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夺舍后与师兄成婚了》
1. 玉佩
由冬驶春,连绵在仙山上的冰雪终于化了。
今年的日光似乎比往年强盛许多,带着灼人的温度,透过四方的窗棂映了进来。
躺在床榻上的白栀双眸紧闭,苍白纤细的手不耐地掩在面上,被这刺目的光晃到,下意识地去遮。
两名女修的身影自窗边一晃而过。
“都几个月了,道君还没想好怎么处置她吗?”
“阿芷,你小声点,白师姐说不定正在里面听着呢。”
“怕什么?”声音尖锐刺耳,冷哼一声慢慢道,“她先天灵根已经被剜出体内,如今跟个废人没什么区别,能不能听见这一墙之外的声音都说不准。”
白栀翻了个身,将整个人埋在阴影里。
“无论怎么说,她也是道君的徒弟,万一……”
“有什么万一?是道君仁慈,念在师徒一场没有取她性命,关在这也只是当灵宠一样养着罢了。”
“还以为她是从前那个呼风唤雨的白大师姐,使点小性子就有人前仆后继吗?你也知道她是道君的徒弟,这里是长青门,可不是什么欢喜宗。”
白栀躲在阴影中缓了很久,总算觉得凉快了许多。浅寐不久,头还是一抽一抽地疼着,听了陈芷的话,气的想笑。
这话她听了不止一次,每每听到之时,心中都感到无端的荒谬。
分明上一秒还在和魔修奋战,怎么再醒来就成了失去灵根的废人了?
“罢了,我不管了。”女修跺了跺脚,“早课快开始了,你去吗?”
陈芷:“……”
她才想起来这回事。
白栀被关在揽月阁后,戒律堂命人在此看守。虽是看守,也不是全天都守在这里,早课晚课还是要照旧去上的。
来揽月阁的路上耽搁了点时间,赶去早课倒也来得及。
话已绕到嘴边,陈芷突然听见屋内一声响动,于是重新咽下道:“你先去吧。”
女修略显迟疑:“今日授课的是戒律堂的章老,你……”
陈芷不咸不淡地瞥她:“今日是我师父的课。倒是你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她顺着窗朝里面望了一眼。
屋内地砖由灵玉通铺,天材地宝零散地摆在柜架上,而附了魔千金难求的十几件法袍堆叠在床尾,显得随意又松弛。
这待遇怎么比她们几个内门修士还要好?
她白栀甚至不用去上早课!
陈芷正低眉打量着屋内,忽见一道白色身影闪过,她下意识在指尖掐了个法决。
细长的身影站在窗棂另一侧,长发披散,遮挡了半张脸,白纱之下的身躯瘦弱异常,将整个人掩了个结结实实。
白栀歪了歪头,被长发遮住的半张脸露出一角,笑眯眯地:“陈芷师妹。”
苍白的、几乎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几乎怼在了她的面前,与黑色的瞳仁对上视线的一刹,陈芷总算是反映了过来。
陈芷默不作声地背过手:“大师姐又怎么了?”
“我饿了。”白栀拨了拨额前的碎发,随口道。
她面色惨白,就连唇角的颜色都淡了几分,一眼可见身体的虚弱。
陈芷摸了摸芥子囊,一抬头,看到桌上几排未开封的辟谷丹,险些气乐了。
“你这不是有挺多么——”
“吃不下。”白栀捋着头发把玩,语气淡淡,“我吃得下醉仙楼的烧鸡、云间素心宴,还有些口渴,再带一份玉壶冰酿吧。”
陈芷扭头冷笑:“大师姐真是难伺候的很,被拘禁在揽月阁还挑剔起来了。”
白栀掀起眼皮看她。
她的瞳色极深,注视着人时便显得分外认真。
陈芷被她直勾勾的目光看了许久,这才听到一声轻叹。
“是啊,要是道君的小灵宠冷了热了饿了撑了,一个不小心嘎巴一下死了……”
明晃晃的威胁。
但有用。
白栀要是在揽月阁出了事,她们几个拍手称快还来不及。但她也脱不了关系,会被问责。
陈芷阴沉着脸站了会,最终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贴合在门上。
这是她从章长老手上拿到的解禁印。
揽月阁内被道君设下阵法,里面的人无法离开,外面的人也没办法进去。道君闭关前发下去了几个解禁印,以防万一,交给了戒律堂保管。
不过解禁的印记是一次性的,每当使用后都要申请重新补充。
禁制上陡然闪过一道流光,陈芷砰地一声扯开了大门。
从芥子囊中拿了新鲜的食水,重重地放到桌案上,发出了“咚”地一声响。
白栀兴致缺缺地看了眼桌上的食盒,“牡丹酥?比起漱玉坊的还是差了点。师妹下次来可以带带这家的,酥香丝滑。”
“白栀!”陈芷终于没忍住怒声道,“看别人为你忙前忙后,有意思吗?什么楼什么坊早在七八年前就关门了,你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闲,有那个时间去凡间找些满足口腹之欲的东西?”
捻着糕点的手微微一顿。
七八年前就关门了?
可对白栀来说,下山去买漱玉坊最新出炉的桃酥,还是几周之前的事情。
睁眼前与魔族势如水火打得有来有往,睁眼后就成了与魔族关系密切、叛通外族之人。
十年。她的意识昏迷了整整十年,醒来之时便被挖了先天灵根,软禁在揽月阁内。
白栀最终也没咽下那枚牡丹酥,噗嗤一笑:“师妹一张嘴去正好够了,改天学点新法术,将它从面皮上分下来,哪犯得上浪费宝贵的时间。”
“你!”
上挑的眼尾眯了眯,有些提不起精神。白栀说完这句话就撑着头歇坐在椅子上,缓着身体的不适感。
将身侧喋喋不休的陈芷忽视了个彻底。
白栀相当惜命,这几天能躺着绝不站着,把补品当糖豆似得磕。
以前连病都不会生的体质,现今走三步喘一下。
不知是灵根被剜的后遗症还是别的。
冷幽幽的视线盯着她:“总算露出真面目了?你再作又有什么用,现今整个宗门都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不会是贼心不死,妄图再次勾引道君吧?”
“我在问你话呢。”
白栀眯着眼,依旧没有搭理人的意思。
陈芷声音尖锐起来:“白栀!”
瘦弱的人影腾然起身,微风一般移开了身子,手搭到了门板上。看着面容扭曲的陈芷,白栀微微弯了弯嘴角。
她听陈芷在身侧尖锐的声音,手上微微用力,就这么一推——
“砰。”
厚重的门扉顺着力道猛地砸了回去。
大门在她眼前严丝合缝地阖上了。
气流卷起发丝时,陈芷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反应可谓及时。若她再慢一点,恐怕这门就要打在脸上了。
白栀揉了揉自己纤细的手腕,看着桌案上袅袅升起的木香失神。
这感觉可太稀奇了。
她拥有先天灵根,幼时便拜入了道君门下,成了长青门的大师姐。世上拥有先天灵根的人不过寥寥几个,她资质极佳,刻苦修炼,短短十年的时间便结了金丹。
若有天才一说,以她的资质和勤勉,是担得起的。
勤勉修炼,除魔卫道,无论是道君之徒还是长青大师姐的名号,哪一个她白栀都当之无愧!
陈芷进不得揽月阁,站在窗边瞪她:“你再作又有什么用,不出意外,揽月阁就是你此生的归宿了。”
她掰开手指仔细数,“三十年?四十年?凡人的生命能有多久?更何况还是现在这副病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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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身子。”
“你觉得揽月阁能关我一辈子?”
陈芷本以为她会继续沉默下去,被这么一驳,先是愣了一下,下意识开口:“怎么就不能关你一辈子?仙门重地,魔君不可能自损羽翼闯进来救你,就连谢仙君都对你厌恶至极,你不会想着他能把你救出来吧?”
谢仙君?
“你说谢……剑宗那个?”
白栀歪了歪头,神情疑惑。
“不知道谢仙君当初为什么提议要留你一命,不过整个长青门对你恨之入骨,白大师姐,你的仙途已经结束了。”
白栀挑了下眉。他?保?她?
这人不是剑尊的徒弟吗,剑宗跟长青门之间隔了十万八千里,还能主动去提议保下她?
“还有吗?”
“……没了。”
初春的日光依旧很足,揽月阁将冷气隔在外,室内倒是温暖的很,白栀额角微微沁出的汗珠,呼吸有些急促。
白栀声音因痛放得极轻,可陈芷是修真者,听的一清二楚:“既然没了那我也不多留师妹了,万一我控制不住自己水性杨花的性子,勾得仙途大好的陈师妹与我一同在揽月阁成双作伴,岂不又是一份罪孽?”
“谁要和你成双作伴!”
陈芷颤着声音扭头就走,一张脸憋得通红。
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
白栀瞥她凌乱的脚步,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
她站在窗口透气,胸腔内的痒意让她忍不住咳了又咳。
自她苏醒为止的半个月,过的都是这种生活。
这半月以来,所有路过揽月阁的修士对她都没什么好脸色,就连负责洒扫的外门弟子都能隔着窗户啐她一口,咒她去死。
对于陈芷的话,她都免疫了——说实话,若长青门中有弟子串通外敌、引诱师长,她也不会对其有什么好脸色。
只是万万没想到做出这种事的人,竟然是“她”自己。
在这十年期间,“她”引诱道君、暗通魔族,与魔君陆睚纠缠不清,最终事情败露,被震怒之下的道君关了起来。
再然后,是她重新醒了过来。
白栀缕清事情始末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夺舍术,回想着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中的招。
夺舍是门邪术,因其阴邪损德被封为禁术之一。若有人修了这门术法,修真界的几大门派恐怕会群起而攻之,追杀那人到天涯海角。
白栀平静地躺倒在床榻上,思考着今后的打算。
先离开揽月阁,拿回灵根,再去揪出那个夺舍者的身份。
白栀的先天灵根名唤苦竹,与她相伴多年,早已融为一体,因此剥离后身体的疼痛分外强烈。
被剥离出的先天苦竹要与他人相融,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的灵根现今在道君手里,身为道君的徒弟,白栀自是了解他的品性,他还不至于生出夺她灵根的念头。
怕的是夺舍她的人对先天苦竹有什么想法。
能不知不觉间占据金丹修士的身体十余年,自然也能占据长青门其他弟子的身体。
现今身体三步一喘,五步一咳,再不把灵根拿回来,怕是连陈芷所数的年数都活不过。
翻过身,后脖颈突然被硬物硌了一下。
白栀被拉回思绪,她下意识地拽住脖颈上缠着的红绳,将缠在上面的玉佩捋到身前。
这是块上好的环佩,成色碧绿通透,有光泽流转其间,雕工更是细腻入微。
白栀举起玉佩,就这么盯着它看了半晌,勾唇一笑。
真是打着瞌睡就给她递枕头。
她忽地解开绳结,用力向前一抛——
身为白谢两家“友好同盟”的信物,也是陪伴她十余年的玉佩,就这么咔嚓一声,
摔碎了。
2. 契约
白栀也没管地上碎掉的玉佩,心情很好地眯着眼睛。
这块玉是谢家和白家的信物,相同的玉佩谢濯身上也有一份。
只是来头比较令她膈应。
谢白两家是名门世家,利益往来密切,谢夫人与白夫人更是多年至交,感情良好。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定下了小辈的婚约,以玉佩为信物,约定到了成婚年纪就将两个小辈撮合在一起。
只可惜她与谢濯相看两厌,半点也合不来。
好在得了仙缘,两人彻底分开。脱离了凡人的行列,那一纸婚约自然不作数了。
唯有玉佩留了下来。
日头西落,光线暗了下来,没那么刺眼了。白栀的身体虚的厉害,唯有这时会好一些,她试着调动着体内的灵力催动法术,全身如针扎般疼痛。
果然失败了。
没有灵根的身体,如一个扎破的气球,不断地往外泄露着灵力。
白栀擦掉额前因疼痛而生出的冷汗,歇了一会儿,又继续尝试着。
心里是越想越气。
身体被夺舍期间,愣是一点修为没有增长,她的修为停在金丹三阶,再无丝毫变化。
丹府中的先天苦竹能让她修炼起来事半功倍,夺舍者是怎么做到十年期间一丝修为没涨的?
她探视丹府,失了灵根后,结成的金丹已经变得黯淡无光,像是蒙着一层灰。
白栀决定不继续折磨自己,倒头就歇下了。
她做了个梦。
山门口,谢濯背对着她看不见表情,只是站在那里,也没同她说话。
她披着薄纱一步步走向他身边,柔情脉脉地望着他的背影,轻声唤道:“谢仙君……”
谢濯回过头,不似往日冷脸,缓缓扶住她。
她靠在谢濯臂弯,眼睛一眨一眨:“天寒风大,我旧疾未愈,谢仙君下次来玉兰小筑门口寻我可好?”
谢濯抿着唇角,眼睫低垂。
显然是一副被打动了的模样。
她惊喜地望向谢濯,眉眼弯弯:“你答应啦?我一直想让你来看看我住的地方,如此一来,我们以后就不必在山门外见面了。”
谢濯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白栀……白栀被魇住一般,无法控制自己的反应,只能看着自己扑到谢濯怀里,一声声唤着“谢仙君”。
一定是今日陈芷来时提起了谢濯致使她做了个这么荒诞的梦。
起初她还是冷眼看着,直到看到自己扑到谢濯怀里,终于控制不住地干呕出声。
呕着呕着,梦境散了。
白栀缓了会才起身,天刚蒙蒙亮,她这一觉睡的并不算长。
窗外少了点嘈杂声,白栀却不适应了。
今天陈芷和那女修并没有来。
白栀无意识地摩挲着脖颈间空荡荡的红绳。十年的时间足以消磨掉她的痕迹,将那个人的形象刻在“白栀”的身上。
将体内残余的灵力游走了一遍,刺痛让她的神智清醒了一瞬,昨日陈芷透露出了一条信息,她的性命是谢濯保下来的。
谢濯,剑尊沈玉光之徒。
踏入仙途之后,白栀便很少见到谢濯了。偶尔仙门有试炼和其他活动时,两人能隔着人群相见。
上一次与他同处,还是在仙门组织的论道大会上。
参加论道大会的门派太多,因此分了东西两个场地进行。长青门分在东场,抽到的是“论”的部分。
白栀跟一群胡子发白的长老们辩得口干舌燥,中场休息时,与一群剑宗弟子擦肩而过。
少年剑修们兴高采烈地围着中间的修士说着什么。
“大师兄!剑尊的私库中到底有多少把剑啊?”
“师兄,‘洗砚’还在吗?在的吧在的吧,它长的那么丑,你肯定不会选它的!”
“摸摸师兄本命剑,保佑我今天比赛顺利……”
“那我也摸摸!”
白栀捧着古籍站在原地复习,眼皮都未曾掀动一下。
“咦,这不是白栀师姐吗?”
被簇拥在中间的人没什么反应。
“罢了罢了。”其中一个弟子拽了拽那人袖角,“快走吧,马上就到我们剑宗了。”
乌泱泱的人群瞬间在眼前消失。
“大师姐?”身后的女修焦急地喊了一声,在看到她捧书站在原处时松了口气,“下半场快开始了,对了,我刚刚看到剑宗那群修士往东场的方向来了,说不准武试场会跟他们对上。”
白栀啪地一声把书合上,皱眉看着来人,好半晌才想起对方的身份。
女修名唤宋楠,前两年刚转入内门,与其他修士的关系很好。
宋楠呼吸有些急促,鼻尖上还沁着汗珠,一双眼担忧地望着她。
“对上就对上,是我们长青的法修打不过他们剑修吗?”
宋楠苦笑一声:“也不是打不过,就是那群剑修下手太黑,我们几个之前打的那一场,回去躺了足足五天,身上还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宋楠立刻止住话头,眨巴着眼睛看她:“大师姐,你可要替我们报仇哇!”
白栀冷着脸,嗯了一声。
“大师姐,还有什么术法能让我们小小临阵磨枪一下的?到时候倒在台上显得也好看一些……”
宋楠身侧又钻出几个内门修士,皆是一脸憧憬地望着白栀。
书到用时方恨少,大家从来没有这么渴求过知识。
白栀放下书皱眉,“我只演示一次,输了别说是我教你们的。”
几个人齐刷刷点头。
宋楠笑笑。
她们大师姐看着不好相处,实际上意外的好说话。
白师姐修为高,只是不跟她们在一起玩。宗门的任务,白栀是冲在最前头的,每年的术考,也总是她蝉联魁首,偶尔还会教他们法术,混过长老们的临时考核。
有这样一位大师姐,她们嘴上不说,心里都是很高兴的。
一群人围在白栀周围,朝着东赛场的方向离开。
白栀把术法掰开揉碎给她们仔细讲了三遍,确保没出什么岔子,这才润了润喉准备上场。
回身时,几个女修用新学的扩音术法在人群中大喊:“白师姐加油!”
见她望了过来,连忙一抖手臂,歘的一声。
不知从哪寻的两张布条被抖开。
只见布面上用术法写了几个潇洒随性的大字,还变幻着颜色,扑闪扑闪。
——拳打仙门百宗,脚踢剑宗师兄。
——师姐无敌!
白栀压住上扬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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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忽然往休息区望了一眼。
还没到剑宗的场次,修士们暂时在这里歇整,安静的休息区却爆发出一阵阵的欢喝声。
谢濯正横剑架在一名剑修的脖颈上,显然是在与人切磋。
他收剑,仰头,与台上的她对上了视线。
半晌,冷冷别过眼。
那一场白栀不出意外地胜了。
她没管簇拥过来的师弟师妹们,抱着点一较高下的心思探向东场的武试区。
与这边的哄闹不同,武试区寂静得连地上落根针的声音都能听见。
白栀怀疑自己放出的神识出了问题。
“东武场,观剑峰谢濯——三试全胜!”
意料之中的结果。
白栀扯了扯唇角,准备收回神识。武试区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在纷乱嘈杂的之中,一道脚步声笃实地踩在了那道神识上。
哒。
哒。
一声又一声。
停顿在屋外。
她回首去看,外面日光渐盛,将一道干练的身影映在窗前。
白色道服,身负长剑,气息都未刻意掩藏,冷冷地站在窗外,看不见面上表情。
白栀眯着眼睛,冷声道:“谢仙君,你挡着光了。”
谢濯一动不动:“为什么摔了玉佩?”
刺目的日光映入眼帘。
白栀顺势望去,右侧是绿葱葱的竹林,左侧仍处在一片昏暗之中,光线晕染在人影处,化出了白色的长袍。
二人前往仙门之前,被双方的长辈按着头在玉佩上结了丝联系。换言之,一方出了事,玉佩损毁,另一方能感应得到。
看了看地上的碎片,白栀觉着谢濯来这一趟恐怕存了收尸的心思。
于是懒洋洋道:“心情不好。”
她坐在床上,正对着窗,这个角度让她仰视着谢濯。
曾在人群中对视那人,现今已经得让她仰起头看了。但身体实在无法继续维持着站立的姿势。
谢濯的脸依旧隐在暗处,白栀看不见,却能知晓他的视线并没有落在自己身上。
“谢某同样心情不好,那便撕了契约如何?”
那声音平淡如水,一贯是谢濯对她的态度。
白栀迟疑了一下,她什么时候与谢濯立过契约?也就恍惚了一瞬,想明白是夺舍者拿着她的身体干的。
她皱了皱眉:“什么契约?”
想到夺舍者的所作所为,白栀心中闪过几个最坏的念头,她都能勾引道君了,其他没下限的事情未必干不出来。
谢濯追问道:“大师姐这次又失忆了?还是说又被夺了舍、下了蛊、被人喂了什么没有解药的毒,需要装作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
白栀呼吸一滞,掀开眼皮抬头望他,白袍影影倬倬挡在窗外,逆着光依旧看不见谢濯的脸。
她准备好的说辞泡汤了。
果然夺舍者不会给她留下解释的机会。
白栀冷笑一声,呛声道:“怎么就不能是我和人立的契约太多,忘了和你谢仙君定的是哪一份。”
果然她还是无法和谢濯和睦共处。
过了十年,长的依旧是个人形,可性子还是那个讨人厌的性子。
跟当年趴在她窗头拔她种的花草时一样恶劣。
3. 冲喜
玉佩在日光下映出清澈的绿。
谢濯移目,脸色陡然冷了下来。
从观剑峰到长青门所在的浮玉山并不算近,他整整御剑飞了一个晚上赶来,不是为了看人演独角戏的。
沈玉光说练剑其实是个修身养性的过程。
约定好的事情骤然被打破,他性子再好,却也做不到毫无在意。
他冷声道:“谢某答应带白师姐飞升,立的是天地契约,还要如何?若是有事,不如与你的魔君好好哭诉一番,教他带你离开揽月阁,何故去摔玉佩。”
白栀轻嗤一声:“你的魔君?”
她听过数次“自己”对魔君投怀送抱的事迹,然而都不及谢濯提起时令人气愤。
她昏迷之前没听说过魔君陆睚这号人,苏醒之后,倒是从陈芷他们口中得到了不少消息。
陆睚短短几年就统一了魔族,坐到了老魔君的位置上。魔界身处内乱之间,陆睚能凭借自己的手段使它短暂达成统一,魄力可见一斑。
若要说他有什么缺点,大概就是传言中他生了一张其貌不扬的脸,光凭一张脸能止小儿夜啼。
一句话将陆睚轻描淡写冠名给她,谢濯侮辱人的本事渐长。
她一股气憋在嗓子里,终于没忍住咳了半天,气红了脸:“我白栀乃道君之徒,一身凌然正气,他怕是无福消受。倒是你畏首畏尾连张脸都不敢露,与窝藏的魔族何异?你俩才是天生一对。”
白栀慢慢靠在座榻上,平复喉间腥甜的痒意。
近乎凝滞的气氛里,光影忽然又照进来些,白栀敏锐地察觉到有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张摄人心魂的脸。
白栀从未刻意观察过谢濯,想到时却能准确地描绘出他的模样——双眉染墨,眼睫翩翩,一双丹凤眼冷冽地将心绪掩藏。
谢濯也确实生的好看,至少白夫人极其喜欢他这张脸。只是无论是白夫人还是剑尊,亦或是修真界仰慕谢濯的众人,恐怕都没领略过他淬了毒的内里。
不知多久,那道目光终于移开了。好半晌,她听见谢濯迟来的声音。
“我愿带你飞升,不必费尽心思攻略我。”
带她飞升?!
白栀坐不住了,连带着脸上的表情都有些难看:“你疯了?”
谢濯天生剑骨,往后是大好的仙途。夺舍者毁了她一个十年不够,居然还拉了其他人下水。
她与谢濯过不去,不代表自己会影响他的机缘。
他真是疯了。
白栀冷冷道:“解契。”
天地契约受天道规则管控,需要双方以自愿为前提成立,自然不是那么容易解的。
若其中一方毁约,需承受不可估量的后果,轻则走火入魔,重则身死道消。但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只不过需要付出对应的代价。
白栀冷眼看向窗口。
现今这具身体,自然承受不了毁约的代价,但谢濯一定有方法脱离这道契约的桎梏。解契这个决定对他来说百利而无一害,纵使付出代价,也好过被这具身体束缚修为来得好一些。
带一个没有灵根的修士飞升,堪称天方夜谭。
“解契?”谢濯的表情在昏暗中模糊不清,他淡淡重复着白栀的话,“白师姐何故出尔反尔,还是说你觉得这样的行为能讨我欢心,像讨他们欢心一样——要我替你点明吗。”
舌尖碾过几个字眼。
“魔君。”
“还是……道君?”
他的语气平淡,可白栀莫名感受到了其中的嘲弄之意,她仔细去看窗边那道人影,心中无名火起:“这样的行为?我现在是什么行为?”
好心当成驴肝肺。
“讽刺你、挖苦你,你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白栀拉长声音:“攻略?”
她斟酌字词,古怪地看着他:“你把挨骂,当攻略?什么癖好?”
白栀敲下定论,发自内心地笑了:“你果然疯的厉害,旁人欺你侮你,却要当做讨欢心的方式。”夺舍者就是靠这样的手段哄骗谢濯立下天地契约的吗?
谢濯脑袋前那两双眼珠子莫不是个摆设,还是脖子上顶着了个不会思考的死物。
欺瞒坑骗竟也分不出来,还要带着她飞升?
谢濯的目光倏然变冷,敌意宛若实质凝结在他周身。
有那么一瞬间,白栀都以为他要拔剑相向了。
白栀慢悠悠地开口:“你不承认么?他们都说长青门的白大师姐对自己的师尊有不轨的心思,爱而不得转投魔君的怀抱,幸而攀上了谢仙君的衣角保留了一条小命。却没想到光风霁月的谢仙君早已暗中同这人人憎恶的妖女结了天地契约……”
“仙君爱好确实特别,不如再考虑我的建议,将这白袍换成绿的?”
窗外传来了咔嚓两声。
白栀没看他脸色,感受到汹涌的凉风扑在脸上,估摸着窗棂遭了殃。只可惜,揽月阁的禁制还在,就算窗棂被毁,她也没办法钻出去。
她睨着地上的玉佩碎片,足尖轻踢,较劲似地,发出一声脆响。
出乎意料地,谢濯没有回应她的话。
白栀的耐心逐渐消失,脸色陡然冷了下来。
陈芷说谢濯对她厌恶至极,结果玉佩前脚刚碎,他后脚就出现在揽月阁,甚至在这里听了好一会儿挤兑之语。
真要是厌恶至极,他根本不会为一个物什而来。
她弯腰,将一地碎片拾起。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她已经不指望谢濯帮她澄清身份。玉佩徒然摔碎固然可惜,但她也得到了想得到的消息。
白栀勾起嘴角:“我说对了?难不成谢仙君对人人厌弃的‘妖女’情根深种,今日这一番话是故意气我的。”
掌中的碎片随着她的晃动哗啦作响,白栀心中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夺舍者先前的一通铺垫,无疑断了她与谢濯全盘托出的路。但好在这条路没有堵得太死——她发现了谢濯对夺舍者的特别之处。
谢濯既然有能力保下她,同样也能将她带离揽月阁。
谢濯半垂着眼,他抚在窗棂上的手指都在颤抖,剑气刮得残次不齐的木料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嘎吱嘎吱的晃动声。
他掩去眼中情绪,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过了好半天,谢濯将手从窗棂上移开,摇摇欲坠的木料砸落在地的那一刹,才道:“没有。”
一地齑粉随风飘散。
“还在嘴硬。”白栀毫无察觉,继续道,“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我们先前不是有过婚约?这样,你同我结为道侣如何?既满足你挨骂的癖好,还能洗刷我的冤屈,以免他们觉得我会痴迷魔君到死去活来,为他通风报信。”
谢濯轻飘飘看了她一眼,像是觉得她在说梦话。白栀选择性无视掉,谆谆诱导。
夺舍者能哄骗他立契,她白栀就演不得?
看来她很快就能离开揽月阁了。
“我知晓你不愿我同魔君他们接触,你放心,你我结了道侣之后,自然会断了与他们的联系。”
结道侣时总不能在这揽月阁结吧?到时候,只要她出去,这群人就别想把她再重新关里面。
但谢濯不可能立刻答应她的,哪怕他对“白栀”有感情。不过看他的反应,只要再等等,迟早会答应自己的。
果不其然,谢濯语速极快地喊住了她:“白栀。”
她眯着眼睛看他,那张如玉般精雕细琢的脸彻底露了出来,谢濯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却没有与她对视。
白栀张口:“你考虑——”
谢濯打断她:“你先闭嘴,现在就结。”
拒绝了才是他的性子,大不了下次来时她再问一次。
等等。
他说什么?
白栀荒谬地抬起头,忍不住看谢濯的反应。
……果真是情根深种,迫不及待到这个份上了吗?
两人无言相对许久。
谢濯沉默,手下意识地按在剑柄上,轻轻拨动。
不远处戒律堂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谢濯挥手落了两道阵法,一道隔音,一道隐去身形,以免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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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不必要的麻烦。
除却长青的那几个长老,不会有人察觉出他的气息。
白栀看到他的动作,心中的想法愈加肯定了。
她深感荒谬,张口就想说些什么,结果话还没说出来,反倒是先喷出了血。
精准无比地朝着窗外的谢濯溅射而去。
谢濯的衣物总是一尘不染,她下意识地朝着他衣裳的下摆看去,一朵红墨染成的花就这样张扬地附在上面,周围零星喷洒着血点,无疑填了几分艳色。
她干的。
白栀一脸茫然,还没从谢濯的话中回过神来。
现、在、就、结?
白栀:“……?”
为什么?
窗边传来了一声模糊的低语。
白栀正对着下摆那朵带着艳色的花出神,闻言蹙了蹙眉:“你说什么?”
回应她的,是呼呼的风声。
她也没纠结,最终左手指尖抹过唇角溢出的血迹,看谢濯白袍上的点点血花。
谢濯的目光落在白栀的手上,听她自语道:“不过现在结也好,我身子羸弱,三步一喘,正是需要冲喜的时候。”
修真界的天才剑修在她口中成了“冲喜”的工具。
谢濯沉默不语。
白栀又道:“不过我贵为长青的大师姐,成婚的道侣仪式自然不能从简,谢仙君不打算着手准备吗?”
总不能是两人口头约定,草草地结为道侣,而后他依旧做他的未来剑尊,自己被关在这里连灵根的影都摸不到。
谢濯道:“是谢某考虑不周。最迟后日,一定给白师姐一个永生难忘的道侣仪式。”
他来得快,去得也快,临走前还解了隔音的阵法。
嘈杂的声音一瞬间灌入耳中。
白栀并没有在意,随手将柜架上的夜明珠翻出来,三颗拳头大小的珠子被她分别扔到了桌上、床榻上,剩余一颗被捧在手里,照亮了一室晦暗。
如今她的灵力,不足以支撑她从芥子囊中存取物品,属于她的、不属于她的东西凌乱地摆在屋子里,陌生到她才像是那个外来者。
白栀坐了下来,一件一件地翻阅着。
堆在床边的法袍料子极好,其中附魔的材料更是修真界少有的灵宝。
这绝对不是道君会赠与她的东西。
道君教导弟子秉持授人以渔的理念,他会教授白栀修炼、对战的技巧,而非赠她伤药。白栀表面是道君钦点的大弟子,却也是道君半放养长大的。
手指拂过其中一条火红色的长袍,白栀满意地将它拽了出来。
“这个颜色最显眼……就是你了。”
先不说谢濯如何在两天之内准备好道侣仪式——她自己这边是不愿将就着草草了事的。就算与他结为道侣是权宜之计,她也要将它的价值发挥到极致。
只希望那日的修士能来得多一点,多到能让她与谢濯成婚的消息传到夺舍者耳中,好让对方露出点马脚来。
白栀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整理出来,堆到了一个角落,这才安下心来。
各种奇珍异宝堆叠在一起,成了小山状,她沉下心探入灵府。
空空洞洞。
原本翠绿挺拔的苦竹消失不见,她费尽心血养得修长的茎干成为幻影,灵府内只剩下一个不深不浅的坑。她注视这空洞的坑许久,直到面前浮现出与自己相同的一张脸,横眉冷眼。
她言:“苦竹吸你精血二十二年,最后为他人作嫁衣裳,这感觉怎么样?”
“你一生命途多舛,时运不齐,先天苦竹离了你是好事,何不作为凡人安安稳稳度过余生?”
“命是如此,不如顺从,白栀,人生不过短短一瞬,既然生来就是受苦受难,你可以选择主动结束。”
白栀冷冷看着对面的自己,忽地,伸手打散。
她望着那坑冷笑:“被挖没了还有脸在这压力我,你真是先天灵根里最没用的一个。”
结束个屁结束。
谢濯结束她都不会结束。
长青门式微她都不会结束。
4. 贺礼
白栀被外面频繁的走动声吵醒。
踏入修士一列,身体早与凡人有了明显区别,不说凌空御风持剑而行,最基本也能做到步履无声。
她撑起身子,好以整暇地看着院外几个忙碌的身影。
陈芷正在院中,背对着揽月阁,正指挥着几个外门弟子。她喝令道:“白大师姐喜欢热闹,你们将东西搬到这里来,动静都大点。”
于是脚步声铿锵有力地响了起来。
很难说没带点个人恩怨。
见状,陈芷满意一笑,瞥了瞥堆在地上的几个木箱,心思有些复杂。
昨夜,谢濯要与白栀结为道侣的消息从剑宗传到长青门时,差点惊掉了一众长老的下巴。
那消息还是剑尊沈玉光亲自传来的。
据说十几年未曾露面的沈剑尊提着把剑就来了。
沈玉光醉心于剑术,不喜社交,上次剑尊公开露面还是在收谢濯为徒的那年。
他身上裹着夜露的寒气,一把剑插在山门外,好悬没引得守门弟子开启护山阵。
沈剑尊与其他门派的关系不好也不坏,基本上没什么往来,像这样单枪匹马一声不响闯入长青门倒是头一遭。
好歹也是修真界第一大宗门,底下的人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将剑尊到访一事禀报给了长老。
道君正在闭关,因此长青门的长老们都到齐了,做好了与剑尊夜谈的准备。
谁知剑尊放了个话连殿门没进就走了——
谢濯要在明日于蓬莱瑶池举行道侣仪式。
此话一落,几名长老纷纷瞪大了眼:“谢濯要成婚?”
和心仪之人在一起结为道侣共同修炼,对双方都有进益,但仅限于修为相近的两名修士。若两人之间修为差距过大,修为高的那方修炼会受到限制,拖延修炼进度,修为较低的那方更是有灵力爆体的可能。
故而道侣双方修为相近,方便共同修炼。
其间也有弊端。
若一方在修炼之中意外身陨,会影响到另一方的道心,修为倒退不说,甚至会产生心魔。
因此对于道侣的选择,修士是相当慎重的。
谢濯的天分修真界有目共睹,乍一听他想结道侣,几个长老都不免八卦起来。
“这个年纪便已达到金丹大圆满……与谢濯修为相近的女修都是哪个门派的?”
“蓬莱的莫念烟?这女修倒是金丹修为,长相出众,还是由莫掌门悉心栽培的,能力自然没的说。”
“话倒也不能说太死,据老夫所知谢濯并未与她有过几次接触,倒是前不久有个女修刚破境金丹,同样年纪轻轻,前途不可估量啊……”
“许长老。”先前说话的修士神色古怪,“你说的这位女修,该不会是叶琉璃吧。”
许亭山摸了摸胡子,不语。
其他几个长老神色各异,没有接话。
直到胡子摸断了一根,许亭山才轻咳一声:“我也只是个猜测,不过谢濯既然将仪式大典选择了蓬莱,未必与莫念烟无关。”
“也是,也是。”
有些事情不方便公开议论,其他长老们纷纷点头,揭过这个话题。
毕竟那叶琉璃,是欢喜宗的。
*
搬完几箱东西并不费什么时间,只不过在陈芷的刻意指挥之下,几个外门弟子多兜了圈子。
陈芷回头,看见窗旁笑眯眯撑着脑袋的白栀,吓了一哆嗦。
摆了摆手便赶人:“你们先走吧,剩下的我来就好。”
陈芷有意刺激她:“你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白栀搭在下颌上的手指动了动,声音懒洋洋地:“想啊,一大清早的,有什么事啊。”
陈芷抬了抬下巴:“谢仙君要成婚了。”
白栀:“哦。”
她收回支在窗框上的手,很配合地问:“和谁成婚呀?”
长老都不知道的事,陈芷上哪知道去?
陈芷看她面上你也不过如此的神色,一口气没上来,恨声道:“总归不能是你。”
白栀现今劣迹斑斑,又失了灵根,谢濯同她自己结为道侣的可能性都比白栀的可能性大。
“听说明日便要在蓬莱之巅举行道侣仪式,剑宗宴请了百家修真门派,是修真界最壮观的一次道侣大典了。”
白栀没骨头似得倚在窗边晒太阳,语气恹恹,“你先别说了。”
惊喜都说没了。
估摸着这辈子只有一次道侣仪式,虽是她与谢濯各取所需,还是神秘一点来得好。
“也罢,说这些做什么,反正到时候大家都能亲眼所见。”陈芷语气轻飘飘地补充道,“除了白师姐。”
见对方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她忽地一怔。
揽月阁……好像少了点什么。
往日窗棂遮住了近一半的光线,如今窗上光秃秃一片,还有些被什么隔断、不甚整齐的木棱。
陈芷罕见地沉默了一下:“白栀,你属狗的?啃成这样。”
知道其中原委的白栀:“……”
明明是谢濯啃的,锅却要她来背?昨天的几句话竟然把他气成这样。
白栀没打算让她知道谢濯来过这里,随口胡诌:“师妹还有闲心和我唠呢?也不怕我破窗跑了?”
“道君亲自设的阵法,整个揽月阁都在禁制之内。你不会以为破个窗就能破阵吧?”陈芷轻嗤。
白栀面带微笑:“阵眼是窗,怎么不能破阵呢?”
瞥了眼地上的木屑,陈芷明显不信任她:“道君阵法造诣无人能及,一草一木皆可入阵,你说是窗就是窗?”
“陈芷,你是不是忘记我是谁了。”白栀似笑非笑,眼神却一下子冷了,“我师承道君,学会的每一道术法都是由他亲自所授,你又凭什么认为他这阵我解不了!”
陈芷一下子就被镇住了。
瞬间忘记了她已经被剜出的灵根,当下神情警惕了几分:“若按你所说,破了阵眼,怎么没离开揽月阁?”
是了。
白栀也曾是法修中的奇才,资质无双。
白栀虽然从未在同门面前展露过阵法的天赋……可是她又怎知白栀没有学过?
道君收徒若不尽心,仅凭资质天赋,白栀也不可能在术考中次次夺得第一的宝座!
“住习惯了呗。”白栀面不改色道。
真是信了她的鬼话!
陈芷踢了一脚堆在角落的木箱:“你耍我有什么意思?不会是一个人待得孤独寂寞了,想找人说说话?”
她转身就想走,偏不让白栀如愿!
……但话又说回来。
陈芷止住脚步,若有所思地回头:“不过谢仙君倒是个念旧情的人,还知道往揽月阁送贺礼。”
贺礼?
白栀总算起了点兴趣,目光落在窗外堆叠的几个木箱上。
这些都是谢濯派人送过来的?
眼下这个时间送的东西,在其他人眼里是贺礼,但白栀倒是清楚得很。这为数不多的几个箱子,恐怕是谢濯的“聘礼”。
见她有了兴趣,陈芷得意一笑:“反正白师姐也出不了揽月阁的大门,不如这些东西就让我帮师姐过过目。”
足尖踢开木箱的盖子。
陈芷踢开一箱,表情怔愣了一瞬,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一连数个箱子被她打开,她的脸色古怪了起来。
谢濯到底派人送了什么东西?
白栀难得被勾起了好奇心,她站的位置并看不见木箱的内部,一晃眼看见抹绿色,心下对箱子里的东西有了点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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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大部分是空的,估计不是什么贵重物品。
陈芷绷着脸,似乎想笑。
手指一挥,木箱便自动浮起来了。借着这个角度,白栀总算看清了箱子里东西。
那是几盆翠绿的植株。
它们的状态有些萎靡,被关在木箱又颠了一路,显得蔫巴巴的。
陈芷幸灾乐祸道:“谢仙君怎么送了一堆杂草啊?不会是有什么隐喻吧?”
他说谁是杂草啊,白栀吗?
谁家聘礼是几箱子花花草草?
还是凡间最常见的花草。
这样的植株,承受不住修真界浓郁的灵气,恐怕几天的时间都活不下来。
白栀靠在床边,托着腮看几箱植株,闻言挑了挑眉。
陈芷不知道这堆花草的深意,而她再清楚不过了。
“既然是谢仙君送来的,是什么也无所谓,就麻烦陈芷师妹帮忙搬到窗沿上了,我要好好养起来。左右这份贺礼送了我,也没送别人不是么。”
陈芷:“……”
别管送的是什么,还真没有他们的份。
她眨了眨眼,笑得灿烂,使唤起人理所当然,“我用不了术法,也出不去这个门,有劳师妹帮忙了。”
她话刚说完,几盆植株速度极快地朝着她飞来,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风,几乎是擦落在了窗沿上。
等陈芷将箱子里的盆栽歪歪扭扭摆好,她心情很好地道:“明天见啊陈师妹。”
声音不大,但足够陈芷听见了。
陈芷轻哼一声:“明天我去瑶池观礼,谁要和你待在这个破地方。”
白栀便闭上眼睛补眠。
她一早就被吵醒,脑海里一片混沌,几乎是强撑着看完这场闹剧,此时头痛欲裂。
只是她一旦清醒就很难入睡。
这个习惯从很早之前便困扰着她,即使她成为修士也依旧没有改变。不过对于修士而言,睡眠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失眠的时候大有其他事可以做,譬如修炼。
如今无法修炼,这个困扰又重新缠绕到了白栀的身上。
白栀闭上双眼,强迫自己入眠,脑中飘荡着桩桩件件事情。
她本打算今天离开揽月阁的,谢濯为什么没有将她的名字公布出去?
还有天地契约,谢濯昨日走得急,她险些天地契约忘了,等再见到他时,一定优先商议好契约的事情。
夺舍者会来吗?如果确定了夺舍者的身份,要如何在修真界彻底揭穿她的面目?
她缺少的这十年的修炼时间要如何弥补?
朦朦胧胧中,白栀产生了点困意。
不知是什么时候,夜幕降临了。
皎洁的月光从窗外映进,似乎有什么撞倒了台沿上的东西,发出清脆的一声。
夜风微冷,扑簌着往屋内灌着。
白栀怔愣地看向窗外。
少年一身黑衣,整个人融入了夜里。他侧着身子,一只腿搭在窗外,月光洒落在身上。长睫低垂,唇角勾起,似乎在笑。
她瞪大双眼,看少年一只手缓慢地从最前头的植株抚到最后头。
那些都是她最心爱的品种!
修长的手将茎干折断,连根拔起。
他做完一切后,从腰间掏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清理着手上的脏污,这才从窗台一跃而下。
临了,回过头。
对上了一双不可置信的眸子。
……
白栀面无表情地从床榻上起身,给自己披了件衣裳。窗沿上依旧是排歪歪扭扭的盆栽,她扫视一眼,在其中一株盆栽前停下了脚步。
相较于白天,它的朝向变了。
果不其然,搬开那盆草,一行墨迹立即浮现,又极快地消失了:
“寅时三刻。”
5. 蓬莱
蓬莱仙山云雾缭绕,有鸟兽从云中穿过,发出长鸣之音。
仙山之上,四季如春,所见之处一碧千里,将生机诠释到了极致,恍若蓬莱所生皆为长生不老之物。
青鸟在宾客头顶盘旋,忽而振翅高飞,直奔山顶而去。
直到看见聚灵阁那块牌匾,它的速度才逐渐放缓,最终,在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上停驻,低下头以喙尖梳理羽毛。
“恭喜莫掌门,如今蓬莱与剑宗喜结连理,想必不久之后,修真界必能传出一段飞升佳话。”
其中一位修士笑呵呵地祝贺。
请百家修士前往瑶池一观道侣大典,如此阵仗手笔,不愧是蓬莱仙山。
聚灵阁此时容纳了各门各派的修士,众人聚在一起,论道的论道,品茶的品茶,气氛和谐无比,眼神却都在往莫无极脸上瞟。
莫无极的眉头都未动一下,兀自梳理着青鸟的鹊羽。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那修士这才反应过来,心里咯噔一下——自己怕不是说错了什么。
莫无极不是这么不给面子的人,难道说今日瑶池间与谢濯结道侣的……不是莫念烟?
瑶池成婚,须得蓬莱山灵所祝、以甘露降天为洗礼,经历天道九问后方可礼成。通过天道九问的仙侣,即被天道认可,未来数年内气运无双。
普通仙侣自然没资格在瑶池举行道侣仪式的。
但谢濯是沈玉光之徒,身负剑骨,前途无量,上至长青门、下至诸多隐世门派,都愿意与之交好。
何况瑶池的甘露十年才凝聚一滴,用一次少一次,莫无极怎么舍得给外人使用?
不是莫念烟,那会是谁?
聚灵阁顶上便是瑶池,时间未到,蓬莱的长老们都在此商议今日婚典一事,其他门派的修士被安排到了山下的云梦筑稍作休憩。
不多时,一名弟子匆忙前来,俯身行礼:“谢仙君到——”
聚灵阁外,两道身影缓步踏入庭院内,一人红衣烈烈,另一人衣摆处却攀上了一朵红墨所绘的花,白红交织,说不上是哪个颜色更为抢眼。
一男一女相携而来,那女子面上蒙着白纱看不清样貌,正挽着谢濯的手臂。从红纱下露出的葱葱玉指推断,面纱之后定是一张极美的容颜。
这一瞬间,聚灵阁内的视线都落在了女子身上。
众人先是觉得相配极了,随即又升起一股熟悉感。
这女修的身形……好似在哪里见过。
谢濯牵着女修,上前一步,朝着莫无极等人行了礼,直起身时不着痕迹地将那打量的目光挡在身前。
他的动作并未加以掩饰,很快,那些探究的目光便收了回去。
现在好奇也没用。
天道九问时总要露脸,到时自能一睹女修真容,是哪门弟子,见了便知。
谢濯沉声道:“借用瑶池一事,晚辈先谢过莫掌门。除此之外,剑宗另有一事相求。”
莫无极意味深长一笑:“谢小道友不必客气,瑶池本由天道所生,谈不得是蓬莱所有,这一声借用,老夫可担不住啊。”
相比于其他明里暗里探查的视线,莫无极倒是坦荡的多,夸赞两声谢濯好眼光,这才问起剑宗的事。
谢濯道:“大典过后,师父会来聚灵阁与您商议。”
莫无极深深看了他一眼,指尖在那青鸟的头上点了下,无奈道:“长青、昆仑的人都到齐了,还有些隐世的宗门也到了,名单是实时的,一会儿青鸟会传给你。”
没等谢濯应声,他挥袖赶人:“去去去,还愣着干什么,时候也不早了,快同你道侣上瑶池吧,和我们这一群糟老头子有什么好讲的。”
面上的白纱随着呼吸微微晃动,揽着白袍的指尖似乎用了力,将布料揉出了褶皱。
几个长老明眼看着,哈哈大笑:“快去吧,这是催得紧了。”
谢濯认真道:“晚辈告辞。”
同来时一般挽着女修离开了聚灵阁。
瑶池浮于仙山之上,处在整个蓬莱的最高处,平日设了禁制与弟子看守,防止有人偷偷潜入,窃取玉露。
望着踏着云梯相携而去的一对璧人,有修士喃喃:“这谢小仙君为何不御剑上去,反而是踏云梯?”
盘旋在瑶池周围的云梯又长又难走,生生绕了几个弯,分明是御剑来得更方便些。
“谢濯御剑,那女修怎么办?”与他同来的人搭话道,“那女修身后连个剑鞘都没有,一看就不是剑宗弟子,自然不会御剑。”
“聚灵阁到瑶池的高度,随便施个术法就上去了吧,想必谢仙君的道侣也不是等闲之辈,怎么会一同走这云梯?”
“这你就不懂了。”蓬莱之中一个有道侣的长老慢声道,“传闻一同踏过云梯的道侣,走到最后能携手飞升,我家那位当年听了传闻非要来瑶池与我办道侣大典,只不过……”
众人被他的话吸引,心思从谢濯身上收回,连忙问道:“只不过什么?”
长老伸出手,比了个数字。
“五?”
“五万上品灵石?”
那长老摇了摇头:“这个数,怕不是一捧瑶池甘露都买不起。”瑶池大典,那甘露可是如甘霖天降,仅仅一捧又怎么够挥洒的?
莫无极扭过头来,长老立刻会心一笑:“总之我出不起这个价格给掌门师兄,我家那位听了这个数,也只得作罢。说起来,在瑶池的道侣大典,也仅仅举行不过三场啊……”
想来谢濯与那女修感情极好,依照个传闻肯如凡人般攀爬云梯,讨个彩头。
一众长老想通了,又忍不住长叹:这谢濯到底是出了多少灵石,才让掌门师兄点头答应借瑶池?
看来剑修也没传闻中他们以为的那么穷嘛。
这样想着,却见云梯上那缓步而行的两人踏上了本命剑,如一道流星般划过天空,朝着瑶池的方向去了。
“……”
众人齐齐扭头看长老。
这……这谢小仙君与道侣的感情,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啊?
*
离了众人的视线,白栀立刻将手从谢濯臂间抽了出来。
若长老们观察得再仔细点,就会发现,两人虽然一同站在谢濯的本命剑上,相距离的位置却足足隔了有一人的身位。
白栀的呼吸有些急促,脑海发胀。
越到高处灵气越浓郁,因此修真界多数门派都建于山上,更方便汲取灵气,蓬莱也是如此。
而瑶池更是灵气最纯粹之地。
若是以前,白栀处于灵气充足的地方,修炼起来事半功倍,连精神都会得到放松,但如今失了灵根,她无法吸收周围过于浓厚的灵气,反而会带给她一种窒息感。
加上这副虚弱异常的身子,在云梯上再待久一点,谢濯衣摆恐怕要再多上那么几朵血花。
谢濯果断拉着她御剑前行,眉头紧锁,似是感到不耐。他站在靠前的位置,这个身位让白栀无法观察到他细微的表情。
白栀忍着痒意咳了两声,垂着眼观察,本命剑腾空而起,瞬间同聚灵阁拉出一长段距离。
御剑飞行的术法已经使得出神入化了。
她低声道:“谢濯,你现在是什么修为。”
“金丹大圆满。”
金丹大圆满?
白栀觉得不可思议,好半天才说道:“十年之前你就是金丹后期,这么久的时间,你就是这个速度?”
她一瞬间的语塞。
但白栀也是真的不解。
她与谢濯旗鼓相当,若是十年之间没有被人夺舍,修为说不定……已经步入元婴期了。
道君曾对她说过,先天灵根结婴的方式与寻常修士不同,她的丹府中的元婴会化为苦竹,自身体中扎根生长,而原本的经脉也会与先天苦竹逐渐融合,任何人无法将其从她身体中剥离,哪怕对方半步成仙。
然而还没等她结婴,这灵根就已经被剥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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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脚下的本命剑却突然加速,原本它载着两人顺着云梯盘旋而上,此刻如一道离了弦的箭,好悬没把白栀甩下去。
白栀的情绪从中抽离,因为惯性,她的手下意识地抓住谢濯的衣角。染着血花的白袍映入眼帘,她这才发觉谢濯今日并没有更衣。
连她都为这场表面道侣挑了身最显眼的新衣,谢濯居然还穿着那身染了血的衣裳。
许是她盯得久了,布料下的身体骤然绷紧。
白栀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抓着他的袖角,陡然将手松开。
她刚松开,本命剑又一个加速,白栀嗓子一紧,干脆拽着谢濯的衣角不松手,莫名其妙道:“你这本命剑怎么回事?”
犯病了?
一会儿加速一会儿减速的。
这会瑶池已经近在眼前,谢濯将本命剑停靠在瑶池边沿,让白栀先行下去,这才收剑入鞘。
“我速度不行。”他道,“白师姐说得对。”
白栀忽地想起来这么一回事。剑修与本命剑神魂相融,相处久了更是能到达人剑合一的地步,譬如那位沈剑尊。
谢濯这句速度不行,坦荡地承认了自己的报复。
白栀深吸一口气,重新整理了下被风掀乱的面纱,确信整张脸都覆在面纱之下后,才安下心来。
抬眼见谢濯站在离她两三步距离之外,侧身伫立,一只手臂屈起。
似乎在等她。
远处已经可见各门派修士的身影,白栀忽地一笑:“就这么想我挽上来?”
她也不急,顿住脚步,好以整暇地望着谢濯。
心中估算着那群修士的速度,到瑶池顶上还有那么一段时间。
谢濯维持着这个姿势不动,无声看她。
隔着一层薄薄的面纱,谢濯显然看不到白栀的神情,只能听到略带笑意的话语。
他甚至能想到笑意背后抿得平直的唇角,或是冰冷的眼神。
这显然不太公平。他看不见白栀的神情,她却能仔仔细细看到他的。
修士的交谈声已近在耳边。
最迟几息,那群人就能看到瑶池顶上僵持的他们俩。
白栀心中默数。
三。
二。
谢濯与她同时动了。
她左臂抬起,而谢濯此刻已经来到她面前,敛目不去看她。
白栀看看两人虚虚挽在一起的手臂,噗嗤一声笑了。
两人顺着大殿一路向内而行。
瑶池位于蓬莱仙山之顶,之所以被称作这个名字,是因为其间有一口雾气蒸腾的池子。
绕着池子生长的,尽是些奇花异草,白栀只一眼便识出了好几支典籍中记载的珍奇灵植,皆是些有价无市的品种。
旁侧生长着一颗十人环抱的巨树,不寻常的是这树竟然是斜着生长的,一树纸条垂落下来,有大半浸入池水之中。
仙雾缭绕,白栀看得晃了神,直到青鸟的啼鸣声从树间传来。
它张开尖尖的鸟喙,池上浮沉的仙雾随着牵引化为一行行小字。
“长青门修士前来瑶池观礼。”
“荆州殷氏前来蓬莱观礼。”
“蓬莱修士前来瑶池观礼。”
“……”
“观剑峰剑修前来——”
就在白栀凝神相看时,却感觉到一股寒意自脚底腾然升起,带着凌冽的杀气,朝她所在之处疾驰。
破空而来是一道锐利的嗡鸣声。
她脚步一转,下意识退后,却发现对方的攻击并没有锁定自己。
白栀常年与魔物交战,杀气和杀意,她分得清楚。
既然不是冲她而来,那都好说。
于是不着痕迹地望向身侧之人。
白栀幸灾乐祸地想,莫不是谢濯本性暴露跌落神坛,与其他修士结仇,对方要在大婚之日取他性命吧?
她不动声色地抽了抽手。
没抽动。
6. 大典
杀气中蕴藏的剑意暴露了来者的身份。
谢濯定住脚步,避也不避,直到对方近在咫尺的一声“大师兄”,他才收回了视线。
看了一出白栀变脸的全过程。
从对攻势饶有兴味,到察觉出对方身份后的百无聊赖,甚至侧过身让了让位置。
剑鸣破空而来,“可算让我逮住人了,快拔剑!”
一道磅礴的剑气从他手中之剑迸发而出,白栀随即望去,少年年龄不大,他的额间贴着两绺头发,还有一簇随着动作被风吹得翘起,眼神里满是专注的光。
修为估摸着能有个筑基圆满,离结丹尚有一段距离。
白栀先前被谢濯束着,无法脱身,这会儿瞥见持剑袭来的少年,扬唇一笑,反过来加重力道攥紧了谢濯的右臂。
剑修大数使的是右手剑,同样的剑术,到左手威力便减了许多。
谢濯的本命剑并未出鞘,右臂还被她攥着,这一下要怎么挡?
跟在少年身后的是几个年龄相仿的少年少女,见他就这样提着剑冲上去,不由惊呆了。
“十师弟!”
“贺行嘉!你冷静一点,这里是蓬莱不是剑宗啊!”
“周长老呢?周长老还没来吧?”
其中一名弟子回头望了眼,先是松了口气,又在看到少年宛若离弦之箭冲到谢濯面前时惊惧不已。
他们大师兄两手空空,手上连根树枝都没有。
……也不算两手空空,其中一只手还牵着道侣呢。
弟子很是惆怅,一面惆怅一面有些慌张,唯恐在大喜的日子见了血。
大师兄不打算拔剑,大师兄的道侣可还在旁边看着。万一把十师弟当成找事的,出手再重那么一点——
正想着,剑光已经逼近谢濯眼前。
那弟子眼睛都不敢眨,紧紧地盯着谢濯身侧的女修。
剑气掀起周身的气流,红衣飘飘。
女修抬起了手——
几个人俱是屏住呼吸,视线凝聚在她的指尖上。
来了!
大师兄的道侣如此神秘,究竟使的是什么法术?!
那几条视线太过灼热,白栀想注意不到都难。她忽然起了捉弄的心思,故意高高扬起手,在紧绷的气氛之中迎着剑光,轻轻地按压在了面庞。
加固了一下被气流微微掀起的面纱。
单手操作似乎有些困难,白栀理了几下,总算满意,又利落地放下了手。
围观的剑宗弟子:……
啊?
啊??
贺行嘉同样愣了一瞬,见谢濯果真没有拔剑的意思,再想收攻势已经来不及。
谢濯依旧没有拔剑。
他余光瞥见了白栀的动作,她食指微微翘起,点按在红裳上,宛若纷飞的蝴蝶。
看样子心情好极了。
贺行嘉有意收回力道,只是攻势依旧难止。剑光已至谢濯眼前,他淡淡举起左掌,指尖分开,一瞬并拢。
贺行嘉瞪大双眼。
他的剑!
竟然被大师兄徒手接下来了?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贺行嘉的本命剑忽地调转了位置,跑到了谢濯的手中。他们离得太远,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见到谢濯反手握剑,剑尖指着自己,剑柄逼近贺行嘉脖颈,最终悬在半寸之处停滞。
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下来,挽着白栀的右手丝毫没有动过,手上还多了把剑。
他随手一抛,本命剑落入贺行嘉怀里。
“多谢大师兄手下留情。”贺行嘉挠了挠头,接住本命剑,偷偷揉着被震麻的手。
看清楚了谢濯徒手接剑的全称,白栀瞳孔微缩,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谢濯的左手,毫发无损,连一道口子都没有。
传说天生剑骨之人能够以身为剑,她曾以为这只是个夸大的传闻。今日亲眼所见,实在震撼。
但这种情绪也只维持了一瞬。
贺行嘉依旧呆呆地站在原地,揉着胳膊,对此感到十分沮丧。
围观的剑修们终于放心地挤了进来,不过第一个关心的并不是贺行嘉。
“师嫂。”
出声的女修还穿着剑宗的白袍,眉眼纯粹,笑眯眯地朝着白栀打招呼,本命剑上的剑穗随着动作一晃一晃。
白栀这才发现她的剑穗被缠出了个兔子形状。
兔子主人眨巴着眼睛,充满好奇:“师嫂来自哪个门派?怎么和大师兄认识的?大师兄与你私下相处有反差吗?师嫂……”
贺行嘉苦着脸打断:“诶诶诶,这里还有个伤患呢。”
“你算什么伤患?”兔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剑都被人夺了,师父知道了不得把你打成真正的伤患。”
贺行嘉挠了挠头,没能反驳。
兔子将贺行嘉拎起来,退到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这才笑眯眯地望向白栀,“师嫂好,我叫林漾,是剑宗的修士,排行第八。”
师嫂?!
贺行嘉被林漾提着领子,眼神发亮地看着白栀。
林漾拧贺行嘉衣领的手加了几分力道,皮笑肉不笑地压低声音:“你先去小孩那一桌坐好了,想打架先分分场合,不要在这里左脑攻击右脑,冒犯师兄师嫂。”
白栀:“……”这兔子的嘴怎么会咬人的。
不过,师嫂?
她皱皱眉。
贺行嘉抱着剑默默准备归队,与谢濯擦肩时,忽然听见自家大师兄开口道:“换一个。”
“换什么?”贺行嘉疑惑。
“称呼。”谢濯停顿了一下,看的是白栀的方向,“道侣大典还未开始,现在叫师嫂有些早了。”
贺行嘉这才反应过来大师兄原来不是在同他说话。
林漾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留意着周遭的状况,心底隐隐有个想法,但没打算说破。
见贺行嘉依然怔愣在原地,她一把将他拉退了一段距离。
人要有自知之明。
白栀转头望去,谢濯正盯着瑶池大殿的方向,神色莫测,不知道在看什么。
她温声道:“叫我白师姐就好。”
她没隐瞒自己的姓氏,众人知道她的身份是迟早的事。
林漾乖巧喊了句白师姐,又朝着两人摆了摆手,一手提剑,一手提着贺行嘉,朝着剑宗众修士的方向去了。
青鸟悠然而啼,白栀本就分了心神在它身上,观礼名单拉了老长一段,只见仙雾之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变换着字迹,生成新的“到”字,似乎为了提醒他们,还隐隐闪着金光。
通往四方池水的正殿前,淡雾被什么冲散成道道拖尾,其终点正是瑶池殿前。
几个呼吸之间,殿门口就多了数百道身影,打头那几位修士正是长青门的大长老,还有几张白栀见过的熟面孔。
最吸引她的却是名女子,她在长青门队末的位置,身着银丝长袍,碧冠绾发,一颦一笑皆摄人心魄,与她那双眸子对视时,更是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生不出一分旖旎心思。
白栀不自觉地被她吸引,然而那张国色天香的脸忽地一闪,皮肉消失不见,华服之下,竟是一具森白的骷髅!
白栀微微后退一步,这极小的动作被对面捕捉,粉面含春的脸重映在眼前,静静看了半晌,竟是笑了。
仿佛之前那具骷髅只是幻象而已。
绝色。
骷髅。
这两个词同时在白栀心底浮现时,女子的身份呼之欲出。
此人是欢喜宗宗主。
白栀对她了解不是很多,欢喜宗的修炼方式与正统修真一派并不相同,在修真界风评不是很好,早年将宗门迁至边境。宗主单名一个月字,道君称她为月宗。
她不清楚便不对欢喜宗加以评判,很快转移了视线,又认出几名修真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止掌门长老,还有许多来蹭甘霖的弟子。
九只青鸟扑棱棱飞来,盘旋围绕在头顶,最早见到的那只青鸟仍在兢兢业业地摆弄着宾客名单,时不时嘬一口胸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很快,莫无极的声音响起:“时间已到,谢小友请携道侣踏上镜台。”
莫无极身为蓬莱的掌门,又成了这次仙侣大殿的东道主,自然地主持了起来。
缭绕在瑶池殿内的仙雾慢慢消散,百家修士立于殿内,一同看向镜台上的新人。
观剑峰的剑修被贴心地安排到了距离镜台最近的位置,往后是蓬莱和长青门,其他几个修真界比较大的门派也分到了前排,至于那些叫不出名号的小门派,自然是落到了最后头。
饶是如此,大殿内也容纳了数万名修士。
蓬莱队首除却几位长老,还站着一名鹅黄色长袍的女修,她手上托着一本古籍,不像其他人那样对镜台上的女子好奇,只淡淡注视着手里的东西。
长青门几个长老对视了一下,面上的表情都不怎么好看。
许亭山看着捧书的莫念烟,一不小心又揪断了一根胡子。
他下意识地朝着欢喜宗宗主的方向看去,后者眼波流转,隔空遥望了回去。
她的身边空无一人。
叶琉璃竟不在这里?
她是月宗最得意的弟子,今日瑶池降下甘霖,没理由不出现在观礼台上,难不成谢濯挽着的那位真的是叶琉璃么?
其他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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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老显然是想到了这一点,面色凝重。
过了好半晌,许亭山呼出口气,自然地将视线移开了。
“罢了,左右这道侣也不是你我来结,安生等甘霖吧。”
他无奈传音道。
谢濯的面子自然没那么大,大到多半个修真界都来观礼,在场半数的人最为期待的还是礼成后降下的甘霖。
镜台上,白栀与谢濯手挽手站了上去。莫无极只叫他们上镜台,却迟迟不公布之后的流程。
面纱阻隔了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白栀握着谢濯的手用了几分力道,低声问:“接下来要做什么?就在这被他们当灵猴一样看吗?”
“谢某第一次结,不清楚这些。”清冷的声音从她脑中响起,从左耳推到右耳,感觉有些发痒。
是谢濯在与她传音。
她顿了一顿,看向下方剑宗的位置,贺行嘉面色古怪,移开了目光,而身侧的林漾垂着头,肩膀一颤一颤地,这才明白过来。
白栀虽然刻意压制声音的大小,可在场都是些耳聪目明的修士,自然能听到她说了什么。
略一思考,知道了谢濯传音的原因。
可她如今没法使用灵力,无法做到同谢濯双向传音,只得咬着牙,声音几不可闻:“我们这流程是不是该缩短些?”
话音刚落,镜台上竖起八面水镜,莫无极浑厚的声音响起。
“蓬莱瑶池封禁了有百余年,终于迎来了一对神仙眷侣。”
说到这里,他笑道:“天道九问其八就在这八面水镜中,谢道友请携道侣上前一步,站到第一面镜前。”
这次谢濯没再与白栀传音。
他率先走上镜台,在第一面水镜前止住脚步。
水镜波动了一下,顷刻间浮现出一角飞檐翘角的屋宇,通过曲折的长廊便是内院,青石板尽头、白玉石阶上,伫立着一道熟悉的背影。
画面飞速变换,数十年不过眨眼一瞬,将谢濯的小半生展现于水镜之内,直到他提起染血的本命剑,与水镜外的谢濯对上了视线。
白栀眨了眨眼,飞快移开了目光。
谢濯眉头紧锁地看着水镜,不知在想什么。
底下有修士喧哗起来。
“搞什么,说是天道九问,结果也不给人看。”
“道侣之间的事,你怎么这么好奇?”
“这你还不明白?赵师兄是想找道侣了呗——”
“你乱说什么!”
白栀听了半天,内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原来下面的人看水镜中的画面如一团雾气,并不知晓其中发生了什么。
她看不见,大家也看不见,十分合理。
“白师姐愣着做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谢濯的视线已经落到了她身上,让出了水镜前的位置,“不会对魔君余情未了,临时反悔了吧。”
白栀似笑非笑:“对。今天同我站在镜台上的怎么就不是陆睚,谢师兄好去小孩那一桌坐着歇脚。”
谢濯又不说话了。
底下的修士们议论纷纷,相较于他们,几个前排的长老则是淡定许多,他们并不是第一次来瑶池,清楚其中流程。
陈芷趁乱扯着袖子往前挤。
听说越往前分到的甘霖就越多,好不容易得了机会来瑶池观礼,就这样站在后排回去又怎会甘心?
身旁的长青门弟子被撞得一个趔趄,皱眉看着她。
接连被推搡几次,前排的弟子忍不住道:“陈芷师姐,你注意点。”
这里不比长青门,在外起了争端,大家看的是长青门的笑话。虽然陈芷论起修为来,还要算他的师姐,惹恼了陈芷对他来说没有好处。
都知道甘霖是瑶池降下的宝贝,在场的修士哪一个不想分一分,从而提升修为?
陈芷离得近了,总算看清了镜台上的二人,只一抬眼,目光就凝在了那女修的身上。
这个身形……这个身形!
还有这张掩藏的脸、她走上镜台的动作,每一处都带给陈芷熟悉的感觉。
陈芷抖着身子,呼吸急促起来。她抬起头,在人群中寻找什么,那眼神将周围的弟子吓了一跳。
终于,一把拉过与她一同看守揽月阁的那位女修,冷声道:“你怎么来了?”
“什么?”女修不解道,“今日瑶池大典,长老说不必看守揽月阁,想参与的弟子都可前往蓬莱,阿芷是放心不下揽月阁的禁制吗?”
陈芷死死地盯着镜台上的人,遮面的白纱覆盖得紧,让她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她猛地攥紧了女修的手腕,目光森然:“我问你,揽月阁的禁制,当真万无一失吗?”
7. 九问
对于陈芷的猜测,白栀一无所知。
她现今已经分不出心神去观察瑶池大典中的修士了。
水镜陡然亮起,白府的牌匾高悬,红墙黛瓦,白夫人正牵着她从厢房中走出,温声细语。
白栀顿了顿,目光复杂地看了会,这才扭头问谢濯:“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谢府。”谢濯低声。
见他语气坦然,白栀狐疑地看了一眼,心中的不信任少了些许。
她将目光移回水镜,谢濯在她幼时的画面中占比极多,直到年纪大了点,两人掐架的行为才少了许多。
翠绿的苦竹在画中人识海一晃而过,深深扎根。凭借先天苦竹,她拜师道君,叩头起身,日复一日地修炼、下山斩魔、破境结丹,只用短短几个画面,概括出她经历的半生。
白栀看水镜中的自己,目光似怅然,又有些发冷,比看向谢濯的神情还要不悦许多。
许是看到了什么不喜欢的场景。
谢濯心想。
这么不喜欢,他倒是有点想看了。
青鸟穿过雾气而来,盘旋落在水镜之上,画面陡然一黑,就这样掐断了。
白栀一眨不眨地盯着青鸟看,心下暗道:来了!
青鸟振翅长啼,一道空旷的声音响起,回荡在二人的耳畔。
“缘始于旧怨,何以续缘?”
这第一个问题便初显刁钻,白栀若有所思,很快给出了答案。
“旧瓶且能装新酒,旧怨未必不能续今缘。”
青鸟歪头注视着白栀。
这一刻,白栀感觉被什么锁定了,那是她、谢濯、甚至于沈玉光乃至她师父道君都不能违抗的存在。
她自知回答取巧,又不可避免地受了这道审视,好在这道目光很快地从她身上移开。
青鸟梳理着翎羽,黑豆眼不感兴趣地眨巴眨巴。
白栀这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在抖。
谢濯右手微抬,一道银光闪过,带着淡淡的冷气,落在身侧让她支撑倚靠。
是谢濯的本命剑。
白栀也没推辞,卸了力气支撑住自己:“放心,我还不至于让谢师兄大婚之日血溅当场。”
话音刚落,背后的本命剑不满地颤动着剑身,似乎在展现对剑主的不满,饶是如此,依旧撑住了白栀靠过来的身体。
这本命剑有点叛逆,但不多。
白栀突然反应过来:“你的本命剑换了一个?之前不是叫什么……”
她也不太记得清名字,只听说谢濯筑基时,沈剑尊为他寻了一把名剑,在当年论道大会上连败数名修士,期间更是跨境将一名金丹期修士败于剑下。
长青门得消息算是快的,当时她正在闭关,并未赶上那届论道大会,等她出关时,只剩下宗门内参赛修士的议论声。
谢濯当时的那把剑,总归不该是这个名字。
自锁……
她忍不住看了谢濯一眼。
少年垂着长睫,抱臂正观察着面前的水镜。
他能有什么烦恼——身负剑骨、天纵奇才,步入仙途数十年便结成金丹,假以时日定能以剑证道。
若非要在短暂几十年的人生中挖出那么点至暗时刻,还与她、与谢白两家有点关系。
谢濯目视水镜,声音如常,似随口一说:“先前那把断了。”
断了?
白栀微妙地掀起嘴角,下意识想开口,又慢吞吞咽回去了。
本命剑对剑修至关重要,岂能被轻易折断?她虽不是剑修,却也懂得半点常识。本命剑折断,对于剑主来说伤害至深,“剑毁人亡”并不是一句虚言。
她靠在自锁上,忍不住看了又看。
只不过依照她与谢濯的交情,还没达到你问我答的地步。她不打算问,谢濯也没打算说。
这时,镜台之外传来莫无极的声音:“请二位修士移步至第二面水镜前。”
白栀拎着自锁先一步踏上前。
谢濯跟在后面,目光落在本命剑上,似乎对它宝贝的紧,剑挪一步,他跟一步,直到白栀慢悠悠晃到水镜前。
第二只青鸟却看都没往两人身上看一眼,兀自梳理着羽毛,问得一板一眼:“二位可愿心意相通,携手同行?”
这次谢濯先答:“愿。”
白栀嘴角微抽,搭眼从水镜上收回目光。也不知这天道九问有的什么能力,拟出了个如此逆天的画面。
谢濯提着剑靠在她背后,剑刃淬血,她亦是放心地把背后交给对方,堪称是是一副并肩作战的经典场景。
她看了眼谢濯,果然他也移开了视线,没再看向水镜。
想到并肩这个词,白栀突然想起拜师道君那天。
道君本名师流络,可响彻修真界的名号却是清眠道君,只因他有一门令人敬畏的术法——道生象。
道生万象,期间虚实真假,无人得以分辨。待沧海桑田得以抽身时,才发现时间早已流转而过,如大梦一场。
道生象的可怖之处就在于,无法分辨自己是什么时候被拉入幻象之中,由于分辨不出幻象与现实沉溺其中。
梦醒之时,垂垂老矣。
如此恐怖的术法,师流络却只用于治疗生出心魔的修士。
在修真一途中,心生杂念走火入魔的修士不占少数。
道君惋惜他们的天赋——数十年百年的道太过寂寞,若是费劲心力修得个如此结果,无异于一种蹉跎。
于是道生象赐了他们好眠一场,在时间流逝之中稳固了心性,压制了心魔的生长,同时还保留着他们的时间意识,以免在幻象中寿元将尽。
拜师大典结束后,白栀便跟在道君身边回了隐贤居。
长青门依山而建,整座仙山划分的十分规整,隐贤居在仙山最南之处,与内门外门相距甚远,需要穿过一条细长的山道。
想着带徒弟熟悉周围环境,师流络随她一同在山道上往隐贤居的方向走。山色幽幽,等穿过一大片竹林时,白栀开了口。
“清眠道君。”白栀吸了口气,声音有些紧张,但是更多的是好奇,“大家都说,您的道生象可拟万物,您用它救了无数修士,那它的代价是什么?”
她深知万物都有代价,天道十分公平,予你一分,也必定要你归还一分。
师流络脚步一顿,回身看向面色惶然的小徒弟。
他沉默不语,白栀心中的忐忑更甚。
她知道如此一问十分冒昧,道生象算是清眠道君名号的由来,她此举不亚于刚见面就掀人家底。
于是不假思索开口:“清眠道君,我的先天——”
师流络淡淡看她一眼。
白栀默默把后半句咽了下去。
她是想将自己全盘托出的。
白栀想的很简单,既然已经拜了师,自己肯定会毫无保留地同道君修习。说出灵根的秘密,也可抵销道君的不满,若是道君能对她指点一番就最好了。
她现在还不敢称呼师流络为师尊。
她踩着师流络的影子前行,一颗心惴惴不安,不免后悔起来自己的唐突。
橘红的落日散落前,师徒二人终于抵达了隐贤居。
这是一处仙境。
仙鹤昂着脖子守在门口,白栀经过时险些被叨了一口,直到师流络伸手拍了拍它的头,这才优雅地收回了脖颈放了人。
等白栀探索完整个隐贤居,师流络收了顺着鹤羽的手,看了她好一会。
白栀盯着道君的目光,十分煎熬,又不敢移开脸,死咬着下唇大眼对小眼地盯了回去。
师流络问:“怀璧其罪这个道理,你明白的吧?”
白栀自然明白。
师流络终于移开了眼神,抬眼看院中香炉上袅袅飘起的烟:“先天灵根世间少有,我亦会渴求,苦竹意悲意苦,我不喜,他人未可。”
他转过身,道袍随着脚步晃动,在门前停了下来。
白栀茫然地点了点头。
她从没将先天苦竹的特性告知他人,拜师之后,也是下意识地表现亲近——感觉道君不会害她,便想无保留地倾诉。
然而师流络并不打算听,甚至让她提防他乃至所有人。
虽然她也没打算告知别人。
一直站到月色升起,白栀才听到竹屋内一声叹息。
紧接着劲风卷过,数十道阴影朝着她的方向射来。台阶下方,白栀仰起头,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东西——是好多块大小不一的石子。
若是打在身上,不成致命伤,也得是几块青紫的斑点,疼上个好些天。
石子近在眼前,白栀才意识到该用术法去挡。
可这里道君栖息的隐贤居,旁人有几个胆子来攻击?
意识到是道君的手笔,白栀刚凝起的法术消散在空中,瞳中映着石子的倒影——她到底该不该挡?
眼看着石子噼里啪啦砸过来,白栀还呆呆地站在原地,屋内的师流络叹了口气,把人卷吧卷吧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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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栀没错过那声叹息。
她浑身僵硬,被股力道席卷着打飞,下意识地想稳住身形,结果差点一歪身子栽倒。
一抬眼,什么仙鹤、竹林、隐贤居……全部在她眼前消散了。
长阶铺开,道君颔首站在高位,而她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撑在蒲团上,额头还有些生疼发懵。
原来她还在拜师大典的仪式上,刚利索地磕完三个响头。
心底终于升起一种后怕的情绪。
若最后那刻道君没把她推出幻象,她会在里面待多久?若是在幻象中受了伤呢?
也是从这一刻起,白栀对道君的敬畏大过所有情绪。
这便是道君给她上的第一课,对所有人保持提防,尤其是——
师友、道侣、亲人。
白栀恍神,掀起唇角,无所谓一笑。
谢濯听到她说:“携手同行尚可,心意相通……就免了吧?”
谁知道到时候知道真相的谢濯会不会捅她一刀。
毫不畏惧地与青鸟对视上,白栀的心态很平和。压迫感还在,但有了第一次的审视,如今也能接受。
天道九问又没让人所有答案都是“愿”,她诚心诚意回答,没有扯谎,不判她过说不去吧?
许久之后,青鸟没什么兴趣地移开视线。
正当白栀准备前往第三面水镜时,谢濯忽然回头,认真看向枝头上的青鸟:“可以更改答案么?”
青鸟的死亡凝视落在他的身上。
然而谢濯目光清明,见它没有回应,敛目道:“……我随她。”
白栀沉默片刻,看了看谢濯,又看了看青鸟,额角轻抽。
随她?
随她什么?
心意相通免了?
真当这里是长青的术考殿,大笔一挥随便改答案呢?
……
之后的几个问题,在二人的“愿”与“不愿”中度过,似乎青鸟也没遇到过如此貌合神离的道侣,歪着头看得连鸟羽都忘了梳理。
心意相通不愿、坦诚相待不愿、同生共死不愿、顺应天命不愿、承担因果不愿。
倒是另一种问题,答得全是愿愿愿愿愿:
若对方坠入魔道、为祸苍生,你是否愿将其斩于自己之手?
若对方立于大义另一端,你是否愿不顾道侣之情,亲手将对方诛杀?
若对方……
白栀眼也不眨答得飞快:“愿。”
谢濯紧跟其后:“愿。”
她愿他就愿,她不愿谢濯也不愿。
跟较劲似的。
白栀冷眼一瞥,到底没在天道九问上脱出什么惊世之语。
这次不用莫无极喊,白栀自觉走到了第八面水镜前。
前几只青鸟歪着头齐齐望向这个方向,白栀心中忽地腾起一股不妙的预感,她心中一沉,只听头顶的青鸟长啼一声,随之,一道不含任何情感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谢濯,你身上的剑骨——”
白栀森然朝着身边人望去,手指下意识在剑柄上拨动一下。
它到底要问什么?
剑骨怎么了?
然而后面的问题似乎有意不让她听见,她扭头看谢濯,他身形挺的笔直,回答道:“不是。”
语气没有丝毫起伏。
不再是“愿”与“不愿”,而是“是”与“不是”的答案。
白栀莫名道:“它问了你什么?”
谢濯却没再说话。
事关剑骨,白栀想也没想地一扯谢濯袖角,正想发问,对方忽然一个趔趄,就这样被她扯得转过身来,给白栀吓了一跳。
她寻思她也没用多大力啊……
可看清他惨白的面色后,白栀忽然说不出话了。
谢濯看起来不像没事的样子。
到底是什么问题,能让谢濯产生了如此情态?
“它到底说了什么?”白栀嘴唇翕动,又问了一遍。
难道是剑骨出了什么差错?
手中的自锁突然嗡鸣一声,谢濯意识回笼,又被白栀扯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
原来她没听见。
谢濯的视线从她扯住的衣角上移,目光落在白栀脸上,后者腾地松开了手。
“没什么。”他听见自己这么说。
白栀只得狐疑地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么关心剑骨的事?”他平静道,“白师姐莫不是和谁结道侣,就会关心谁?”
8. 魔修
“谁关心你?”白栀嘴角微微掀起,若有所思地看了谢濯一眼:“是不是我不说点什么你就难受?”
有心思嘲讽她,估摸着没多大事。
谢濯声音异常地平和:“白师姐关心我总好过关心他人,你既是好奇,告诉你也无妨。”
将后半句话忽视了个彻底。
白栀:“我不想听了。”
本来他们也没熟到倾诉秘密那个份上。要是听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被牵扯进去就不好了。
青鸟问完谢濯,歪过头,一双黑豆大小的眼紧紧地锁定了白栀。
白栀同样定定看它。
青鸟会问什么?
关于她的先天灵根么?
白栀眼皮轻跳了一下,只听青鸟幽幽开口,却是问了个问题。
“你是谁?”
不知何时,镜台上的光桥骤然消散,瑶池中的雾气也随之平静下来。
笼罩在台上台下的雾终于消散了。
——你是谁?
如若众人知晓白栀的身份,都会觉得天道最后一问问了个奇怪的问题。然而白栀遮住了面庞,谢濯也并未对外公开她的身份,看似行事低调,实际上早在众人心中埋下了好奇的种子。
今日同谢濯成婚的,到底是哪个门派的女修?
大殿中的修士顺着声音望去,瞧见镜台上的女修微微抬起了手。
一时间,瑶池静寂。
陈芷屏住呼吸,目光紧紧缩在她抬起的手上,众人纷纷停下了低语。
前排的蓬莱长老紧皱着眉头,林漾则是拽着贺行嘉踮起脚看,显然十分好奇白师姐的模样。
旁边的修士缩了缩脖子,默不作声地让开了一段距离。
……会是谁?
“不可能是别人。”陈芷声音放轻,似喃喃自语,“是她……一定是她!”
仿佛是印证她的想法,镜台上的女修伸出右手,轻轻探向了脸上的面纱。
只轻轻一拽——
红袖拂面,终于露出了白纱下一张熟悉的脸。
一双眼上挑带着冷冽,平平望过来,无端让人喉头发紧。
有人到抽一口凉气。
“我是谁?这不是显而易见。”她唇角上扬,扬声道:“清眠道君之徒,长青门——白栀。”
她睨着大殿中修士的神色。
若不是想炸出那个夺舍者,她连那面纱都不会戴,只会更加高调。
有什么好藏的?
畏首畏尾从来不是白栀的性格,做了错事的人才应该畏首畏尾,不敢出现在她的面前!
底下的修士错愕地看向镜台上的女修。
“什么?”
“与谢仙君结道侣的竟然是白栀?”
“可她不是被关在揽月阁里了,怎么会出现在瑶池?
莫无极心中一个咯噔,想起了修真界前些日子的传闻。
他不着痕迹地查探了一眼白栀的神色,他对这女修的身份有些意外,又有些意料之中。
毕竟大婚当日用以面纱遮脸,其中一定有什么缘由,再想来,谢濯的剑宗同门占了个前排观礼,而那女修孤身一人,不见其宗门。
如今这女修的身份终于解开了,不是叶琉璃,也不是其他天资卓越的修士,而是长青门的大师姐——白栀!
莫无极的余光落到人群之中,观察了会长青门的反应。
几个长老面色凝重,甚至有些错愕,显然对这件事毫不知情。
莫无极心中疑惑,据他所知,剑宗的修士和长青门并没有什么交集,况且这白栀不是对师流络、陆睚有意么?
怎得突然……
传闻莫非是真的?
殿中哗然声迟来。
被拘禁在揽月阁的人怎么摇身一变成了剑宗谢小仙君的道侣?还是一同抵达的瑶池举行了道侣大典。
“白栀?她不是与魔界有来往,听说搭上了魔君陆睚,怎么会与谢濯成婚?”
“听说她被剜了灵根关了起来……”
“果然是红颜祸水,谢仙君身为修士也免不了俗啊。”
白栀撑着自锁,听得是津津有味,绕腕剑尖一打谢濯衣摆:“哎,说你俗呢。”
谢濯:“……”
他蹙眉抬眼,冷冷地看着几个议论的修士。
眼看着谢濯要开口,白栀又不悦一瞥:“还没结成道侣呢,就管上我的事了?”
谢濯:“……”
他退后半步,没再看她。
白栀敲了敲自锁,本命剑登时发出一声清脆的嗡鸣,在空旷的瑶池大典中回荡。
见注意力被重新吸引回来,白栀望向前排某个嘴碎的长青弟子:“你,就你,叫孔什么来着?”
剑尖指了指对方的位置,一挑空气,却好似在挑着人的下巴。
那弟子梗着脖子,“孔越,关山难越的越。”
白栀轻蔑地笑:“来长青门四十七年,混了个筑基三阶的水平,果然难越。是想凭这修为当长青的大师兄了?什么人模狗样的话都说得出来。”
队尾外门弟子那一队不由低着头嘀咕起来。
当众被点出修为和被扒衣服没什么区别,孔越根骨上等,被收为内门弟子,结果三十七年才堪堪筑基。
他们几个外门弟子筑基也只花了二三十多年而已!
孔越面红耳赤:“你、你这妖女胡说些什么?明明就是你勾……”
“孔师弟慎言。”白栀忽然笑了笑,她竖起一根手指,向上摇了摇。
瑶池浮在半空之中,上面还能有什么?
孔越被这一下摄了心神,下意识住了嘴。
“这可是在天道底下,万一哪句话不合了它的心意,说不定师弟能提前体验一下这辈子都体会不到的劫雷了。”
话绕到脑袋里转了几个弯,孔越才明白白栀在骂他资质愚笨!
偏偏有劫雷威胁他还不敢反驳,只得忍着气缩着脑袋,憋回了队伍里。
旁边几名弟子连忙与他让开一段距离。
开玩笑,到时候天道一个不悦雷真劈下来,他可不想被孔越波及。
陈芷闭了闭眼,暗骂孔越是个蠢货,转而挪步上前:“三长老,白栀与魔族勾结,仍有泄露长青门的情报的嫌疑,她不能就这样与谢仙君成婚,离开揽月阁!”
此话一出,章宾白的脸色确实变了。
多亏自家徒弟提醒,他是戒律堂的长老,白栀若是这么光明正大地离开了揽月阁,无疑有打他脸的成分。
白栀捧脸看陈芷:“我不能与谢濯成婚,那谁能,你吗?”
陈芷咬牙。
章宾白沉声:“白栀与谢濯成婚之事再议!她用的什么法子离了揽月阁,长青门还未调查清楚。若是与魔君有所勾结才逃了出去……还请莫掌门不要插手我门内务。”
白栀惆怅道:“怎么离开?人两脚一迈便会走,这是三岁孩童都会的东西。清眠道君布下的禁制至纯至善,真要是接触到了邪魔外道,你猜他会不会出关直接把这揽月阁撕了?”
她心中默念:师父,对不起了。
先借你名号狐假虎威一下。
什么手撕揽月阁,根本不是她师父会做出来的事情。整个长青门的防御阵法都是师流络布下的,真有魔修踏进来,第一个知晓的人便是他。
但话说的太实诚怎么解气?
“白大师姐对道君投怀送抱,不亚于另一种邪魔外道,所以道君怎么没把人撕了?”
脑海里陡然响起一道散着冷意的声音。
白栀咬牙小声:“你到底是哪一边的?这个道侣还结不结了?”
她头一次觉着无法反驳,甚至感到诡异。她要是被强行纠缠的师流络,早就把人一巴掌拍进道生象里,扣都扣不出来了。
占着她的身体干些欺师灭祖的事情,她理亏啊!
这也是自己没敢第一时间去找道君的原因。
“你。”谢濯说,“不然我为什么传音。”
白栀舌尖抵着牙,“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我没张嘴。”
白栀不说话了,起起落落地抛着手中的自锁。一脑补夺舍者和她师父相处,整个人一个头两个大。
章宾白抖了抖胡子,没理会镜台上的两人。
在他看来,在场能做主的只有蓬莱的掌门莫无极。至于谢濯,不过是个小辈罢了,再怎么样能公然与他长青门叫板?
莫无极被这么一点名,眯眼看向章宾白:“天道九问从来没有半路终止的道理,三长老这是要插手天道?”
话音落下,合体后期的修为瞬间从身上迸发出来。
威压恐怖地笼罩住瑶池大典,巧妙地将一对新人避开了。
四下登时失去了声音,一群弟子面色发白,险些维持不住站立的姿势。
若不是他们的长老、掌门在前面顶着,恐怕人都要跪着吐了血!
许亭山心中一惊,连忙护好了身后的弟子,顺带扶了一手章三长老。
蓬莱一向不愿参与纷争,先前没插手打着太极,可被章宾白这么一激,隐隐有和长青门闹红脸的意思。
谁不知莫无极早些年暴怒的性子?
莫无极走的道很特别,修炼全靠情绪。喜怒哀乐皆可入道,直到卡在合体后期近百年,才收敛了性情,打算以“平”道破境。
许亭山知晓,若是莫无极脾气上来了,恐怕连他们道君都难拦。
他连忙打圆场:“三长老不是这个意思……”
章宾白自知失言,眉心狠狠跳了跳。
都说天道九问不可打断,甘霖至今未降,他不敢以身试险。无论是否会触怒天道,光是这前来观礼等待甘霖的百家修真门派,一人一口唾沫都会淹死他。
那谢濯也真有几分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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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请了莫无极坐镇。
修真百家,三家为首:
千百年只出了一位的练剑奇才沈玉光,为传承剑法开辟了剑宗,此后云游四海找人切磋;
蓬莱则是占据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凭瑶池等十三山修炼神速,由莫无极执掌;
长青门凭着师流络的道生象立于三家之首——毕竟在漫长的道途之中,又有谁能保证自己摒弃七情六欲,从不滋生心魔呢?
“若章长老不放心……”这次谢濯没有传音。
白栀讶异地看了眼身侧的谢濯。
都说了不用他管,这个时候开口,不会把两边的人都得罪了吧?
一看莫无极就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有蓬莱的掌门在前面给她顶着,这个时候再开口,岂不是傻了?
“今后白栀若与魔界勾结,谢某作为她的道侣自会与她一一清算之间的事。”谢濯丹凤眼眯起,显得有些锐利。
“天道九问之下,濯话落无悔。若白栀真是通敌之人,一切产生的后果我会同她一并承担。”
谢濯又道:“想来长青门也不会插手剑宗内务,对吗,章长老?”
章宾白扛着莫无极的威压,调动了全身灵气周转抵抗着不至于输了气势,因此嘴唇有些发青。
听了谢濯这话,当即血气上涌,呼吸急促了起来:“你如今也不过是个金丹期的剑修,做得了这个主吗?让你师父来说这话还差不多。”
许亭山吐出口浊气,低喝一声:“章老!”
剑宗的人还在看着呢!
许亭山这一声宛若醍醐灌顶,唤回了章宾白的神智。
本来只是心里想想,怎么气上头说出来了?
长青门素来与修真界各大门派交好,但即便关系再好,也不是他一个长老能置喙的。
若是因为这件事与剑宗、蓬莱心生芥蒂乃至交恶……
他不着痕迹地去看剑宗的方向,这才注意到沈玉光并没有出席谢濯的道侣仪式。
一滴冷汗自章宾白额角滑落。
他忽然感到庆幸——幸好剑尊不在,不然今天这个场面,怕是不好收场了。
“好了。大婚的日子,在人家婚宴上闹成这样合适吗?”月宗娇柔的声音从殿后方响起,一双手轻拨开人群,向最前方的剑宗队伍里抛了个东西。
林漾下意识伸手接过,她低头一看,是个储物的玉镯,镯子还带着温热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握着镯子的手突然被一把拉过,林漾不悦转头,“你做什么!”
要不是拿得稳,被贺行嘉拽这一下,镯子都摔了。
贺行嘉看看镯子,又看看她,语气古怪:“你就这么拿着?”
欢喜宗宗主的东西,也是能随意接的?
“那不然呢?”林漾没好气道。
贺行嘉下意识压低声音:“你把镯子给……”
“反正都是师兄师姐的东西,谁拿不一样?”林漾有些奇怪,镯子在手中转了个圈。
贺行嘉顿时止住了话头,看了看林漾有些发红的脸,不吭声了。
好像林漾拿着还比他安全点。
月宗素手掩唇轻笑:“礼带到了,我也不久留了。二位新婚快乐,玉镯里或许有你们需要的东西哦。”
她侧目对白栀眨眨眼,又不紧不慢地拧过身子,袖口的银丝随着动作不小心划过旁边一名男弟子的脸,后者噔噔蹬倒退三步,视线却随着月宗远去。
旁边的弟子嘀咕:“她就不需要甘霖吗?这个时头走,难不成真是来‘沾沾喜气’的?”
红脸男弟子这才收回视线,有些恋恋不舍:“月宗这般修为,甘霖对她来说或许已经没用了吧……”
“是是是,甘霖没用。”对方上下打量他,“你这样的男修对月宗才是大补,小心点吧,别哪天被她吸干了。”
……
莫无极站在仙树后静待了好一会儿,直到大殿骚乱结束,这才缓声开口。
他笑呵呵地:“想必之前的八面水镜,已经让两位道友对彼此有了深刻的了解。接下来便是最后一问,请二位小友遵从自己内心的答案即可。”
他脚步一转,主动让开了仙树旁的位置,此处离瑶池大殿只有一小段距离,站在这里,底下的风景一览无余。
“你二人愿与对方结为道侣吗?”
答过最后一问,道侣仪式就彻底结束了。
白栀刚要张口,忽见一股魔气从苍穹顶上直射而来,目标正是蓬莱瑶池大殿!
有魔修!
莫无极瞳孔骤缩,挥手一道法术打出去,魔气却骤然消散了。
仅一瞬间又重新凝结成实体。
“魔界九重阙携礼前来瑶池观宴——”
观、宴?
前排执剑在手的剑宗弟子齐齐一顿,福至心灵间想起了那个传闻。
不会是找个借口来抢亲吧?
9. 带话
魔界九重阙。
这是魔君陆睚手下的一支精英队。
魔界之人住在暗河之下,按实力划分生活区域,最底层的属一重,距离暗河最近的为八重。
九重阙由陆睚开辟、赐名,最后编制出一支二十二人的队伍,不隶属于魔界,单单听命于陆睚本人。
老魔君渡劫失败后,魔界陷入动乱。
魔修所习术法阴邪,这辈子与子嗣无缘,老魔君逝世,无人主持大局,于是魔界分割出大大小小无数个势力,后被十三楼主分食殆尽,整日都在夺权的战火之中。
也就是这时,修真百家门派联手,将魔界势力清理了一部分,将它们逼退回暗河之内。
在此之前,魔界吞并了修真界的大半版图,而修真百家占据钟灵毓秀之地,终有一日会对上打那么一场。
正当修真界松了口气时,陆睚突然凭空冒了出来,从分割的十三楼主中夺回了魔界的控制权,一举登上了新任魔君的宝座。
……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当看见大殿上凭空多的几箱子“贺礼”后,莫无极收了手,凝视着半空中的紫袍女修:“七楼主,魔界不请自来,是否有些失了礼数?”
七楼主名唤容霄月,闻言双手合十,随意拍了拍。
身后跟随的魔修垂首递上了一张请帖。
她不感兴趣地扫了眼,夹着请帖的指尖用了气劲,蓦地飞落到下方的人群中。
容霄月:“别怪我不请自来,这东西递到了我们君上手里,他命我们走一遭,就这一码事,你们爱信不信。”
爱信不信?
反正在场的修士没一个人信。
魔界一个楼主领着陆睚麾下最精锐的魔修正大光明地来了,纯把瑶池当自己家后花园逛,真是好大的排场!
白栀眉头拧得死紧,下意识抬手想释放术法。
经脉深处的空虚一阵阵传来。
倒是自锁颤动着横在她的身前,散发着冷冽的剑气。
容霄月“咦”了一声,视线从自锁上移到谢濯身上,上下打量着:“原来是你。老十三就是死在你手上的?”
谢濯不答应也不否认,见状,容霄月自讨没趣地轻哼一声。
莫无极呵呵一笑:“十三楼主素来与七楼主不和,七楼主今天是来替他报仇的?”
“我没那兴致。”容霄月皱了皱眉,“你们也不必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说了今日是来送礼的,就不会做多余的事。
白栀则是一惊,十三楼主居然死了?还是死于谢濯之手?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容霄月一再强调他们今日来此目的只是送礼,越是这么强调,白栀就越是怀疑,九重阙来瑶池是不是掺杂了别的目的。
九重阙二十二人出动,就连莫无极也是刚刚才发现的不对。万一他们更早就混进了蓬莱呢?
她脸色难看地握着自锁。
看她面色不对,谢濯传音道:“有仇?”
何止有仇!
她刚要开口,谢濯微微摇了摇头,意思是回去再说。
白栀侧目看去,请帖落在地上,周围空了好大一圈,没有修士踏足。
都怕沾染魔气,没人敢去接掉在地上的东西。
倒是莫念烟将它捡了起来。
翻开红纸封皮,几行烫金小字浮现,一笔一划都蕴藏着极深的灵力。
莫念烟一字一顿,声音清泠:“长青门白栀与剑宗谢濯于明日在蓬莱瑶池举行道侣大典,敬备喜宴,恭请魔君光临观礼。”
容霄月轻轻一笑:“礼我都带到了,看来这里并不欢迎我们,那容在下先行一步了。”
白栀与谢濯交换了个眼神。
瑶池宴请一事,是谢濯连同蓬莱仙山发出的帖子,她本人正处在风口浪尖上,谢濯又在镜台立了誓,脑子抽了才会请魔界的人来添堵。
那又是谁发出的请帖?
容霄月带着九重阙化作一道魔气冲向天外,正当所有人松了口气,天边忽然传来容霄月一声轻笑。
“对了,白小姐,魔君还捎带了一句话。他说很遗憾没能参加你的道侣大典,等下次有机会他一定赴宴。”
“……”
“……”
“……”
容霄月离开了。
蓬莱修士个个愤然,这群魔修当真无法无天,百家修士聚集的地方,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倒是剑宗弟子面色古怪了起来。
贺行嘉压低了声音,胳膊轻碰了下身侧的林漾,小声道:“魔君这话怎么听着像是……咒人二婚呢?”
可看他们大师兄扬着唇角的脸,又挠了挠头:“是我猜错了?大师兄怎么一点不生气?”
小道消息白师姐恋慕陆睚,情敌放了狠话,谢濯还笑得出来?
还是说大师兄没理解到位?
林漾捧着玉镯随口道:“气什么?等白师姐二婚他都坐客人桌,谢濯能不笑吗。”
贺行嘉:“……”
代入魔君视角,她都二婚了,新郎依旧不是我。
好那个哦。
给人随份子难,给人一辈子随好几次份子更难。这么一看,陆睚倒也挺……心胸宽阔的。
莫无极道:“罢了,大喜的日子,大家都收收情绪,这最后一问还没完成呢。”
眼神略过莫念烟的位置,后者闪身没入人群,竟是也不等那天降的甘霖,离开了瑶池大殿。
大殿内气氛压抑着。
魔修走了,可那几箱子礼品还在那摆着,众人默契地让开了位置,谁也没凑上去瞧。
“你二人愿与对方结为道侣,共度仙途吗?”
这次没有人再来打扰第九问。
仙树荡荡,枝条无风自动舞动起来。镜台之上,一缕金灿灿的光芒闪烁,众人只听一道清澈的声音:
“谢濯自愿与白栀结为道侣。
并在此立誓——
从此将漫漫仙途,与眼前之人共度。
至仙路山崩水竭无所惜,穷途末路仅一人一剑无所怨,助其渡劫飞升身抗九重雷劫无所惧。
此后剑骨不折,用情不改,清规加身,立契无悔。”
众修士被誓言震住,纷纷望向那抹流动的金光。
它流淌至二人身旁,一种无形的力量将两人连接起来。
天道九问,果真带有某种法则的力量!
白栀有些心虚,又有些惆怅。
这听起来可真是个毒誓啊……如此一来,日后想要分开可就难上加难了。
更别提他们之间还有个共同飞升的天地契约没有解决。
她原本打算,拿回灵根、解除天地契约后,便向谢濯解释清楚事情原委,他找他的心上人,她刀她的冒牌货,之后解除道侣关系。
普通的道侣关系确实可以解除。
像长青门的杨长老就已经结过两次道侣了,据说是和第一任道侣性格不合,对于修炼方式有些分歧,于是解契分开。
她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
最坏也不过是因为夺舍者打一架。
谁知道谢濯憋了个大的,确实给她了一个永生难忘的道侣仪式,直接在天地法则前立誓了。
抱着剑的手微微用力——她不会直到飞升,都要和谢濯彻底绑在一起了吧?
“白栀小友?”
莫无极喊了两声,白栀才回过神来。
她眼尾上挑,从谢濯身上收回目光,看了那金光好半晌,才低声道:“白栀愿与谢濯结为道侣。”
可怜她即将绑死在谢濯身上的一生,得想个法子尽快夺回灵根飞升了。
还在等誓词的莫无极微怔。
这就没了?
方才谢小子可说了老长一串呢。
可等了半晌,也没见到白栀再张口说些什么,只好轻咳一声,转而笑道:“恭喜修真界又多了一对神仙眷侣。”
金光灿灿映着瑶池水面,没有其他反应。白栀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话音刚落时,她就感受到了一种非常微妙的力量将自己与谢濯连在一起,冥冥之中多了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就像现在,谢濯的下颌微微抬起,眼睫弯垂,凝神盯着瑶池某处的光点,面上明明没什么表情,她却能感觉到平静之下起伏着的情绪。
有些凌乱复杂,掩藏得很好。
谢濯在天道底下发了与她近乎算是绑在一起的誓言,若是日后知道壳子里的夺舍者已经离开了,恐怕神仙眷侣这个词要改写为神仙怨侣了。
白栀垂下眼,将内心的想法暂时压下。
怨便怨吧,她与谢濯二人之间本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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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差这一点过节了。
莫无极看向这对新人,一个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念了大段誓词,一个兴致缺缺好似被逼婚吐不出几个字。谢濯的性子他知晓,反倒是这长青的女修……
好在,迟到已久的甘霖终于来了。
甘霖洋洋洒洒从天而降,足足淋了能有半个时辰。
底下的修士纷纷捧着手去接,神色喜悦。
这一刻,所有修士都享受着甘霖的馈赠,什么白栀、魔修全部被他们抛在脑后,更有人盘坐下来,打坐感受着灵力的增长。
白栀皱着眉头,探出指尖碰了碰细密的雨丝。
雨丝中蕴藏着浓郁的灵气,白栀刷地一下收回了手,拇指碾着刺痛的感觉。
对于普通修士来说,甘霖无疑是天道的馈赠,能提升修为;对于凡人来说,甘霖能洗去身上病浊之气,强化体魄,有延年益寿之效。
对于白栀,则是跟天上下刀子没差别。
她右手撑着一柄谢濯递出的油纸伞,深深看了一眼他,低声道:“多谢。”
罢了,之后的事,等夺回灵根再说。
*
谢濯被莫无极留下商议事情,不久后沈玉光也会前往蓬莱,朝她说了一声就回了聚灵阁。
她则是从林漾手中接过玉镯,同时整理了观礼修士的贺礼。
至于陆睚送来那几箱东西,被章宾白找了个理由扣下了。
对此白栀十分乐意,她正愁没人处理这烂摊子呢。
“白师姐。”林漾将玉镯递还,小心打量着她的脸色,“我帮你把这些东西装起来吧,摆在这里万一有些手脚不干净的——”
她在顾虑白栀的情绪。
“多谢师妹。”白栀微笑,“那就麻烦师妹帮我收进镯子里了。”
她现在动用不了灵力,正愁着没法把东西搬回去呢。
长青门那些弟子躲得飞快,要么是随陈芷憎恶她的一批,要么则是怕被她这个“烂摊子”缠上,连夜施术回了长青门。
“师姐一天没吃东西,应该饿了吧?”林漾动作不停,悄悄摸摸从怀里翻出个东西来,“这是蓬莱的百花烙,你先垫垫肚子。”
白栀接过,闻了一下:“好香。”
她掰开一块嚼了嚼,眼睛一亮:“这不就是鲜花饼么。”
“哎,师姐这么一说,倒也是这么个东西。”林漾点点头,将最后一个盒子塞进玉镯,眨巴着眼睛看她。
白栀把一整块饼全塞进了肚子,这才感觉身体暖和了一点:“不过你怎么知道我没吃东西?”
“师兄说的,”林漾说,“他说这道侣仪式是麻烦,从早站到晚,一天吃不到东西不说,还要当个猴一样被人在上面看。”
白栀:“……”
又在学她话了。
“不过白师姐,你和传闻中的一点也不一样。”
林漾看了看周围:“我以为你会像月宗那样,轻轻勾一勾手指,什么大师兄啊魔君啊全都拜倒在你的裙下,听说你最属意道君……”
白栀光是想了一下就一阵恶寒:“谢濯不行,师父更是想都别想。”
“难道白师姐还放不下魔君吗?”林漾有点惋惜,“可惜陆睚已经带了话,他二婚都要坐客人桌了,师姐还是别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吧。”
谢濯这师妹……
白栀额角抽了抽,偏偏林漾帮了她大忙,她赶紧闭上了嘴以防意外。
林漾道:“实不相瞒,我的梦想就是成为月宗一般女子,可惜资质太差了,月宗不肯收我,这才去了隔壁。”
白栀:说得好像剑宗专门回收别人不要的弟子一样。
她惆怅地摸了摸手臂:“一天挥剑三千六百下,我这胳膊都练粗了……”
白栀:三千六百下?看谢濯这细溜溜的胳膊,逃课没跑了。
直到蓬莱弟子礼貌地暗示瑶池将闭,林漾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白栀一手戴着玉镯,一手提着谢濯忘记的自锁,就这么下了山。
经过云梦筑门口时,看见一道熟悉的背影,她微微一笑:“许长老。”
许亭山转过头,心中暗叹一声,只见白栀眉目含笑,她面上客客气气,说话却不那么客气了:“许长老可是要回长青门?我们顺路,不如载我一程?正好,我有些事情要同师父他老人家商议。”
10. 住处
还未至山门,几只灵鸟扑簌而来,盘旋在头顶不肯离去。
许亭山掏出一把草籽,灵鸟便安生躲在手中,叨食着分光了。
白栀不由侧目:“许长老果然大气,这百年的灵草结出的种子也舍得喂几只引路的鸟儿。”
这些灵鸟是长青门培育出的品种,通体雪白,额前一抹艳红色,十分好认。
灵鸟常年吸收山内灵气,已经开蒙了灵智,用于传递山门内外的消息。
长青门的范围十分广阔,光是外门弟子就占据了一处不小的山头,有时外门弟子会前往主峰处理事务,灵鸟也起到为修士引路的作用。
“一点小爱好罢了。”许亭山回道。
白栀不予置否地移开了视线。百年份的灵草,至少她没这么烧钱的爱好。
许亭山是长青门的大长老,主掌了长青门大半的权力,道君明面上是长青的掌门,却不理事务,分给几位长老打理。
他将白栀送回长青门,也没久留,准备朝着主峰的方向离开。
见白栀沿着山门往上走,心下一惊:“道君还在闭关,大概三日后出关,这个时候你不能——”
白栀回头望他。
山风将衣角掀起,白栀一手撑着自锁,一手将殷红的袖口抚平:“许长老这是忘了我玉兰别院的住处?”
玉兰别院还是拜师后师流络给她定的住所。
长青门主峰坐落浮玉山上,平日弟子们教习、试炼的场所都在主峰。外门弟子住离得偏远的山头,内门弟子离得更近一些,几个长老则是有各自的洞府。
师流络住在主峰,浮玉后山被他开辟出一道仙境,顺着山道蜿蜒的长阶上去,就是他所在的隐贤居。
玉兰别院离隐贤居的距离不远不近,都在后山,与隐贤居只隔了一道竹林。
许亭山没再阻拦。
日光逐渐褪去,浮玉山入了夜又是另一幅景象。点点萤火或歇在树上,或伏在草丛中,与山道旁的石灯构成一幅夜景。
夜里石灯依次亮起,白栀自山道蜿蜒而上,所经过的地方灯火明明灭灭。
这是道君设下的阵法之一。
整个庞大的山门大阵,防御和功能性兼备,全部都由师流络一手布置。
灵力尚在时,从浮玉山山门前往玉兰别院不过几息之间,这样毫无目的漫步走在山道上,白栀倒是头一遭。
她不由暗叹师父布阵的精妙。
同师流络学了一部分阵法,她自认连其中皮毛都没能学到。
白栀走走停停,如今的身体还接受不了这么高强度的运动,只是越看越觉心惊。一路走来,恐怕这石灯也有近千盏了,此时离玉兰别院尚有一段距离。
如此庞大的阵法,定然会消耗不少的灵力,同时维持着如此之多的阵法运行,师流络如今的修为到底有多可怖?
快要日出时,白栀才看见玉兰别院附近标志性的玉兰树。
正值花开的时节,丛丛盏状花瓣伸展而开,嗅到空气中单单的香气,白栀这才觉得自己的头痛好了许多。
屋檐上歇驻着一只灵鸟,白栀收回视线,推了推小筑的门。
没推动。
她迟疑了一下,回想着自己上一次离开时有没有设下禁制。
玉兰别院挨着隐贤居,平日自然不会有人上来,那几个长老无事不敢轻易打扰师流络。
空缺了十年记忆的脑袋运转起来有几分生涩,白栀头痛欲裂,再一次将手拂上了门,忽然感受到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
是结界。
有人重新在这里设下了禁制。
她冷冷后退一步:“好么,一觉睡醒家都没了,我人是被关牢房里又不是死了,怎么好端端对别人家占有欲这么大。”
手被禁制灼得生疼。
白栀皱眉,毫不留恋地转身下山。
她根本没打算前往道君所在的隐贤居。
且不说师流络还在闭关之中,她是被道君亲自下令吩咐拘禁在揽月阁的,目前师流络对“白栀”态度不明,她不想就这么跟他撞上。
双方都觉得尴尬。
正想着,手中的本命剑忽地颤动起来,它似乎要带着白栀往某个方向走。
力气还挺大。
白栀一不注意,就被它拐了几条小路,从林间穿了好几趟,低头一看,气乐了:“你让我住揽月阁?”
揽月阁同样位于浮玉山上,由一处废弃的藏书阁改造而成,离戒律堂挨得很近。
这也是陈芷被派在此处看守的原因,她是章宾白的徒弟,左右离长青的术考还有一段时间,试炼也未开,就被安排在这了。
自锁苦于不会说话,剑尖一抬,指的是揽月阁另一侧。
白栀顺着自锁指的方向看过去,却发现陈芷正背对着她站在窗前,手在扒拉着什么,看不清动作。
自锁疯狂震了震,白栀没顾得上它,径直走到陈芷身侧,阴恻恻开口:“做贼呢?”
陈芷啊地一声喊了出来,吓得连忙远离窗子,欲盖弥彰地将手背过身后。
原来是在摆弄她窗前那几盆花花草草。
陈芷吓得不轻,白栀并没有刻意放轻脚步,只怪她摆弄的太过专心,压根没想到揽月阁还会有人来,因此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
见到来者是白栀,陈芷呼出口气,恼怒道:“说话客气点,什么做贼,揽月阁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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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你家。”
“我住这啊。”当着自锁的面表演了一出出尔反尔,白栀瞥一眼蔫巴巴的植株,“你对我的东西动了什么手脚?”
她不过离开了一天不到的时间,生长的好端端的植株就蔫吧了。
“住这?该不会是峰顶的玉兰小筑进不去了,才又回到这里来了吧?”陈芷掀起嘴角,“你费尽心思离开有什么用?”
“玉兰别院的禁制是你干的?”白栀皱眉。
陈芷还没张口,只听白栀淡淡道:“怎么可能是你,你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本事在道君脸上布禁制。”
“让我猜猜,禁制虽然不是你设下的,但玉兰别院被封也有你一份助力吧?”
还真被白栀说中了。
被送入揽月阁当天,就有修士提议将玉兰别院封了起来,理由十分简单——玉兰别院距离隐贤居实在是太近了,不能再给白栀冒犯道君的机会。
陈芷将这一提议禀报给章宾白,章宾白又同其他几个长老定下了决策,最终许亭山亲自去封了玉兰小筑。
看陈芷面上一闪而过的心虚,白栀沉下了脸。
怪不得许亭山当时拦着她欲言又止呢。
想通了其中缘由,白栀挥袖将陈芷拂开,将几盆植株摆正。
“劳烦陈师妹帮我开个门。”
一种莫名的压迫感驱使她走到门口,陈芷下意识将禁制开了一个口子,回过神找补:“也好,这是你主动要进去的!可别再说长青门拘禁你。”
白栀无所谓耸耸肩,又不是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谢濯能把她带出来第一次,就能把她带出来第二次,不然这个道侣是干什么结的?
她转脚就迈了进去。
巡视一圈,屋内的东西都还在,没什么变化。
看着白栀防贼一样的动作,陈芷咬牙道:“谁惦记你这点破东西,你这点破衣服首饰,白给我都不穿。”
白栀整理的动作不停,“师妹这眼光也够差的,看不上这修真界的袍子,倒是看上凡间的花草了。我要是你,就赶紧擦擦手,指缝里全是泥巴,不知道的以为章长老教习方式有问题,不学法术,改行砌泥墙了。”
陈芷胸口起伏,下意识低头看了眼双手——指缝间干干净净,哪有什么泥巴。
意识到自己着了她的道,陈芷眼前一黑又一黑:白栀什么时候又变得这么能言善辩了!
本来能逞一时口舌,现在越说越来气。
还不如回章长老身边给她上点眼药。
陈芷转身欲走,忽然察觉到一股陌生的气息。
她看向门口伫立的那道挺直的身影,脱口而出:“谢仙君?你不是还在蓬莱——”
11. 接触
谢濯没看她,进门将白栀整理好的一摞衣服收入芥子囊。
动作熟练的仿佛不是第一次做这些。
白栀整理着东西,他接过收纳,竟也没有先前拔剑弩张的气氛了,倒像是一对真的神仙眷侣。
至少在陈芷眼中如此。
见两个人谁也没有搭理她,被忽视的不爽终究占据了上风。她咬了咬牙,伸手拦住谢濯的动作:“谢仙君来此拜访,可曾向长老递过拜帖?”
长青门平日不向外门修士开放,只在初一十五允许其他门派修士来访,这点门规被不少弟子在背后吐槽,抱怨连以武会友都被这点时间限制。
白栀动作一顿,忽然好奇谢濯前两次是怎么进山门的。
她这一顿,谢濯也跟着停了下来,静默看她。
看她做什么?她脸上有拜帖啊?
陈芷还在发力:“距离下月初一还有三日,谢仙君坏了规矩,我也不好和长老交代。”
白栀罕见地沉默了一下,她揉揉眉心不语。
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是吧?刚白嫖了瑶池的甘霖转眼就不认人了?
当年陈芷就同她在暗地里较劲,也就是修炼速度差了点,怎么十年过去了脑子反而不灵光了?
甘霖这一淋,算是让她少走了十年弯路,把修炼进度补上了。不过看这脑子,还是收了点利息在的。
谢濯缓缓道:“家属也进不得长青门么?”
“……”
确实没这个规矩。
陈芷一噎,在脑海中飞速翻阅着门规,试图找出点错处来。
屋内,属于白栀的东西已经被清理完毕,都归纳到手镯的空间内。谢濯走到窗口,看了那几盆植株许久,又将它们转进了自己的芥子囊。
“干嘛?”白栀莫名。
揽月阁都快被搬空了。
“去剑宗,师父想见你。”谢濯道,“另外这禁制我只掌握了一部分,最多能解开三次,三次过后,还要去找道君。”
理由确实很充分。
白栀将信将疑看了他一眼,不过东西都已经整理完了,也没说什么。
沈剑尊还是要见上一见的。
她抱着手臂示意谢濯开门。
一道金光闪过,揽月阁的禁制再次被解开。白栀率先推门走了出去,忽地感觉身旁之人绷紧的情绪放松了下来。
她回头看了一眼面色如常的谢濯。
他好像很想她去剑宗的样子。
谢濯不动声色地将窗体上掉落的植株叶片清理干净,这才走出门。
自锁的剑鞘在地上拖沓着,白栀愣了下,这本命剑拿着顺手,她一时忘记还给谢濯了。
也不知道这么短的时间他怎么来的长青门。
谢濯接过本命剑,反手扣在背后,指骨轻轻摩挲了一下剑柄的位置。这个角度,白栀并不会看到他的动作。
剑柄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
陈芷看着两人的气氛,觉得不太和谐,又觉得有些刺眼。
“少做点没有用的事。”
白栀在陈芷身侧停住,认真道,“我要是你,就把心思都放在修炼上,修士究其一生所追求的从来不是任何一个资质比你高的人,而是不断突破的自己。”
陈芷怔然。
白栀无所谓地转身,她能劝的都劝了,听不听进去就是陈芷的事了。
与她错开脚步,白栀没什么心情地摆了摆手:“三月后的术考再见吧。真有点骨气,就去术考殿拿个第一。”
“你又不参加吗?”陈芷脱口问道。
她下意识觉得白栀依旧会垄断第一这个名次。
但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成绩了,近些年来白栀并没有参加长青的术考。
“笔试倒是可以,都是死记硬背的东西。武试就不必了吧,我没有灵根,上去给你们揍?”白栀轻哼。
她抬眼看了看杵在一旁跟雕像似得谢濯,似笑非笑,“不走了?”
收起的本命剑又被谢濯重新抽了出来。
白栀心情很好地想,她总算与这个破地方告别了。
*
剑宗,观剑峰。
它开辟于最陡峭的群山之巅,当年沈玉光自论道大会中夺魁,赢下了这块山头的所有权。
观剑峰前有一块刻了字的立石,一笔一划皆由沈剑尊亲自提剑刻下,其中蕴藏着凌冽的剑意——
惩忿窒欲,迁善改过。
面前的立石有些眼熟,似乎这几个掌门都有题字展示门规的习惯,聚灵阁门口那块立石就写着制怒自省。
不知道莫掌门这是写给自己看还是戒训底下的弟子。
白栀与谢濯到的时候,正值晌午。
几个剑修合力搬着一箱东西,忙得热火朝天。就这么来来回回好几趟,总算有空抬了头。
“大师兄?”看见突然出现的谢濯,几个弟子皆是一惊,随即又是一喜,“快快快,师兄快搭把手,这才搬了二十箱,后面还有三十多箱等着呢,周长老说不搬完不准我们吃饭。”
又看了一眼他身侧的白栀。
现在全剑宗上下都知晓他们大师兄和长青门的大师姐白栀结成了道侣。修真界关于白栀的传闻也听了不少,几个人挠了挠头,还是齐声道:“白师姐好。”
管他呢,大师兄选的准没错。
嘴长在别人身上,想说什么说什么。若是这位白师姐真有传闻中那么不堪,大师兄还会这么大张旗鼓地在瑶池举办道侣大典吗?
白栀应了一声,在几个弟子齐齐注视下有些尴尬。
最终还是谢濯先有了动作。
他收好本命剑,随意挽了挽袖口,大步上前,从那两名弟子手中接过木箱,将它放到了相应的位置。
她轻咦了一声。
还以为谢濯不会帮忙呢。
“多谢师兄。”那弟子喜出望外,肉眼可见地兴奋了起来,“看来今天能赶上三道肉菜!”
他回过头,一面从对方手中接过新的箱子,一面问道:“于师弟,我们这一组进度怎么样了?”
于笛:“三道肉菜估计不太稳,两道肉菜还是有的,保底能吃上栗子烧肉。”
这是西舍??餐膳中最为难吃的一道肉菜,来得早的弟子都会将它排在选择之外。但去得晚的弟子就没那么多讲究了,练剑是个体力活,哪怕这肉甜腻到发齁也能配着饭吃个三碗。
几个人干的都是力气活,不过一会,脸上都是汗津津的,动作明显比最开始慢了许多。
白栀在长青门这么些年,也没经历过这种热闹的事。她有点好奇,这周长老带着弟子大费周章地是要做什么?
白栀盯着谢濯,见他只是一味地搬箱子,便也息了搭话的念头,找了个地方蹲坐下来。
几十个箱子堆在泥土地上,排成了一条长龙,热闹又壮观。
莫名像在看蚂蚁搬家。
白栀起初觉得有趣,看了会儿便兴致缺缺地垂了头,昨夜爬了一晚的浮玉山,基本算是没有休息过,她打了个哈欠。
“咚——”
这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砸在脑海中,白栀瞬间清醒过来。
原来是于笛没接稳箱子,砰地一声砸在了地上。
那边几个剑宗弟子都围了过来,谢濯也是如此,他弯下腰来掀开盖板,仔细检查着里面的东西。
木箱里装的什么这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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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们这边怎么回事?”
一道脆生生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白栀回过头,只见贺行嘉眼睛一亮,大步上前,打了个招呼:“大师兄,白师姐!”
“箱子没拿住,掉在地上磕了一下,没什么大事。”于笛道,“不知道树苗有没有事。贺师兄那边这么快?”
“嗯哼,早种完了。”贺行嘉瞪圆眼珠,看着捧着箱子的谢濯,“你们还喊了大师兄做帮手?”
于笛挠挠头:“……顺手的事?”
贺行嘉没在这个问题上太过纠结。
大师兄不忙时经常来帮他们搭把手,他们起初不太适应,后来恨不得他天天来帮,好及时享受到西舍的三菜一汤。
木箱里装的,竟然是树苗?
谢濯检查了下枝条:“只是压断了几根,目前最大的问题是……”
那几个弟子绷着脸,气都绷紧了:“是……什么?”
谢濯将断枝拢在手里,缓缓起身:“是再不抓紧去移栽,西舍的栗子烧肉也没了。”
“……”
吃饭果然是这群剑修最大的动力。
贺行嘉懊恼地一拍脑袋,第一个开溜。
余下几个修士很快就找好了自己的定位——刨土的刨土,移栽的移栽,浇水的浇水,动作竟然比之前还要快了不少。
空旷的山头被点上了一排排的嫩绿色,那几个剑宗弟子忙活完打了个招呼便飞快地冲向了西舍的方向。
栽树的工具堆在地上,零零散散地没来得及收。
谢濯又将它们放到了相应的位置,这才掬了一捧木桶里的水,慢条斯理地清理着手上的污泥。
白栀侧目看谢濯:“没想到你还会开玩笑。”
怎么说呢,感觉有点新奇。
她还以为谢濯除了练剑两耳不闻窗外事呢,没想到也会同其他人一起……刨土种树。
小时候薅她种的花花草草,到了修真界却要在剑宗植树造林。
人生果然是个轮回。
谢濯擦干了手,这才抬眼:“白师姐尚未与我进行深入接触,不曾知晓我的性格也很正常。”
“尚未深入接触?”白栀似笑非笑地重复一遍。
小时候接触的还不够多?
“年幼顽劣,定不得性。”谢濯放下袖口,又成了翩翩的那个剑宗大师兄,像是为自己辩解,“已经过去十多年了。”
他们默契地对年幼时的争锋相对闭口不提,如今却是第一次提起凡间时那段时光。
“所以呢?你觉得我们如今结了道侣,就应该深入接触?”白栀提示道,“天道九问面前我也是这么回答的。”
谢濯沉默了会:“白师姐对深入接触的定义是?”
“同进同出同吃同睡。”
她说完,忽然瞧见谢濯微微别过了头,移开了视线。
白栀噗嗤一声乐了:“以上这些,也根本不可能。”她细数,“同进同出基本不太可能,长青门和剑宗还没有近到天天能见的地步。吃饭这一点虽不是修士必备的,我不舍口腹之欲,嗜辣成性,和谢仙君合不来。”
她还是见过谢濯小时候被辣哭过的模样的。
在那之后她嗜辣嗜得更严重了,许是因为难得找到了个谢濯不如她的地方。
谢濯偏过头,耳边似乎有一点红。白栀像抓住了个什么新奇的玩意,盯着那点红晕,笑的古怪。
他不会是害羞了吧?
“至于同睡……”
白栀轻飘飘地:“在拿回灵根之前,我并没有这个打算。”
红晕不断在耳根扩散,大片大片蔓延,最后随着白栀的话,尽数褪去了。
12. 斑秃
两人一道往观剑峰深处走去,一路无话。
沈玉光的洞府开辟在观剑峰顶,绕过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脚底下的青石板戛然而止。
习惯了长青门铺着半山石阶的白栀惊愕:“路呢?”
她停住脚步,前面没法再往里走了,灵草与杂草交织在一起,许久未曾清理,像是一座荒山。
“剑尊不喜这些花哨的东西,左右大家都能御剑飞行,便没有修。”
白栀回身看来时走过的路:“那这些呢?”
“意思意思给外人看的。”谢濯搭下眼帘,声音淡淡的。他说完便展开自锁,率先踏了上去,没看白栀一眼。
谢濯面容本就清冷,搭眼的模样倒有些莫名的压迫。
自锁在空中起起伏伏,仍未驶出脚下这一点范围。
白栀:“……”
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变了脸?
白栀沉吟一会儿,心里突然冒出了个可能来。
不会是生气了吧?
她很是新奇地从上到下将谢濯看了个遍,目光毫不掩饰,后者却迟迟不肯与她相视。
谢濯嘴唇翕动,似是终于忍受不了这样肆意查探的目光,出声道,“看什么。”
那视线太灼热了。
好奇的、疑惑的、探究的、带着审视的,毫不加以掩饰的。
从前还能用神识暗中查探,如今放在明面上,他避无可避。
“看你啊。”白栀声音轻快,顺势踏上了谢濯的本命剑,隔着半个身位稳稳踩在剑尾处,“好歹都是道侣的关系了,连一眼都看不得?”
谢濯沉默了会,背挺得笔直。
本命剑一动不动。
白栀终于感到无趣,移开了目光。本命剑缓缓而起,借着上升的高度,脚下的风景一览无余。
观剑峰是块规划整齐的黑土地。
先前弟子栽种的那块地,有青绿色的枝条抽出,莫名像长了新茬的头发。
白栀看着脚下的大片绿色,抬眼换了个方向,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什么?”她到底没忍住,戳了戳前头的谢濯,“斑秃?”
……
很形象的比喻。
一大片地被砍得只剩下堆木桩,在绿幕中显得突兀无比。而相似的空地,前头还有好几块。
白栀看着几块斑秃,只觉得浑身上下不怎么舒服。闭眼不看,又觉得心头发痒,于是直勾勾地盯着那几块缺口。
她可能是有病,竟然想下去种树,把那几块斑秃填满。
本命剑开始下落,白栀终于看见了“斑秃”的真容。
这是一片被砍伐了的树林,砍下的木料整齐地码在一起,余下的树枝也被捆成了一摞摞。
谢濯见她感兴趣,有意放慢本命剑的速度。见白栀视线黏在上面撒不开眼,忽地又一个加速,很快略过了这块“斑秃”的区域。
白栀被这突然的加速带得一个趔趄,刚皱起眉头,就听见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
“剑宗门规,内门弟子每日挥剑三千五百下,外门弟子减半。”
原来是在同她解释这片“斑秃”的成因。
“所以就让他们砍树?”白栀一脸古怪。
单单挥剑容易下盘不稳,因此剑修挥剑多半落到实处,最简单的方法是同门对练。长青门主修术法,同样对门内弟子有术法练习的要求,起初也安排修为相近的弟子们对练,后来却因为这点搞得长老们焦头烂额。
修士们资质不同,心性不同,修炼进度也会不同。更别提相处久了偶有摩擦,看不顺眼产生龃龉,经常申请更换对练人选,再严重一点的就是练习中下手轻重的问题了。
砍树练剑就没有这些烦恼了,剑尊确实是个聪明人。
白栀转头望去,简单估量了一下观剑峰的地理位置。观剑峰灵气充裕,暗河其中一条分支贯穿地底,林木长势快,砍树确实是最优解。
她的眼神不自觉往谢濯肩颈处瞄了一眼。
天天砍树就练成这样?
“那箱子里的树苗——”
谢濯摇头:“只砍不种,不出一周,观剑峰就一片荒芜了。为此从山下的村落中收购了不少树苗,勤砍勤种,才是持久之道。”
回想起只铺一半的石板路,白栀明显不相信沈玉光会舍得定期买一大批树苗移栽:“买树苗的钱从哪里来?”
谢濯指了指地上的木料。
本命剑行至半空,地上的成捆木料小得像个蚂蚁。
“这一捆售价三块下品灵石,卖给凡间最近的村子,好料做成制品,差一点的烧成木炭,至少够他们用三五月。”
沈剑尊的洞府开辟在断崖岩壁之上,略过一片林子,谢濯操控着剑缓缓下落。
白栀问了个关键的问题:“那树苗进价多少?”
“十箱五块下品灵石。”
这是一个中规中矩的价格。
但是修真界灵气充裕,灵植生长的速度相比凡间要快很多,白栀换算了一下,剑宗这个方法显然是赚了不少。
谈及这些,两人的枪药味倒是少了许多。
白栀也乐意不和他吵,与谢濯并肩朝着断崖的方向走去,她随口道:“生长流速不同,每天往山脚下运这么多木头,很快会供大于求吧,还能卖出三块灵石的价格?”
“非也。最早的那批木料,可是只卖了一块下品灵石。”
声音的来源却不是谢濯。
白栀一怔,向前看去。
那声音的主人沉沉一笑,一道黑影略过白栀耳畔。而身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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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先一步反应过来,本命剑出鞘,发出一声铿锵的剑鸣。
剑风相对,谢濯竟是被逼退了一步。他跨步上前,手腕一转,又将那物挑开。
一双手稳稳地将空中的东西接住。
白栀后退一步,让出了场地。她对战斗有着先天的敏锐——来人并无恶意,反倒是有几分逗小孩的随性。
劲风一道道往谢濯的方向招呼,她别开视线,有些疑惑:“离观剑峰最近的村落不过千人,既无灵根,又用不上灵石,为何这价格还会涨?”
来人摇了摇头:“他们用不上灵石,并不代表那些世家不用。”
又一道劲风划过谢濯身侧。
白栀懂了。村落中消化不了的木料,都被世家收走了。
“那为什么会涨价?”灵壤上作物的生长速度极快,加上剑修们这个砍树的速度……就算再多世家收购,也有冗余吧?
“多半世家是做什么起身的?”
“贸易。”白栀即答。
她与谢濯也算出身半个世家,多多少少知道府中生计来源。世家大批收购木料,灵石又是哪里来的?又卖给了谁?
她眨了眨眼,大胆猜想:“是魔界?”
看白栀想明白了这个道理,沈玉光点点头,手上动作不停,攻势凌冽。
谢濯出剑的速度更快,连剑影都看不清,只余下破空的锐鸣声。
世家只要有的赚,才不管交易对象是仙门还是魔界、黑的还是白的。这边收那边售,货是剑宗手里收的,灵石是从魔族手里拿的,这差价赚了个盆满钵满。
“陆睚一统魔界后,便大兴土木,他九重阙已经不屈居暗河底下了,那十三个楼主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沈玉光轻哼一声,“陆睚也想买这批木料,只可惜被抢先一步截胡了,估计他最近有的忙了。”
暗河是块贫瘠之地,虽不至于寸草不生,却也不够他们如此挥霍,平地起高楼。
猝然听了一嘴八卦,白栀暗暗沉思。
“那沈剑尊为什么不直接同他们交易?”不管给不给陆睚添堵,直接同魔族交易,确实赚的比这三块下品灵石多。
世家那吃相,白栀最了解不过。若剑宗直接同魔界交易,赚到的灵石至少翻个倍。
“这便是我邀白小友来的原因。”沈玉光长叹一口气。
似是对这刀光剑影腻了,右臂一振,将黑影向前送了送。谢濯被这力道逼退三步才止住了脚步,那黑影就在他颈间半寸的地方止住了。
原来是一根树枝。
剑尊的剑术出神入化,白栀被这折枝作剑的动作吸引了视线。她并非剑修,却也爱看这精妙的剑法。
沈玉光一挥手,树枝就落到了白栀手里。
白栀把玩了会树枝,莫名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