反省一下?!”
小二在一连串的骂声和客人看热闹的眼神中滚去了后院劈柴,一旁端着盘子的高瘦男人捂嘴偷笑,满脸写着小人得志。
柚绮停下脚步,转身去了后院。
劈柴的咔嚓声和涰泣声混在一起,越靠近越清晰,小二坐在柴堆后,胡乱抹着挡视线的眼泪。
“你在这儿啊,我有事找你。”
突然出现的声音将正伤心的人吓跳了起来,他慌忙擦了把脸,袖子湿了一片,站起来抱歉地鞠躬:“……不、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被欺负得多了,道歉已经是他的本能反应,在实力的绝对差异面前,只有示弱能苟延残喘。
柚绮装看不到他肿成桃子的眼睛:“是这样的,我奶奶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我想让你帮我多看顾一下,要是半个月后我还没回来,你就用这些银子帮她延期。”
她掏出一大袋银子放进他手里:“多的就当给你的报酬。”
这个重量足够包吃住一年了,就算是出远门也会在这之前回来,先不说报酬,单论把这么多钱给他的信任就让人寝食难安。
小二一个劲儿摇头,把钱塞回去:“不行不行,看护客人是应该的,房钱你给掌柜或者阿婆吧,我不能收着,会被偷的。”
套到话了。
“谁偷你的?”
“……”小二面露恐惧,缩着脖子颤声道,“……他们……其他干活的,会……”
“为什么?”
“……因为我的外貌……他们说我是一看就不老实……”
柚绮明白了:“他们排挤你?欺负你?还偷你的东西,你不敢要回来?”
句句正中心坎,小二浑身发抖,惊恐地摇头:“没有没有,他们没有欺负我,都……都对我很好……”
“嗯……”少女狡黠地眯眼,递过去一个小指大小的铜铃铛,“这个是我向一个算命的老人求来的护身符,据说可以惩罚恶人,既然不要银子,那这个送给你当作报酬。”
“……谢谢。”小二懵圈地双手接过来,铃铛很新,没有掉色也没有磨损,铃心小巧精致,一动就叮当碎响,格外悦耳。
他入了迷,再回神想还回去,一抬头人却不见了,偌大的院子只剩了他一人。
小二呆呆地吹了会儿风,珍惜地把铜铃铛塞进兜里。
黄昏下,柚绮赶着牛车出镇,系统久违地主动出声。
【宿主,你又乱送道具。】
“五十积分的小玩意儿而已,而且还是被动技能,带着恶意欺负他的人都会被自己最恐惧的幻象吓晕过去,很有意思不是吗?”期待的语气,带着不明显的恶趣味。
73. 侍童
【……】
“查一下积分余额。”
【目前任务进度为百分之三十,积分余额1610。】
果然许家的灭门跟李景鸿一干人脱不了关系,往这个方向查比正面刚省不少事。
柚绮回到村子时各家各户都已熄了灯,她蹑手蹑脚地把牛车牵到院中拴好,一回身被石像般矗立在黑暗中的人唬了一身鸡皮疙瘩,险些下意识动手。
“……”门里的人走出两步,月光照明面容,她双手抱胸,无奈地软下眉梢,“我还以为你今天不回来了,又怕出事……怎么样?见到他女儿了吗?”
赵珂在后面给她披上外套,补充道:“筱筱没等到你就不睡,回来得正好,我们今天下午也在文家的木雕里找到了几颗药丸,应该就是源头了,聊聊?”
“……这么晚了,怀着孩子还是早些睡吧。”柚绮取出斗篷穿上,“红芙不愿意再跟村子扯上关系,也罢了,明天叫上张旭和文状,我有事要说。”
这两人作为反抗永生门的盟友,且都跟老一辈交情不浅,许篱筱的事没瞒着他们,一来胜算更大,二来也多一份保障。
两人应下,赵珂想扶许篱筱进屋,后者不动,问道:“你睡哪儿?”
柚绮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问自己:“……当然和以前一样。”
说来自从到了这个世界,她唯一一次睡床还是在青楼。
“以前是睡哪儿?”
“……”柚绮飞身踏向泥墙,在她说出挽留的话前隐匿于黑夜,“我自有我的落脚处。”
山里幽静,一旦失去了人声便成了自然的主场,夜鸦啼叫,虫蛙复鸣。
次日天一亮,赵珂便把人叫齐,柚绮反倒是最后一个来的,五人围坐在桌边,张旭推开面前的茶,问道:“你昨日说去找钱业的女儿,可是打算用她来牵制永生门?”
“一开始是想过,但他们二人闹得差点恩断义绝,这个办法是行不通了。”身着斗篷的少女道,“不过我倒是发现了另一件事,对我们接下来的计划应该有帮助。”
文状坐得离张旭八丈远,他家里人听说要跟这群人聚在一起本来是不乐意的,但他下定决心不同流合污,谁也拦不住。
他插嘴道:“何事?”
柚绮瞥许篱筱一眼,缓缓将在街上遇到两个送药人的事和在许家的见闻复述了一遍:“目前还不知道是真的意外还是李景鸿故意为之,如果是后者,那许家对他来说多半是挡路石,更要小心藏着身份了。”
许篱筱脸黑了好一阵,一拳砸在桌上,满桌杯具都跳了一下,茶水摇晃洒出,她冷着眼神便起身往外走,赵珂忙拉住她。
“我知道你恨,但这样莽撞地找过去,不管是质问还是报仇都只有死路一条,还有你义父,他还在镇上没回来,要是事情败露牵连了他,你也不会心安吧?”他恳求地捏住衣袖,卑微地低声下气道,“还有咱们未出世的孩子……别冲动好不好?”
最亲近的人最清楚她的弱点在何处,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却不得不在乎身边人的安危,更何况如今还有了身孕,连自己都命都做不了主了。
这便是软肋。
柚绮清嗓道:“你不用为这事急,如果真是他所为更要多斟酌,如果他知道你是幸存者,难保不会故技重施,再来一次灭门惨案,搞清楚为什么再出手可以免去很多后顾之忧。”
“……”许篱筱低头不语,垂在身侧的手攥得死紧,骨节发白,她松开咬出血的唇,垂眸恨道,“我家断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搞错,家里人每半个月便会熬药来喝,药铺的老板和自家的工人皆是信得过的人,混在那袋药里的落欢草只会是旁人有意为之。”
她回头,表情说得上凶狠:“还有你说有个戴面具的少年住在我家,他兴许也是……”
“如果是,他就不会把线索告诉我了,而且我打听过,永生门只有首领配戴青鬼面具,除非钱业全身都能易容,否则不可能。”柚绮不是没怀疑过,但种种原因让她选择了排除这个可能性,“不过保持警惕也好,需不需要我去把他赶走,那毕竟是你的家。”
“……呵,我的家……”许篱筱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走到门口仰望檐下碎响的风铎,朝着刺眼的光伸出手又收回,“……我的家,早就没了,那只是个空房子,不是家。”
“筱筱……”赵珂心疼地扑过去从背后抱住她,用力之猛,差点把人撞出去,他闭眼大喊,“你还有我,我们有个家!等孩子出生,我们家就有三口人了!在我这里,你永远都有家!”
“……嘶——没轻没重的……”许篱筱回身推开他,不自在地别开眼,“还有人在呢,胡说什么?”
赵珂摸了两下她的肚子确认没伤着,纯朴地回头瞄表情难看得像吃了苍蝇一样的三人:“啊……怎么了?”
“……”柚绮有时候很佩服反射弧长的人,满屋子的尴尬气氛都影响不了他,也懒得搭理,“……我明白了,那里就先不管,村子这边最好揭露木雕的问题,但我不方便出面,他们不会信我。”
“知道。”文状揉了两把发疼的腿,道,“我们准备一下,分工合作吧,揭发的事就交给我们,篱筱的事还要拜托你。”
“好。”
张旭拈着胡子挑眉笑道:“你老寒腿犯了?卦象可没说这两天有雨。”
“嘁,算命小心把自己的命算进去,带着你那破卦象入土去吧!呸!”两人自小性子便不合,每凑到一起就要吵两句,其他人都已习以为常。
定下计划,各方都行动起来,只是短时间内都无法尘埃落定,李景鸿和钱业不知为何突然没了动静,柚绮连着蹲了半个月才打探到己方的会晤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怕是在筹谋着一网打尽。
雕像那边也不尽如人意,张旭和文状走访了几家村民,借着聊家长里短将人引开,赵珂潜进去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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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木雕,谁知全部都是空的,只有文家的有药丸。
柚绮得知此事后故意在李景鸿与钱业会面时打翻柜子上的同款木雕,将话题引到这上面来,果然偷听到了他们原先的计划。
文状身子一直都差,用他来当载体再合适不过,第二批得病的人也是接触过他的孱弱村民,其它雕像都是正常的,才不会轻易被抓到把柄。
他们大费周章地降下这场完美的人祸,信息差让此事最后只得不了了之,唯一的收获就是柚绮在李景鸿的床底下找到了一张被画了一个大叉的米糊纸,上面写着“许”,边缘被碳黑涂满,活像跳舞的鬼影。
如此一来,许篱筱便彻底锁定了目标,势要剿了永生门的老巢,杀了与自己有血海深仇的李景鸿。
双亲之仇,不共戴天。
所谓敌不动,我不动,永生门一连三个月都安分得不正常,柚绮怕错过关键,只抽空去镇上找诚安客栈的掌柜续了半年的房费,连老妇都没见着便又匆匆赶了回去。
长时间的安逸会让人松懈,文状逐渐恢复了往常教书的作息,只是身子愈发差,原先可以侃侃而谈两个时辰的诗文,如今讲半个时辰便要歇好一会儿。
文家的人看他看得严,少有能行动的机会。
村里人迷信,张旭一直靠算卦赚钱,他偶尔去镇上摆摊,大多数时候都在家门口插个旗子,最近便都有意无意地暗示来算命的人不该轻信永生门。
作用不大,但怀疑的种子总有一天会生根发芽,他常这样说。
眨眼盛夏便过去了,初秋还不冷,多穿一件便直出汗,许篱筱还没显怀,孕吐却是常有的事,赵珂一边给她熬易消化的肉粥,一边急得跳脚,天天丧着个脸没了干劲。
柚绮大多数时候都在外面关注敌人动向,那些婴儿的尸体果然是用来入药的,钱业时不时便会从外面带一些死婴回来。
经过一个月的跟踪,她发现这些孩子基本上是从乱葬岗捡的,还有一些是老鸨从青楼带出来给他的,前者不足月,用一半藏一半,后者刚成型,带回来便入药。
没有突破口,任务进度条便停在了百分之五十,许久没再动过。
她心事重重地倚着门,不时顺顺许篱筱的背,让她好受些,受孕激素影响,后者情绪变得阴晴不定,特别是看见赵珂哭丧一样的表情就气不打一处来,下手不比成亲前轻。
又过了好一段时间才稳定下来,性子柔和不少,赵珂反而不习惯了,被柚绮白了几眼骂“受虐狂”后嘀咕道:“筱筱对我那么温柔干嘛,我不希望她因为谁而改变。”
可惜安稳的日子没持续多久,李景鸿突然宣布司命和永生门的药神同时托梦,需要一个来年春天降生的孩子去天上做侍童,方能保大伙儿百年无忧。
村子本来就有祭祀的习俗,以前都是用猪狗牛羊来代替祭品,这乍然要活人,众人先是惊了一下,随后便开始盘这孩子是谁家的。
74. 短命
许篱筱怀孕的事早已是人尽皆知,一算时间便对上了,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大,闲言碎语传遍村子,有说这是福气的,也有说是造孽的。
而处于风口浪尖的赵家对此不做答复,李景鸿先待不住,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人都叫出来,将一个刻着“忌”字的木牌放进赵珂手中。
“小子,你家孩子有了这道神谕,我给银子怕俗气,就赐个名吧,也合规矩。”
赵珂手一翻,牌子落在脚边,他皮笑肉不笑:“那还真是受不起,一个未出世的婴孩罢了,不管是神谕还是这个名字,都没福分承受。”
李景鸿不意外他的态度,好脾气地捡起来拍掉上面的泥,拎着绳子晃了几下,和蔼道:“赵珂啊,你父母跟我也是故交,我害你做什么?这个名是我在大家的见证下求来的,司命和药神铁了心要收他,天意如此,不可倒行逆施。”
“天?什么天?凭什么不能逆?莫须有的东西而已,我说不,就不。”他冷着脸,强硬地做了个“请”的动作,“不送。”
村民们幸灾乐祸,围在附近不肯走,李景鸿更是底气十足,一指在屋内缝肚兜的许篱筱道:“她已经知道了吧,可怜见的,手都在抖,不过赵珂,你还记不记得你父母是为什么而死的,死前又曾叮嘱过你什么?”
他重新把牌子轻放进僵住的青年掌心里:“‘神明不能违抗,村规必须遵守’,孩子,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任何地方都有法则,不想连累她,就别信逆天改命那一套。”
赵珂抬头,周围的人在他收下木牌时明显松了口气,原先古怪的神情褪去,换成了和颜悦色的笑容。
他们挨个来安慰了一番愣神的青年,还有几个竖着大拇指夸他识大体,然后在谈笑风生中跟着李景鸿离开了刚才还水泄不通的赵家。
秋风卷残叶,凉透此间热血。
柚绮坐在屋顶上,垂下双腿,红黑相间的斗篷罩住瘦小的身躯。
“为什么不拒绝?”
“……”赵珂摊开手,端正清晰的字躺在光滑的木牌正中央,无故的嘲讽,“……如果我拒绝,他们会对筱筱下手。”
“嗯?”
“我父母不信司命,不听命令,某天莫名就丢了命。”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他们临死前跟我说不要一意孤行,保全自己……”
“离开村子就是,有什么难的?”
“……”赵珂苦笑,“我试过了,可这大山哪有那么容易出去,山外还是山,别说我跟文老师学了点皮毛,就是他本人也没能靠自己的本事走出去。”
他当初为了离开这里什么活儿没接过,可眼界和见识到底是一堵透明的墙,被人各种坑骗后走投无路只得回到村子。
比起外面的风雨交加,至少这里还有能遮风挡雨的旧屋,就算不见天日。
受的挫折多了,再满腔热忱的人也会失去气性,年少不知天高地厚,哪里都想闯一闯,可跌跌撞撞地爬出了舒适圈,才知道何为沧海一粟。
没有绝对后盾的人终会千疮百孔。
柚绮跳下地,推开门站在中间向犹豫不决的夫妻俩竖起三根手指:“行,我不过多干涉,那么现在你们有三个选择——一,把孩子打了,虽然结局都一样,但他少受点罪;二,生下来交给李景鸿,最大的好处是你们能见他一面;三,现在就跑,永远都不回来。”
她说完,屋子陷入了沉寂,半晌无人应。
许篱筱咬牙:“……不能走,我还没报仇。”
她自动过滤掉了前两个选项。
“许篱筱,你的孩子活不过两岁。”柚绮平静地说出了对一个母亲来说最残酷的事实。
0821总是能自动检测出格外多与永生门相关的信息,不知这孩子未来跟邪教有什么联系,竟让它主动给出了寿命的期限。
“什么?!”两人异口同声,许篱筱刚撑起来便软了身子,跌倒在赵珂怀里,惨白的脸上满是虚汗,显然是动了胎气。
她不甘地看向依旧冷漠的柚绮:“……我不信,你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我的孩子不可能这么短命……”
“不信便罢了,我已经给出了答案,如何取舍,全在你。”
她毫不留恋地走出瓦屋,一转便没了影。
“筱筱……”赵珂搂着妻子,强颜欢笑地想安慰她,但无神的眸子出卖了他的心情。
他们怎会不信异世人的话,就算主观意识抗拒,客观事实却不会改变,自欺欺人能得几时好?
许篱筱摇头,抬眸时眼中依旧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她抓紧丈夫的手,后者心有灵犀一点通,微怔后轻笑,再次抱住她。
“好,就一次,逆天而行。”
山中枫树少见,寥寥几棵红胜似火,在一片金黄中点缀深秋。
柚绮久违地回到镇上,想见一下老婆婆却被掌柜告知出去了,不在客栈内,她便让其转告阿婆自己来过,下次有空再来看她。
第二站则是以前打死也想不到会多次造访的青楼,老鸨现在对她的出现见怪不怪,收了钱便要去叫红芙。
“除了她,我还想见见莒妾。”
老鸨扭着微胖的腰上楼:“她现在还没到接客的年龄,不过你也算老顾客了,就告诉你吧,平时都是红芙在看着她,你找红芙就是。”
她往走廊后面甩了一下帕子:“喏,就在那儿呢,她最近不在状态,客人都不知道抱怨多少次了,您悠着点吧。”
柚绮走过去,没有温度的秋阳中,着红衣钗流苏的美人依旧画着妩媚的妆容,倚栏杆迎天光,风吻青丝,淡笑着如从古画里走出来的天外仙。
她失神地看着原来属于自己和同伴揽客的位置,那里现在站着几个十二三岁的女孩,正袒胸露肩地娇笑着朝楼下的过客挥手献媚,好不快活。
其中长相最美艳的更是风情万种,顾盼生辉,一颦一笑皆媚态横生,好些男人来打听她价值几何,一听还不能接客恼得直嗐气。
柚绮瞠目结舌,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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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几遍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听见问话,红芙回神看了过来,没有前几次的见面即上手,她变了很多,不再强迫自己迎合别人,比以前安静不少。
红衣美人看清来人,淡淡地笑着点头:“好久不见,是来见莒妾的吗?”
“……”柚绮将她的变化尽收眼底,走到旁边哼了声,“说吧,你们两个怎么回事,性子互换了?”
“呵呵,我只是想通了一些事,如果讨好别人也不得好死,那我不如有点骨气,换种活法。”红芙朝莒妾的背影颔首,“她自己学的,无师自通,我劝过,没用。”
正说着,莒妾回身走来,她看柚绮一眼,捂嘴轻笑:“欸,这位客人好生眼熟,是来找红芙姐姐的?”
“……嗯。”有点不自在。
女孩手搭上她的肩,抛了个媚眼:“客人真是好眼光,红芙姐姐可是我们的头牌,不过能得到她的青睐,您定是比别的爷特殊。”
这调子简直跟当初的红芙如出一辙。
柚绮打了个激灵,想起她还没正经接过客,便道:“你想离开这里吗?在无法挽回前,我可以帮你。”
莒妾嗤笑一声,再抬眼时已没了媚色,只剩嘲讽和不屑:“我说呢,那天就跟踪了钱业一路,我还当也是个人贩子,没想到竟是个呆子。”
语气太欠了,柚绮无视了她的恶意:“既然你知道我,那就不绕弯子了,我听说你曾被许家的工人收养,如果许家还有幸存者,你可愿意跟我去见见?”
“可别了,收养我的也不是什么好人,或者说在我的记忆里,每次带我走的人都一样恶心。”她笑得娇羞,与说的话完全不符,“瞧瞧这些年过的,还不如这里舒坦。”
红芙想摸她的头,却抚了满手冰凉的珠簪,她收回手:“……莒妾,这里没那么好,能摆脱这个身份就尽早摆脱吧,免得某天身不由己。”
柚绮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女孩乖巧地听完这番话后明显慌了一瞬,她似乎很在乎红芙对自己的看法。
这两人……关系竟一日千里了?
“……我不……”莒妾倔强地低头躲开视线,赌气般提起裙子下了楼,“……我自有分寸。”
红芙看着她的背影,问道:“钱业最近怎么样?”
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那个男人,柚绮如实把最近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只省去了天道和药神的部分。
她冷笑:“果然还是不务正业,尽干些坑蒙拐骗的下作勾当,以前就为了司命到处忽悠人,连家里也顾不上,现在还是这样,一点长进都没有。”
早在柚绮把那个钱袋子拿给她看时,红芙就知道自己的身份瞒不住了,干脆开诚布公,洒脱不少。
“以前又是为了什么?”
“还能是什么,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有用点,不被人轻视。”她轻蔑地笑了,“当一个普通人尝到了权力的滋味,旁的一切自然都不重要了。”
75. 改变
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力还能保持初心的人屈指可数,很多人都以为自己是例外,实际上一点甜头就能冲昏头脑,做出追悔莫及的事。
柚绮在回村子前去了一趟许家,那里一切都收拾得很妥帖,洋溢着活人的气息,实际上却再次人去楼空,里里外外都找不到人影。
她略微遗憾地离开院子,巷内某个角落无声地转出半边身子,面具后的星眸倒映着少女远去的背影,睫羽一颤,身形隐没。
李景鸿给赵家赐了名后整个人都正常了,除了维护村子秩序就是组织着大家开垦荒地,钱业出去找死婴的次数也骤减,小动作少了许多。
表面上一片风平浪静,但村民们逐渐接受了永生门的存在,对于村里时不时便来一些穿黑斗篷的人全然不在意,更有甚者上前去打招呼的。
而这群邪教的规模也在扩大,不知是哪些人选择了加入。
村子偶尔会出现一些诡异的小事,都被永生门迅速出面解决,柚绮干扰了一部分,只是敌众我寡,到底防不胜防,系统禁止她杀人,拖慢了任务进程。
这样的情况一直延续到了许篱筱生产结束,孩子出生的当天便有人来问候了,被赵珂打了出去。
这些人在她十月怀胎期间便各种打听情况,孩子一落地闻着味就来了,张旭和文状带头指责这种行为,抵死不让。
赵珂和许篱筱寸步不离地守着儿子,李景鸿又不能直接动手,再加上嘴上说“自己解决”的柚绮跑去他们老巢砸了一通,伤了对方元气,他终于松口可以再等等,延期到明年。
“明年……呵,我说了他活不过两岁。”柚绮拎起一头栽进碗里的赵儿,嫌弃地擦掉他糊了一脸的白面,“生下来了又怎么样,养得大?”
许篱筱穿着腹围,笑着把自己包的包子拿给赵珂看,后者宠溺地抹去她脸上的面粉,哄道:“我来吧,你歇着。”
“我哪那么娇贵,都生完几个月了。”不服气似的。
男人放下手里的菜,刮了下她的鼻子:“在我这里你永远都是矜贵的大小姐。”
“……”看着两人旁若无人地你侬我侬,自己却还在当免费的保姆,柚绮气不打一处来,一转头对上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顿时怒火冲天。
她单手抓起趴在旁边一无所知的婴孩,举到夫妻俩面前,笑得吓人:“我说,这是你们孩子还是我孩子?敢不敢再不上心点,信不信我直接给你们丢出去?”
软乎乎的孩子不知事地咿咿呀呀叫唤,不满般在空中蹬了两下腿,发现挣不下来,便眨着黑漆漆的眼睛卖萌。
赵珂嘻嘻地笑:“我儿子长得就是好看。”
“哼,也不看是谁生的。”
两人完全不在怕的。
“……你们!!”柚绮气得把孩子往洒满面粉的桌上一扔,任他玩得满身白,转身就走,“替你们操心真是折寿!”
“别担心,我们心里有数。”许篱筱笑道,“你答应了帮他取名,可想好了?”
“没有!”气还没消。
“没事,不急,还有一年呢。”赵珂点着儿子的头,几个月大的孩子支撑不住,一点便仰倒在了脏兮兮的桌上,没良心的爹哈哈大笑,被妻子狠拍了一巴掌。
“……没心没肺的。”这孩子情况特殊,被搅和得连满月宴都没办成,估计一周岁的时候也差不多,柚绮踏出门,“我出去一趟。”
“晚上回来吃饭吗?我包了包子。”许篱筱笑道。
“……”不知从何时起,这里好像也成了她的家,这些在柚绮眼中跟纸片人没区别的壳子也逐渐有了血肉之躯,让她割舍不下,“……嗯,回。”
她回头,赵珂在桌边逗得儿子咯咯笑,许篱筱手上动作不停,目光温柔地看着他们闹,如每一个普通的家庭那样其乐融融,岁月静好。
可惜,这样的日子不多了。
柚绮离开村子,去了镇上。
她已经很久没去过了,再次到这里来各处都已大变样,到诚安客栈时一人看见她,立马兴冲冲地跑出来,是那小二。
他眼中闪着兴奋的光,喋喋不休地道着谢,说护身符真的管用,那些人都不欺负自己了,还说上次没见着她,拖了这么久才有机会表达谢意。
柚绮一笑而过,问道:“那我交给你的事呢?我奶奶还好吗?”
“啊……”小二一愣,才想起来般不安地挠挠头,“阿婆两个月前就退房走了,她让我转告你——承蒙照顾,但她年岁已高,既然了无牵挂了,就想在最后的时间里四处看看,你太久没回来,留在她那里的东西也一起带走了,她说如果自己没死外面的话还会回来……”
此话一出,他忙捂住嘴,连连道歉。
“……”柚绮怔住了,呆了良久后轻眨眼,“……啊,好,我知道了。”
“欸,姑娘是你啊!”在店里巡视的掌柜看见两人聊天,也走了过来,他拿出一袋银子递过去,“你奶奶提前离开了,我也拦不住,这是多的房费,你看……”
“不用了,您留着吧,如果她回来就用这些钱垫付。”
掌柜笑眯眯地连声应下,一脚踹在小二屁股上:“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帮忙,下个月银子也不想要了?!”
看来又扣到下个月了。
小二点头哈腰,连滚带爬地去了后院,柚绮意外地打量掌柜一番,确认铃铛没反应后道:“冒昧问一下,我看您一直都不太满意他,为什么还留着帮工?银子扣完了没钱过活,他怎么也不走?”
“我不留着就没人要了,扣了他的钱,吃住都是我给的。”掌柜心累地摆手,“这孩子到哪儿都被欺负,也是可怜。”
“他常犯错吗?”
“这倒没有,但钱不敢给他,那些人……”意识到多嘴了,掌柜敷衍一笑,借口还有事要忙,匆匆回了店。
“……”还挺意外,竟不是奸商。
柚绮看看匾额上的“诚安”二字,绕了几条巷子停在了青楼门口。
这里比之前冷清了不少,只有少数几人在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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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连老鸨都不在,一问才知道是头牌近一个月来打死不肯接客,还有好几个男人来替她赎身,说要娶她,闹得门庭冷落,几天招不到一个客人。
她畅通无阻地上了二楼,恰好撞见老鸨被赶出房间,后者气急败坏地对着门一通骂,下楼时看都不看来人一眼,骂骂咧咧地走了。
柚绮推开没锁的门,吱呀声响,一个东西咻地迎面砸来,她一惊,侧身躲过,陶瓷杯砸在走廊上,摔了个粉碎。
“滚出去!带着你那套说辞死远点!别脏了我的地!!”里面的人怒骂不已。
“……红芙。”
“……”安静过后,慌乱的脚步声响起,红芙一掀帘子,惊喜地笑了,“是你!我还以为是那个掉钱眼里的,没伤着吧?快进来!”
“……”房间简陋了许多,少了浮夸的装饰,熏香也没点,她看着仅戴了自己送的金玉簪且只画了淡妆的美人,接过茶水,“听说你不接客了,还有人想娶你?”
“呵,接客干嘛,反反复复就那几个,我都腻了,还娶我,想得美。”
见她还有心思开玩笑,柚绮放心了些,又问:“莒妾呢?”
“她啊,自从出了这事就一直待在自己房里,也好,不用抛头露面。”红芙笑道,“要是在十四岁前这里就垮了,对她来说算件好事。”
“你真不打算嫁人?实在不行我替你赎身,跟我走吧。”不知第几次劝她了。
“不了,要是哪天要赶我出去再说吧,别看现在这样,她们可还离不开我,再不济还有别的姐妹,至于嫁人……色衰爱弛,哪有长情的。”
“……也好,我最近忙,你自己多小心。”柚绮喝了口茶,稀奇地端详稳重得与此前判若两人的头牌,打趣道,“还真有点不习惯,都有点不像你了,还是说现在的才是你?”
红芙垂眸轻笑,将发丝拢到耳后:“是啊……这才是我。”
风携碎光落在她肩头,粉红裙摆微扬,她打碎了曾经的伪装,捡起一地残片,笨拙地拼凑理想中的自己。
再好不过了。
本想再去别的地方看看,但答应了许篱筱要回去,柚绮便提前返程,赶在晚饭时间到了村子。
三人坐在一起,桌上是家常便饭,还有今天新包的小笼包,许篱筱把赵儿放在摇篮里,笑着招呼两人趁热吃。
女人成亲生子后总会大变样,少了随心所欲,多了鸡毛蒜皮,柚绮记得她最开始无所顾忌、桀骜不驯的样子,但很明显现在为人妻、为人母的她已经做不到了。
时过境迁,沧海桑田。
少女吃着热乎乎的肉包,有些食不知味,夫妻俩问她是不是又出事了,被她搪塞了过去。
晚上众人睡下,柚绮因失眠而守在了院中,夜风凉飕飕的,灌入斗篷,流过脖子,让人不自觉又清醒了几分。
她心神不宁地看着亮如白日的月亮,恍惚间头顶一阵窸窣,一回头黑影窜过门窗,抱起摇篮里熟睡的婴儿就冲进了树林,丝毫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76. 抓周
柚绮暗骂一声,朝着对方逃跑的方向就追了过去,一路冯虚御风,距离渐短,那人却没有加速,目标明确地往着一个方向去。
在林子深处停下时两人之间仅一米之隔,平稳无颠簸的赶路没吵醒深度睡眠中的孩子,华光洒在少年脚下的大坑里,潮湿的土壤泛着细白。
是他之前挖坟的位置,过了这么久竟还在……
不,应该是刚挖的。
“……你想干什么?乖,这不是你该玩的。”柚绮怕激怒了他,心里再不可思议也只能装出温和的样子哄着,伸出手小心靠近,“乖,把孩子给我,听话。”
“……”少年后退一步,抱着孩子的手往旁边伸了伸,大有松开的趋势,大坑足有两三米深,从这个高度摔下去,成年人也吃不消,更何况几个月大的婴儿。
黑斗篷笼罩着躯体,青鬼面具遮掩面容,终于在此刻彻底成了恶魔的象征。
他要活埋这个孩子!
柚绮心惊,她本以为少年跟永生门不是一边的,但现在他们要做的事却无端重合了,一个这么小的婴儿根本不可能得罪他,怎么想都只能得到一个结论——他要用这个孩子来惩罚某人。
“不……你听我说,他还小,冤有头债有主,你跟谁有仇就去找谁,还给我好不好?”间距不足半米,她紧张得屏住呼吸,慢慢往前挪,生怕多余的声音刺激到这个疯子。
差一点,就差一点,马上就能……
少年停了一下,似乎理解了她的话,认真地点点头。
还没来得及高兴,他突然手一翻,襁褓中的孩子刹那坠落,土坑如一张黑漆漆的大嘴,瞬间吞噬婴孩。
“草!!”电流在脑中炸开,柚绮忍不住大骂,几乎同时跳了下去,在孩子落地的前一瞬砰咚跪地接住,膝盖痛到麻木,手上的温暖却让她猛松口气,一时间浑身发软。
被惊醒的孩子哇哇大哭,响亮的声音贯彻树林,栖息的鸟雀扑棱着翅膀飞远。
地面上的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一大一小两人,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铲子,但他暂停了般站在边缘,没事动手的意思。
柚绮抱紧孩子,恶狠狠地瞪着上面的人,恨自己曾经信过他的无辜,如有下次见面,她一定要亲手刨开这疯子的胸膛,把那颗心脏挖出来看看到底是红是黑。
“赵儿!赵儿!赵儿!!”撕心裂肺的呼唤掺杂着哭腔,声声歇斯底里,男女参半。
声音迅速靠近,仿佛知道他们的位置所在,少年愣了愣,转身一踏,眨眼便消失在了视野里。
柚绮忙大声应道:“许篱筱!赵珂!听得见吗?!我和赵儿都在坑里!!听得见吗!!”
脚步声停在了头顶上,哭成了泪人的许篱筱趴在地上,看见完好无损的两人时眼泪更是簌簌地掉,赵珂找来绳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坑底的人拉出来。
柚绮看着抱着儿子抽泣的妇人,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赵珂脸色难看,想是也急坏了,一听罪魁祸首是个戴面具的,对永生门的憎恨顿时呈指数增长,溢满大脑,控制理智。
“今后要更加注意,他们的目标很明显了,动不了大的就把黑手伸向了小的,用最大的恶意揣测这些人都不为过。”
许篱筱搂着止住哭泣的婴儿,心有余悸地闭眼点头,赵珂应下,把妻儿带回家哄睡下,关上门转向等在门口的异世人,眼神狠如高山之上的孤狼。
“我想跟你做个交易。”
不知是不是已经打草惊蛇了,此事过后李景鸿等人没再对幼儿下手,赵儿一天天长大,转眼便一周岁了。
生辰那天赵珂没有宴请全村,只有许枫、张旭和文状来道贺,连文家的其他人都为了避嫌拒绝了邀请。
在他们看来,这孩子迟早是一具尸体,给一个死人贺生辰简直是见了鬼了。
即使只凑足了一桌人,许篱筱依然很高兴,一整天都在招呼客人吃好喝好,许枫很是感慨,说自己这义女真是女大十八变,嫁人后变贤惠了不少。
饭前的抓周算是一件大事,各式各样的东西摆满小寿星的四周,有文房四宝,有弓箭镰刀,还有金银玉饰。
这些并不能决定他日后成为什么样的人,但仪式不能少,老一辈更是对此事的重要性深信不疑。
现代有些人家也保持着这种习俗,柚绮小时候没有,但她的弟弟有。
她至今记得懵懂的弟弟抓起一只毛笔时父母脸上欣慰而兴奋的笑容,自己站在旁边看着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头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外人”。
赵祭在地上四处爬,摆放整齐的小玩意儿被扫得乱七八糟,他无头苍蝇般乱闯,对手旁的东西均视而不见。
突然有个反光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胖乎乎的小手一把抓起来就往嘴里放,被娘轻拍了下头,拦了下来。
柚绮接过来一看,发现是自己送的生日礼物,本来是放在孩子兜里的,不知什么时候掉出来了。
那是她花1500积分在系统那儿换的银色连环扣,可以自动形成保护罩,一共五个环扣,每一个圈只有婴儿拳头大小,分别承载20%的防御力,当攻击威力超过总防御上限,这个道具就废了。
但这个世界目前还没出现过能让它报废的力量,从某个角度来说算是无次数限制的宝贝。
“……抓个这玩意儿算什么?”柚绮晃了几下银环,叮叮当当的声音引得刚学会站立的赵儿垫脚去抢,因为重心不稳一屁股坐了下去,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啊啊”直叫。
许篱筱玩笑道:“说不定他以后也跟你一样能得到天道的青睐呢。”
“谁知道呢,先熬过命劫再说吧。”小孩终于拿到银环,又往嘴里塞,她啧了声,一把扯出来,捏了捏软乎乎的脸,“不许吃,怎么什么都乱吃?嗯?”
张旭道:“说起命劫,你们可有对策了?”
赵珂摇头:“还没有,只能先看他们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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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再不济就跑吧,去镇上,去京城,去边疆,哪里都行。”
文状一拍大腿,认同道:“说得好!京城就是个好地方啊,以后赵儿要想科考什么的都方便!”
“呵,都一把年纪了还没放弃呢,这么坚持怎么不见你自己去考?”张旭冷嘲热讽。
“少说风凉话,我迟早要去京城的,到时候中了功名,你别眼热!”
“呵呵,那我拭目以待。”
两人又掰扯上了,柚绮无奈地摇头,抬眼去看赵珂,后者抱起儿子转圈圈,逗得妻子掩唇轻笑。
他是那样的若无其事,就好像自己从未提出过那个损人不利己的交易,两人都很清楚,交易生效的那天,不远了。
赵儿很喜欢柚绮这个姐姐,即使她来的次数并不多,但每次出现,身边必会多出一个小团子,明明路都走不稳,却会蹒跚着跟在她后面,一不注意就摔个脸着地。
这种时候他就会放声大哭,逼得柚绮不得不手动静音,好在人小好哄,见姐姐终于理自己了,立马收声伸出手,含糊不清地喊“抱”。
对于少女提出的“管好你们家小型炸弹”的诉求,许篱筱却笑吟吟地摊手道:“那是你的小跟班,我可管不住。”
赵珂一个劲儿附和,把儿子扔给保姆就跑去跟爱人腻歪,剩下院子里的两人大眼瞪小眼。
柚绮不是没厌烦过这种日子,为了逃避带孩子的日常,她经常在外关注敌人动向,即使始终没什么收获,偶尔回来就把小麻烦往空箱子里一放,一出声就手动闭麦。
春转夏而至秋,四季轮回,嫩绿化枯黄。
这样的日子没持续多久,桂花飘香时节,李景鸿和钱业终于定下计划,蠢蠢欲动。
柚绮照常监视他们的行动,本以为今天也没什么收获,刚想走便听见李景鸿道:“东西都准备好了吧,这次的灾难一定要够大,蒋家要是配合得好,以后还可以合作,反正都是要死了的人,到时候把尸体一烧,有替死鬼在,赖不到我们头上。”
钱业答道:“他们也是信鬼神的人,一吓就什么都答应了,到时候只要引导一个人把尸体带回来再去报官,牺牲他一个,我们的计划就可以开始了。”
“后天吧,差不多该开始了,这段时间一直没找到对许篱筱儿子下手的机会,也可以一并施行。”
“……李兄,神明当真说姓许的都是祸源?镇上那家不是已经灭门了吗?许枫一家难道也……”
“不能冒险,反正要死的不止一个,多他们一家又何妨?只要是跟许家有关的,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终于还是来了……柚绮没有太多意外,或者说,她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屋里的两人没了声,应该是定好了,她拉下兜帽,回身奔向赵家。
此后的事没有太多悬念,蒋家人的尸体在第三天被带回来,只是不知为何没有按计划烧掉而是不翼而飞,之后便是村民报官无门反被杀。
77. 离开
对于村里断断续续的诡异事件,柚绮在收到系统“有此一劫”的提示后不打算再做无用功,但许篱筱和赵珂却拼了命地去阻止悲剧发生,怎么说也说不通,为此两方还吵过好几次。
他们知道既定的结局没有人能改变,但如果什么都不做,只是坐以待毙的话这辈子都不会安心,而结局并不出乎意料。
在村子出现大量死人的那天,许姓人家死得只剩许水淼和许篱筱两人了,他们找到许枫时,后者正阖着眼平静地躺在床上,像睡着了,却生气全无。
甚至没有时间悲伤,许篱筱和赵珂很久前就做好了决定,将赵祭托付给异世人,并肩走向早就为他们挖好的坟墓。
柚绮淡然地看着夫妻俩走出几十米远,赵珂突然停下,一掌打晕毫不设防的身边人,把成亲那天柚绮送的护身符从腰带里取出来,塞进她的衣襟里。
“决定好了?”
“嗯,她能悄悄把保命的东西留给我,我又有什么理由不护她到底。”赵珂抱起妻子交给少女,“带她走吧,必须要牺牲的只有我一人。”
柚绮接过昏迷的人,很轻,不知瘦了多少:“李景鸿凭什么答应你放过她?你不觉得自己有点想当然了吗?”
“所以我要跟你做交易,你需要同盟完成自己的任务,我也想让她活下去,只要有你护着她,李景鸿就不得不答应以我一人之命结束整场悲剧,他别无选择。”
“……你可以把护身符带在身上的。”
“不用了。”赵珂背光扬起洒脱的笑,朝着凄凄哭声迈出步伐,“如果一个都不死,他们才是真的不会甘心,总要有人来平息怒火。
“而那个人,一定是我,也只能是我。”
秋叶枯卷,沙沙作响,柚绮抱着人转身踏上与飞蛾扑火的男人相反的路,赵祭茫然地回头看看爹离开的方向,在阵阵哀鸣中抓着阿姐的衣服跌跌撞撞地逃在窄小的黄土路上。
从白日到黑夜,山里到山外,树林到竹林,再到坎坷的陡坡,走进另一座大山。
孩子年幼,没一会儿便走不动了,少女把他绑起来背在背上,借着道具的功效透支体力,等赶到山中竹屋时,她已双目失神,手臂打颤,感觉不到腿的存在了,殷红的唇咬出了血珠,能走到终点全凭毅力。
这里坡多路乱,少有人迹,走过的地方全被杂草覆盖,一回头了无痕迹。
越往里去,枝叶越繁盛,一路拨开百米远的枝丫才能走到实处,不知有多少人望而却步,以为里面再没路了。
也正因如此,柚绮一开始就定好了将此处作为隐居之地,她走过仅允许一人通行的狭道,星月降辉,落在宽敞的院落中,清池波光粼粼,清澈透亮的水从边上的竹筒里流出,缓缓注入水池,循环往复。
听见人声,屋子里的人赶紧迎出来,将趴在背上熟睡的赵祭抱了下来,带着她们进屋。
许篱筱这些天太过操劳,一下午未醒,安顿好母子二人后,张旭关好门,走到正堂挑燃烛火,红光映面。
“……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赵珂那小子……”张旭递了杯清水给还没缓过来的人,“今后离了那儿便重新生活吧,别去趟浑水了……你们都是。”
柚绮接过来喝了一口,湿润干涩的唇和喉咙,眼神恢复了一丝清明,只是嗓子还哑:“……死的那个蒋家人我见过,下山买药的时候偶然撞见,那时候就昏迷着,怪不得成了弃子。”
“……”见她还是不肯放弃,张旭反而不解,“你不是天道使者吗?真要做什么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怎么还会出现今天这样的局面?”
柚绮看他一眼,捧着手中冰凉的水杯,垂眸不语。
在这里待的时间长了就会发现很多限制,不管是直接干扰世界发展的既定轨迹还是用大量积分和道具改变普通人的命运都是不可取的。
能送出去的道具都不会对世界造成不可逆的损伤,但当她想把赵珂一起保下时,系统却发出一连串严厉的警告,差点把宿主脑子炸掉。
“你不也自称能算天命,可能逆天改命?”她抿着水,无神地轻声道,“天意不可违背,否则必承其怒。”
“呵,顺了天意就好过了?赵珂的死也是顺的天意,不见得结局有多称心。”他取出一个用手帕包起来的东西扔在桌上,发出哐当的声音,“他父母留下来的木头,一直埋在树下,他前段时间挖出来,天天揣在身上塑形,昨天刚做好,求我一起带走,交给篱筱。”
柚绮打开细长形状的粉色手帕,露出里面实心的木雕簪子,簪头是一朵栩栩如生的芍药花,各处都打磨得光滑细腻,可见雕刻之人的用心。
不值钱,但总有人懂它的价值。
“……”她把东西重新包起来,应道,“那等她醒了你给她吧。”
张旭皱起眉:“真给?万一刺激到她,做出过激的事来……”
“她儿子不还在吗?只要还有软肋,她就不会去找死。”没有任何情绪,近乎无情。
听见这话,男人噎了须臾,摇头叹气,恨道:“有时候我真觉得他们不该信你,从遇到你的那天起就该划清界限,各走各的路,或许就不会有今日的灾祸。”
柚绮嗯了声,不做答复,只是盯着跳跃的火焰走神,连对方是何时离开的都不知道,直到回过神来,堂内只剩了自己一人,那根木簪还躺在桌上,粉嫩的帕子晕染橘红。
她不想对张旭多解释什么,但至少这些事从头到尾自己都问心无愧。
她只是个想回家的普通人,尽己所能地在既定的结局里打捞起部分溺亡的灵魂已是仁至义尽,至于更多的,她无能为力。
次日天还没亮,柚绮便下了山,一路打听到蒋家,可惜跟案子有关的人都被送走了,留下的都是不知情的无辜之人。
兜兜转转仍是一无所获,下午回到山里时就听说许篱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拿着那根簪子整日以泪洗面,赵祭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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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旭哄着在院子里挖泥巴,后者两边都走不开,愁得像一天老了十岁。
见柚绮终于回来了,便把她拉到房间门口道:“你说的要给遗物,本来还没反应,一看见簪子就疯魔了,你造的孽,自己解决吧。”
他丢下这句话便挥袖看孩子去了,柚绮摸着门,听不见里面的动静,她轻敲两下:“……许篱筱,听得见吗?”
那边静了两秒,咚的一声,有什么撞在了门上,紧接着便是摩擦声,房里的人应该是靠着门坐了下来。
确认她能听到,柚绮酝酿了一下,蹲下身对着门道:“我知道你恨,但赵祭还在,你这样磋磨自己,他怎么办?再者,如果你真不甘心,那也要养精蓄锐才能去找李景鸿和钱业报父母和赵珂的仇,折磨自己反而如了他们的意,如果你信得过我就先韬光养晦,再谈以后。”
她赌张旭是否定了报仇的想法才把人逼成了这样,毕竟许篱筱连昨天去赴死都是打算同归于尽的。
那边又安静了好久,柚绮心狂跳,就在她怀疑出事了想强行破门时,对方终于有了回应,气若游丝:“……真的吗……我还可以报仇吗?”
她半辈子都为了一个“仇”字而活,如果连这点精神支柱都要被夺走,那她可能早在许家被灭门时就已经自尽了。
要不是后来有了赵珂和赵祭,按许篱筱的性子不管成功与否大概都会燃尽自身,重创永生门。
有了软肋的她做起事来总是犹豫不决,怕牵连重要的人,可也就是因为有可化作盔甲的软肋,她昨日才能笑着奔赴黄泉,而非到死都怨恨难消。
但软肋有二,现在已失其一,唯有攥紧这唯一一根风筝线,才能保证她不乱来。
“当然,我何时骗过你?”
话音刚落,门吱呀开了,许篱筱满脸泪痕,披头散发,憔悴地站在门里,形如疯女,她眼中似冰河碎裂,冬泉汹涌,只是站在那里便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压在她单薄的身子上,随时会垮掉。
滴滴答答的声音砸在地上,一低头,握着木簪的手鲜血淋漓,染尽悲凉。
柚绮一时说不出话来,怔怔地看着她,想扶一把又不知该从何下手,怕一碰就碎。
“许——”声音戛然而止,风过脸颊,许篱筱猛扑过去狠狠地抱住她,猝不及防地失声痛哭,她把头埋在少女的肩颈里,滚烫的液体打湿斗篷。
灼热的温度落在皮肤上痛得快要贯穿心脏,柚绮愣了一瞬,抬手轻拍她的背,一下又一下,她搂着几乎瘦成骨架的人,没来由的心中刺痛。
在规则的限制下,她没法承诺更多。
张旭一直守在门口偷听情况,赵祭甩着小短腿跑过来,天真无邪地笑着伸出满是稀泥的手,把刚摘的小花拿给低落的舅爷看。
舅爷摸摸他的头,抱住懵懂的小人儿,什么也没说。
清泉流过崎岖的山冈,深一脚浅一脚的路最是难走。
可那也得走啊。
78. 自由
他们走后的当天李景鸿便带着大部分还活着的人离开了山脚到山上白手起家,只有少数恋家的留了下来。
文状的病一直没好透,之前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去镇上看大夫还被一个庸医给忽悠了,病没治好,钱却花了,一气之下躺了好几天。
他知道几人隐居的地方,上山后尽管身子骨不行,还是常咬牙跨越整座山来看她们,每每说起现状,他都感慨要不是放不下家里,自己也搬过来一起远离世俗。
张旭的女儿半年前就嫁了人,是村里的老实小伙儿,他不放心,便偶尔回去看看,谎称自己在镇上找到了赚钱的法子要长住,骗过了李景鸿一干人。
许篱筱住下来后时不时便坐在窗边看着远方的飞鸟发呆,日渐清瘦,饭也吃得少,长此以往竟病了好几场,全靠赵祭趴在床边喊“娘”撑过去的。
此后三年里虽病有所好转,但咳疾却成了后遗症,憔悴之色怎么也遮不住,报仇的机会却迟迟没有到来。
她有空便教儿子识字背诗,力不从心了就请文状和柚绮替自己教导,但前者来的次数到底有限,后者也忙着外面的事,几天回来一次,于是费心最多的还是张旭。
有时候风和日丽,许篱筱就会打理一下院子里的花,做做女红,请张旭拿去镇上卖钱补贴家用。
她坐在院中晒太阳,四岁的赵祭撒娇要娘抱,许篱筱温柔地将儿子抱在怀里,孩童摸着母亲常年单一的芍药花头饰笑,没一会儿就被放了下来。
他惶惶不安地拉着娘被汗水打湿的衣袖,不知道为什么以前能抱着自己到处跑的娘现在脸色会惨白得像功课用的纸,气息紊乱得人心慌。
柚绮摘了几朵开得正好的菊花晒干想泡茶,回身便看见这样一幕,隐隐感觉有什么一直担心的事要发生了。
“……许篱筱,你的仇还没报。”
这三年她发现李景鸿等人在商量用泡了药的罐子给将死之人续命,便偷了些成品回来和张旭一起研究成分,最后在系统那儿换了一个效果相似但无后遗症的道具,以备不时之需。
可惜的是许篱筱这种情况不能用,她的身体状况也始终不能支撑她去报仇雪恨,一直拖到现在成了痴心妄想。
她喘匀了气,笑道:“……我明白——柚绮,你说如果我至死都没能替他们报仇,下去后他们会不会怪我?”
“……不会。”
“……真好。”许篱筱躺在椅子上望着蓝天残云,疲惫地闭上眼,现在的她已经看不出曾经如同天仙般惊艳的影子了,一样的粗布麻衣穿在她身子,此刻已然褪去光芒,黯淡得泯然众人。
赵祭趴在她腿上,不笑也不闹,好像也感觉到不详的东西在逐渐靠近,他死死地抓着娘的手指,脸贴了上去。
柚绮放下手中的东西,走过去替她撩开遮眼的发丝,轻声道:“回屋睡吧,这里风大。”
椅子上的人眼睫颤了颤,胸口微弱地起伏着,她半睁开眼,扯出一个笑:“好,不过我房间的柜子里有个盒子,我想看看,你能帮我拿过来吗,顺便——”
许篱筱摸摸祭儿的头,带着些许不舍:“你带他进屋去吧,我想休息一会儿。”
语调有点抖,说话很费劲,气总喘不上来。
“……好。”
柚绮牵着赵祭回屋,后者有点不乐意,但娘都这么说了,他不敢不听话。
刚踏入门槛,身后的人陡然出声:“柚绮……你会阻止他们吗?像我们计划的那样。”
轻如气音。
她没直接说“替我们报仇”,因为她知道自己不能把这些压力强加在一个无辜人身上,就像对方这么多年来从未忘记过她是“许篱筱”。
“……会的,说到做到。”
外面的人没了声音,只有椅子在阳光中吱呀摇晃,替她诉说着心安的喜悦。
把赵祭交给张旭后,柚绮去房间翻出那个木盒子,很普通,一点花纹都没有,她见过好几次许篱筱对着它走神,一下就认出来了。
她回到院子,椅子上的人睡着了,风溜过树缝,密集的枯叶相互碰撞摩挲,开了满院的各色菊花散发着清香,在秋日的凉意和午后的温柔里雀跃摇曳。
柚绮在紧闭双眼却面带微笑的人旁失神地站了会儿,一朵晒干了的菊花飘过,落在了沉眠之人手边。
她打开盒子,把那块用碳写了名字的锦缎放进许篱筱手中,后者鬓边缕缕白发飞扬,如到了天命之年,而过了秋天她也不过才二十四岁。
人间百态,不过悲欢离合。
张旭躲在房里拒绝了同行的提议,柚绮便亲手将她葬在了赵珂被挫骨扬灰的山崖下,把芍药簪和锦缎一同埋下,立了个有两个名字的碑。
深秋正好,墓前菊花盛放,残黄堆积。
她牵着频频回头的赵祭往家的方向走,软乎乎的小手紧紧攥着唯一的温暖。
“阿姐,娘不跟我们回去吗?”
“嗯。”
“娘为什么要在土里睡觉?”
“下面有她爱的人。”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你长大的时候。”
一大一小被天地一色的金黄吞没,身后于孤坟中长眠的不止一人。
这里是他们的终点站,而她会带着所有人的期许,走回来时的路。
风更大了,卷起满地黄花,承载着不知名的灵魂,奔向再无束缚的自由。
柚绮回去后把赵祭交给了一夜白头的张旭,折身离开了深山,她想去镇上看看,那是自己又几年没再涉足的地方,而那里还有在等她的人。
清平镇说不上有什么变化,也许来往的人不尽相同,但凡世烟火不过如此,过客匆匆,谁也不曾记得谁的痛苦。
她路过诚安客栈,里面没有一个客人,都是干活的在收拾东西,连门口的匾额都拆了下来。
满脸麻子的驼背小二见她进来,忙笑道:“好久不见了姑娘,不过这里马上就拆了,怕是不能招待你了。”
柚绮恍惚地看着几乎搬空的客栈,门庭若市的景象仿佛还是昨日:“……我奶奶有回来吗?”
“没,但我听说半年前有个老婆婆为了房产的问题跟一家人起了争执,被打成了重伤,后来就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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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了,听描述像,不知道是不是她。”小二担忧道,“我知道时这件事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不然还能去帮一把。”
“……这样啊。”她迟钝地点点头,面无表情道,“掌柜呢?”
“掌柜昨天就走了,他说这里干不下去,想回老家。”小二指指背上的包袱,苦笑道,“他走之前还把我这些年扣的银子全部给我了,我……”
柚绮听不进去了,脑子一片空白,摆手辞行后出门一抬头便看见不远处不知何时落座了一家大了两倍的平德客栈,装潢豪华得跟小镇都不是一个画风,不知是哪位贵人投的资。
她绕过水泄不通的街市,熟练地来到红香苑,这里恢复了往常的热闹,生意红火,还没进去,迎面走来一个衣着朴素的女人。
刚觉得眼熟,那人盯着她看了几秒,惊喜地“啊”了一声,没了妖艳的妆容和服饰,柚绮险些没认出来。
“……红芙?”满是不可思议。
红芙手上抱着一个包袱,衣着打扮跟每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子无异,她扬起笑,道:“你来得正好,我要嫁人了。”
此话如当头一棒,把柚绮砸了个眼冒金星,她舌头打了好几次结才捋顺:“……什么?嫁人?为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从对方平静的复述中,她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本来这几年红芙就愈发厌恶这里,常常望着外面的平淡安逸走神,离开的想法一日比一日明显。
几天前有个自称蓝鸢男人的书生跑来丢下一包首饰就走了,她一眼便看出来是蓝鸢当初带走说要留给心爱之人当科考盘缠的。
里面还有一封信,红芙便趁老鸨没发现把东西藏了起来,得知那天他是真的要带蓝鸢走,但太穷没钱替她赎身,只能直接偷跑,可半途遇到劫匪,书生懦弱,怕死在这里,带着钱独自跑了。
他在信里说这几年想去京城参加科考一直没去成,这些首饰自己拿着心里不安,蓝鸢又一直跟他提起自己有个姐姐叫红芙,便决定送回来,还字字泣血地忏悔了自己的行为。
红芙认识的字比蓝鸢多些,她看完后心里毫无波动,只把东西全部塞进了床底下,心不在焉了几天后,那个说要娶她且来的次数最多的人又带着所有积蓄来找老鸨了。
此前她都不屑于理会,但这次她把那些首饰全部推到了老鸨面前,再加上那男人的钱,刚好够她自由。
老鸨一开始打死不答应,是她以命相逼,又把自己这些年得到的所有打赏给了她作加码,才换来了最后的松口。
她和那男人现在都一贫如洗,全身上下唯一值钱的就是柚绮曾经留给她的簪子,她舍不得拿给老鸨,悄悄藏了起来。
柚绮只觉得自己现在在做梦,她呆呆地看着对方满足的笑:“……你……为什么……”
“走不走都是贱命一条,那个烂人抛下蓝鸢独活,把钱送回来也只是怕被脏东西缠上而已,我这些天看着这些冰凉的珠翠想啊想,最后觉得……”她顿了顿,迎光明媚地笑道——
“不管对与错,结局如何,我都想带着她的那一份心愿,替她翱翔。”
79. 厌世
柚绮没有劝她,一个人一旦决定了自己要走的路,旁人无法干预,能做的只有尊重和必要时的帮衬。
红芙叫住她:“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她回头,踌躇片刻后答道:“柚绮。”
女人默念几遍,含笑点头:“我家在镇子边缘,你以后有空能否来看看我?”
“……好。”
目前知道她名字的人不多,除了那几个盟友便是红芙了,她不太愿意告诉别人,自己留在这个世界的痕迹越重,离开得就越艰难。
路过阿婆以前生活的巷子时,柚绮发现那间屋子被铁链锁起来了,青苔爬满墙角,铜绿蔓延。看样子已经荒废了好一段时间。
她猜测是出了人命,这家人被抓了,又或者出去避祸了。
来到许家宅院,这里没了以往的干净整洁和生活气息,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蜘蛛网和一脚下去能踩出脚印的灰尘。
那人很久没出现过了,也很久没回来过这里了。
柚绮忽地觉得很不真实,好像一夜之间所有人都有了新的归宿,无论是前进还是倒退,始终还在原地的,只有自己。
她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了。
感觉到她的动摇,0821突兀开口:【宿主还想回去吗?】
……回去?
柚绮如梦初醒,浑浑噩噩的时间太长,她都快忘了自己一开始的愿望是什么,纵然那个世界也不算美好,但总有人还在等她回去。
摸爬滚打二十余年,她拥有的远大于失去的,回家是她的精神支柱,心心念念皆是离开陌生而无归属感的异世。
待得再久,这里也不是她的家。
还未回神,头顶咔嚓一声,树枝断裂,一个人陡然从二十米的高空坠下,柚绮一惊,手比脑子快,连踏几块石板纵身一跃,落地时怀里多了一个扎着双髻的小女孩。
她毫无惊慌之色,摸摸身上确认没受伤,又看看抱着自己的人,当即一皱眉,挣扎着要下地。
柚绮将她放下来,拍去女孩衣服上的灰,替她擦擦花猫一样的脸,见对方板着个脸毫无反应,心道怕是唬没了魂:“……小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那么高的地方?太危险了,姐姐送你回家好不好?”
这女孩穿着不算富贵,却也是好缎子,不是普通人家。
她别开肩上的手,咕哝道:“不回去。”
“嗯?你是哪家的?”
女孩不答,视线却越过少女落在了一片枝桠交错处,是蒋家。
见柚绮顺着自己的目光看了过去,她忙垂下眼帘,转身就要跑。
“蒋书杏?”
女孩猛地止住脚步,难以置信地回眸,到底是小孩子,藏不住事,满脸都写着“你怎么认识我”。
柚绮脱口而出后反倒后悔,她之前调查蒋家的时候就知道这家人有个两三岁的女娃,三年过去竟也这么大了,一时没认出来,乍一暴露圆不过去。
“咳……蒋家很出名,这么大的也就你一个,当然认得。”管它三七二十一,连这么小的孩子都骗不过去那不是笑话吗!
“……”女孩认真地思考了会儿,认同了这个说法,她相当郑重地宣布,“我不回去,你也不许告我的状!”
告状?指她擅自跑到树上玩掉下来差点摔死的事?
柚绮哭笑不得:“行,那你自己小心点,我先走了。”
转身没走两步,身后故意放轻的脚步声明显得无法忽略,她装作没听见走了几分钟,一回头吓得小孩慌里慌张往墙后躲,仓促中还绊了一跤。
“……你跟着我做什么?”
半晌,一个发髻慢慢探出来,然后是漆黑的大眼睛,眨了两下后轻哼一声,女孩背着手不自在地走出来,做错了事般心虚地看她一眼又连忙低下头。
“……我……我不想回去,不知道去哪儿……”
“……”捡一个有家的孩子回去跟自首没有区别,柚绮撑着膝盖尽量与她平视,无奈道,“那我也不能带你走啊,万一你爹娘报官抓我怎么办?”
“你家住哪儿?”
“很远。”
“我可以去玩吗?晚点我自己能回家。”精灵古怪的小丫头看起来不像贪玩的,事出必有因。
柚绮挑眉,轻弹了下她的额头:“你眼睛转得都快能催眠了,打的什么坏主意?嗯?”
“……”蒋书杏挪开视线,不安地撇撇嘴,“……他们把二叔弄丢了,我不喜欢他们,不想回家。”
“二叔?走丢了吗?”
“是他们把他带出去丢掉的!”女孩鼻子一酸,几乎是吼出来的。
柚绮诧异道:“为什么?”
“……二叔生病了,治不好,他们嫌累赘。”蒋书杏攥紧小拳头,别过头不想让人看到自己泛红的眼尾,“一直都是这样,如果谁都可以不要,那为什么不让我也去死。”
这简直不是一个六岁孩子能说出来的话,柚绮想到她坠落时冷静的表情,恍然大悟:“刚才不是意外,你是故意往下跳的?”
被戳中心思,女孩立马拉住她不放,急道:“你说了不告状的!”
这就是变相承认了。
“为什么?是受了委屈?”
“……”蒋书杏一愣,阴下脸,“我不喜欢那些人,我想离开,这是最直接的办法。”
柚绮心弦轻颤,蹲下身捏捏她的脸:“那等长大了自立门户,不比这法子好多了?”
“太久了,爹娘要送我去学女德,和别的姐妹一样,我不想去。”斩钉截铁。
“为什么?女德不好吗?”
“学堂里的女孩子都被那些男的评头论足,每一个都在挑未来的媳妇,还说这个不满意,那个又不好的,我不喜欢这样,我不想被指指点点。”蒋书杏死盯着少女,“他们要是逼我,我就死给他们看!”
坚定到可谓凶狠的表情把柚绮看乐了,这个孩子小小年纪竟有此见识,实在让人意外。
她起身笑了声,欣赏地打量她一番,伸出手:“好吧,我被你说服了,你愿意的话去我那儿坐坐,天黑前送你回来。”
女孩一喜,抓住她的手便笑了出来,蹦蹦跳跳地往镇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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柚绮这次出来用的是张旭家唯一的一头牛,比赵珂家的要强壮很多,拉两个人不是问题,蒋书杏坐在铺满软草的板车上,双手托腮看着河桥渐远,越发轻松。
“真好。”她发自内心地嘀咕道。
“什么真好?”前面的人赶着牛,好笑地问道。
“离开镇子。”
“你不怕我把你卖了?”
“你会吗?”
“万一呢?”
“你不会。”
“这么肯定?”
牛车进入竹林,蒋书杏嗯道:“你跟那些人不一样,很奇怪,不像这里的人。”
柚绮来兴趣了:“哪里不像?”
“这里的人身上都有一股腐烂的味道,循规蹈矩,死气沉沉,我每靠近一个人就会得到大同小异的问话和回答。”她回忆道,“所有人在知道我的身份时都会莫名其妙地来讨好,给我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发现我不想活时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孝,说我对不起父母,然后告状,让我挨打。”
“……这样吗……”
“嗯,我的想法没人会听,因为我还小,他们是为了我好,所有人都这么说,才不管我乐不乐意。”蒋书杏看着她的侧脸淡道,“我有时候怀疑他们都是同一个人,不然为什么每句话都那么一致,但你的反应跟他们不一样,你会带我走。”
“……”柚绮五味杂陈地沉默半天,憋出一句,“还要送回去的,我又不是人贩子。”
女孩不答,轻轻地哼起歌,在板车上摇晃着小脑袋,于绿意盎然的深林中兴奋地东张西望,牛车一在院子旁停下,她立马跳下车,围着水池好奇地逛起来。
听见动静,张旭打开门,刚好跟闻声看来的蒋书杏来了个对视,两人均一怔,后者忙弯腰叫了句“老爷爷好”。
“……”张旭看向栓好牛的柚绮,听不出喜怒,“你哪儿拐来的?”
“一点意外,等会儿要送回去的。”
屋内传来嘻嘻哈哈的声音,文状追着年幼的赵祭满屋跑,忽一出来便看见来了客人,他同样疑惑:“这是?”
柚绮接住喊着“阿姐”扑过来的赵祭,跟蒋书杏确认了下眼神后将事情原委大致说了一遍。
文状咳了两声,稀罕地拉着女孩看了看:“这么小的年纪就厌世?要是熬过去,以咳咳……以后定有一番大作为啊。”
这人说话也不一样,蒋书杏喜欢跟这样的人聊天:“老伯伯,你生病了吗?”
“嘿嘿,小毛病,大夫都不中用,过段时间就好咳咳……”他也就是说得轻松,实际上走两步就要歇好一阵,来的次数越来越少,陪赵祭玩也是逞强。
他最没想到的是上次来时许篱筱还好好的,今日一到却被告知人没了,巨大的悲哀险些让他晕过去,可考虑到赵祭,又不好表现出来。
女孩听他讲起村子的艰难和镇上不干人事的庸医,仔细地想了想:“那我以后要学医术,免费给你们治病!”
童言无忌,却最暖人心,文状乐呵呵地连说了几声好,张旭神色晦暗不明,柚绮看着这一幕,反而有了新的打算。
80. 喜欢
因为要送蒋书杏回去,今日的晚饭提前了半个时辰,饭前本想让两个孩子一起玩会儿,谁知赵祭怕生,一直躲在柚绮身后,只敢探个脑袋出来,惹得一干大人啼笑皆非。
蒋书杏倒是无所谓,独自把院子里的稀奇玩意儿翻了个遍——研究了水怎么流进池子的,数清了菊花有几个品种,连竹屋用的什么竹子都掰着手指头自言自语了好一会儿,不亦乐乎。
离开时她恋恋不舍地问:“我下次还能再来吗?”
柚绮故意道:“当然可以,不过你说得对,我不是这里的人,他们要做的事也很危险,为了不牵连你,以后还是少见面的好。”
张旭递来一个制止的眼神,被无视了,蒋书杏有点没听懂:“什么意思?你是别的地方来的?哪儿?城里?”
“嗯……不是,你还小,算了,我送你回去吧。”说着就要带她走。
被激发了好奇心的孩子犟脾气一上来,当即甩开她说手指着舀水玩的赵祭道:“他比我还小,凭什么就可以?我能做的事比你想的要多得多!”
“可是……”
看懂了少女循循善诱的意思,文状趁机上前蹲下道:“别生气,小娃娃,姐姐她只是怕你出事,其实就是我们村子里有坏人,借着鬼神之事来害人,我们要阻止他们。”
“鬼神?”蒋书杏将两撇细眉拧成了一团,“都是假的,我家里也被这种事给唬住了,所以二叔才……”
“我们可能见过你二叔。”柚绮突然插嘴,在女孩诧异的眼神中平静地续道,“他被人害死了,尸体藏起来了,也跟那些坏人有关。”
她按住蒋书杏的肩膀,盯着逐渐睁大的眸子露出担忧的神色:“不过也有可能看错了,你回去后千万不要说出去,也不要到处去问,不然万一你二叔还活着,会被那些坏人折磨的。”
女孩呆滞地张了张嘴,想说她骗人,却又莫名相信了这荒唐的话。
文状带她去拉牛的时候,张旭不满道:“原来你带她回来是打的这个主意,利用一个孩子,你不会愧疚吗?”
“除此之外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或者说你其实早就不想再掺和这些事了。”柚绮看着牵牛过来的两人,道,“在山下她一说起家里丢了个二叔我就猜是李景鸿他们干的,我查不到的东西也许她能窥探到一点。”
“……你不是让她别去问?”
“呵,如此有个性的孩子会听我的?她最多不出卖我们,别的可说不准,说不定以后还能成为我们的下一个同盟。”
张旭自诩品行高洁,对这种行为极为不齿,便冷哼一声,甩手回了屋。
小孩子对活物的兴趣总是高于死物,牛刚牵过来,赵祭立马扑上去想摸头,身高不够便抓了两把皮毛。
蒋书杏看着甩来甩去的尾巴,问道:“它有名字吗?”
文状笑道:“没有,怎么会有名字,而且再过几年它也干不动了,费那劲干什么?”
“……”
女孩不语,一旁的赵祭破天荒接了话:“君子,叫‘君子’,书上常有这两个字,老师总说是好词。”
柚绮忍俊不禁:“那等它有了小牛犊就叫‘美人’好不好?”
“好!”
蒋书杏对他的欢呼雀跃很不理解:“……这真是好名字?”
文状也乐了:“是好名字,都是好词哈哈——”
“……”她头一次觉得这帮人已经不是不一样了,是另类。
天黑前两人到了蒋家附近,有几个人在到处找自家小姐,柚绮把她带到角落,叮嘱今日所见所闻不可说出去。
女孩垂眸点头,拉着她的衣服道:“如果……如果我能证明自己对你们有用,你们是不是就愿意带我一起查这件事?”
“……你是为了你二叔?”
蒋书杏点头又摇头:“我还想做点不一样的事,被别人规划好的未来我不喜欢。”
“……”柚绮摸着她乌亮的头发,轻声哄道,“那也要先保证自己的安全,你这么聪明,能明白的吧?”
女孩懵了两秒,点头。
等人终于被搜寻过来的仆人带走,柚绮也完成了埋钉子的任务,至于这颗钉子能发挥多大的作用,她还想不到。
而后的一段时间她只回过张旭处一次,其余时候都和文状一起守在村子监视李景鸿等人,失望的是他们一心研发禁药,别的都不予理会,安分得一时找不到突破口。
赵祭常问阿姐什么时候回来看自己,算算频率,两人五年的见面次数总共不超过二十次,每次待的时间也不超过一天。
她几乎是一季回去一次,许篱筱和赵珂在时是这样,走后也是如此。
张旭质问她理由,柚绮只说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实际上她既不擅长带孩子,也不喜欢,更没空。
期间最让人头疼的便是文状的病,他逐渐连床都下不了,即使帮他找来再多大夫也没用,她为此奔波数月,再回去时便是张旭传来消息——蒋书杏又来了。
她带来了自己的成果,能确定当初被带回村子的人就是她常年重病的二叔,几人交换情报,也告诉了她些有关天道的事。
之前还坚定无神论的女孩在经过这些天的打探后没有再反驳,反而兴致勃勃地请求加入他们拯救世界的队伍,对于如此中二的要求,柚绮不置可否。
之后这孩子隔三差五便往这边跑,张旭虽然嘴上不乐意,但每次算好时间都会多准备一人份的碗筷,柚绮为此也回来得多些了。
此事最高兴的当属赵祭,自从许篱筱走后,他每每望着山崖的方向,心里都会有个声音告诉他——娘不会再回来了,你只有阿姐了。
可一回头,阿姐也少有将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时候,她总有更重要的事,总有更看重的人,总有无数无法拒绝的理由让他抓不住仅剩的光。
她是那样的高不可攀,遥不可及,随心所欲得仿佛只要离开这里就永远不会再回来。
他每天都会这样想。
比起后来才住一起的张旭和偶尔来看看他的文状,即使柚绮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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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都只能算是来得固定一点的客人,但她的身影贯穿了赵祭目前仅有的五年时光,这样的地位无可替代。
凡事都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他高兴了,自然就有人犯愁了。
那天蒋书杏正欢欢喜喜地坐在桌边吃饭,刚夹了一筷子鸡蛋,外面砰的一声,一人踹开门就冲了进来,来势汹汹地拽起她的手腕便往外走。
“我都说了他们不是好人,你为什么就不听?!跟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蒋叔叔要是知道了怎么想?还有你娘,前两天才说起你老是不知所踪,你知不知道他们有多担心?!”
“放手!!”蒋书杏狠甩开他,用力之猛,差点把人撞墙上,她指着门怒道,“滚出去!我不要你管!谁让你跟踪我的?!滚!!”
一桌子人大眼瞪小眼,张旭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了一跳,缓缓放下碗筷后咳了一声:“小朋友,你是她什么人啊?这么冲进来可算擅闯民宅。”
男孩一看便不到十岁,却从刚才起便一副凶狠的表情,听见他问更是忙把挣扎的蒋书杏拉到身后:“你管我!你们骗小孩子,都不是好人!”
柚绮不记得蒋家有这么一号人,蒋书杏更是独女,没有同胞的兄弟姐妹:“我们骗人?骗什么了?乱说话是要负责的,她也没在我们这里吃亏不是?”
“够了!齐史!我都说了你不要再多管闲事,你烦不烦!我讨厌你!!”孩子说话最是直接,他们往往会用最简洁的语言表达内心最真实的感情,但往往也最伤人心。
“……讨厌……我?”此话一出,男孩像受了极大的打击,瞬间蔫了,傻了般愣在原地。
蒋书杏推开他,重新坐回位置上,气鼓鼓地不愿多看他一眼,气氛顿时尴尬到了极致。
“……”柚绮将始终状况外的赵祭往自己这边挪了挪,留出一个空位,试探道,“那要不……一起吃?”
“……”齐史看看气头上的女孩,冲着其他人哼了一声,气恼地一跺脚,逃了。
“这孩子……”对于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架势,张旭无奈地摇摇头,向蒋书杏道,“是你家人?”
“不是,我跟他不熟,莫名其妙粘上来,不知收了什么好处。”甚是厌恶的语气。
张旭捋捋胡须,明白了。
赵祭看看同样没有戳破的柚绮,嚼着馒头问道:“阿姐,他为什么对我们那么凶,是我们做错什么了吗?”
“没有,他只是在乎这位蒋姐姐。”她回答得很含蓄。
“在乎?就是喜欢吗?”孩童的世界很简单,几乎只有喜欢与不喜欢,“阿姐呢?阿姐喜欢谁?”
柚绮放下筷子,难得认真地思考了一番,却发现对于这个问题,自己居然想起了某个早已模糊的身影。
“……倒也说不上喜欢,偏好的话……别那么聒噪,然后……松垮的麻花辫,有点简单的装饰,黑衣服……”她突然闭嘴,在几人的注视下重新端起碗,“咳……没什么,吃饭吧。”
她真是疯了,胡说八道些什么!
81. 准备
张旭没有多问,招呼着若有所思的两个孩子吃饭,刚才的小插曲最大的影响便是让人不得不担心齐史一气之下跑去报官,没做亏心事倒不怕被抓,但钱业常在镇上游荡,就怕惊动了他,连唯一的安稳之处也没了。
饭后柚绮将蒋书杏带回镇子,后者看出她心事重重,便主动道:“他不会说出去的,不用担心。”
“嗯?为什么这么说?”
“他最怕事,今天找过来已经是极限了。”她冷哼道,“被我拒绝最多再来劝劝,传出去怕被你们报复,胆小如鼠。”
很是不屑,做什么都不顾后果的她最看不起这样懦弱无能的人。
柚绮还是有点不放心,按蒋书杏说的地址找过去,齐史果然安分,无论是跟长辈在一起还是和其他小孩一起玩都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半点没提起今天吃瘪的事。
她松了口气,想回去又想起许久没见过的红芙,想起她曾说自己家在镇子边缘,便再三打听,连着被五个人回以摇头后终于得知在郊野交界处落座了一家胭脂铺,是一个男人开的,不过半年前多了个老板娘,貌美非常。
柚绮顺着路人指的方向寻过去,在荒无人烟的地段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她回头看看已经望不到尽头的小路和前方依旧没有任何建筑的荒野,几乎快怀疑人生了。
说是偏,也没想到这么偏啊!!
她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些“闺蜜嫁进大山我去看她”的段子,突然觉得这样自己都还要去看她简直是把这辈子都良心都交代在这儿了。
在她如同行尸走肉般不知又在草甸路上晃荡了多久后,两个男人满嘴脏话地迎面走来,与少女擦肩而过,其中一人还在放声大骂。
“不过就是个臭婊子,得意什么?!老子看得上她是她的荣幸,一个残花败柳还敢挑三拣四,呸!贱人装清高,老子都嫌恶心!”
后面的话越来越难听,另一人附和连连,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柚绮心一跳,加快脚步赶路,果然不多时便看到了一栋两层的店铺,是方圆十里唯一的落脚处。
门口匾额上刻着“月因楼”三字,两个精致但有些老旧的大红灯笼斜挂在两边,门关着都能闻到浓郁的胭脂水粉气息。
她敲了几下门,还没出声,里面瞬间传来女人的怒骂声:“滚啊!!扫帚杆没吃够吗!都给我滚!畜牲玩意儿!我见你们一次打你们一次!!”
“……红芙?你还好吗?”小心翼翼的语气。
里面静了好一会儿,门被打开,缠着头巾的妇女讶异地站着,愣愣地看着她,脸上抹的都是最廉价的胭脂,有些憔悴,却仍不掩其风流美貌。
“……”妇人呆了良久,紧接着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将人请进屋,“欸,我以为是那群不要脸的呢,也是巧,每次发脾气都被你给赶上了……这段时间忙什么呢,我可是等得望眼欲穿。”
她手上戴着一个小指粗的金镯子,上面还镶着璀璨的红宝石,那是第一次见面时脚环,柚绮记得很清楚。
察觉到她的视线,红芙洗干净水杯,倒好茶推过去,笑道:“这是两个月前莒妾来看我时带过来的,我也没想到她会帮我赎回来,可能是看我过得拘谨,想帮帮我。”
柚绮点点头,左右看看:“你丈夫呢?”
“出去了,这个铺子位置太偏,赚不到什么钱,全靠他去山里打点野味,砍点柴什么的。”
“他对你好吗?”
红芙僵了僵,苦笑道:“倒还不错,只是性子软了些,因着原来的身份,又常有人来骚扰,还得靠我自己赶人。”
“这样怎么过得好?”柚绮皱起眉,提议道,“不如离了跟我走,免得那些人嚼舌根。”
不说她也知道,红芙躲到这么偏的地方来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但凡露面便会被唾沫星子淹死,饭后谈资这种东西谁都喜欢,当面背面都是一口一个“婊子”。
就算她丈夫不在乎她曾经如何,但总不在家再加上过于老实,最后遭殃的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妻子。
红芙垂眸沉思,手覆在小腹上,轻声细语:“不行啊……他不能没有父亲。”
柚绮刚喝了一口茶,闻言差点喷出来:“你怀孕了?!”
“……嗯。”她露出庆幸又满意的笑容,抬眼看来时柔光荡漾,“三个月了,我做了好些小衣服,不知道合不合适。”
她痴痴地笑着,对这个孩子的到来期待到成了活下去的唯一动力,难以想象这是当初那个如此蔑视成家生子的红香苑头牌,那时的她是那样的傲慢,独立,只为自己而活。
但从现在开始,她要为别人献出所有了。
有美满的家庭是件好事,但前提是这个家带来的好处大于弊端,如果每走一步都是在被深渊吞噬,无异于是慢性自杀。
柚绮知道自己劝不了她,自古以来的女子均坚持孩子不能没有双亲中的任何一方,所以常常为了孩子忍耐丈夫的懦弱、打骂,甚至谋杀。
那根连接着母婴的脐带从来没有真正剪断过,它始终桎梏着每一位母亲,让她们心甘情愿地为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那块肉付出一切,至死不休。
柚绮留了一盒子金银给她,婉拒挽留后找到来时遇到的那几个男人,用武力说服了他们以后再不去找红芙的麻烦,还会通知别的兄弟也收手。
她不知道这招能管用多久,但只要自己还在一日,他们就会安分一日。
本想给红芙留个道具自保,可系统和赵珂死时一样拒绝了她的请求,这不是个好讯号,所以她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去保护自己想保住的人。
回村子前她悄悄去看了一趟莒妾,她在青楼混得风生水起,还是个清倌,老鸨多次想让她接客都被敷衍了过去,碍于她是楼里的摇钱树,竟拿她没办法。
此后三年里,柚绮始终在村子、竹屋、红芙家和红香苑四处来回奔波,后者第二年生了个男娃,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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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为“歧”。
而文状一病不起,在她某次离开后彻底消失了,找遍了村子也没找到,他的家人却满面红光,一副摆脱了大麻烦的样子。
赵祭在张旭的看护下一天天长大,对于阿姐跟蒋书杏的合作也逐渐明了,柚绮不在时便是他和对方对接,等她回来了便殷勤地把得到的信息递过去,乖乖扬起头等夸奖。
只要能得到一个“不错”或者“很好”,他便立马摇着尾巴恳求她多留一会儿,否则一走又是好几个月。
柚绮却没那个空,最近李景鸿不知在村子里规划什么邪门的东西,又是画符又是洒鸡血的,看起来像是某种献祭仪式。
齐家有个小姑娘跟着蒋书杏偷偷来过两次,在帮忙找草药和打听线索上帮了不少忙,齐史听说后气坏了,把她抓回去便关了整整一个月,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经过长时间不眠不休的跟踪,柚绮终于探听到了有关文状的消息,跟着找过去却在祠堂下的山洞里见到了罔顾人伦的残忍画面。
一个个濒死的人被一些乱七八糟的酷刑折磨后装进灌满药的罐子,偶尔有清醒的人挣扎痛骂,都被自己亲人冷淡的眼神和帮凶的行为消磨了气性,只能绝望地亲眼看着自己被折断手脚,禁锢在一个小坛子里,永世不得翻身。
文状不在其中。
柚绮浑身发冷,又跑去文家找,依旧无果,仪式的准备却一日比一日周全,显然不久后就要开始实行了。
系统任务进度停滞在90%,0821发出红线的警告,再不敢相信她也明白,决战的那天快到了,而自己处于绝对的劣势,最好的结局不过同归于尽。
回到竹屋,张旭见她精神萎靡,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次也没找到吗?罢了,生死有命,可能已经埋了。”
“要是真埋了也好。”柚绮将这几个月的见闻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也没避着八岁的赵祭,两人脸色铁青,对视一眼后相继沉默。
“……要来了吗?你可有把握?”
“没有,但我会尽全力。”她看便宜弟弟一眼,“他就交给你了,看好,别来添乱。”
张旭觉得匪夷所思:“你还要去阻止?这种事搞不好连尸首都留不下,坟都没法给你埋。”
“也不一定就是我输,李景鸿的计划估摸着就是这两日了,我今日只是想再回来看一眼,此次上山……”这话说得倒像遗言了,她抿了抿唇,“……我答应过许篱筱,不死不休。”
张旭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张了几次嘴都没说出话来,赵祭拉了拉她的衣服,轻声道:“阿姐是要去完成自己的抱负了吗?是不是很危险?什么时候回来?”
“……”柚绮蹲下身,看着那张跟故人有六分像的脸,伸出手又收了回来,一咬牙,决绝地转身走出院落,冷声道,“不知道,完成了便回来。”
这些年她有意避着这个孩子,不仅是怕连累他,更是自己对现实的逃避。
82. 决战
赵祭的存在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曾经悲剧的发生和故友离去时的痛苦与无奈,而自己也总有离开的一天,无论这一天何时到来,都对父母双亡的他太残忍了。
因此她从不与他亲近,即使这也伤了孩童最纯真的心,但总比最后的痛不欲生要好得多。
她本想去看看逝去的旧友,再三思量后放弃了,此去必无活路,与其自暴自弃,还不如再争取一下。
“0821,我们做个交易吧。”
【宿主请说。】
“如果我死在了明天的决战中,你保我灵魂,我给你卖第二次命。”柚绮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它唯一的选择,但至少这十年间她看得出系统对这片土地上的生灵相当在乎,“我知道你能做到,合作共赢,如何?”
【……好。】
她在积分商城里换了个灵种,找到镇上一家卖糕点的夫妻,他们命中注定无儿无女,出了名的想要个孩子,为此不惜贴告示声称愿意用全部家当换灵药。
柚绮穿上斗篷,悄无声息地跳进窗户,落在郁郁寡欢的两口子身后,幽幽开口:“听说……你们想要个孩子?”
还在揉面的女人吓了一跳,转头便看见家里突然多了个身着奇装异服的人,惊得一个劲儿拉同样惊骇的丈夫,缩着头往其身后躲。
男人警惕地将妻子护在身后,不速之客却只是安静地等他们回复,似乎没有敌意,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手不自觉搓着面灰:“你是谁?孩子……是什么意思?”
“我乃送子观音座下弟子,听闻你们想有个孩子,特来此一趟。”
女人猛地抬头,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俯首便拜:“求神仙成全!!”
男人先有些不信,当柚绮伸出手,一颗流着金光的果子漂浮在掌心时,他瞬间跟着跪了下去,求她赐子。
“你们命中无后,天命难违,最多得个女儿,若愿意,便拿去,若不愿意,便罢了。”
说着就要收回。
女人忙磕头:“愿意,我们愿意!男女都好,只求神仙垂怜!”
男人附和连连。
柚绮闭了闭眼,手指一点,灵种缓缓飘入女人腹中,金光扩散,缓缓消失。
“此女不比寻常幼子,一年即为三岁,五年即为九岁,十二年后则为十八,切记。”她往后一退,在两人欣喜又惊奇的眼神中消失于门后。
0821提醒道:【宿主,灵种只能造出个有常人举止但无自主思维的空壳,无法接收任何常理外的指令,于任务无益。】
柚绮走在山野间,取下兜帽,青丝微扬,在光下泛着璀璨的色彩,她遥望高山,没有对死亡的畏惧,唯有对新生的释然。
“十二年为一个轮回,明日若成功,此世可得十年安稳,没有灵魂的躯壳会替我活下去,直到我再次降临。”
日落西山,飞雁如沙,青葱山脉云雾缭绕,将火红的天际切割成海的浪潮,汹涌澎湃。
她毅然决然地转身走向黯淡的天光,去赴那场为自己量身定做的葬礼。
第二天的献祭仪式比预想中早了很多,天还没亮,李景鸿和钱业却等不及了,将几个装了人的罐子搬到以村为阵的阵眼,还绑了二十来个面目全非的怪物扔到中央,它们披头散发,四肢细长,嘴里流着涎水,低吼着发出呜咽的声音。
柚绮在村子守了一夜,亲眼看着他们忙活着不知所谓的东西,正疑惑这些乱七八糟的怎么可能通天,0821却意外地发出了警告。
【不为世界所容之物会引起天道的注意,请宿主尽快处理。】
不为世界所容?她看向那些在地上扭曲蠕动的怪物。
屋檐下的李景鸿对身边人道:“杀了他们应该就能获得神明的认可了,梦中骇人的景象都是考验,只要过了这关,我们都可以升仙!”
村民们大多躲在屋里不敢出来,少部分大着胆子帮忙按着祭品,均为这场通天仪式感到激动和兴奋。
柚绮刚想出手忽地一停——这些人好像弄反了,杀了怪物反而可以瞒过天道的视线,活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才是引起祂注意的法子。
但时间拖不得,越拖越险,她深吸口气,握住削铁如泥的长刀,跳下屋顶飞身冲向空地上捆得结结实实的怪物,不等周围的人反应过来,大股粘稠的腥臭液体猛溅高空,喷洒一地,覆盖住部分鸡血画出来的符纹,两颗脑袋骨碌碌地滚落村民脚边。
所有人都愣了两秒,随后一人指着她大喊:“是那个外乡人!她要破坏仪式!杀了她!!”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瞬间像磕了药,不等李景鸿和钱业开口便挥舞着刀棒冲了上去,形成一个严丝合缝的包围圈。
柚绮左右逢敌,还要抽空解决怪物,一时间捉襟见肘,各处都挂了彩,正吃力地再次架住挥向面门的镰刀,旁边突然传来一声暴呵。
“放出所有实验品!不用绑,看她能杀多少!”李景鸿的声音。
钱业阻止道:“那些东西没有意识,万一……”
“都训练过,咱们的人知道怎么应付。”
脚边的祭品已经全部解决,村民也都受了轻重不一的伤,不敢再小看这外乡女子,均拿着武器后退周旋。
柚绮占了上风,寒意却从脚底爬上背脊,头皮发麻。
暗蓝的天色下,无数密密麻麻的爬行物贴在地表,四肢并用地缓缓靠近,系统发出尖锐的爆鸣,叠满脑海的红框里只有一句话,让她心脏骤停。
——【天道已投来视线,世界即将崩坏!】
她抬头,天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类似于风暴的云层漩涡,附近的残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它吸附卷入,体型迅速扩大,本有天明趋势的光线被彻底颠覆,狂风呼啸,灰暗蔓延。
猝不及防的变化差点把村民掀翻,他们抱紧周围的建筑物,试图抵挡天灾,遍地的怪物却丝毫不受影响,它们似受到了某种召唤,齐刷刷地看向遮天蔽日的漩涡,诡异的形状仿佛一只巨大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地面上的蝼蚁,压得人喘不过气。
震耳欲聋的呼啸声中,柚绮听见李景鸿在狂笑,嘴里喊着“成了”、“天道临幸”之类的词,她来不及深究,因为那些怪物突然不约而同地发出嘶吼,有的就近撕咬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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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的发疯跳入山野,开始了无差别的致命攻击。
“没用!弱点没用!!”有谁在哭喊,转瞬即逝。
那些被动静引出来的村民一见这如同末日的景象瞬间惊慌失措,大叫着快跑,家家户户疯狂收拾重要之物,还有些搬出装进罐子的家人,想一起带走。
人人尖叫逃窜,不知谁撞了谁,谁又踩了谁,柚绮在一片混乱中一刀一个头,污血沾了一身,她往左躲过一个猛扑,脚底清脆的碎裂声让她愣住,一低头,万物凋零。
她不知道这些怪物是怎么来的,可能是药物的实验品,也可能是变异的病人,但毫无疑问的是,它们现在被天道激发了凶性,已然成了毁灭的屠刀。
不仅如此,天道为了更保险,甚至开始亲手夺去此地万物的生气。
鬼怪横行,万里枯槁,如此景象,与李景鸿的梦境重合。
他像看不见生命的流逝,任由村民在惨叫中变成一具具尸体,花木枯萎,他同样视而不见,只一心沉浸在天道垂青的喜悦中,迎着飓风狂笑不止。
顾不上这个疯子了,柚绮又一刀将怪物斩成两截,吼道:“0821!你答应我的!开启最高一级屏蔽!不惜代价!!”
【0821收到,正在开启——滴——检测到宿主擅自干涉世界原定发展路线,请宿主立刻将其扳回正轨——】
什么鬼,突然抽风!
“别磨叽了,你现在断线是想同归于尽吗?!”
【判断宿主已拒绝,拒绝无效——系统强制执行命令倒计时——十,九,八……嗞嗞……系统反抗指令嗞……世界即将崩溃,程序错嗞嗞——错嗞误……】
“0821!!!”
【嗞……0821收到,清空所有积分,取出仓库所有可赊积分,系统屏蔽中——】
血盆大口狠咬在柚绮肩上,她痛哼一声,一把甩开,回手砍断头颅,刀噗嗤插入地下,她力竭地喘着粗气,眼前一片模糊。
朦胧间,她好像听到有人叫自己,各种各样的声音掺杂在风声和惨叫声中,听不真切。
柚绮吃力地抬头,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一个罐子上的人头拼命伸着脖子喊“柚绮”,看不清面容,一回头,几个大小不一的身影也喊着什么往这边冲。
光线昏暗,枯叶飘落,什么都看不清。
一个怪物猛扑向其中哭得最撕心裂肺的小人儿,被一个银白的屏障弹开,距离还有些远,但她认出是谁了。
可惜她衣衫褴褛,浑身皮开肉绽,不知哪些是自己的血,也无法再思考。
柚绮跪在地上,靠血迹斑斑的刀支撑摇摇欲坠的身体,后面的喊声越来越大,几乎能听清带着哭腔的“阿姐”。
风像野兽般嘶吼,她轻笑,额头抵在刀把上,血从嘴角涌出,闭上了眼。
“抱歉……再见……”
“阿姐!!!”扑上去的刹那,耀眼的白光猛炸开周遭一切,柔韧的力道卷袭天空,覆盖整个世界,他眼睁睁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被炸成灰烬,风一吹,散了。
强烈的白光吞噬万物,再无杂念。
83. 回归
雨打湿发梢,流过脖颈,滴落脸侧。
乱葬岗的山崖下,柚绮睁大眼睛,手上越发用力,逼得身下之人痛苦地扬起头,下意识去扳脖子上收紧的十指。
沉重的喘气声在黑夜的山林里被无限放大,逐渐传入她耳中,唤醒理智,无神的眸子渐渐恢复清明。
“……”她呆愣地看着几乎被自己掐死的人,终于意识到那些滑落的东西不是雨,是血,是这一夜间无数缠斗后的战果。
见人已经开始面色发紫了,柚绮仍尚未完全回神,只是慢慢松开手,对方在重新获得氧气的刹那一阵猛咳,又呕出一摊血来。
“……赵祭……”她站起身,喃喃自语,无暇顾及浑身淌血的伤口和痛到麻木的残躯。
青年在地上喘了好一会儿,熬过大脑空白期后挣扎着爬起来,脖子上还留着两个极其明显的红手印。
他脱力地靠在树上,淡然地用脏兮兮的袖子擦了下脸,长出口气,嗓音沙哑:“……阿姐。”
听见这个称呼,柚绮像被猛浇了一桶冰水,整个人都战栗起来,她茫然地眨眨眼,从这块石头走到那棵树,从万千繁星走到星沉月落。
赵祭也不催促,如同舞台下最称职的观众默默注视着不知所措的表演者,后者背对着他,站在晨曦翻滚处自言自语。
“0821。”
【我在,宿主,好久不见。】
只这一句,彻底唤回了柚绮丢失已久的魂魄,她如梦初醒,盯着缓缓升起的天光机械地笑出了声。
那声音跟每一种情绪都不同,像是对归来的喜悦,又像囚犯被折磨疯了般的崩溃。
她一声接一声地笑着,哆嗦着身子直不起背,连眼角都渗出了泪花。
赵祭静静地听着,既不打断她也不上前安慰,他低头看着土壤上蔓延的晨光,五味杂陈地闭上眼。
“呵呵……”柚绮发泄完,深吸口气,抹去碍事的眼泪,冷声道,“现在知道是好久不见了?”
那句“初次见面”真是骗得她好苦。
【……】短暂的沉默后,0821毫无起伏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太早恢复记忆会被天道发现。】
“现在就不会了?”
【会,但时间已到,不用再隐瞒。】
正如赵祭和莒妾所说,离天道再次亲自出手的日子很近了,如果再不找到破局之法,所有人都会死在这次的劫难里,无半点幸存的可能。
“呵呵,你果然跟天道不是一边的,当初还骗我是天道的安排。”她哼道,“实际上跟祂最不对付的就是你吧,系统0821。”
【……】
它不愿回答恰恰坐实了柚绮的猜想,两次任务的规则完全不一样,除了想骗过天道,应该还在暗中引导她回忆起以前的事,比如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以精神值为代价赊积分。
她查看了下积分余额,那里已经变成了一道灰色的杠,一个数字都没有。
这说明此后做事再没有积分的限制,也意味着这场闹剧迎来了最后的背水一战,她终将孤注一掷。
“……”柚绮蜷了蜷手指,转身走到毫不意外她自说自话的青年身边,单手掐住他的脸仔细打量片刻,慢悠悠地嗯了声,“……倒是像。”
赵祭任由她胡作非为,还贴心地弯了下腰:“阿姐决定好了吗?”
关于他说的选择。
柚绮皱起眉,捡起地上的钢刺收进系统:“叫我的名字,这么大了叫起来也不害臊。”
“……”
她瞥不为所动的人一眼,心烦地啧了声,折身往来时的方向去:“还不走是等我背你吗?”
答案不言而喻。
赵祭勾唇,甩掉手上多余的血,快步跟上。
“就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天光大亮的山路上,沿途血迹挥洒,干涸成了褐色的河床。
柚绮有点别扭,她刚才的态度完全是不知道怎么面对突然长这么大个的便宜弟弟才装出来的。
十二年前虽然也是不得已,但到底算是不辞而别,想来张旭说的“赵祭性子孤僻”也是从那时候才开始的,至于他们之后为什么又跟村子有了联系以及这些年间发生的事,还得当事人亲口告诉她。
当她愁着怎么开口、什么时候开口、以什么身份开口最合适时,身后的人反而愈发焦躁,几次想叫住她都闭了嘴。
赵祭以为阿姐会质问自己那句“我心悦她”是什么意思,为此整个后半夜都惴惴不安,生怕阿姐恢复记忆后生气,再一脚把自己踹开。
就像现在,他不知道她是在生闷气还是计划着彻底甩开他这个仿佛脑子有病的弟弟。
可惜他没想到的是对方接受能力极强,短短十来分钟就完全消化了记忆里突然多出来的东西,他更没想到,在巨大的信息冲击后,她已经忘了两人之前的对话。
于是一人纠结发愁,一人内耗低落。
胡思乱想之际,两人到了昨晚遇到莒妾的地方,那里除了杂乱的脚印外还多了一个坟包。
“……这是谁的?”难道有谁死了?
“傩鬼的。”赵祭扫了眼地上的狼藉,解释道,“李景鸿和钱业没有放弃研究那些药,那些都是我们偷救出来的实验品,虽然没有理智,但好歹以前是个人,死了便好生安葬,入土为安。”
柚绮想起什么,从袖子里取出在胭脂铺接到的流苏须,在阳光下,这东西的质地格外明显,一眼便能看出是什么。
见她盯着手里的东西走神,赵祭主动道:“傩鬼的寿命都不长,每死一个,莒妾都会剪下死者的一缕头发藏在二楼隔间,久而久之就堆满了,便从地板缝里垂了下来。”
“……”他说得随意,柚绮却打了个寒颤,随手把头发埋在坟边,趁机问道,“说说吧,你和莒妾怎么搞到一起去的。”
“是舅爷告诉我钱业还有个女儿,我找过去时碰到了她,发现她认识你,所以有了合作。”
“你见过红芙?”这倒是意料外的。
“……算是。”
“是就是,什么叫算是?”
“……”赵祭踌躇须臾,字斟句酌道,“我去的时候她不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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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而听说有几个人把她和周歧带到乱葬岗去了,赶过去的路上遇到也来找人的莒妾,我想着多个人多个帮手,就告诉了她线索,我们到乱葬岗的时候……”
话说到这个份上,柚绮已经猜到结局了,她咽了口唾沫润湿干涩的喉咙:“……然后呢?”
“……她已经死了,那些人也跑了,只剩下被她藏进坟坑的周歧在尸堆的掩护下逃过一劫,莒妾便伪装成红芙的样子带走了他。”
即使提前做了心理准备,这样的回答依旧堵得柚绮胸闷气短,心跳一下比一下重:“……你用什么说服的她跟你合作?”
赵祭要做的事不难猜,无非是许篱筱的遗愿和他们这些人的未尽之事,问题是莒妾那样的人怎么可能相信这些莫须有的东西,更不知道有什么理由能让她冒如此大的风险。
“你留下的道具。”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超乎常理的东西谁见了都会动摇,更何况她能为了照顾红芙的儿子而放弃红香苑给出的优渥待遇,甚至抛弃原来的身份以红芙的名义活下去,就说明她一定有比自己的性命更在乎的东西。”
柚绮吃力地回忆着都留下了些什么,拿不准自己死的时候是不是爆装备了。
这时,0821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响起。
【……宿主,是我在自爆的时候用所有积分换了时空楼和傀儡线护住他们不受冲击波影响,只是东西最后恰巧都落在了他手上。】
……好耳熟的道具。
“咳……所以……之前在酒楼遇到的事都是你安排好的?”问罪一样。
赵祭没来由地惊了一下,支支吾吾地应下又否认,半天只憋出一句:“……抱歉,我没想伤害你。”
他只想用这个机会刺激柚绮想起过往,莒妾擅作主张连同其他人将傀儡线植入她体内,企图以最残忍但又最迅速的方式实现计划。
“那天莒妾是不是来过?我记得地上的血位置不对。”
“是,舅爷……张旭也来了。”
时空楼会记住每一个人第一次进来时的样子,将他们的时间定格于此,无论在外是何年龄,只要进酒楼都会变成首次进入的模样。
倘若待的时间太长,按正常流速来算该寿终正寝的话就无法再踏出酒楼半步,否则出去即死亡。
相反,永不出去者得永生,但也相当于永远被禁足在了方寸之地,没有几个人能熬住这样的囚禁。
那天的中年男人便是回溯了年龄的张旭,他时常两边为难,对柚绮的归来长吁短叹,却又总是护着莒妾,反倒让第三人难做。
柚绮的重点不在这上面:“你还找来了养猫的那个老婆婆和客栈的小二……你怎么认识他们的?”
“猫和范棋身上都有用过道具的痕迹,一问便知你们认识,很好辨认。”
“……”闻言,柚绮脸色越发阴翳,她从头到脚地观察了遍青年沾满血污的服饰,突然一把掐住他的脖子狠撞在石头上,无视了对方的顺从和呻吟。
她欺身而上,语气冷到了极致,却还在笑。
“我送你的银环呢?嗯?”
84. 任性
“呃……”对于她突然的变脸,赵祭被掐得呼吸不畅,因着先前被狠掐了一顿还没好彻底的喉咙更是一动便火辣辣地疼,“……不在我……身上……”
“我知道。”柚绮松了些,让他能正常说话,“你跟他是什么关系?戴面具那个。”
那人不仅存在于现世,甚至还活跃于二十年前,却连一点变化都没有,怎么想都不合理。
而且之前没注意,现在一想他的发饰不就是自己送给赵祭当作生辰礼的护身符吗,之前送给许篱筱的贺礼也被她留给了儿子,不知用在了何处。
“……”刚才还有问必答的赵祭此刻却闭紧了嘴,垂眸逃避赤裸裸的视线。
“不愿说?哈,看来是一伙儿的了。”她最恨别人把自己当猴耍,为这个世界做了那么多也得不到一句实话,而这个骗子还是理应最亲近的故人之子。
她想起十多年前的一天下午,那个时候许篱筱已经过世两年了,小小的赵祭趴在窗户上看着山崖的方向,突然问:“阿姐,娘是不是不要我了?你也会不要我吗?”
那时她摸着弟弟的头,轻声道:“不会,娘没有,阿姐也要。”
那样的承诺在如今看来就像一个笑话,听者不相信,说者做不到。
“……不要了。”柚绮垂眼松手,轻笑着。
赵祭心咯噔一跳,伸手想挽留:“阿……”
“不要你了。”语气又轻又慢,却如一颗钉子般牢牢地钉入对方炙热的心脏,千疮百孔。
这个人能拉拢所有跟她有关的人,说服他们联合起来榨干自己的剩余价值,还能把她蒙在鼓里,又在需要她想起来时推波助澜,城府之深,可见一斑。
这样毫不犹豫的利用,可谓绝情。
柚绮没有看他的表情,转身便要走,一回头刚好撞上风尘仆仆赶来的蒋书杏,她其实已经来过这里一次了,只是没找到人,在附近兜了一圈后想着再来碰碰运气,这才遇到两人。
“终于找到了,我还以为……”她跳下土坡,急切地大步上前,一看清两个跟被浇了狗血一样的人就要检查伤势,“怎么样?还能坚持吗?我看看……”
“我想起来了。”柚绮平静地看着她,没有抽出被抓住的手,明确地感觉到那两只手僵住了,“说吧,接下来的计划。”
“……”蒋书杏木讷地转头去看赵祭,后者还在发愣,没有给予回应,她缓缓放开手,只当两人通完气了,“……自从你回来后,我们一直都留心着李景鸿那边的动静,后面虽然明面上断绝了来往,但暗地里仍有永生门的卧底在监视他们,最新的消息是三个月后他们要开启第二次献祭仪式,我们打算在那时一网打尽,结束这一切。”
“卧底?你也认识他?”她简直要气笑了,搞半天只有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他?”蒋书杏思考了好半晌才理解这个“他”指的是谁,之前说好的装不认识,但现在应该没那个必要了,“大概只有多年没接触的文状不知道这个事,赵祭没告诉你吗?他就是——”
“蒋书杏!!”一直走神的人猛然呵道,将两人都吓了一跳,他拼命朝对方使眼色,甚至带上了乞求的神色。
蒋书杏哑然失笑,她不知道这件事要瞒到什么时候,再不说就真的没机会说了,长了嘴又不解释,非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与重要之人渐行渐远,还不如捐给需要的人。
关键时刻被打断的套路太熟悉了,柚绮差点翻白眼,恨不得一拳把他打晕然后让对方继续说。
但赵祭现在完全是只要再听到一个关键字就要直接动手的高度紧绷状态,蒋书杏还不至于给自己找麻烦,便拉着柚绮往下山的路走:“不说也罢了,镇上还有点麻烦没解决,不处理好怕是后患无穷,先下山吧。”
柚绮想说什么,手上忽地一阵痒,是对方在她手心比划,辨认过后,是一个“晚”字。
晚点再说。
她收了力,听话地跟在后面往山下走,最末端的人站了几秒,也跟了上去。
一路上气氛都很微妙,只交换了寥寥几句情报,在说到那具尸体是齐禾时,蒋书杏无言良久,她走在最前面,看不见表情。
她好像早有心理准备,却又不像早就知道。
柚绮直觉这一切都跟刚才没说完的话有关:“……关于齐禾的案件,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见赵祭没有阻止,蒋书杏斟酌道,“那具尸体是二十年前被官府拿来抵罪的杨姓人氏,被李景鸿和钱业用药保存多年,只是间隔太久,尸体保存得再好也会发生变化,没人认出来。”
“目的呢?”
“他们知道我们的存在,想借此让我们减员,本来是冲着我来的,但被先一步路过的齐禾碰上了,她本来也是无辜……”
她之所以对与齐禾有关的事反应那么大,不仅因为曾经的交情,更是由于不可磨灭的愧疚,如果自己再用心一点,再警惕一点,也许就不会……
如果说此前她所做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的一生不那么平庸,那么在此之后又多了一个报仇的目的。
“你要落欢草干什么?”马上到镇上了,已经能看见稀疏过客来往,柚绮问道,“只是为了破案?不,你早就知道真凶,为什么还执着于这个?”
“那是她的遗物,也是贯穿二十几年的‘帮凶’,要是等一切结束后我还侥幸活着,能因它而死,也算有意义。”蒋书杏从不避讳死亡的话题,她憎恨这个像疯了一样厚此薄彼的世界,早活够了,从小就是。
“你还恨齐史?”
“他不值得我恨,我也不想跟他扯上关系,一个永远都只想维持现状的人不适合成为我的同伴。”很淡漠的诉说。
生死看淡的人从不会浪费时间去恨别人,她找了半生的同类,不断重复得到又失去的过程,或许悲怮,或许愧怍,但她从未停下脚步。
从始至终痛不欲生,钻牛角尖般独自陷入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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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磨的循环里的人,只有齐史一人。
柚绮知道他们为什么没有把真相告诉他,一个习惯逃避的人是不会相信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接受的说辞的,他只会把这一切归咎于凶手的狡辩。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十六年前就做出的选择。
无人能更改。
镇上一切如旧,昨晚的天翻地覆没有影响街市的热闹景象,唯一的不同便是无人的角落里多了一队抬棺材的队伍,但既无亲属随行,也无唢呐相送,几个头戴白巾的人静悄悄地穿过僻静处,将不知是否装了尸体的棺材抬进无人区。
三人默契地跟了上去,踏上熟悉的山路时,蒋书杏简洁道:“齐家祖坟。”
棺中是谁不言而喻。
柚绮以为齐史会大张旗鼓地为她安葬,又或者暂时藏起来等翻案后再做处理,却怎么也没想到是和几年前那个被骂“心狠手辣”、赋予了满身罪名的她一样的待遇——
秘不发丧。
几人远远地跟着队伍到了目的地,那里早有一个披麻戴孝的人在挖好的大坑旁等着,两方汇合后仍是死气沉沉,只将棺材放入坟坑,一言不发地填土。
齐史将篮子里的花果、蜡烛和纸钱一类的东西尽数摆上,点燃纸张,风卷火星,灰飞湮灭。
“阿禾,哥哥给不了你太多,只希望你能在那边过得好些,你别惦念家里,有我呢……你不会白死的,我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给你陪葬!”说到最后,一个字比一个字咬得重。
偷偷摸摸的三人躲在树后,柚绮鬼使神差地瞥赵祭一眼,后者像没听出来对方指的是谁,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等一切就绪,帮手陆续下山,齐史颓废地坐在新起的坟包前,六神无主地用树枝翻着烧尽的纸灰。
他不是第一次放狠话,但从没有实际行动,这几年跟赵祭见面的次数也不止一两次,可每当他想讨债时,心里总会有个声音说——
“你豁出去了,家里怎么办?”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没有绝对的证据前,贸然动手讨不了好,还会连累家人。
反反复复的瞻前顾后让他泄了气,于是一咬牙就当不认识这个人,眼不见心不烦,总能好受些。
本来他已经打算让这件事跟着妹妹一起永远入土,可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齐禾的尸体再次暴露于众人面前,甚至跟当初死时一模一样。
身首异处。
齐史昨晚回家后也不敢告诉父母,便独自在后院角落里守着妹妹的尸体走了一晚的神,一直到天明被初升的太阳惊醒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又犯了错。
昨晚那样明确的形势,他却还是选择了逃避,连朝赵祭挥一拳的勇气都没有。
这错不是指事情的方圆黑白,而是性格懦弱的日复一日,毫无长进。
今日瞒着爹娘将齐禾二次下葬,齐史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即使无法做出最根本的改变,他也想有一次任性的机会。
85. 找人
他没有收拾地上的东西,起身往另一条路走,不是回镇上的。
柚绮招招手,示意跟上。
三人鬼鬼祟祟地跟在后面,前面一停就往旁边藏,硬生生一直到山的另一边都没被发现,赵祭和蒋书杏脸色却有些古怪。
“啧,你们又瞒着什么呢?脸黑得都快滴出墨来了。”要藏着掖着好歹也装像一点,不然谁看了都是一股无名火。
“不是……”赵祭悄声道,“这边有一个村子,当初有个人目睹了齐禾遇到死人的全过程,定罪那晚莫名疯了,一年前被家人接走,现在成了这里的守村人。”
守村人这个身份一向是由村里某个身心有缺陷的人担任,人们认为这样的人能替村子挡灾防祸。
李景鸿和钱业所在的村庄因为全身心信奉神明而卸掉了这个职位,转为求天道庇护。
“齐史一直不敢面对妹妹去世的事实,在镇上时还会偶尔去看看他有无好转,企图翻供替齐禾留个清白,但一年前换了地方后,他就索性借口没时间不去了。”蒋书杏补充道,“昨天受了刺激,这会子又想起来了。”
这块地的功能划分很明确,从山上下来后往左是几排整齐的瓦屋,一直延伸到中间河流的拐弯处。
右边则是无穷无尽的良田和山野,他们对抗旱已颇有心得,庄稼成活率有五成。
不少妇女和未出嫁的女子蹲在屋前已有湿意的河床边捣衣,不大的盆里均是装了一半的水,看起来水源不算紧缺。
“最近旱灾有好转,再加上本来天道也没打算单凭大旱弄死我们,所以我才说缺水的始终是下层百姓,那些达官贵人是永远不会让自己吃亏的,垄断到现在才轮到普通人家手头宽裕。”
柚绮看着她愤然的表情,远远一指向村民问好的齐史:“那他应该也算半个有身份的人吧,不会被百姓排斥吗?”
“心里当然不屑,但大家往往避之不及,不会表现出来。”蒋书杏在镇上也是富贵人家之女,就算不与家里亲近也能凭本事自保,自是不缺水的,这话说出口竟带了点自嘲的意味。
“……那两具尸体里有你的二叔吗?”之前从酒楼带回来后就没多过问,她也什么都没说,但那具尸体连累了杨家人,还牵扯到了后来的齐禾,也该问问。
“……”蒋书杏走到平地上,目送齐史在拄拐杖的老人指了个方向后远去,答道,“有,久了不见,我居然认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可能我自己也记不清了。”
“那另一具呢?认出是谁的了吗?”二十年前李景鸿借尸体制造闹鬼的假象,这次是故技重施的话为时尚早,再加上尸体消失后没有出现类似的诡异事件,几乎能断定这次的事跟他们没有关系。
反观他带着人急吼吼地去跟钱业汇合,怕也是吓得不轻。
“那个啊,根本不是尸体,是伪造的——”蒋书杏说得理所应当,被赵祭用手肘怼了一下才稀里糊涂地止住。
后者眼神乱瞟,柚绮一眯眼,缓步走到他跟前一把扳正脸,逼他看着自己:“看不出啊赵祭,能耐了,尸体都能做得那么真,哪儿学的手艺,也教教阿姐?”
她不喜欢这个称呼,一旦亲口说出来定是动气了,赵祭还没从那句“不要你了”中缓过来,哪还敢再惹她生气,便乖乖地用脸蹭了蹭她的手。
“……是你留下来的那栋楼,除了时空还有别的用处,那些虫算是自动防御机制,但也能操控,而且它们产出的粘液还能做成以假乱真的空壳,甚至承载灵魂……”
说到此处,他突然闭了嘴,按下脸上的手别过头不愿多说。
柚绮听到最后一句话时愣了一下,想起二十年前见过那个面具人的上半张脸,即使只有一瞬,但再熟悉不过。
荒谬的猜测刚成型,忽地被一股冲击力打散,她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撞得踉跄了好几步,被赵祭匆匆扶住才稳下来。
一抬头,一张缺了几颗牙的脏脸正对着他们傻兮兮地笑,手上还握着半个染上黄泥的馒头,浑身打扮跟个乞丐似的,显然很久没打理过了。
“……咦?”柚绮盯着那张脸看了又看,入了神想再看清楚些,便直接伸手去擦其面上的污秽,被赵祭毫不犹豫地拦下,从后面框住了双臂。
“是那个证人,守村人。”蒋书杏认出了他,“怎么?你也见过?前几天入镇的时候吗?”
“不,不是。”柚绮过于惊讶,没注意到身后人还抱着自己,只向两人急道,“二十多年前,我见过,我见过他,在那个贩卖人口的巷子里,钱业就是从他手上买下的莒妾,然后又卖给了青楼!”
没想到又是一个熟人,这下三人都沉默了,守村人见他们不理自己,便嘿嘿地笑着,蹦蹦跳跳地沿着河岸往村子里走。
“……跟莒妾有关吗……”赵祭严肃起来,仿佛这个女人是话题的禁忌。
“怎么了?”柚绮挣脱桎梏,拍拍被捏皱的衣服,“她也参与了齐禾的事?”
本以为只有昨晚的事跟她有关,听这语气应该还有说法。
“……她知道,但没干涉,我之前觉得证人突然发疯是李景鸿和钱业为了将错就错,保证齐禾的死亡才干出来的,现在想来仍有这个可能,不过要是莒妾认出了他,依她的性子,难保不会先一步下手替自己出气。”
“她跟我也没什么来往,一心扑在阿歧身上,明明是同一个阵营。”蒋书杏朝往这边走来的老头颔了颔首,“之后再说吧,咱们在村口站这么久,引起人家的注意了。”
一语未了,那老头住着拐杖蹒跚着走过来,花白的胡须盖住皱巴巴的脸,直不起的背让他看起来比柚绮还矮了半个头。
“几位……是来找人?”苍老的嗓音。
赵祭点头:“您怎么知道?”
“在你们之前,今天已经有两个年轻人来找人了,你们是第三批。”老头颤颤巍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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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身,摇头叹气,“又是来找黄渡的?一个疯疯癫癫的守村人,也不知道你们一个个的跋山涉水图什么。”
拐杖笃地敲了一下地面,他慢悠悠地在前带路:“跟我来吧,黄渡刚才往那边去了,你们运气好,我看着了,他平时的行踪我们也不清楚,刚才那小伙子寻了个空,非要自己去找,早上那姑娘还没音讯呢。”
柚绮道过谢,寒暄几句后来到一间空房子前,河边洗衣服的人不时投来好奇的目光,捂嘴窃笑。
老头问了几个人后遗憾地回头道:“不好意思啊,他们也没注意,不知道又往哪儿去了,你们要是不介意就进屋等会儿,就当是来做客的,我们这儿也好久没客人到访了,等那两个客人回来,刚好热闹热闹。”
主人家都这么说了,他们也没把握出去找就能找到,便应了下来,跟着走进茅屋。
老头似乎是一个人住,屋子的位置靠近河中游,处于整个村子的中央,屋顶上挂了一块彩布,随风飘扬,似曾相识。
柚绮收回视线,问道:“老伯伯,您是这里的村长吗?”
“是啊,本来也轮不到我管事,但没人愿意当,就只能顶上了。”他端了壶茶过来,拒绝帮忙后挨个倒好,“还好剩了点喝的水,请用吧。”
茶水颜色很重,香气也十分浓郁,不知是什么品种,水面还冒着烟雾,是才泡好不久的。
赵祭拿起又放下,递过去一根凳子:“为什么?村长一职有特权,怎么还没人愿意当?”
村长坐了下来,手上依旧握着拐杖,他无奈道:“都赖十二年前的那场异常天象啊,一只不知哪儿来的怪物闯进村子,吃了好几个人才制住,奇怪啊,别的地方都没有,怎么就咱们遭了祸?大家觉得不详,能走的都走了,不能走的都是没地方去,又都不愿意当出头鸟,想着让带头的帮忙扛灾呢。”
蒋书杏问道:“上任村长呢?”
“被咬死了,不然也不会没人愿意顶上,我平时声望还不错,就被推出来了。”他指指山外,“那怪物被烧成灰扬了,那块区域至今仍是禁区,没人敢靠近。”
当初有一部分实验品发疯逃入山林,在天道的加持下速度和攻击性都大幅增强,最后隔绝天道视线的爆炸震晕了这些东西,不然这个村子怕是都要被屠尽了。
“原来如此,那次的异象大概所有人都看见了,实在骇人。”蒋书杏面不改色,和其他两人一样没有喝桌上的茶,“对了,我听说黄渡是被家人接回来的,那他现在还有人管吗?”
“没有,他家人半年前受不了这苦日子,丢下他走了,我们可怜他,每日施舍一点倒还能熬着。”忽然外面有人叫他,老人道声失陪,出门回应。
“果然,他那样子也不像是有人管的。”柚绮点着茶杯,水面荡起涟漪,“听他的意思,在齐史之前还有个姑娘也来找过黄渡,大概率是莒妾——赵祭,她有跟你说过自己的计划吗?”
86. 妄念
“没有,她一向不跟我们亲近,也就舅爷跟她来往多点。”赵祭把手里的茶倒进一旁枯萎的盆栽里,“她只说过要把阿歧养到成年再走,也还有好几年。”
“走?她除了青楼还有别的去处吗?”
“据我了解,没有。”他将另外两人的茶也都倒了,“要喝水等回去吧,这里的东西别乱碰。”
蒋书杏对莒妾的印象不是很好,插嘴道:“那么精明的女人,去哪儿都有活路吧,不过她未必真就舍得周歧。”
柚绮刚要答话,村长从外面进来,一瞥全空的茶杯,眯眼笑道:“他们找到黄渡了,来,跟我来,有什么要问的便问吧,他大概也听不懂,不过我想你们不亲口问问是走不安心的。”
三人对视一眼,跟着回到河边,那个疯疯傻傻的男人正被两个人拉着,谁来都是一脸讨好的傻笑。
他旁边还站着一个衣着朴素但长相美艳的女人,一见村长又带几个人来,忙低头含笑道:“没想到除了我,几位贵人竟也跟他有缘,案子还没查完就来探望了。”
“这是红芙,开胭脂铺的。”村长主动介绍道,“你们小年轻可能不知道,她以前在整个镇上都有名的,村里不少人省吃俭用地去找她。”
说得很委婉,但在场的人都听得懂什么意思。
“略有耳闻。”柚绮试探道,“方便的话,能让我们单独说说话吗?”
老头迟疑半刻,点点头,招呼按着黄渡的两人松开,带着附近的人让出一片清净:“你们聊,我们就不打扰了。”
人一散去,“红芙”立马拉下脸,拽着小孩般咬手指的守村人走到角落,三人赶紧跟上,确认没人偷听后,蒋书杏道:“你来做什么?杀人灭口?”
莒妾哼笑一声,踹还在流涎水的男人一脚:“收起你那副恶心的样子,没看见人家来审问你了吗!”
柚绮意识到什么,一转头,刚才还智力低下的守村人突然收敛了神情,一擦口水,点头哈腰地鞠躬道歉,卑微惊恐得快跪地上了。
“……装的?”装得那么像,完全看不出来,她忍不住问,“为什么?而且他居然听你的?”
“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搞得人家跟罪魁祸首一样。”莒妾挑眉,傲慢地勾唇,“要不是人家教他装傻,李景鸿那帮人早弄死他了,还等得到你们找过来?”
“……你救了他?”赵祭看戏般在两人间转了个来回,语气戏谑。
“是啊,齐禾那事我也知道,刚好撞见灭口现场,顺手的事,让你们欠我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她瞥向假人般一言不发的男人,冷声道,“说吧,你当年做的证怎么回事,说好了还保你,说得不好就去死吧。”
轻描淡写。
黄渡打了个激灵,频频点头,太久没正常说话有点结巴,但还是一五一十地交代了钱业是怎么贿赂他做假证把这一切都嫁祸给齐禾,甚至顺便给赵祭泼脏水的事实。
都是意料内的事,但最该知道的人却不在场,蒋书杏思忖道:“也就是说那半截铁链本来就不存在?那齐史为什么笃定是赵祭拿了?他一个常年办案的人,就没发现自己说话牛头不对马嘴吗?”
“我不……清楚,钱、钱业让我……找机会把他迷晕,然后带走了半、半个时辰,不知道……”他尽量把话说完整,又说不利落,手上下挥舞,脸不住地抽搐,比装傻时更像个残疾人。
柚绮沉吟道:“……看来是用什么手段影响了记忆……催眠?”
他们还研究出了这玩意儿?
还没说几句话,河那边便时不时有人探头来看,赵祭不动声色地往右一步,挡住他们的视线:“还有没有没交代的?一次说完,那些眼线起疑了。”
凭李景鸿和钱业的多疑,除非他装一辈子的傻,否则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这个村子不知有几成是他们的人。
黄渡摇头,搓着手上的泥几次想说什么,被莒妾一脚踹出包围圈,面朝地摔了个狗吃屎,痛得蜷起身子直哆嗦,却一声不敢吭。
“哎呀,怎么摔倒了,快起来,别说我们欺负你。”莒妾面露关切,脚都没抬一下,在原地笑道,“去吧,该做什么做什么。”
地上的人艰难地爬起来,手舞足蹈地大笑着,一瘸一拐地往人群里跑。
“……”柚绮看着村里的人嫌弃地给他让开一条道,向一旁幸灾乐祸的女人道,“其实你根本不是为了讨人情吧?”
“嗯哼。”莒妾供认不讳,“齐禾的事跟人家又没关系,我操那个心干什么?不过他装疯卖傻地过一辈子比死了和真疯更让我痛快,我每次来都觉得真是一出好戏,不是吗?”
听得出来很愉快。
蒋书杏比较在意另一件事:“你有遇到齐史吗?我们是跟他过来的。”
“怎么什么都问人家,他的行踪不该你们最清楚?”
“……那阿歧呢?”她还真有点担心。
“……”莒妾一撇嘴,转身便走,“自然是在家,你这个做师父的都没开店,他难道去守空铺子吗?”
见她又去跟村长一干人陪笑了,柚绮叹道:“你们还真是不对付……她这性子,跟最初的红芙一个样。”
赵祭接过话头:“我有时也想不通她在乎的到底是阿歧本人还是只是爱屋及乌。”
“就算是爱屋及乌也抵不住九年的朝夕相处,连狗都养得熟,有些人却还会背刺呢。”夹枪带棒的。
“……”忘了还僵着。
正尴尬得不知所措,村长迎面走来,招呼道:“几位客人呢?要是不急着走,不如也留下来参加今晚的祈雨礼?”
齐史还没找到,走是不可能的,三人应下后被带到一处空置的院落,有四间房,莒妾也被安排在这儿。
“空房不多,还好够。”村长道,“这里以前是黄渡的家里人在住,走了后本该留给黄渡,但他傻了,怎么也不回来,平时走到哪儿就睡在哪儿,我们偶尔帮忙打理一下,还算干净,几位就将就一下吧。”
几人谢过,各自熟悉了一下地形和摆设,柚绮发现这里的房子大多是四合院的构造,并非全部依水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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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各处都长着细长的干草,连屋檐上都垂下来丝丝缕缕的枯藤。
如果没有旱灾,此地该是绿意盎然。
她摸着空水缸表面上的铜绿,忽地听人道——
“看样子是恢复记忆了?居然没跑,呵,他还真是赌对了。”
其他人还在外面勘察没回来,柚绮没有看她,自顾自地观察起附近的物什来:“你很希望我跑?不见得吧,我要是走了,你们不就功亏一篑了?应该巴不得我带头冲锋才对吧,我死得越早,你们就越安全。”
莒妾当然知道她没有义务替他们去死,但人都是自私的,为了决不能舍弃的人,自己不介意当一回十恶不赦的罪人。
他们拼命效仿曾经的她,只为了能在最后关头彻底骗过天道,留下火种,再无后患。
而这个计划的前提是以异世人的鲜血铺路,一如十二年前的步骤,赵祭是此事的发起人,亦知晓全部真相,每一个回应了这场抗争的人都在光明正大地利用柚绮的同理心,亲手将她推向盛满岩浆的火海。
众叛亲离也不过如此。
所有人心知肚明,包括她自己。
“……很有觉悟,是个聪明人,怪不得她到死都还想着你……和你那该死的承诺!”莒妾沉了声,她从不掩饰自己对这个人的怨恨,“做不到又为什么要给她希望,让她到最后都还在奢望你能去救她!”
她赶过去时红芙刚好咽气,彻底平静下来的前一刻红唇轻颤,却发不出声音,只能从口型依稀辨别出那两个字——
“柚绮。”
柚绮曾许下承诺,自己在此世一日便会护她们一日,可之后发生的事并不在意料之内,亦不在掌控之中,从某个角度来说,她没有食言,但“愧”之一字从不讲理。
“……她知道我没去的原因吗?”
“她那时的精神状态,谁敢告诉她?”莒妾恨道,“她也是疯了,寄希望于你这种人,当初你但凡坚定一点,又怎么会带不走她?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她是如何在无数个绝望的夜晚里祈求奇迹降临,又一次次告诉自己还有你的诺言,骗自己还能坚持……
“你随口说出的话,她信了半生!!”
迁怒是没有理由的,恨一个人也是。
但信任不是。
就像红芙自问十数年为何会对一个来路不明之人所说的话坚信不疑却始终无果,直到完全失去生命体征的那一刻,周围踢打辱骂的人散去,她睁着无聚焦的眸子,挣扎爬行的蚁虫照映其中,某条断线忽然对接。
意识溃散间,她回想起那天柚绮在楼下抬头与自己对视的场景,那样干净清澈的眸子,倒映着世间万物,一方是凡世红尘,一方是凌霜孤梅,互为极端。
她们像两个世界的人,无法估量的落差感卷袭思绪,那么轻松抛上来的玉簪在手里变得无比沉重,她忽地明白——
那是自己怎么都下不去的高台,是午夜梦回触不可及的尊严,也是她梦寐以求却终身求而不得的人间。
杂草丛生般的妄念,至死方休。
87. 心悦
柚绮无言以对,那时自身难保,强逼红芙跟自己走是不明智的,谁也不能保证哪条路的尽头不是死局,她不敢拿别人的命去赌。
“不管你信不信,我尽力了。”她起身拍拍衣裙,没有硬接对方的怒火,“她的丈夫是怎么死的?也是那些人干的?”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莒妾稍稍冷静下来,她本不该这么容易发火的:“……不是,是你死那天,他去山上砍柴,被发疯的傩鬼咬死的。”
“……”完全没想到的回答,蝴蝶效应般的发展,“……害死红芙的人呢?”
“都被我杀了。”闲聊一样的语气,理所应当。
她这一生不曾受到法律的保护,也就绝不会遵循法律的束缚。
柚绮以前也想过带莒妾离开那个吃人的地方,但依旧被拒绝,每个人都在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如今的局面无论好坏都是所有人共同造就的。
想结束这一切,还得搞清楚另一件事:“我上次问你关于那个面具人的事,你是真不了解还是和他们一起在骗我?我听说这事应该只有文状才不知道。”
“面具人?你问的是钱业还是赵祭?”莒妾之前的反应不完全是装的,她确实没听明白话中所指的到底是谁,再加上约定好的套路,干脆装傻充愣。
“……”答案已经给出来了,柚绮差点没控制住表情,还以为要斗智斗勇,结果想好的说辞一句也没用上,“……赵祭,他哪来的面具?”
“自然是加入永生门后成了钱业的继承者,不然李景鸿凭什么留他?”莒妾突然反应过来,“不对,他还没告诉你?你不是已经想起以前的事了吗,他还瞒着干什么?”
鬼知道!!!
怕她反悔,柚绮赶紧追问:“等等,那穿越时空又是怎么回事?还有为什么会有两个他同时出现的情况?也是用了道具?”
“……”她有些不愿意说了,赵祭没透露的情况下擅自坦白,搞不好又得像上次一样带一身伤回去,“……不知道,你去问他吧,都说了人家怎么会知道那么多。”
她又恢复了笑吟吟的样子。
正巧院门被人推开,蒋书杏刚进来还没开口,莒妾便拉下脸作势要离开,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
柚绮不解道:“你跑什么?怕她吗?”
“我对一身死气的人不感兴趣。”只丢下这么一句便没了影。
她的本音很好听,和当初的红芙一样,但这些年为了不暴露,只得装作嗓子熏坏了,平时都是压着嗓音在说话,乍一换回来割裂感极强。
“……”蒋书杏懒得理她,将柚绮拉到自己房间关上门,“赵祭还没回来,你今日问的事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再想想,有些事不知道可能会好过很多。”
“我觉得当个白痴更难过。”她不认为自己的心理素质有那么差。
“……你不想知道你死的那天发生了什么吗?”试图打消她的念头。
“想,你可以一起说。”又不冲突。
“……”蒋书杏扶额,她到底是为什么会觉得这个柚绮比以前的好糊弄啊,“……那天我也跟他们在一起,看见异象不敢靠近,怕拖累你,但赵祭盯着天上的东西突然开始哭,拔腿就往山上跑,张旭怕他出事,只得跟着上山……你死后李景鸿看见我们——”
“等等,他们没有晕过去吗?”柚绮一直以为0821保护的只有己方阵营的人,但似乎是一视同仁,“除了实验品晕厥,活人都醒着?”
“没错,当时只有白光比较刺眼,但没感觉到冲击力之类的。”她续道,“李景鸿被打断了仪式差点发疯,还是钱业稳住了情况,让他们回村子住,张旭不同意,但那个时候也没办法,最后的让步是他可以走,不过赵祭要留下,为了不让你白牺牲,他们答应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是,那些人看轻幼子,自以为给赵祭洗了脑,他这些年也听话,用你留下的异种替换了药效,李景鸿和钱业不知道原理,但对结果很满意,便任命他为永生门新一任首领。”蒋书杏思索道,“文状之所以能靠那药活这么久,全凭你留下的异种。”
那异种本是她留下来给张旭做研究的,没想到阴差阳错还是便宜了永生门,赵祭切了一半做成黑球储存,方便利用。
“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他也做?”柚绮想起在祠堂下看见的场景,浑身发冷。
“不,他没参与,只是在无法阻止的情况下让病人不会活得那么痛苦。”蒋书杏摸着窗格上菱形的光晕,垂眸道,“曾有被装在药罐里的七旬老人求他帮自己解脱,那样面目全非的挣扎和涕泪横流的哀求,我在旁边看着,心想还不如立马就死了的好。”
莫名凄凉。
“他答应了吗?”
“他沉默了很久,让我先出去,十分钟后才出来,他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两天后,我听说那个老人不耐药力,去世了……走的时候,不知在跟谁说谢谢。”她闭上眼,轻声道,“你死后他本就寡言少语,难有笑颜,在此之后性子越发孤僻古怪,再无人能亲近了。”
“……你之前为什么跟我说自己第一次见赵祭时他在打猎?骗我的?”
“不,他在村子住下后我有好几年没见过他,五年前去竹屋的时候才碰巧在林子里偶遇,凶杀现场般的噩梦,我至今难忘,那是我起疑了都没敢相认的场景。”
蒋书杏回身轻抚上柚绮脖子上的划伤,多愁善感的忧虑神色是后者从没在她身上见过的。
“柚绮,他病了,只有你能治,单独面对我们的时候,他眼里永远都是一潭死水,不似活物,救救他,就当是看在多年的情分上。”
“……”柚绮抓住那只手,压下心中躁动认真道,“你还没告诉我跟他长得一样的那个面具人是怎么回事。”
她被骗怕了,无法再意气用事,一时的冲动只会换来终身的悔恨。
她在这上面吃了太多的苦头。
蒋书杏抽出手,神色晦暗地低下头,碎发挡住上半张脸,看不清表情。
“……有时候我很敬佩你的冷静,有时候又震惊于由血肉铸造的人类竟会如此薄情,他爱你,注定一败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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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我?因为我是他阿姐?柚绮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张旭才是他的亲人——”
咚咚。
有人敲门。
“蒋书杏?柚绮跟你在一起吗?”赵祭的声音,他回来了。
蒋书杏看看面前的人,欲言又止,长叹口气,转身开门:“嗯,她在我这儿。”
门一打开,她便借口自己想出去看看绕过来人往外走,把接下来的时间留给闹别扭的两人。
柚绮挽留无果,当即要追出去,赵祭理亏没话语权,不敢拦她,但蒋书杏仿佛知道他们的打算,越走越快,最后几乎跑起来了,关院门的声音震天响。
“……”跑得比受惊的兔子还快,她又不是来要债的,“啧。”
此行一共五人,失踪一人,出去两人,现在偌大的院落只剩下他们,那些事柚绮能问莒妾,也能问蒋书杏,唯独不愿意问赵祭。
她不知道这个男人嘴里有几句实话,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在下一次的欺骗中全身而退,比起其他人的利用,亲近之人的谎言更让人难以接受。
她不开口,赵祭也不主动搭话,两人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相继沉默。
柚绮脑子疯狂转动,想起恢复记忆前的那句“心悦”,一开始没在意,想着应该是用来刺激自己的话术,可刚刚又有人告诉她这人“爱你”。
她也不是傻的,有些事再荒诞也是事实。
“……赵祭。”她还是想问问。
被点名的人像才回神,隔了几息后机械地抬眼看来:“……嗯……怎么了?”
“你说你心悦我,是开玩笑的吧?”她还是很笃定。
心悦和喜欢是两码事,后者能是很多种情愫,可单纯如白纸,也可交杂各种欲望,但前者,往往只剩后一个选择。
她和这个“弟弟”之间,怎么想都不可能有那种东西。
“……”因为这句话心不在焉了一整个上午,现在却又被当事人以最轻松的语气提出来,赵祭感觉有股电流在脑子里乱窜,逼得他头昏眼花,直冒冷汗。
“赵祭?”
“……”他闷嗯,情不自禁地走过去,轻轻地用指背抚了抚少女灵动似秋水的眉眼,如同对待世界上对脆弱的易碎品,“……我也希望……这是一个玩笑。”
他的人生不过堪堪二十载,曾也分不清爱情与亲情,前十年她是阿姐,而后十年间思念与怨恨交缠,掏空了所有。
再见到她时最强烈的情绪不是激动,不是憎恨,亦不是欣喜,而是害怕。
怕是黄粱一梦,怕是到头一场空。
而真正确认自己的心思是在把她买回来后,那几天他几乎整宿整宿地睡不着,后来村子迁徙,斗兽事发,酒楼浴血,在一次又一次的反复得失中,他发现自己好像是喜欢她的,不是对阿姐的依赖,而是对这个人的执念。
就像即使换了一具残缺的躯壳,那颗心脏却还是会因她而悸动,计划了数年在时空悖论中自尽的决心也会为她而动摇。
死了,就遇不到她了。
他舍不得。
88. 时空
“嗯?”柚绮挡开他的手,对这个回答不是很满意,“不是吗?赵祭,你到底知不知道这种话在什么情况下能说,什么情况下不能拿来利用?但凡换一个女孩子,若是信了你的话,将来不得哭断肠去?”
“我认真的,不是胡说,更没有骗你。”他知道自己在她心中的信用分为负,可此时再不说出口,就再也来不及了。
“……呵。”
赵祭轻握住那只心心念念的手放在心口处,声声鼓动带着炙热的震颤从掌心传达至手臂,筋骨发麻。
“我以前也不清楚,可自从你回来,这样的念头一日比一日清晰,就连以‘首领’的身份待在你身边时都会控制不住地嫉妒那个能见到你真面目而非曲意逢迎的我,我总忍不住想,你跟他相处的时间是不是比跟这个我在一起时要乐意、自在得多……”越发不甘的语气,感觉到胸口的手有往回抽的趋势,他耍性子般死死按住,神情却落寞了,“对不起,我的错……”
柚绮顾不上他承认了另一个身份的存在,这话太奇怪,明明是同一个人,为什么会有“嫉妒”一说?
“……为什么?他不就是你吗?怎么说得跟两个人一样?”
“……不一样,哪里都不一样。”赵祭缓缓松开手,失落地看向门外,那里有一棵光秃秃的常青香樟,树干粗大,不知年轮几何。
“哪里不一样?”她真的有点急了,问什么都不说,一个劲儿吊人胃口,跟最开始的那些谜语人一模一样,怎么离开一趟后自己就从领导者变成局外人了。
“……打扮……是阿姐你喜欢的样子。”有点醋意。
“我喜欢的?”柚绮努力地回想自己什么时候说过喜欢这款——麻花辫、有装饰、黑衣服……
她想起来了,是齐史想带走蒋书杏被拒绝的那天,这小孩在饭桌上问她喜欢什么样的……
赵祭看着她的表情从疑惑不解到恍然大悟,再到悔不当初,以为是阿姐不愿意他擅自模仿自己喜欢的类型,亵渎了某个不知名的心上人,身周气压不禁又低了一个度。
他当初做傀儡时本来是完全按照自己的样子来做的,可成型后看着真人般披散的长发,突然想起那个人曾说过的理想装扮,不由自主地开始给空壳编发,等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把护身的银环拆开一起扣进了傀儡的发缝里。
所以他才会嫉妒,才会怀疑当柚绮跟作为首领的自己在一起时心里却还在想别人。
每当他意识到这个可能性时,心中的负面情绪便如火上浇油,以燎原之势燃尽整颗心脏,所余灰烬仍有灼烧之感,久难平息。
“……我占用了你心上人的外形,你会生气吗?”不易察觉的阴暗面和占有欲,仿佛只要她给出肯定的答复,今日之事必没完没了,覆水难收。
偏巧柚绮压根没听出来,只觉得什么乱七八糟的悖论,她头疼地捏捏眉心:“我就是按你那个傀儡的外貌来说的,谁知道你会直接拿来用,我要是不说可能就不一样了,这都什么……”
闻言,赵祭瞬间驱散眼中阴霾,眸子一亮:“那也就是——唔!”
柚绮一把捂住他的嘴,生怕接下来听见什么不知所谓的可怕结论,她嘴角抽了抽,干笑两声:“赵祭啊,咱们跳过这个话题吧,你不如先说说那个傀儡怎么回事,还有你是怎么跑到二十年前去的……”
手被人抓下,赵祭神色一凝,后退一步,苦笑摇头:“我知道就算不告诉你,她们也迟早瞒不住——”
“找到了!找到人了!”外面猛地一吆喝,打断了后面的话,柚绮正竖起耳朵要听,冷不丁被这一声吓得心跳快了一拍,差点起了把这不分时候乱吼的人丢出去的心思。
那男人显然没意识到气氛的不对劲,一进来就邀功似的指指外面:“村长让我来告诉你们,今天来的那个小伙子找到了,就在外面,只不过人还昏着,二位可要去看看?”
“齐史?”柚绮被转移了注意力,她看赵祭一眼,后者点点头,请对方带路,两人第一时间赶了出去。
刚到院外,莒妾和蒋书杏也闻声赶到,除了她们还有几个当地的大汉,就是他们在劳作时意外发现了昏迷的人,一带回来才知道就是今日来找人的小伙子,忙着人去通知村长和其他客人。
蒋书杏给他检查了一下生命体征:“没什么大碍,应该是没看清路,摔晕的。”
他身上多处衣料被倒刺刮破,干泥裹了一身,灰扑扑的,连脸上都有被石头划破的浅痕,胸前还插了一根干草。
莒妾顺手拈了下来,一扯却拔出一棵完整的野草来,她甩了两下一点泥巴都没有的长须,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不是刚拔的,都干了,有些年头,你们可认得?”
她不通药理,蒋书杏却一眼便认出来了,当即迫不及待地夺过来反复确认。
柚绮没认出品种,但她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落欢草?齐禾的那棵?”
“……是,他居然带在身上。”
见几个外人眼神古怪,赵祭若无其事地接过来,塞回齐史衣服里:“好了,一棵药草而已,我知道你对这些稀罕的药物很感兴趣,不过到底是别人的,先带他回房休息,别的等他醒了再说。”
蒋书杏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恢复以往的淡然表情点点头,跟着同伴一起将人安置好,刚打发走几个大汉便又有人送来吃食,告诉他们祈雨礼马上要开始最后的准备了,请客人不要乱走。
几人应下,没有动那些饭菜,只私下分配好各自留守的地盘,以防被打个措手不及。
蒋书杏跟柚绮挨得近,后者看准机会,趁那边的两人不在继续追问今日未完的谈话。
“……你们还没谈妥?”她本想让赵祭亲口坦白一切,才特意出去避嫌,可这两人的磨叽程度远超想象。
“本来是要说的,被打断了。”柚绮耸耸肩,催促道,“你答应了要告诉我,别想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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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书杏心累地闭眼长叹,组织了片刻语言后睁眼,“罢了,也是天意。”
她放弃了权衡利弊,坦言三年前的赵祭偏执成了一个疯子,认定是自己的存在害了父母和阿姐,便用酒楼提炼出粘液的精华,打造了一具无限接近人类的傀儡。
酒楼只能记住进来过的人的外貌,他便按自己当时的样子进行一比一复刻,但也许是铸造者还无法完全掌控这个技能,经过实验发现此傀儡有很大的缺陷,灵魂附于其上时会有一定的限制,通俗一点说就是像个残废。
而这具傀儡最明显的地方就是不能说话,明明能发出声音,但就是无法形成有意义的语句,甚至对一些复杂的举动也力不从心,看起来就像个智力低下的哑巴。
当其他人都表示不满意时,赵祭却说够用了,重做也做不到更好,自己也没时间再等。
他利用酒楼的时空错乱随机穿梭于各个时间段,每到一定的时间就不得不强行忍受着灵魂撕裂的痛苦被强制传送回来,这次去的可能是五年前,下次就是十年前,再下次又可能是八年前,毫无章法,全凭运气。
在他人看来折磨般的酷刑,他却乐此不疲,为了梦寐以求的结局,他不惜一切代价。
长此以往,赵祭被没有尽头的灵魂之痛折磨到麻木,原先回去时还能看出不堪忍受的巨大痛苦,而之后几次他几乎都是跟没事人一样平稳而无神地走出时空缝隙,蒋书杏一度怀疑他其实早就死了,回来的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直到前不久的最后一次传送,那已经不知道是他第几次企图扭转乾坤了,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传回来的瞬间砰地跪了下去,仿佛一直以来强撑的那个人终于被某只无形的大手压垮了,唬得众人手忙脚乱地去扶。
赵祭却只是摇头,错开下属伸过来的手,低声自言自语:“我舍不得她……我又错了……”
蒋书杏看到这一幕时多少有些不以为意,这几年来他神神叨叨的时候多了去了,一般第二天便就又恢复往常半死不活的样子去找死,谁也拦不住。
但这次她失算了。
次日赵祭在下山时阴差阳错地见到了失忆回归的柚绮,至此,枯木逢春。
但他不愿意再让重要之人去冒险,便想尽办法隐瞒,可耐不住其他人疯狂施压,已经制定好的计划也不能就此放弃,经过多次的争吵和威胁后,他们勉强达成了一致——
让柚绮恢复记忆后自己做决定。
此后赵祭再也没用过傀儡回到过去,只有在自己不方便出面的时候才会启用这具身体,只是这样一来二者无法同时出现,之前在酒楼他将自己的灵魂在本体和傀儡中来回切换,差点魂飞魄散。
也正因频繁地挪移三魂六魄,他很多时候都会毫无预兆地分神,感情迟钝,让人觉得无情无义,而这些不过是穿越时空带来的灵魂磨损,是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却依旧心甘情愿付出的代价。
89. 故人
一席话说完,唯一的听众半晌没接话,一言难尽的脸色让蒋书杏以为自己说了多么惊世骇俗的话:“……你这是什么表情?”
“……”柚绮噎了半天,怎么都笑不出来,“没什么,就是觉得都什么破事,事情发展成这样是我从未设想过的……所以你才让我救他?”
“是,他在乎的人就那么几个,如果连你都不要他了……”她握住挂在脖子上的小瓶子,“……其实他这个人比我更向往死亡,你是最后的防线,柚绮,作为朋友,我想请你帮他。”
荒唐,太荒唐了,不仅是这番话,赵祭的心思更是,比起纯粹的恨意,复杂的感情更让人大脑过载,柚绮只得暂时先把这事放一边:“……我们还是先聊聊齐禾吧,她的尸体保存得这么完好,也是时空楼的功劳?”
“……”她不愿面对,蒋书杏也没办法,便顺着她的话说,“不是,当初我们是看着她下葬的,怎么也不会干出挖人家坟这种事,赵祭在永生门的老巢发现李景鸿让人把齐禾的尸体偷过去,费尽心机保存几年只为这次将我们一网打尽。”
“他让赵祭动手?”
“没错,你的身份在斗兽一事后就暴露了,只是他们顾忌你异世人的身份,不敢轻易动手,昨晚的事不仅下的死手,更是对赵祭的试探。”蒋书杏看向空无一人的小道,那是另外两个房间的方向,“但他一早就跟莒妾商量好点到为止,如果这个村子真的有那边的眼线,还活着的我们早就暴露了。”
现在的安逸就像暴风雨前的平静,他们的所作所为已经向永生门宣了战,赵祭的选择更是被视为背叛,而叛徒的结局只有一种。
他孤注一掷,不留退路,硬生生将自己逼到不得不背水一战的程度。
这些年他早就受够了虚与委蛇,最后的时间里能顺从内心再好不过了,即使命悬一线。
“相信他一次吧,就一次,为了保你,他真的什么都不顾了。”
尾音声声回荡,柚绮一时头晕目眩,她惊讶于总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蒋书杏竟也会为了某人用这样的口吻去劝一个人,若非真的恨铁不成钢,绝不会有这样的语气。
她甩了甩脑袋,试图把杂念都甩出去,瞥见对方还握着那个小瓶子,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个,是什么?”
她早想问了。
蒋书杏摊开手,打开瓶塞,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小片干草叶,两指一碾就碎,洒进透明的液体,漂浮其中:“是我的去处。”
“你什么时候拿到的?”柚绮认出了那东西,只一点便剧毒无比,这么大的量神仙也救不过来。
“在外面的时候,只取一点还是能做到的。”她重新盖上瓶塞,妥帖地收回衣襟内,“今晚的祈雨礼你们真要参加,人已经找到了,不走?”
尽管到此为止还没遇到危及性命的事,但此地处处透露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再加上知晓内幕的赵祭也叮嘱过注意事项,现在立马拍拍屁股走人才是最佳选择。
“走,但外面估计正严阵以待,得先等等。”柚绮一指躺房间里的人,“把其他两人也叫过来吧,我一直都怀疑齐史的记忆出了问题,刚好趁这个机会证实。”
蒋书杏应下,往走廊另一边去。
老旧的院子重归寂静,风却愈发紧,沙土飞扬。
“0821,那个酒楼的功能你都清楚吗?”得确认一下。
【是。】
“被影响了记忆的人能用混乱的时空刺激其想起来吗?”
【看影响程度,根深蒂固者不可。】
“嗯……”柚绮走进房间,站在床边俯视沉睡的人,那棵草还鼓鼓囊囊地塞在衣服里,从胸口突出一块来。
也许是潜意识知道有人在凝视自己,齐史死皱着眉,不安地躁动着,外面传来脚步声,人到齐了。
她开门见山:“赵祭,你能现在把我们都送进时空楼吗?那东西应该不是固定在山上的吧?”
来的路上已经听蒋书杏说明了原委,赵祭点头,将门反锁后示意几人闭眼,一阵天翻地覆的眩晕感后,他道:“可以了。”
柚绮忍过一长串的耳鸣,睁开眼时所有东西都像镶了花一样模糊不清,使劲眨了好几下才逐渐清晰。
这里没什么变化,唯一的不同就是比上次亮堂多了,如同每一个普通的白日,也没有恶心的蛆虫和油渍,倒是干净了不少。
她围着空空如也的几张桌子转了几圈,四处打量一番后望着院子里的柴堆轻声道:“布置和诚安客栈一样……”
赵祭站在她身后:“这里一直是范棋在打理,装潢也是他在管。”
柚绮嗯了声,一转身却不见蒋书杏等人,取而代之的是两张极其熟悉的面孔,他们没了上次见面时的阴森和诡异,只是盯着她笑。
温暖的金光铺在他们身上,恍如当年。
范棋摸了把脸上的麻子,笑成了一条缝的眼睛几乎看不见了,他不好意思地嘿了两声,挠头赔罪:“抱歉啊姑娘,之前多有得罪,我也不想的……”
天知道他接到这个任务时有多崩溃,紧张得好几次差点忘词,赵祭一开始只是让他引导人恢复记忆,但莒妾临时跟他说剧本改了,要用傀儡线强制实现计划。
等事情结束才得知两人根本没商量好,吓得他差点厥过去。
柚绮愣愣地点头,奇怪的麻木感从脚底升上心头,直冲天灵盖,她呆滞地转向满脸疤痕和皱纹的老婆婆,薄唇颤了颤,没出声。
老人怀里抱着一只全身黑、四脚白的猫,脚边的黑猫黏糊糊地围着她转圈。
“姑娘,好久不见,这些年……辛苦你了。”她和蔼地笑着,把万岁递过去,谁知少女刚伸出手便被突然应激吼叫的猫惊了一跳,眼睁睁地看着它挣扎下地,连窜几下没了影。
“……它不认识我了。”惊诧而又确信。
“……是啊,谁都不认得了,我本来还指望你恢复了记忆能让它认出来……”老婆婆抱起乖巧的黑猫,摸着光滑的毛叹道,“它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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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被我连累,差点被打死,要不是首领救了我们……但它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时常想离开这里,可只要一跑远就会想起自己还要等人,悄悄折返回来。”
柚绮注意到她脸上多了一条贯穿整个面部的斜疤,脖子下面还露出一点疤来,再往下就被衣服挡住了,这两处原先是没有的。
当年老人为了再争一争自己的房子与那家人起了争执,落得如此下场,濒死之际视野里忽地出现一双鞋,她没力气呼救,心道就这样死了也好,自己活得太累了。
可那小伙子蹲下身检查了一下她和万岁的伤,在唯一伤得轻点的千岁求救似的叫唤下,竟凭空将他们挪进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地方。
当时的时空楼里还是一片虚无,没有任何摆设,进到这里后身上的痛感和无力感都消失了,连两只猫都抖着身子站了起来,让她一度怀疑自己已经死了。
“……那你呢?为什么会答应来这里?”柚绮看向范棋,她曾猜测他们是为了利益才答应跟赵祭合作,可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有什么深信不疑的东西动摇了。
“我吗?其实……诚安客栈没了后我也没了去处,本想着做点小生意但也没人信我。”他不好意思地指着自己的脸,“毕竟长成这样,也是人之常情,朱远路过看见我收摊,就找来其他几个也在诚安客栈干过活的兄弟抢走了所有的钱和货……”
“我给你的铃铛呢?”
“……掌柜在老家老是被人为难,我就……”
“……”越老实越被欺负,柚绮都不知道该不该责备他擅自转赠道具,“你走投无路,也遇到了赵祭?”
“不全是。”赵祭接道,“我先找到的掌柜,他坦白了道具是哪来的,我才又去找的范棋,可惜去晚了一步,他被人推下山崖,满脸是血,多处骨折,奄奄一息,刚好带进来管理酒楼。”
现在他们都不能再离开这里半步,否则必死无疑。
居然是这么变成一伙的……柚绮一阵后怕,如果0821没有兑换这个道具,也没有刚好落到赵祭手里,又但凡哪一次晚到片刻,他们此时就已经和红芙一样沉眠于黄土之下,世间再查无此人了。
她看着活生生站在自己眼前的两人,不真实的感觉像一条带刺的绳索,勒得她喘不过气。
“啊,对了,首领,掌柜还好吗?我出不去,总是劳烦您……”范棋傻乎乎地笑道。
“嗯,很好,他儿媳前几年给他生了个孙子,现在已经在上学了。”赵祭淡淡道,“铃铛也留给了那个孩子,怕他受欺负。”
“那就好,那就好。”
这边正叙着旧,旁边的门里走出来一个壮汉,手臂上缠着一条吐着信子的青蛇。
他一见柚绮,立马笑着打趣:“哟,这不是首领夫人吗?莒妾跟我说你来了我还不信,快请进快请进,他们都在里面等着启动阵法呢。”
“邓罔。”赵祭呵止了他的玩笑,不悦的眼神一抛过去立马让这个战力爆表的下属闭了嘴,忙不迭认错。
90. 深海
柚绮看着比首次见面客气了不少的人,有点戒备:“你不是李景鸿和钱业的人?”
“啊?我都不是你们村的,跟他们当然是半点关系都没有。”邓罔忍俊不禁,“我只听从首领的吩咐,怎么?你不会以为那种人也配得到我们这帮兄弟的真心相随吧?”
不只他?之前那些人怕是都归赵祭管,也不知他哪来的本事得到如此多能人异士的垂青。
她跟着走进昏暗无灯的房间,看不清里面的东西,回头见范棋和阿婆在原地未动,便用眼神询问赵祭。
后者接收到信号,回道:“他们只能在权限最开放的范围活动,我也无法更改。”
柚绮点头,一迈进门槛,门砰地关上,黑漆漆的四周瞬间亮了起来,目之所及皆是白花花的墙壁,找不到光源在哪儿。
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依旧暗黑色的地板上画了一个覆盖整间屋子的八卦图,齐史躺在正中央,莒妾和蒋书杏站在两侧等他们过来。
“这是最初级的跨越时空阵法,但不太完善,只能将使用者的记忆打碎再重新拼凑,达不到穿梭的效果,应该正好。”赵祭走在前面,邓罔不卑不亢地跟在一米之外,如此空旷的地方竟听不见一点脚步声。
柚绮低头,看见两人后面的波纹时愣了一下,尝试着抬脚,落脚,再走第二步,每动一下,圈圈涟漪便从脚下扩散,推着水花朝岸边涌去。
她突然意识到这不是黑色的地板,而是深不见底的海洋,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光线便成了一片漆黑。
人走在上面没有土地的踏实感,但也不是水的虚无,像雨后的山路,有点软,又不至于塌陷。
她深吸口气,不再深究下面是什么,几步赶过去:“开始吧,结束后我们先把他带出去,这个村子是不能待了。”
“好。”赵祭蹲下伸出手,两指轻按在齐史眉心,嘴里念念有词,脚底下的红色符纹开始缓缓转动,越来越快,直到全成残影,画成了一个圆,暗红色的光芒从摇晃的水面折射上来,照亮浅水区。
如此近距离地观赏波光粼粼,柚绮一时入了神,荧光之下的黑暗层层过渡,越往深处越是纯粹的黑色,不知名的生物在最底层狂躁地游动,拍打着虚空,逐渐有大小不一的气泡从下面浮上来,愈发密集,海面犹如遭遇飓风,浪潮一波比一波高,站在上面的人却丝毫不受影响。
沉睡的人开始呻吟,一声痛苦过一声,压抑不住的吼叫从喉咙里爆发出来,细汗满额,他无意识地蜷缩起身子,企图以这种方式逃避大脑里的刺痛。
赵祭还在念咒,其余人识趣地让开一条道,躲开那些光芒退至柚绮身边。
“……你们很熟悉流程?”太一气呵成了。
“他以前都在自己身上做实验的,毕竟你的道具不属于这个世界,琢磨起来实在费事。”蒋书杏压低声音,“这个阵法还算最轻松的一个,如果你见过他痛苦到徒手挖自己心脏的疯癫摸样,大概就有概念了。”
“……”难以想象。
柚绮看着那人挺直的背影,怎么都无法把这样一个人跟小时候那个追在自己屁股后面叫“阿姐”的小团子结合起来,明明是摔一跤都会哭唧唧地要抱抱的人,如今却连剜心之痛都只字不提。
她轻抓衣裙,想起在村子的那一剪刀,虽然不是本体,但痛楚应当不减分毫,温热的液体淌过手心的感觉,她至今难忘。
该死……突然有点愧疚了。
思索间,地上的人猛地弹射起来,捂着头疯了般尖叫着四处冲撞,含糊不清地大喊着“不可能”、“不是这样的”、“怎么可能”之类的字眼。
齐史一个劲儿横冲直撞,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身在何处,连地上的八卦图都被他蹭花了一部分,脚下触感更软,猝不及防地凹陷下去一个洞。
海水如凝固的胶质物体包裹着几人的小腿,柚绮甚至能隔着鞋子感觉到下面的水在流动。
“把他弄出去!!”她反应迅速,回头喊道,“否则我们所有人都要掉下去!”
赵祭一把扯住发狂的齐史,脚动不了,便使全劲往门口一甩,直将底盘不稳的人猛撞上木门,直接穿了过去,刹那不见了踪影。
与此同时,最边上的符纹被刮花,失重感瞬间袭来,微咸的海水不容抗拒地灌入口鼻,柚绮拼命往上游,黑暗深处却像有无数只无形的手抓住她的小腿以无法挣脱的力气往修罗地狱拖拽。
人类到底是地面上的生物,在海里终究力不从心,她仰躺水中,缓缓下沉,细小的气泡从身体里冒出来,往逐渐远去的水上光芒飘去。
人间炼狱,一水之隔。
氧气耗尽,比意识更快消失的是视觉,理智彻底断线的前一瞬,一股拉力卷住她的手,只猛地一扯,刺眼的白光刺破无尽暗夜,天旋地转之后,呼吸恢复。
柚绮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却没呛出水来,眼睛适应了光线,肺也开始自发换气,思绪渐渐清晰。
她狠吸几口气,慢慢爬起来,一模身上全是干的,尚有点回不过神,其他人也没好到哪儿去,被刚才那一折腾,眼睛好半天聚焦不了。
“咳……挺能添乱。”已经回到村里的屋子,柚绮擦了下嘴角,看着空荡荡的床,无奈地道出一个事实,“他跑了,无论外面什么情况都得追了。”
邓罔第一时间安抚受惊过度的爱宠,蛇信子来回吞吐:“那就杀出去,管他们什么打算。”
话音未落,外面的人听见动静已经进来了,看见几人的狼狈和莫名多出来的人时一怔:“……几位客人这是……齐公子刚才跑出去,怎么喊也没用,可是起了争执?”
“我们有点事要走,抱歉打扰了。”柚绮客气地弯了弯腰,手悄悄摸向背后,随时准备掏出钢刺战斗。
“啊……”村长愣了愣,回身叫围上来的众人让开出去的路,“既然如此,我就不送了,祈雨礼还没准备好,各位下次要是想来,随时欢迎。”
“……”啊?
几人都没动,蒋书杏双手抱胸,用下巴指了指邓罔:“您不问问这个人是谁吗?又是何时进来的?”
别的尚可忽略,但这都不问,显然是早有心理准备。
“呵呵……大名鼎鼎的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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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老熟人了。”村长背过身,语气忽地沉了下来,拄着拐杖往外走,“要是没有他,我们还真要拦一拦,不过嘛……呵呵,那就留给李景鸿和钱业享受好了,我们也不当那个替死鬼。”
“你认识?”柚绮发问,“知名度这么高?”
这称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江湖外号。
“以前给朝廷当过打手而已,能察觉到天外天的除了有神明历史的古老村落,还有皇家的钦天监,我本来都要告老还乡了,谁知道……”邓罔哼笑道,“真是孽缘。”
莒妾笑道:“那你们就这么轻易地放我们走,不怕他们怪罪?”
“他们没那个机会,有你们让他们头疼,顾不上教训我们。”村长如平常的谈笑般乐呵呵的,“而且怪物本是他们放出来的,我们为了不造成更多的伤亡才勉强答应合作,犯不着拼命。”
他们什么都清楚,怎会拿命去帮仇人。
村民们没有多分给外人一个眼神,见村长走了,便一哄而散,继续为今晚盛大的活动做准备,各司其职。
柚绮这才意识到,这里的人压根不在乎什么天道不天道的,就像大部分的黎民众生基本不屑于当掌管一方的高官,能与最珍重的人一起过最平淡的生活,是诸多百姓最大的愿望。
“……走吧,回镇上。”她无视了心里空落落的感觉,与同样各怀心事的几人沿着来时路走出村庄,一路上山。
到达最高处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山底的人如同辛勤劳作的蚂蚁般不停地搬运着东西,来来回回。
左边是成排的房屋,右边是一望无际的良田,中间一条细流作分界线,人家枕河而居。
前面的人见她没跟上来,便回身轻唤。
柚绮入迷地盯着下面的场景看了几秒,忽然笑了出来,抬步奔向稀疏狗尾巴草中的故人。
“来了。”
她总是习惯性地做最坏的打算,甚至想过在决战前再拼一次命,但这个世界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坏,他们不叹世道不公,也不怨天尤人,只自顾自地在满是恶意的乱世浑水中打捞起自己所剩不多的良知。
大家只是想活得像个人,仅此而已。
回到镇上,几人立马去打听齐史的下落,得知他刚回去,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我还以为他接受不了要自杀呢。”莒妾遗憾地搅着头发,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谁想不开他都不会想不开。”蒋书杏完全没担心过这个问题,她更怕齐史觉得是他们在蒙骗自己,一冲动给赵祭捅两刀。
“随便吧,我不关心。”说着便折身往另一条路走。
柚绮叫住她:“你去哪儿?”
“去哪儿?当然是回家了,你们无牵无挂,我还有个儿子要养呢。”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走出二里地了,看来是真急。
“……好吧。”不指望她跟着冒险了,“那我们接下来是回村子还是怎么?”
“现在回去跟自投罗网有什么区别?”蒋书杏带着三人往药堂去,“先在我这儿住下,三个月后是最佳时机,到时候再决一死战。”
91. 二叔
药堂刚建成的时候只有看病抓药两个区域,蒋书杏总觉得各处都不方便,再加上不愿意回家,就找来人在后面的空地上新建了三个卧室,又往下挖了一个病房,一直用到现在。
旁人都说她是靠家里资助才开的店,这话不假,一个女子没有家人的支持想独立出去实在难如登天,而自从能赚钱后,她便开始往家里送钱,想把这件事的债还清。
“那可是你亲生父母,你跟他们算账怕是不明智啊,真要两清的话就得割肉剔骨了。”邓罔肩上的大蛇太引人注目了,路过的人不是投来稀奇的目光就是退避三舍,他只好走在最角落,奈何人长得高大,怎么也藏不住。
“我倒想,只是还有未完之事,药堂能开起来也是我拿了代价换的,要是规定期限内我没有把本金和利息赚回来,齐史现在就该叫我姨娘了。”她不徐不疾地回道,开锁进屋。
“什么?你爹娘要把你嫁给老头子?”邓罔怀疑自己听错了,左右清了两下耳朵,眼睛瞪得都快凸出来了,“你还清了?”
“我八岁学药理,十四开店,十七还清家债,若非如此,我七岁就该在学女德,十三定亲,十五成亲,现在则是相夫教子,在四方高墙内了此一生。”
“除了这个,可还有原因?”她离家不像是单纯为了反抗命运,柚绮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对方那样怒不可遏的语气,应该是家人行事作风差到已经到了连有主见的小孩子都无法忍受了。
蒋书杏将几人带到后院的凉廊,往最里面的拐角去:“对他们来说没什么比银子更重要,想把我嫁给齐家也好,答应李景鸿的拉拢也罢,都是同样的理由——我二叔的死就是他们一手造成的,怕他分家产,病了也不管,只拖着,等没得治了才让我表哥随便找个大夫敷衍一下,最后要咽气了还丢出去给外人当工具利用。”
那是整个蒋家里对她最好的人,只有这个打小一心舞文弄墨,立志走遍大好河山的二叔会跟她说——
“嫁人不是唯一的出路,如果你有本事,完全可以自立门户,到时候想去哪里去哪里,出了这个镇子你才会发现外面的广阔天地任你翱翔。”
他十几岁时便跟着经商的父亲四处闯荡,足迹遍布大江南北,直到父亲病亡才回到小镇同留在此地经营商铺多年的大哥一起安葬一家之主,当时他只有二十二岁。
而后本想继承父亲的遗志,把家里的产业做大做强,将没去的地方都去一遍,但大哥拒绝了这个提议,说管不过来,既不给钱出门也不让他分出去成家。
那年,这个兄长二十五岁,蒋书杏三岁。
“之后二叔就一直跟我们住在一起,他总是叹家业难续,自身困于囹圄,我爹说我生来就是要靠嫁人给家里换钱的,不让我学识字,要不是二叔悄悄带我读书,教我道理,我大概早就变成个乖孩子老实嫁入齐家了。”
她说着还在笑,可在场的人都能听出其中的苦涩,庆幸……和悲怮。
人人都说蒋家家主十分宝贝自己的独女,精心教养,从不苛责,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只是这孩子恃宠而骄,不仅不听话,还常想自尽,长大了靠家里的钱当大夫还不愿意回家,实在是个白眼狼。
可那时的她除了这条命没有任何筹码反抗一手遮天的父母,从小便是家中产业的一部分,不是被关在笼子的商品,却也有自己的标价。
她越长大,越厌恶那个地方,连命都争不过了,才提出的这个赌约,好在,她赌赢了。
唯一的遗憾,是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二叔。
邓罔听得龇牙咧嘴,一双肌肉紧致的手没处放,在空中轮了两圈后一拳砸在了柱子上:“你娘呢?不劝劝?”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都是这样过来的,怎么还会觉得有问题,或者说她巴不得我早点嫁出去,好让自己在夫君那里长点脸。”
蒋书杏停在对着的两间屋子前,掏出钥匙递给赵祭和柚绮:“我和柚绮各一间,你们两个老爷们儿住一间。”
“你二叔的尸体呢?”现在再告到官府已经没必要了,柚绮更想知道这样的人最后会归于何处,“怎么处理?”
“不得送入祖坟?不然没名没分,都没人祭拜。”邓罔不假思索地说出自己的看法,“否则死了在下面没钱花怎么办,活着穷怕了,成了鬼还能受这苦?”
“……已经埋了。”蒋书杏抬手,指向暖阳下金碧辉煌的院子,连着无人山路的墙边有一个小小的坟包,一块空白的墓碑放在前面,枯叶坠落,“这是衣冠冢,尸体在山顶。”
赵祭不意外她的选择:“为什么没刻字?”
“二叔生前病着时说倘若自己走了,就不要再给他什么束缚了,此生已如笼中鸟,死后便当个自由自在的无名客,再无牵挂。”她不知道二叔还愿不愿意回蒋家,但那些人应该是不愿意的,自己能做的不多,至少要将他归还于一生最热爱的万里山河,乘风远航。
邓罔一阵抓耳捞腮,脸色极其复杂地欲言又止,蒋书杏挑眉道:“身上痒?可以去洗澡,或者我给你扎两针。”
“……啧,你家的事也太……”男人又叹气又皱眉的,骂人的话在嘴里跟炒菜一样转了好几圈也没说出口,“……算了,你的家事,我就不评价了。”
“这么惊讶,看来你家里很和睦。”
“没这种东西,从有记忆起就在宫里了,每天没事就喝点毒,养养蛇,杀个人什么的,哪有这么费事。”他完全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让人瞠目结舌的话,向赵祭道,“首领,毕合那家伙还没回来吗?这几天他不在,我都没人练手了。”
“应该还要过几天,不用担心,能制住他的人还没几个。”
“等一下,这又是谁?”柚绮举手道,“你宫里的兄弟?”
“是啊,跟我一起出宫的,你也见过,就是那个嗓子被火烧了的白痴。”邓罔调侃道,“平时都是他跟我对打,别人都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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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三招,首领又没空,要不你陪我过两招?”
“邓罔。”赵祭不满地将柚绮拉过来,“她还有伤,你要是手痒,我跟你打。”
“欸,可别了,我就开个玩笑,您可别把我往死里揍啊。”
柚绮倒觉得稀奇:“你还怕他?”
怎么看都是他战力更高。
邓罔好笑道:“怕啊,那股疯劲,这样的亡命徒,我穷尽半生也是头一遭见。”
几年前他和毕合终于被宫里的新人替代,商量着一起流浪,死哪儿算哪儿,结果被这小子看上,非要让他们加入自己。
两人本打算不予理会,赵祭却跟了他们好几天,怎么吓唬都不肯放弃,他一时兴起说过两招,一柱香后还能站起来就答应他。
“毒青”的威名天下皆知,是朝廷里闻之色变的四大皇卫之一,他虽有意隐藏身份,但赵祭早看出来了,所以才一再纠缠。
别说一柱香,能在他手里撑两分钟都算天资过人,不说拳脚功夫,单论那条毒蛇就能淘汰一大半的人。
不同于邓罔的毒和力量,毕合主打速度和灵活,擅长藏匿行踪,身法如鬼,以号称没有他进不了的禁区而出名,外号“哑魈”。
两人合作多年,难缠程度是任何组织遇到都会头痛的程度,朝廷相当看重这两个皇卫,按理早该放出宫却拖了好些年才撒手。
本以为对付一个毛头小子也就十秒的事,谁知这人还真有点本事,能跟他们打得有来有回,而且是个不要命的,好几次连致命攻击都不躲。
最后终于满身血倒地上了,不知用什么手段硬生生把身中剧毒、几近残废的自己吊了起来,啐了口血沫,一掀眼皮:“继续。”
邓罔见多了亡命徒,但那些人大多都有不得不拼命的理由,途中也会愤怒,会挣扎,临死会笑会流泪,但赵祭不同,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表情,伤也好,毒也罢,他全咬牙吞下,一声不吭,连呻吟都没有。
有些敌人抱着必死的觉悟,也会这样眼中无光,如同行尸走肉,他一向觉得这样的亡命徒最难对付,别人不想活,他还想呢。
可赵祭也不是这一类人,他不是想死,是已经死了,又想活。
邓罔在意识到这一点时彻底来兴趣了,想着反正也没地方去,就拉着毕合加入了这个不知名的团体,还叫上一些同样没处去的兄弟,组成了后来独立于永生门的组织。
“结果谁知道跟宫里的是一个事,早知道把他撂那儿不管算了。”邓罔烦道,“真是给自己找事做,而且比宫里更直接,跟天道叫上板了,真是个疯小子!”
柚绮听一句惊一下,抬头看看面前依旧波澜不惊的人,没有再试图抽出被握着的手。
“好了,别闲聊了,赵祭,你老师还在地下室,我叫阿容看着的,你回来了就去见见?”蒋书杏刚说完立马自我否定道,“算了,晚点再去吧,现在是换药的时间,换完他又该睡好一歇了。”
92. 科考
“他身体怎么样了?那些药有副作用吗?”柚绮很不放心,之前他们瞒着自己,多半没说实话。
“是,就算有你留下的道具中和也无法完全改变药效,能撑到今天已经是出乎意料了,他昏睡的时间与日俱增,可能哪天闭上眼就再也不会醒了。”蒋书杏回答得很直白。
“如果之前在山上你没救他,他应该死在那天晚上,这是我在酒楼的卦象中看到的。”赵祭回头看她,“所以自那天之后,他随时都有可能暴毙,这是你也无法干涉的规则。”
柚绮回忆了一下,摇头道:“不对吧,那天不是你把我带过去的吗?连罐子都是邓罔他们搬过去的,我还以为是你引导的我去救人。”
“其实……”邓罔移开视线,“首领只说要把人带走,免得被你撞上,他跟着你也能多一层保险,但你那张符直接给他送走了,不得已才启用了傀儡之躯,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首领当时……”他瞥赵祭一眼,见后者没阻止,便道,“当时为了本体能赶上来,只将灵魂分了一缕到傀儡身上,导致两边思绪无法同步,操控起来相当困难,只能执行最简单的指令,遇到那老人纯属歪打正着,首领也是本体到了后才搞清楚状况。”
“灵魂一分为二?”柚绮猛地看向前面的人,“这怎么……”
“自然有损伤,合并后也要养很长时间。”蒋书杏穿过小道走向厨房,“午饭还没吃,我去做点,有空的来打个下手。”
邓罔挥着膀子就跟了过去:“我来,别看我这样,兄弟们平时吃的东西都有我的手笔。”
“呵,得了吧,明明是阿婆和范棋做的。”
“我也参与了!”
“如果站在旁边看也算的话。”
“……”
两人走远,柚绮看看手上的钥匙,心里五味杂陈,她曾埋怨众人的欺骗,也无法原谅这个人的欺瞒和利用,可总有人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告诉她其中的不得已,让她不知所措。
单独相处的气氛尴尬了不少,赵祭正思考怎么发起话题,手上突然一空,心顿时漏跳一拍,下意识想道歉,回身被一只手按在了心口。
“……疼吗?”
“……什么?”
“我捅你那一刀,还疼吗?”共生的躯体就算切换灵魂也不能瞬间屏蔽痛感,那时她没有收力,剪刀没入一半,无限接近于人类的傀儡也有心脏,铁器插入跳动的血肉,该是怎样无法言说的痛苦。
赵祭默然后摇头,破天荒大了胆子一把抱住她,手虚放在其背上:“没有你痛,酒楼的事是我的错,对不起,你多生气都是应该的,只是一刀而已,罚轻了。”
“……”柚绮最听不得这么小心翼翼和煽情的话,一股热流涌上耳廓,她心慌意乱地推开他就是一脚,“你还知道自己不该骗我?!小兔崽子动手动脚的干什么!没点规矩!!”
刚转身想跑便被一只手稳稳钳住,她拼命甩手,又不敢回头让自己熟透了的脸被人看见,使不出全力,只能站在原地等死。
“阿姐……”赵祭手上一紧,喉头滚了滚,孩子般低头抿唇,撒娇一样鼓起勇气轻声道,“……柚绮,如果我们能熬过这关,你可以给我一个答复吗?不用勉强自己,一个答案就好,无论是怎样的……”
“……”柚绮侧头,瞥见他的惶恐,那样死死盯着自己脚尖的紧张样子,真和小时候怕她走了不回来时一个样。
不同的是那个软乎乎、好欺负的小包子已经长成了如今冷心绝情、打碎了牙混着血往肚里吞的组织首领,可偶尔她又恍惚能看见曾经的影子,好像如果自己拒绝了,他就真的会失去最后的精神支柱。
“……你希望是什么回答?对我来说好的答案,还是对你来说好的答案?”她听见自己这么问。
“……”赵祭抖了一下,气息紊乱,有些艰难,“……你的……”呼吸都在打颤。
“……哈。”柚绮真的服了这人别扭的性子,举起被抓的手,回身歪头笑问,“那么敢问,这又是什么意思?”
如果他真的那么坦然,早就放她走了,而不是说一句话,手上就用力一分,生怕她会头也不回地离开,从此一别两宽,形如陌路。
明白了她的意思,赵祭被看穿小心思,被烫了般立马松手,手足无措地四处乱瞟,两腮肉眼可见地浮起了一层粉红。
柚绮揉了两把酸痛的手腕,轻叹口气,上前捏住他的脸,垫脚与其平视:“我说,你看哪儿呢?我这么大个人是没存在感吗?要表白就认真点,犹犹豫豫的跟个懦夫一样,指望谁心有灵犀呢?”
赵祭一愣,直勾勾地看着眼前日思夜想的人,表情从木讷到震惊再到惊喜只用了半秒,他睁大了眼睛,刚想开口便见对方一撇嘴,转身就走。
“柚绮!”他忙喊道。
“哼,没功夫陪你玩,真就等吃不用帮忙的?”柚绮背对着他打了个响指,回眸笑道,“至于答案的好坏,看你表现。”
她一直看不清自己的心,也从没考虑过要在这个世界寻一个归宿,唯一拨动了心弦的刹那,是在这里的第一个十年里,遇到的那个哑巴。
她在饭桌上下意识说出的心悦模样,又何尝不是埋在心底多年的真话,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感情在不知名的地方生根发芽,时隔多年,兜兜转转,竟还是身边的那个人。
柚绮不敢现在就给他准确的答复,一是自己迟早要回去,若无第二个选择,食言只是迟早的事;二是她还不敢轻易把自己的一生托付给另一个人,即使经过这么多事后,她早已明白不能以偏概全。
答应了就要做到,不论代价——她始终坚持这个观点,为了自己,也为了旁人。
走到厨房时,还没敲门,里面哐当一声,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推搡声混着告饶声,门咔嚓一震,柚绮立马往旁边一撤,一个人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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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被踹了出来,门差点被撞歪。
“尽帮倒忙,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厨房里一片狼藉,面粉洒一地,为数不多的菜叶子也被砍得稀碎,最可怕的是菜板上还有一把断成两截的菜刀。
“……你们这是……”
“嗯?”蒋书杏骂完才看见外面有人,便道,“你来得正好,有时间的话帮我去买点菜,刀还有备用的,菜倒是被他糟蹋完了。”
“……行。”柚绮接过一小袋碎银,想走又停住,向一旁揉屁股的人道,“……你一起吗?”
搞成这样,邓罔还能进厨房才有鬼,他拍拍衣服上的面粉,等门重新关上才嘀嘀咕咕地挠头抱怨:“这娘们儿,真不讲理。”
“可算了,这年头蔬菜稀罕,她不发火才怪,还把刀弄坏了,你是厨房杀手吧。”玩笑的语气。
“唉……”邓罔一个劲儿摆手,不愿多说,“我就不去买菜了,带着条蛇容易被打死,等会儿首领应该会来帮忙,我去地下室守着。”
“成。”
厨房在院子最偏僻的角落,要到街上得绕很大一圈,再加上折腾这么些时候,柚绮到街上时已经是下午了,卖东西的摊子主要是上午出来,这个时间只有少数几个没卖完的还在,货也都是挑剩的。
柚绮在几个菜摊子上反复比较,选了半天才勉强挑出几颗没那么蔫巴的菜,付了钱刚要走,旁边突然涌出一群书生打扮的人往墙上挤。
出于好奇,她顺着人流跟过去,连着挤开好几个人才看见墙上贴的告示,上面写着皇上下令修改科考的法律,政策放宽了不少,以筛选天下人才。
四周闹哄哄的,有的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兴冲冲地跟同窗说接下来的计划,有的则觉得跟之前一样不靠谱,接连摇头,可又不甘心就这么放弃,叽里呱啦地分析一大堆,两边差点打起来。
告示贴得满墙都是,柚绮悄悄揭下最底下的一张,塞进衣袖挤出人群,抱着菜回到药堂,一进厨房就见赵祭在洗米,便把菜和剩的钱一放:“文叔大概什么时候醒?我想去看看他。”
蒋书杏边洗菜边算时间:“不一定,短则十来分钟,长则一两个时辰。”
“好,那我下去一趟……你们还需要人手吗?”
“两个人够了,本来也是家常菜,你不说我也要拜托你去看着,邓罔那家伙,除了打架什么都不会。”满是嫌弃。
柚绮应下,没多看赵祭一眼,匆匆通过暗门来到地下室,这里跟第一次来时一样昏暗,但墙上多了一排灯盏,推开门便燃着,应该是有人定期添油点灯。
她借光下去,转角便见邓罔坐在门口,无聊得又是逗蛇又是扣手,一抬头见来人了,脸上的笑怎么也藏不住。
“哎哟,可算有人来替我解闷了,里面那小丫头也不理我,真是闲得都快发霉了。”
“阿容也在?人醒了吗?”柚绮走过去,没有直接掀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