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春集》
1. 第 1 章
《醒春集》
文/澄昔
2025年2月3日,立春
“一个人一生只能供奉一尊菩萨。”
“如果菩萨不能庇护你,不如朝三暮四。”
-
周旋来热城两个半月,仍不太适应这的气候环境。
前一秒土壤还很烫脚,下一秒冷风穿堂,天像水洗的万能调色盘,有随时下雨的迹象。
见没那么大的太阳了,周旋摘掉帽子和防晒面罩,蹲在地上,用探铲继续挖土。
手里的铲子经不住长达数日的折腾,终于报废,被劈成了两半。
她没太在意,动了动发酸的手腕,问同组另一个女生林立静借一把当地常用的坎土曼。
挖了没两下,下起骤雨,地面湿成一片。
遇到这种突发天气,下午没法开展发掘工作,算是半个休息。
考古现场临时搭了个躲雨棚,工人用石砖堆砌几层,糊点水泥,支上铁架,边烧烤边打发时间。
领队从里面露头,喊她们过来一起吃午饭。
整个团队只有这两个女生,长相和性格都不赖,平时很受照顾,但也逃不开工地里的酒桌文化。
林立静边走边苦恼:“待会又要找借口躲酒了,总说自己头疼脑热也不是长久之计。”
周旋勾勾嘴角:“就算不找借口,我今天也喝不了。”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没不舒服。”周旋说,“男朋友来这边了,我下午去市里见他。”
林立静了然,轻碰了下周旋的肩膀,挤眉弄眼:“你俩挺长时间没见了吧?”
周旋“嗯”一声,说:“来这以后就没见过。”
“那今晚岂不是小别胜新婚?”
周旋笑着岔开了话题。
周旋是那种不常笑的人,多数时候只做虚与委蛇的假笑,眼梢上挑,偏妖气的长相,看起来有点高冷,可真心笑起来又很平易近人。
林立静和周旋是同学兼室友,两人跨考了北大文博学院的专硕,今年研二,被分到一个实习地,从暑假开始实习。
周旋对人际关系谈不上热衷,在校期间独来独往惯了,林立静和她一起住了一年,受固有印象影响,始终没达到交心的程度,不过来热城短短几个月,倒培养出了共患难的革命友情。
过道狭窄,周旋先走一步,掀开门帘进去。
棚里潮湿闷热,混合了调料味和汗味,有点呛鼻子。
众人围坐在烤炉前谈笑风生,地上堆满了冲锋衣和各式各样的勘探工具。
靠门口的一个年轻男生瞧见她们进来,忙站起身,热络招呼道:“快进来,没浇到吧?”
周旋礼貌回一句,扯把矮凳坐到领队旁边,跟他说起请假的事。
领队一向欣赏周旋在考古方面的天赋,小姑娘看着细皮嫩肉,平常也不娇气,怎么瞧怎么讨喜,自然愿意多给她开两次小差。
周旋没吃这顿烧烤,回宿舍换身干净衣服,搭队里负责运输的老师傅的车去市区。
路上接到男友宁夷然的电话。
听筒里裹携了风声,他刚落地机场,问她先吃饭还是先去酒店。
周旋想也没想,直接选了后者——宿舍条件一般,晚上才提供热水,她现在急需洗个澡。
挂断电话没几分钟,宁夷然把酒店名字微信发了过来。
周旋回了个“ok”,收起手机,闭眼假寐。
周旋大四那年和宁夷然偶然相识,两人在一起快两年,热恋期一过,感情相对稳定。
宁夷然比她大六岁,毕业后跟朋友合伙开了家MCN机构,规模越做越大,出差应酬是常事,和她不间断聚少离多。
上次见面还是六月底,宁夷然特意买了张同航班的机票,百忙中送她去热城。
车子穿过戈壁绿洲和葡萄景区,停在一家星级酒店附近。
这边的酒店标榜五星,跟内地相比实际只有三四星,胜在独特的异域风情。
周旋赶到时,宁夷然已经到了。
她在前台登完记,乘电梯上去找他。
没等按响门铃,套房的门被打开。
宁夷然穿白色睡袍,滴水的短发随意垂散在额头,笑吟吟地看着她。
周旋正要说些什么,手臂被一把捉了去。
宁夷然一手抱她,另一只手甩上门,将人压在墙上,低头。
周旋偏过头,适时阻止他:“我先去洗澡,在工地待了大半天,一身的土,太脏了。”
宁夷然有一下没一下地啃舐她的脖子,腾出空说:“我又不嫌弃你。”
在门口腻歪一会,他牵着她快步往里走。
周旋断断续续地笑,叫他走慢点。
来不及回卧室,两人一同陷进柔软的沙发帛面。
她穿了件抽绳设计的上衣,解起来有些麻烦,宁夷然俯下身,正跟这两条绳子较着劲,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起来。
周旋搡他胸膛,催促他先接电话。
宁夷然只好伸手去够手机,解锁一看,是其中一个发小打来的群组语音。
他们这些人都是独生子,从小一块长大,好得能穿同一条裤子,平常群聊居多,没什么可避讳。
语音界面只有两个人,其他人都不在。
宁夷然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到旁边,继续做手头上的事,过几秒才说:“到了吗?”
电话那头懒散应出一声,嗓音清润:“到是到了,不过车在路上抛锚了。”
宁夷然问:“那你现在在哪儿?”
“绿洲东路。”
正说着话,绳子末端的卡扣意外勾住周旋的头发。
疼痛来得猝不及防,她忍不住闷哼一声,很快抿住唇,泛起静默。
但对方还是听到了,似是顿了下,饶有兴致地问:“在忙?”
宁夷然小心翼翼把那缕长发解救出来,没否认:“要不这样,你先叫拖车,我等等过去接你。”
以为通话已经结束,宁夷然揉了揉她的发顶,放软语气关切道:“还难受吗?”
周旋说:“还好——你要出去吗?”
“嗯,去接个朋友,他临时决定来这边玩几天。”宁夷然提议,“晚点一起吃个饭?”
宁夷然朋友不少,可关系密切的就那么几个,周旋没问具体是谁,只说:“你们吃吧,我就不去了,累得只想睡觉。”
“那你先好好休息,我给你打包回来。”
又聊了两句,宁夷然安顿好周旋,去换衣服。
周旋平复好呼吸,扶沙发靠背坐起来,左手不小心摸到宁夷然的手机,低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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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发现语音还通着,摄像头不知怎么被打开了。
屏幕里瞬间多出一道人影,周旋表情有些僵硬,一时尴尬。
她不确定那头有没有看到这个画面,故作镇定地挂断视频,心脏砰砰乱跳,惊魂未定。
-
雨势渐大,机动车道上时不时有车驰过,溅起坑洼,各种白噪音充斥耳膜。
白行樾坐在打着双闪的事故车里,把已经息屏的手机扔到副驾,百无聊赖地反复把玩一支金属质地的打火机。
不到四十分钟,宁夷然比拖车师傅先一步赶来。
当初为了方便跟周旋见面,宁夷然将另一辆车从北京一路托运到这边的机场,每月付一笔停车费,可因为工作太忙,和她这一面拖到今天才见上。
车窗积厚厚一层灰,被人调侃似的留下一排字:不开的话借我开开。
他从机场提车时没顾得上擦拭,被雨一浇,字迹糊成了一团。
白行樾瞥一眼脏污的车身,嗤道:“打哪儿逃难来的?”
宁夷然没接这玩笑话,自顾自说:“可真有你的,刚回国不到一周,直接从北京自驾到这,熬了这么多个小时,把车都熬抛锚了。”
白行樾说:“我又不急着见女朋友,也不赶时间,自然要放慢节奏。”
毕竟有二十几年的交情在,五年时间没见,两人丝毫不觉生份,互相调侃了一会,等白行樾开来的那辆车被拖走,宁夷然启动引擎原路返回。
一番折腾下来,雨差不多停了。
宁夷然满打满算来过这座城市两次,人生地不熟,好在他对吃喝玩乐一向很在行,毫不费力找到一家高档私房菜馆,就近给兄弟接风。
因为惦记周旋一个人在房间,这顿饭没吃太久,草草结束。
回到酒店,宁夷然在隔壁另开了一间套房,进电梯前,临时接到一通工作电话,把两张房卡和食物打包盒递给白行樾,晚几分钟再上楼。
白行樾似笑非笑:“两间房,你是准备让我开盲盒二选一?”
宁夷然大致瞄了眼,囫囵点一下最上面那张房卡,摆摆手,转身走了。
白行樾刷卡进门,随意扯两下衣领,按动打火机,倚窗点一支烟。
抽了一口,透过缭绕雾气,看到地毯上那双过膝长靴,他不由眯了眯眼。
刚想走,主卧的门忽然被拧开,脚步声由远及近。
周旋先睡了一觉,洗过澡,裹浴袍出来,一头湿发披散着,肩膀纤瘦,浑身白里透红,有种江南水乡养出来的细润。
原打算去冰箱拿瓶喝的,没想到外面有陌生人在,她猛地顿在原地。
逆光站在不远处的男人穿款式简洁的白衣黑裤,单只手臂支着窗台,指间夹烟,目光不偏不倚落在她身上,意味不明笑了声,打量得明目张胆。
对视一霎,谁都没主动道出那句开场白。
对方似乎比她更没有介绍自己的打算,只淡定地吐出薄薄一口烟圈。
周旋眼皮跳了跳,心里不是不窘迫,却没躲闪视线。
窘迫之余,她无端分了下神,给他定下第一印象——不同于宁夷然外放的暖调气质,眼前这个男人给人的感觉像半晴不晴的雨后天气,温润偏沉。
也像露水顺玻璃纹路往下淌,滑过长长一条水痕,一眼望不见底。
2. 第 2 章
周旋看到放在窗台上的打包盒,猜出对方是宁夷然的朋友。
短暂僵持一会,男人跳过容易让她尴尬的寒暄,慢条斯理熄了烟,先一步介绍自己:“白行樾。”
和宁夷然在一起这么久,但凡跟他关系好点的朋友她都有印象,却没听说过这一号人。周旋微微点一下头,报完名字,问宁夷然去哪了。
白行樾没刻意盯着她看,薄薄的开扇双眼皮一掀:“他有点私事要处理,还没上来。”
或许是眼型狭长的缘故,他目光并不柔和,显得空旷而锐利,深不可测。
周旋不着痕迹移开了视线,没再说什么。
周旋回房吹干头发,换了身衣服,再出来时,白行樾已经走了。
周围没什么烟味,时不时有风过境,他在离开前把窗户打开了一条缝隙。
没过多久,宁夷然回来了,见她在掀食盒盖子,疑惑道:“你和老白刚刚见过了?”
周旋动作一顿,只说见过了,没提其中细节。
宁夷然也没多问,帮她把一次性碗筷摆好,主动聊起白行樾——他这发小出国读了五年博士,专攻建筑设计,早前跟家里闹了点矛盾,这些年一直在国外,直到毕业才回来。
宁夷然爸妈和白行樾的妈妈都是清北教授,两家是邻居,住在校区附近的独栋老洋房里。两人从小到大一直念同一所学校,大学各奔前程,读了不同专业。
宁夷然属于爱玩会玩的类型,将近三十而立,骨子里却留存一点少年气;白行樾玩归玩,但没荒废过学业,为人处世更周到些。
宁夷然话锋一转:“说来也巧,老白他舅舅是你们文博学院的副院长,年初那会儿调任过去的。”
周旋上学期替导师去办公室送材料,见过副院长一次,脑子里浮现出那张饱经沧桑的正派脸,怎么也没能和白行樾的眉眼轮廓对上号。
得承认这人长相在皮也在骨,玉树琼枝一样醒目。
他们毕竟是她世界之外的人,周旋探知欲不高,转移话题:“对了,你这次来打算什么时候走?”
宁夷然笑说:“来都来了,怎么着也得多陪你几天,一解相思苦。”
周旋跟着笑了下:“可我明天就得回去,恐怕腾不出太多时间。”
“没关系,大不了我在你宿舍蜗居,等你空了再来宠幸我。”
“宿舍还有别人。”
“那你陪我住车里。”
宁夷然顺势要搂她,被轻拍了一下手背。
他无奈地笑:“好好好,我不乱来,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等晚上我们出去逛逛。”
这边地处西部边陲,日照时间长,晚八点左右才正式入夜。
吃过饭,周旋躺在床上又眯了会,临出门前,宁夷然想叫上白行樾一起,问她意见。
想到白天接连两次的窘境,她心里多少有点别扭,但不至于矫情到小题大做,不和对方来往。
再见面,她和白行樾都心照不宣,谁都没提不久前的事,照常打招呼。
宁夷然请了一个师傅当导游兼司机,一小时一百五十块钱,古今中外无一不知,是当地小有名气的行走式百科全书。
有师傅暖场,气氛被烘托得恰到好处。
周旋很快放松下来,接纳了这次的三人行。
沿途经过一个古玩夜市,宁夷然叫师傅停车,对白行樾说:“白阿姨不是快过生日了吗?我记得她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过去瞧瞧?”
白行樾不紧不慢道:“我妈只喜欢合眼缘的东西,这种不太好找。”
宁夷然:“慢慢挑,反正有的是时间。”
一旁的周旋似乎怔愣了一下。
看出她的疑惑,宁夷然解释:“老白随他妈妈姓。”
周旋了然地点点头,抬了抬眼,透过挡风玻璃中间的后视镜,无意间对上白行樾的目光。
他翘腿坐在副驾驶座上,姿态闲散,嘴角挂起似有若无的笑。
周旋顿了顿,没再多看一眼,扭头望向窗外熙攘人群。
这时候不是旅游旺季,游客却不少。
前阵子宁夷然公司旗下一个千万粉丝的女网红来这打卡,录了短视频发各大社交平台,凭一己之力带火了这个夜市。
自媒体时代,流量为王,自然有人愿意为热度买单。
整条街人声鼎沸,入口的过道狭窄,他们靠右侧通行,勉强挤了进去。
宁夷然在前面开路,周旋被他牵着手,夹在他和白行樾中间。
越往里走人越多,三人就近停在一处摊位前,随意挑挑选选。
老板是当地人,鼻梁高耸,眼窝深邃,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普通话,笑呵呵地做介绍。
宁夷然对文玩古物不太感兴趣,将手里的物件放回原位,朝对面扬下巴:“你们先选着,我去那边看看。”
周旋本打算跟他一起去,余光注意到老板拿起一面铜镜,跟白行樾介绍说这是前两年刚出土的汉代四乳四神镜,狮子大开口,直接要了个天价。
看白行樾点亮手机屏幕,像是准备付款。
周旋接过来仔细端详,抚摸上面的纹路,说:“老板,价格太高了。”
老板笑说:“那您看看给多少合适?”
周旋对半砍。
老板脸上差点挂不住,摆手说真不行,这不是在做亏本买卖?
周旋笑笑:“怎么会呢。这镜子实际是宋仿汉的,而且也不是前两年出土,镜面有断柄,侧面有两处小缺口,我说的那个价其实还有不少利润空间。”
没想到碰到行家,老板抿紧了嘴唇。
周旋惋惜:“没关系,您不舍得割爱就算了。我们去别处看看。”
没等她转身,被老板叫住:“哎——我出我出!就当今晚的开门红了,讨个吉利。”
白行樾全程没开口,斜靠在边上,看她讨价还价。
她化了妆,唇红齿白,眉骨涂带细闪的高光,一颦一笑像精心设计好的,有种沾了世故的柔和。
等她和老板交涉完,他扫码付款,顺便点开微信,回复朋友三分钟前发来的消息。
老板问他们要不要再选个饰品盒。
周旋扫了眼摊面,喃一句:“铜镜配木雕盒子好像更合适一点?”
白行樾勾了下唇:“你挑就是。”
“还是算了,每个人的眼光都不一样。”
“我相信专业人士的品味。”
周旋面露意外:“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
“听宁夷然偶然提过一次。”
“……他没怎么跟我说起过你。”
白行樾看着她被吊灯映得很亮的一双眼睛,舒展嘴角:“是么?”
正说着话,周旋突然被迎面过来的中年男人撞了一下,来不及闪躲,整个身体摇摇欲坠,后腰卡在桌子边沿。
腰部没传来预想中的疼痛,隔一层衣料,她只感受到一股弹性的撑力。
白行樾右手横在那,掌心包裹住了桌角。
等她站稳后,他收回手,提醒:“护着点包和手机,这地方人多眼杂,保不齐被什么人惦记上。”
周旋说了句谢谢,为刚刚的突发状况,也为他的话。
白行樾低笑一声:“客气了。”
装铜镜的盒子最终还是选了个木雕的,黄杨木材质,价格不算特别贵,却很精致。
不远处的宁夷然朝这边走来,笑问:“聊什么呢?”
白行樾接过老板递来的两样东西,直言:“你女朋友帮忙选的生日礼物,还打了个对折。”
宁夷然笑道:“你这么专业,自己怎么不选?”
“有人代劳,我有什么不乐意。”
周旋听得云里雾里,问宁夷然:“什么专业?”
宁夷然说:“他本科学的历史,跟你一个学校,说起来算你半个直系师兄。”
周旋有点后悔。早知道就不随便出头,在他面前“班门弄斧”了。
像是看出她的顾虑,白行樾说:“术业有专攻,我对这方面不算特别了解,更何况也没有你砍价的本事。”
宁夷然讶然:“难得啊,你也会有给人递台阶的时候。”
周旋倒没扭捏,顺势迈了下去。
三人没在夜市逗留太久,赶往下一个地方。
无论在哪,每次出来基本都是宁夷然做主,周旋对这些不大上心,可当师傅说前面有场露天音乐会时,忽然欲言又止。
车厢昏暗,宁夷然没注意到她的细微变化。
师傅问他们要去听音乐会吗。
周旋几乎没犹豫,还是说不去了。
又逛了两处景点,转眼下起雨,车窗表面起薄薄一层雾汽。
车子没再往前开,就近停在马路对面一家特色烤肉店前。
师傅将车钥匙递还回来,拿钱走人。
早年忙着兼职赚生活费,周旋饮食并不规律,落下了容易积食的毛病,深夜不爱吃东西。
这顿宵夜在所难免,她全程陪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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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怎么动筷。
酒过三巡,宁夷然喝得上头,和白行樾聊起小时候那些不着调的趣事。
周旋盯着烤架上滋滋冒油的孜然羊腿,托腮旁听,偶尔分个神。
宁夷然腾空倒了杯驼奶酒,叫她尝尝。
当着外人面,周旋一般不会扫他的兴,象征性地呡了一口,甜腻的酒精味顺喉咙往下淌,胃里烧得有点难受。
她没想到这酒后劲这么大。
偏这时候宁夷然用刀割下一块烤好的腿肉,沾点辣椒面,把肉放到了她盘中。
微妙的一瞬间,周旋没由来地转换了心情。
过往那么多个日夜,宁夷然不是不清楚她的身体状况。
他待她并不差,却常常因兴致使然,忽视掉摆在明面上的细节。
周旋面上始终维持平静,趁服务生往烤炉里填煤炭,找借口到外面透气。
昼夜温差大,她站在粘着红绿灯条的小黑板旁边,缓缓呵出一口白气。
回头看一眼店内,宁夷然手臂搭椅背,身体放松地向后靠,正笑着说些什么。
和宁夷然认识,其实不算完全偶然。
大四那年,周旋攒了一笔积蓄,把重心放在考研上面。
有一阵子她经常去中关村的图书馆自习,接连三四天,斜对面坐着的都是同一人。
这个人就是宁夷然。
他穿得没那么正式,瞧不出年纪,那时候她以为他也是学生,时间久了才发现,他来这像是单纯为了打发时间,有时看看书,无聊了就玩手机。
她学累了往远眺,和他撞上视线,宁夷然也不回避,坦然朝她一笑。
没过几天,他问她要联系方式。
后来周旋才知道,他是专门为她而来——他公司在附近,在写字楼里经常能看到她进出图书馆,索性追了过来。
宁夷然追她那几个月,的确费尽心思。
他鞍前马后帮她很多,大到学业指导、拓宽人际关系,小到毕业搬离宿舍、租房子,处处体贴,事无巨细。
但她依旧没松口。
真正点头同意,是因为被一个点触动到。
宁夷然对音乐不感冒,但会时常陪她去现场听小众歌手的live,有次她随口一提,说某首歌很好听,他私下练了许久,在她生日当天去酒吧唱了首《EYE(S)》。
宁夷然有挺多优点,唯一明显的缺点大概只有唱歌跑调。
他全然不介意在所有人面前出糗,眼里有过分热忱的深情。
那天下了台,他要来抱她,周旋没拒绝,后来也没舍得再让他陪自己去听任何一场live。
回过神,周旋裹紧了外套,冒雨走进一家药店,买了盒健胃消食片。
再出来时,看到白行樾站在旁边的超市门前抽烟。
她客套地问他怎么出来了。
白行樾视线扫向她手里的药盒,隔几秒开口:“来买打火机。”
周旋停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后还是说:“那我先进去了。”
白行樾掸掸烟灰,说:“去吧。”
刚刚的事说大不大,周旋不是内耗的性格,又很擅长调解情绪,回到座位没多久便和宁夷然调笑起来。
一顿饭吃到最后也算和谐。
宁夷然平时酒量不低,大概为白行樾回国高兴,今晚把自己喝得烂醉如泥。
她和白行樾费了些力气才把人拖回酒店。
隔天上午,周旋迷迷糊糊睡醒,身旁已经空无一人。
床单是凉的,枕头旁边留了张字条。宁夷然有紧急工作要处理,赶早班机回北京了,见她睡得熟,没吵醒她。
周旋意识尚且涣散,花了好几分钟才读懂上面的意思。
她将那张纸对折,丢进垃圾桶,照常起床洗漱。
在前台退房时,宁夷然发来消息,说自己刚落地,问她醒了没。
周旋没回,把手机和身份证一起塞进包里,转身和候在大厅的白行樾撞了个正着。
他个子偏高,身形清瘦但不羸弱,肩膀比寻常人宽阔些,站姿没有多端正,仪态却很好。
白行樾离远瞧着她,半张脸匿在光斑里,没什么多余表示,攒足了耐心等她过去。
周旋挪动脚步靠近。
白行樾说:“早。”
“早。”
“宁夷然走前把你托付给了我。”白行樾从风衣口袋里摸出车钥匙,挑着眼,后半句话谩不经意落地,“走吧,送你回去。”
3. 第 3 章
周旋不知道他在一楼等了多久,话到嘴边没问出口,随他走出酒店。
没给她选择坐哪的机会,白行樾帮她打开副驾车门。
周旋矮身坐进去,看着他绕过车身,轻轻屏了下呼吸。
等她系好安全带,白行樾问:“先去吃个早餐?”
周旋其实不饿,想了想说:“打包了路上吃吧。”她不太好意思叫他陪着空腹上路,但也不想和他单独吃饭。一是他们并不熟,没什么可聊的;二是为了避嫌。
白行樾把导航定位到隔条街的食巷,驱车过去。
日上三竿,这个点大部分早餐店都关了,绕了一圈才找到一家还在营业的门店。
车刚停下周旋便说:“还是我去买吧——你有什么忌口的吗?”
她分寸感太强,礼尚往来的意图明显。白行樾忽然笑了,说:“你看着来就行。”
几分钟后,周旋拎着一袋吃食回到车里。
一时无人讲话,密闭空间显得尤其安静。
周旋手里捧一杯无糖豆浆,心不在焉地瞧着街上川流不息的车辆。
白行樾问她宿舍怎么走。
周旋点开手机导航,连接蓝牙。
蓝牙自动配上对,白行樾看了眼显示的名称。
周旋跟着瞥向中控屏幕。那是一串英文字母,“Ning is my everything”,当初宁夷然用她手机改的,她嘴上笑他幼稚,过后却没想着改回来。
白行樾在这时问:“心情不好?”
当着宁夷然兄弟的面,周旋怎么肯承认,浅笑一下:“没有啊。”
能理解宁夷然的事急从权,可要说心里没不舒服是假。
无论是抛下她去接朋友,还是工作太忙,这些远大过于对她的口头承诺。
类似这样的事不只有过一两件。问题是,宁夷然已经竭尽所能给出了优待,她连抱怨都无从说起。
白行樾单手支着方向盘,没帮宁夷然说话,只说:“着急回去吗?”
周旋微愣:“什么?”
“要是不赶时间,我们就换辆车开。”白行樾说,“省得你触景生情。”
他语气算不得认真,周旋一度以为他在开玩笑,结果白行樾真把宁夷然留下的这辆车开去4S店,取回了自己的车。
是辆黑色大G,跟他本身的气质不大相符,车里有股青苔熏香的味道,把环境营造得像在旷野。
路上,周旋几乎和他零交流。
正赶上周末,十字路口拥堵,白行樾面上看不出焦躁,趁等红绿灯的几十秒,随机放首英文歌,填充了车厢里过分清寂的空腔。
他的歌单偏小众,她基本没听过,但每首都不难听,有独特的记忆点。
越往远走人烟越稀少,途经一片沙漠,粉尘飞扬,周旋把碎发捋到耳后,升上车窗。
白行樾放慢车速,掀开储物格去翻烟盒,突然想到什么,转手放下了。
周旋适时说:“没关系,我不介意。”
白行樾倒意外:“宁夷然戒了,我还以为你介意周围有烟味。”
“前几年在酒吧兼职过,早就习惯了,没什么。”周旋说,“他戒烟是为身体,不是为我。”
白行樾对前面那句更感兴趣:“哪家酒吧?”
他问得莫名,周旋没想太多,报出一个名字。
白行樾挑了挑唇,没说什么。
路程过半,白行樾接到宁夷然打来的电话,没开免提,但周旋大致能猜到聊天内容和她有关。
宁夷然似乎问起他们到哪了、她在做什么。
白行樾抽空瞥她一眼,简单回两句,切断了来电。
雨后泥泞难行,不长不短的时间够她静下心。周旋指向遗址点周边的路牌,微笑道:“里面路窄,不太好走,停在这就可以了。”
白行樾说:“停这儿?”
“嗯。”周旋解开安全带,“谢谢你今天送我回来。”
“受人所托而已,没必要谈谢。”
“一码归一码。”
白行樾并无所谓,没说接受不接受。
周旋说:“那我先走了。一路顺风,开车小心些。”
起一阵风,周旋费力掌住车门,往前踉跄了一下,站在原地缓了几秒才转身离开。
她身影单薄,脚踩在微潮的土壤里,没什么实感。
白行樾单手撑住方向盘,目送她越走越远,一步步消失在拐角处。
空气里留有她身上的香水味,浆果木质调,甜而不腻,一半馥郁一半清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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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候反常,时晴时阴,雨断断续续地下,周旋在宿舍待了两天,第三天和林立静一起,被技术组的测绘老师喊去办公室画建模图。
好不容易熬到傍晚,林立静立马关掉绘图软件,抻了抻腰:“谁说雨休是好事的,还不如让我扛着工具去地里挥汗如雨。”
周旋被她逗笑:“又不是你半夜喊颈椎疼的时候了。”
林立静哭丧一张脸:“真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一天又一天,也没个指望。”
做他们这行难免枯燥些,多数时候都在沙里淘金地翻来找去。周旋早就习以为常,说:“应该快了。要是能找到墓葬入口,也不枉费我们辛苦这么久。”
热城地域辽阔,队伍刚来的头一个月一直在走走停停,上月中旬寻到一处遗迹,一大批人顶着风吹日晒,就近安扎驻营。
这是周旋跟的第一个实践项目,虽然条件艰苦了点,意义总归不一样。
说到这个林立静才想起来:“我可听说,为了地底下这个墓葬,领队好像准备请个顾问。”
周旋问:“什么顾问?”
“里面地形不是特别复杂吗?”林立静说,“到时清理墓道,需要一个熟悉建筑构造的专业人士。”
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周旋没太放心上。
晚上,林立静拉着周旋到营地附近一片空地,捧着手机边找信号边网购。
他们住的宿舍都是临时搭建的样板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信号经常只有一个格,上网太麻烦。
做完手头的事,林立静抬头看向周旋。
周旋在护肤和穿搭方面从不含糊,一直舍得把钱花在刀刃上,知道该怎么放大自身优点。
除了去见男友,她最近没精心打扮过,素面朝天一张脸,皮肤白得晃眼。
林立静说:“对了,你和你男朋友怎么样了?这两天怎么没见你们视频啊?”
周旋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随便扯个借口:“天气越来越冷了,出来不太方便。”
宁夷然一般只有深夜才得空,那时林立静已经睡了,外加宿舍网卡,每次视频她都去水房。
从前甘之如饴,这两天突然没什么动力,连微信也回得半推半就。
宁夷然大抵感知到了她的异样,隔一道冷冰冰的手机屏幕,关心显得更加大同小异。
他跟她打保票,说等忙完这阵子,一定飞过去好好陪你。
无论这话他说过多少次,周旋始终都说好。
洗完漱,周旋靠坐在床头涂护手霜,听见手机响了两声。
是宁夷然发来的消息,问她今天都做了些什么,工作顺不顺利。
很快又发来一条语音,嗓音微哑,明显一副喝过酒的醉态:“想你了,想看看你。”
周旋承认,自己一下就心软了。
比起那些郑重其事的、走过场一样的关心,无意识表现出需要和依赖才最容易让人动容。
周旋三两下抹匀手背上的乳霜,指尖敲击屏幕,回复:等我几分钟,我先穿件衣服。
出门前,周旋关掉主灯,跟林立静道声晚安,披着外套来到隔壁水房。
周遭无人,棚顶声控灯不大灵敏,黑影投在水泥地面,阴气沉沉。
她只看了一眼便转过身去,给宁夷然拨去视频。
待接铃声响到最后,被“叮”的一声提示音打断。
周旋接连拨了两次,宁夷然一直没回应,对话框像被冻住,迟迟没能解封。
五分钟后,她面无表情锁屏,回房间睡觉。
整整一晚,周旋睡得不太踏实,时断时续做梦,分不清幻境和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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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夷然全然不在她的梦里。
第二天清早,天气转晴,周旋比闹钟先醒,头痛欲裂。
和林立静刚到工地,宁夷然打来一通电话,满带歉意:“旋旋,对不起,昨晚喝多了,连怎么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他那边有皮肤摩挲被子的声音,嗓子比昨天还要哑,像是刚醒。
周旋避开刺眼的阳光,寻处阴凉地方站着,很轻地问:“喝了多少?”
“记不清了。”宁夷然无奈笑笑,“老陈那人,一做出点成绩就喜欢开庆功宴,跟个酒蒙子似的。”老陈是他合伙人兼大学同学。
“床头柜里有解酒药,我上次买了放那的,头疼的话吃一颗。”
宁夷然应了声,忍不住试探:“旋旋,你是不是生气了?”
周旋盯着地面,反问:“你说呢?”
宁夷然默了两秒。她语气太平静,他几乎听不出。
周旋如实说:“多少有点,任谁被放鸽子好像都不会开心。”
宁夷然放软语气:“那请周小姐给我个机会,让我哄哄你,权当将功补过了好不好?”
周旋还是给出了这台阶,问他打算怎么将功补过。
宁夷然闷声笑:“只要你开口,不管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周旋勾勾嘴唇,没应承他不着调的话。
宁夷然用来将功补过的礼物没几天就到了,是周旋喜欢的小众设计师和品牌联名的一款手袋,里面额外装了条Tiffany手链。
在这方面,宁夷然对她从不吝啬,每次出手都是精挑细选。
只是周旋没想到,他会托白行樾亲自把东西送过来。
再见到白行樾那天,她正顶着烈日灰头土脸地蹲在地上,手里捏一把刮铲,对着一个探方反复刮面,专心致志,雷打不动。
周旋将自己裹了个严实,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
负责后勤的同事走过来,视线在周旋和林立静之间扫过一遍,认出谁是谁,拔高音量喊出一声,跟周旋说有人找。
周旋甩甩胳膊上的粉尘,就这么出去了。
白行樾站在上次送她回来时,她指着的那块路牌旁边,身上穿宽松的绸面衬衫搭深色薄毛衣。
他投来的目光似幽潭,无波无澜。
在这之前,周旋压根不知道来的人会是白行樾。
她接过他手里的礼品袋,抿唇笑一下:“让你久等了。”
“久等倒不至于。”白行樾低头看她,“这就是你平时工作的样子?”
“……嗯。”周旋不太能理解他突如其来的好奇心,“蓬头垢面的,有点狼狈。”
“不至于。不是挺好的?”
周旋当他在客套,捋了下乱糟糟的长发,转念聊起别的:“你这段时间一直在热城吗?”
“嗯。热城地方大,哪儿都能待上几天。”
前两天宁夷然恰巧和她提起白行樾,说他最近心情不怎么好,短时间内不打算回北京,在外游山玩水,权当散心。
他眼底有极淡的乌青,瞧上去状态的确欠佳。
周旋没立场多问什么,寒暄到这也就结束:“今天谢谢你,还麻烦你特意跑一趟。”
白行樾没像上次那样配合她,好整以暇:“你已经谢过我挺多回了。”
周旋笑:“那我就不说了。”
路牌和路牌中间衔接一条狭窄的柏油路,周旋踩在上面,很自然地望向他身后那堆石窟,和寥寥几棵胡杨树。
她正要跟他说再见,头顶的遮阳帽被风掀开,掉到了他脚边。
白行樾帮她捡起来,手上沾到了帽子边角的泥土,却没理会。
周旋把帽子拿回来,又翻出兜里的纸巾递过去。
手指不小心蹭到他的毛衣袖口,毛茸茸的,有点发痒。
白行樾不急擦拭指缝间的污垢,忽说:“有件事可能要请你帮个忙。”
周旋反应了两三秒,问是什么事。
他讲话时气息总是很轻,却不太容易叫人忽视:“帮忙当回导游,带我去附近转转。”
4. 第 4 章
天气预报显示未来十天只晴不阴。
没有多余的假期,周旋不想耽搁,跟队里另一个女生倒了下班,把月底那两天假提前休了。
宁夷然平常对她的占有欲有过之无不及,却很放心她和白行樾单独相处。
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联系方式,宁夷然本想拉个群,周旋说不用了,把见面时间和地点编辑成消息,让他单独给白行樾发过去。
宁夷然转了笔账过来,嘱咐她好好玩,也谢她肯招待自己的朋友。
周旋选择性拒收,说要去的地方用不了这么多钱。
高昌故城离队伍驻扎的营地不远,在遗址点几公里以外,城内到处是黄土夯筑的建筑物,周旋猜白行樾大概率会感兴趣,没做别的攻略,直接推荐了这。
趁上午没那么热,两人到了地方。
后座放着相机和绘图工具包,下了车,周旋随白行樾一路走走停停,看他找角度构图拍照,心无旁骛地采风。
他认真起来脸上没什么表情,敛了玩味神色,显得有点疏淡。
周旋没过多打扰,安静在一旁赏景,没一会听见他问:“之前来过这儿吗?”
周旋点点头:“刚实习的时候和室友来打过卡。”
“前面还有什么?”
“有个博物馆,里面有文书和壁画,要进去看看吗?”
白行樾收了相机,走到哪算哪,大有陪她闲逛的意思。
如果不是他表现得太平静,周旋甚至怀疑,他以为她无聊,所以刚刚才跟她搭话。
周旋研一的时候上过文物修复课,知道馆里这些藏品由出土到修复完整有多不容易,从头逛到尾,再看一遍还是觉得新鲜。
她没顾得上白行樾,下意识转过身,频频找他。
白行樾在不远处无声无息地看着她。
周旋猝不及防撞上他的视线。
白行樾低眉,像是笑了一下:“附近有没有能供长明灯的地方?”
周旋疑惑:“长明灯?”
“我妈下月过生日,让我帮她点一盏供着。”
周旋想起那面铜镜,轻“啊”一声,凭印象回忆:“这虽然有寺庙,但供不了香火,红光山寺应该可以。”
“去那边看看。”
“确定吗?离得有点远,来回起码要六个小时。”
白行樾唇角弯了弯:“不方便?”
“没不方便。”周旋打消了想早点结束行程的念头,“既然出来了,左右都是逛,你想去哪都可以。”
上高速前,穿过一个不大的村落。路边两排土造的姜黄色房子,上面镶了镂空花窗,门前种桑树和夹竹桃。
街口围满了老人和小孩,靠右侧停几辆装货的拖拉机,把过道挤成狭窄一条。
前面在卸货,交通拥堵,暂时过不去。
等了十多分钟,没等到人群疏散开,周旋想下去透口气,瞧见边上有蔬菜摊和水果摊,对白行樾说:“我去买点水果,正好路上吃。”
白行樾解锁车门:“一起。”
卖水果的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妇女,拿起一串当地特有的葡萄,揪两粒下来,笑着示意他们先尝尝。
白行樾低头看了眼老板娘指甲缝里的泥垢,没接。
周旋剥开葡萄皮尝了一粒。还挺甜的。
摊上的水果都很新鲜,周旋又挑了几种,不多不少,刚好够两人份。
等她挑完,老板娘赶紧收起微信付款码,用手比划两下,又用维语说了句什么。
白行樾从钱包里扯出一张现金,给了对方。
趁老板娘找零,周旋问:“你能听懂维语吗?”
白行樾答得坦然:“听不懂。”
“那你怎么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猜的。二维码中间的头像明显是年轻人用,就算付了钱,也到不了她手里。”
周旋秒懂,定定看了他一眼。
白行樾笑了:“怎么这么看我?”
“没……只是觉得,你跟宁夷然的其他朋友不太一样。”
“和他们比,有什么不一样?”
这问题有超纲的迹象,周旋在想要不要回答。
老板娘将两袋水果和零钱一同递来,打断了这段对话。
白行樾刚刚像是随口一问,并不好奇答案,拎着袋子说:“还要买什么?”
周旋说:“不买了。”
等他们回到车里,货已经卸得差不多了,拖拉机被人开走,腾出了过道。
周旋用矿泉水涮一遍水果,问他吃不吃。
“晚点儿。”白行樾瞥了眼她手里的莲雾,顺带嘱咐一句,“这水果寒凉,胃不好少吃。”
周旋拧瓶盖的力度松了一下,过几秒说:“好。”
南疆到北疆,高原沙漠辗转到森林湖泊,周旋一路还算悠闲,没再把今天这趟当成人情世故的一次往来,权当一场旅行。
红光山山顶,巨型的金身佛像背靠雪山,天上几朵荚状云,是个出片的好地方。
周旋不信佛,对佛寺没什么感知力,白行樾似乎也是这样,甚至比她更甚。
他对这种地方缺乏尊重和敬意。
白行樾站在无人的一块空地,垂首点了支烟。
半截烟灰落到袖子上,他不动声色蹙了下眉,把外套脱下来,搭在了臂弯处,不打算再穿。
他这人,好像有洁癖。
周旋说:“前面就是地藏殿。”
白行樾嘴里咬着烟,口齿不清:“供灯的地方吗?”
“好像是这里。”
“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地藏殿门口有个年纪不大的小师傅,双手合十问清楚来意,做了个请的手势,领他们进正殿见住持。
周旋没和白行樾一起进去,一个人在殿前等。
干等了一会,看见小师傅把开过光的护身符拿给其他香客,周旋问清流程,求了三张,一张给宁夷然,另外两张给家里人。
她微微低着头,把符纸对折,装进香囊里。
日光斑驳,白墙金顶,一缕头发滑到了眼前。
供完长明灯,白行樾从里面出来,刚好看到这一幕。
他在她斜后方看了几秒,闲闲出声:“不给自己求一张?”
周旋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案台上的名册,淡笑:“之前陪室友去白云观,在那求过了。听说一个人一生只能供奉一尊菩萨。”
白行樾不以为然:“菩萨那么忙,不会记得谁是谁,或者谁背叛了谁。”
周旋其实不懂这个,为了搪塞胡乱说的,再聊下去估计会露怯,她问:“都弄好了吗?”
白行樾说:“弄好了,走吧。”
“去哪?”
“吃点东西。”白行樾笑出一声,“出来这么久,不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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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旋突然觉得自己这导游当得不够称职,几乎全程都在被体恤。
半山腰有家装修上了年代的小茶馆,里面坐满了迎来送往的游客。
一楼散座,二楼是带隔断的雅间,更安静些。周旋听宁夷然提过,白行樾有时挺孤僻,不怎么喜欢热闹,她本想上楼去,白行樾说,就在楼下吧。
红木地板被员工擦得发亮,踩上去发出“嘎吱”的声响。
落座后,问过她口味,白行樾点了三盘糕点,外加一壶熟普洱。
周旋用手支着下巴往窗外看,连廊上两只麻雀,对着路人叽叽喳喳地叫,完全不怕生。
街景来回流动,人跟人互不相识,各自奔向各自的命运。
糕点和茶一起被端上桌。
周旋正要去握茶壶的手柄,白行樾说:“水太烫了,我来倒。”
周旋的手稍稍往下垂,转移了目标,拿起一块薄荷方糕,咬了一口。
白行樾往她面前的瓷杯里倒一点茶:“怎么样?”
“还好,跟苏州的糕点味道不太一样。”
“苏州?”
“嗯,我老家。”周旋说,“我爸妈以前也是开茶馆的,年轻的时候一起去面铺跟老师傅学手艺,后来出来单干了。”
周旋十岁那年家里急用钱,茶馆被低价售卖出去,也是同一年,老城区开发了5A级别的旅游景区,那位置成了抢手的黄金地段,价格翻几十倍不止。
就算再不情愿,有时候人也不得不信一回命。
周旋弯了弯眼睛,把话题兜回来:“去过苏州的金鸡湖吗?”
“大概七八年前去过一次,没什么好玩的。”白行樾放缓语速,“不过,什么都不如国内让人怀念,所以我才回来了。”
“那时候刚开发不久,现在不一样了,有很多特色。”
白行樾笑而不语,浅呡一口热茶。
离开茶馆前,周旋买了两盒茶叶,问前台的小哥这里能不能寄快递。
小哥指向西边,笑眯眯地说:“往前走就是驿站,您有需要可以到那边寄,提我们店有折扣。”
“谢谢了。”
“客气,二位慢走。”
出了店门,白行樾说:“要寄到北京?”
“寄去苏州我妈那,顺便把护身符一起送出去。”周旋从包里摸出两个香囊,塞进装茶叶的袋子,“宁夷然的这个,到时可能要麻烦你帮我带给他。”
白行樾笑笑:“行。”
茶馆旁边是家种子化肥店,沿着走二三十米到了快递点。
这季节山上温度不高,但太阳大,白行樾寻一处能庇荫的地方,到屋檐底下等她。
快递员称完重,将东西里里外外打包好几层,问她要了35块钱运费。
周旋不想让白行樾久等,没跟对方讨价还价,直接把钱付了。
又有几个人进来,挡住了出路,把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周旋费些力气才挤出去,手背不小心撞到挂在门上的木板,疼痛来得防不胜防。
她甩甩胳膊,抬头环视一圈,找到白行樾,朝他走了过去。
许是走得急,没注意到地面的坑洼,周旋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绊到脚,头重脚轻地往前面栽,差点摔倒。
白行樾适时扶住她,手指箍住她手腕,力道不轻不重。
他体温传递过来,周旋像被烫了一下。
5. 第 5 章
白行樾指腹贴在她的皮肤上,感受到脉搏最强烈的跳动。
周旋还在发愣,他已经松手,往后退了半步,说:“当心点。”
事发突然,失重的感觉像坐了回过山车,周旋额头冒起一层虚汗,草草应下了这话。
将暮未暮,两人往回赶。
下山的路凹凸不平,到处是碎石,周旋走得格外警惕,每走两步就要低头看一眼脚下。
白行樾也不催促,随她的步调慢悠悠地往前走。她刚出过汗,觉得热,用皮筋随手绑了个低丸子头,露出纤长脖颈,耳廓微微泛着红,边上有颗不起眼的小痣。
同样的痣,锁骨也有一颗。
风迎面涌来,周旋偏过身,看到熔金落日。整个世界空旷极了,只有风在吹。
她拍了张风景照发给宁夷然,很快收到消息,问她今天玩得开心吗,什么时候回去。
周旋一一回复。
手机屏幕正对着光线,白行樾略过一眼,淡淡收回目光。
这座山海拔不高,一会便走到山脚下的露天停车场。
周旋发挥作为导游的最后一点余热,在上车前说:“你要是累的话,我其实也能开,不过可能开得有点慢。”
这几天的确没休息好,白行樾没同她客套,问:“之前上过高速吗?”
“上过。”周旋实话实说,“但只上过两三次。”
“驾照带了?”
“带了。”周旋摸了摸包里的夹层,确认一遍。
白行樾手搭着车前盖,语气像开玩笑,也像安慰:“那你来吧。开得快慢无所谓,我把命交代给你就是。”
周旋无意识地抿了抿唇,和他交换位置。
起初周旋不适应这车的配置,开得像蜗牛爬行,白行樾没出声指导,果真由她随便开。
车厢里很安静,他抱臂靠坐着,阖眼假寐,没多久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似有若无。
周旋渐渐找到感觉,加快车速,尽量开稳一些。
天色不是特别暗,但周旋还是绷紧了神经,一刻也不敢松懈。
以往她开车,身边总有宁夷然守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生怕她出什么差错。
反观白行樾。
他能在这种情况下睡着,也是真敢放心她。
夜幕降临,途经两个服务区和收费站,下了高速,周旋一颗心终于落回肚子里。
乡野的道路宽敞,一眼望不到尽头,前方的路灯底下突然多出一男一女,背着鼓鼓囊囊的包,脚边放三个行李箱。戴眼镜的年轻男人看见有辆车驶来,忙向前半步,大幅度地招了招手。
白行樾正好在这时睁开眼。
周旋问:“要停车吗?”
白行樾扭动两下脖子,嗓音有点哑:“我无所谓,看你。”
周旋透过后视镜看一眼,后面黑漆漆一片,没有其他过路车能帮他们,也没犹豫,把车停靠在路边。
车窗缓缓降落。
男人躬下腰,借着灯光看清车里的情况,斯斯文文地说了句“你好”,又说:“请问,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载我们一程?”
周旋说:“你们要去哪?”
没等男人开口,他身后的女人走过来,吊着眼梢往里看,抢先报出一个旅馆名:“离得不远的!我刚刚看过导航,就在附近——我们可以付给你车费。”
女人半个头伸进车窗,周旋有轻微的不适感,面上却平静:“车费就不要了,是顺路的。”
“这么说,你愿意带我们啦。”女人眼睛亮了,回头娇滴滴地对男人说,“师兄,快上车!”
男人对周旋道一声谢,把两人的行李放后备箱,跟着坐进后座。
灯光一晃,白行樾看着周旋的手,说:“我来开吧,你歇歇。”
“好。”
女人是个自来熟,车刚拐个弯便开始做起自我介绍——她叫沈蓓蓓,师兄叫丁斯奇,俩人从西安到这边实习,不小心搭上黑车,跟司机没谈拢价格,被抛在了半路上。
歇脚的地方离这不到两公里,但带的东西太多,沈蓓蓓一步也不想走,就这样等到天黑,好不容易才等到一辆车路过。
沈蓓蓓上半身往前倾,凑到前面两个座椅中间,打听:“我听说这里一到晚上就跟荒郊似的,也不知道安不安全,你们怎么还出来?”
白行樾被她吵得头疼,按动打火机,朝窗户缝隙吐出一口烟圈,轻描淡写地笑了声:“你觉得我们出来做什么?”
沈蓓蓓笃定地说:“孤男寡女,肯定是在约会,不然还能做什么……”
趁她说出下一句话前,周旋出声:“是那家旅馆吗?”
边上有个三层自建房,一楼是便民超市和药店,门前挂一张招牌,写着住店上二楼。
沈蓓蓓说:“对,就是那家!这应该是镇上条件最好的了,我当时在网上找了好久呢。”
白行樾把车熄了火。
沈蓓蓓打开车门,没急着下去,对白行樾说:“谢谢你呀,好人一生平安。”
白行樾眼皮都懒得掀一下。
他们离开后,车里瞬间恢复安静。
白行樾揉捏一下眉心:“在这等我,我去买点东西。”
趁这功夫,周旋打开手机相册,选几张角度合适的风景照,发朋友圈。
一会,白行樾回来了,身上携一股风尘仆仆的气息,闻起来像沾了松针的烟叶香。
他从袋子里拿出一瓶褪黑素,把剩下的都给了她。
周旋不明就里,垂眼看,里面装着药膏、棉签、碘伏和消炎药,应有尽有。
周旋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看到她手背上被撞出一片红,所以买了这些。
她皮肤白,看着触目惊心,其实根本没到用药的程度,周旋一向不怎么娇气,回头养个一两天也就好了。
她一时不确定该不该收。
白行樾似乎并不在意她收或不收,淡淡道:“宁夷然一再托我在这头照顾好你,我只做好力所能及的,至于接不接受,看你。别有心理负担。”
头顶的照明灯呈暖调的橘色,发昏发暗,晕染在两个人脸上,韵味不明。
刚睡醒的缘故,他整个人看上去怏怏的,明显兴致不高,有种拒人千里的颓唐和漠然,面色倒还和缓。
周旋系上袋子,收下了,轻声说:“你跟他其他的朋友比起来,真的很不一样。”
亦正亦邪,靠谱太多。
类似的话她白天也说过,白行樾却没问同样的问题,低声笑:“我当你是在夸我。”
周旋微笑:“本来也是夸赞的话。”
到宿舍已经快凌晨,周旋摸黑进屋,给宁夷然报个平安,放下手头的东西,到水房洗漱去了。
回来时,看到宁夷然问她白行樾说了句什么。
周旋回了个问号。
宁夷然纯好奇:你朋友圈发的实况图,老白说什么呢,听不太清。
周旋点进去听一遍,凭印象对上号。
当时她在拍照,白行樾到树底下卖杂货的大爷那买了把折扇,她听见动静,还没来得及回头去看,那扇子突然出现在余光里。
他在她耳边扇风,一只手净白玉骨,青筋若隐若现,缓声:“还热么?”
思绪回笼,周旋思忖几秒,回宁夷然:我也没听清。
她退出聊天框,通讯录上面的红点赫然出现在屏幕内。
有人加她。
点开一看,黑灰色头像,是波兰钢琴家Marcin Wasilewski录制的《live》专辑的封面图,备注白行樾。
屏幕由亮到暗,周旋重新解锁,跟宁夷然道声晚安,直接切了微信后台,护肤睡觉。
-
接下来一段时间都在工地度过,早出晚归,两点一线。
整个考古队伍二十多个人,几十天勘探下来,确定地底下的墓葬是一座石室墓。这墓的规格比得上王陵,研究价值比预想中高,连周旋这种遇事冷静的人,都像打了鸡血一样,每天细数日升日落,等着正式发掘那天。
这行辛苦,来钱不够快,但周旋还是喜欢做,乐此不疲。
她喜欢一切破旧、朴素的古物,充满了神秘感。
周一上工前,周旋和林立静到食堂吃早饭。
说是食堂,实际是用遮阳罩搭的帐篷,地方不大,堪堪摆下两张长桌,旁边放几个红色塑料凳,一拨人匆匆吃完,带着碗筷下桌,换另一拨。
她们没在里面吃,用保温杯装两杯热牛奶,拎着打包好的油条包子,坐在炉灶旁的台阶上,边晒太阳边聊天。
热城气候干燥,十月入了秋,地面仍被晒出了裂痕,张牙舞爪,盘根错节。
枯叶挂在树梢,要落不落。
队里负责做饭的柏叔又蒸了一锅包子,盖上锅盖,热气顺着排烟管道往上飘,炊烟袅袅。
柏叔得了空,用毛巾擦过手,掏出一条藏蓝色帕子,笑呵呵地递给周旋:“昨儿跟车去市里进菜,老熟人给的,我就想着留给你们两个丫头尝尝。”
周旋摊开一看,是几块肉干,开玩笑说:“您偷偷给我们开小灶,也不怕被人发现。”
柏叔佯嗔:“发现了又能怎么样!都是一群年轻气盛的大小伙子,少吃一点不会掉块肉。”
周旋和林立静都笑出声。
柏叔坐下跟她们一起吃早饭,顺嘴一问:“你们王队呢?大清早的,怎么没看到他?”
林立静咽下嘴里的食物,嘟囔:“应该是去接人了吧,今天队里来新人。”
周旋问:“你上次说的那个顾问吗?”
林立静八卦兮兮:“这次不是顾问,是两个实习生。我听后勤的人说,其中一个还是王队的亲戚呢,不然怎么会有亲自接送这种待遇。”
吃过早饭,刚到工地不久,领队王玄领着两个新人跟队里其他人汇合。
一男一女,是那晚在半路偶遇的丁斯奇和沈蓓蓓。
沈蓓蓓一眼瞧见周旋,眼神变了变,旁边的丁斯奇要上前打招呼,被她悄悄拉住。
周旋只当看不见,整理一下着装,准备开始工作。
王玄走过来,喊周旋名字,嘱咐道:“他们俩昨天刚到热城,人生地不熟,你多带带,有什么需要随时来找我。”
沈蓓蓓眼神越发不自然,生怕周旋戳穿她。
周旋说:“知道了,您放心。”
王玄拍拍她肩膀:“辛苦了。”
王玄走后,沈蓓蓓没再拘束着,凑到周旋面前:“是你啊,又见面了,还真挺巧的。”
周旋扯扯唇,极淡地笑了一下,算是回应。
沈蓓蓓自顾自说:“我舅舅这人管得多,要是知道我背着他偷偷在外面玩了几天,非得骂我一顿不可。你可得帮我保密啊。”
周旋一笔带过,说起正事:“行李可以先放休息区,我带你们去墓坑看看,等午休再去宿舍。”
沈蓓蓓撇撇嘴,不再说话了。
丁斯奇友善地笑,找补道:“不管怎么样,今天还是谢谢你,以后大家互相照应。”
周旋回以一笑。
墓坑外围的空地被划成一米见方的网格,每个网格都被钻出一个孔,用来探测周围有没有别的墓穴和陪葬坑。
周旋把工具分给两人,三言两语交代好任务,去忙自己的事。
沈蓓蓓第一次田野实习,哪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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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觉新鲜,给手机安上自拍杆,四处拍照。
林立静轻嗤:“这人有没有点常识啊?不知道发掘现场不能随便拍照?本科和研究生白读了。”
林立静很少这么嫉恶如仇,周旋好笑地说:“才第一面,你怎么就不喜欢她?”
“说不上来,反正不喜欢。”林立静也没藏着掖着,“有些人光看面相就不合眼缘,更别提还做了招人反感的事儿。”
周旋没往下聊,走过去问沈蓓蓓:“要帮忙吗?”
沈蓓蓓惊讶地张张嘴:“我想照全身像,帮我把后面那棵树一起扩进去——谢啦,想不到你人还怪热情的。”
周旋站到背光处,用自己手机帮她拍,每张比例都很完美,几乎不用修图。
沈蓓蓓挨近周旋,一张张翻过去,感叹她拍照技术不错,兴奋地说:“你待会把照片传给我吧!”
周旋看似不经意地提及:“好啊,等你什么时候发朋友圈了,我去点赞——别的平台也行,我们可以互关。”
沈蓓蓓笑意僵在嘴角。
她原本是打算偷偷发微博的。
在机构正式公布考古信息前,所有内容都需要保密。
周旋相册里那几张照片有拍摄日期,平常无人问津,一旦出了事故,无论是不是她沈蓓蓓的问题,往前追溯,这都是证据。这么大一口黑锅砸下来,百口莫辩。
周旋笑着又说:“等过阵子忙完了,到时凑个九宫格发出去,好像效果更好一点?”
沈蓓蓓一愣,跟着装傻:“是哦,那我再攒攒,留着以后一起发好了。”
当着沈蓓蓓的面,周旋把照片隔空投送给她,又把原片删除了。
沈蓓蓓彻底傻眼。
周旋脸上笑意不减:“怎么了?”
沈蓓蓓:“……没事。”
-
周末,王玄要去市区买储备用的蜡烛和桶装水,叫上了队里一个叫许念的男孩,走前想到什么,把周旋也喊过来了。
专门用来运输货物的面包车在无人区一路驰骋,王玄掌着方向盘,边抽烟边哼歌,看到地面有垃圾,低骂不知道是哪个傻逼车主不守公德。
句句夹枪带棒,含妈量极高,一点不像编著过高校教材的专业人士,反倒像混社会的。
许念坐在副驾,掏掏耳朵小声问道:“采买这事平时不都是后勤那边负责吗?怎么您还亲自上阵了?”
王玄目视前方,腾出一只手拍他的后脑勺:“臭小子,后勤组归谁管?”
“……当然是您了。”
“那他们的事不就是我的事?”王玄说,“工作不分高低贵贱,谁有空谁就上,明白么?”
许念摸摸鼻子,点头说明白了。
许念183的身高,肌肉线条紧实,又高又膀,偏是那种腼腆性格,被人这么一呛,整个耳朵都红了,反差感明显。
周旋在后头坐着,憋笑憋得辛苦。
抵达商贸城,超市老板带两个员工出来,帮忙把东西搬上车,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王玄叉腰倚靠车身,对许念说:“等会你开这辆车先回去。”
许念发懵:“啊?就我自己吗?”
“开不了面包车?要不要我专门给你请个司机?”
“不用!能开,能开!”
王玄把钥匙丢给许念,嘱咐他路上小心点,等许念走了,对周旋说:“下午跟我去接个人。他对咱们队很重要,一定不能怠慢。”
周旋没问东问西,说了声好。
不出意外,这人应该就是林立静提过的那个熟悉建筑构造的顾问。
接人的地方离商贸城不远,是一家高台民宿,墙体颜色鲜艳,一楼吧台正对两张圆桌,一桌在玩狼人杀,七八个年轻男女围坐在一块,有说有笑。
周旋在嘈杂环境中,一眼定格到坐在另一桌的白行樾。
他面前放一杯快凉透的热美式,胳膊搭在扶手上,人有些犯懒。
她看他时,他也在看她。
周旋没表现出惊讶,装作淡然地移开眼,跟着王玄入座。
她没明确指出两人早就认识,白行樾也没声张,看她的眼神像看陌生人。
王玄的脾气在圈里出了名的差,平时不把任何人放眼里,这么易燃易爆炸的一个人,待白行樾竟然相当客气,谈笑间给足了面子。
听他们寒暄,周旋大致弄懂了关系源头——王玄和白行樾舅舅师出同门,外加白行樾本身专业过硬,他对这个晚辈欣赏都来不及,自然不会端腔拿调。
王玄问:“什么时候来热城的?”
白行樾说:“上月。”
王玄笑说:“听说你来这边玩,我赶紧找到你舅舅,托他劝你过来帮我一阵子,不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请得动你这尊大佛——这次回国,应该就不走了吧?”
白行樾说:“不走了,留在国内发展。”
“那敢情好啊。打算什么时候开展自己的事业?”
“年后再定。不急,先缓一缓。”
“那趁你有空的这段时间,我可得好好榨干你。”王玄说,“以后队里的事劳你多上心。”
白行樾挑一下眉梢。
咖啡喝到一半,王玄起身去洗手间。
隔壁越玩越激烈,有个短发女生扯着嗓门喊:“听我说,他肯定是开了眼的倒钩狼!”
周旋感觉耳膜微微刺痛了一下。
“周旋。”
白行樾的声音不大,却完整传进她的耳朵里。
周旋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直白地喊她名字,滞了一下:“……嗯?”
白行樾似笑非笑,平声静气地问:“现在能加你微信了吗?”
6. 第 6 章
他的话没有任何迂回,点破了横在两人中间心照不宣的尴尬。
周旋一度想当作无事发生过,最终还是打消了这念头,给出一个折中的解释:“当时太晚了,我看过微信,睡醒之后就忘了这茬。”
白行樾唇边挑起一个弧度,也不戳穿:“是么?”
周旋低头抿一口咖啡,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要来队里帮忙的?”
“有段时间了。”白行樾说,“不过,答应你们领队是在加你那天晚上。”
“你加我是为了了解队里的情况吗?”
“不然你以为是为了什么?”
周旋睫毛一颤,说不知道,又说:“其实你那天可以当面问我。”
“我也忘了这茬。”
他把这话原封不动还了回来,像在逗她。
周旋自知理亏在先,笑笑说:“没关系,我现在加你。”
白行樾看着她,无声地笑了笑。
几分钟前她还措手不及,多少有点强撑的意思,此刻却可以应对自如,起码面上瞧不出什么端倪。反应倒快。
周旋松开不锈钢的搅拌勺,拿起手机,翻开好友添加列表。
他几天前加的她,申请已经过期,她只好点开他的资料,反加了回去。
白行樾的手机一直放在左手边,周旋见他没有要加上她的意思,也没提醒,泰然自若地盯着面前的杯子,细数杯壁每一条纹路。
白行樾身体向后靠,目光落在她手背:“手好点了吗?”
周旋也看自己的手,回答:“过了这么多天,早就好了。”
白行樾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一局狼人杀结束,隔壁那桌在复盘,笑闹声一阵胜过一阵。
白行樾没表现出一丝不耐烦,手撑着太阳穴,离远看他们玩游戏。
周旋背对那群人,视野范围内只有白行樾。似乎和宁夷然提到的不大一样,他在这种环境下瞧不出有多孤僻,爱凑热闹,只是周身没什么烟火气。
王玄回到座位,看到面对面坐着的两人各自无话,找理由支开周旋一会,对白行樾说:“周旋这姑娘做事稳妥,是队里为数不多的能让我放心的人。”
白行樾也不出声,等王玄把话说完。
王玄说:“我带她来,是想着你们年轻人有共同话题,凡事更好沟通一点儿,另外还想让她跟你多学习学习。先说好,你可别介意啊。”
白行樾说:“谈不上介不介意。多个人在身边,也不耽误什么。”
“几年不见,你倒更好说话了。”王玄哼笑一声,爽朗道,“说起来,小周刚来实习那会儿,宁夷然那小子私下里找过我,托我对他的小女朋友手下留情。你俩打小一起长大,有这么一层关系在,之前不认识他女朋友吗?”
想到周旋刚进来时看他的眼神,清淡、僵硬,摆明了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白行樾忽然笑起来:“还真不认识。我不是刚回国么?”
又聊了两句,王玄临时有事,接个电话急匆匆走了。
周旋点完餐,从吧台回来,只有白行樾在等她。
民宿是栋三层小楼,没有电梯,白行樾住的房间在顶层,周旋拎着打包好的干果和三明治,随他到楼上收拾行李。
王玄的意思是,发掘日期已经定下来了,最近半月最好和队伍一起住在营地,以备不时之需。
帮人帮到底,白行樾不会在这种小事上予以计较,由着王玄安排。
走廊铺一条深褐色的长地毯,周旋走在前面,听不太清身后的脚步声,但能感受到一股似有若无的气息,时缓时急地扑进鼻腔。
白行樾刷卡开门,她迈过门槛,让出过道位置,站在原地没动。
他垂眼瞧她:“怎么了?”
“需要帮忙吗?”周旋说,“要是不需要,我就不进去了。”
白行樾淡笑一声,答非所问:“这儿风大,去里面等。”
她背对墙上插卡的凹槽,头发起静电,有几根黏在了上面。
白行樾抬起手,把房卡塞进去,手臂从她耳边擦过,横在她眼前。她的头发像有感应一样,转移了目标,吸附在他袖口。
房间通了电,一瞬间响起电器的运作声。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手指动了动,发丝自指缝间一寸寸溜过。
他比她高大半个头,周旋笼罩在阴影下,无端生出一种压迫感,正想往旁边挪一步,白行樾已经放下手,顺便把门关上了。
周旋倚在沙发靠背,离远看着白行樾的一举一动。
他东西不多,整理起来并不繁琐,落地窗旁立一个木架,纸上是一幅没画完的古建筑结构草图。
在楼下那会,王玄对白行樾赞不绝口,周旋以为是恭维的场面话,直到此刻才有实感。
收拾到一半,手机突兀地震动几声。
白行樾扫了眼来电显示,说:“你先坐会儿,我去接个电话。”
周旋点点头。
白行樾来到隔间,没什么表情地接通,对那头的人喊了声“妈”。
白敏静默几秒才开口:“听你舅舅说,你不在北京。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白行樾淡淡道:“两三个月,把这头的事忙完再说。”
白敏叹一口气,无奈道:“你说说你,跑去那么远的地方旅游也就算了,现在还答应你舅舅的朋友,给他做顾问。身兼要职,一时半会儿哪还走得开。”
白行樾说:“我订了家餐厅,等您生日,和陈阿姨他们一起过。”
“我和夷然他爸妈抬头不见低头见,总归能打上照面。妈妈主要是想在那天见你一面。”
“妈,我说了,暂时回不去。”
听筒里过分安静。
如果换作平时,白敏免不了要端起长辈架子责备两句。想到这半年母子俩的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一点,白敏语气放缓:“对了,你去热城的事连我都不知道,你舅舅是怎么知道的?”
白行樾看一眼窗外:“我说的。”
白敏心里自然不平衡,问原因。
白行樾言简意赅:“前段时间我们有过联系,顺嘴一提而已。”
话完家常,白行樾切断了来电。
一墙之隔的外面,周旋在等,没发出任何动静。
白行樾衔一支烟到嘴里,还没点燃,想了想,又原封不动塞回烟盒。
王玄今天带周旋一起来,究竟揣着什么心思,白行樾心里明镜,无非是想通过宁夷然的关系多留他一段时间,抛开这一层,也的确想给周旋锻炼的机会,有意培养她。
来热城前,他主动联系舅舅白帆,聊起自己近期的行程。
热城这个考古项目是重中之重,王玄和白帆一向交好,听说人要过来玩,不可能放过这次的机会,没过几天便发出邀约。
他同意或不同意,这邀约会一直作数。
前因后果串联到一起,很多事不用刻意筹划,自然而然形成了一个闭环。
“顺嘴一提”不过是闭环的开端。
-
离开民宿,两人赶在天黑前抵达营地。
正赶上饭点,营地比白天热闹,周旋领白行樾去住处,中途碰见了刚从宿舍出来的林立静,沈蓓蓓和丁斯奇紧随其后。
林立静上前挽住周旋的胳膊:“周旋,你回来了啊,吃过饭没?一起去食堂?”
丁斯奇也过来打招呼。
周旋笑说:“你们先去吧,我还有事。”
正说着话,林立静朝白行樾那边偷瞄一眼,兴奋地拽她衣袖,用口型问这是谁。
周旋回头看白行樾,简单做了介绍。
林立静刚要说点什么,被打断。
沈蓓蓓笑眯眯地对白行樾说:“白老师,又见面了!上次的事多谢你呀。”
白行樾好一会才想起这是哪号人,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林立静默默翻一个白眼,面上尽量维持和气:“你们之前认识啊?”
沈蓓蓓“唔”了声,模棱两可说:“周旋和白老师有天晚上出去约会,在路上碰到我和师兄,就顺带稍了我们一段——你说是吧,师兄?”
丁斯奇推推眼镜,笑说:“说起来,大家也是缘分一场。”
林立静表情变了变。
她见过周旋男朋友,分明不是眼前这位。
白行樾不予置评,周旋也没刻意澄清,和林立静三人分开后,她叫他先等一下,一个人去后勤组办公室取房门钥匙。
白行樾暂住的地方离她宿舍不远,同样是样板房,配置明显好太多,家具齐全,有独立卫浴。
回来路上,周旋联系保洁阿姨把房子里里外外打扫一遍,推门进去时,地板刚晾干不久,白炽灯一照,亮得几乎能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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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
阿姨在墙角放了瓶空气清新剂,隐隐飘来一股劣质桃子味。
周旋将钥匙放到柜子上,想起沈蓓蓓对他的称呼,说:“白老师,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宿舍了。”
听出她平静语气下的调侃,白行樾弯一弯嘴角:“等会儿。”
周旋仰头看他。
白行樾问:“你住哪间?”
“隔壁的隔壁。”周旋指向南边,“王队和执行领队,还有各个组的负责人都住斜对面。”
“知道了。”
临走前,周旋余光扫到墙角,想到什么,把那瓶空气清新剂一并带走了。
折腾大半天,周旋懒得再往食堂跑,随便吃点干果垫垫肚子,躺在宿舍的板床上眯了会。
没过多久,林立静推门进来,手里拿着柏叔偷偷给的一盒薄皮核桃。
周旋睡眠浅,稍有点动静就醒了,拄着肘部坐起来。
林立静凑过去,跟她聊起白行樾:“快跟我说说,你们俩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周旋捡重点简述了一遍,失笑:“不然还能有什么情况?”
林立静恍然:“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我还以为……算了,不说这个了,那你之前知道他要来队里任职吗?”
周旋摇头:“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林立静抱着双臂吐槽:“咱们领队藏得可真够深的。”
周旋沉默。
王玄藏得深不要紧,毕竟是上下级关系。
她只是觉得自己看不透白行樾这个人,摸不准他时而浮浪时而周到的行事准则。
静静待了几分钟,林立静突然出声:“对了,晚上沈蓓蓓那么说,你为什么不解释啊?”
周旋随手捋了下睡得乱糟糟的头发,语气温和:“我只跟你讲清楚就好了,别人怎么看怎么想都不重要。”
天色将暗,灯光斜射在周旋脸上,能清晰看到皮肤表面的细小绒毛,瞳孔颜色偏淡,吊着眼尾,眼皮薄得几近透明。
林立静一眨不眨地瞧着,无端有点出神。
仔细想想,周旋其实一直是这样的性格,一方面圆滑、明事理,另一方面又跟外界有不深不浅的隔阂。她好像不在意任何人的看法。
如果不是为了给彼此一个安心,她或许不会同身边人解释这些。
周旋被盯得发毛,好笑地问:“看我做什么?”
林立静在她腰上抓一把,笑嘻嘻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挺好看的。如果我是男人,才不管你有没有对象,一定想方设法让你这支红杏爬出墙!”
周旋被弄得发痒,直往后躲。
两人仰倒在床上,笑着闹作一团。
-
写完日报,传到钉钉上,周旋合上笔记本电脑,一看时间,已经过了九点。
外面漆黑得不正常,发阴发闷,窗框被刮得呜呜作响,像是要下雨。
林立静刚洗过澡,拎着澡筐往屋里走,边擦头发边催促:“这鬼天气有点不对劲,你快去洗澡吧,晚了没准又要停水。”
周旋问:“里面人多吗?”
林立静说:“这会儿没什么人了,刚刚好。”
周旋收拾好洗漱用品,去了水房。
淋浴间用几块厚木板做隔断墙,分成两个大单间,男女分开用。她脱了衣服站在锈迹斑驳的花洒底下,眼前一片雾蒙蒙,像纸糊的灯笼。
隔壁两个男生在调笑,隔着水雾,声音不是很清晰。
没一会,交谈声听不见了,整个水房只剩下她一个人。
周旋挤出两泵洗发精,涂抹到头皮上,刚揉出白沫,前面的窗户猛地被风推开,吹倒了窗台上的花盆,发出清脆一声巨响。
雨点和泥点狂砸进来,混着热水,流进下水道里。
周旋吓一跳,勉强睁开眼睛,要去关窗。
棚顶的吊灯滋啦闪烁几下,下一秒,周围陷入无尽黑暗。
没停水,但停电了。
一波又一波的意外发生,周旋心跳如雷,快速冲去头上的泡沫,也不管洗得干不干净,摸黑关掉淋浴开关,想赶快离开。
无意间抬眼,她看见窗外光影晃动。
有什么人过来了,越靠越近。
周旋压低了声线问:“……谁?”
白行樾的声音裹携了风雨,在波荡中安定落地:“是我。”
7. 第 7 章
他背对着她站在窗外,只露出一截肩膀。
借着路灯散出的光,周旋看着白行樾,一时有点哑然。
白行樾问:“出什么事了?”
周旋顿了下:“没事……东西被碰掉了,摔碎了。”
“伤到没?”
“没有。”周旋问,“你怎么过来了?”
“去你们领队那儿聊事情,回来正好路过,听见动静来看看。”白行樾把手机顺窗缝递进去,又说,“先用这个当手电筒。”
水泥地上全是陶瓷碎片,踩在上面嘎吱作响。周旋走得小心翼翼,一步一步挪过去,从他手里接过来,沾着水的指尖不小心蹭到他掌心。
裸机的机身发滑,她手还湿着,怕手机掉下去,忙攥紧了。
室内的热气驱散开,周旋打了个寒颤,牙齿发颤道:“我现在出去。”
白行樾说:“洗完了?”
“……嗯。”
周旋瞥一眼雨势,下得倒不大,只是风急。雨点打斜潲进来,白行樾没拿伞,好在头顶有个房檐,不至于被浇湿。
但她还是加快了速度,囫囵地擦干身体,套上衣服。
出了淋浴间才发现,只有里面的灯坏了,外面灯火通明。
白行樾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候在洗手池边上,边抽烟边等她。
周旋朝他走过去,声控灯瞬间亮了,白行樾掸掸烟灰,偏头看向她。
她头发正滴着水,发尾钻进领口,洇湿了衣服;脸色泛红,一双眼睛亮得透彻,眼神跟在酒店房间那次却不太一样,明显更镇定了。
周旋把手机还给他。
事发突然,不管承不承认,她刚刚确实因为他在而没那么惊慌。
她低头看了眼屏幕,喃出一句:“不知道进没进水,你检查一下。”
白行樾没有要检查的意思,直接塞回外套口袋,温声说:“早点儿回去吧,挺晚了。”
周旋回头看一眼:“我把里面收拾一下再走。”
水房被辟成两个区域,一半亮如白昼,一半伸手不见五指。
白行樾没急着离开,忽问:“有工具箱么?”
周旋:“嗯?”
“里面灯不是坏了吗?我看看,应该能修。”
周旋狐疑地看着他,不大确定他真的能修,想了想说:“宿舍有,我去找找。”
她前脚还没踏出去,听见白行樾提醒:“回去先把头发吹干,别感冒了。过几天有的忙,生病了容易力不从心。”
周旋说:“知道了,我马上就来。”
白行樾随意扯扯唇角,漫不经心道:“不急,你先弄你的。”
不到十分钟,周旋捧着工具箱出现。
角落刚好有扫把和折叠梯,她正要进去扫地,被白行樾叫住:“在这儿等我。”
周旋没再往前,打开手电筒,给他照着路。
白行樾动作很麻利,把碎片收进簸箕里,确定地上干净了,这才叫她过来:“帮忙扶着点。”
周旋站到他旁边,等他踩上去后,一手扶着梯子边缘,一手举过头顶,把光源对着棚顶。
白行樾拧下灯泡,检查一遍说:“短路,内部接头松了。”
周旋问:“好修吗?”
“还行。”白行樾朝工具箱努努下巴,“找一下钳子和胶布。”
周旋掀开箱子,照做。
她抬头望天花板,他的影子映在上面,时起时伏,一晃一晃的。
周旋轻声说:“想不到你还会做这些。”
白行樾说:“一个人在外待久了,早晚都能学会。没什么。”
一时无人再讲话。
空气中有股橘子洗发水的味道,不知是她头发上的,还是屋子里残留的。
白行樾撕开黑色的绝缘胶布,熟练地在电线上缠绕一圈。吊灯有段时间没清理,积一层灰,他手上到处是污垢。
周旋又一次看到他蹙眉,不由问道:“这边环境差,你看起来很爱干净,为什么还愿意来队里帮忙?”
白行樾动作微微顿了一下,垂眼看过来,要笑不笑:“你觉得是为什么?”
他把问题原封不动抛了回来。
周旋抿了抿唇,刚想说什么,他手机开始疯狂震动。
白行樾暂时腾不出手,侧过身:“帮我拿一下。”
震动声急促,催命符一样,周旋顾不上太多,手伸进他的风衣口袋,掏出手机。
视线扫到来电显示,她呼吸莫名短了半截。
过几秒,周旋平静地接通,将屏幕面向白行樾。
另一头的宁夷然抢先开口:“嘛呢?这么晚了,应该不忙吧。”
周围空旷,一点动静被无限放大,周旋能清晰听见宁夷然的声音。
她选择默不作声。
白行樾盯着她看几秒,忽然笑了笑,接过手机:“忙。找我什么事?”
宁夷然打趣道:“深更半夜你能忙什么?怎么着,这是有艳遇了?”
白行樾:“说正事儿。”
“好好好。”宁夷然收敛了玩笑语气,“我上半年不是在城西买了套跃层么,想捯饬捯饬,租给朋友当摄影工作室。”
“重点呢。”
“你要是有空,帮我设计一下空间格局什么的。”宁夷然说,“设计费我按市场价三倍给你。”
“你不如去找对口的室内设计师,对接起来还能快点。”
“我只相信你的审美。”
白行樾没拒绝:“设计费就算了。把户型图和需求尽快整理出来,发我邮箱吧。”
“我等会问她要,明早发你啊。”
聊完正事,宁夷然说:“对了,周旋那边,以后你多留意,尽量帮衬着点。”
白行樾抬眼,看到周旋表情有了细微变化,意有所指:“你放心。她目前一切都好。”
“那就行。我是怕她报喜不报忧。”宁夷然哼笑,“你不知道,她这人一旦犟起来,连我都无能为力,简直头大。”
谈笑间,宁夷然语气里带着点宠。
白行樾又看了周旋一眼。她目光淡淡的,皮肤白得发光,睫毛在眼窝处留下一串阴影。
通话结束,周旋没主动提及宁夷然,白行樾自是不会多嘴,三两下处理完手头的事,迈下梯子,去拉电闸。
淋浴间一瞬透亮,灯影里数不清的灰尘罩在两人头顶。
从水房出来,外头风雨已经停了。
突如其来的疲乏让周旋不是很想说话,只扯唇笑一笑,同他道声晚安,原路回去了。
白行樾看着她走远,直到宿舍门被阖上,他收回目光。
王玄碰巧出来,看到对面的白行樾,一愣,离远喊道:“还没回房啊?”
白行樾说:“抽根烟再回,不急。”
“你这烟抽得可真够久的。”王玄瞥向水房,“小周出来没?我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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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找她制个表。”
实习生宿舍和水房挨着,王玄的房间正对这边。一个小时前,白行樾上门找王玄,周旋当时正好出宿舍进水房洗澡,王玄给他开门时也看到她了。
白行樾面色如常地说:“不知道,应该还在里面。”
王玄不准备久等:“那行,我明个再找她,也不是什么急事。”
-
夜深露重,周旋睡前解锁手机,准备定个闹钟。
微信跳出一条通知,点开一看,是白行樾同意了好友申请。
他的头像赫然出现在列表里。
周旋退出微信前一秒,指腹碰到屏幕,不小心打开了他的资料。朋友圈那栏有几张照片,图太小,看不清楚,她食指在半空停顿一下,顺势点进去。
他朋友圈发得极少,一下能翻到底,都是些在各国游玩时拍的照片,没配文案,单纯几张角度清奇的建筑图,连人影都寻不见。
也因此,头像下面那行个性签名尤其显眼。
是一长串英文,周旋定睛看,几乎不用细想,就能把句子翻译成中文,对号入座。
——我与我周旋久。
她思绪发直,在心里默念了两遍。
-
雨夜过后是个大晴天,但温度降下来了,一夜入深秋,冷得叫人不想出门。
被窝里暖和,电热毯还有余温,周旋难得赖一会床,没去吃早饭,踩点收拾好自己,出了宿舍。
离远看见白行樾的房门敞开着,周旋脚步一转,往另一方向走,打算绕远去工地。
走出不到五米,听到白行樾喊她名字,音量不大,略带玩味的语气:“周旋。”
周旋眼皮猛地跳了跳,停下来回头看。
早晨起雾,他们之间的距离似近非近,像隔一层白色薄膜。
白行樾喉咙溢出一丝轻笑,直白地问:“躲什么?”
周旋眼皮跳得更厉害了,装没听见,笑说:“白老师,早。”
“不早了,一直在等你。”白行樾闲散道,“我找你有事。”
周旋问什么事。
白行樾把一个U盘抛给她:“里面有个表格,抽空填一下,填完发你们领队。”
“王队他人呢?”
“去市区了。”
周旋这才想起来,王玄今天要去机构取考古发掘证照,执行领队和几个负责人也跟着去了,搭顺风车去市里开会。
交代完这事,白行樾把话题扯回来,问她:“你刚刚躲什么?”
两人大概都心照不宣,周旋也隐有预感,以他的情商,已经瞧出她的假装就不会再追问。
但他今天压根没打算给她台阶下。
周旋手指肚抵在U盘边角,感受到细微的异物感。
她脸上挂起一副清浅的笑意,学他昨晚反问她的语气:“我好像没有理由要躲——不是吗?”
白行樾看着她,很低地笑出一声。
周旋想问他笑什么,余光注意到有人小跑过来。
许念在他们面前急刹车,双手叉腰,急促喘息几声,上气不接下气。
周旋拧开保温杯,用杯盖给他倒一杯水。
水还冒着热气,许念不管不顾,仰起头,一股脑饮尽。
周旋叫他喝慢点,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许念憋红了脸,着急忙慌道:“周旋……你快去食堂看看,出事了!林立静和人打起来了!”
8. 第 8 章
白行樾和周旋赶去食堂,现场已经乌烟瘴气,一片狼藉。
帐篷一面瘪了下去,像被重物压的;塑料凳坏了两三个,凳腿儿颤颤巍巍地挂在上面,要掉不掉;地上洒满面粉,被水一糊,到处是泥泞,完全下不去脚。
闹事的三个民工刚走,只剩下柏叔和林立静,还有另外两个男生。除了柏叔,其他人都灰头土脸,衣服沾了面粉,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和擦伤。
所有人坐在湿漉漉的台阶上,沉着脸,一言不发。
周旋皱起眉,走向林立静,蹲下去轻轻检查她脸和脖子上的伤口。
林立静眼睛红得不正常,吸吸鼻子,翁着嗓子说:“我没事……都是皮外伤,问题不大。”
“谁先动的手?”
“我。”林立静喘着粗气,义愤填膺地说,“他们嘴里不干净,骂人带妈,被揍也是活该。”
周旋被林立静以卵击石的回击方式弄得哭笑不得,放软声线,问起事情原委。
林立静胡乱抹一下脸颊,说不上是委屈还是气愤,拔高音调说起刚才——
她和许念在食堂碰上,凑一桌吃饭。没等吃两口,三个膀大腰圆的男人走进来,明摆着要找麻烦,一会嫌弃柏叔炸的油条咬不动,一会说帐篷里有股老人味,闻着恶心,吃不下东西。
这些人都是王玄在当地招的干体力活的民工,平时不住营地,下工以后回附近村子,早晚饭也基本不在这解决。
队里鱼龙混杂,两拨人交集甚少,今天不知怎么,对方趁王玄不在,公然寻衅滋事。
原本林立静没打算怎么样,偏有个戴鸭舌帽的男人趁柏叔经过,伸腿绊了一脚。柏叔早年出过车祸,腿脚不大方便,被他这么一绊,整个人失去重心,仰倒在炉具旁边的面粉袋上。
林立静瞬间火冒三丈,抄起灶台上的面粉碗,扬了对方满身。
那男人咒骂一句,一个巴掌批过来,被正巧路过的两个实习生拦住。
一群人立马陷入混战。
林立静说完,柏叔擦燃火柴,深吸一口旱烟,道:“真要追究起来,其实赖我……昨天我买菜回来,看见工地外围的警戒线那儿站了几个小伙子,就嚷了两句……估摸着那些人是他们亲戚。”
周旋抿紧嘴唇,好一会没作声,安顿好林立静,问:“柏叔,他们去哪了?”
一旁的白行樾一直看着周旋,出声:“先带他们去清理伤口,有什么事晚点再说。”
周旋微顿,思忖几秒,暂时妥协了。
后赶来的许念领着柏叔等人去了对面的空房间;知道白行樾房里全天都有热水,周旋想带林立静去简单清洗一下,白行樾同意了。
回到屋里,林立静去洗手间换了身干净衣服,周旋拉她坐到椅子上,打开医药箱,给她涂药。
林立静平常最怕疼了,这次却一声不吭,咬牙死扛着。
周旋尽量放轻动作,腾出手去抽纸巾,帮她擦拭额间冒出的汗。
王玄今早叫人送来一罐都匀毛尖,白行樾拆开包装,捻起一撮茶叶,给她们煮茶喝。
没过多久,水渐渐烧开,在水壶里滚沸,顶上玻璃盖子。
林立静紧紧盯着沸水,自顾自说:“周旋,你知道吗?其实刚刚的事本来没完,是柏叔跟他们低三下四地道歉,这才了结的。柏叔多硬气一人,跟谁服过软啊?还不都是因为我太冲动了……可我就是看不惯,柏叔平时对我们那么好,一大把年纪了,凭什么要受这种屈辱?”
林立静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没了底气,低如蚊呐。
其实这事说大不大,谁先动手谁理亏。领队最忌讳队里打架互殴,如果换作周旋,一定能妥善解决,不用这么极端,也不用担上遭队里开除的风险。
周旋摸摸她的脑袋,安慰:“立静,你没做错。别人都欺负到我们头上了,总不能任人宰割。”
林立静一愣,“噗嗤”笑出声:“以前没发现,你怎么……这么护短啊。”
涂完药,周旋说:“你先回去休息,我待会帮你请假。”
林立静哪哪都难受,没硬撑,跟白行樾认真道一声谢,一步一步挪回宿舍。
桌上两杯茶慢慢放凉,茶叶舒展开,漂浮在水面。
周旋瞄一眼就知道是好茶,但她没心思喝,将用过的纱布和创可贴卷成一团,丢进垃圾桶,起身往外走。
经过白行樾身旁时,左手腕被攥住。
周旋脸色发白,下意识挣脱一下,却没挣开。
她眼里有点泛冷,看着他平静地说:“你已经拦我两次了……”
白行樾提醒道:“吃力不讨好的事少做。”
周旋说:“你身份摆在那,要帮王队管人这没什么问题,但我今天一定要去找他们。”
两人无声对峙片刻,谁也没让步。
这些年她从没跟人红过脸,做任何事都会留一步余地,可面对白行樾时,一口气像堵在胸口,似乎只有发泄出来才能畅通。
白行樾看了她一会,仍旧没松手,指腹贴在她的腕部,两人的体温逐渐中和。
过了会,他勾勾嘴角,说:“王玄又没给我额外的好处,我帮他管人做什么。”
周旋怔然,用眼神询问他什么意思。
“我刚话还没说完——”白行樾徐徐开口,“吃力不讨好的事少做。就算要做,没必要硬碰硬,也别寡不敌众。”
“周旋,等冷静下来,找个人陪你去。”
-
周旋大概猜出那三人现在在哪,去前突然折返回宿舍,翻箱倒柜,带上了一样东西。
七八个民工坐在工地的遮阳棚里,因为早上的事,一群人故意撂挑子,正围一圈打扑克,笑骂声震耳欲聋。
周旋离远瞧着他们,又扭头看向身旁的许念。
许念满脸通红,一脑门汗,看不出是热还是紧张。
周旋体恤道:“要不你在外面等我吧,我去去就来。”
白行樾的话她只听了一半,本打算一个人前往,中途遇上许念。问出她要去哪,许念二话不说跟了过来,说要给她壮胆。
许念人高马大,胆子却小,但还是坚定地说:“指不定等会还要打起来……周旋,我陪你一起。”
周旋笑了笑:“放心,不会打起来。”
掀开门帘,两人一前一后进去。
里面的人当没看见,视他们为空气。其中一个戴鸭舌帽的年轻男人往地垫上甩出一对王炸,大笑两声,浑身肌肉硬邦邦的,随动作颤抖,颈侧有几条不深不浅的挠痕。
周旋一眼定格他,走上前,当着众人的面,脚踩在那两张扑克牌上,轻轻碾了一下。
鸭舌帽男立马怒了,吼道:“你他妈毛病吧?来这发什么疯?”
周旋冷眼瞧他,不慌不忙道:“刚食堂没什么人,现在外面无数双眼睛,我劝你想好了再说话。”
鸭舌帽男瞪着她,就差没扑上来揍人。
对面坐着一个中年男人,是民工队里的头,插话进来:“我说姑娘,今天的事不是已经过去了么?闹大了对大家都不好,而且我们这边也没讨着好,你上来演这一出,什么意思啊?”
“聊正事之前,我们先聊聊别的。”她把手里两份单据扔到垫子上,又说,“村里那两个女孩子,九月份入学了吗?”
男人摊开纸面细看一眼,面色一滞。
三个多月前,周旋和林立静逛过附近村子,临时决定资助两个当地的留守儿童,每月往固定账户里汇一笔钱,数目不大,但足以供她们到高中毕业。
村里这样的孩子太多,能供出去一个是一个。男人生怕周旋变卦,随即笑道:“原来是你们啊。这不,大水冲了龙王庙,你和你朋友别往心里去。”
周旋笑笑,音色柔和,却掷地有声:“怎么个不往心里去法?总不能一边花着钱,一边还憋屈着。”
男人心一横,问道:“那你说今天的事要怎么解决?”
周旋压根没打算和他们面红耳赤地争论,直截了当道:“我们谁也别为难谁,今天闹事的那些人过去低头认错,把责任扛了。我想要的只有这些。”
-
两天后,打架的事还是捅到了王玄那。
但破天荒的,王玄这次没大发雷霆,也没惩处林立静他们,单方面扣了那三个民工一整个季度的补贴,小惩大诫。
周旋心里清楚,之所以会有这样明着偏袒的结果,和白行樾脱不了干系——只有他在王玄那有绝对的话语权。
于是第三天傍晚,赶在下工后,她敲开了白行樾的房门。
白行樾刚洗完澡,短发凌乱地散在眉宇间,浴袍的领口半敞不敞,腰带松松垮垮系在身上。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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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他毫不避讳地调侃:“来得挺是时候。”
周旋象征性地笑了一下,回应道:“扯平了。”
不用点破,彼此心知肚明,她指的是之前在酒店,他看她出浴那次。
白行樾笑出一声。
无声对视了几秒,他问:“找我什么事?”
周旋轻声说:“来当面跟你说声谢谢,真心的。”
他逗她:“怎么,以前不真心?”
“以前是客套。”
外面炊烟袅袅,韫色正浓,一颗月亮挂在树梢。
周旋的声音混在嘈杂环境中:“等会有空吗?想请你吃晚饭。”
白行樾挑挑眉:“吃什么?”
“附近有个烧烤摊,还挺好吃的。”周旋说,“就是环境有点差,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白行樾把门完全推开,说:“先进来。我换身衣服。”
周旋余光瞟到有两个熟人迎面过来,点点头,抬腿走了进去。
白行樾抽空给她倒一杯茶。圆口紫砂杯,触手生温,杯里的都匀毛尖凝成一团,看上去有点像海藻。周旋浅呡一口,舌尖回甘。
的确是好茶。
-
天气不好,路边的烧烤摊生意冷清,只有寥寥两桌客人,都是当地村民。
周旋和林立静常来,老板一眼认出她,笑呵呵地招待:“来啦——还是老三样嘛?”
周旋笑说:“今天多加几样,你看还剩什么,都给烤了吧。”
老板:“好嘞。”
周旋扯过小板凳坐下,隔一张木头的折叠矮桌,倾身递去一张纸巾,示意他擦擦再坐。
白行樾说不用,坐在了她对面,随口一问:“老三样是什么?”
“菜卷、蘑菇和羊肉。”周旋看向桌上的收纳盒,“要吃蒜吗?”
“不用了。你爱吃?”
周旋给自己剥了两颗,随意道:“以前不爱,被宁夷然带的,慢慢就习惯了。”
白行樾面色寡淡,瞧不出高兴与否。
黄昏时分,暮霭浮沉,周旋托腮望星星,感受风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过了会,等烧烤端上桌,她同他说起那天:“能告诉我,你后来和王队都说了些什么吗?”
白行樾:“没说什么,就事论事而已。”
“不管怎么样,还是多亏了你,不然立静可能真得回北京了。”周旋说,“让那些人主动道歉是一回事,被王队知道是另外一回事。”
白行樾温和道:“眼下没法辞退他们,一时间找不到人顶上。等忙完这阵子,再随便找个由头。”
周旋顿了顿,看着他很轻地说:“我都明白的。”
那天从他房里出来前,白行樾松开她的手腕,对她说了两句话。
一句:“维族人不坏,只是内部很团结,见不得自己人受欺负。”
另一句:“不用太注意分寸,我给你兜底。”
他当时拦她,却没和她一起去,要么是因为知道她总有办法解决,要么是愿意尝试信任她。
无论哪种,话说到那份上,举一反三,她又怎么会不明白。
老板将烤好的两串虎皮尖椒拿过来,周旋尝一口,觉得有点辣,就放下了。
白行樾给她倒了杯水,继续说:“这种人吃软不吃硬,以后别跟他们对着干,吃亏的只有自己。”
周旋笑了下:“你对维族人好像很熟悉。”
“哪的人都一样,少数种族报团取暖是常态。”
周旋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和他在黄土沙漠的边际面对面聊这些。
他的阅历比她想象中丰富得多。
察觉到她的目光,白行樾掀起眼皮:“怎么这么看我?”
周旋笑起来:“没,只是觉得你更接地气了。”
白行樾不经意地缓缓道:“不是接地气。”
“嗯?”
“是我们更熟了。”
不远处拢起一片篝火堆,周旋透过烟熏火燎的光线,对上他的眼睛。
四目相对的瞬间,搁在桌上的手机亮了一下。
周旋拿指尖划开屏幕,看清消息后,表情变了变,说不出是惊讶还是惊喜。
白行樾问:“怎么了?”
周旋边回微信边说:“宁夷然来热城了,刚下高速,马上到了。”
9. 第 9 章
天色彻底暗下来,那团篝火越燃越旺,炙烤出的燥气扑到皮肤上,烫得发痒。
知道宁夷然要来,周旋去前面小卖部买了盒口香糖。
趁她去小卖部,他已经结过账,周旋没说什么,想着下次以别的方式还回来。
吃过烧烤,两人离开这。
她待会要偷溜出去过夜,回宿舍拿东西,就先跟他一道回去了。
一路无言,宿舍近在眼前,宁夷然发来消息,说已经到了,在外面等她。周旋收起手机,跟白行樾说再见。
白行樾开口:“等等。”
周旋不明所以。
白行樾忽然俯身凑近,抬手摸向她的后脑。
更深夜阑,她整个人笼罩在他的阴影下,无处藏匿。周旋背部挺直了些,却没躲开,只静静看他。
白行樾从她头发丝上摘出一小片枯黄色的叶子,低沉嗓音响在她耳边:“这儿有东西。”
周旋没吭声。
白行樾把叶子一点点捻碎,丢到地上,说:“明早有晨会,早点回来,别迟到了。晚安。”
说完,他径直越过她,先走一步。
进门前,白行樾掀了掀眼皮,看向周旋在的方向,那已经空无一人。
十分钟后,周旋收拾好换洗用品,赶去和宁夷然汇合。
有段时间没见,思念溢于言表。周旋刚坐进副驾,车门没来得及关严,宁夷然攥住她的胳膊,将人一把捞过来,压低声线:“想我了吗?”
周旋目光清淡又迷离:“你想我了,我就想你。”
宁夷然笑:“那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怎么办?”
他呼出的气息洒在她脸颊,周旋觉得痒,笑着推他一下:“能不能先好好开车?”
一来一回太赶时间,去市里的酒店来不及,宁夷然只好将车开到临近一家驿站。
周旋对这里有印象,之前送沈蓓蓓和丁斯奇来过一次,一楼有家药店,入口在最里侧,能直达二楼旅馆。
宁夷然牵着她的手进去,经过柜台,周旋注意到架子上摆一排褪黑素,是白行樾买过的牌子。
见她脚步放慢,宁夷然问:“怎么了?”
周旋摇头:“没什么。”
凌晨,周旋洗完澡,换宁夷然去。
浴室传来流水声,她坐在床头吹干头发,一时无所事事,想起白行樾帮她买药那次,又想起今晚和他不经意间的肢体接触。
她胡乱拨了下头发,拿起床头柜上的纸笔。
宁夷然拎着毛巾出来,周旋正趴在床上写字,屋里没关窗,室温急剧下降。
床面凹陷,他从后面抱住周旋,指节碰到她肩膀,皮肤冰凉,便把她浴袍衣领往上拽了拽。
宁夷然问:“写什么呢。”
“随便写写,当练字了。”周旋把纸摊到他眼前。
宁夷然反应几秒,说:“这不是老白的微信签名吗?”
“是吗?”
“嗯,他用挺多年了,应该是出国那年改的吧,我有点印象。”
周旋了然,像是随口一问:“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我自己的兄弟,人品当然没得说,更何况我俩还是从小一块儿长大。”宁夷然搂紧她,笑问,“跟我提别的男人,也不怕我会吃醋?”
周旋笑了笑:“你会吗?”
“如果换作别人,会;但对象是老白,肯定不会。”
周旋问原因。
“你不是他会感兴趣的类型。”宁夷然语气笃定,“老白只喜欢年龄比自己大的女人。”
讲后面那句时,宁夷然表情有些奇怪,像陷入了某段回忆。
周旋适可而止,却听见他自顾自说:“他之前交往过的女朋友都是这种类型,要么成熟性感,要么热情奔放,每个都比他大。不过自打去了国外就没听说他和谁发展过,得有四五年空窗期了。”
周旋静默十几秒,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那你呢?”
宁夷然摸摸她的耳垂:“我的情史,你不是都知道吗?”
她开玩笑:“就没有漏掉的?”
宁夷然不着痕迹一顿,盯着她看,笑说:“怎么会?”
周旋一直很喜欢宁夷然这双眼睛,桃花瓣形状,注视别人时有种难以言喻的深情,笑起来又带几分不属于这个年龄层面的少年气。
她在他眼底能清晰看到自己的影子,随顶灯忽明忽灭地晃动。
周旋翻过身,和他面对面,拿指尖缓缓勾勒他的眉眼轮廓,低喃:“你怎么突然来这边了?”
宁夷然捉住她的手,低头吻在掌心:“出差,顺路来看看你,想给你一个惊喜。”
“赶大半天路,不累吗?”
“累,但是为了见你,也值了。”
关了灯,困顿感袭来,周旋强撑起精神,想多陪他一会。
黑暗环境中,宁夷然低声喊她:“旋旋。”
“……嗯。”
“等你实习完,也差不多快过年了。今年留在北京过吧,去见见我爸妈。”
隔了许久,周旋出声:“好。”
-
难得悠闲,宁夷然推掉一部分工作,打算在热城多待两天。
清早,他问她去不去听音乐舞剧,说最近有支少数民族乐队在当地巡演,人气火爆,朋友正好给了他两张门票。
周旋属实意外,说:“你不是不爱听音乐剧吗?”
“你喜欢就好。”宁夷然拉她进洗手间,哄道,“乖,先洗漱,等你什么时候有空了我们就去。”
他抱臂倚着门框,周旋边挤牙膏边问:“除了白行樾,你还有朋友在这边吗?”
宁夷然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含糊其辞:“我们不常联系,没那么熟。”
他朋友遍布天南地北,不足为奇。周旋没多问。
化完妆,周旋正准备归队,微信群里通知晨会取消了。
原本今天下午也休息,想着择日不如撞日,她把刚脱掉的鞋子又穿上,和宁夷然一起出了门。
巡演场地在十几公里以外的一座古城,四方土房建在高崖上,密密匝匝,垒成两三层的过街楼。两人提前赶到,过街楼的剧场门前乌泱泱一片,大多是来拍照打卡的。
周旋不知道这地方什么时候这么火了,应该是近期某个明星或网红宣传过。
宁夷然拉着她到一片空地,掏出手机给什么人打了通电话。
一会,有个年轻女孩急吼吼跑来,喘着粗气跟宁夷然打招呼,递去两张票:“然哥,这是Cici走前留给你的。”
宁夷然点点头,随和道:“辛苦你跑这一趟。”
“没事没事!”女孩偷偷瞄一眼周旋,快速打量一番,离开了。
剧场里人头攒动,座无虚席。
他们的位置在最前排,正对舞台,离乐手和舞蹈演员不到五米。开场后,周旋沉浸其中,宁夷然斜靠着,百无聊赖地玩手机。
前半场刚落幕,宁夷然玩累了,靠在她肩膀上说:“旋旋,我眯会儿,结束了喊我。”
周旋细微地皱了皱眉,终究没说什么。
演出结束,宁夷然陪她到附近的古西域街区闲逛。
巷子口一排传统技艺的店铺,打头一家手工服装店,玻璃窗挂几件缀满银饰品的维族套装,阳光一晃,琳琅满目。
宁夷然朝一条米白色的刺绣裙努努下巴,笑说:“感觉你穿这件正合适,进去试试?”
周旋看着网纱袖口的暗纹,从面料到做工都很精致,觉得喜欢,便说:“试试吧。”
他们进了店,老板娘瞄一眼周旋的身段,把旁边那条淡蓝色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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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下来,推荐她一起试试。
周旋捧着两套里衣和外搭,还有一堆大大小小的饰品走进最里面的试衣间。
套裙穿戴繁琐,一脱一换要费不少时间,老板娘笑眯眯地将宁夷然安顿好,让他先歇着,扭头去帮周旋的忙。
店里没什么人,吧台内围放一台老式唱片机,一首曲子还没结束,店门被推开。
宁夷然笑着朝来人摆摆手。
白行樾走过去,把U盘丢到茶几上,说:“你要的设计草图。”
宁夷然说:“谢了兄弟,待会儿请你吃饭。”
“前天晚上不是吃过了?”
“来都来了,也不差多这一顿。”
白行樾坐到靠窗的单人沙发上,随意道:“周旋呢。”
宁夷然:“在里面试衣服。”
“她不知道你是提前一天来的热城?”
“不知道,我没提。”宁夷然想了想,又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又没出轨,怕她知道做什么。”
宁夷然笑了笑:“我是怕她万一想多了,自己给自己添堵。”
前天,公司旗下的女网红梁杉来热城拍音乐剧素材,宁夷然一道过来了,晚上带梁杉和白行樾吃了顿饭,聊工作室的设计细节。
吃吃喝喝到深夜,在酒店睡到第二天,等下午酒醒他才去找周旋。
梁杉是个摄影师,各平台粉丝上千万,宁夷然和她关系不错,当初高价把她签过来,配置最好的运营团队,私底下也帮过她大大小小的忙,把自己的房子租给她当摄影工作室。
梁杉对他有意思,宁夷然一直都知道,只是这些年谁都没捅破那层窗户纸。这次他问她要了两张门票,说要陪女朋友,也算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提醒。
梁杉爽快把票送出去,忙完工作招呼没打一个,直接回北京了。
白行樾挑挑眼,说:“你别告诉我,你现在对别人有兴趣。”
毕竟是多年好友,宁夷然不意外白行樾能看出端倪,笑说:“我和梁杉认识得有三四年了,如果真想有点什么,也不至于后来找了周旋。”
白行樾说:“你自己的事自己看着办。”
说完,他起身要走,宁夷然问:“去哪儿?这就走了?”
白行樾头也没回:“洗手间。”
店面不大,房屋格局七弯八绕,洗手间斜对面是用木板隔开的试衣间,没有门,棚顶吊起一面遮光帘,布面映出人影,半透不透。
白行樾停在过道,倚墙边点了支烟。
老板娘帮周旋整理衣服,夸赞道:“姑娘,你这身材真不错,前凸后翘的,穿这条裙子属于是锦上添花了。”
周旋摸了下袖口的绳结,问:“这是不是缺了点什么?”
“还真是。”老板娘笑了,“瞧我这记性!落下两串飘带,在柜子里呢。你等我一下啊,我去拿。”
周旋微笑点了点头。
老板娘在外面碰上白行樾,脸盲认错了人,拔高音调说:“她马上好啦,你要是等不及,就先进去看看。”
白行樾没说话。
老板娘刚走,周旋的声音自试衣间传来:“进来帮我系一下腰带。”
白行樾盯着她的影子看了会,烟灰抖落在地板上,散下来零星几处光点。
他无声地勾勾嘴角,把烟熄灭,掀开门帘走进去。
试来试去,周旋折腾得有点累了,胳膊肘拄在窗台上,听到动静也没回头,对着空气问:“怎么样,好看吗?”
白行樾沉默着拿起腰带,一手穿过她的腰侧,慢条斯理地系上扣子,手指有意无意划过那层薄薄的绸缎面料。
始终没得到回应,周旋察觉到不对,抬了抬眼。
下一秒,她透过墙上落了灰的镜子,猝不及防地和白行樾对视。
10.第 10 章
木板搭建的墙体隔音一般,周旋隐约听见老板娘在招待别的客人。
想到宁夷然在外,她没由来有点紧绷,手指无意识动一下,虚虚抓住了空气。
白行樾泰然自若地帮她理好衣服上的褶皱,低声说:“那条淡蓝色的更衬你。”
他在回答她刚刚问的问题。
周旋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另一套裙子,好一会才出声:“你怎么来了?”
白行樾淡淡笑了:“不是你把我叫进来的?”
周旋语调很轻:“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白行樾说:“来给他送样东西。”
周旋转过身,和白行樾面对面。试衣间逼仄,一寸日光照进,衬得他眼睛里的虹膜颜色很淡,像流动的一汪琥珀。
周旋坦然和他对上视线,用一种似有若无的语气提醒:“白行樾,他现在就在外面。”说完,她顿了一下,点明,“你不该进来的。”
白行樾说:“怕什么,我们又不是在偷情。”
周旋没说话。
白行樾缓缓补充:“你试你的衣服,我上我的洗手间。你不说,没人知道我来过。”
周旋依旧默不作声。她怀疑他是故意把话讲得这么意味不明,暧昧或不暧昧,全看对方怎么理解。
安静了十几秒,周旋说:“我只是觉得没什么必要。”
无论有意无意,拿她打发无聊时间,属实没什么必要。
她根本不在他的涉猎范围内。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白行樾却听懂了,说:“你想多了,我进来是有话和你说。”
周旋皱眉:“什么话要趁现在说?”
白行樾注视她片刻,说:“算了,也不急这一时。”
宁夷然的事,连苗头都没有,他还不急插这一脚。
周旋压住心里的好奇,微笑:“那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白行樾说:“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耍着我玩很有意思?”
“怎么这么想?”
“难道和我想得不一样?”
安静一瞬,走廊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有人拉开门,进了隔壁洗手间。
木门“嘎吱”一声被掩上,挂在扶手上的铃铛被震得晃动几下,声音七零八落。
周旋背对窗口,身上的银饰和挂坠五光十色,脸上明净,肤色白得几乎透明。
她直视着他,眼神沉静,波澜不惊。
白行樾低头打量她,忽然迈开腿,一步步朝她逼近。
周旋猝不及防,不自觉地往后退,后腰抵在窗台边沿,感受到一阵凉意。她猛地打了个冷颤,浑身像触过电,起一层鸡皮疙瘩。
直到她退无可退,白行樾才停住脚步,右手伸向她腰后,手指轻易勾住腰带,把刚刚系好的活结解开了。
她腰间没了束缚,裙子松松垮垮往下垂,遮住了身体曲线。
他要笑不笑,压低音量说:“周旋,这样才是耍着你玩儿,懂了吗?”
周旋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白行樾抬抬下巴,示意她转过去,要帮她把腰带重新系上。
周旋没动,面不改色,只当看不懂。
白行樾没强求,点到即止:“你继续试着,我出去了。”
在他离开前,周旋出声:“等一下。”
白行樾挑来一眼:“周小姐,还有什么事要吩咐?”
周旋站直了身体,似有若无一笑:“还是你留在这吧,我先出去。”
之前因为宁夷然的关系,她对白行樾客套避让,可不代表真就是软柿子,可以轻易被拿捏。
她在用这种方式回击,势均力敌,你来我往。
看出她的意图,白行樾问:“那条裙子不试了?”
“不试了。”周旋象征性地笑一下,“看一眼就知道不合身,多此一举只会浪费时间。”
白行樾微微眯了下眼睛。
周旋从他手里接过腰带,看也没看,直接丢到窗台上。
当着他的面,她对镜捋好有点毛躁的发顶,确定没什么问题了,拿起手机和换下来的旧衣服,率先走出去。
老板娘刚好拎着飘带走过来,瞧见门口的周旋,愣道:“姑娘,怎么出来了?”
周旋扯个由头:“里面光线不太好。”
老板娘笑说:“外头也有镜子,我带你去照照。”
周旋“嗯”了一声。
门帘被风掀起一小截,老板娘回头看一眼试衣间,靠窗台的那块地板上有道阴影,明显有人在那。
她看周旋顿时多几分意味深长。
结账时,宁夷然想两套一起打包,被周旋阻止:“同样的款式有一套就够了,我留着也是收藏,不怎么穿出去。”
宁夷然说:“喜欢就都买了。一套收藏,一套穿给我看。”
后面那句是凑到她耳边沉声笑着说的。老板娘看他们的眼神明显不对,周旋不想在这上面浪费口水,没多说什么。
白行樾正巧从洗手间出来,经过前台,面上分辨不出情绪。
周旋余光瞟到他的身影,眼皮没抬一下。
-
过街楼有家融合菜馆,离服装店不到两百米,晌午客多,要领号排队。
店门口围满了人,都在等位,周旋想去别家,有个穿潮牌西装的年轻男人推门出来,直奔他们而来。
男人是这家店的老板,一眼认出宁夷然,含笑打完招呼,又说:“Cici跟我说你今天可能会来,我一早就在店里等着你光顾了。”
梁杉和这人是朋友,也算互相认识。宁夷然简短地和他寒暄两句。
男人亲自领他们到二楼包房,叫服务生送壶好茶上来,离开了。
宁夷然把菜单搁到周旋面前,说:“旋旋,想吃点什么?”
周旋说:“看看有什么特色菜。”
宁夷然没看菜单:“羊肚菌鸡汤、巴旦木、羊肉纳仁,都还不错,尝尝?”
周旋说:“你之前来过这?”
宁夷然眼神微闪,笑说:“老白来过。他口味比较刁,要是他都觉得好吃,那肯定没跑了。”
白行樾坐在对面,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刮过茶杯边沿,平声静气地说:“别带上我。要是你女朋友和我口味不一样,不成耍人玩儿了?”
周旋捏菜单的手一顿,听出他的一语双关。
刚刚在试衣间,他们之间其实不算愉快,此刻他的话外音只有她能听懂。当着宁夷然的面,他似乎料定了她无法挑明。
周旋叫来服务生,点单时故意没点那几道菜。
白行樾扬扬眉,将那壶茶推给她:“喝点儿,茶能降火。”
周旋浅淡笑一下,没说话,也没有喝茶的打算,颇有几分事不关己的意思。
吃饭时,宁夷然对她百般照顾,边和白行樾闲聊,边剥了半盘虾肉给她 。
周旋嫌头发垂在眼前有点难受,想绑起来,宁夷然已经先她一步,翻出一条皮绳,熟练地帮她绑了个低马尾。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外套口袋里会常备一些和她有关的小物件。
周旋坐直了些,继续吃饭,筷子尖儿意外和白行樾的碰到一处,他和她夹了同一盘菜。
她手停在半空,下意识抬头看他。
白行樾表情淡淡的,皮笑肉不笑,不紧不慢收回手,没夹那块牛肉。
周旋接连夹了好几块。
饭桌上气氛还算和谐。
宁夷然提议:“我说老白,干脆你也找个女朋友,到时我们四个自驾游,去赛里木湖玩儿几天。”
白行樾说:“没什么兴趣。”
“怎么就没兴趣了?”宁夷然说,“旅行途中可最适合艳遇了啊。”
白行樾嗤道:“我是对跟你出去玩儿没兴趣。管好你自己就行,我的事不需要操心。”
宁夷然笑骂一句:“皇帝不急太监急。”
吃七八分饱,周旋撂下筷子,去了趟洗手间。
回到包房,白行樾不在,宁夷然翻着菜单,给她点了份饭后甜点。
周旋坐回自己位置,听见宁夷然说:“老白有事先走了。”
周旋说:“是吗?”
宁夷然问:“你刚刚在外面碰到他了么?”
周旋说:“没,不是一个方向。”
宁夷然说:“也不知道什么急事。本来还想叫他等你回来,咱们一道走。”
周旋没说什么。
-
考古队发掘在即,明天是正式清理墓道的日子,周旋今晚不打算在旅馆过夜,早早回宿舍了。
刚进宿舍,瞧见林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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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靠坐在床头一动不动,手机屏幕散出盈绿色的光。周旋把包放到柜子上,主动搭话:“又在看小说呢。”
林立静吃吃地笑:“嗯啊,在看周镜的《迷津雪》,磕死我了。”
周旋坐到她旁边,背靠着墙,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疲惫地阖上眼。这两天没怎么睡好,头昏脑涨。
林立静递给周旋一个靠枕,关掉小说界面,刷起短视频。
过了会,林立静突然惊呼一声。
周旋睁眼:“怎么了?”
“你知道梁杉吗?就是网上挺火的那个女摄影师。”林立静把屏幕面向周旋,“她前几天来热城了,说是帮当地文旅做宣传。”
林立静点开梁杉用来发日常的小号,账号最新一条视频是live图合集。
梁杉是专业人士,随手一拍的照片,或人或景,每张构图都很巧妙,特立独行。
周旋大致略过一眼,视线定格在其中一张照片上——低饱和度的人像自拍,背景是餐桌和墙上的油画,桌上零零散散几样东西,有张符纸特别显眼。
她认出那是自己送给宁夷然的护身符,最近一直被他带在身上。
林立静感慨:“她这人蛮有个性,不怎么爱接商务,真没想到啊,居然还愿意免费帮忙宣传。好像前后得有两次了吧,之前那个古玩夜市也是因为她才火起来的。”
周旋不动声色看了眼视频的发布日期,心里有了数。
林立静还在翻看那几张照片,周旋站起身,躺回自己的床上。
林立静纳闷:“才几点?这就睡了?”
周旋说:“困得不行了,先眯一会。有什么事明天下工以后再说。”
林立静问:“那晚上还吃饭吗?”
周旋笑笑:“吃,饿肚子多没劲。”
-
第二天早晨,队里大部分人都在工地集合。
工地周围圈了警戒线,外面都是当地村民,不少来看热闹的,有哨兵全天不间断地轮流值班,没乱了秩序。
安稳睡了一整晚,周旋精神抖擞,刚到现场便被王玄喊了过去。
王玄手里拿着工作证和墓门外围的地形图,板着一张脸,正叉腰训斥一个男生,看到周旋来了,摆摆手,叫那男生先走了。
周旋说:“王队,你找我。”
王玄点点头,说:“有件事交给你办。”
周旋问:“现在吗?”
王玄“嗯”了声,说:“这两天看得比较严,出入都要查证件,行樾的工作证昨天刚办下来,趁现在还有空,你跑一趟,给他送去。”
和王玄分开,周旋先去后勤那边登记取证,又去宿舍找白行樾,里面空无一人,最后还是在工地找到的他。
他跟她前后脚,一个刚到,一个就走了。
周旋把东西交到他手里。
白行樾低头看她:“刚刚在找我?”
周旋没否认。
白行樾说:“何必这么麻烦,微信提前打声招呼,能少走一段路。”
周旋说:“我们没那么熟,私底下能不联系还是不联系了。”
白行樾反而笑了:“真不熟还是假不熟?”
周旋也笑,笑意没达眼角就收敛了,坦言:“说实话,我看不透你这个人。”
她是真看不透他。
梁杉那张自拍照里,桌角放着烟盒和打火机,是白行樾惯常抽的牌子,椅背上搭的外套也是他穿过的。
他们三人曾一起吃过饭。宁夷然提前来热城这事,白行樾帮着瞒下了。
白行樾这段日子的确帮过她不少。
他悉心帮她的同时,也在帮宁夷然。
不等他开口,周旋翻出事先保存好的照片,什么都没说,只静默地瞧着他。
白行樾瞥一眼手机屏幕,读懂她的意思。
她并非想讨要解释,只是给他一个一锤定音的结果。
今天天气没那么好,荒漠里黄土飞扬,凉风涌动。警戒线外有吵闹声,穿维族服饰的汉子和哨兵起了冲突,被强制劝退。
周围到处都是人,她和白行樾在喧嚣环境里无声对峙。
片刻,白行樾问:“生气了?”
“没什么好气的,大家立场不同而已。”周旋笑了笑,“毕竟你是宁夷然的朋友,不是我的。”
11.第 11 章
日上三竿,风沙还在蔓延。
墓道口被两层石门堵住,表皮需要用炸药炸开,王玄叫技术组负责爆破的几人先待命,等风没那么大了,再开始爆破。
偌大一块空地,此时站满了人。
周旋还有任务在身,没和白行樾聊几句,转头忙去了。
她今天穿了件亚麻色的冲锋衣,整个人融进浆黄的世界中,尘沙漫天,视野能见度低,显得身影更加单薄。
白行樾收回目光,把工作证塞进口袋,一个人来到背风处,点了支烟。
没一会,王玄过来了。
沙子飞进嘴里,王玄啐了口唾沫,边点烟边说:“这鬼天气真他妈说变就变。昨儿看天气预报还好好的,今天给我整这一出。”
白行樾朝西南方向扫了眼,说:“耐心等会儿吧。不出半小时,风差不多能停。”
王玄哼笑一声:“你们学建筑设计的,还懂这些呢。”
白行樾没什么心思玩笑,言简意赅道:“技多不压身。”
又过了十几分钟,树木摇晃的幅度减小,天上的云分散开。
王玄吆喝众人干活。
开工前,白行樾跟王玄要了护目镜和防静电服,托他找人给周旋他们送去。爆破现场,多层防护多个保障。
王玄纳闷:“奇了怪了,你还会有这么好心的时候。”
白行樾寡淡地挑一下嘴角。
见底下人准备得差不多了,王玄对白行樾说:“走吧,去看看。”
-
周旋站在墓道口旁边,弯着腰,最后确认一遍封土层里的爆破点。听见脚步声,她抬了抬头,对上白行樾的视线。
她朝他微微点一下头,又和王玄打了声招呼。
王玄问她:“检查得怎么样了?”
周旋说:“没什么问题了。按白老师之前给的地形图划了几个安全点,第一层石门被炸毁,不会破坏墓室里面的结构。”
听到她的称呼,白行樾掀了掀眼皮。
王玄又问了几句,口袋里的对讲机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守在门口的保安说,起重机被师傅开来了,马上进场,问该停哪。
“等着,我这就过去。”王玄拎着对讲机风风火火走了。
王玄走后,周旋把地形图平铺在石块上,用记号笔在上面写写画画。
突然安静下来,起初两人都没讲话,耳边有隐隐的风声,和笔尖摩擦纸面的声音。
那块石头只有半米多高,写起字来不方便,周旋只得蹲下去,把重心全放在下半身。
写着写着,她微微皱了下眉。
白行樾出声打破寂静:“哪儿看不懂?”
周旋顿了顿,说:“我其实很好奇,你当时是怎么确定墓门朝向的?我们找了那么久的入口一直没找到,大家都以为正门该设在南北通透的位置。”
白行樾说:“看风水。”
周旋说:“靠玄学吗?”
白行樾唇边一抹淡笑:“怎么会。逗你的。”
周旋不由仰头看他,一时语塞。
氛围一下变得和缓。
白行樾过几秒说:“整个墓室边缘没有土壤黏合的痕迹,是被风干的。”
周旋几乎秒懂:“过堂风由西向东,所以正面朝东。”
“嗯。”
周旋恍然,说:“我早该想明白的。”
白行樾说:“考古人的惯性思维是这样,有时的确会被局限住,也不打紧。”
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周旋心情变好了点,挠了挠被头发丝扎得有点发痒的脸颊,笑说:“谢谢,受教了。”
他们在露天的巨型墓坑里,脚下是寸草不生的黄土平坡,头顶是四方墙壁。
白行樾低头,目光落在她脸上。
她在笑,茶色护目镜下的一双眼睛发亮。
也是一瞬间,万物变鲜活。
无声看了一会,见她还在蹲着,白行樾说:“还不起来么?”
周旋其实根本动不了,脚麻得完全没知觉,但她不想表现出来,淡定地说:“这个角度风景好。”
白行樾无端笑了声,没给这台阶:“是不想起,还是起不来?”
周旋短促地吸进一口气,正要说点什么,他的手朝她伸过来,横在她眼前。
白行樾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拉你一把。”
周旋刚想说不用,听见他淡淡道:“就算不是朋友,我们还是同事。我总不见得连这点同情心都没有。”
周旋看着他。他眼睛里,她的发丝在飘动。
她没去握他的手,只朝他笑了笑,右手扶着石头,踉跄站了起来。
浑身血液在逆流,腿像针扎一样难受。她杵在原地缓了几秒,忍下了。
白行樾也就随她去,说:“你先歇着,我去跟王队汇合。”
周旋耐着不适说:“好,我随后就到。”
-
烈日当头,风彻底停了。
埋在墓道口的炸药一瞬间被引燃,“轰隆”一声巨响,第一层石门被炸开一条裂缝,离远看像个黑窟窿。
周围浓烟滚滚,成百上千个碎石块崩裂开,滚到了地上。
周旋和其他人站在安全区域外,耳膜被震得嗡嗡作响。
林立静被呛得咳嗽了两声,拉着周旋往后退,大声说:“好家伙,我还是第一次见这阵仗,真刺激啊。”
沈蓓蓓拽住丁斯奇的衣角撒娇:“师兄,这哪哪都是土,也太脏了。”
丁斯奇帮沈蓓蓓把面罩往上拉了拉。
林立静实在看不惯,凑到周旋身旁,嘟囔:“这么矫情干什么考古啊,真是……”
周旋轻推了她一下。
工人们把石门完全凿开,露出长长一条甬道。起重机吊走了多余的巨石,墓道被清理出来,直通左右两个耳室。
王玄和执行领队各带一组,等午休过后再进去发掘。
中午,周旋没和林立静去食堂,直接去了办公室。
路上接到宁夷然打来的语音电话。他知道她大概几点休息,掐点打来的。
周旋原打算晚上得空再找他聊,想想还是接了。她问:“到家了吗?”
到底还是脱不开身,宁夷然今早的飞机赶回北京。
听筒里传来“已开锁”的机械声。宁夷然关上房门,说:“嗯,刚到。中午吃什么了?”
周旋说:“还不饿,晚点再吃。”
“记得按时吃饭,不然胃又该难受了。”宁夷然失笑,“我不在都没人监督你了。”
周旋沉默几秒,没接这话,说:“等等去公司吗?”
宁夷然说:“得去一趟。老陈临时到外地出差了,团队签了一批新人,我去看看。”
周旋问:“你们公司签人有什么标准吗?”
“怎么突然这么问?”宁夷然说,“你要介绍朋友过来?”
“我没什么朋友做这行的,你不一样。”
她以往从不会过问这些,察觉到哪里不对,宁夷然说:“旋旋,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周旋压根没想让这事一笔带过,既然他问了,她索性顺势往下说:“过街楼那家餐馆,你真是头一次去吗?”
宁夷然好一会才出声:“……不是。”
话说到这份上,彼此都懂了对方的意思,也都不再粉饰太平。
周旋反问:“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宁夷然似是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无奈:“旋旋,其实你没必要拐弯抹角。我跟你保证,绝对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所以,你觉得是我的问题。”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希望你别多想。”宁夷然带着歉意说,“惹你不高兴了,那一定是我的问题。”
周旋没作声。
宁夷然哄道:“我们别闹别扭了好不好?我和她没什么,只是搭同一班机来热城。你要是介意,大不了我和她少来往。”
周旋没什么笑意地笑了一声:“你真不知道我在意的点是什么吗?”
“旋旋……”
周旋不想在电话里和他吵,平静说:“先这样吧,我们都冷静冷静。”
宁夷然顿了顿,说:“好,那你记得吃饭,等空了我再打给你。”
周旋直接挂了电话。
手机屏由亮变暗,周旋呼出一口热气,没由来觉得有点疲惫。
在一起这么久,她和宁夷然吵架的次数屈指可数。
每次她稍微不高兴了,他总是想方设法哄她开心,而她一向情绪很淡,很少有像今天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
她知道宁夷然和梁杉没什么——他内里是有傲气在的,不屑与人为伍,搞这些俗套的低级手段。
让她真正无法忍受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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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着为她的旗号,对她自以为是地隐瞒。
周旋脑子乱得很,没法专心工作,她没去办公室,回宿舍强行睡了半小时。
下午,神清气爽地随王玄等人下到墓室里。
接下来都是他们的本职工作,白行樾本不用来,周旋见到他,倒是意外。
大概知道她在想什么,白行樾说:“闲着也是闲着,来看热闹。”
周旋提不起兴致,脸上挂着挑不出毛病的笑,不温不火地“嗯”了一声。
白行樾不动声色看了她一眼。
地底下温度偏低,潮湿昏暗,有股刺鼻的土腥味,活像个冰窖。
一组人带着专业的探测工具进了主墓旁边的耳室。王玄走在最前面开路,丁斯奇和沈蓓蓓和另外几人夹在中间,后方跟着周旋和林立静。白行樾走在最后,不慌不忙。
每个人手里拿着一个手电筒,几道光线折射出冷白色的光。
走出不到十米,沈蓓蓓被墙壁上的石纹吸引,停下来看,一时没注意到脚底,不小心踩到了什么,“嘎嘣”一声脆响。
沈蓓蓓低头一看,像是人的骨头,忍不住尖叫出声,牙齿直打颤:“尸……尸体!我是不是踩到了!”
丁斯奇忙上前查看,虚惊一场,安慰说:“没事,一个碎石子而已。”
沈蓓蓓抚着胸口,娇滴滴地说:“还好还好,刚刚真是吓死我了……”
后面的林立静实在受不了她这副样子,低声说:“大惊小怪。”
沈蓓蓓回头看:“你说什么?”
林立静懒得再掩饰,稍微拔高了音量:“我说你能不能不要一惊一乍的?还有,不知道进了墓室要谨小慎微吗?你一个不小心,把殉人的头骨踩烂了,过后是要花时间花精力修复的。”
沈蓓蓓涨红一张脸:“我又不是故意的!你怎么还上纲上线——”
“好了,都他妈给我闭嘴!”沈蓓蓓话没说完,被王玄打断,“再叽歪一句全给我滚到上面去。这是在工作,不是过家家,都给我注意点脚下。”
沈蓓蓓适时噤声,偷偷瞪了林立静一眼。
林立静毫不示弱,挑衅地回了个得逞的笑。
周旋转头看林立静,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和她拌什么嘴。”
林立静其实有点后悔,强撑着说:“一时没忍住……算了,管她有没有后台呢,等实习结束谁还认识谁。”
耳室里有一组完整的陶器,破烂不堪,沾满了泥土和污垢,是时隔千年留下的痕迹。
周旋给陶器做了简单清理,小心放进提前备好的箱套里,等同组的人把东西搬运上去。
白行樾在一旁旁观,偶尔出手帮个忙。
知道他有洁癖,周旋原本没想劳烦他,偏周围人都在忙,人手有些不够。
白行樾接过她递来的细刷,一点点剔除瓷器表面的土层。
周旋看着他行云流水的一套操作。他手指修长灵活,完全没蹭到土,手背上的青筋和骨骼若隐若现。
白行樾抽空看她,问:“想什么?”
周旋实话实说:“感觉你比我还专业,不像是隔行如隔山。”
白行樾勾勾嘴角:“宁夷然不是说过,我算你半个直系师兄。”
听他提起宁夷然,周旋垂了垂眼。
白行樾说:“吵架了?”
周旋苍白地说:“很明显?”
“你状态不怎么好。”
“有吗?”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够好,起码身边人基本瞧不出来。
过了几秒,周旋补充一句:“我觉得自己状态还可以。”
白行樾没接这话,平声说:“帮个忙。”
“嗯?”
“帮我挽下袖子。”
他手里拿着刷子和刮板,不方便。周旋顿了一下,摘掉手上的白手套,朝他倾身过去,手碰到他的风衣袖口,光滑质地摩挲着指肚,触感冰凉。
她帮他解开袖扣,往上卷了两层,露出一小截腕骨,净白嶙峋。
“好了。”周旋退回自己的位置。
过了半个多小时,眼前的活告一段落,周旋把工具装箱,等其他人忙完一起出去。
忙了一下午,这会才觉得饿,胃里空得难受。
一块黑巧恰巧出现在眼前。
白行樾递给她,喂猫一样,缓缓道:“刚刚的谢礼。不够还有。”
12.第 12 章
傍晚,一行人陆陆续续走出去。
林立静累得不行,抻了个懒腰,边走边说:“真想回去躺床上就睡,可惜今晚还得值班。”
今天出土的一小部分文物被移到库房暂时储藏,需要仔细清点一遍,林立静被安排值夜。
周旋笑说:“没关系,我可以把你那份给睡回来。”
林立静哀叹:“果然,我还是那个命最苦的人。”
身后的沈蓓蓓快步走过来,经过林立静旁边,擦身而过,“不小心”撞到她的肩膀。
林立静被撞得踉跄了一下。
沈蓓蓓惊讶地说:“呀!撞到你了,不好意思呀。”
林立静懒得搭理她,低骂一句:“幼稚……多大人了,还玩这种把戏。”
丁斯奇紧随其后跟过来,朝林立静抱歉一笑:“没事吧?”
林立静摆摆手:“没事。”
丁斯奇笑说:“等忙完这阵子,我请你们吃烧烤,权当赔罪了。”
林立静说:“丁师兄,我冒昧问一句啊——你为什么心甘情愿给她擦屁股,是有什么把柄捏她手上么?”
丁斯奇推推眼镜,腼腆地笑了笑,一时不知该怎么答,想了想说:“……习惯了。”
周旋把两块黑巧的包装袋丢进塑料桶,和林立静回宿舍煮米粉吃。
电煮锅功率低,高原上水不好烧开,快四十分钟才煮熟,辣酱包和芹菜往锅里一撒,香气四溢。
周旋拧开一桶矿泉水,涮了遍碗筷,剩下的水没倒掉,留着停水的时候洗漱用。
热城干燥,水资源稀缺,她以前没觉得水有多宝贵,来这以后才改变了想法。
吃完没多久,林立静突然肚子疼,来回跑了几趟厕所。
周旋找出一盒药,给她倒了杯水,问:“还好吗?”
林立静瘫在床上,虚弱地说:“还好……能撑得住。我发现人要倒霉,真是喝口凉水都塞牙——不会是沈蓓蓓在咒我吧?”
见她还有心思贫,周旋稍微放心了点,帮忙盖好被子,穿上外套,替她去值班。
经过白行樾的宿舍,里面漆黑一片,几米开外的胡杨树底下有道人影。
白行樾站在背光的位置打电话。他掸了下烟灰,对那头的人淡淡道:“我是回国了,但没必要和你见这一面。”
对方似乎回了句什么。
他说:“既然都要结婚了,就往前看,别再想挺多年以前的事。”
说完,像感知到什么,白行樾侧过身,抬了抬眼,精准捕捉到周旋的目光。
这下周旋没法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挂了电话,白行樾问:“这么晚了,去哪儿?”
周旋若无其事地说:“库房。”
白行樾朝她走来,闲散道:“一起。”
“你也去吗?”
“他们清理出几块瓦片,上面刻了主墓的密道入口,我正好要去看看。”
库房离宿舍不远,没几分钟就到了。
周旋刷卡进门,桌上放了张A4纸,她登完记,把笔递给白行樾。
白行樾没接:“你帮我签吧。”
周旋弯下腰,胳膊肘拄在桌面,填完了日期,连贯地写下他的名字。
字迹娟秀,笔锋轻盈,标准的楷体。
白行樾的视线转移到她脖颈那一小块素白的皮肤,再到腰身,拿眼神丈量,盈盈一握。
他微微咬了下牙齿,无端想起前不久在试衣间,他帮她系腰带的时候。
周旋写完,站直了身体,撞上他深不见底的目光,平静而坦荡。
白行樾问:“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周旋算了下时间:“一个小时差不多能清点完——这点时间够你用吗?”来都来了,不一起回去未免显得太刻意。
“足够了。”
屋子里湿度正好,有些文物还在药水里泡着,需要避光。周旋没开顶灯,拎一台手提台灯,对着清单核对大大小小的物件。
一时无人讲话,各忙各的,互不打扰。
忙完手头的事,周旋扭头,朝白行樾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倚在桌沿,一只腿稍稍弯曲,臂弯处架着一个笔记本,拿笔在上面涂涂画画。
她走过去,把台灯往上提了提,帮忙照亮。
周旋看得认真,问:“这是密道的内部构造吗?”
白行樾说:“八九不离十。”
等反应过来,周旋发现和他离得过于近了,肩膀几乎贴着他的胳膊。
她不着痕迹往旁挪了半步,光源由下往上,扩散到他脸上。
离得近才发现,这人睫毛长得离谱。
白行樾头也没抬,极淡地勾了下唇角:“看我做什么?”
周旋不答反问:“那你在笑什么?”
“你觉得我笑什么?”
周旋没和他绕来绕去,说:“我刚在想,如果你从事我们这行,应该会有不小的成就。”
白行樾说:“或许吧。”
“之前听宁夷然说你本科学的历史,我还惊讶了一下。”
提到宁夷然,白行樾忽说:“我压根儿没打算替他瞒什么。”
白天那段对话结束得匆忙,到此刻才被衔接上。
周旋说:“我也确实没生你的气。”
她还不至于分不清主次,去较没必要的真,只不过该撇清的还是要撇清。
停顿了一下,周旋补充:“如果不是因为宁夷然,你也不会处处帮我。说到底,是我该谢谢你。”
白行樾慢条斯理地合上笔记本,抬眼瞧她,说:“如果我说,不全是因为他呢。”
周旋默了默,没问原因,而是笑笑:“你不像是会同情心泛滥的人。”
白行樾低笑一声,也不解释:“对我很好奇?”
话题像橄榄枝,被悄无声息抛到了她这。
得承认他段位高得不是一星半点,但周旋今晚不太有见招拆招的兴致。她瞥向墙上的挂钟,问他回不回去。
白行樾说:“差不多了。走吧。”
周旋穿过走廊,去开门,攥住门把手拧了几下,没拧开。
白行樾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怎么了?”
周旋又试图拧了一下,结果还是徒劳,说:“门突然打不开了。”
白行樾握住她刚刚握过的位置试了试,检查一遍门上的装置,下结论:“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周旋一愣,点亮手机,想找人求助,发现完全没信号。
这屋子不大,被划成两个隔断,几乎是密闭的状态,只有边上的值班室有一扇小窗,挨着棚顶的吊扇。
周旋快速过一遍脑子,没想到其他办法,冷静道:“只能等明早他们谁过来,我们才能出去。”
白行樾问:“知道是谁做的吗?”
周旋大致能猜到,说:“估计是替人背了锅,等出去再解决。”
周旋转了一圈,找到两个坐垫,拉上储藏室的门,和白行樾来到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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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气温骤降,不到五平米的小屋,呵气成冰。靠窗的地方搭了个铁炉,炉筒用水泥固定住,直通屋顶。
“你先坐会儿。”白行樾安顿好她,撕下几张纸,引燃炉子,又往里填几块木头。
火势蔓延,喷出的热气烤在皮肤上,总算回了点暖。
周旋把手往炉子那儿凑,冷热交替,她细微地抖了一下。
白行樾脱掉外套,罩在她肩膀上:“披着点儿,别感冒了。”
周旋整个人笼罩在他的气息下,不经意地吸了吸鼻子,语调带着点鼻音:“你不冷吗?”
白行樾扯过矮凳,坐到她旁边,说:“不冷。”
周旋多少有点惭愧:“今天的事连累你了。”
白行樾笑了声:“你不也是被连累的那个?”
“你可以置身事外,我不一样。”
“情况倒不算太糟。”
“嗯?”
“和你关在一起,也还行。”白行樾放缓了语速,又说,“起码还有人陪着聊聊天。”
周旋攥着他的外套,看着火焰上方透明扭曲的景象,问道:“你和所有人都是这种聊法吗?”正经或不正经,界限并不分明,叫人拿捏不定。
白行樾加深笑意:“怎么?”
周旋摇摇头:“没怎么。”
安静了一瞬。
周旋随便扯出一个话题:“你一毕业就回国了吗?”
白行樾“嗯”了声,说:“两年前还打算在那边定居,计划赶不上变化,就回来了。”
周旋没想往深了聊:“国内就业的大环境也不错。”
“对我来说哪儿都一样。没区别。”白行樾说,“我回来,不是为事业,是为人。”
想起晚上听到的那通电话内容,周旋轻笑了一下。
白行樾投来一眼。
周旋说:“和你有过渊源的女人一定很多。”
白行樾不咸不淡笑了声:“这么看我?”
“你给人的感觉就很会。”
白行樾突然想起四五年前,临出国前一周,有人和他讲过一模一样的话。上次是醉话,这次是再清醒不过的盖棺定论。
两张脸渐渐重叠,一张稚嫩,一张冷艳。
白行樾说:“我会不会,主要还是因人而异。”
周旋显然不信。她刚还撞见他和有夫之妇叙旧情。
白行樾似笑非笑:“在心里骂我呢?”
周旋:“怎么会?”
室温一点点升高,白行樾起身,拿木棍往炉子里搅了搅,让受热更均匀些。
周旋托腮看。火光下,两人离得似近非近,感受到同一片热气。
白行樾忽问:“心情好点了么?”
周旋微顿一下,觉得没必要隐瞒:“还好。”
在白行樾面前,她无法伪装,引以为傲的演技派不上用场。
他一眼能看出她皮囊下的世故和情绪好坏。
坐得有点久了,周旋想起来活动活动,手撑住凳面,一个寸劲没能起得来。
白行樾垂眼,明目张胆看热闹:“怎么,腿又麻了?”
周旋实在不想承认。
她刚想说没有,手腕被一把箍住。
这次白行樾没询问她的意见,直接把人拉起来,举止隐隐透着强势。
出于惯性,周旋身体向前倾,只得牢牢扶住他的手臂。
她摸到他紧实的肌肉,肩上的外套滑到地上,扑起一层灰尘。
13.第 13 章
周旋想退后,却微微躬着身体,一动不动。
白行樾盯她柔软的发顶,笑问:“动不了了?”
周旋咬了咬牙,轻声说:“……你刚刚要是不拽我,也不至于这么难受。”
白行樾意有所指:“长痛不如短痛,早晚都要经历这么一遭。”
在原地缓了会,周旋捡起地上的衣服,对他说:“有点脏了。等明天回去,我洗完晾干了再还你。”
白行樾说:“不用。还能穿。”
凌晨,时间过得缓慢,世界安静得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困意涌上来,两人都无话了。周旋没继续烤火,坐得离炉子远了些,胳膊肘支在膝盖上,让自己保持清醒。
这姿势实在没法睡,她也不大想睡。
又过了大概半小时,白行樾瞥向角落那张折叠床,出声:“我看着火,你去睡会儿。天不亮我叫你。”
他三言两语堵住了她的全部顾虑。周旋也没扭捏,说:“你待会要是困的话,就叫醒我,换我来守夜。”
白行樾说:“你睡你的。”
周旋摊开支架,掸了掸床面的灰尘,拖着疲惫的身体躺上去。
她168的身高,容纳不下,蜷腿侧躺才舒服些。
周旋翻了个身,背对墙壁,睡意酝酿到一半,缓缓睁开眼。
她看着白行樾在的方向。
黑暗环境里,他单单坐在那,面前的火光一跳一跳地漾开,给人一种岿然的安定感。
-
周旋这一夜睡得并不舒服,腰酸背痛,不需要白行樾叫,早早醒了。
外面起晨雾,空气凉丝丝的。
炉子里的火已经被熄灭,烧成一摊焦碳。凳腿儿旁边扔着两根被折断的烟——她猜他可能烟瘾犯了,碍于她在睡觉,就没点燃。
白行樾挺直腰板坐着,听到动静,睁眼:“醒了?”
周旋嗡着嗓子“嗯”一声,揉捏发酸的脖子,嗓音有点嘶哑:“几点了?”
白行樾说:“五点多,还早。”
耐着性子等到七点,总算有人从窗口经过,帮忙将门打开了。
时间还早,周旋和白行樾告别,先回宿舍洗漱。
林立静这会还在睡着,周旋走到她床边,帮她掖了下被角,又坐回自己床上,扯过线给手机充电。
手机自动开机,几十条微信消息弹出来,抛开宁夷然发的五六条,其余都是弟弟周纳发来的,一排的未接通话。
她和周纳平时极少聊天,顶多互相报个平安。
周旋预感到不对,快步出了宿舍,到外面给他回电。
电话很快被接通,周纳沉闷地喊了声“姐”,嗓音带着变声后的颗粒感。
从小到大,周纳只有犯错时才会这么喊。周旋皱了皱眉,问:“出什么事了?”
周纳默不作声。
周旋直呼其名:“周纳,有事说事,别让我担心。”
周纳吐出一口气,讷讷说:“妈突然病了,昨晚昏迷进了医院,大夫说得尽快动手术。”
周旋耳鸣了几秒,强行镇定下来,问:“妈现在怎么样了?”
“刚醒,她叫我不要跟你说。”周纳说,“昨晚我一个人在家,太慌了……没办法才给你打的电话。”
周旋安抚他两句,询问完状况,挂了电话,点开app买机票。
她换了身衣服,去找王玄请假,拿到出入证明,又回来收拾行李。
床头的闹钟正好响了,林立静迷迷糊糊坐起来:“周旋,你一晚上没回来啊?”
周旋把证件塞进包里,说:“嗯,一直在库房——回头再说这事。”
林立静疑惑:“你这是要去哪?”
“苏州。”周旋说,“家里有急事,回去看看。“
林立静怔住了,问:“那什么时候回来?”
周旋说:“四五天吧。”王玄只给了她不到一周的假。
林立静掀开被子下床,边穿鞋边说:“等我几分钟,我穿件衣服送你出去——很快的。”
周旋没拒绝:“好。”
荒漠打不到车,林立静陪周旋直奔食堂,问柏叔借拉货的面包车开。
刚取到车钥匙,迎面遇上来吃早饭的沈蓓蓓和丁斯奇。
沈蓓蓓斜眼看林立静,阴阳怪气道:“哟,看上去精神不错啊。”
林立静不知道她抽什么风,没搭理,扭头问周旋:“你值了一晚上班,估计都没睡好,确定要自己开车么?要不找谁送你一趟?”
沈蓓蓓打断她们对话:“等等——昨晚谁去值的班?”
周旋一记冷淡的眼神投过去,没什么起伏地说:“谁去的重要么?”
平静的语气,沈蓓蓓却吓了一跳,明显被震慑到,不自觉地噤了声。
周旋腾不出空处理这档子事,先搁置了,对林立静说:“没事,我能开。队里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忙,一时也走不开。”
林立静目送周旋坐进驾驶座,嘱咐道:“路上千万当心啊。”
周旋抵达机场,临时雇了个代驾把车还回去。
飞机还有一个多小时起飞,过了安检,她得空给宁夷然拨去一通电话,忙音过后,直接转进语音信箱。
周旋没再打第二遍。
她差点忘了,在这之前他们还在冷战。
在外生活多年,她独立惯了,有些事更倾向于一个人解决。
宁夷然曾和她推心置腹地聊过,不希望她总是自己扛,可以把他当成不计后果去信赖的对象。
她也试着这么做了。
周旋坐在落地窗旁,靠看人看景打发时间。
航站楼的几道圆形拱门人来人往,各自行色匆匆,风餐露宿;天是靛青色,地平线分明,有下雨的迹象。
她在嘈杂环境中,一眼定格出入观光电梯的男人。
上午太阳大,白行樾逆着光线,身上镀一层浮晕,随人群走近,虚化了背景。
余光里,她看见有只黑翅鸢在天上盘旋。
-
经济舱人满为患,白行樾嫌吵,顺便给她也升了舱。
起飞没多久,他帮她要了条毛毯,说:“困就再睡会儿。”
周旋把毛毯盖在腿上,摇头:“现在睡不着了。”她问他,“王队知道你暂时离队了吗?”
白行樾说:“刚路上说了。”
周旋笑笑:“也只有你敢这么先斩后奏。”
白行樾不置可否地笑了声。
周旋闲聊的欲望不大,泛起沉默,她偏过身,额头抵着窗户,对着云层走神。
人处在万里高空,建筑和山川远成一个光点。
很长一段时间,周旋都是这种游离排外的状态。
白行樾兀自眯了会,再睁开眼,他介入她的思绪,问她在想什么。
周旋反应了几秒,说:“好像没什么可想的,随便发呆。”
白行樾问:“担心医院那边?”
“也还好。担心解决不了问题,只有亲眼见了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周旋想了想,还是说,“我只是觉得工作上有点可惜。”
“可惜什么?”
“刚发掘第二天,我就请假了。”
讲话时,周旋往上拉毛毯,手指不小心刮到他手背。
感受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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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冷的体温,白行樾抬起手臂,拨弄她头顶的出风口,把空调调低了点。
白行樾温和道:“石室墓规模大,发掘有一定难度,做完这项目起码得一年以上。你只在热城待几个月,实习期一过就走了,也不是从头跟到尾。”
周旋说:“所以我知道时间有限。”
白行樾看她:“喜欢这份工作?”
周旋没否认:“嗯。喜欢。”
白行樾不再说什么。
三个半小时,飞机落地成都机场,要等六小时换乘到无锡。
中途他们吃了顿饭,路过免税店,她自然而然想到宁夷然——以往出去旅游,他总在登机前陪她逛街。他待她一向慷慨。
有那么一瞬间,周旋的确动过给他打第二遍电话的念头。
无锡这边突发降雨,最后一趟航班晚点了一个多小时,深夜才降落。
下了飞机,周旋感觉浑身骨头都是软的,头重脚轻。
有人早早候在地下停车场,见到白行樾,将车钥匙给了他,之后便走了。
后座放了一大袋东西,雨伞、晕车药、充电宝、装了热牛奶的保温杯……应有尽有。
周旋问:“刚刚那人是你朋友吗?”
白行樾把保温杯递给她:“不是。花钱找的跑腿。”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直接打车就好了。”
白行樾看一眼导航,启动引擎:“还有一个小时到苏州,路上能舒服点。”
他太周到,为人处世滴水不漏,若即若离。
周旋很想问他上午为什么来机场找她,权衡一二,到底没问出口。
她不知道这话题要怎么收场,也不想自作多情。
车子开出机场,雨越下越大,雨点疯狂砸在玻璃窗上,听着像催眠曲。
周旋喝完半杯牛奶,不知不觉睡着了。
过去没多久,被震动声吵醒。
以为是宁夷然的来电,周旋摸出手机看,眼神有了细微变化,由浑浊变清静。
林立静的声音在车厢里被放大:“周旋对不住,如果不是有急事,我真不想打扰你。测绘组那边让我找你核对一下……”
听她说完,周旋说:“我待会填完表,把文档发你。”
林立静:“好好好。”
睡了会,周旋精神好不少。
外头雨已经停了,柏油路浮一层水光,被路灯一照,像透明的橘色薄膜。
进了市里,路过旧城区的老街坊,周旋说:“前面那条巷口右拐,有条小路,在那先停一下。”
白行樾没问她要做什么,缓缓踩了刹车。
周旋从包里抽出两张一百块,开门下车。
白行樾降下车窗,从烟盒里抖出根烟,看着她小跑进了路边一家还在营业的老字号糕点铺。
周旋刚进去,搁在副驾驶座上的手机突然亮了。
白行樾扫一眼。一长串号码,没有来电备注。
他知道那是宁夷然。
周旋刚刚失望的眼神他不是没看在眼里,白行樾吸了口烟,拿过手机,指尖往右滑,鬼使神差地接通了。
宁夷然道出一句开场白:“旋旋,我中午应酬喝多了,刚睡醒……你还没睡呢?”
白行樾平声说:“是我。”
“老白?”宁夷然有几秒没出声,“现在快一点了。”
“我知道。”
宁夷然明知故问:“你们在一起呢。”
“对。单独。”
白行樾手搭方向盘,朝窗缝吐出一口烟圈。
他看向店里的周旋,无声笑了笑,补充一句:“她现在不太方便。”
14-20
第14章 第14章无关风月,只是怪癖
周旋拎着两大袋糕点回到车里,白行樾刚抽完烟。
空气来回流动,烟味还没完全消散,混着一股雨后特有的泥土味,并不难闻。
白行樾扫一眼袋子里的东西,淡淡道:“买这么多?”
“我初高中那会常去他们家写作业,正好路过,就去看看。”周旋指向隔条街的露天摊位,回忆道,“我爸妈以前在那边出摊。”
“后来呢。”
“后来债还得差不多了,攒钱租了间店铺,就搬走了。”
周旋十岁那年,舅舅酒驾肇事,又欠一笔赌债,两个不见底的窟窿都是周旋爸妈帮忙填的,几乎赔得倾家荡产。
她有将近七八年的时光都在这片区域度过,印象深刻。
周旋把东西放后座,低头摆弄手机。
白行樾适时说:“刚你手机又响了,挺急的,我帮忙接了。”
周旋说:“立静又打电话了吗?”
“是宁夷然。”
周旋不着痕迹一顿,问:“他和你说什么了?”
白行樾平静说:“托我在这头照顾好你。”
“没说别的?”
“你希望他说什么?”
周旋自嘲:“我好像没对他抱什么希望。”
白行樾没为宁夷然辩解一句,终止了话题:“等会儿去哪家医院?”
周旋答:“附属一院。”
白行樾看导航:“哪个院区?”
“新院区。”
到了医院门口,白行樾先去停车,周旋问过前台,直奔楼上甲乳外科,在电梯里把病房号发给白行樾。
到了后半夜,整条走廊沉寂得可怕,吸顶的白灯刺眼,周围到处都是刺鼻的消毒水味。
周旋从来不喜欢这种地方,目不斜视地越走越快,鞋跟砸在地砖上,乱了节奏。
她轻推开病房的门。
里面四张床位,有三张都空着,母亲林秀榕躺在靠窗那侧的床上,脸色苍白,胸口一起一伏,呼吸均匀。
周纳趴在床沿睡觉,听到动静抬头,看到是周旋,立马清醒不少。
周旋走过去,小声说 :“吵醒你了吗?”
周纳抻了下腰,起身接过周旋手里的东西:“没有,我没睡熟——你说你要回来,我和妈一直在等,她熬不住,打完针先睡了。”
周旋拿起病历单,仔细翻过一遍,问:“妈今天状态怎么样?”
周纳放低了音量:“还不错,等指标再正常点,就能做手术了。”
周旋稍微放下心。
周纳随周旋走出病房,在光亮的地方说话。
周旋上下打量他,仰头说:“长高了不少。”
周纳轻哼一声:“那是……你也不看看咱们都多久没见了,我这年纪一会一个样。”
周旋问:“这学期成绩怎么样?”
周纳回答:“马马虎虎。”
“微信又不是摆设,怎么不常找我聊聊天?”
“哪个上高三的天天玩手机……”
周旋戳穿他:“是不想,还是怕打扰到我?”
周纳胡乱揉了下硬实的短发,有些不太好意思,正想敷衍了事,看到有人出了电梯,朝这边走来。
对方旁若无人,眼里似乎只有周旋。
周旋看向他,很随意地问车停哪了,男人很随意地答一句。一来一回,不具象的磁场,外人却没法插嘴。
周纳凑到周旋身旁,打听:“你换男朋友了?”
周纳没见过宁夷然,但不是没看过他们俩的合照。
走廊空旷,一点动静被无限放大。周旋眼皮跳了跳,淡然地给他们互相做介绍。提到白行樾,她说他是朋友。
没有宁夷然作前缀,他单纯只是她的朋友。
白行樾细微地挑了下眉梢。
明天不是周末,周纳还要上课,周旋在医院附近的酒店订了间房,叫他去休息。
她原本想给白行樾也订一间,白行樾说飞机上补的那点睡眠够用了,叫她多顾点自己。
白行樾没陪她进病房,在楼道里抽烟。
周遭静谧,周旋轻手轻脚坐到林秀榕面前,握住她的一只手,摸到了薄薄一层茧,硌人的粗粝感。
体温传递,周旋心软得一塌糊涂。
天蒙蒙亮,周旋顶着一副黑眼圈去洗漱,回来时,林秀榕已经醒了。周纳过来吃早餐,白行樾也在,帮忙请了个护工。
周纳嘴里嚼油条,口齿不清:“我叫樾哥进来的,妈说想看看他。”
周旋暗骂他是个自来熟加大嘴巴,面上不动声色,跟林秀榕简单解释一句。
林秀榕气色不错,笑眯眯地招待白行樾就坐。
吃过早餐,周纳拎起背包,说:“周旋,我先上学去了,这交给你了。”
林秀榕佯嗔:“说多少遍了,好好跟你姐说话!”
周纳抗议:“您偏心眼,就知道凶我,怎么从来不凶我姐?”
“你要是有你姐一半出息,我也偏心你。”
周纳摆摆手,落荒而逃。
等护士查完房,周旋扶着林秀榕到楼下做检查。
排队的空隙,林秀榕叹息一声:“我得的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身体里长了个纤维瘤,切掉就好了……你老远跑回来,多折腾呀。”
周旋笑着安慰:“一年也就回这么一两次,当休假了。”
林秀榕沉默片刻,愧疚道:“旋旋,这几年辛苦你了。”
当年茶馆生意如火如荼,日子还算富裕,比下绰绰有余。周旋从小被富养,跟着父母由奢入俭,高考后早早去了北京,一个人闯荡,没再依附过家里。
林秀榕看在眼里,怎么可能不心疼。
想起什么,林秀榕问:“小宁呢?怎么没说跟你一起回来?”
周旋淡淡道:“他在北京有事要忙。”
林秀榕一针见血:“妈没那么保守,要是男人实在靠不住,支持你舍弃旧的,直接换个新的。”
周旋哭笑不得:“……哪跟哪,您还是悠着点吧。”-
检查结果出来,周旋去见了林秀榕的主治医生,聊完手术方案,和白行樾出了医院,回家给母亲拿换洗衣物。
姑苏城气候适宜,平江路一步一景,粉墙黛瓦,典型的苏派园林风。
茶食店在弄堂里,一栋上年代的二层小楼,一楼店铺,二楼住人。花雕木门上贴了张“暂停营业”的白纸,有人等不及,留言问什么时候营业。
这两年生意变好,林秀榕才过得舒坦些。
周旋把钥匙插进铜锁里,使力拧了两下。
门开了,一股花果香扑进鼻腔,她让出过道位置,示意白行樾先进。
店面不大,堪堪放下五张檀木桌,前院的阳光房种了盆栽,墙上钉几排木架,放装茶叶和干花的玻璃罐。
白行樾直观评价:“挺有生气。”
周旋说:“我妈平时没别的爱好,爱摆弄这些花花草草和瓶瓶罐罐。”
周旋这些年不常回来,林秀榕单独给她留了房间,定期清扫,平时不让任何人踏足。
怕他闲着无聊,周旋领白行樾到二楼,推开自己卧室的门:“你先进去待会,随便参观——我去隔壁收拾东西,很快。”
收拾完,周旋去了趟后厨,端一盘糕点和两碗薄荷水绿豆汤跟白行樾汇合。
白行樾正站在床头柜旁,打量合照里的她。照片里一家四口,背景是旧相馆的红幕布,周旋穿红棉袄,素面朝天,脸上挂松弛的笑。
他问她什么时候拍的。
周旋陷入回忆,轻声说:“高三那年冬天,快过年的时候。”
白行樾说:“你们姐弟俩长得不太像。”
“我像我爸多一点。”
之前没听她提过父亲,这次来也没见到,白行樾隐约预感到什么,没继续这个话题。
两人有好一会都没说话。
周旋递给他一块糯米糕:“尝尝我妈的手艺。”
白行樾说:“的确比得过红光山寺那家。”他还记得供长明灯那次,她说过的话。
周旋也吃一块,手上黏了层油,她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去拿纸抽,不小心带出一张拍立得相片,是她和高中一个男同学的毕业合照。
周旋顾不上擦手,捡起相纸塞回去。
白行樾扫了眼,调侃:“谈过?”
周旋斟酌措辞:“也不算,只是有过苗头。”
白行樾意味不明笑了声。
周旋说:“我以前挺内向的,没那个胆子早恋。”
白行樾说:“跟我解释什么?”
“这不是解释。”
白行樾低哄:“嗯,是就事论事。”
越描越黑。周旋不说话了,坐在单人沙发上一啜一啜地喝绿豆汤。
白行樾低头看她:“好喝么?”
周旋想也没想:“店里一年四季的招牌,大家都觉得好喝。”
“我尝尝。”
周旋指向茶几上的托盘,想说那碗就是给他准备的。
没容她开口,白行樾忽然俯下身,左手撑在她身后的沙发靠背,另一只手夺过她手里的勺子,慢条斯理地盛出一勺。
他的喉结肉眼可见地滚了滚,吞咽不算明显,却莫名带了点色。情的意味。
白行樾尝到凉丝丝的甜味,混着她口红膏体的胭脂味,低声说:“还不错,难怪是招牌。”
周旋抿唇不语。
这一次终于能够确定,一直以来他都是故意。
白行樾眉眼低垂,笑问:“怎么这么看我?”
周旋没直接挑明,无端问一句:“来苏州的路上,你在想什么?”
白行樾说:“在想,金鸡湖有什么好玩儿的项目。”
“假公济私,顺便来旅游吗?”
“不然呢。”
“所以,这就是那另一部分原因。”
无缘无故的一句话,白行樾却听懂了。
这是她对那晚他说“帮你不全是因为宁夷然”的追问。
白行樾直起腰板,和她拉开一定距离,平和道:“比起站宁夷然,我确实更愿意站在你这边。至于原因,周旋,理由可以有很多条,哪条让现在的你觉得舒适,不如就直接认定哪条。”
有些话虚实难辨,他刚刚就给她提供了一个足以让她心安理得的理由之一。
周旋说:“可能人心里多少都有点癖好,来满足自己的恶趣味。”
无关风月,只是怪癖。
白行樾似乎很满意她的举一反三,浅淡地弯唇:“也是一个不错的理由。”
周旋
突然不想深究。
抛开感情方面,她知道自己不是完全没有私心,而白行樾也未尝看不出来-
回医院的路上,前半程一直在沉默。
这辆车连的是她的蓝牙,按歌单随机播放音乐。凑巧放到那首《EYE(S)》,听到前奏,周旋有一瞬恍惚,没来得及细想,白行樾已经切了歌。
周旋扭头看了白行樾一眼。
他表情淡得叫人无法捕捉,阳光一晃,侧脸匿进阴影里,忽远忽近。
周旋还是忍不住问一句:“刚刚那首歌,你听过吗?”
“没,听前奏就不喜欢。”白行樾抽空瞥她,像在笑,“怎么了?”
“……随便问问。”
正好路过学校,两人顺带将刚放学的周纳接上了。
最后一节课上自习,周纳和朋友逃去体育场打篮球,出一身汗,校服衣料发潮,发梢湿漉漉地贴着头皮。
周旋无声吸进一口气,从袋子里找出毛巾给他:“擦擦。”
周纳随意擦了几下,凑到前面的座椅中间,视线在他们身上来回扫荡:“你们俩下午一直在店里吗?”
周旋说:“我们出来得晚,没在店里待多久。”
周纳“哦”一声,兴致怏怏地往后靠。
到了医院,周旋去窗口给林秀榕补办住院手续,叫白行樾带周纳先上楼。
周纳看向周旋走远的背影,又看身旁的白行樾,点名扼要:“我知道你揣着什么心思。”
白行樾睨他。
周纳又说:“你看上我姐了,是不是?”
白行樾没否认,饶有兴致道:“怎么看出来的?”
周纳说:“关系得多好的朋友才会不辞辛苦,陪着她跨越几千里,跑东跑西。而且,你看她的眼神不对,那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小小年纪懂得不少。”
周纳一副“别套近乎”的表情,说:“丑话说在前头,我反对你接近她。她有男朋友了。”
电梯“叮”一声自动开合。
白行樾不再和他聊这事,等进了电梯,忽问:“喜欢篮球?”
周纳抿紧了嘴唇。
白行樾平声说:“我那儿刚好有几双NikeMag的球鞋,回头给我个地址,我寄给你。”
周纳眼睛亮了一下:“哪年发售的?”
“16年,全球限量89双。”
周纳做了会思想斗争,最后说:“算了,我不要。”
白行樾说:“我不是为了贿赂你。”
“那是?”
“好好学习,别再逃课了。以后别让你姐操心。”
周纳沉默了几秒,嘟囔:“她自己都还没说什么……”
白行樾说:“有些事不说,不代表没看在眼里。她比你想得还要担心你。”
电梯停在甲乳外科所在楼层,周纳没再吭声,大步流星地跨过门槛。
周旋回到病房,看见周纳翘腿坐在那写作业,明显有点意外。
写到一半,周纳拖着椅子,挪到白行樾面前,不太自在地说:“那个,我有道题不会。”
白行樾抬抬眼:“哪道?”
周纳质疑:“高三数学题,你在行吗?”
白行樾面色偏淡:“我和你姐上过同一所大学,你觉得呢。”
周纳惊讶:“原来你也是学霸啊,樾哥。”
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能聊到一起,周旋更意外了,问周纳:“怎么不直接来问我?”
周纳答得理所当然:“男人和男人之间更有默契一点。”
周旋说:“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宁夷然早前主动加过周纳微信,千方百计讨好,周纳不为所动,十次有八次都不回消息,爱搭不理。
她问过周纳原因,周纳当时说:同性相斥,和他没共同话题。
变得倒快。
病房不能多留人,周纳待到晚上,直接回酒店了。
林秀榕明早做手术,需要禁食禁水,周旋胃口不好,也没吃东西,陪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林秀榕精神欠佳,早早睡了。
突然静下来,负面情绪翻涌,周旋莫名坐立难安。
白行樾喊她名字,说:“下去走走?”
一时无所事事,周旋点点头:“好。”
夜深露重,一楼大厅人满为患,这种地方时刻都在经历生离死别。
周旋看着一群人迎来送往,一颗心脏悬在嗓子眼里,无端有点喘不过气。
白行樾放缓脚步,迁就她的慢动作,说:“是个小手术,失败的概率几乎为零。”
周旋语调很轻:“我知道。”
“但就是控制不住去想?”
“是。”周旋睫毛颤了颤,低头看地面,“我爸他去世挺多年了,突发心梗,走得急。我当时在北京,没见到他最后一面。”
“所以这次才这么急着赶回来。”
“嗯,同样的经历,不能再有第二次。”周旋说,“我也不想身边人再出什么事。”
正说着话,医护人员推着医疗床从紧急通道进来,躺在床上的中年男人浑身是血,脸色铁青,完全没了知觉。
“都让一让!”打头的医生嚷出声,对前面的路人大喊。
白行樾攥住她的胳膊,往自己这边拉。
医疗床匆匆经过,携一股沾了血腥味的冷风。周旋额头撞到他胸口,回弹了一下。
两人停在原地,没再往前走。
白行樾看着她的发顶,想安慰一句,察觉到有道目光黏在他们身上。
他掀起眼皮,和不远处的宁夷然对上视线。
周旋同时也看到了宁夷然,不同水平线,楚河汉界。
宁夷然穿过旋转门,走向周旋,将她一把揽进怀里,脸埋进她颈间,用尽全力去抱她。
周旋被箍得差点喘不过气。
宁夷然在她耳边说:“对不起旋旋,我来晚了。”
他接连说了几句对不起,一遍又一遍,轻如呢喃,身上有让人熟悉的味道,风尘仆仆。
漫长时间里,周旋只是抬了抬手,却没推开他。
第15章 第15章风吹草动只有彼此知晓……
没在一楼大厅耗太久,三人上了楼。
电梯里,宁夷然陪周旋站前排,白行樾在他们身后,一言不发;角落一对情侣面对面腻歪,旁若无人。
挂壁上的智能屏投了避孕套广告,宣传词念完,又是新一轮循环。
空间逼仄,但没有多难捱。
进来前,宁夷然和白行樾话了几句家常,两人面上稀松平常,都瞧不出异样。可眼下,周旋有点脊背发凉,又冷又热。
她知道白行樾在看她。
电梯在不同楼层停下,陆续进出一批人。
那对情侣比他们先出去,女人不小心碰到周旋的胳膊,忙回头说了句抱歉。
为了躲她,周旋惯性地往后退,视野盲区,腰被白行樾轻扶住。他很快松了手,不留任何蛛丝马迹。
宁夷然关切道:“旋旋,撞疼没有?”
周旋说:“……没。”
她浑身汗毛竖起,莫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林秀榕这会已经睡熟,宁夷然在病房外匆匆看一眼,没进去打扰,想联系在苏州这边的朋友帮忙转vip病房。
周旋说不用这么麻烦,普通病房也不挤。
知道她没吃晚饭,宁夷然点开外卖软件要订餐。
周旋还是说不用。
宁夷然无奈笑笑:“旋旋,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看出他的鞍前马后,可这些对目前的她来说不是必需。周旋精力有限,不想把气氛搞僵,体谅道:“我没生你的气。赶了大半天路,你也累了,先去酒店休息吧。”
宁夷然一顿,没由来地问白行樾:“老白,你去么?”
白行樾挑挑眼:“为什么不去?”
宁夷然抚了下周旋的后脑勺,说:“我今晚留下和你一起陪床,也好有个照应。”
周旋看了他一会,同意了。
白行樾没在医院久留,准备走,被宁夷然叫住:“送你一趟。”
猜到他有话要说,白行樾不急下楼,和宁夷然一前一后来到楼梯拐角处的吸烟
区域。
窗户被拉开一条缝隙,风猛地灌进。
白行樾衔根烟在嘴里,按动打火机,倚窗台点燃。
宁夷然走到他身旁,笑说:“来一根。”
白行樾笑了声,问:“瘾犯了?多久没抽过了?”
“满打满算,得有一年多了吧。”宁夷然吸一口烟,眯起眼睛,不适应地咳了声,“人的口味真是说变就变。以前馋得要死,现在觉得也就那么回事儿。”
白行樾掸掸烟灰,没作声。
半根烟燃尽,白行樾开口:“想聊什么?”
宁夷然步入正题:“也没什么好聊的,想谢谢你这段日子对周旋的维护。”
白行樾笑笑:“倒也不必。这点人情不算什么。”
宁夷然说:“等她实习结束,回北京了,到时我亲自下厨,请你到我们家吃饭。”
白行樾答应了。
宁夷然隔缭绕雾气探究白行樾的微表情,没发现哪里不对。
他突然不能够确定,那通电话延伸出的危机感是不是杞人忧天。
当时在电话里,白行樾说周旋不太方便,两人微妙地沉默了一会。
他笑着问,老白你什么意思。白行樾点到即止,跟他聊起苏州一行,以及周旋母亲生病的事。
宁夷然问,为什么愿意陪周旋走这一趟。
白行樾不慌不忙,将问题反抛给他:为什么陪她去的人是我,不是你?
话音落地,又是一阵沉默。
宁夷然自认为还算了解白行樾——这人再百无禁忌,起码不会浮浪到拿感情随意玩笑。
但宁夷然不是感受不到那平静语气下的漠然和挑衅,可他没立场说什么。白行樾现在做的,是他作为男友本该做的,也是他从一开始就默许过的。
沉默到最后,宁夷然说,帮我照顾好她。
白行樾同样答应了。
结束和白行樾的通话,宁夷然连夜回公司加班,忙了一整天,把未来几天的工作提前做完,买最近一趟的航班赶来苏州。
他把周旋揽在怀里,感受她的心跳,却毫无缘由地觉得,可能还是来迟了。
周旋对他没有责备,也没表现出依赖。
回过神,宁夷然将烟蒂捻在窗台上,苦笑:“要是我昨天白天没去喝酒,也不至于接不到她的电话。”
这几天和周旋一直僵着,心烦意乱,朋友正好攒了局,他也就去了,想着调节一下心情,结果阴差阳错。
白行樾说:“现在说这些用处不大,她不是已经原谅你了么?”
“估计心里多少还有点儿芥蒂。”宁夷然叹气,“算了,以后慢慢哄吧。”
“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白行樾摸出手机,拿烟那只手解锁屏幕。
周旋的微信头像弹到消息栏第一排,问他到酒店了吗。
白行樾回:快了。怎么了?
周旋发来和周纳的聊天记录:周纳刚点了夜宵,邀请你去他房间吃东西。
白行樾:知道了。
周旋:他对我都没这么主动过,你是怎么做到的?
白行樾挑挑嘴角,回复:男人之间的秘密。
宁夷然看他,试探道:“老白,你这是有暧昧对象了?”
白行樾息了屏,坦然地说:“在追。还谈不上暧昧。”
“这人谁啊?我见过么?”
“有机会正式介绍你们认识。”
宁夷然心里有了数,笑出一声:“行啊——对了,有件事儿,庄路菁下月结婚。”
白行樾问:“你把我联系方式给她的?”
“嗯。前段时间碰到,正好聊起你。”宁夷然说,“她知道你回国了,但不是我说的。”
白行樾对谁说的不感兴趣,没多问。
宁夷然说:“你到时去参加她的婚礼么?”
白行樾说:“我去做什么?”
“听她的意思是,希望你去。”宁夷然说,“我记得你们当初关系挺好。”
“她早就不是我世界里的人。”白行樾要笑不笑,“更何况,那是你前女友,不是我的。”
宁夷然一愣,笑说:“庄老师要是听到这话,得伤心了。好歹师生一场。”
白行樾没搭理他,抬腿要走。
宁夷然说:“诶,送你啊。”
白行樾说:“歇着吧。有空多陪陪周旋,她心情不好。”-
第二天,林秀榕做完手术,麻药劲一过,很快醒了。
体内的纤维瘤体积小,恢复得快,术后再住两天院,回家静养即可。周旋让护工先回去,凡事亲力亲为,事无巨细。
林秀榕出院那天,宁夷然忙前忙后,开车送一行人回店里,提前备好了营养品和礼品,大盒小盒,在前院堆积成山。
林秀榕待他很客气,说来就来了,没必要买这么多东西。
宁夷然不卑不亢,笑说:“第一次来,应该的。”
周纳在一旁冷眼旁观。
吃过午饭,到院子里晒太阳。
林秀榕服过药,要回楼上休息,走前端来四碗薄荷水绿豆汤,给他们解腻。
周纳在打游戏,抽空喝一口,把另一碗推到白行樾面前,献宝似的:“樾哥,你尝尝,这可是我们这的特色。”
白行樾扫了眼浸在碗里的白瓷勺,缓缓说:“尝过了。”
周纳问:“怎么样?好喝吗?”
白行樾说:“挺甜。”
周旋在宁夷然旁边坐着,默不作声,面上没什么情绪。
一局打完,周纳切掉游戏界面,问周旋:“对了,你们什么时候走呀?”
周旋说:“明早。”
“哦,是直接回工作的地方么?”
“转机有点折腾,这次从北京走。”
宁夷然接过话茬:“我和你姐商量过,到时在北京待一晚再回热城,省得舟车劳顿。”
周纳撇撇嘴,噤声了。
午后阳光刺眼,屋顶的脊脚翘起,衔接着太阳,影影绰绰。
养花饲鸟,叠石造景,这些是林秀榕喜欢做的事。周纳看惯了砖砌的门楼和纸糊的明瓦窗,在店里待得无聊,提议出去逛逛。
周旋忽说:“今天星期六,金鸡湖人多,挺热闹的。”
周纳问:“啊?要去那边吗?”
周旋看向白行樾。
周纳问白行樾:“樾哥,你想去啊?”
白行樾云淡风轻地说:“来苏州是为了玩儿,但也不是非要去哪。”
对面的周旋垂了垂眼。
像在传递一个秘密信号,风吹草动只有彼此知晓。
周旋轻轻皱了下眉,嗓子有点发干,想喝一口绿豆汤,刚拿起勺子,转念放下了。
一时没控制好力道,勺子碰到碗,薄荷叶在水面漂浮,摇摇晃晃。几滴淡绿色液体溅到桌上,被风一吹,很快干了。
碗里的汤汁没全洒,只是虚惊一场-
下午,没去金鸡湖凑热闹,周纳带他们在平江路附近闲逛,买了点纪念品。
隔天去机场前,林秀榕把周旋叫到房间说了会话,不忍面对分别场面,喊周纳送他们下楼。
车后备箱塞满了茶叶、零食和各种特产,周纳看着周旋上了车,帮忙关门。
周旋降下后座车窗,嘱咐:“以后有什么事记得及时和我说。”
周纳低声说:“知道了。”
周旋说:“回吧。”
周纳摸摸后脑勺,不大自在地说:“我在这待会,看看风景。”
周旋看着他,手伸出去,揉他短而扎的头发。
路上堵车,百米一个红绿灯,白行樾坐在驾驶座,偶尔和宁夷然聊几句,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方向盘,明显百无聊赖。
周旋有点犯恶心,没怎么讲话,侧歪着身体,闭眼听歌。
宁夷然转头看周旋,见她脸色差,摸了摸她的额头,对白行樾说:“这附近应该有药店,路过哪家停一下。”
白行樾说:“买什么?”
“晕车药。”
白行樾没说袋子里有,透过后视镜看了周旋一眼,过了分岔口,随便找家药店,把车缓缓停到路边。
宁夷然靠右侧下车。
车厢里安静一霎,茶色玻璃隔开熙攘的环境,鸣笛声缥缈,像来自外太空。
白行
樾调低了音乐音量,浅淡地出声:“决定和好了?”
周旋睁开眼睛,轻声说:“好像没什么决不决定,顺其自然而已。”
一直以来,她对宁夷然的确有包容的成份在。他对她的好远大过于这些鸡毛蒜皮的矛盾,有些事得过且过,不一定非要刨根问底。
一段感情像博弈,谁没那么爱,谁自然而然占到上风。
她从没想过占上风,但当初却未必有多纯粹,真真假假,半推半就。
周旋没去看前面的白行樾,隔玻璃窗往外眺,一眼寻到宁夷然。
她无端想起宁夷然追她的那几个月。
那段时间是他最殷勤的时候,对她好到不计较得失,也不求任何回报。
有次他想单独见她,故意装病把她喊到家里探视。
傍晚,宁夷然送她回学校,路过清北附近的教职工住宅区,随口玩笑一句:等你什么时候答应我了,我立马安排儿媳见公婆。
灰瓦外墙的独栋老洋房从眼前略过,周旋看一眼路牌,笑笑没说话。
考研成绩出来,准备复试期间,周旋和宁夷然爸妈吃了顿饭,以他朋友的名义。
书香门第,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饭桌上太和谐。二老都是健谈的性格,和她聊宁夷然小时候,又聊起她的生活和学业。
清明节过去没多久,文博学院复试成绩公布,再往后是她生日,宁夷然在朋友的酒吧为她庆生。
那晚的灯光只聚焦在他一个人身上。台上台下,霓虹阑珊,有人蹦迪,有人录视频,她看着他,认认真真听完了跑调的《EYE(S)》。
这些年,她开拓过眼界,共享过宁夷然的人脉和资源,不是完全独善其身。
就连周旋自己都不确定,那晚的动容究竟是为宁夷然,还是为他本身带来的红利,又或者两者兼容,相辅相成。
可她始终记得,他无数次为她买药的背影。
第16章 第16章火中石,梦中身
中午,落地北京。
白行樾和他们分开,回住处提车,驱车去了建国门附近一家酒吧。
白天的长安街平平无奇,死水一样。店里还没营业,只有两个保洁和一个黄头发戴耳钉的男人,卡座的茶几上摆满了酒瓶和烟头,乌烟瘴气。
黄毛把空瓶一股脑塞进酒箱,看到来人,一愣:“樾哥?你不是在外地呢吗?”
白行樾问:“最近生意怎么样?”
黄毛沮丧道:“嗨,别提了,昨儿就这么一桌——要我说,咱们干脆也搞搞线上宣传,占着这么好的地段,每天入不敷出,这得亏多少钱啊。”
“没兴趣,就先这样吧。”白行樾说,“本来也没指望它赚钱。”
“不儿,你还没回国就接手朋友这家店,原来是为了做慈善啊。”黄毛凑过来,贼兮兮地说,“还是说,有什么脏钱急着洗一下?”
白行樾扬了下眉,懒得理,径自走到吧台。
调酒师这会还没上班,黄毛小跑绕过吧台,摆弄架子上的基酒,回头看白行樾:“还喝‘哈尔的心脏’么?”
白行樾说:“不喝,开车了。”
黄毛说:“没事,这不有我这个专属代驾嘛。”
黄毛涮过一遍工具,照例调了杯酒,淋上96度的伏特加助点火,又往杯里撒了点肉桂粉。
红色液体流动成一个漩涡,从杯口窜出一团烟花,模拟火山喷发。
火苗烧完,白行樾拿起杯子,在手里把玩。
黄毛话多,好不容易有人来了,嘴没闲着:“哎,现在可真冷清啊……还是前几年舒服,生意好到爆,服务生得一批一批的招。樾哥你肯定记得,开业那年你不是还来过么?”
回忆起什么,白行樾似是笑了一声:“何止来过,简直记忆深刻。”
黄毛听得云里雾里,想追问一句,胳膊肘碰倒了台面上的红石榴汁,洒了白行樾一身。绸面衬衫洇进一大块暗红,很难洗掉。
知道白行樾爱干净,黄毛懵了,忙递去一条毛巾,就差负荆请罪。
白行樾随意擦拭几下,面不改色:“五年前那批兼职的服务生是你招的?”
“啊?”黄毛一时没反应过来,“是我,以前招人这块儿都是我负责的。”
“还真是一脉相承。”
“啥意思……”
白行樾也没解释,又待了会,临走前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店里辛苦你多照看。”
黄毛语气焦急:“樾哥,你这就走了?来都来了,也不多待一会儿。”
“回家换身衣服,总不能光着。”
“等下,有件事我差点忘了。”黄毛从抽屉里翻出一个红色信封,递给白行樾,“前两天有个姓庄的来过,女的,说是你朋友,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白行樾瞥一眼,没接,淡淡道:“直接扔了吧。”-
周旋随宁夷然回到公寓,先去泡了个热水澡。她偶尔会在他这过夜,衣帽间有单独的柜子放她的衣物,有些连吊牌都没摘。
周旋吹过头发,随便找条睡裙套上,回房补觉。
再睁眼已经快到晚上,外头薄暮冥冥。
入了秋,北京气候干燥,宁夷然在她睡觉的时候开了加湿器。门没被阖严,他在客厅和朋友打语音,周旋迷迷糊糊听到白行樾讲话,扬声器外放,嗓音比平时沉。
她没细听,翻身又眯了会。
似醒非醒,周旋做了个梦。
她意外梦见了白行樾。那些片段既割裂又真实——在医院的洗手间,在她的卧室,他掌心的温度,和摩挲在她皮肤表面的触感。
他喷洒出的热气沿锁骨往下,埋在衣摆内的手正相反,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侵略意味十足。
火中石,梦中身。
没更进一步,周旋彻底醒了。
被窝里温度太高,她出了一身汗,望着天花板发了会呆,脑子一团浆糊。
宁夷然推门进来,点开壁灯。
周旋不适应地眨了下眼睛,手臂搭在眼皮上,呼吸有点混乱。
宁夷然握住她的手,放在手里揉捏,笑问:“脸怎么这么红?”
周旋没回答,拄着床沿坐起来,嗓音有点哑:“……几点了?”
“六点多。”宁夷然从侧面抱住她,“有个发小今天生日,说要聚聚,一起去吗?”
“白行樾也去吗?”
宁夷然微顿:“突然问他做什么?”
“他有个U盘在我这,王队急着要里面的数据。”周旋说,“你帮我带给他吧,我就不去了。”
“那我也不去了,陪你最重要。等会儿叫人把东西给老白送去。”
知道宁夷然看重友情,周旋没让他为难:“还是去吧,吃顿饭而已。等我收拾一下。”
宁夷然低笑一声:“好。穿漂亮点儿。”
晚高峰路段拥堵,二环内尤其。下了环城高速,车拐进南长街一家私房菜馆。
牌匾底下的麒麟石像旁站了个泊车小哥,宁夷然把车钥匙丢过去,牵着周旋的手往四合院里走,穿过一条长廊,进了隔间。
除了白行樾,人差不多已经到齐,刚好凑满一桌,各自带了家属。
周旋之前和他们这群人见过,简单打了个招呼,靠窗落座。
过生日的叫钟自横,和宁夷然他们打小一起长大,前两年调任到外地工作,难得回北京一趟。
周旋和他不熟,只在同一张桌上吃过饭。
钟自横是自来熟的性格,见宁夷然带周旋来了,调侃:“话说咱们几个,好像就老白是孤家寡人了吧?”
宁夷然帮周旋把外套挂到椅背上,随口回一句:“他一直是速战速决的类型,保不齐已经有目标了。”
钟自横惊讶:“真假啊?待会儿可得跟他打听打听。”
席间东拉西扯,白行樾是重点被八卦对象。
点餐时,宁夷然问周旋:“旋旋,要喝酒吗?”
周旋从事不关己的状态中抽身,说:“不太想喝,你也少喝点。”
宁夷然笑着说好,算算日子,她生理期快到了,问服务员要了杯常温橙汁。
菜刚上齐,白行樾姗姗来迟,穿款式简洁的黑衣黑裤,衬衫衣领镂空设计,臂弯处搭一件毛呢外套。
他随服务员进门,目光淡淡略过周旋,很快被众人起哄,叫他自罚三杯。
周旋没去看他,夹一块肉,放进嘴里缓缓咀嚼。
酒过三巡,话题拐来绕去,突然落到周旋身上。
听说她学考古,钟自横的小女友来了兴致:“你们平时的工作是不是挺枯燥的啊?”
周旋笑说:“喜欢就不会觉得无聊。”
小女友开起玩笑:“我还以为,考古就是拿着洛阳铲这儿挖挖那儿挖挖,挖到什么宝贝直接上交国家,跟玩似的。”
对方随便一说,周旋也就随便一答:“大差不差吧。”
自知玩笑过了头,小女友干咳一声,找补似的问:“那你们在现场遇没遇到过什么有意思的事呀?能跟我说说吗?”
周旋自然而然给了这台阶。
宁夷然很少关注周旋工作方面,对她们的聊天内容不大感兴趣,他没旁听,和旁边的男人喝酒闲侃,时不时往她面前的碗里夹点菜。
钟自横端酒杯过来,一把搂住宁夷然的肩膀,笑说:“我说老宁,你也老大不小了,什么时候好事将近?”
宁夷然看向周旋,笑说:“等周小姐准备好了,我随时都可以。”
周旋但笑不语,给足了他面子。
钟自横感慨道:“真没想到啊,咱们这些人里属你最爱玩,结果反倒是最先安定下来的那个。我之前一度以为老白会先成家。”
白行樾单手撑太阳穴,懒散地掀起眼皮,没作声。
后面又说了些什么,周旋没想往脑子里进,用餐巾擦了下嘴,去洗手间补妆。
周旋刚走没多久,白行樾放下酒杯,到外头的露台上抽烟。
没一会,钟自横出来醒酒,对着夜色自顾自说:“老宁和他女朋友快两年了吧?”
白行樾淡淡“嗯”一声。
“一晃眼可真够快的。”钟自横说,“他俩确定关系那晚我也在。当时好像是周旋生日,我在酒吧还录了视频,发群里了——你有印象不?”
“有点儿印象。”
“那家酒吧现在都快黄了,本来挺好一地儿,出了命案,把老板赔得裤衩都不剩。”钟自横话锋一转,“对了,你和老宁是不是认识那人啊?”
“嗯,挺早以前认识的朋友。”
“我听说,前段时间酒吧被什么人给接手了。”
白行樾没藏着掖着,坦言:“我接的。”
钟自横傻眼了,问原因。
白行樾说:“江湖救急。”
钟自横秒懂,笑说:“要是让老宁接,他肯定愿意,毕竟那是他俩定情的地方。”
风大,白行樾没继续和他闲聊,灭了烟头,说:“你继续待着吧,我先走了。”
“回屋?”
“上洗手间。”-
周旋推开隔板的门,到水池旁洗手。
挤出两泵洗手液,闻到的不是洗手液的味道,一股小豆蔻的香味混进空气里,是宝格丽白茶的前中调。
穿黑色衬衫裙的女人站到她身旁,对镜涂高饱和度的口红,上半身稍稍往前倾,棕色长发滑过肩头,妩媚而不艳俗,有种落落大方的性感。
女人扭头看她,淡淡笑了一下,以示招呼。
对方不是高p,本人比视频里更有气质。
周旋一眼认出是谁,不动声色地回以一笑,不紧不慢烘干手,先一步出了洗手间。
长廊尽头,横梁上挂两个红灯笼,光影朦胧,白行樾背靠柱子,像在必经之路等她。
周旋抚了下手臂,放缓脚步,朝他走过去。
她在他面前停下,环视一圈,四周空无一人。
白行樾笑了声,问:“看什么?”
周旋说:“没看什么。”
“怕有人过来?”
周旋不答反问:“你也来上洗手间吗?”
“你觉得是就是。”
不算答案的答案,两人都心照不宣。
想起傍晚那个梦,周旋更觉得别扭,裹紧外套,低声说:“那我先回包房了。”
过道狭窄,白行樾没有让路的打算。
周旋也没催促,冷静地看着他,不言不语。
白行樾看她外套下的一字肩内搭,视线往下移,目光落在那双红底的黑色高跟鞋上。
她脚面光滑,条条筋络分明,白得没什么血色。
他问她:“穿这么少,不冷么?”
周旋抿了抿唇,没说话。
好一会,她喊他名字:“白行樾。”
白行樾垂眼:“怎么了。”
“我希望我们都别越界。”
白行樾低头打量她,目光带隐隐的审视,今晚喝了不少酒,但没半分醉意。
半晌,他忽然笑了,拨弄手里的银色U盘,问道:“宁夷然刚刚给的。这东西是我的吗?”
沉默几秒,周旋尽量答得坦然:“不是。”
白行樾摊开她的手掌,把U盘物归原主,一语道破:“周旋,你为我说谎了。”
第17章 第17章别越界
起风了,横梁上挂的那两个纸灯笼碰撞到一起,灯芯忽明忽灭。
周旋侧过身去,避开迎面扑来的冷空气,也避开他的审视。她手里捏着U盘,四角硌得慌,发涩发痒。
她不急开口,白行樾显然比她更不急,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过了会,白行樾说:“心虚什么?”
周旋眼里恢复平静:“没什么好心虚的。”
白行樾故意:“弄这一出,是想来见我,还是不想来见我。”
周旋答得圆滑:“今天晚上的主角不是你,也不是我。”
白行樾注视她,喉咙溢出一丝轻笑。
纸灯笼晃得更厉害了,罩在头顶,昏黄光线看不清细节。
想起饭桌上宁夷然那句“他一直是速战速决的类型”,周旋舔了舔被风吹得发干的嘴唇,说:“其实没什么必要。”
白行樾说:“这话你已经说过一次了。”
“上次没太讲清楚——我的意思是,我不是你的猎物,也不想当你的猎物。”
“你就这么定义自己在我这儿的角色。”
周旋没顺着他的话往下聊,仰头和他对视,认真地说:“白行樾,无论从哪方面看,我们都不是一路人。”
对现在的她来说,想拥有的差不多已经拥有,安稳胜过惊心动魄。
她不想,不愿意,也没那么多精力。
白行樾用一种缓慢的语速说:“不是一路人,就不该权衡利弊。”
周旋没表现出被看穿后的羞赧,学着他的语气:“不是一路人,但从南到北走了一路,也算是有点交情的朋友。”
周旋细微地顿了顿,又说:“交朋友总得看清对方人品好坏。”
白行樾寡淡地笑出一声,说:“不如你替我想一个合情合理的做法。”
“我们都别越界。”周旋重复刚刚的话,“作为朋友,欠的那些人情我没忘。如果以后你有需要,我和宁夷然尽量随叫随到。”
夜色昏茫,她外套上的獭兔绒毛胡乱飘动,吹在脸上有点痒。
周旋抬手轻挠了一下脸颊。
白行樾没说答不答应,没由来问一句:“打算什么时候正式见家长?”
周旋动作一顿,隔几秒说:“今年我在北京过年。”
“你会和他结婚?”
“会。”
“你不会。”过分温和的语气,循循善诱。
他说得笃定,像下了一定会灵验的魔咒。周旋心脏莫名颤了一下,露出挑不出错处的微笑:“事在人为。而且,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白行樾看她的眼神顿时深了几分。
正说着话,走廊另一头有两道人影朝这边靠近,举止亲昵,几乎黏在了一起。
其中一人穿亮色衣服,周旋一眼认出那是钟自横的女朋友。
没等周旋完全
反应过来,白行樾捉住她手腕,将她拉到背阴处。柱子和柱子中间隔一步之遥,她和他面对面,呼吸融合了呼吸。
脚步声越来越近,心跳声如雷贯耳。
两人拐进斜对面一间员工休息室,门很快落了锁。隔音一般,似有若无的喘息穿透墙壁,传进耳朵里。
周旋听见白行樾似嘲非嘲地说:“忍着点儿,总比被人发现我们俩单独相处强。”
他的体恤来得恰到好处,更像是对症下药。
周旋的确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没说什么。
休息室的窗户糊一层玻璃纸,半透不透,她甚至能瞧见那两人扭缠在一起的身躯。
这时候从旁经过,双方都尴尬。
周旋一时无所事事,转过头看风景,突然被沙子眯了眼睛,眼角一瞬间变得通红。
白行樾看在眼里,没伸出援手,如她意愿般划清了界限。
过几分钟,白行樾低声说:“等会你先回去,我晚点儿。”
周旋说:“既然是朋友,在路上碰到了,也可以一起回去。”
“我倒无所谓,只是你眼神不对。”
“什么眼神?”
白行樾语气平淡:“问心有愧。”
大概时间紧急,两人没折腾太久,不到十五分钟就出来了。钟自横的女朋友先走,穿白衬衫红坎肩的服务生紧随其后。
危机解除,周旋几乎是有点漠然地推开白行樾,挤出夹缝,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旋回到包房,宁夷然随口一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周旋扯个由头,说屋里太闷了,顺便出去透口气。
宁夷然没太在意,转念同她聊起别的。
周旋浑身发冷,喝了大半杯热茶,好一会才缓过来。
没过多久,白行樾也回来了,经过她身旁时,眼皮没掀一下。
后半场,周旋和他基本零互动,点头之交,互不打扰。
吃完,一群人仍没尽兴,直接去了附近一家club。
玩到快凌晨,周旋眼皮在打架,熬不住了,问宁夷然回不回去。返程路远,宁夷然直接在楼上酒店开了间套房,陪她去休息。
六十几层的大厦,周旋站在升降梯里,一眼俯瞰到西山全貌。
宁夷然今晚被灌了不少酒,但没完全醉。进门后,他将她反按在门壁上,揽过她的腰,低喃:“旋旋。”
他个子高,身体摇摇欲坠。周旋扶住他,轻“嗯”了一声。
宁夷然说:“往后我们别再冷战了,好不好?”
这两年公司规模越来越大,宁夷然比认识时沉稳,鲜少在她面前袒露脆弱的一面。
到底还是动容,周旋回抱住他,隔一层衣服面料,感受到他的体温。
洗过澡,宁夷然拉着她坐到沙发上,有些不舍地笑了一声:“你明天就得走了,我们又得异地挺长一段时间。”
周旋说:“实习期也没几个月。”
宁夷然试探道:“等毕业以后,你有没有想过换一份工作?”
周旋说:“暂时还没。”
“这行太辛苦,而且我们俩也不能一直这样聚少离多。”
周旋没作声,等他后半句。
宁夷然斟酌着说:“其实可以考虑留校任职,或者在市博物馆找份工作,还能稳定点儿。你说呢旋旋?”
周旋抬眼看他。
醉酒的缘故,他眼梢有点泛红,目光并不清明,反而显得更加真诚。
周旋笑了笑,说:“哪能说去就去。”
宁夷然说:“只要你点头,就能去。”
周旋笑意淡了下去,说:“所以你都帮我物色好了,还问我做什么。”
宁夷然哄她:“选择权还是在你,我只是打个提前量。就算你不工作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养你。”
周旋看着他,一下就没了任何兴致,那种无力感又一次浮现。
她突然不知道,该和他沟通些什么好。明明以前他们无话不谈,彻夜都不能够尽兴。
宁夷然放软声线:“你不想换工作,我们就不换。以后都不提了。”
这事其实不大,连拌嘴都谈不上,互相给个台阶也就揭过去,周旋却说:“我不是谁的附属品,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我们都别介入彼此太多,可以吗?我不喜欢这样。”
大概被她的话刺到,宁夷然心浮气躁,揉捏两下眉心,说:“旋旋,我希望我们都好。两个人在一起,总要互相让步。”
空气沉如死寂,像坠进了冰窖。
周旋冷笑一声,说:“怎么样的好法?什么样的让步?梁杉今晚来过我们吃饭的地方,你知道吗?”-
争吵没爆发,只是又一次不欢而散。
宁夷然不想让这笔莫须有的旧账再搬到台面上,换衣服出了酒店房间,给彼此腾出冷静的时间。
等电梯的空隙,有个女孩主动过来搭讪。
快三十岁的男人,长相和衣品都不差,介于成熟和少年感之间,举手投足皆是魅力。
宁夷然看着眼前这个和周旋一样年轻的面孔,无端有点恍惚。
他没回应对方,转身进了另一部电梯。
刚出电梯,手机响了。梁杉的来电。
后半夜是私人时间,梁杉不至于没有边界感到这种地步。
宁夷然犹豫一下,鬼使神差地接了,直奔主题:“你晚上去南长街了?”
听筒里的那道嗓音质地柔和:“不让去?”
宁夷然皱了下眉,说:“问你呢。”
“是,我去过。”梁杉慢悠悠地说,“工作室马上要进软装了,有些细节我拿捏不准,去找你兄弟聊了聊,请教一下。他只有今晚有时间。”
“你是去找老白的?”
“不然呢。”梁杉似是耸了下肩,“你又没跟我说你在哪吃饭,和谁吃饭。”
宁夷然盯着电梯正上升的数字,说:“先挂了。”
宁夷然想回去找周旋解释清楚,又瞬间打消这念头,直接去了楼下包厢,跟钟自横他们汇合。
白行樾正准备走,看到宁夷然过来了,重新坐回去,给他倒了杯酒,问:“周旋歇下了?”
宁夷然仰头饮尽,没说他们吵架的事,“嗯”了声。
一杯又一杯下肚,宁夷然有些上头,忍不住问一句:“我看起来有那么不安分么?”
白行樾漠然地瞥一眼:“没。”
“那她有什么好怀疑的。”宁夷然说,“梁杉是梁杉,我是我。”
“不是怀疑。你还是不够懂她。”
音乐声大,宁夷然没听清:“什么?”
白行樾压根没有开导他的打算,没再重复一遍。
陪宁夷然聊了会,白行樾到楼上休息。
走廊铺一条羊毛地毯,一眼望不到尽头;水晶灯照在壁画上,阴影斑驳,密密匝匝。
周围静得能听见针落地的声音。
白行樾刷过卡,正要进门,斜对面的房门倏然被打开。
周旋凑巧从里面出来,穿戴还算整齐,头发蓬松而柔软,投来的眼神却拒人千里,沉静,不带一丝温度。
看到他,周旋没来得及梳理疲惫的姿态,也就没刻意掩饰。
她什么都没说,只静静站在那。
白行樾率先出声:“还没睡?”
周旋说:“卧室空调坏了,去换间房。”嗓音沾了熬夜过后的嘶哑。
“前台没叫人把房卡送上来?”
“打过电话,现在好像没人值班。”
白行樾看着她,缓声说:“别折腾了,来我这儿睡。我换别的。”
此刻她确实很累,浑身像被灌满了泥浆,多走一步都费力。
周旋放弃权衡,应下了。
上一秒还扬言和眼前这个男人划清界限,下一秒他出现在她极度渴望帮助的时候。
无论承不承认,她确实在白行樾身上汲取到了温暖。
第18章 第18章礼尚往来
宁夷然一晚上没回来。
清早,周旋在酒店大堂和他碰到,发现他换了身衣服,黑眼圈极淡,像是整宿没睡。
她没心思多问,只当没看见。
两人脸色都不大好,沉
默着吃完了早餐,宁夷然要送她回公寓拿行李。
周旋淡淡说:“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去拿就行。”
宁夷然微顿了下,表情不大自然:“还是送你吧。下午的飞机,拿完行李你还要跟老白汇合——他去看白阿姨了,我正好也回去看看我爸妈。”
周旋没拒绝第二次。
路上,白行樾发来消息,问她醒了没,周旋回复完,对话框弹出语音通话。
指尖在屏幕上停了几秒,接了。
那头很安静,周旋听见白行樾问:“睡得好么?”
周旋说:“还好。”
走过场一样问候完,白行樾公事公办:“王队和许念来市区采买了,问你需要稍带什么。”
周旋想了想:“宿舍的桶装水不够用了,灯泡也坏了一个。”
“知道了。”
“还有什么事吗?”
“等下飞机,我们直接去跟他们汇合。”
“好。”
前面红绿灯,宁夷然踩下刹车,腾出空瞥向副驾:“老白打来的?”
周旋将手机塞进包里:“你不是都听到了。”
宁夷然说:“他这么早给你打电话。”
周旋扭头看过去,轻声说:“我们都顾好自己,行吗?”
空气凝结了一瞬。
宁夷然犹豫再三,主动提及:“梁杉的事……”
周旋很轻地打断他:“其实你不用刻意解释什么,我也没打算揪着不放。这种事不该成为女人之间的斗争,源头主要在你。”
昨晚在洗手间碰面,梁杉那记笑,周旋一眼明白了是什么意思——一个爱而不得的人的好奇、打量、隐隐宣战和心有不甘。
抛开道德层面,她不觉得梁杉这举动哪里不对,毕竟人为自己而活,总得尽力争取。
从认识宁夷然第一天起,周旋就知道他待朋友重情重义。
梁杉享受到了作为宁夷然好友的全部福利,如果不是在潜移默化的相处中得到过对方的默许,不会得寸进尺。
放任也是默许。说到底,这是男人的问题。
绿灯亮了,宁夷然迟迟没动作,直到后方车辆鸣笛提醒才回过神。
话说到这份上,口头承诺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宁夷然喉结滚了滚,终究没说什么。
从城东到城西,不远不近一条路,周旋闭眼假寐,宁夷然如坐针毡,车厢成了逼仄的水笼,一呼一吸承载了煎熬。
到了宁夷然的住处,周旋原打算自己去,宁夷然顺道给爸妈拿瓶酒,一同上楼了。
十分钟后,原路回到地库。
周旋拖着行李箱往车尾走,被宁夷然及时截过:“我来吧,你先上车。”
周旋松了手。
公寓离宁夷然爸妈家不远,开车没一会就到了。
宁夷然把车停在大门口,问她:“宁院长和陈教授都在家,进去坐坐么?看见你来了,他们肯定高兴。”
周旋说:“改日再到访吧,今天大家都不在状态。”
宁夷然手指无意识敲了下方向盘,没勉强:“那我陪你一会儿,等老白出来,我再进去。”
眼前两栋并排的独立老洋房,坐北朝南,三四层高。陈教授本身是诗情画意的人,把花园打理得井井有条;另一边的院子里搭了个棚檐,底下放书架和坐椅,靠栅栏那侧种一棵白杨树,独树一帜,没什么烟火气。
两家是完全不同的风格。
没等太久,白行樾从里面出来,面色寡淡,看上去比平时阴沉。
周旋拉开车门,换坐到另一辆车的副驾。
宁夷然跟白行樾打了声招呼,对周旋说:“在那边照顾好自己,到了记得跟我说声。”
周旋浅淡地点点头。
看着他们走远,宁夷然收回目光,反手掀开车后备箱,看到搁在角落的纸袋,拿酒的动作一顿。
袋子里那件衬衫皱成一团,衣领沾了口红,混着酒气和白茶香水味。
昨晚白行樾走后没多久,局就散了。
宁夷然无处可去,翻遍通讯录和微信群,想找朋友出来继续喝酒。梁杉的消息恰巧跳出,没附带额外的文字,简短一个定位,在附近的日料店。
毕竟认识多年,梁杉太清楚他此时迫切需要什么。
边喝边聊到早上,等时间差不多了,宁夷然正准备走。梁杉挪到他面前,昂着下巴,眼里水波荡漾,踮脚抱住了他。
彻夜未眠,宁夷然脑子一片混乱,趁理智尚存,推开了她。
从回忆中抽离,宁夷然皱了皱眉,有些烦躁地将袋子拽出来,一股脑扔进路边的垃圾桶。
想到周旋,他掏出手机,拉黑了梁杉的全部联系方式-
不知从哪得知白行樾在北京,天还没亮,白敏一通电话打过来,一半商量一半勒令,叫他回来看看。
满打满算睡了不到两小时,白行樾心情极差,但还是耐着性子答应了。
从酒店出来,和急匆匆赶来的宁夷然撞个正着。看他心不在焉,白行樾心里大概有数,明知故问:“去哪儿了?”
宁夷然答得滴水不漏:“喝多了,吐了一身,出去买件衣服。”
和宁夷然分开,白行樾回了趟家。
客厅偌大空旷,白敏坐在主位上边看报纸边吃早餐,头发梳成一个发髻,衣服剪裁合体,没有一丝褶皱。
瞧见白行樾,白敏放下报纸,扯出一抹僵硬的笑:“过来一起吃点。”
这几年白敏在校频频升任,早出晚归,比以前更不顾家,能安心坐下吃顿早餐都成奢侈。
许久未见,白行樾难得配合,坐到她对面,却没动筷。
白敏呡一口汤,瞥来目光:“妈妈要是不联系你,你是不是不准备回来看一眼?”
白行樾淡淡道:“回来也不一定见到人,守一栋空房子做什么。”
“一码归一码,该回还是要回。”白敏说,“自从你回国,我们俩满打满算只见过两次。”
白行樾唇边挑起一道弧度,说:“我小时候,半月能见您一次都不错了。”
白敏张张嘴,一时无话可说。
离婚后,白敏将全部重心放在事业上,常将儿子托付给邻居照顾。上初中前,白行樾在宁家解决三餐的次数比在家多。
相比较,宁夷然爸妈更像他的亲生父母。
毕竟是冰冻三尺的遗留问题,白敏自知理亏,没较这个真,换了话题:“过阵子你爸生日,你不去看看他?”
白行樾不咸不淡笑出一声:“您变得倒快。”
白敏明白这话的意思,说:“小时候不让你见他,是觉得他官僚气息太重,怕影响到你。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很多恩怨早就淡化了。”停顿一下,白敏又说,“而且,你爸他坐到如今那个位置,很多事都能伸得上手,对你事业有帮助。”
白行樾说:“我有分寸,自己会看着办。”
一头冷水浇下来,热情被扑灭。白敏细微地蹙了下眉,想起从前:“你所谓的有分寸,就是上学的时候和自己老师搞不伦恋。”
白行樾微微向后靠,说:“妈,这事已经过去了,没必要重提。”
白敏不依不饶:“当年你们上高三,我精挑细选请了个女家教,结果反倒耽误你和夷然……”
白行樾眼神泛凉,食指不轻不重地在桌沿敲出一声,明显耐心告罄。
这事是母子俩多年的心结,到底还是有愧,白敏强硬不起来,适时噤了声。
一顿饭吃得还算相安无事。
白行樾离开前,白敏忽然放软语气:“行樾,无论过程和结果怎么样,妈妈做过的所有事,初衷都是为你。”
回答她的,是门锁自动关合的提示音。
正值深秋,围墙外的银杏叶扑簌簌地往院里落,鹅卵石路表面铺一层金黄。
门外两辆车并排停放,周旋坐在宁夷然车上,车窗半降,隔十几米的距
离和他对视,眼神没那么坦荡,却不躲不闪。
白行樾离远瞧着,心无端静下来。
去机场的路上,两人基本没什么交流,一夜回到最初,他们不够相熟的那阶段。
静默到最后,被消息提示音打断。
白行樾出声:“应该是周纳发的。”
周旋意外:“你们一直有联系吗?”
白行樾浅“嗯”一声。
“他不懂事,有打扰到你的地方,你多担待。”周旋顿了顿,“回头我会跟他讲清楚。”
白行樾没应这话,说:“看下他发了什么。”
周旋的确好奇,从储物格里翻出他的手机。
没等她问开机密码,白行樾直接说:“四个0。”
裸机的触感怪异,像他本身,看似没有任何秘密,连密码都浅显易猜,实际深不见底,千人千面。
出于礼貌,周旋没看东看西,直接点开和周纳的聊天框,愣了下:“你给他寄球鞋了吗?”
白行樾说:“在我这儿放着也是放着,他穿尺码合适,就给他了。”
周旋问:“多少钱?我折现给你。”
“不必。不是什么贵重物品。”白行樾瞥她一眼,“周纳说什么了?”
周旋语气静得出奇:“没说什么,就是一些感谢的话。”
到达机场,过了安检,巨型落地窗外视野开阔,天蓝得像被水洗过。
周旋这才意识到,不过短短几天时间,自己已经和白行樾绕国内大半圈,途经几座城市。
人跟人之间的距离最容易在短途中拉近,是否意味着,利尽而散。
白行樾一个人站在窗前,手里捏着打火机反复把玩。
周旋看着他萧条的背影,没由来地想起院子里那棵白杨树。她还是走过去,递给他一块巧克力。
白行樾垂眼:“什么意思?”
周旋说:“礼尚往来。”
那天在墓室,他给她的那块黑巧有哄人高兴的嫌疑。
她不想欠他。
白行樾低笑一声,拆开包装咬了一口,入口即化,甘甜带苦。过了会,他说:“周旋,我很羡慕你。”
周旋问原因。
白行樾言简意赅:“你有一个不错的家庭。”
周旋大概听懂了,说:“我家有时候也不是很和睦,一地鸡毛……我一直觉得,体面又兄友弟恭的家,才算完美。”
白行樾说:“不见得。”
周旋抬头看,他表情偏淡,无喜无悲,捕捉不到任何负面情绪,刚刚那一瞬间的落寞,几乎成了她的错觉。
他合该是无懈可击的白行樾。
广播声响起,提醒旅客登机,队伍排成长龙,vip检票通道寥寥几人。
白行樾说:“走吧。出来这么多天,该回去了。”
周旋说好。
她忽然想起刚刚周纳发来的消息,感谢的前缀不是樾哥,是准姐夫。
白行樾后来也看到了,但他什么都没说。
他们都默认把周纳说的当童言无忌的玩笑话。
昨晚白行樾说:“不如你替我想一个合情合理的做法。”
周旋答:“我们都别越界。”
他好像如她所愿,答应得彻底。
第19章 第19章分寸感
热城,一如既往的高温,流金铄石,天干物燥。
周旋一踏进这里,觉得空气都新鲜了,没有雾霾和光污染,整个人状态好不少。
采买的店铺在城郊的商贸市场,王玄和许念添置完东西,在附近一条小吃街等他们。
出了机场,不作停留,周旋和白行樾过去找人。
闹市熙攘,小吃街鱼龙混杂,垃圾扔得到处都是,一股子腥味。
王玄在烧烤摊前和老板侃天侃地,对面坐着许念和林立静,桌上一片狼藉,饮料瓶和竹签东倒西歪。
林立静最先看见周旋,眼睛立马亮了,离远喊道:“周旋,你来啦。”
周旋走过去,笑说:“你怎么也在?”
“我这不是想你了嘛,想早点看到你,就跟来了。”
许念腼腆地摸了摸后脑勺,笑容放大,也跟她打招呼:“你不在的日子,我们都不太适应。”
周旋回以一笑:“以后应该不会再请假了。”
王玄今天心情不错,看向白行樾:“哟,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你盼回来了。”
白行樾勾勾嘴角:“我走前不是把新增的地形图发你了?”
王玄“啧”一声,说:“两码事儿。工作是没耽误,主要得亲眼看着你们归队,我才放心。”
说完,王玄转头问老板:“哥们,箱子里还剩点啥?全给烤了吧,包圆儿。”
老板被火烤得满头是汗,操着一口不大流利的普通话说:“没啦!都被你们吃干净了,得提前收摊啦。”
王玄哼笑一声,叫许念到隔壁打包两份焜锅馍馍,配羊肚菌鸡汤。
周围环境太差,周旋抽出一张湿巾,擦了擦木头板凳,往旁边挪,给白行樾腾出一块地方。
白行樾看在眼里,却没过去,径自坐到了斜对面。
周旋手一松,把湿巾丢出去,面色如常地和林立静说笑。
今天休息,不急着返程。吃完饭,林立静拉着周旋和许念到隔条街的杂货摊闲逛消食,王玄没兴趣一起,跟白行樾在街口聊工作。
路过卖维族套裙的服装摊,林立静兴奋得不行:“周旋,我们试试姐妹装——就那两条,粉色和蓝色的。”
周旋拗不过她,答应了。
摊位最里面有个临时搭的试衣间,换完衣服,老板娘过来给她们戴花帽,把长发侧分,两个粗辫垂在胸前,帽檐点缀了珍珠,一闪一闪。
周旋先弄完,林立静忍不住夸赞:“真好看啊。”
周旋摸摸淡蓝色的绸裙料子,手感不如上次在过街楼看的那件,样式却更好看。
等林立静换衣服的空隙,周旋挑了一对银手镯,无意间抬头,正对白行樾在的方向。
他侧着身体,半张脸笼罩在阴影里,眇眇忽忽,轮廓散着光。
察觉到有人在看,白行樾视线扫过来,只在她身上停留一秒,便淡淡收回了目光。
周旋没太在意,问老板娘一共多少钱,扫码付款。
结完账,周旋和林立静过去和他们汇合,许念跟在后面,帮忙提装旧衣服的袋子。
经过白行樾身边,周旋听见他说:“这颜色果然更衬你。”
声音很低,仅限他们两个人听到,不像往常那样轻佻的语气,趋近于客观评价。
周旋脚步不着痕迹一顿,抿唇笑一下,算是回应。
逛得差不多了,趁太阳还没下山,几人往回赶。
改装后的面包车行驶在高速路上,车里放土味情歌的dj,王玄手掌方向盘,嘴里嚼着口香糖,将音量放到最大。
前方是一望无垠的雪山,披晚霞和宏光,离远看像空中楼阁。
气温渐渐降下来,周旋关上车窗,披了件外套。
花帽上的珍珠在眼前乱晃,她想摘掉,想了想,把手放下了。
下了高速,途经一片沙漠,开出去没多久,车子猛地顿在原地,前车胎陷进了黄沙里。坐在前排的林立静和许念往前一趔趄,晕头转向。
王玄低声骂了句,说:“好死不死,怕什么来什么。”
白行樾拉开车门:“我去看看。”
这两天风大,沙尘乱飞,有些坑没被填实,看上去平整,车经过必遭殃。
王玄跟着下了车,问道:“陷得深吗?”
白行樾说:“深倒不深,但需要工具抛沙。”
“那完了。”
“车里没备?”
“装的东西太多,我就拿下去了。”王玄说,“本来没想走这条近路,这不抱侥幸心理了么。”
眼看天要黑了,温度急剧下降,没法在沙漠里久留。
王玄说:“现在叫拖车来不及了。附近有个村子,先在那儿将就一晚,明早回。”
林立静从车窗探头:“王队,这离村子多远啊?”
“也就十公里吧。不远,走走就到了。”
林立静哀嚎一声:“这还不远,这可是沙漠……”
一群人下了车,带上必需品徒步朝南走,一步一个脚印,耗时耗力。
考古工作者
常年在野外跋涉,体力跟得上,外加白天吃得多,走起来没那么艰难。
没一会,周旋出了一身汗,又冷又热。
白行樾原本在前面打头阵,慢慢放缓脚步,和周旋并肩。他接过她手里的包,说:“给我吧。”
周旋说:“挺重的。”
“看出来了,你拿得吃力。”白行樾平声静气道,“我这个做朋友的,总不能视而不见。”
夕阳下,她皮肤白里透红,颈间的汗珠随风蒸发,浮一层水光。
周旋用手背擦了擦汗,看着他拎着包,一步步走远。
白行樾捏准了分寸感,压根没有和她闲聊的打算。
走了大概一个多小时,偶遇从外头回村的维族汉子。
打听出他们去哪,汉子从骆驼上下来,勒紧了绳索,叫他们把东西搭驼鞍上。后头的拉车上放了几箱水果,承重有限,王玄让周旋和林立静坐上去。其余人跟车走。
汉子招呼:“箱子里有葡萄和密瓜,你们渴的话就吃点。”
“好啊。”王玄一把搂住汉子的肩膀,“太感谢你了兄弟。没有你带路,我们没准得绕远。”
汉子摆摆手:“哎呀,客气了。”
村口有家小旅馆,常年没什么游客,但打扫得干干净净。
汉子引他们到前院,帮忙把大包小包搬进去,之后潇洒离开了。
前台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姑娘,头发乌黑茂密,皮肤黝黑,眼睛亮亮的,待白行樾尤其热情。
这边设备落后,只能用纸笔登记信息。姑娘拿着白行樾的身份证,好奇:“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是什么意思呀?”
白行樾语气温和:“树荫。”
姑娘绽开笑容,耳根泛红,将证件递了回去。
一行人拖着疲软的身体上到二楼。
房子是上下两层的土著结构,门上刻了木雕,油灯散出的光透过缝隙照出。屋里没有床,从东到西一条通铺,被褥摞在墙角。
隔壁是浴室,男女混用,周旋和林立静先去冲澡。
洗过澡,都精神了,趁时间还早,王玄不知从哪倒腾出一副扑克牌,嘴里叼着烟,吆喝众人斗地主。
周旋没参与,披散着一头湿发,到楼下借吹风机。
走到楼梯拐角处,看见白行樾在和刚刚那个姑娘聊天,周旋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白行樾站在吧台外侧,侧对着她,和对方说了句什么,惹得姑娘“噗嗤”一声娇笑。
姑娘一手托腮,另一只手朝空中比划了一下,眼里笑盈盈的,比烛火还亮。
气氛正浓,周旋没下去打扰,扭头回去了-
“你猜得没错,今天给你们带路的是我阿卡。”姑娘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本来东头有家驿站,住宿更便宜,他带你们来这是想照顾一下家里的生意——我会给你们打折的,明早也会给你们做早饭。”
白行樾下楼不是为了指责什么,便说:“驿站提供不了餐食,你们这也算物超所值。”
姑娘笑起来:“你放心吧!刚刚那事包在我身上!等天亮我就去找我阿卡,问他要抛沙的工具。”
白行樾微微颔首:“辛苦了。”
楼梯口那道影子几乎覆盖了整面墙,想不注意到都难。
墙壁由灰到白,直到影子快不见了,白行樾才瞥去一眼,捕捉到淡蓝色的裙摆。
姑娘正叽叽喳喳说些什么,白行樾无心多言,应对完,抬腿往楼上走。
二楼,走廊的折叠窗被掀开一条缝隙,风丝丝绕绕地吹进。
周旋站在通风口,不停地拨弄着头发,有一缕钻进领口,紧贴着皮肤,留下一道湿漉漉的水痕。
房间隔音不好,王玄粗犷的笑声传来,混着林立静的不满:“您不能仗着自己官大一级就耍赖!该弹的脑瓜崩儿一个也不能少!”
许念在一旁当和事佬,弱弱地说:“要不就算了吧……真要论这个,我们俩加一起也大不过领队。”
林立静拔高音量:“不行!他刚刚弹我那么狠!”
周旋在外头听得想笑,余光瞟见白行樾过来了,不自觉地敛了嘴角的弧度,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白行樾走到她身旁,按动打火机,掌心拢住火苗,朝窗缝吐出一口烟圈。
两人并排站着,任由时间分秒流逝。
过了两三分钟,白行樾说:“今天奔波一天,又走了那么远的路,睡前记得放松肌肉,省得明天难受。”
周旋眼睫一颤,说知道了,又说:“你也是。”
白行樾扬一下眉梢,说:“我又不累。”
“看出来了。”
“看出什么了?”
“你精力比常人旺盛。”
白行樾看她一眼:“你指哪方面?”
“没指哪方面。”周旋顿了顿,“字面意思。”
白行樾低低笑了声,问她:“刚刚怎么没下去?”
周旋不意外被他发现,坦言:“怕打扰到你,也不想干涉太多。”
“在你眼里我就这么花心。见一个,对一个感兴趣。”
“速战速决,及时止损……有什么不好?”
“止的什么损?”
周旋这才意识到,自己掉进了坑里。
他从没挑明过自己的感情倾向,何来的及时止损。
可她也不是非要按部就班地回答他的问题。
周旋把半干不干的头发捋到肩后,面上带笑:“挺晚了,早点睡吧。晚安。”
“周旋。”白行樾看着她的背影,不慌不忙叫住她。
周旋转过身。
白行樾往前挪动半步,缓缓抬起手臂,修长的手指沿她耳廓向下,停在锁骨处,要落不落。
停留了几秒,最后放下手,携走一股风。
白行樾自始至终没碰到她,也没打算直接上手,而是提醒道:“衣服里黏了头发,不难受么?”
他太清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周旋的神经由紧绷到放松,再到悬空。
正僵持着,不远处的木门被一把推开。
王玄迈过门槛,看到他们面对面站着,一愣:“你们俩杵这儿做什么呢?”
第20章 第20章不会不管你
王玄看他们的表情明显有点奇怪,白行樾面不改色:“聊点私事。”
王玄了然,看热闹不嫌事大:“你们俩之间,除了聊宁夷然那小子,还有什么私事可聊?”
白行樾看了周旋一眼,似笑非笑:“也不见得。”
周旋没接这话茬。
王玄原本也是随口打趣,压根没在意,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转头进隔壁上厕所。
王玄进去后,白行樾丢下一句“记得放松肌肉”,先走了。
周旋在窗前又站了会,这才进屋。
入夜,一群人穿戴整齐在地上打通铺,周旋躺在靠墙那边,裹着被子,睡前刷朋友圈。
她和宁夷然有几个共友,其中一个人发了四宫格照片。
今晚聚餐宁夷然也在,他翘腿坐在角落,正同人说笑,酒杯在摄像头下折射出不同光线。
周旋一眼认出他手上戴的那块腕表,是她去年情人节送的礼物。
不是他平常会戴的牌子,价格也远远不及,但被放在衣帽间最醒目的位置。宁夷然一直舍不得戴,这次突然翻出来,更像在替她彰显主权。
周旋点开和他的对话框,聊天记录还停在她下飞机那会。
对着屏幕出了会神,她切掉微信,翻身睡觉。
一夜多梦,被王玄和许念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吵得没法睡,周旋很早就醒了。
趁天还没亮,补了个回笼觉,很快又被闹钟叫醒。 :
洗漱完下楼,桌子已经摆好了。前台那姑娘穿着围裙,在厨房和前厅之间来回穿梭,麻利地端上早饭和茶水。
周旋看着一桌子的吃食——核桃馕、烤包子、丸子汤和油塔子,还有几碟小菜。足够丰盛。八成是看白行樾的面子。
王玄拿筷子那只手弯了弯,招呼姑娘别忙活了,过来一起吃。
林立静
天生自来熟,打听:“你叫什么名字啊?”
姑娘笑眯眯地说:“古丽……在汉语里是花朵的意思。”想了想,又说,“和大树小草什么的很配哦。”
说完,古丽悄咪咪看了对面的白行樾一眼。
周旋也看向他,又不着痕迹撇开了视线,把馕撕成几小块,边吃边喝汤。
白行樾不予回应,任由她们闲聊,夹起周旋面前的盘子里的馕,送进嘴里缓慢咀嚼。
他吃相斯文,饭桌上鲜少主动讲话。
古丽用自己的勺子盛一勺碎肉到白行樾碗里,热情招待:“这是我自己腌的,很好吃的!”
白行樾说了句“谢谢”,却迟迟没动筷。
古丽搭话:“对了,你们是做什么的呀?”
白行樾说:“他们考古,我无业游民。”
古丽被逗笑:“那能和他们走在一起,你也很厉害啦。”
白行樾淡淡勾了下嘴角,没说什么。
周旋默默听着,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喝完最后一口汤,她想擦下手,抬头看一圈,发现卷纸在白行樾左手边。
她和白行樾中间没坐人,隔了个凳子,距离不远不近。
周旋不想开口求他,只得自己站起来,倾身去够。
看出她的意图,白行樾冷眼旁观,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她上半身贴近他,发尾不小心坠到他手背,白行樾移开了手,向后靠,给她腾地方。
两人无声互动,全程零交流。
拿到卷纸,周旋坐回自己位置,听到白行樾说:“说句话就能解决的事,何必这么麻烦。”
其他人只顾着聊天吃饭,没怎么注意他们这边。周旋压低音量:“我没觉得有多麻烦。”
白行樾倒没揪着不放,话锋一转,不紧不慢道:“我们是聊什么见不得人的话题了?”
周旋没太反应过来:“……什么?”
“说话声这么小做什么。”
周旋清了清嗓,平静地说:“昨天受凉了,嗓子疼。”
白行樾止住了话匣,泰然自若地继续吃饭。
如果换作往常,白行樾不会轻易给她这台阶,逗弄或消遣,定义没那么分明。她一般都会维持镇定地反压回去,尽量不让自己吃亏。
突然这么一遭,戛然而止,周旋无端有点哑然。
吃过早饭,昨天带路的维族汉子来了,带上工具和两个年轻小伙,帮忙拖车。
临行前,古丽送他们出门,依依不舍地看着白行樾,三步一回头。
王玄离远瞧着,摇摇头:“啧,可惜了。”
林立静拉着周旋凑过来,八卦兮兮道:“可惜什么?”
王玄一语道破:“这姑娘年纪太小,一看就不是行樾会相中的类型。”
听到这话,林立静更来劲了:“那白老师喜欢什么样的?”
王玄凭印象回忆:“行樾打小比同龄人成熟,我估摸着,是喜欢跟他势均力敌的。”
林立静秒懂:“那不就是谈姐弟恋。”
“看不出来啊。”王玄一个脑瓜崩弹过来,“你这丫头有点儿慧根,能听懂我的意思。”
林立静捂脑门直叫:“您就趁机报复吧!”
周旋在一边旁听,想起类似的话宁夷然也曾说过。
这头正聊得起劲,白行樾最后一个走出旅馆,跟他们汇合。
天色湛蓝,周旋和他四目相对。两人脸上都没什么多余表情,对视一瞬间,相安无事-
回到营地,周旋还有大半天假,没急着去现场,直接到办公室整理陪葬坑的资料。过段时间要下去发掘,得提前做准备。
傍晚,林立静下工了,拎着保温食盒来找她。
周旋对着电脑看得认真,没注意到有人进来。
林立静一屁股坐在桌上,拧开食盒:“就猜到你为了工作废寝忘食,柏叔给你煮了鸡汤面,趁热吃点,别坨了。”
周旋视线从屏幕上移开,笑说:“还是你和柏叔对我最好。”
林立静扯把椅子坐到周旋旁边,看着她吃面,视线频频发直。
周旋问:“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
林立静叹一口气,说:“周旋,你家里人支持你做这行吗?”
“他们会尊重我的决定。”
林立静颓丧地说:“我妈最近老是给我发一些考古现场出意外的视频,还说什么这行不着家不安稳,收入还低,让我考公或者继续读博。”
周旋理解她的心情,问:“那你自己的意思呢?”
“我肯定是喜欢干考古的,但我妈说的话,我细想了想,也没法辩驳。”林立静说,“因为她说的都是事实。”
林立静是北京土著,家里比较富裕,父母对她的要求无非是健康活着,不搞投资创业之类的烧钱行当败光家产就行。
这行收入低事小,常年见不到人,且无法保证人身安全事大。
周旋安慰一句:“趁实习期还没结束,可以再好好考虑考虑。”
林立静说:“其实别的倒还好,我只要一想到荒郊野外也没个信号,真出事了不能及时和家里联系,我就心慌。”
周旋说:“别担心没发生的事。”
“也是。”林立静说,“那你呢,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应该不会转业。”
林立静误打误撞:“那你和你男朋友怎么办啊?”
“还没想到更好的解决办法,但我不会为了谁放弃事业。”
“有些男人仗着自己有钱,总想着圈养女人,让女人顾家。”林立静说,“要是真遇到这种男人,还不如直接甩了,简直别太三观不合。”
周旋笑出一声,有点恍惚地说:“各自立场不同,其实也没什么对错。”
吃完面,又看了会资料,周旋关掉电脑,准备回宿舍。
林立静揉一下眼睛,嘟囔:“话说,今天我右眼皮一直跳,不会要倒霉吧……”
周旋叮嘱:“不许瞎想。”
几天没回来,宿舍被林立静打扫得很干净,屋里有股清爽的海盐味。
周旋走到床边,摸了下床单,干燥温暖。
林立静说:“哦,对了——前两天下过雨,被褥有点受潮了,我想着你回来睡得不一定舒服,就趁天好帮你洗了晒了。”
周旋动作一顿,说了句谢谢。
“跟我客气什么,真是。”林立静笑说,“不过说实话啊,周旋,研一那会儿我觉得你这人太圆滑了,有时候还很高冷,不大好交心,本来都不想跟你合租了。还好当时因为懒,没费劲巴力找别的房子。”
文博学院不提供研究生宿舍,当初宁夷然打算在学校附近帮她租一套公寓,周旋拒绝了,托中介找合适的两居室和人合租。
林立静当时恰巧委托了同一个中介,两人在开学前就认识了。虽然是同学,又住在同一屋檐下,但来往较少,基本没什么交集。
周旋笑笑:“可能缘分使然吧。”
林立静搂住她的胳膊撒娇:“早知道你这么香香软软,我一年前就把你攻略了。”
周旋被弄得发痒,笑着躲开了-
发掘工作还在进行,一周后,队伍被分成四组,分别要进到主墓周围的四个陪葬坑里。
正赶上生理期,周旋身体不太舒服,早晨起床的时候,就水吞了片止痛药。
白行樾今天没工作,没去现场。
周旋刚出门,碰到他跑步回来,身上穿黑色运动服,短发随意散在额前,看起来比平时随和,少了点距离感。
周旋主动道声早。
白行樾看她一眼,微微喘着气:“昨晚没睡好?”
周旋被问得莫名,说:“没有,挺好的。”
“你脸色不好。”
“可能有点低血糖,等会吃块巧克力就缓过来了。”
和白行樾分开,周旋直接去了工地,跟许念和同组另外两个男生进了一号陪葬坑。
林立静没和她分到一组,不情愿地和沈蓓蓓丁斯奇他们进了四号陪葬坑。
墓葬主人是西汉时期的重要人物,陪葬等级只高不低。靠墓门的方向有几座棺椁,表皮已经腐烂,分上下两层,里面装满了陶俑和金银器。
几个电工进来布电线,整条甬道瞬间亮了,
两侧的壁画痕迹斑驳,彩绘碎片脱落到地上,黏成了土堆。
周旋没在门口逗留,和同组的人往里走,去找其他文物。
三个小时后,周旋从一号陪葬坑出来,到附近的遮阳棚休息。
棚里没其他人,沈蓓蓓靠在折叠椅上玩switch,旁边的塑料桌上摆着保温杯和洗净切盒的水果。
看见周旋进来,沈蓓蓓抬头看了一眼,招呼没打一个。
周旋视她如空气,自顾自喝水。
过了会,有人掀开挡帘进来,白衣黑裤,身形颀长。
沈蓓蓓立马坐起来,含笑说:“白老师,你怎么突然来了呀?”
白行樾敷衍一句,拎着袋子走向周旋。
周旋微怔:“你今天不是休息吗?”
白行樾将袋子递给她:“闲得无聊,过来看看。”
周旋摸到一片温热,低头看:“这是什么?”
“酒酿圆子。”
“……哪来的?”
“外卖。”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记得外卖送不到这。”
白行樾勾起一边唇角:“难不成还能是我做的?”
“那还是外卖的可能性比较大。”
旁若无人的对话,明明稀松平常,外人却根本插不进去。
沈蓓蓓撇撇嘴,继续玩游戏去了。
小腹涨得难受,热饮成了救命稻草。周旋也没客气,左手端碗,连喝了好几勺,没太顾及吃相。
她原是那种偏妖气的长相,眼尾上挑,妩媚有余,却习惯性冷眉冷眼。此刻倒比平时更鲜活了。
白行樾饶有兴致道:“有那么好喝?”
周旋点头,毫不吝啬地夸赞:“好喝。圆子很劲道。”
白行樾说:“看来师傅手艺还不错。”
周旋张张嘴,正要说点什么,外头衔接的电线突然小幅度爆开,“滋啦”几下,火苗窜出半米多高,迅速变成黑烟。
几乎是一瞬间,四号陪葬坑那边一声巨响,原本敞开的甬道生生落下一道石门,震得地面颤了颤,尘土弥漫。
周旋眉心拧在一起,问道:“怎么回事?”
白行樾说:“应该是里面的电线被破坏,漏电了,腐蚀了支在门上的金属零件。”
一旁的沈蓓蓓听到这话,吓了一跳,手里的游戏机掉在腿上。
周旋回头看她,眼神泛冷。
没等周旋问话,沈蓓蓓心虚招了:“……我刚刚从四号坑出来,不小心绊到了电线,以为没什么事,就没报备。”
周旋吸进一口气,尽量保持平静:“立静他们是不是还在里面?”
沈蓓蓓不说话了。
周旋耐着性子又问一遍,语气比刚刚轻,却更骇人。
沈蓓蓓缩了下肩膀,强撑着回怼:“是又怎么样啊?不就是一道门嘛,等会叫人爆破掉,或者拆了,不就完了吗?我又不是故意的,干嘛咄咄逼人?”
周旋什么都没说,拿起桌上的水杯,将剩下半杯温水倒向她的游戏机。
裤料被水洇透,沈蓓蓓大叫一声,从折叠椅上跳下来:“你干什么啊?”
周旋淡淡道:“大家都是成年人,一次两次,谁也没必要为谁的恶趣味买单。”
知道她说的是那晚被关在库房的事,沈蓓蓓不敢再反驳,抿紧了嘴唇,用手拂去衣服上的水珠。
过了几分钟,王玄等人赶过来。
周旋手背上溅了几滴水,白行樾递给她一张纸巾,说:“先出去看看什么情况。”
周旋接过,胡乱擦干净。临走前,她看向沈蓓蓓:“游戏机我会折现赔给你。好自为之。”
他们赶去时,石门外围已经拉好了红色警戒线,禁止任何人再靠近。
王玄单手叉腰,正在给技术组的人打电话,破口大骂,叫他们赶紧来一趟。
周旋本打算给林立静发条消息,想到里面完全没信号,放弃了。
事发突然,她刚刚脑子一片空白,冷静过后想起什么,转身朝另一方向走。
没等迈出几步,手腕被攥住。
看出她的意图,白行樾说:“哪儿也别去。等救援的人到了,自然会解决。”
“等不了了,里面空气越来越少,人待久了会憋死的。”周旋说,“我看过你画的那张地形图,有另一条出口。”
“你既然看过,就该知道那条出口很复杂,不是什么人都能进。”
周旋试图挣扎:“……你先放开我。”
白行樾依旧不放她,说:“那道石门是用来承重的,一旦落下,整个陪葬坑都有塌方的可能。”
“我如果说非要去呢?”
“我也说了,等救援。”
他太强势,没给她留出一点转圜的余地。周旋挣扎无果,异常冷静地说:“我从没指望你和我一起,但你……能不能有点同理心?立静已经被关在里面了。”
他拇指紧贴在她的皮肤上,感受脉搏强烈的跳动。
白行樾显然比她还冷静,说:“别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不在乎别人,只在乎她的安危。
这话在周旋听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漠然。
她没再乱动,任由他攥着,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在你眼里,我也是别人。白行樾,我们又没什么关系,你凭什么拦我?”
白行樾也看着她。
周旋不躲不闪,那双眼睛亮而排外。
白行樾忽然冷笑一声,松开她:“行,我不拦你。你想去哪儿,随时去哪儿。”
周旋低头看了眼发红的手腕,顾不上别的,转身走了-
石室墓占地面积大,周旋快步走了十几分钟,绕过石窟,到达四号陪葬坑的另一头。
这条出口是几番讨论后被废弃的,当时只做了表皮爆破,墓门紧紧衔接着土砌的墙壁,地面填满了渣土。门上四分五裂,开了巴掌大的洞。
周旋环视四周,弯腰捡起一块棱角尖锐的石头,用尽全力砸到门上。
洞的边缘震出几个碎块,被敲击的位置留下一道深深的划痕。阳光照射下,到处都是灰,粉尘飞扬,有些呛鼻子。
她止不住地咳嗽几声,忍下了不适。
周旋接连砸了几下,扭了扭发酸的腕部,正要继续,几百米开外“轰隆”一声震天响,浓烟四起,远远升起一朵枪灰色的蘑菇云。
周旋定定看了几秒,不确定是人为炸开的,还是陪葬坑已经塌方。
这边暂时安全,她没时间理会太多,抄起石头就砸。
一块碎石掉到地上,没等她反应过来,脚下一滑,右脚踝往外扭,崴了一下。
钻心的疼痛骤然袭来,周旋扶住墙壁,额头冒出一层虚汗。
又过了一会,脚步声由远及近,周旋吃力地转头去看。
白行樾的身影在粉尘下出现,影影绰绰,轮廓由模糊到清晰。
他冷着一张脸,脱下风衣外套,罩在了她身上,一手揽住她的腰,将人打横抱起。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叫她不得不伸出双手,牢牢缠住他的脖颈,将自己交给他。
他呼出的热气洒在她脸颊,平缓而局促。
白行樾把她放到用石头堆起的台阶上,蹲在她面前,脱掉她的鞋子,掀开裤腿,握住肿起的脚腕,检查伤势严不严重。
他动作轻柔,自始至终没出声。
周旋看着他,喉咙有点发涩,说不出一句话来。
烈日炎炎,沉默开始无限蔓延。
片刻,白行樾开口:“别折腾了。林立静他们已经出来了。”
说这话时,他没看她一眼,继续揉捏她受伤的脚踝。
他掌心的温度偏低,贴在她发烫的皮肤上,对比鲜明。
周旋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指甲轻抠了下食指指肚,觉得有点难捱。
她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为什么这么快把人救出来了,比如,你为什么过来。
到最后,周旋只讷讷问了一句:“你不是生气了吗?”
阳光一晃,几道透明线条直射在他手背,骨指分明的手似乎顿
了一下。
白行樾抬了抬眼,终于肯看她,缓声说:“是生气,但不会不管你。”
20-30
第21章 第21章放弃权衡
安顿好周旋,白行樾打了个电话,不到二十分钟,医务室的人抬担架过来了。
营地医疗设备不完善,拍片得去镇里的医院。周旋大概知道自己没伤到筋骨,不太想去,但白行樾压根没打算依她。
周旋发现,真要计较起来,她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很多时候,白行樾都在让着她。
到镇上一来一回,大半天过去了。
周旋先回宿舍看望林立静,见她安然无恙,放心不少,之后去了白行樾房间。只有他那白天有热水,她浑身是土,头发耳朵里有沙子,急需冲个澡。
进浴室前,白行樾瞥一眼她的脚踝:“洗的时候避开伤处,别碰到水。”
周旋很识趣地说:“知道了。”
单只脚支撑着身体,做什么都不方便,周旋在浴室折腾一个多小时,擦干头发出来了。
里面的雾气还没散开,飘出一股沉闷的薄荷香气,是白行樾惯常用的沐浴露的味道。
白行樾在沙发上坐着,喊她:“过来。”
周旋拖动脚步,一跳一跳迈过去。
白行樾拆开喷剂的包装盒,示意她把腿伸直。
药喷在皮肤上,又凉又痒,周旋下意识想躲,小腿被他固定住。
白行樾头也没抬:“这么敏感?”
周旋绕开这话题,说:“我手也没伤着,还是自己来吧。”
白行樾把喷剂给了她,去冰箱拿冰块,给她冰敷用。
周旋看着他的背影,到底还是好奇:“立静他们怎么这么快就得救了?”
白行樾说:“石门附近有个定点。引爆定点,挖出了另一条甬道。”
“……你早知道有别的解决办法吗?”
“是。”
“那当时为什么没说?”
“定向爆破本身有风险,而且救援马上到了,没必要再插一脚。”白行樾说,“周旋,是你太着急了。”
周旋其实自己也清楚,墓室里就算空气稀薄,也不会那么快抽干。
当时她只顾着救林立静出来,根本衡量不了那么多。
“不管怎么样,今天还是多亏了你。”周旋说,“我不该说你没有同理心。”
白行樾把包冰块的毛巾贴到她皮肤上,周旋低低“嘶”了声,听见他说:“忍着点儿,得先消肿。”平淡又有点哄人的语气。
嘱咐完,白行樾又说:“你说得没错。我的同理心的确不多。”
他这人从不掩饰自己骨子里的傲慢和淡漠,更别提乐善好施。
周旋说:“别人能这么说,但我不能。不然显得我太忘恩负义。”
白行樾短促地笑一声,不冷不热道:“还算有点儿自知之明。”
听出他话里的调侃,周旋却没说什么。
毛巾里的冰块慢慢融化掉,有破冰的意味。
周旋没打算在他这待太久,正想回宿舍,案台上的水烧开了,水汽沸腾,顶着陶瓷盖子。
白行樾给她沏了杯驱寒的姜茶。
周旋捧着圆口茶碗,小口啜着,身体渐渐回暖,纾解了不适。
白行樾看她,问道:“头发不吹干?”
周旋说:“你的吹风机我不会用。”
“哪儿不会?”
“调不出热风。”
白行樾说:“我帮你吹。”
周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白行樾扯过吹风机的电线,站到她身后,手指缠进她的发根,拨弄微潮的一头长发。
周旋正对玻璃窗,看着他的影子,心不在焉。
屋子里只剩下嗡嗡作响的白噪音。
周旋把飞到眼前的头发捋到肩后,等他关掉吹风机,轻声提醒:“白行樾,这样不对。”
明明都没越线,可看彼此的眼神并不十分清白。
白行樾问:“今天经历这么多事,不累吗?”
“累。”周旋想了想说,“身体累,心也累。”
“既然累,就先放弃权衡,给自己留出舒适区。”
周旋默了许久,“嗯”一声。
各自无话了一会,白行樾从烟盒里抖出一支烟,衔在嘴里,迟迟没点燃。
他依旧站在她身后,周旋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闻到他身上类似松针的气息。
周旋稍稍向后仰,背部贴沙发靠背,忽说:“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来着。”
白行樾垂眼:“什么?”
“之前在酒店,你是不是看见我不小心开了摄像头?”
“你说哪次?”
“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次。”
白行樾挑了下唇,说:“看见了。”
周旋不觉得有多意外,问:“你当时怎么想?”
白行樾反问:“你希望我怎么想?”
“要是真能左右,我倒希望你可以失忆。”
“觉得自己吃亏了?”白行樾说,“实在不行,你可以以彼之道还回来。”
话题有跑偏的趋势,周旋刚要掰正,搁在茶几上的手机亮了。
宁夷然打来的视频通话。
周旋盯着屏幕看了几秒,侧过身,刻意避开白行樾,指腹滑向接听键。
宁夷然坐在车里,表情有点凝重:“听王叔说你在工地受伤了,严重吗?”
周旋抿了抿唇:“不严重,养几天就恢复了。”
宁夷然舒一口气:“本来想买机票去看你的。”
“你忙你的,我没事。”
简单聊了几句,一阵微妙的静默浮上来。
他们最近的联系少得可怜,周旋甚至不清楚他每天在做什么。
宁夷然另起了话题:“你在宿舍吗?看着不太像。”
周旋几乎没犹豫,说:“医务室。”
宁夷然似乎疲惫得很,揉捏两下眉心:“那你先好好看病,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通话结束,周旋没由来地头皮发麻,脑子乱成一锅粥。
白行樾没给她缓冲的时间,一语道破:“你又因为我跟他说谎了。”
周旋表情没什么变化:“我只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白行樾难得体恤,没深究-
北京,连刮几天的风,多云转阴。
和周旋视过频,宁夷然将手机扔到副驾驶座上,闭上眼,眉头紧锁住。
半小时前,他还在梁杉家里。
自那天他把梁杉的联系方式拉黑后,他们有段时间没联系。
梁杉租他的房子当摄影工作室,当初装修队是他帮忙挑的,她不清楚细节,前几天亲自来公司,软硬兼施,叫他把她加回来。
于公于私,他们之间牵扯太多利益,剪不断理还乱,哪能轻易撇清。
今天下午,梁杉的助理发来微信,说梁杉在家晕倒了,病得严重。
宁夷然赶过去时,她人好好的,睡袍下穿黑色修身裙,头发卷成大波浪,妆容精致,眼神魅惑,姿态却高傲。
事到如今,那层窗户纸已经被捅破,宁夷然自然不会藏着掖着,倚着玄关柜,气极反笑:“我看你不是病了,是打算把我吃了。”
梁杉不是矫情的性格,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和渴望。她笑了一下,说:“晚上想吃什么?我手艺肯定比你好,做给你尝尝——中餐还是西餐?”
宁夷然没搭腔,冷嘲热讽:“你一定要这样?”
“别装了,这只有我们两个。”梁杉朝他走来,夺过他手里的车钥匙,丢到一旁,“今晚我们好好聊聊,这么多年了,也该有个结果。等天亮之后,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
理智知道不该,但宁夷然还是鬼使神差地留下了。
备菜的空隙,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聊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谁都没急着触碰那道防线。
梁杉洗净一根胡萝卜,递给他。
宁夷然低头瞥一眼,自然而然接过:“切丝还是切块?”
“你看
着切吧,随便。”
过了会,梁杉看似无意提及:“她和我比,究竟哪更好?”
宁夷然放下刀具,认真道:“你们俩自始至终都没什么可比性。”
梁杉笑笑:“我不信你真没对比过。”
说这话时,梁杉过来端切好的胡萝卜丝,胯部有意无意从他身侧蹭过。
宁夷然偏头看她,说:“有一点她比不过你。”
梁杉问:“哪点?”
宁夷然讲话并不客气:“你更骚。”
梁杉没表现出生气,笑问:“男人不都喜欢这样的?你也是男人。”
宁夷然没作声。
梁杉挤进料理区和他中间的缝隙,踮起脚,环住他的肩膀。她在他耳边吹出一口热气,低声说:“怎么办,好像等不到天黑了。”
宁夷然掐着她的腰身,目光意味深长。
这顿饭没来得及做,梁杉被他冷淡地推进卧室。
两人一同陷进柔软的床面。梁杉凑近,想吻上去,宁夷然偏头躲开了,扯开她的睡袍,往下捏捻。梁杉整个人软成一摊泥,低低喃出一声,嗓音缥缈。
他技术太好,惹得她一度崩溃。等她攀顶后,宁夷然用纸巾擦手:“满意了?”
梁杉长长呼出一口气,笑着说:“不继续了?”
宁夷然拍拍她的脸颊:“我说过,我把你当作异性,但从不是能上床的那种。”
梁杉笑容一僵。
宁夷然完全不像动情,抻平衣服上的褶皱,戴上腕表,起身准备离开。
梁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就算我们没什么,你和她也已经回不去了。”
宁夷然脚步一顿。
梁杉说:“别给自己垒什么专情人设。我了解你,你压根不是那种人。”
宁夷然头也不回地摔上门。
下楼时,天仍是透亮,但没有阴转晴的迹象。
第22章 第22章连永远都不算什么
周旋回到宿舍,林立静刚睡醒,正跟家里人报平安。
得知闺女意外遇险,林立静爸妈只差买张机票千里迢迢赶过来。宿舍网不好,声音断断续续,林立静忙安慰几句,说自己真没事,便挂了电话。
周旋拎起保温壶,给林立静倒了杯现熬的牛乳茶,安慰道:“喝点压压惊。”
林立静从床上爬起来,满眼惊喜:“哪来的?”
周旋说:“白老师叫附近村民送来的,拿给我们喝。”
林立静一口气喝掉大半杯,擦擦嘴:“姐妹,记得替我好好谢谢他。”
周旋笑说:“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自己怎么不谢?”
“很明显,你们俩更熟啊。”林立静狡黠地撞她肩膀,“我都明白的——要不是看你的面子,白老师不会插手今天的事。所以我谢你,你谢他。”
周旋只是笑笑,没说话。
蒙上被子昏天黑地睡了一觉,林立静满血复活,捂着胸口,心有余悸地复盘:“我现在想想,还是后怕。当时在地底下,我以为我要死了,遗言都写了一大半。”
看出她的故作轻松,周旋没让气氛变压抑,笑说:“里面断电了,黑灯瞎火的,怎么写遗言?”
林立静说:“我喊丁师兄帮忙用手机照着点——不过话说回来,我们被救出去的时候,沈蓓蓓着急忙慌过来了,丁师兄居然没理她,一个人回去了。”
周旋了然:“丁师兄大概率是对她失望了。”
林立静不解:“啊?什么意思?”
周旋不想过多干涉别人的事,言简意赅道:“事前不闻不问,事后殷勤太过。换作任何人,都会对她失望。”
丁斯奇是公认的好脾气,温文尔雅,学识渊博,待沈蓓蓓好到根深蒂固,从不会逆着她的意愿。
这样的人一旦幡然醒悟,较起真来,很难大事化小。
林立静似懂非懂,也没多问,气不打一处来:“也是,要不是沈蓓蓓那厮想偷懒,提前溜出去了,把活都推给我们,我们也不至于在里面待那么久。早出来,就不会遭遇这事。”
正说着话,房门被人不轻不重地敲了两声。
林立静嚎一嗓子:“谁呀?”
外头异常安静,迟迟无人回应。
周旋要去开门,被林立静拦住:“你腿脚不方便,快歇着。”
林立静握住门把手,用力一拧。
门外空无一人,墙根堆着一袋药,消炎的止痛的,应有尽有。
林立静掏出袋子里的纸条,默读一遍,回头看周旋:“周旋,好像是给你的东西。纸条上写什么……游戏机的钱不用赔了,当两清了。这谁啊?”
周旋心里有数,没声张:“先拿进来吧。”
林立静说:“噢,好。”-
查出四号陪葬坑里头的电线是被人为损坏,王玄没顾及舅甥情分,把沈蓓蓓叫到办公室臭骂了一顿。
当晚,沈蓓蓓顶一双核桃眼,随各组的人进墓室,连夜转移文物——四号坑随时会塌方,得加快工作进程。
这次的事有惊无险,没造成实际损失,但王玄压根不打算小惩大诫,隔天一纸文件砸下来,把沈蓓蓓调回西安,叫她回炉重造。
实习报告要盖章留档,半途而废等于白忙活。沈蓓蓓自然一万个不愿意,撒娇讨饶。
王玄毫不留情道:“我当初怎么教的你?犯错就得认,没人有义务陪你一点点儿长大。你不适合做这行,自己回去好好反省吧。”
沈蓓蓓离开那天,周旋的脚伤已经好转,完全可以行动自如。
丁斯奇破天荒没送沈蓓蓓去市区,自顾自忙了一整天,等下工后,兑现之前的承诺,请周旋和林立静吃饭,权当替沈蓓蓓赔罪。
天黑前,三人在营地附近的烧烤摊集合。
点完吃食,丁斯奇推推鼻梁上架着的黑框眼镜,温和一笑,问她们要不要喝点酒。
丁斯奇不善于藏匿情绪,沮丧全写在脸上,连林立静都能看出来。
毕竟一起被关过,交情也算过命,林立静豁出去了,舍命陪君子:“喝吧!我酒量好得很,基本无人能敌。”
周旋默默看了林立静一眼,没戳穿她不着调的谎话。
丁斯奇完全不胜酒力,半瓶啤酒下肚,脸色泛红。他打了个酒嗝,主动跟她们聊起沈蓓蓓:“她其实……本性不坏,只是从小被宠惯了,有时候还是很可爱的。”
周旋笑笑:“我知道。”
林立静无语望天:“救命……哪不坏?哪可爱?师兄,你是不是该配新眼镜了?”
丁斯奇强挤出一抹笑,回忆道:“我们俩从小一块长大,她爸爸是我老师,守护她已经成了我的一种习惯……我不知道这种习惯,是不是喜欢。”
林立静直言不讳:“你又不是受虐狂,没必要喜欢她啊。沈蓓蓓平时指使你做这做那不说,你出事了,她连关心都假惺惺的,只顾自己。”
丁斯奇说:“我都明白,但没有过怨言,只是突然很无奈。”
林立静喝得越来越上头,手里捏着啤酒瓶,脸颊紧贴瓶身。她愣愣地看着丁斯奇,脑子里闪过很多关于沈蓓蓓的坏话,却不想再说。
她的怜悯心已经泛滥到极点。
酒过三巡,饭桌上只有周旋还清醒。
周旋收走两人的酒瓶,微信喊了两个关系还不错的同事过来,一起把林立静和丁斯奇送回宿舍。
林立静沾到枕头,哼哼唧唧喃出一句梦话,翻身睡着了。
周旋帮忙盖上被子,在床头放一杯白开水,关掉灯,拿着手机出门。
时候尚早,天没黑透彻,离地平线很近,晚霞薄得像张纸,隐隐能看见星星。
周旋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低头翻到未接通话那栏,给宁夷然回电。
待接提示音没响几声,被接通了。
宁夷然问:“和同事吃完了吗?”
周旋说:“嗯,刚回来。”
宁夷然又问:“今天忙不忙?”
周旋说:“和往常一样,该忙还是很忙。”
“有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儿吗?”
“没有。同事都挺好的,工作也还顺手。”
一来一回地聊完日常,暂时无话。
自从那日打完视频,宁夷然放低姿态,主动来哄她。跟以往相比,他的关心和爱护只多不少。周旋不至于让这段关系一直不上不下地悬着,也就顺势而为 ,没再叫彼此为难。
只是越刻意,越尽力,反而越别扭。
过了一会,宁夷然低声喊她:“旋旋。”
周旋说:“怎么了?”
“等这阵子忙完,我打算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撂下手头的所有事,过去陪你。”
听出他话里的紧绷和下定决心,周旋问:“过阵子就不忙了吗?”
“工作始终都有,但你更重要。”
这话宁夷然从前说过无数次,可只有前几次和这次周旋选择相信。
他语气诚恳得叫人一度觉得连永远都不算什么。
没等周旋开口,宁夷然又说:“旋旋,你知道我是爱你的。我们会一直走下去。”
周旋没应这话,说:“到时别住那家旅馆了,环境不太好,换一家。”
宁夷然好像松了口气,笑着说好。
又聊了几句,定好见面时间,周旋挂断电话,看了眼天色。那几颗星星已经看不见,晚上起雾,黑白交替不够明显,扑朔迷离,回光返照。
她转身往回走,路过王玄宿舍,恰巧碰见刚出来的白行樾。
周旋停在原地,打招呼:“这么晚了,你和王队还在聊工作?”
白行樾站在台阶上,垂眼俯视她:“没聊工作,有点私事要处理。”
周旋点点头,没说什么。
白行樾问:“去哪儿?”
周旋说:“没去哪,出来转转,正要回去。”
白行樾看着她,想到宁夷然和梁杉的近况,忽问一句:“和他怎么样?”
周旋说:“我们一直都挺好的。”
“一直?”
“嗯。”周旋重复一遍,“一直。”
白行樾三缄其口,似是不打算揪着不放,迈下几节台阶,缓步走到她面前。
他背对路灯,被大片阴影笼罩住。
身高差距摆在那,周旋只得仰头看他,不声不响。
白行樾稍稍俯下身,一寸寸逼近,最终停在了安全距离内。
他闻到周旋身上浅淡的酒气,目光落在她耳廓那颗小痣上,过几秒随意问道:“晚上喝酒了?”
周旋默了默,说:“和立静他们喝了几瓶啤的。”
白行樾说:“我还以为你酒量很差,沾点儿就醉。”
“以前是。”可能因为碰了酒精,人更容易感性,周旋陷入回忆,“高考后我就来北京了,当时在一家酒吧兼职,因为出错被老板骂,心情不好,就喝了一口啤酒,结果吐得昏天黑地,彻底断片,完全不知道那天晚上发生过什么。酒量是从那天开始,慢慢练出来的。”
白行樾极淡地勾勾嘴角,似乎也陷入回忆:“是么。”
没在门口逗留,两人并肩而行,原路返回。
不知怎么,周旋今晚生出一种隐隐的丧意,想捋清头绪,却有种徒劳无功的心慌。
周旋一时无从宣泄,想了想,问道:“你相信凡事都有预兆吗?”
白行樾说:“我不信玄学。”
“我其实也不信这个。”周旋说,“可能是立静那事的后遗症突然犯了。”
白行樾不动声色看她一眼:“先回去好好睡一觉,等酒醒再思考。”
周旋先到宿舍,跟他告别:“我先进去了,晚安。”
白行樾淡淡点了下头,看着她一步步走远,背影纤瘦单薄。
今晚月色皎洁,无风无浪,第二天却不一定是好天气。
似是而非,山雨欲来。
第23章 第23章不如朝三暮四
白行樾今晚也不是滴酒未沾。
两个小时前,王玄亲自下厨,喊他过来吃晚饭。
宿舍条件有限,只能用电磁炉简单做几道家常菜。利落地忙完,王玄摘掉围裙,开窗通风,从柜子里翻出一瓶茅台:“一起喝点儿?”
白行樾没拒绝。
饭吃到一半,几杯酒下肚,王玄直奔主题:“你和宁夷然那小子,最近是不是有点不对付?”
白行樾抬眼:“没。怎么这么问?”
“小周那姑娘,长得漂亮,有能力,会来事儿。是比较招人喜欢。”王玄说,“但问题是,人早就有主了。”
白行樾勾勾嘴角:“所以呢。”
王玄一拍大腿:“所以你就不该动那些歪心思。”
那天在陪葬坑外,王玄不是没瞧见周旋和白行樾之间的互动,一眼明了。宁夷然和白行樾也算他自小看到大的,为这事最终弄得兄弟反目,实在犯不上。
王玄越说越来劲,劝道:“你说说你,平时也是个知分寸的,怎么还搞趁虚而入这一套?”
白行樾没否认:“宁夷然坐吃山空,我为什么不能后来者居上。”
“这他妈……我想起来了。”王玄说,“我说我当初邀请你来队里,你怎么答应得这么爽快,合着在这等着呢。”
白行樾说:“你是牵线人。”
王玄就差没蹦起来,说:“你这台挖掘机的红线爱谁牵谁牵,老子可不愿意。”
白行樾没理会,自顾自呡酒。
王玄叹息一声,言归正传:“要我说,你就别瞎折腾了。小周对你压根没那个心思。连我都能看出来,别说你了。”
白行樾淡淡道:“我知道。”
周旋对他有依赖,但不一定有感情方面的需求。
无关男欢女爱,人本能向温暖靠拢,周旋也不例外。在极度失意时,她不会拒绝他伸出的援手,哪怕他和宁夷然有另一层关系在。
白行樾心知肚明。他清楚她的每一份私心,也甘愿被“利用”。
她要守界,那他就陪她守界。
他们都没逾矩,只在界限范围内安然无恙地相处。
可他也承认,自己的确在趁虚而入,不动声色侵入她的生活,故意填补她所有的空缺,以退为进。
他做事一直轻过程重结果,明知道宁夷然给不了她想要的,那他不介意鸠占鹊巢。
宁夷然给不了的,他全然能给。
聊到最后,知道劝不了,王玄不再浪费口舌:“这事儿我不掺和,只当不知情。你尽快解决,别真等到东窗事发那天,不好收场。”
白行樾说:“没什么好不好收场。既然决定做了,我得要一个满意的结果。”-
隔天,断断续续下一场雨,气温骤降。
等雨停了,王玄带队进到离主墓最远的一座墓葬,进行抢救性质的壁画出土。
墓室在东向,海拔低,一条斜坡从门口溜下来,被几块巨石遮住。甬道狭窄,左右两道封门墙,顶上是一个拱形的封门罩。
越往里走越阴冷,空气湿度大,有股刺鼻的土腥味,闻着头晕。
周旋接过同事递来的口罩,好一会才适应里头的环境。
整间墓室很大,四壁绘满了壁画,男耕女织,鲜衣怒马,包罗万象。
有几块壁画表层的漆皮已经脱落,看不清内容。周旋从工具箱里找出防氧化的药水,在上面涂抹一层;同事小心把它揭取下来,等晚点一起迁移到修复室。
过了会,白行樾来了。
现场人手不够,王玄临时喊他来帮忙。
白行樾走过来,周旋闻到他身上似有若无的须后水的味道。
她问:“快十点了,你刚起床吗?”今早下雨,他大概率不会出去晨跑,不像运动后才洗的澡。
白行樾闲散地“嗯”一声,说:“昨晚失眠了,天亮才睡。”
“褪黑素不管用了?”
“喝了点酒,没吃。”白行樾挑来一眼,“关心我做什么?”
周旋把箱子塞到他手里,扯了扯唇,微笑绕开话题:“白老师,辛苦你了。”
手柄上一片温热,白行樾攥紧了,说:“走吧,去那边看看。”
忙完手头的事,一群人进了隔壁椁室。
墙上刻了两排小篆,字迹模糊,记录了墓主人的生平事迹。
周旋对小篆研究不多,扭头问白行樾:“讲了什么?”
白行樾大致扫一眼 :“棺椁里躺着的是墓主人发妻,殡于次宅,埋于树下,两年后才被准许和丈夫合葬到一处。”
周旋说:“墓主人和妾室葬到了一起,但把发妻葬在离他这么远的地方。生前做不到恩爱,死后也没给她体面。”
白行樾笑了声:“你对这方面感触挺多。”
“没,只是就事论事。”周旋说,“我之前看史书,还觉得他是个专情的将军。”
“别把古人想得那么完美。”
周旋很轻地说:“现代人也不见得有多忠贞。”
白行樾不置可否。
棺椁里单独设一个隔断,一座存放完整的小观音像摆在那,金刚怒目,菩萨低眉。
开工前,王玄把所有人喊过来,叫大家拜一拜。
有个戴眼镜的男生说:“王队,我们搞研究的,不是不应该信玄学吗?”
王玄一巴掌甩在他后脑勺:“臭小子,不是信玄学,我们要对天地有敬畏之心。”
男生抱头鼠窜:“懂了懂了。”
周旋稍稍弯下腰,朝观音像颔了颔首,余光注意到白行樾也做了同样的事,疑惑:“你不是从不信这个?”
白行樾挑唇:“就算是唯物主义,偶尔信一下也无所谓。”
“你好像很矛盾。”
白行樾像是意有所指:“周旋,矛盾的是你,不是我。”
周旋无意识地抿住唇,没说话。
中午,柏叔骑电动车来送盒饭。
回营地太赶时间,众人就近搭了几个帐篷,当临时吃饭歇脚的地方。
天气闷热,周旋没什么胃口,看着塑料盒里的饭菜,撕开塑封膜,却没动筷。
她吃不了那么多,如果林立静在,她就直接把饭拨给她了。
白行樾抽烟回来,在她身旁坐下,睨一眼:“吃不下?帮你分担点儿?”
周旋顿了顿,难得开一次他的玩笑:“你属蛔虫的吗?”
白行樾说:“打算怎么谢我。”
周旋随口回一句:“你想怎么谢?”
白行樾看她:“你确定要我说?”
周旋在塑料袋里翻找,拿出一个苹果,用纸巾仔细擦了擦,给他:“谢礼。”
白行樾接过,笑出一声:“能再敷衍点?”
周旋把饭菜拨出去一大半,这才开始吃饭。
白行樾问人要了把水果刀,给苹果削皮,切成几小块,放到饭盒盖上,给她饭后吃。
周旋看着他灵活的手指,夹起一颗黄豆,嚼碎了咽进去。
乌云密布,没一会起了风,黄沙飞舞。周旋随意捋了下被吹乱的头发,低头扒拉几口饭,又吃了两块苹果,回帐篷歇息去了。
下午,新出土的那批壁画被密封进箱,周旋和白行樾随专业的运输师傅一起,去了修复室。
里面只有一个人在值班,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姐,另一个临时有事请假了。周旋留下来帮忙打下手,白行樾陪同。
文物修复是个细活,洗净壁画表面的霉斑之后,得把脱落的漆皮碎片一块一块拼接上。
几小时过去,周旋腰酸背痛,眼前有无数只蚊子在飞,光影错乱。
大姐瞟了眼墙上挂钟,体恤道:“今天就先到这吧,你也辛苦了。”
周旋扭两下脖子,笑说:“剩下的我来收尾。”
大姐没跟她客气,点头说好,出去上洗手间。
壁画被平铺在桌上,一下午的时间只修复了百分之二。周旋盯着看,听见身后的白行樾问:“想什么?”
周旋说:“我才发现,这是一幅观音画像。”
“所以呢。”
“说明墓主人的发妻生前极度信佛。”周旋说,“得不到丈夫的爱,只能把寄托放在这上面,求得一个庇护。”
周旋脱下白大褂,摘了口罩,坐下休息。
她动了动发酸的手腕,往后靠,打量屋子里陈列的文物。
白行樾缓缓道:“一个人的一生太长,没必要只供奉一尊菩萨。”
周旋微顿,想起她在红光山寺和他说过类似的话。
当时随口胡诌的一句,没想到被他记到现在。
周旋大致听懂了,抬头看他。
白行樾也看着她,目光晦暗,深不见底。
室内透亮,挂钟的摆锤来回摇晃,“嘀嗒”几声,准点报时。
白行樾在这时出声,循循善诱的语气:“如果菩萨不能庇护你,不如朝三暮四。”-
从修复室回来,周旋收到宁夷然发来的航班信息,三天后的飞机。
周旋回复完,躺在床上眯了会,似醒非醒,听到推门声。
周旋睁开眼,掀起被子,拄着手臂坐起来。
林立静抱歉地说:“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周旋笑笑:“没有,本来也没怎么睡实。”
林立静蹲到墙角,边拿洗漱用品边说:“隔壁不是有个村子嘛,孜亚村长的儿子结婚,今晚设宴,喊我们都过去。周旋,你去吗?”
周旋说:“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去吧去吧,我们都还没参加过维族的婚礼呢,蹭红事图吉利,或者当陪我了。”
闲着也是闲着,周旋答应了。
林立静过来拉她:“快去洗漱,等会化个妆,惊艳在座所有人。”
一个小时后,周旋和林立静到营地外集合。
孜亚村长和王玄关系不错,为了接他们过去,特意到市里租了辆大巴车。
见她们上来了,王玄喊师傅开车。
林立静环视一圈,随便打听一句:“王队,怎么没见白老师?”
王玄说:“他说没意思,不去。”
周旋面色如常,不愿往深了想。
一眼看到坐在后排的丁斯奇,林立静含笑招招手,拉着周旋过去,和丁斯奇聊了一路。
大巴颠簸地拐进村口,地上都是放过的鞭炮,街头人来人往,很热闹。
村长家的院子里支起一个大棚,里面摆满了折叠桌和塑料凳,棚顶缠几串拉花,连吊灯都贴了喜字。
他们落座没多久,仪式开始了。红色的碗里泡一块被盐水浸过的馕,新郎新娘共同尝过,穿吉服,跨神火,入新房。
周旋在一片呐喊声中收到一则微信好友申请。
备注是梁杉。
周旋没通过申请,直接收了手机。
她们之间唯一的联系是宁夷然,而周旋不是很想和她聊这话题。因为没意思。
礼成过后,很快开宴。周旋没吃几口,梁杉发来两条短信,一张照片配一串文字:现在能聊聊了吗?
周旋盯着屏幕里的照片,手隐隐在颤。
那是一张监控截图,标明了日期和时间。卧室里,梁杉被男人压在身下,两人身形模糊,看不大清,但周旋能认出宁夷然的背影,以及搁在床头的那块腕表。
周旋不受控地放大图片,反复观看细节,心脏砰砰乱跳。
林立静关切道:“周旋,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哪不舒服?”
周旋回过神,象征性地笑一下:“我没事。”
林立静也就没在意,给她倒一杯热奶茶,转头继续和丁斯奇闲聊。
过了几分钟,梁杉一通电话打过来。
周旋突然胸闷得厉害,吸进一口冷气,走到一块空地上,接通了。
起初两人都沉默。
梁杉主动开口:“本来没想打扰你,但我想着,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也有知情权。”
周旋声线没什么起伏,波澜不惊:“梁小姐,你来找我,应该不只想说这些。”
“是。”梁杉温和道,“我希望你们可以分手。”
周旋没作声,等她把话讲完。
梁杉继续往下说:“宁夷然这人比较重情义,有些话不好明讲,所以坏人只能我来当。”
周旋笑了笑,平静地点评一句:“戏码有够俗套。”
“你说什么?”梁杉似是愣了下,笑说,“你不会以为,我拿假照片糊弄你吧?”
“先不管真假。你没必要慌不择路找过来。”
“你觉得我慌了?”
“难道不是?”周旋说,“就算要谈,也是我和宁夷然之间的事,你越俎代庖之前,跟他打过招呼么?”
梁杉不说话了。
周旋一语道破:“他压根没想过跟我提分手,你是被
放弃的那个。”
梁杉不怒反笑:“就算我不争,你觉得你们就能走下去了?”
周旋也笑:“说实话,我不太想为别人的错误买单,浪费时间浪费精力。如果你能说服他,那我祝你们百年好合,真心的。”
不等梁杉回话,周旋敛了笑意,挂掉电话,拉黑了这个号码。
一瞬间安静下来,浑身力气像被完全抽干,周旋喉咙发紧,呼吸越来越困难。
她突然反应过来,昨晚和宁夷然通完话,无端生出的那种心慌感不是玄学,也不是预兆。
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宁夷然的语气和举止太怪异,像急于抛开什么,再去抓住什么。他常说情话,却从不会这么急促又不确定地表达爱意。
在这之前,他的爱一直拿得出手。
周旋力道一松,手机不小心掉到地上,震得耳膜刺了一下。
她弯下腰,吃力地捡起,手指碰到地砖,冰凉入骨,一丝丝钻进内里,冷到麻木-
北京,夜色正浓。
梁杉打这通电话时,刚从公司出来。
周旋说得没错,宁夷然的确放弃了她。自她家离开后,他用最快的时间抽身,叫律师甩来两沓合同——一份机构解约合同,一份房屋租赁关系解除合同。
他唯一给她留出的情分是那两笔巨额赔偿金。
干脆利落,解决得彻底。她被迫出局。
梁杉这才明白,那天宁夷然之所以留下,是为了耍她。
他气她把他的生活搅得一团糟,也气自己一次次纵容,没在最开始斩断和她的任何关联。
宁夷然骨子里的确很傲慢,不屑跟她同流合污。
这些年,梁杉自诩懂他,可对他的了解还是太片面,不够契合,所以他当初才没选择和她走到一起。他们是一类人,却也不是一类人。
可仔细想想,谁又比谁清白。
她不信他躺在她的床上时,脑子里没闪过动真格的念头。
梁杉没签字,带着合同去公司找他,宁夷然见都没见,叫人一次次把她打发走。
梁杉怒火攻心,这才想到去找周旋。
宁夷然想装作无事发生,浑浊地进,清白地出,那她偏不如他的意,最好破釜沉舟,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梁杉重新点亮手机屏幕,给宁夷然发了条微信,来到车库,驱车离开了。
楼上办公室内,宁夷然的手机震了一下。
不用看就知道是梁杉发来的,无非和往常一样软硬兼施,先放低身段,再明里暗里威胁。
梁杉和他一样骄傲,在感情方面一向洒脱,拿得起放得下。
他没想到她会死缠烂打。
宁夷然心生烦躁,低骂一句,抄起手机砸到墙上。
屏幕四分五裂,碎片弹了一地。
二十分钟后,宁夷然到附近商场买了台新的,插上卡,点开对话框,问周旋在做什么。
那头迟迟没动静。
宁夷然莫名有些心慌,耐着性子等到深夜,周旋回复了,简短一句:工作太累,先睡了。
宁夷然道了晚安。
第二天,宁夷然没去公司,回家陪爸妈吃午饭。
饭桌上一片和谐,陈教授给丈夫和儿子夹菜,顺便问一句:“周旋那孩子,实习期快结束了吧?”
宁夷然点头:“快的话年底,慢的话过完年。”
陈教授说:“你前阵子和我们说,她今年打算留在北京过年,这事确定了吗?”
“嗯,我们都商量好了。”
陈教授眉开眼笑:“那敢情好,多个人多份热闹。”
宁院长嘱咐道:“周旋一个人在外不容易。等明年抽个时间,我和你妈亲自去苏州拜访她家里人,婚期不急着定,你们想什么时候结都可以,主要是得给女方家长一份心安。”
宁夷然应了声,说:“对了,我大后天去找她。这段时间都不在北京,您和妈有什么事打我电话。”
陈教授说:“那正好,我刚做了几盘小菜,上次来见她挺爱吃的,你一起拿给她吧。慢慢吃,抽真空能保存挺久。”
宁夷然说好。
飞热城前一晚,宁夷然收拾完行李,给周旋打去视频。
待接提示音响了很久,周旋接了,直接视频转语音。
宁夷然没想太多,问她怎么这么久才接。
周旋语气平淡得像一杯过夜的凉白开:“在想事情。”
宁夷然问:“什么事情?”
周旋没搭腔:“你在家吗?”
“当然。”宁夷然失笑,“这么晚了,不然还能在哪儿?”
周旋不予回应。
宁夷然说:“我明天大概晚上能到你那儿,先吃个夜宵再去酒店怎么样?”
周旋好一会才出声:“要不,你还是别来了。”
宁夷然眉心一跳,维持镇定地问:“旋旋,怎么了?”
周旋一字一顿,冷静道:“宁夷然,我们散了吧。”
第24章 第24章别做这种事
和梁杉通过电话第二天,周旋撑着精神忙完工作,下工以后去找白行樾。
白行樾没在宿舍,到营地的露天车场提车,正要出去。
见她来了,也没意外,他绕过车身拉开副驾的门,示意她先上车。
车子一路北行,穿过沙漠和山川,周旋不知道去哪,没心思多问,对着风景发呆。
白行樾率先打破寂静:“想听什么歌,自己放。”
周旋回过神,低头解锁手机。
蓝牙自动连上了。白行樾瞥一眼,发现她换了蓝牙名称。
将暮未暮,高速路上的路灯齐刷刷亮成两排,一眼望不到尽头。
过了收费站,附近有个小镇,白行樾将车拐进那条路口。道路坑洼不平,颠得人反胃,周旋往后靠了靠,这才问:“我们去哪?”
白行樾说:“去参加葬礼。”
“……谁的?”
“一个朋友的。”
越往里走,路越宽敞。地面鼓起大大小小的土包,胡杨洞口立着裹尸体的蒲草席,有只鹰在上空盘旋。
周旋降下车窗,闻到雨后湿漉漉的腥气。
白行樾说:“天葬是这边的习俗。”
“听说过。”想到什么,周旋自嘲地笑笑,“昨天刚参加完婚礼,今天又来参加葬礼,也算在短时间内经历了大起大落。”
白行樾说:“比起生老病死,情爱其实不算什么。”
听出他的意指,周旋大概知道他为什么带她来这。
镇上有个招待所,老板出了意外,死在去医院的路上。
他们赶到时,院子里围满了人。尸体直挺挺地躺在棺材板上,请来的阿訇抬起他的下巴,往他嘴唇上沾几滴泡过符咒的水,嘴里嘟囔什么,念经祈福。
周旋在墓室里见过很多干尸,但第一次亲眼目睹这种场面,有点不适应。
她没再看下去,侧过身,面向白行樾。
周旋问:“你和老板是怎么认识的?”
白行樾说:“有次去野外采风,车坏了,他把我拉回来的。”
做完仪式,家里人扑过来嚎啕大哭。
白行樾没打算久留,往桌上放了个鼓鼓囊囊的信封,说:“走吧,去吃点儿东西。”
周旋看了眼信封的厚度,点点头。
招待所对面有家面馆,店里环境简陋,摆一排木头桌椅,开放式厨房,收银台那扇墙上挂一张油污的菜单。
这会没什么人,都在招待所吃席,只留一个抻面师傅看店。
周旋其实根本吃不下,想着来都来了,随便点一碗汤面;白行樾和她点得一样,又加了几道小菜。
印象里,除非必要,白行樾不会来这种地方吃饭。周旋了然:“这家店也是那老板开的吗?”
白行樾用热水涮一遍杯子,给她倒了杯茶:“他儿子开的。照顾一下生意。”
周旋握着温热的杯壁:“宁夷然之前说过,你为人处世很周到。”
听她提到宁夷然,白行樾掀起眼皮,温和道:“先好好吃饭,有什么事等吃完再说。”
周旋也就适可而止。
不到十五分钟,两大碗面被端上桌。
白行樾拿一个空碗,把她碗里的面挑出大半,问她:“这些能吃完吗?”
周旋看了看,说:“能。”
吃过晚饭,白行樾把车开到几公里外的露天影院。
周围是停车场,胡杨树的树干上系一块幕布,绑在上面的铁丝被投影仪晃得反光。
白行樾靠中间停车,周旋离远一看,放的是部老片子,王家卫的《花样年华》。
过了好一会,周旋说:“问你一件事。”
白行樾像早就预料到了,并无意外:“问吧。”
周旋没怎么斟酌措辞,直奔主题:“宁夷然和梁杉,是不是真的?”
“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
“我想在你这再确认一遍。”周旋说,“梁杉昨晚发给我一张照片,我找朋友鉴定过真假,但不想只听梁杉的一面之词。”
“所以你才来找我。”
“嗯。”
白行樾看她:“为什么觉得,我一定会告诉你?”
周旋笃定地说:“你之前说过,比起站宁夷然,更愿意站在我这边。”
她和宁夷然不是没共友,可白行樾是唯一一个让她有把握能问到实话的人。
抛开那些情面,也只有他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向着宁夷然。
白行樾说:“我记得我提醒过你。”
周旋默了默,说:“……昨天在修复室的时候吗?”
白行樾没否认。
明知道答案,一颗心脏还是止不住往下坠。周旋好一会才出声:“知道了,我们回吧。”
白行樾说:“不再问点别的了?”
“不用,没什么必要了。”周旋敛了敛眼睑,“而且,我也不是很想知道他们上床的细节。”
白行樾有意无意:“没准事情还有转机。”
“已经足够了。”
见微知著,足够她下决心离开宁夷然-
回程路上,周旋半梦半醒睡过来的。
中途路过一个加油站,白行樾下车加油,见周旋还在睡着,帮忙把副驾车窗打开了。
她脸红得不太自然,眉头紧锁住,被风一吹,头发飞动,遮住了半张脸。
等师傅加满油的空隙,白行樾站在车外,手伸进去,把她头发缠到耳后,又摸了摸她的脸颊,确定体温没什么异常,才收回手。
快到营地,周旋是被渴醒的。
晚上吃的那碗面太咸,嗓子干痒得冒烟。
白行樾腾出空看她一眼,说:“后座有喝的,自己拿。”
周旋回头看,脚垫上放一箱矿泉水。她拧开瓶盖,一口气喝掉小半瓶,清清嗓子问:“我睡了多久?”
“两个多小时。”
周旋点点头,又喝了几口水。
到了地方,白行樾去停车,周旋先回去了。
林立静不在宿舍,带着丁斯奇和另一个男生去外面喝酒,还没回来。
周旋没开灯,拖着疲软的身体靠坐在床头,给周纳发了条微信,问他,妈睡没睡。
一直没等到回复,周旋试探地给林秀榕拨去一通电话。
那头很快接通了,林秀榕边下楼边说:“旋旋,这么晚了,还没睡呢。”
周旋放软声线:“您不也没睡——在做什么?”
“我下去看看我的花。”林秀榕佯装埋怨,“你弟弟一天就知道惹我生气!我下午去市场买菜,叫他趁下雨前把花搬到屋里,结果倒好,给我忘了。”
“他人呢。”
“溜到同学家躲灾去了。”
周旋轻轻笑出声。
简单话完家常,林秀榕关心道:“闺女,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周旋说:“能有什么事。”
“你这些年一直报喜不报忧,能主动给我打电话,肯定心里难受。”林秀榕叹息一声,“无论发生什么,妈都无条件支持你。”
周旋没再强忍着,沉默了几秒,轻声说:“妈,我和他好像走不下去了。”
林秀榕没直接问原因,说:“像我们那代人,盲婚哑嫁,稀里糊涂也就过完了大半辈子,感情是越处越有。你们这代不是这样,节奏快,选择多,分分合合其实不算什么,得过且过,问心无愧就好。”
周旋说:“可我也不是完全问心无愧。”
林秀榕说:“人有七情六欲,哪个不是感性动物?每天遇到形形色色的人,挡也挡不住的,但都会克制,会不会和能不能是两码事。旋旋,千万别把别人的错误分担到自己身上。”
周旋说:“您对我这么有信心,确定我不会犯错。”
“我自己的闺女我还不了解。”林秀榕说,“不过小宁他……”
“妈,这事我回头再跟您说。”
“也好,你自己先捋清楚究竟怎么回事。”林秀榕说,“不管怎么样,做了决定就别反悔。”
周旋说好。
又聊了几句,挂电话前,林秀榕嘱咐道:“网上有句话,叫什么……沉没成本不参与决策,妈不懂你们年轻人这些,但说出来你肯定能懂。”
周旋喉咙发涩,哑声说:“我知道了。”-
宁夷然飞热城前一天,正赶上周旋休息,她在宿舍闷头睡了一整天,断断续续地做梦,出了一身汗,唇色白得渗人。
林立静见周旋一动不动,吓得不轻,赶紧把她喊醒了,翻箱倒柜找出一块巧克力,叫她先吃一块,补补血色。
周旋刚咬了一口,宁夷然打来视频。
她嘴里泛苦,勉强咽下了,把视频转接成语音。
周旋直白地跟他谈分手,看似冷静,埋在被子里的手却在发抖。
从事发到事了,短短三天时间,她知道自己压根没有表现出的那么洒脱,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听筒里安静了很久,空气凝结成冰。
过了几分钟,宁夷然开口:“旋旋,别拿这种事开玩笑好不好?”
周旋说:“你知道我没开玩笑。”
“原因呢。”宁夷然问,“为什么突然说这话?”
“我以为你比我更清楚怎么回事。”
又是一阵沉默。
宁夷然放低姿态:“就算要散,我们也该好好谈谈,不是么?电话里说这些太草率了,我不同意。”
周旋说:“不管见不见面,或者你同不同意,结果都一样。”
“你今晚先好好休息,等我明天去找你。”宁夷然语气凝重,“就这样,先挂了。”
电话只剩忙音,催得人心烦意乱。
周旋把手机扔到床上,食不知味地吃完那块巧克力。
一旁的林立静张张嘴,想问些什么,看她状态比刚刚还差,忍下了-
隔天晚上,周旋如约见到宁夷然。
她没让他直接来营地,而是去机场跟他汇合。
宁夷然在穿搭方面一向讲究,舟车劳顿大半天,衣服上都是褶皱,却不管不顾。
睡眠太少的缘故,他眼里布满了血丝,在出口找到她那一刻,投来的眼神,叫周旋觉得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深情。
周旋没去迎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宁夷然朝她走过来,习惯性地拿过她手里的拎包,放到行李箱上,空闲那只手要去牵她,被周旋躲开了。
宁夷然动作一顿,收了手。
两人一句话都没说,一前一后走向停车场。
宁夷然当初费心思从北京托运来的那辆车始终停在那,方便他们随时见面。
车厢里开了十足的暖气,还是实打实的冷。
周旋没给自己和他留出太多缓冲时间,直截了当地说:“现在谈吧。”
宁夷然启动引擎:“不急。我们先去个地方。”
周旋细微地皱了下眉:“我来见你,不是为了叙旧。”
“旋旋,我大老远飞过来,也不是为了和你分手。”
僵持到最后,谁都没妥协。
宁夷然锁上车门,调高空调温度,把
车开去市里一家星级酒店。
到了目的地,他倾过身,要帮她解安全带。周旋低声说:“我自己来吧。”
宁夷然看着她:“你什么时候对我这么排斥了?”
“我有洁癖。”
宁夷然喉结一滚,没说话。
这家酒店他们之前来过,不是同一间套房,家具摆设却大差不差,那些回忆不受控地涌进脑子里,挥之不去。
不过短短两个多月,从初秋到深秋,物是人非。
周旋先一步进门,往里走,靠落地窗那儿摆了张餐桌,食物还冒着热气;地上洒满了芒草和淡蓝色蝴蝶兰。
他的浪漫只增不减。
宁夷然来到她面前,摸出外套口袋里的丝绒盒子,里面躺一枚钻戒,熠熠生辉。
周旋不声不响地瞧着,表情没太大变化。
宁夷然摘下戒指,问她:“你愿意……”
周旋吸进一口气,轻声打断他:“宁夷然,我已经不愿意了。”
宁夷然说:“我如果说,我和梁杉没有过实质性的接触,你还愿意吗?”
周旋不答反问:“我之前送你的那张护身符还在吗?”
宁夷然有点怔然,回忆道:“应该放在家里了,回头我找找。”
“你没带在身上,它就已经丢了,找不回来。”周旋说,“我们也回不去了。”
宁夷然问:“一定要因为梁杉的事和我分手?”
周旋说:“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走到今天这步,不全是因为她。”
茶几上的蜡烛来回跳跃,模拟最后一点余温。
宁夷然握住她的手,触感冰凉:“我知道这次是我的问题,给我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
周旋任他握着,眼神冷淡:“你不是非我不可,能找到更好的。”
“我没想过找别人,也不会遇到更好的。”宁夷然着重补充一句,“你也是。”
“你对我来说,已经不是最好的了。”
这话太直白,没有任转圜的余地,伤人伤己。
宁夷然目光锁住她,问道:“你确定已经想好了?”
周旋说:“是,想得不能再清楚。”
宁夷然缓缓松开她,眼里的血丝更多了。
在一起这么久,周旋还算了解他,知道他的骄傲不允许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低身段,去挽留一个去意已决的人。
他可以低头,但不会一直低头,也不会任人把自尊踩在脚下。
他们之间并没大争大吵,甚至连责备都没有,也算好聚好散。
周旋低头看着满地的花,闭了闭眼,尽量让自己体面地走出这道房门。
离开前,宁夷然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有些空洞的语调:“旋旋,我有想过和你有个家。”
回答他的,是不轻不重的关门声。
漫长的夜,如堕烟海-
周旋回去以后得了场重感冒,发烧咳嗽,最严重那几天吃什么吐什么,人瘦了整整一圈。
吃药加打针,断断续续半个多月才好转,整个人像被活活褪掉一层皮。
林秀榕几次提出要来这边照顾她,被周旋拒绝了,说自己没事。
有次周纳恰巧听到她们聊分手的事,旁敲侧击问原因,没打听出来。周纳实在好奇,跑去问白行樾,被当场抓包。
周旋明令禁止周纳再去打扰白行樾。
最近一段时间,她有意减少和白行樾的相处,一方面为了避嫌,另一方面,她目前还做不到不去联想他和宁夷然之间的联系,从而顺藤摸瓜地想起宁夷然。
她不是圣人,没法完全心如止水。
临近元旦,队里走了一批人,又新进来一批实习生。周旋不太想这么快回北京,主动提出延长实习期,林立静担心她一个人容易郁结,也留下了。
十二月下旬,热城难得下一场雪。
周旋上午忙完,吃过饭,本打算和林立静去附近古城听音乐会。林立静突然肠胃不适,躺在床上直打滚。
周旋给她找出一盒药:“上次你拉肚子,吃剩下的。”
林立静抱歉一笑:“不好意思啊,本来想陪你出去散心的,偏偏我这破身子不争气。”
“没关系,去不去都行。”
“那不行,不然票白买了。”
“不能退吗?”
“24小时内没法退了。”林立静点开微信,给什么人发消息,“这样吧,我托白老师陪你去,反正你们俩关系好,怎样都无所谓。”
周旋要阻止她,已经来不及。
周旋以为白行樾会拒绝,但他没有。
这时候不去反而显得太刻意,她只得硬着头皮赴约。
古城离营地不远,雪天道路难行,原本十几分钟的车程硬是拖成了半小时。
检票进去时,音乐会已经开场了。
剧院不大,容纳不了太多人,过道狭窄,灯光昏暗。周旋迈下一节台阶,差点踩空,白行樾没有要扶她的意思,只提醒她当心点。
周旋应出一声,借着舞台散出的微弱亮光找到座位。
落座后,周旋认真听剧,中途分心看了身旁的白行樾一眼。
他没玩手机,也没不耐烦。他和宁夷然完全不一样。
或许是失恋的后遗症,周旋毫无缘由地多愁善感,心情一瞬间跌到谷底。
台上的演员们在转场,她听见白行樾说:“还要多久能走出来?”
周旋没反应过来:“什么?”
白行樾换了个问法:“什么时候把我身上的连带罪解除了?”
他对她的想法了如指掌。周旋说:“我在你这好像没有秘密。”
“是你太容易被看透。”
周旋欲言又止:“他就没看透过我。”
白行樾目光扫过来,平声静气道:“在我面前,别提别的男人。他现在名不正言不顺。”
一曲过半,王玄在大群里喊他们回来一趟,说临时有事。
白行樾说:“不急。出都出来了,不差这一会儿。”
周旋说:“留着下次听也一样。”
白行樾自是由着她。
快到年底,天气越来越差,很多工作都要加急进行,一天比一天忙。
营地储存环境一般,有批文物需要紧急送去市博物馆,王玄今天有别的事要处理,叫周旋清点文物数量。
库房内,周旋忙得脚不着地,连背地里伤怀的时间都没有,一刻也不能放松。
这段日子,她的每一分逞强和难熬都是实打实的,白行樾始终看在眼里。
帮忙清点完,白行樾忽说:“等会儿一起去趟市博物馆。”
周旋疑惑:“王队叫我们去的?”
白行樾面不改色:“嗯,刚跟我说了。”
“可运输不是由别的组负责吗?”
“多一组人,多份安全。今天不是下雪了么?”
合情合理,周旋没多想。
他们没跟那些人坐一块,单独开一辆车,尾随在运输车后。
刚进市区,车多人多,白行樾直接拐进另一条路。周旋开始没意识到哪里不对,直到发现把运输车跟丢了,她说:“这不是去博物馆的路。”
白行樾说:“先不去博物馆。”
“那去哪?”
“酒店。”
周旋抿紧了嘴唇。
这条道走过几次,她认得是去之前那家星级酒店的路。
周旋提醒:“白行樾,别做这种事。”
白行樾勾唇:“什么样的事?带你去开房?”
周旋看着那栋大楼越来越近,说:“我没想过这样。”
车缓缓停在酒店门前,泊车的小厮靠过来。
白行樾目光落在她脸上:“我不见得没想过。”
周旋呼吸滞了下:“你认真的吗?”
“为什么不认真?”
嘴上这么说,可他的眼神和语气分明像戏谑,有拿她开涮的嫌疑。
周旋原本心情就不大好,不自觉地蹙了下眉。
白行樾没把选择权交到她手里,可她也不是非要随他的节奏走。
但周旋还是选择了下车。
她很想知道,他究竟能逗弄她到哪一步。
外头雪又下大了几分,钻进衣领里,凉得人头皮发麻。
在前台登完记,周旋随他迈进
电梯。空间逼仄,她单手抱臂,盯着正匀速上升的数字。
他站在她身后,周旋听见衣料摩擦皮肤的声音。
白行樾看着她挺直的脊背,说了句:“紧张?”
周旋过几秒说:“不至于,又不是没和人来过。”语气似挑衅。
白行樾微眯了下眼睛,凉凉地笑出一声。
第25章 第25章想不想报复回去
走廊铺一条亚麻色的长地毯,直通她和宁夷然住过的那间套房。
出了电梯,白行樾放慢脚步,让她先走。
主动权易主,反而让周旋变被动,但她没表露到明面上,回头问:“哪间?”
白行樾不紧不慢道:“你和人来过哪间,就哪间。”
“你故意的?”
“你这么聪明,不是早看出来了?何必多问一句。”
周旋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她是早有预感,但没想到他这人真一点顾忌都没有。
刷卡进门,屋里一瞬间变通亮。
白行樾没管她,把空调调成室温,去洗手间放泡澡水。
回到客厅,他朝她走来,握住她的手,把人带到落地窗旁。斜对角刚好能看到整套沙发,一览无余。
周旋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平平,脑子里却翻江倒海,陡然间想起很多。
第一次见面,他站在这位置抽烟;同样是那天,她和宁夷然在沙发上纠缠,她不小心打开了摄像头,被他撞见。
一转眼,三个人的各怀鬼胎,变成两个人的对手戏。
知道白行樾在打量她,周旋换上一副拒人千里的笑脸,第一次直白地挑明:“你是不是,一直都对我有点兴趣?”
白行樾坦荡道:“不止一点。”
预料中的回答。
周旋加深笑意,上前半步,踮起脚,故意在他耳边冷淡地说:“可我对你没兴趣。”
彼此都静默了几秒。
白行樾反而笑了,胸腔小幅度震动,声音传进她耳朵里。
周旋板起脸,正要退回原来的位置,听见白行樾问:“赌什么气?因为我没打招呼就把你带这儿来了?”
周旋没作声。
白行樾抬起手,拿指尖点她的嘴唇,低声说:“你这张嘴,什么时候能说点好听的?”
周旋说:“你想听的,不一定是我想说的。”
“这么确定我想听什么?”
他节节逼近,完全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周旋今天状态极差,连回击的心情都不再有,但也不想就这么算了。
她话锋一转,突然提及:“有件事——你是怎么这么快知道宁夷然和梁杉那些事的?”
白行樾说:“我有我的渠道。”
“总不会是宁夷然亲口告诉你的。”周旋一锤定音,给他扣帽子,“所以,你和梁杉认识,而且一直有联系。”
她一句话把他打成对立方,摆明了想新账旧账一起算清楚。
白行樾不置可否,食指勾住她的下巴,拇指按在她的下唇,反复摩挲。
他抚过她的唇角,平和道:“既然正好聊到这事,我也有话想问你——想不想报复回去?”他看着她,承诺一句,“周旋,无论怎么选,我都帮你兜底。”
他太游刃有余,眼里有势在必得的邪念,一步一步侵占她的领地,防不胜防。
周旋胸口堵得慌,想也不想便低下头,一口咬在他手指,下足了力道。
她尝到一股生锈的血腥味,直冲喉咙。
活了二十几年,她自认为情绪稳定,对人对事得心应手,从没像今天这样极端过。
在白行樾面前,她总是忍不住暴露自己,或闹或笑,或发脾气,完全不计后果。
浴室里的水流声哗哗作响,填补了整个房间的空寂。
白行樾任她咬着,没多少计较,等她稍稍松了口,他笑了声,有点轻哄的意味:“这下解气了?”
周旋作势又要咬,出血的那根手指开始搅弄她的口腔,抵住了她的唇舌。
她没法下嘴,只能瞪着他。
白行樾说:“我和梁杉是有过联系,但仅限工作,不涉及到私事。说白了,我还不屑和她为伍。”
周旋口齿不清:“……你不用和我解释。”
主动挑起的矛盾一点点被化解,周旋突然没那么心浮气躁,慢慢平静下来。
白行樾抽出手,看了眼时间,说:“你最近太紧绷了。等会儿泡个澡,什么都别管,好好睡一觉。我晚上来接你。”
周旋转念明白了:“所以博物馆不是幌子。”
“那边的确人手不够。我去就行了。”白行樾说,“周旋,真要和你发生点儿什么,我不会选这段时间,也不会选这里。明白么?”
周旋沉默,隔一会说:“我知道。”
白行樾说:“料定了我不会碰你?”
周旋说:“这点把握都没有,我就不会跟你上来了。”
白行樾短促地笑了声,说:“以后别对我这么有信心,不然会失望。”
周旋只当听不懂。
白行樾帮她叫了份餐食,等会送上来。
周旋看着他推门离开,一个人在沙发上坐了很久,之后进了浴室。
白行樾回到车里,从储物格翻出创可贴,撕开包装,没急着贴到患处。
他低头看了眼隐隐作痛的伤口。
伤口被风干,有一小块血渍,已经凝固,指腹残留着她口腔里的湿热,有点发烫。
白行樾承认,手伸进她嘴里那一刻,他的确动过想把人直接拆吃入腹的念头-
浴室雾气弥漫,水温正好。
周旋迈进浴缸,将自己完全浸泡在水里,疲惫立马得到纾解。
她脑子乱得很,勉强捋清头绪。
最近是过得太压抑了,每天紧绷着神经,忙得像陀螺,生怕停下来想东想西。
外人看不出她的异样,白行樾未必看不出来,所以他才给她留出时间,让她放松身心,好好休息。
在水里泡到皮肤起一层褶皱,周旋用长毛巾擦净身体,换上睡袍,从浴室出来了。
简单吃了点东西,她拿起遥控器,合上卧室的窗帘,平躺在床上。
室温适度,被子柔软舒适,困意一下子涌上来。
周旋闭上眼,临睡前想到的,不是在这间屋子一起同床共枕过的宁夷然,而是白行樾。
她自己都觉得意外。
他帮她脱敏,在她不经意间轻而易举覆盖了那些回忆,好像一切都有迹可循,真要琢磨起来又不太容易。
没琢磨太透,周旋翻了个身,很快睡着了。
一觉睡到傍晚,如果不是闹钟响了,她恐怕要到天亮才能醒。
这是半个多月来,她睡得最舒服的几个小时,没做梦,中途没醒,整个人畅通不少。
白行樾那边已经结束,没打电话打扰她,半小时前给她发了条消息,简简单单一个标点符号,那意思像是,醒了跟他说声。
周旋同样回了个标点符号,切掉对话框,点开工作群。
群里二十几条消息,都在汇报工作进程。白行樾替她把任务完成了,没人知道她中途开过小差。
周旋去洗手间洗了把脸,穿戴整齐,等白行樾来接她。
半小时后,她下楼退房,到酒店对面的巷口和白行樾汇合。
车里不只有白行樾,许念和另一个男生坐在后座,见她来了,主动打一声招呼。他们俩下午被王玄派到市区取文件,回程没打到车,只能过来蹭车。
周旋回以一笑,矮身坐进副驾。
到了郊区,许念肚子咕咕叫了两声,弱弱地提议:“那个……要不我们吃完饭再回去?”
白行樾看了周旋一眼,问她:“饿不饿?”
刚睡醒,周旋有种饱腹感,但还是说:“我记得前面有家饺子馆,出餐挺快的。”她和林立静之前来过一次。
白行樾把车停靠在路边。
正赶上饭点,饺子馆人满为患,隔条街有家烤肉店,他们直接去了那边。
店铺分上下两层,棚
顶的吊灯晃晃悠悠,电线黏了一圈绝缘纸;玻璃窗覆一层霜,上面贴着红底白字的送餐电话。
只有一楼有张空桌,其余桌坐满了,都是些膀大腰圆的男人,外头气温低,有几人只穿了件短袖,衣摆被掀开,露出滚圆的肚皮。
看到周旋,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吹了个口哨。
白行樾冷冷扫去一眼,男人适时噤了声,扭头和旁边人说笑,桌上摆满了竹签和啤酒瓶。
白行樾说:“换一家?”
周旋说:“没事。附近没别家店了,将就吃吧。”
点完餐,腌制过的牛羊肉被端上桌。
许念拿起铁夹,主动揽了烤肉的活,白烟顺着抽油烟管往上飘。
肉还没烤熟,一个穿皮草搭黑丝的女人迈下楼,看着像这家店的老板娘。
女人指间夹烟,另一只手拎一串钥匙,妖娆地走向门口,攥住折叠门的把手,用力往下一拉。
折叠门“唰”一下被抻平,抖落了几捧雪。
坐在许念身旁的男生怔住了,嘟囔:“救命,别是家黑店吧……”
许念吓得手一松,夹子掉在烤盘上,滋啦冒烟。
周旋皱了眉,扭头看白行樾,他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淡定地往后靠。
女人扯过一把凳子,坐到他们这桌。她朝白行樾抛一个媚眼,把手机放到桌角,胳膊肘一碰,手机顿时摔得四分五裂。
女人往地上看:“呀!怎么还给碰掉了。”
对桌的横肉男哼笑一声,配合道:“这不是我哥给你买的新款么?值老钱了。”
“可不,折叠的,得一万好几呢。”女人的视线在许念和男生之间来回扫,最终选了许念,“可惜了,这小兄弟笨手笨脚的。”
许念额头冒一层虚汗,结结巴巴地说:“你别……冤枉人,再这样我可报警了!”
女人掸掸烟灰:“你报呗,店里监控坏了,这周围都是证人,谁是谁非还怕分不清?”
男生是个急脾气,拍桌起身,嚷道:“怎么着?仗着人多欺负人啊?”
横肉男也拍了下桌子:“操,你个小崽子,跟谁耍脾气呢?”
“好了好了。”女人装和事佬,“这样吧,我明天把手机送去维修店。姐也不多要你的,赔五千就行,能不能修姐都认了。”
一直没动作的白行樾出声:“五千太多了。”
女人见有机会,眼睛亮一下,夹着嗓子说:“帅哥,那你说能拿多少啊?”
“最低两千。”白行樾慢条斯理道,“行的话跟我去取钱,不行就算了。”
女人故作为难,说:“行吧,看你面子,两千就两千。这事我就不追究了。”
男生插话进来:“不是,真给啊?他们明显在讹人啊。”
横肉男拔高声音:“你他妈说谁讹人呢?”
趁他们僵持着,白行樾低声跟周旋嘱咐一句什么。
周旋点点头,看着白行樾和女人一前一后走到门口,做好准备。
眼看折叠门要被打开,男生一个不服,突然抄起水杯砸向对桌:“我都没管你要精神损失费呢,我还赔你五千!赔你大爷!”
女人尖叫一声,松了钥匙串,躲到吧台:“你们这是要把我店给砸了啊!”
男生先动的手,横肉男和几个兄弟没惯着,把桌子踹到一边,和男生扭打起来。
许念憋红了脸,犹豫一下,也加入战斗。
地上到处都是食物残渣,生肉的血水淌成一滩。
有个男人撸起袖子,赤手空拳地走向白行樾,结果一拳打了个空。
白行樾使劲踹向他腰腹,抽空看向周旋,叫她找个地方躲起来。
男人气极,搬起桌上的电磁炉,扔向白行樾。周旋小跑到门口的墙角,回头看一眼,喊道:“白行樾,小心!”
白行樾反应敏捷,反握住男人的手腕朝外拧。电磁炉一松,砸到男人脚面。男人惨叫一声,一边跳脚一边捂着断了的右手。
周旋瞄准地上那串钥匙,趁人不备,弯腰快速捡起,哆嗦着将钥匙插进锁芯。
“咔嚓”一声,锁开了,周旋往上抬,折叠门自动卷到门上的缝隙里。
横肉男看向门口,嚎一嗓子:“别让他们跑了!”
断手的男人啐一口唾沫,见打不过白行樾,拿起酒瓶去找周旋麻烦。
砸第一下时,周旋往下蹲,躲开了;第二下躲不过,眼看要落到头上,白行樾赶来,身体挡在她面前,肩膀实打实地挨了一下。
周旋对上他无波无澜的眼神,唇色泛白。
白行樾夺过男人手里的酒瓶,避开动脉,反砸在他头顶。
青绿色的碎片裂开,崩到桌上和地上,鲜血从男人脸上流过,挡住了视线。
许念和男生被揍得鼻青脸肿,听见门口的动静,从扭打中抽身,齐齐往外跑。经过白行樾身边,听见他说:“加油站汇合。”
四个人目标太大,只能先分散开。
许念懂他的意思,却顾不上讲话,红着眼睛跑出去。
白行樾示意她过来,周旋顺势握住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被带着往隔条街停车的地方跑。
横肉男爬起来,带着还健全的兄弟追出来。
晚上雪已经停了,转眼又开始下,路面积薄薄一层冰,有些打滑。
周围没有路灯,白行樾绕过障碍物,拉着她在暗处穿梭。
前路昏茫,雪落在眼睫上,化了又落。
周旋喘着粗气,竟觉得世界只剩他们两个人,只能头也不回地逃亡。
找到车,白行樾离远解开车锁,将周旋塞进副驾,绕过车身,冷静地启动引擎,调转方向盘,将那群人甩在后面。
危险慢慢解除。
周旋哑声说:“许念他们怎么办?”
白行樾说:“他们已经出去了,会想办法来找我们。”
周旋放下心。
白行樾问:“冷不冷?”
周旋摇头。
白行樾又问:“刚受伤了么?”
周旋还是摇头,胡乱摸出手机,点开地图软件,说:“前面有家药店,停一下——你受伤了。”
白行樾看着她惨白的嘴唇,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安慰道:“我没事。”
周旋坚持:“得去医院检查一下才知道有没有事,药先备着。”
白行樾依她,找到那家还在营业的药店,踩下刹车。
明知道已经走了这么远,不会再有人追过来,周旋还是心有余悸地环视一圈,确定四周无人,才迈下车。
白行樾要陪她去,周旋说:“不用,你先歇会……我很快。”
药店旁边是家便民超市,周旋随便买了点东西,问老板要了两杯热水。
回到车里,雪越下越大,挡风玻璃星星点点。
白行樾没急着开车,和周旋安静待了会。等她慢慢平复下来,他问:“吓到了么?”
周旋小口呡热水,说:“有点,主要怕你受伤。”
“怕我受伤?”
“怕你们。你和许念他们。”周旋面不改色地补充完,指了指他的肩膀,“那里,疼吗?”
“还行。”
周旋低头翻袋子:“我买了止痛药,先吃点吧。”
白行樾说:“不用。有比吃药更好的办法。”
周旋动作一停,看向他:“什么?”
白行樾解开安全带,伸手扣住她的后脑,不留余地靠近。
周旋屏了下呼吸,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携一股风尘仆仆的雪后气息。
呼吸勾缠,一寸寸逼近。
中控屏突然弹出一个来电页面,周旋顿了下,余光瞟到备注,“宁夷然”。
她适时推了他一下,偏头躲开了。
第26章 第26章耳鬓厮磨
白行樾压根没打算理,偏宁夷然像催命一样,他坐回自己位置,有点冷漠地接通了。
白行樾说:“什么事?”
那头音乐声嘈杂,像在酒吧,宁夷
然语调带几分醉意:“郑叔叔过阵子不是过生日么,你回不回来?”
“没空。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手头有个项目,想托他叫底下人过一眼。”
“你找我爸有事,不如直接联系他。”
“我给他秘书打过电话。秘书说他最近忙着参会,腾不出精力。”宁夷然说,“军区大院现在门禁严,没预约不大好进。”
白行樾翻通讯录,给他发去一个私人号码。
车厢幽暗狭窄,宁夷然的声音被无限放大。
周旋表情不太自然,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塑料袋,面向窗外。
聊完正事,宁夷然没有要挂的意思,白行樾问:“还有事?”
宁夷然好一会才出声:“周旋最近怎么样?”
白行樾看了眼副驾,平声静气地说:“好得很。谁离了谁都能活。”
宁夷然自嘲道:“也是这个道理。”
那头迟迟没动静,周旋以为电话已经挂了,低着头,边翻袋子边说:“还是把药吃了吧。”
白行樾看她一眼,指腹轻触中控屏,掐断了通话。
周旋拆开药盒,把水递给他,对着灯源看说明书。
白行樾勾起一边唇角:“几粒?”
周旋看他:“一粒……笑什么?”
“无巧不成书。”
以为他指的是刚刚那段插曲,周旋不想提及,转移话题:“我刚问过超市老板,从这条路直走,两公里外有家中医诊所,我们过去看看?”
白行樾说:“加油站离那儿不远。给许念发消息,叫他们直接去那边。”
周旋说:“好。”
周旋掀开座椅中间的储物格,把那几盒药塞进去。
里面东西不多,边上放一个黄杨木材质的木雕盒,她认得那是装铜镜的盒子。之前在古玩夜市,她帮白行樾选了份送母亲的生日礼物。
她没想到这面铜镜被他留下了。
周旋盯着看了几秒,不动声色地合上盖子,当作无事发生。
诊所离得不远,一脚油门就到了。白行樾从后备箱翻出一件外套,罩在周旋头上,两人顶着风雪进了一栋两层的土著小楼。
屋里热气腾腾,有股药草香,脚踩在猪肝红的木质地板上,嘎吱作响。
时候不算太晚,有个年纪不大的小孩坐在会诊桌旁写作业,看到有人进来,跳下椅子,到楼上叫家里的大人。
没一会,一个头发乌黑茂密的中年妇女下来了,系上白大褂,询问情况。
白行樾简单描述一遍,给大夫看肩膀上的伤口。那男人下手重,皮下出一层瘀血,伤口边缘发青发紫,触目惊心。
周旋看了,心里更过意不去。受伤的本该是她。
大夫连“啧”两声,逗趣道:“你这是打架斗殴了,还是被家暴了?”说完,不忘看周旋一眼。
白行樾难得承了这句玩笑话:“你看着像什么,就是什么。”
大夫推推眼镜,笑说:“没伤到筋骨就不是大问题,等会抓几服祛瘀消肿的药,吃个十天半月差不多能好,期间别做大幅度运动,切记。”
周旋又问了些注意事项,大夫嘱咐完,取来一贴特制的膏药,叫周旋帮忙贴上,转头抓药去了。
周旋扫了眼一整面墙的中药柜,撕开贴纸,站到白行樾身后。
他穿了件套头的黑色毛衣,刚刚检查伤口,嫌碍事直接脱了,肩宽腰窄,几块腹肌因坐姿而绷着。肌肉紧实,没有看上去清瘦。
周旋移开视线,把膏药敷到患处,下手很轻。她忍不住又问一遍:“……疼吗?”
白行樾透过墙上的镜子和她对视,缓缓道:“疼倒不疼。”
“那哪里不舒服?”
“痒。”尤其是她指肚蹭过的地方。
周旋顿了顿,拿开手,想到什么,问一句:“你以前练过搏击之类的运动吗?”
白行樾抬眼:“怎么了?”
“感觉你身手不错。”
“高中那会儿经常打架,练出来了。”
“看不出来,你这么叛逆过。”
“你前男友也有份。”白行樾说,“我抽的第一口烟,喝的第一口酒,都是和他一起。”
白行樾从不避讳在她面前提起宁夷然。
今晚心情跌宕起伏,宁夷然带给她的刺激已经不足挂齿。周旋平静地说:“他没跟我说过这些。”想了想,又说,“不过他和我提过,你的前女友们都是成熟性感的姐姐型。”
白行樾不咸不淡地笑笑:“也没错。”
周旋忽问:“那为什么是我?”
没等到他的回答,门口挡帘被人掀开,许念和叫陈朗的男生裹着霜雪进来了。
两人脸上都挂着彩,看起来伤得不轻。
许念径直朝这边走来,急切道:“周旋,白老师,你们没事吧?”
周旋说:“没事,放心吧。”
许念这才松一口气。
诊所大夫看着他们一个个带着伤,以为碰到了黑恶势力,赶紧开药问诊,收完钱好生把人请了出去。
雪路不好走,本打算在附近找个招待所住一晚,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多开一段路反而越走越远。
白行樾身上有伤,周旋主动请缨当司机。白行樾没什么意见,和之前一样,全然放心将方向盘交到她手里。
经历过一场恶仗,几人都很累,上车没多久,后座传来许念和陈朗的呼噜声。
白行樾也睡着了,低眉顺眼,景物从他身侧略过,光影斑驳。
周旋放缓车速,把他那边的空调温度调高了些-
白行樾睡了一个多小时就醒了,没让周旋开太久,跟她换位置。
到宿舍已经快凌晨。
林立静正笑着跟什么人打电话,听见脚步声,忙挂断了,慌慌张张地下床给周旋倒水喝:“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
周旋说:“遇到点麻烦事。”
“啊?什么事?”
周旋三言两语讲一遍。
换作平常,以林立静嫉恶如仇的性格一定会痛骂对方一顿,但她今晚心情不错,出奇保守,只说了句“这世道真是好人不多了”就过去了。
周旋有点累,没跟她聊几句,换衣服准备睡觉。
关了灯,屋里黑黢黢的,各自在想心事。
周旋刚酝酿出一丝睡意,听到林立静说:“周旋,你睡着了吗?”
周旋含糊一声:“还没,怎么了?”
“我睡不着。”林立静翻了个身,面向她,“我们聊聊天吧。”
“想聊什么?”
林立静问:“西安都有什么好玩的啊?”
周旋说了几个景点,又说:“那边遍地都是古墓,有很多‘墓景房’。”
“你之前去过?”
周旋陷入回忆,说:“去过两次。”
两次都是和宁夷然。
那时候刚在一起没多久,宁夷然周末陪她去全国各地的古城古镇采风,给她介绍这方面的专家,拓宽她的人脉。
原来他也尽全力支持过她的事业。
时移世易,人心会变。
林立静看不见周旋的表情,自顾自感慨:“等实习结束,我立马飞去看看。”
周旋说:“丁师兄的学校在那边,你到时可以去找他玩。”
“嗯……我就这么打算的。”林立静说,“他前两天不是回西安了吗?酒搭子一下没了,说实话,我这心里空落落的。”
“以前也没见你这么爱喝酒。”
“那我是不知道,原来这东西这么好喝……谁研究的呢。”
周旋轻笑一声。
即便没刻意说,周旋大概也清楚今晚林立静为什么反常。
有些事势如破竹,来了挡也挡不住。
林立静是这样,她何尝不是-
这场雪断断续续下了一周,白天温度上来了,雪化成水,到晚上又凝结成冰,反反复复。
气候太差,露天工作没法再进行,骤然闲下来,王玄无所事事,每晚在群里吆喝众人去他那喝酒吃肉,吃完凑几桌打麻将,玩个通宵。
林立静一直不太喜欢这种酒桌文化,但怕周旋闷出病来,隔三岔五拉她去玩。
周旋通常待不了多久就走了。自从和宁夷然分开后,她对很多事都提不起兴致,喜欢把自己关在宿舍,要么睡觉要么看书。
知道她去,白行樾偶尔也会过去,周旋每次都会问他肩膀恢复得怎么样了
——她比任何人都关心他的伤势。
白行樾十次有八次都答得不上不下,摆明了想吊她胃口。
元旦前一天,队里几个男生吵着要去乌伦古湖露营冰钓,顺便把年跨了。王玄觉得太远,来回折腾,给一票否决了。
晚上,柏叔临时搭了个炉灶,用大锅煮牛羊肉火锅。一群人聚在样板房里边吃边聊,热闹得像过年。
吃到一半,林立静看了眼手机,忙撂下筷子,欢欢喜喜出去了。
周旋没太在意,尝一口沾满麻酱的牛肉,觉得好吃,多吃了几口。
屋里乌烟瘴气,周旋吃得满头是汗,穿上外套出去透气。
斜对面有条过道,灯照不到,她离远看到一道人影。白行樾在那抽烟,指间夹带一处光点,一半明一半灭。
她抬腿走过去。
隔青白色的烟雾,白行樾看向她:“吃饱了?”
周旋说:“差不多了——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五分钟前。”
“我没注意到。”
“那会儿你吃得正香,没注意到也正常。”
周旋无端有点窘迫:“我平时不会吃这么急。”
白行樾徐缓地说:“有胃口是好事。”
周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她自我调节能力确实不弱。
感情对她来说不是第一要位,她会逼自己尽快走出来。
周旋拢紧外套,背对风口,无意间看到林立静和谁一起过来了。
两人走得缓慢,林立静靠在墙角,被对方抱住,看那人身形轮廓有点像丁斯奇。
周旋没觉得有多意外。迟早的事。
实习报告已经拿到手,山水一程,这段履历差不多圆满了。丁斯奇本该回学校筹备其他事,大概率为了林立静才选择回来。
丁斯奇脚边的行李箱被风吹到这边,周旋往里挪了挪,压低声线:“……为什么总能和你撞见这种事。”
白行樾挑挑眼:“要是羡慕,我不介意陪你演一出亲热起码。”
周旋配合道:“那你岂不是吃亏了。”
“还行。”
半根烟的功夫,林立静和丁斯奇走了,就近进到她们宿舍。
在外头待了会,周旋冷热交替:“我先进去了。”
白行樾捻灭烟:“一起。”
饭桌上热闹不减,笑骂声震天响。队里只有她和林立静两个女生,平时都顾及着,一喝上头什么都忘了,时不时开两句黄腔。
当地民工和技术组测绘组的人打成一片,有人喝得醉醺醺,吐完回来继续。
周旋一直没走,吃了小半碗水果罐头,看着白行樾被王玄一杯又一杯地劝酒。
喝到最后,王玄那种铁骨铮铮的北方汉子眼睛通红,肉麻地搂着白行樾的肩膀称兄道弟,谢他特意来帮他。
白行樾貌似也有了醉态。
凌晨跨完年,周旋送白行樾回去。
他个子高,骨架重,一部分重量压在她身上。周旋被他圈进怀里,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人弄到床上。
白行樾平躺着,呼吸均匀,一动不动。
周旋喘了口气,脱掉外套,等水烧开了,给他泡一杯蜂蜜水。
她把水杯放床头,扯过被子盖在他身上,只留一盏台灯。
周旋正要走,白行樾恰好睁开眼,目光清明,没丁点醉意。
下一秒,他攥住她手腕,将人一把拉过来,箍住她的腰身。周旋躺在床上,被他从后面抱住,想动也动不了。
两人的影子交叠,映照在墙面。
白行樾把脸埋进她颈间,嗓音低哑:“陪我躺会儿。”
周旋怕碰到他的伤口,不好挣扎,喃出一句:“我才发现,你不仅酒量好,演技也不错。”
白行樾惩罚似的在她后颈轻咬一口,闷声笑:“说太明就没意思了。”
周旋浑身止不住地发颤,从头麻到脚。
白行樾一眼明了,又笑了声:“这儿也敏。感?”
周旋刚说完没有,他的吻落在她后颈,细密,冰冰凉凉,一路绕到耳廓。
他手段熟稔,似撩非撩,轻而易举挑起一个人的念想。
周旋无意识地蜷缩一下脚趾,在事态爆发前,掰开他卡在她腰间的手,刚要坐起来,又反被拉了回去。
她转过身,和他面对面,拉开一丝微弱的距离。
周旋挑起一个话题:“你这两天还在喝汤药吗?”
白行樾随她的节奏走,回应道:“早不喝了。那东西太苦。”
“伤口恢复得怎么样?”
“不如你检查一下。”
周旋无声看了他一会,真就抬起手,去解他衬衫的前几颗纽扣。
周围太安静,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指甲碰到纽扣,半脆不脆的声音。
周旋扯开他的衣领,去探去看,发现那块皮肤已经快愈合,只剩一点淤青。
她安心不少,把扣子系上,和白行樾撞上视线。
他的眼神像看猎物,在暗处埋藏,布下陷阱,下一刻就会扑上来,撕裂她的血管。
周旋什么都没说,直接捂住了他的眼睛。用意明显。
黑暗中,白行樾低声说:“睡吧。”
周旋没什么睡意,闭眼假寐,本打算等他睡着就离开,结果反倒把自己等睡着了。
再睁眼,天蒙蒙亮,浴室有水流声,白行樾在洗澡。
周旋坐起来,晃了晃神,没和他打招呼,穿上鞋直接走了。
人还没到宿舍,和刚出来的林立静撞个正着。
林立静拎着牙具和洗面奶,顶着鸡窝头,边打哈欠边说:“周旋,你昨晚没回来啊?”
周旋说:“回来了。临时有点事,去趟库房。”
林立静“哦”了声,进水房洗漱。
周旋拉开宿舍门,白行樾碰巧发来消息,问她跑什么。
周旋回复:没跑,回来换衣服。
白行樾:你那条手链落我这了,什么时候拿走?
周旋:先帮我收着吧。
白行樾没回复-
新年新气象,等天气好转,又开始忙起来。
主墓附近几个陪葬坑里的文物出土得七七八八,只剩下收尾工作。周旋这几天没去现场,给新来的几个实习生上培训课,在库房教他们规整文物。
临近中午,白行樾来了,亲自给周旋送餐。
周旋坐在电脑桌前,正跟身后几个男生讲解什么,没注意到有人进来。
屋里温度高,她脸色有点泛红。白行樾把窗户开一条缝隙,倚着窗台,离远瞧她。
涉及到专业领域,周旋一旦认真起来,整个人是发着光的,熠熠生辉。
她衷爱自己的事业。
白行樾一时无所事事,在书架翻出纸笔,一笔笔勾勒出人像轮廓,给她画了张素描画。
瞧着时间差不多了,周旋关掉电脑,让他们先回去。
其他人陆陆续续离开了,有个娃娃脸男生一直没挪步。周旋以为他还有事,温和地说:“是有哪里没听懂吗?”
男生摇摇头,摸了下后脑勺,笑说:“那倒没有,师姐讲得很好,浅显易懂。”
斟酌一下措辞,男生又说:“那个,师姐,我是想问你这周末有没有空,想约你出去玩。”
周旋笑说:“周末轮班,我不休息。”
男生赶紧说:“没关系,等你什么时候休息,我们再约。”
周旋婉拒:“不好意思,我闲暇时间喜欢自己待着。”
男生不想就这么放弃,说:“师姐,我刚来那会听队里的老人说你失恋了。我是觉得吧,人还是得往前看,治疗情伤最好的方法就是开始一段新感情。”
耐心听完他的长篇大论,周旋说:“有道理,我会找一个能来电的异性好好发展一下。”
言外之意,我对你不来电。
男生听懂了,不好意思再说什么,捧着笔记本电脑离开了。
周旋从座位上起来,这才看到站在角落的白行樾。
白行樾画完最后一笔,不冷不热地点评一句:“魅力不减。”
周旋说:“你也是。”
“我什么时候当你面被人表白了?”
“大明湖畔的古丽,和你名字很配的那个姑娘——不记得了吗?”
白行樾笑出一声:
“你倒比我记得清楚。”
周旋看到窗台上的保温食盒,好奇道:“往天不是立静来送饭吗?她人呢?”
白行樾说:“估计溜出去约会了。”
林立静没跟她说自己恋爱这事,周旋只当不知情,也就没说什么。
最近她的餐食都是柏叔单独做的,荤素搭配,给她补身体。
周旋正准备动筷,手机通知栏弹出一条消息,朋友叫她得空给她回电。
周旋直接拨了过去。
朋友劈头盖脸一句:“不是,宁夷然他什么意思啊?”
周旋说:“怎么了?”
“你前阵子不是叫我去他那儿打包行李吗?我今天才有空,给宁夷然打电话,他非要你先联系他,不然不给我开门。”朋友气极,“我人都到他家楼下了,他跟我说这些。”
周旋安慰一句:“你先别急,我跟宁夷然说。”
和朋友聊完,周旋翻出和宁夷然的对话框,想到白行樾在,动作猛地顿了下:“我出去打个电话,等会回来。”
白行樾没作声,食指轻扣了下桌面。
周旋边往门口走,边给宁夷然打语音。待接提示音响起,她听见白行樾喊她名字:“周旋。”
周旋握门把手的力道一松,回头看。
白行樾一步步朝她走来,没给她留出反应时间,将她拿手机那只手举起,按在门面上,右手钳住她的下巴,低头。
他咬住她的下唇,舌。尖不留余力闯进来,翻江倒海。
周旋想咬,被他娴熟躲过,或吮或吸,铆足了技巧。
她没一会就头晕目眩,放弃抵抗,半推半就地回应。白行樾松开她的下巴,掐住她的细腰,手一点点往上,抚过笔直的脊背。
周旋夹在门和他的手之间,摇摇欲坠。
听筒里传来宁夷然的声音。
她眨了眨眼,眼神湿漉漉的,发直,发亮。白行樾看了几秒,吻得更狠,不忘夺过她的手机,关掉了语音。
午后阳光照在地板上,斑斑点点。窗外闪过一道影子,越靠越近。
白行樾摸向她身后,把门落了锁。
外面,王玄试图拧开门,试几次没能成功,嚷道:“谁在里面呢?大白天锁什么门?不知道库房不能私自进出?”
周旋神经绷成一条直线,搡他肩膀,示意他先放开。
白行樾在她舌。尖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像是一种警告。
他松开她发红的嘴唇,吮住她的耳垂,耳鬓厮磨,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别管。专心点儿。”
第27章 第27章难守难攻
里面一直没动静,王玄气急败坏,使劲踹了下门,低骂道:“他妈的……别让老子知道谁干的,无法无天了还。”
那头正摇人送备用钥匙,这头静得只剩急促的呼吸声。白行樾稍稍直起身,帮她系上内衣暗扣,手伸出来,拢了拢她的衣领,遮住胸前那块红痕。
周旋浑身发软,扶住他的手臂,指甲陷进皮肤里。
白行樾看着她,拇指擦去她嘴角的水渍:“还能见人么?”
周旋故意去碰门把手,手有点发抖。
白行樾拦下她,低笑一声:“较什么劲?”
周旋还没完全平复下来,清清嗓子说:“……明知故问。”
男人的劣根性作祟,白行樾不会让她以这种状态出去,摸了下她发烫的脸颊:“我先出去。你留在这儿,安心把饭吃完。”
周旋点了下头。
白行樾不忘嘱咐:“别跟他聊太久。”
周旋一顿,说:“知道了。”
安顿好周旋,白行樾推开门,撞上候在门口的王玄,目光平静,瞧不出异样。
看到是他,王玄一口气堵在胸口,不好发作:“里头只有你一个人啊?”
白行樾不慌不忙道:“不然还能有谁?”
“我喊那么大声你没听见?”王玄表情怪异,“这隔音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我耳力差。”
“听你在这儿胡扯!”王玄忍不住了,撸起袖子要往里进。
白行樾也没阻止,忽说:“我打算在队里多待一段时间。”
王玄顿住脚步,惊喜道:“真假?你可别蒙我。”
“蒙你做什么。”
“你那工作室不是已经筹备起来了么?”王玄说,“我还以为你都要走了。”
白行樾一向注重效率,不可能一直在外游山玩水,早晚得回北京忙自己的事。王玄再舍不得,也没说过挽留的话。
白行樾说:“也不急这一时。”
王玄立马乐了,搂着他肩膀:“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当初装修的时候,确实叫师傅加固了最好的隔音窗。”
白行樾勾唇:“是么。”
“可不!”王玄豪爽地说,“走走走,反正下午没什么事,去我屋喝点儿。”
等他们走了以后,周旋缓了缓,重新给宁夷然拨去语音。
宁夷然接得很快,语气有些不对:“你和谁在一块儿呢?”
这话听起来像试探,周旋没理:“我们前段时间不是说好了吗?你突然弄这出,让我朋友在楼下等,什么意思?”
宁夷然说:“没什么意思,想趁这机会跟你说两句话。”
“我以为我们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
宁夷然静默几秒,没绕弯子:“那天我给老白打电话,你在他旁边?”
周旋说:“什么时候?”
“上个月。”
“应该吧。”
“旋旋,你是不是和他走太近了?总不会晚上也有工作要聊?”
周旋已经不太适应这称呼,但没说什么,也没打算解释:“我们已经分手了,无论我和谁走得近,都和你没关系。”
“你别忘了,老白是我兄弟。”宁夷然似警告似提醒,“回北京以后,我们抬头不见低头见。”
周旋无声吸进一口气:“……说完了是吗?现在能开门了吗?”
宁夷然没回答能不能,直接挂了电话。
没几分钟,好友倪听发消息说进去了,在衣帽间录了条视频,问她都要什么。
周旋心不在焉地回复:没摘吊牌的不用拿走,把剩下的装行李箱就行。
倪听:衣服倒好办,那一柜子包怎么处理?
周旋:你看着挑吧。
收拾完,倪听踩着高跟鞋下楼,发语音吐槽:“我跟你说周旋,要不是看你面子,我今天非得提一桶油漆去车库,把他那几辆车都泼了不可。”
倪听不是能忍的性格,有仇必报,平时和宁夷然就合不来,这次明显被气到,恨不得问候他全家。
周旋安抚道:“知道你最辛苦,等回去我请你吃饭。”
倪听哼笑:“这还差不多。回来了记得给我带点儿土特产。”
周旋笑着说好。
倪听说:“对了,你和宁夷然在电话里吵架了?我看他脸色挺差。”
周旋说:“分都分了,已经没吵的必要了。”
“也是。”倪听说,“你俩一南一北,隔这么远,圈子都不是一个,能有什么矛盾。”
周旋恍惚一下,有点像自言自语:“也就只有这几个月隔得远。”
倪听说:“不就分个手么?他还不让你跟他在同一座城市呼吸了?”
“和这个没关系。”
“那因为什么?”
周旋那头没动静了。
两人认识时间不短,倪听第一次见她这么不果断,以为和宁夷然有关,忍不住又骂了他一顿。
又聊了几句,解决完这事,周旋放下手机,看着食盒里的饭菜,心浮气躁,没心思再动筷。
宁夷然的话一针见血,戳破了相安无事的表象。她知道这个问题始终规避不掉。
周旋拿起桌上那张白纸,抚摸画里自己的眉眼轮廓。
一颦一笑,拟态逼真。
太鲜活。这是白行樾眼中最直观的她。
周旋盯着看了会,翻开笔记本,犹豫一下,还是把画夹了进去-
给新来的实习生上完最后一期培训课,周旋正好有三天假期。
周纳刚放寒假,要来这边玩几天。周旋给他买了张
机票,趁着有空,打算中午搭队里的运输车去接他。
算准了时间,周旋从宿舍出来,没等到运输车,等到了白行樾那辆黑色大G。
白行樾降下副驾车窗,单手支着方向盘,淡淡道:“上来。”
周旋拉开了车门。
车刚开出营地,周旋问:“你不问我要去哪吗?”
白行樾说:“我也去机场,顺便带你过去。”
周旋品了品,秒懂:“周纳跟你说他来了,托你去接他?”
白行樾“嗯”了声。
周旋暗骂周纳的不靠谱,说:“他没跟我打过招呼。”
白行樾睨她一眼:“你不也没跟我打招呼。”
周旋想了想,有意无意地说:“我们还没到互相报备的地步,而且我也不想事事都依赖你。”
这话多少有撇清关系的意思。
白行樾笑了:“亲过摸过,现在说这些?”
周旋面色如常:“都是成年人,这一页有什么翻不过去的。”
“行,依你。”温和的、长辈一样的语气。
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白行樾压根没想跟她计较。
周旋算是明白了,他这人行事不定,难守难攻,不一定吃软,但绝不吃硬。
白行樾腾出空点了支烟,说:“困就眯会儿,等到了我叫你。”
周旋不想说话,稍微侧过身,额头抵着车窗,看外面快速轮换的景物。
下午,到了机场,没在出站口等太久,那趟航班准点降落。
周纳穿浅蓝色的羽绒服搭牛仔裤,拖着一个贴满贴纸的行李箱,离远朝他们跑来,少年气满满。
有段时间没见,周纳头发变长了,带点自来卷,皮肤照之前白。
看到白行樾,周纳兴冲冲打招呼:“好久不见,准……”后面那两个字没说出口,被周旋一个眼神吓了回去,他只能乖乖改口,“樾哥。”
白行樾点点头:“长高了。”
周纳得意:“那是,窜了足足三厘米呢。”
周旋自然而然地想起网上很火的那个“三阿哥又长高了”的梗,觉得好笑,没忍住,轻笑出一声。
回到车里,白行樾问周纳:“在飞机上吃东西了吗?”
周纳说:“吃是吃了,但没吃饱。”
白行樾说:“那先去吃饭,吃完再玩。”
周纳瞬间来了兴致:“行啊,都听你的——不过樾哥,我们去哪玩啊?”
“带你去看看这边的几个气象奇景地。”
周纳对气象方面感兴趣,她这个做姐姐的知道,白行樾未必不知道。
周旋适时说:“有的地方在办摄影展,这段时间不对外开放。”她昨天想买门票,特意在官网查过。
白行樾没说别的,只说:“能去。”
市中心有家烤全羊餐厅,人气火爆,他们过去时,已经没空桌了。
有个穿衬衫系领结的男服务生过来了,直接领他们去三楼。白行樾和这的老板认识,知道他要来,老板提前预留了包厢。
周旋后知后觉,有白行樾在,事无巨细,她完全不需要操心什么。
周旋不是没做旅游攻略,想着周纳旅途辛苦,需要休息,她没打算把行程安排在今天。
她低估了周纳这年纪的精力。
吃饭时,话题不断。
周纳嘴没闲着,一直问白行樾问题。白行樾没有不耐烦的迹象,逐一作答,言简意赅,偶尔看一眼对面的周旋,照顾她的饮食。
周纳话锋一转,聊起游戏,叽里呱啦说一堆有的没的,神采飞扬。
周旋被吵得头疼,顺势一提:“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吗?排名怎么样?”
周纳自知理亏,立马闭嘴,低头安静吃饭。
周旋正喝着汤,拿汤匙的手悬在半空,忽然细微地顿了一下。
桌底,白行樾握住她另一只手,反复揉捏,把玩她手心的软肉。
周旋眼皮跳了跳,小幅度挣扎,反被握得更紧。
桌子和墙壁中间有条缝隙,白行樾把她的手拉过来,趁周纳不注意,摸出一条链子,系在她手腕上。
触感冰凉,周旋不明所以,等他松开她,抬手看了一眼。
淡金色链条,款式简洁,卡扣位置镶嵌了钻石,尺寸正好,按她手围做的定制款。
中途,周纳上洗手间。
终于等到机会,周旋问白行樾什么意思。
白行樾说:“你上次落我那儿的手链被扔了,赔你条新的。”
周旋说:“被谁扔了?”
白行樾说:“我。”
周旋记得那条手链——几个月前,宁夷然为了哄她,买了礼物,特意托白行樾送来。她没给这东西赋予太多意义,平时戴惯了,一直没摘。
周旋看着他,问:“为什么?”
白行樾说:“看着不顺眼。”
第28章 第28章驾轻就熟,左右逢源
吃过饭,三人去附近商圈闲逛。
周纳没来过这,看什么都新鲜,白行樾塞给他一张卡,叫他想买什么买什么。
周旋蹙了下眉,朝周纳摊开手,示意他把卡交出来。
白行樾扣住她的腰,揽着她往另一边走:“别管了。一个孩子能花多少钱?”
周旋回头看一眼,说:“你就惯着他——而且他马上成年了,不是孩子。”
白行樾不以为然:“他知道分寸。”
周旋突然不说话了,无端觉得这场景过分日常,很不适合他们。
白行樾低头看她一眼:“想什么?”
周旋忽略掉他的注视:“没想什么。”
“你眼神不对。”
“我只是觉得,你好像挺喜欢小孩。”
白行樾笑笑:“怎么,你要和我生一个?”
周旋也笑:“应该有很多人想和你生,我就算了。”
白行樾敛了玩味表情,淡淡提及:“我对家庭不抱期待。”
周旋大概听懂了:“不婚主义吗?”
“差不多。”
“……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给你个交代。”白行樾顿了顿,“其他都可以,除了婚姻。”
周旋平静地说:“我没想那么长远。”这是实话。
“和宁夷然就想过?”
“他是他,你是你。”周旋说,“你们不一样。”
可能不是不一样,只是现阶段她的心态变了。
周旋确实想过和宁夷然走到最后,从一而终,可事实证明,结果没有更差,只有最差。
不是所有人都甘愿长情,她也不想重蹈覆辙。那样太没意思。
白行樾看了她一会,凉笑:“你想不清不楚,我没意见。吃亏的又不是我。”
知道他误会了她的意思,周旋张张嘴,欲言又止,到底没解释。
不到十分钟,周纳回来了,手里只拎了一个装工艺品的袋子。
周旋猜到这是买给林秀榕的,心里多少有点愧疚。白行樾比她更能看出周纳的懂事。
前面有家饮品店,周旋去给周纳买喝的。
经过白行樾身边,她本想问他要不要喝点什么,见他没有要搭话的意思,也就没问出口。
周纳敏锐地察觉到他们之间气氛不大一样了,把卡物归原主,没话找话:“那个,樾哥,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啊?”
白行樾问:“不再买点儿什么?”
周纳咧嘴笑了一下:“意思意思得了,不然我姐得说我。”
白行樾语气平淡:“我的钱包还不归她管。”
饮品店旁边是家盲盒店,正好有周纳喜欢的ip,周旋进去选了一整套,排队买单,耽误了一点时间。
从店里出来,没看到白行樾和周纳,她转悠一圈,在附近找到他们。
待会要去鄯善县观景,途经荒原,晚上不一定能找到住处。白行樾买了些露营用的装备,又送周纳一部单反,留着以后拍照用。
周旋过去时,白行樾正教他调参数,周纳捧着新相机,眉眼弯弯。
到这一刻,周旋隐约意识到,或许因为周纳是她弟弟,白行樾才愿意耐性十足地待他。
不想成家的人,怎么可能喜欢小孩。
鄯善县离这边不算远,大概两小时的车程。
刚进收费站,白行樾给什么人打了通电话,等到了服务区,
有个穿中山装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候在那,顺车窗递来一张出入通行证和三张门票。
白行樾朝对方颔了颔首,道一声谢。
男人看上去不苟言笑,却没半点架子,平和道:“代我向你父亲问好,等回京我再去上门拜访。”
那头正寒暄着,周纳凑到周旋面前,小声嘟囔:“这人怎么这么面熟……我好像在晚七点那档联播节目里见过。”
周旋剥开一瓣橘子,塞进他嘴里,笑问:“甜吗?”
周纳使劲缩了下脖子,口齿不清:“酸死了。”
“那你都吃了吧。”周旋说,“我不喜欢吃酸的。”
“你总拿我当垃圾桶。”嘴上抱怨,周纳还是把剩下的橘子拿了过来。
那人离开后,白行樾把票扔到副驾,透过后视镜看他们一眼。
周旋对上他的目光,主动抛出一条橄榄枝:“要吃橘子吗?”
白行樾似笑非笑:“我也不喜欢吃酸的。”
暂时和解。
下了公路,越往远走人烟越稀少,车子开进自然保护区,雪山层峦叠嶂,十几头野牦牛在山脚下结伴而行,浩浩荡荡。
周纳头一次实打实地见到这阵仗,赶紧拿起相机,拍了几张照片。
白行樾提醒他:“拍完把窗户关上。”
周纳纳闷:“牦牛不是不会主动攻击人吗?”
“种群里有幼崽,为了保护孩子,母牛保不齐会做出什么。”白行樾说,“别低估动物的母性。”
周纳挤进前面的座椅中间,兴冲冲道:“樾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白行樾说:“走得多了,见得就多。”
周纳问:“听我姐说,你不是刚回国么?”
白行樾挑唇:“国外没有野生动物保护区?”
周纳恍然:“噢,也对——等我大学毕业了,我也想像你一样走南闯北,三十岁不到,什么奇闻异事都见过了。”
周旋听不得这话,扶额:“别画饼了,你先考上大学再说吧。”
天黑前,他们到了海市蜃楼的实景监测站。
这边最近有活动,周围车多,但没什么人,沙丘上架几台摄影机,专门拍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冬季日照长,白天太阳大。下了车,踩在沙石上,周旋感觉有点烫脚,往旁边挪了挪,站在一节台阶上。
余光注意到白行樾走了过来,周旋定定神,没什么表示。
两人并肩而立,暂时无话。黄沙从四面八方聚起,涌向河畔中心。
也就一两分钟的光景,对岸升起一座座高楼,虚无缥缈,变幻莫测。云层往下坠,快要融进飘着冰碴的河里。
又过几分钟,天色完全黑下来,那些景象转瞬即逝。
周旋往远眺,视线没怎么聚焦,轻声说:“白行樾,我没信心。”
白行樾低头看她:“怕什么。”
周旋说:“……人心。”人心不古,世道会变。
她不想否认,宁夷然曾经对她同样无微不至。
周纳背对他们,在几十米开外的河边感受风和大自然。
白行樾攥住她的手腕,往后一拽,将人带过来。他面对面扶着她的腰,距离一下拉近,周旋嗓子发紧,不自觉地看向周纳。
白行樾诱导:“他不会回头。”
周旋也就信了,没再左顾右盼。
白行樾拎起她的一只手,摊开掌心,贴在自己心口处,低声问:“什么感觉?”
耳边有风呼啸,周旋感受到和她同频共振的心跳。
她手撑着他胸膛,隔着皮肤和骨骼,勾勒那颗心脏的轮廓,半真半假地说:“我目前还不想要这个。”
白行樾笑了声,不予计较:“那想要什么?单单要我这个人?”
周旋破罐子破摔:“我可能比你想得还自私。”
“只为自己活,有什么不好。”
他明显比她清醒得多,通晓这世上每一种阴暗面和潜规则,驾轻就熟,左右逢源。
周旋忍不住问:“你也是这样吗?只为自己活。”
白行樾坦言:“是。”
“如果有天违背意愿呢。”
“要么接受,要么舍弃。”
周旋没再说什么,想趁周纳看过来之前退回原来的位置,腰身被他圈住。
她往前踉跄了一下,差点扑在他身上。
白行樾垂眼:“周旋。”
周旋:“嗯?”
“日久见人心。慢慢来。”白行樾说,“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监测站附近设了一个临时招待所,白行樾问周纳,是想住那边,还是想就近搭个帐篷露营。
周纳原打算在野外住一晚,好好体验一下自然风光,听说那边有篝火晚会,立马选了前者。
晚饭是在招待所的院子里吃的。
零下的天气,锅里煮冒热气的马奶酒,铁签上的烤羊肉有巴掌大,滋滋冒油。
入住的这些人都是从全国各地赶来的摄影爱好者,有不少懂天文知地理。一顿饭的功夫,周纳和邻座几个年轻人打成一片。
队伍里有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和周纳尤其聊得来。
姑娘眼窝深邃,一双眼睛大得惊人,看着像本地人,却说一口正宗的京腔。
周纳好奇得不行:“你是哪里人啊?”
姑娘哼笑一声,爽朗地掏出身份证给他看:“我爸是维族,我妈是汉族,我从小跟我妈一起住,在北京生活了十几年。”
周纳了然,记下了她的名字。彭知琦。
看周纳在发愣,彭知琦轻撞了下他的肩膀,问他:“想什么呢?”
周纳笑了下,露出唇角的梨涡:“我在想,你还不如把户口落成维族,高考至少加五分。”
彭知琦被逗笑:“我发现,你脑回路好清奇啊。”
“那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是是。”彭知琦说,“不过我高考成绩还不错,用不着加那几分。”
周纳问:“你已经上大学了?”
“是啊。”彭知琦报出一所学校,“我没想往远走,就直接在本地念大学了——以后要是有机会,你可以来找我玩儿。”
周纳看着她的脸,答应了,和她互换联系方式。
彭知琦没和他聊太久,被同学喊去篝火旁跳舞。
彭知琦读的是重点大学,身边人都是知书达理的学霸。有个男生叫周纳一起来玩,周纳没什么心思,摆摆手,说不去了。
在外面待久了,周旋浑身发冷,刚回屋里暖了暖。再出来时,看到周纳坐在那一动不动,她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还会有发呆的时候。”
周纳说:“我偶尔也有心事要想好不好?”
周旋笑说:“什么心事?”
周纳不肯告诉她。
周旋看向白行樾。
怕被发现什么端倪,周纳抢先说:“你先别问了,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秘密。”
白行樾但笑不语,没折他的面子。
晚饭后,一群人玩尽兴,各自回房了。
这边全靠太阳能提供热水,周纳不大会操作,喊周旋来帮忙。
安顿好他,周旋刚要走,听见周纳说:“姐,我打算回去就好好学习——你说还来得及吗?”
周旋安慰道:“你成绩本来也不差,好好努力几个月,二本应该没问题。”
周纳叹了口气:“咱们家的好基因好像都给你了。我除了长得好看点,个子高点,性格好点,也没什么优点了。”
周旋有点无语地说:“你确定不是在夸自己?”
周纳苦中作乐:“被你看出来了。”
周旋懒得理,嘱咐他尽快洗澡,帮忙带上门。
她的房间在走廊尽头,和白行樾的紧挨着。
房子上了年代,隔音不好,他们这层楼住满了人,周旋能清晰听见有人在外面走来走去,木板被踩出了回音。
周
旋换上睡裙,正准备进浴室冲澡,听到高跟鞋踩地的声音,有节奏地由远及近。
没一会,隔壁传来一阵敲门声。
与其说敲,不如说更像用手指在抠门,暗示意味明显。
周旋坐在床上,无端屏了下呼吸。
走廊内,女人穿了条修身的毛衣裙,抱臂杵在门框旁,耐心静候。
白行樾打开门,淡淡道:“有事?”
女人轻扶了下门把手,绽开笑容:“不好意思,我应该是走错门了。”
白行樾没打算配合,慢条斯理道:“这套路过时了。以后想找人约,记得换个说辞,再打印一份体检报告。”
女人面色僵了僵,很快恢复笑意:“跟你开个玩笑而已——真不记得了?我们前几年见过,我和庄路菁是朋友。没想到在这么远的地方碰到你,还挺巧的。”
太久远的事,白行樾连回忆都懒得回忆。
女人还想继续说点什么,隔壁的房门被打开了,周旋从里面出来,径直走向白行樾,旁若无人,脸上没什么表情。
白行樾看她:“还没睡?”
“太吵了。”周旋故意学他以往的语气,不咸不淡地说,“睡不着,出来逛逛。”
女人看着周旋,眼神带点打量,知道自讨无趣,耸耸肩,转身下楼了。
走到一半,女人又折返回来,笑说:“对了,路菁一直想见你,说打你电话打不通。就算不能再续前缘,也别这么绝情,好歹师生一场。”
最后几个字咬得尤其暧昧,尽在不言中。
白行樾压根没在意对方的话,等人离开后,饶有兴致地问周旋:“周小姐,现在能睡着了吗?”
周旋手指无意识动了动,扯扯唇,笑意没达眼底就收敛了:“看不出来,你以前玩这么花。”
白行樾没急着澄清:“就这么一锤定音了?不听我辩解一下?”
周旋没作声。
楼梯拐角处安了监控,白行樾掀了掀眼皮,背过身,挡在周旋面前。
他抬起手,食指压住睡裙领口,钻进那道柔软的沟渠,滞了几秒,往上一滑,一路滑向心口。
周旋微微抖了一下,全部注意力放在他手上,感受到酥麻的痒。
白行樾点点她心脏的位置,同样半真半假地说:“周旋,你不想要这个,我想。而且一定要得到。”
你可以暂时不爱我。
知道你早晚会爱我,我给你时间。
第29章 第29章只有你懂她
在鄯善县待了一晚,隔天清早,三人动身去喀纳斯,一路向北,慢悠悠玩了两天。
彭知琦寒假来这边,一是为了看望父亲,二是为了旅游,她和周纳更合得来,索性跟伙伴们分开了,暂时和他们同行。
周纳说她胆子大——大家互不了解,他现在对她来说,和陌生人有什么区别。
彭知琦凑近了看他:“那你会把我卖了吗?”
周纳当机立断:“怎么可能!我又不是人贩子。”
彭知琦摊摊手,笑说:“那不就得了。有个词怎么说来着,哦对,一期一会。周纳,你是我旅途中遇到的惊喜。”
周纳意识到,彭知琦和学校里那些女生都不一样,她自由、明媚、追求本心,爱极限运动,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
更重要的是,他们之间有聊不完的话题。
太同频,她像这世界的另一个他。
有彭知琦的加入,周纳时而高兴,时而多愁善感。周旋第一次见他这样,想找个合适的时机找他聊聊,被白行樾拦住了。
周旋盯着他看,悠悠地说:“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周纳好像跟你无话不说。”
白行樾挑眉:“吃醋?”
周旋顿了顿,忽说:“你别带坏他。”
“怎么?”
“真要论起来,你当年也不是什么好学生。”
知道她在暗指那晚的事,白行樾觉得好笑:“合着在这儿等我呢。”
周旋抿抿唇。
白行樾说:“我压根没谈过什么师生恋。”
“谈没谈过都是过去的事了。”周旋象征性地笑一下,“而且,你没必要跟我说这些。”
白行樾看了她一会,想到那晚她从房间出来时的表情和语气,意味不明地勾了下嘴角。
周旋想问他为什么笑,又觉得这样未免太较真,还是算了。
出来第三天,周旋的假期告罄。
白行樾算准了时间,带他们从另一条路返程。
北疆到南疆,地域辽阔,一处一景象。
车在飞驰,速度飙升,周旋降下窗户,捋了下缠住墨镜的头发,手伸出去摸风,无拘无束。
这不是北京,没有乱七八糟的人际关系要处理,不被世俗束缚,不需要有太多顾虑。
她只是她,白行樾也只是白行樾,他们之间不涉及到任何人。
前面是条雪路,中途经过一个简陋的驿站,白行樾就近去换雪地胎。
等师傅操作的空隙,周纳和彭知琦到对面一个小摊喝奶茶。
彭知琦离远喊周旋:“姐姐,你也来喝点,暖暖胃。”
周旋帮白行樾也要了一碗,装保温杯里,打包了路上喝。
周纳低头摆弄相机,问老板:“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取景地啊?”
老板朝北边努了努下巴,笑说:“喏,那有片白桦林,下完雪跟仙境似的,一片白,可好看啦。”
彭知琦看出他的蠢蠢欲动:“去看看?”
周旋嘱咐:“别走太远,拍完照赶紧回来,还得赶路。”
周纳拎起相机带子:“知道了,放心吧!”
周旋看着他们走远,又看了眼不远处白行樾的背影,她坐在摊位前,百无聊赖地刷短视频。
大数据给她推了梁杉的账号,周旋指尖一停,看到梁杉中指上戴的钻戒。
梁杉订婚了,对象是素人,但不是宁夷然;账号首页的MCN机构名称也已经被撤掉。
宁夷然用最短的时间和梁杉分道扬镳。
周旋没想太多,直接切了页面。
他们对她来说,更像是上辈子的人,恍如隔世。
周旋收起手机,听见白行樾喊她:“周旋,过来。”
周旋走过去,随他进了那间驿站。
后院有个不大不小的暖棚,热气扑面而来,棚里种几棵莲雾树,绿叶红果。
周旋一怔:“这季节还有莲雾?”
“也就这一带有。”白行樾看向驿站老板,“帮忙装一箱放车里。”
老板笑呵呵道:“好嘞,稍等啊,我这就叫人去摘。”
不到五分钟,有个年轻小伙子捧着纸箱来了,先进去摘了一个,拿给他们尝尝。
白行樾用矿泉水涮一遍果皮,切下一小块,送进她嘴里:“好吃么?”
周旋点点头:“你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上次去红光山寺,你路上连吃了两个。”
周旋有点恍惚。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白行樾像喂小猫一样,喂她吃了几块,说了和上次大差不差的话:“这东西寒凉,胃不好少吃点儿。那箱带回去慢慢吃。”
前院在换胎,后院在摘果,环境嘈杂。白行樾结完账,领周旋进屋取暖。
炉子里拢一团火堆,靠近了能闻到一股炭烤栗子的味道,很温暖。
他们刚坐下,老板端一盘热腾腾的烤番薯进来了。
白行樾边剥番薯皮,边和老板闲聊,剥到只剩最后一点皮,把它递给周旋。
周旋接过,手指有意无意勾住他的尾指。
白行樾正说着话,语速放慢了一拍,顺势握住她的手,放在手里把玩。
有外人在,周旋不大自在,费了点力气才把手抽出来。
她捏着番薯,尝了一口。甜而不腻,挺好吃。
说了会话,老板到外头忙去了。
门口帘子没挡严实,有股风吹进来,火苗上蹿下跳。白行樾低头,用手勾勾她的下巴,要笑不笑:“招我?”
周旋不承认:“没有,你想多了。”
白行樾没和她较真,手伸进她的头发丝里,越靠越近。
周旋挡住他的唇,压低声线:“别,都是人。”
白行樾笑出一声,呼出的热气洒在她
掌心。他没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吻了吻她的眼皮。
周旋不自觉地闭上眼。
坦白讲,习惯了他侵略意味很强的攻势,突然化成绕指柔,反而更叫人招架不住。
时进时退,手段太高明。
白行樾放开她,问:“还吃不吃了?”
周旋摇头:“差不多饱了,刚还喝了一大碗奶茶。”
白行樾去洗手,等他回来,周旋主动递去一张纸巾。
白行樾擦拭指缝间的水珠:“今晚在市区住。明早把周纳送走,我们再回营地。”
这一趟周旋没费过心,全程任他安排。
晚上,周纳和彭知琦提议去网红餐厅打卡,白行樾问周旋想不想去,周旋没什么意见。
周纳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平时吃得最多,今晚不知怎么,基本没动筷。
给漂亮饭拍完照,彭知琦到自助区拿了两盒哈根达斯,给周纳一盒,叫他吃点甜的。
分别在即,周纳情绪不怎么高,彭知琦明显更看得开。
饭后,回到酒店,周纳洗过澡,穿着睡衣去找白行樾。
吃过褪黑素,白行樾准备休息,见他来了,没说什么,叫前台送杯低度数的酒精饮料。
周纳捧着杯子,盘腿坐在沙发上,面露意外:“樾哥,你睡眠不好啊。”
白行樾说:“神经衰弱,认床。”
“那你这几个月来回奔波,岂不是很难受。”
“习惯了。”
周纳舔舔嘴唇,猜测:“你来这边,是为了我姐吧。”
白行樾浅淡地笑了一声,没答这话:“说你自己的事儿。”
周纳一下变郁闷:“我第一次发现,原来和一个人分开会这么难受。”
“你们才认识几天。”
“不知道怎么说——就是有种,相见恨晚又无能为力的感觉。”周纳说,“我的圈子很小,除了学校就是家里,她不一样,她有更广阔的空间,随时都会有新朋友出现,把我替代了。”
白行樾淡淡道:“这还不简单。山不奔你,你就奔山。”
周纳错愕,被一语惊醒:“好像是这么回事。”
周纳豁然开朗,也不纠结了,一口气喝完杯里的饮料。
聊到最后,周纳实在好奇,把话题绕回来:“樾哥,那你爱我姐吗?”
白行樾没回答爱不爱,说:“她对我来说,是不可替代的。”-
过了一夜,周纳把多余的情绪消化完,满血复活。
彭知琦临时有点急事,没送他去机场,在酒店一起吃过早餐,匆匆离开了。
周末机场流量大,人挤人。趁周纳在排队托运行李,周旋把航班信息发给林秀榕,又偷偷给周纳转一笔零花钱。
面对面转账,周纳一般不会收,每次她都要催好久。
忙完手头的事,周旋要给周纳约网约车,听见白行樾说:“等落地了,会有人送他回苏州。安心吧。”
周旋收了手机:“你早就安排好了吗?”
白行樾“嗯”了声。
寄完行李,周纳朝他们走过来。
周旋说:“玩也玩了,别落下功课,回去记得好好复习。”
周纳乖乖应下:“知道了——对了,你什么时候放长假啊?”
“年前一两天吧。”
“那我和妈等你回来吃年夜饭。”
周旋笑着说好。
过安检前,周纳找借口支开周旋一会,把白行樾拉到一边,有话想说。
白行樾没出声,耐心等他组织好措辞。
周纳道出一句开场白:“樾哥,我觉得你比我姐之前那个男朋友靠谱得多,所以我支持你。”
白行樾扬了下眉。
周纳说:“虽然他对我也还不错,但我总觉得他殷勤太过,根本没把我和我妈当家人。我能接受他有目的,但我接受不了他让我姐一次次失望。”
白行樾说:“你认为我不会让你姐失望。”
“嗯……说不上来为什么,反正就是能确定。”
停顿几秒,周纳又说:“我姐这人吧,看上去独立懂事,实际上倔得很,嘴硬心软,偶尔有脆弱的时候,只是她不愿意表现出来。”
白行樾摸摸他的脑袋,说:“我知道。”
“她前些年过得很苦的。”周纳说,“大学那会没问家里要过一分钱,为了赚学费和生活费,不停兼职。当时交了个男朋友,因为她太忙,跟她分了,后来还在学校造谣,说她被有钱人那个了……你懂得。”
又聊了几句,眼看周旋要过来了,周纳止住话匣,想了想,忍不住补充一句:“我知道为什么能确定你不会让她失望了。”
周纳说:“樾哥,只有你懂她。”
广播声响起,提醒旅客注意登机时间。
周纳走后,周旋问:“他刚和你说什么了?”
白行樾挑拣着答:“说你大学谈过恋爱,还被造谣了。”
周旋无语:“周纳这张嘴,和漏勺一样。”
白行樾笑笑:“不想让我知道?”
“也还好,都过去了。”周旋顿了顿,又说,“其实不算造谣。和前任分了以后,我确实遇到一个人。那人是我学生家长,追过我一个月。”
大二那年,周旋和同学院的学长交往过两周,因为没时间约会,两人和平分手。
那段更像过家家,单纯挂了个关系,实在算不得深刻。她只记得对方名字,如今连长相都忘得差不多了。
同一学期,周旋做上门家教,和学生家长有了联系。那人成熟稳重、事业有成,让她明白许多道理,她第一次对眼界和阶级有了认知。
从那时开始,她懂得打扮自己,学会放大自身优点,慢慢在人际交往中如鱼得水。
说到底,他算是她的半个启蒙老师。
白行樾说:“你没同意他的追求。”
周旋回过神,说:“是没同意,因为我发现他有家室。他骗我说,他几年前就离婚了。”
白行樾没说什么,牵住她的手:“回去了。”
周旋跟上他的脚步:“就聊到这了?”
“不然?”白行樾笑了笑,“你不也说了,都过去了。”
“……本来不想说这么多的,我和你以前也没什么交集。”
“这可说不准。”
正说着话,白行樾面无表情地朝出口扫了一眼。
有个女人站在那,亚麻色长发,长款毛呢风衣,半生不熟的背影。
周旋随口一问:“怎么了?”
白行樾收回目光,平静道:“没怎么。走吧。”-
还没走到车库,王玄一通电话打过来,叫他们先别急着回,去博物馆把前段时间陈列的一幅壁画取回来。画上有块漆皮花了,需要加急修复。
白行樾解锁车门,关掉导航,凭印象找到去博物馆的路。
今早起得太早,周旋直犯困,瘫坐在副驾上,一路沉睡,到地方了也没醒。
白行樾没叫她,一个人进去拿东西,在门口碰到陈朗。
陈朗这两天在这值班,听说他们要过来,特意下楼去接:“樾哥,你来了啊。”
那天晚上,从那家黑店跑出来以后,陈朗对白行樾的敬佩油然而生,待他比之前还要客气,妥妥一个迷弟。
白行樾温和地应了一声:“今天不忙?”
陈朗笑说:“不忙。展览结束了,剩下的都是些收尾工作,我被临时喊来帮忙的。”
白行樾点点头。
没在楼下逗留,陈朗带白行樾去储藏室取壁画,待会跟车一道回营地。
回来时,见周旋已经醒了,白行樾把窗户开一条缝隙,给她透气。
陈朗矮身钻进后座,和周旋打了声招呼。
周旋回头看陈朗手里捧着的那个密封木箱:“这是那幅坏了的观音画像吗?”
陈朗说:“嗯,本来好好的,有个家长带小孩来看展,一个不注意,小孩把手机扔壁画上了——好家伙,这熊孩子都上新闻了,估计家长得赔不少钱。”
周旋心疼自己亲手修复的壁画,问:“我们现在回去吗?”
陈朗说:“最好还是赶紧回,这东西太贵重了,落手里也不安心。”
博物馆领导和王玄的意思都是把大事化小,也就没叫文物局那边派专业的运输师傅过来。一来一回,走流程太
费时间。
车刚起步,陈朗突然想起什么,一拍脑袋:“对了,王队有几个快递,叫我帮他拿一下。我差点忘了。”
营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没法寄收快递,队里这些人的快递要么放市区,要么就近放村口的菜鸟驿站。
白行樾说:“邮到哪儿了?”
陈朗说:“市里那家。”
半小时后,白行樾把车停到巷口,去前面的便利店买烟。
陈朗将箱子死死护在怀里,一直没撒手,不太好意思地说:“那个,周旋,要不你帮我去取一下?”
周旋明白他的小心谨慎,说:“你把取件码发我就行。”
“好,马上就发。”陈朗不忘道一声谢。
驿站人多,门口排一条长龙,周旋等了一会才取到快递,足足六大箱,是王玄妻子给大家寄的小食。
周旋实在拿不动,给白行樾发微信,两人把东西搬到车后备箱。
没想到这么大件,陈朗打开车门,下来帮忙。
周旋得了空,正准备上车,看到搁在后座的木箱,乍一眼没觉得什么,细看才发现哪里不对。
周旋问陈朗:“箱子的排气孔是不是被堵住了?”
陈朗被问得莫名:“肯定堵住了啊,不然可能氧化——而且箱子边缘也被气泡膜包上了,就怕这画再受一点损伤。”
周旋深呼一口气,看向白行樾,不言不语,只投去一个眼神。
白行樾关上车后盖,过来检查一遍,左手稍稍使力,直接拧开了锁扣。
陈朗张大嘴:“不是樾哥,怎么还给打开了……”
话还没说完,戛然而止。
里面哪还有画,只有几个重量和画差不多的木块,被双面胶黏在了气泡膜上。
陈朗整个人都懵了:“我操,这什么情况啊?东西被……掉包了?”
白行樾冷静道:“你刚下车了?”
陈朗咽了咽口水,懊恼地抓了下头发:“我突然肚子疼,去了趟厕所,拉完就赶紧回来了,前后也就三四分钟。”
周旋始终没开口,面上平静,心脏却砰砰乱跳。
从业时间不长,但她从没失误过。做他们这行,一旦有重大失误,损失的绝不止金钱和精力,是比这些严重一万倍的影响。
陈朗慌不择路,问白行樾:“现在怎么办啊?我可不想吃牢饭……”
白行樾说:“调监控,把画追回来。”
陈朗说:“那我先去报警!”
“回来。”白行樾叫住他,“能不报就不报。先去附近门店问问,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经过。”
陈朗反应过来,忙说了声好。
周旋看着陈朗走远,快速捋顺思路,回车里拿手机。她翻出地图,细看周围的路段,找所有的出口和入口。
白行樾握了下她发凉的手,走到路边,给什么人拨了一通电话。
等他打完,周旋走过去,眼神看似沉静:“那幅画和我有缘,但在我眼皮子底下被偷了。”
白行樾低头看她。
周旋脑子一片空白,自顾自说:“热城太大了,不一定有办法能查到是谁偷的。”
白行樾说:“万一有呢。”
周旋第一次生出一种无力感。
白行樾拇指抚过她发颤的眼角,低哄道:“能查到。这不有我么?”
第30章 第30章食肉动物
停车的地方到处都是摄像头,但那伙人有组织有纪律,给车上了假牌照,走路也特别谨慎,两个人带着工具盗画,一个人望风,都戴帽子,没露脸。
监控从头过到尾,没什么收获。
出了社区值班室,周旋压下心浮气躁,说:“有没有可能,我们从博物馆出来那会,就已经被盯上了?”
白行樾说:“不会。不是一拨人。”
“什么意思?”
“像博物馆这种地方,常年有人蹲点。”白行樾说,“我们走的时候是被跟了一段,我给甩开了。”
周旋这才想起,白行樾中途的确不止一次地换过路。
过一会,陈朗回来了,周旋问有没有什么发现。
陈朗摇摇头,沮丧地说:“要是我不急着上厕所,也不会有这事……我当时怎么就不能多憋一会,等你们回来再去。”
知道自责没用,周旋没接这话。
白行樾拿出手机,点开朋友刚发来的几张图片,问周旋:“快递驿站对面有家修车行?”
周旋回忆:“好像是有一家,怎么了?”
白行樾没急着说明:“再去看一遍那附近的监控。”
周旋没问原因:“好。”
上边事先打过招呼,社区的人很客气,见他们又回来了,尽全力配合,调出那条街的监控。
视频里,有个膀大腰圆的男人站在修车行门口抽烟,时不时朝他们停车的方向看一眼。
画质不大清晰,但陈朗还是一眼认出男人,咬牙切齿:“怎么是他啊!”
周旋也认出,这人是之前在烤肉店和他们打起来的横肉男。
总算有了点线索,她不自觉地抠了下指肚,语气还算平静:“过去看看?”
感受到她的隐忍和局促,当着外人面,白行樾没顾忌太多,摸了摸她的脸颊,将体温渡过去,无声安慰。
陈朗在一旁睁大了眼。
时间紧迫,白行樾和周旋先走一步,陈朗把视频保存到手机上,紧随其后。
他们在人行道这头等红绿灯。街对面,一辆红色越野停在路边,横肉男和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年轻正往车里搬行李。
小年轻关上修车行的大门,往扶手上缠了几圈钢丝锁。
横肉男在驾驶位坐着,骂骂咧咧,催促他快点。视线一转,看到白行樾,横肉男吓得手一抖,招呼小年轻抓紧上车。
陈朗低骂一句,嚷出声:“他妈的,别跑!”
隔大半条马路,横肉男看过来,阴森笑了下,反手启动引擎。小年轻还站在门口,前看看后看看,风中凌乱。
陈朗顾不上别的,硬闯红灯,撒腿跑了过去。
鸣笛声和司机的咒骂声震天响,横肉男直接挂了倒挡,想从另一条路绕走。
陈朗使劲抓住倒车镜,死死瞪着车里的人。
横肉男调转方向盘,一下把他甩开了。
陈朗踉跄坐到地上,看着冒烟的车尾气,把掰下来的倒车镜砸向地面。
一切发生得太快,周旋想跟去,被白行樾拦住,他把车钥匙扔她手里:“乖,去把车开过来。”
周旋攥紧了,嘱咐他小心点,小跑向巷口。
几分钟后,周旋靠边停车,白行樾看了她一眼,拎着小年轻的衣领,把人塞进后座。
无需交流,周旋秒懂,踩着储物格跳到副驾,给白行樾腾位置。
横肉男已经跑远,白行樾透过后视镜看向小年轻:“你们原本打算去哪儿?”
小年轻缩着肩膀,支支吾吾不啃说。
陈朗扭动两下发酸的手腕,恨不得给他来一拳。
白行樾淡淡道:“知道盗窃文物判几年么?”
小年轻一听这话,苦丧一张脸:“不是大哥,我什么都没做啊……我就是个打工的,彪哥让我歇业一段时间,跟他出去吃香的喝辣的,这不管我事啊。”
白行樾懒得理,骤然加快了车速。
小年轻整个人往前倾,额头撞在椅背上,疼得吱呀乱叫,招了。
横肉男外号彪哥,以前道上混的,犯过事,进去了两年。
这家修车行是他在牢里认识的朋友开的,本来彪哥今天只是来给车做保养,碰巧看到他们,起了报复心理,又看到陈朗拿着运输文物的密封箱,这才把心思打到了东西上。
小年轻说,现在治安这么好,周围又有监控,彪哥一直在犹豫,但没想到突然没人守着那东西,就赶紧把朋友喊来了。
陈朗听完羞愧得不行,又气又急。
周旋还是回头安慰了一句:“人被利欲熏心,不管怎么样都会放手一搏的。”
陈朗叹口气,把头垂得更低了。
白行樾问:“所以,他要去和另外三个汇合?”
小年轻连连点头,朝东南方向指了指,说出一个村
名:“他们有个临时据点,就在那村子后头。”
“那地方还有别人吗?”
“没了没了。”
白行樾说:“陈朗,现在报警吧,把之前那家黑店和这几个人都一窝端了。”
小年轻往前凑:“该说的我都说了,那就没我什么事了吧?哥……不,我管你叫爷爷,把我放了吧,行吗?”
白行樾冷笑:“我可没你这么不着调的孙子。”
彪哥那辆车没了倒车镜,不好开,刚拐进沙漠就被追上了。
白行樾反而放缓了节奏,始终跟前车保持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像遛狗一样。
快到村子,彪哥终于气急败坏,一脚油门踩到底,不管不顾地往前冲,轮胎猛转,陀螺似的往地上旋,卷出的沙尘暴直奔他们而来。
白行樾目光泛凉,把车开到另一边,躲过了这波袭击。
前面是段坡路,黄沙成堆,并不好走。
两辆车都跑得极快,开到最陡的几个坡时,周旋整个人忽上忽下,被颠得反胃,差点没吐出来。
白行樾目视前方,一手扶方向盘,另一只手贴在棚顶,帮她挡住突如其来的冲力。
周旋再往上颠,头顶只能撞到他柔软的手心。
下坡以后,自建的土房露出头,彪哥踩下刹车,吐口唾沫,朝空中比了个中指。
白行樾冷静地看着他一瘸一拐进了屋。
房门敞开着,彪哥和一个戴金链的男人倚门口抽烟,大摇大摆。
白行樾要进去取画,陈朗说:“反正他们也跑不了了,要不,还是直接交给警方吧?”
白行樾说:“画在谁手里是两个性质。”
陈朗明白了,说:“樾哥,那我和你一起。”
“不用,你留下看着他。”白行樾说,“他们不知道人在我们车上,也不知道我们报了警。”
丢失文物需要担责,彪哥似乎料定了他们不敢怎么样,也料定了寡不敌众。
白行樾下车前,一直没开口的周旋叫住他。她没制止他的决定,认真地说:“白行樾,千万别受伤。好好回来。”
回答她的,是漫长又短暂的一个拥抱。
白行樾护住她,安抚一样扣住她的后脑勺。
这段日子,他一点点填补她心里的空缺和虚空,给足了她依赖感和安全感。周旋贪恋这份温暖,凭本能回抱住他,汲取他身上的味道。
白行樾走后,车厢里死气沉沉,每一秒都是煎熬。
那道房门被阖严,听不见一点动静。周旋不断点亮手机看时间,耳朵里只剩强烈的心跳声。
并没过去太久,警笛声传来前几分钟,白行樾拎着包画的棉布出来了。
隔一道模糊的挡风玻璃,周旋一眨不眨地和他对视,看着他一步步走近。
太阳正当头,烈日炎炎,眼前是流动的沙砾,一望无垠。
每一刻都像永远-
闹剧终于结束,陈朗带着画随警车先走了,回局里做笔录。
周旋看着车尾消失在沙漠尽头,收回目光,凑过来检查白行樾身上有没有伤口,不放过任何一块明面上的皮肤。
白行樾好笑:“现在占我便宜已经这么明目张胆了?”
周旋没心思玩笑,但还是配合地扯了下嘴角,她没找到哪里有问题,松了口气。
两人浑身都是土,白行樾拧开一瓶矿泉水,简单给自己和她涮过,又拿出一包湿巾,把身上擦拭干净。
沙漠里得节约用水。
晌午闷热,车里开了空调,凉丝丝的。
紧绷过后,周旋还没完全放松下来,发直地往远眺,不知道在想什么。
难得的安静,他们有好一会都没讲话。
等温度降下来了,白行樾把车窗开一条缝隙,点了支烟。
听见打火机的按动声,周旋回神,和他复盘:“你是怎么知道那家修车行有问题的?”
白行樾拿烟那只手支在窗外,说:“找人查的。”
“查什么?”
“查营业执照。”白行樾说,“能在短时间内犯案,还这么专业,要么周围有据点,要么这些人本身有案底。”
周旋懂了。
抽完一支烟,白行樾说:“累不累?”
周旋说:“嗯。”
“那就先眯会儿,不急着赶路。”
白行樾帮她把座椅往后调,拿外套给她盖上。周旋换了个舒服的靠姿,闭上眼,迷迷糊糊,很快就睡着了。
再睁眼天已经快黑了,落日熔金,晚霞和宏光层层分明。
她没想到自己能睡这么久,起码三四个小时。
周旋偏头看,白行樾也睡着了,他双手抱臂,头微微往下垂,睫毛在眼窝处留一道阴影。
她正盯着看,他缓缓睁眼,目光由浑转明,弄得她措不及防。
周旋没移开视线,轻声说:“还要再睡会吗?”
白行樾哑声说:“几点了?”
周旋看手机,报出时间:“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白行樾揉捏眉心:“再等等。”
车上备了零食和饮料,周旋胃里有点空,拆开饼干包装袋,往嘴里塞一块。
白行樾去后备箱拿两个莲雾,用水果刀给她切下几块,把剩下的吃了。
看她精神还不错,白行樾问:“缓过来了?”
周旋如实说:“还好,现在想想还是有点后怕。”
顿了顿,周旋又说:“我没出错过,也不想出错。”
白行樾说:“我知道。”
短短三个字,无需再多言。
周旋看着他手里的莲雾,目光落在他修长的手指,笑了一下:“还想吃。”
白行樾唇角勾起一点弧度,又给她切了一块。
周旋咬了一小口,望向天空,橘调不知不觉变了,夕阳融成淡粉色。
周旋说:“很好看。”
白行樾只看着她,评价:“是很好看。”
“嗯?”周旋没太听清,转过头,撞进他的眼睛里。
视线交汇,有什么不具象的感觉相互碰撞,一触即发。
白行樾突然倾过身,将她肩膀按在椅背上,眼神像食肉动物,精准捕捉住她的嘴唇。
潮热的触感在口腔蔓延,周旋只顿了一下,主动环住他的脖颈,认真回应。
一整天,神经崩到极限,这事成了最直接有效的纾解方式。
急促的呼吸声一阵胜过一阵。
那只手沿她的曲线反复游走,像上次那样捏住暗扣,又绕到身前,捏捻,蹂。躏。
白行樾是各种层面的高手,最开始她还能一较高下,慢慢疲软,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她动情,星火燎原,挡也挡不住。
周旋一而再再而三地颤栗,全身心体会他带给她的感觉。
衣服被堆叠到一起,周旋蹙着眉,脸色泛红,像喝醉了。她一手虚抓住空气,一手抚上埋在柔软里的头颅,他牙齿在磨。周旋半截身子蜷起来,仰着头,眼里雾蒙蒙的,有波纹在流动。白行樾松开果实,啃噬她的脖子,指腹溜进,周旋呜咽出声,那双眼睛更水亮了。
白行樾观察她的表情,在她耳边低声说:“你之前问我怎么想。”
周旋勉强分神:“什么……”
“你打开摄像头那次,我怎么想。”白行樾加急进度,在她到达顶峰前戛然而止,用沾了黏腥的手捏住她的下巴,“我能怎么想。”
半上不上,周旋有点哑然,拽住他的衣领,凑上去吻他。
白行樾勾缠住她的唇舌,喑哑道:“他把你教得很好,随便一碰就……”
没等说完,周旋要推他,双手被牢牢禁锢住,承受更凶狠的吻。
太阳要落不落,气温降下来了,周旋又冷又热,颤着尾音说:“别在这。”
白行樾笑了声,故意问:“那在哪儿?”
周旋没说话。
白行樾又问:“准备好了?”
周旋呼着热气:“……你觉得呢。”
“我不是问这里。”白行樾故意往下探,又来到她心口的位置,“是问这儿。”
周旋抖了抖,没回答,伸出双臂搂他,感受他身上的温暖,低低地重复一遍:“我不想在车里。”
白行樾却不急,有始有终
地帮她,周旋眯着眼,大口吸进氧气,像一条快干涸的鱼。
到最后,她瘫成一滩泥,直直地看着他,眼神空洞。
白行樾用外套包住她,抱着她下车,扫一眼座椅上那滩水渍,用脚踢上门。
每走一步,周旋都有种失重感,只得牢牢依附着他。
冷风钻进来,她浑身起一层鸡皮疙瘩,身体变得越来越烫。
房子不大,还算五脏俱全,但没通电。
这边常年没什么人过来,家具表面覆一层灰,空气里有股土腥味。
白行樾坐在椅子上,没给她留出准备时间,亲她的同时,一探究竟。周旋嘴巴微张,前一秒还听见窸窣的拉链声,下一秒变呆滞,汗毛竖起,脑子空了好几秒。
黑暗里,白行樾扣住她的腰起起伏伏。桌上有个手电筒,他打开了,光照在她泛粉的身上。周旋将脸埋进他颈间,想让他关掉。
白行樾偏不如她的意,一定要她看着,亲眼目睹全过程。
粉色夕阳消失了,月亮挂在半空,光洒进室内,照在他背部,几道挠痕清晰可见。
角落有张木床,白行樾抱她过去,把外套平铺在上面,他站在床边,一次又一次,恶意又强势。
到最后,白行樾沉沉地看着她,帮她擦拭掉腹部的残留。
周旋出了一身汗,酸软无力,动都不想动,眼神潮漉漉的,朦胧,不清晰。
周旋靠在他怀里,慢慢平复呼吸,顺着那扇四方小窗看外面。
沙漠的夜晚荒芜冰冷,漫天都是星星,整个世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她心里那份空缺再一次被填满。
白行樾垂眼:“发什么呆?”
周旋清了清发干的嗓子,沙哑地说:“没发呆,看星星。”
“哪儿有星星?”
周旋抬起发软的胳膊,指了指。
安静待了一会,白行樾一直没出声,周旋抬眼瞧,和他四目相对。
周旋说:“在看什么?”
白行樾出声,语调带了点饱食餍足的慵懒:“还不明显么。看你。”
30-40
第31章 第31章百年好合
休息得差不多了,白行樾帮她把衣服一件件穿上。
日落后迅速降温,屋里越来越冷,没法过夜,两人就近去了村口那家小旅馆。
快到地方周旋才发现,他们之前来过这里。
一楼的摆设没太大变化,门口换了条红地毯,古丽靠坐在前台,左手托腮,右手转笔。
看到白行樾,古丽眼睛“唰”一下亮了,站起来:“怎么是你们呀!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了呢。”
白行樾过去登记:“正好路过,照顾一下你和你阿卡的生意。”
周旋把外套往上拉了拉,遮住脖子和锁骨的痕迹,也走过去。
古丽扬起笑,捋了下黑到发亮的两条辫子:“还住通铺吗?这回有单人间了哦。”
白行樾温和道:“通铺就行。”
古丽视线在他和周旋身上来回扫,没想太多,拿起钥匙串,带他们上楼。
白行樾问:“楼上有没有能泡澡的地方?”
古丽边走边说:“有的!澡堂有个木桶,不过水要现烧,得多等一会——我就不收你钱啦,当赠送了。”
“不用,钱正常付。”
周旋跟在后面听着,发现白行樾待上次在驿站碰到的那个女人和待古丽,是两种态度。
他尊重古丽的心思,不会折损她的单纯。
古丽帮忙开了门,下去烧水。
故地重游,周旋站在走廊,有种很微妙的感觉。
当时她还在和他聊及时止损有什么不好,一转眼他连她身体都进过了。
再亲密的事他们都做过,谈盈亏份量太重,越来越不好收场。
进屋后,白行樾说:“还困吗?”
周旋说:“不困了,下午睡太久。”
“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容易嗜睡。”
周旋意外:“很明显吗?”
“还行。”
周旋安静几秒,说:“我现在心情很好。”
白行樾笃定道:“因为我。”
周旋默认,过一会说:“有点饿了,想吃东西。”
白行樾说:“走吧,下楼给你做点吃的。”
院子里单独辟出一间厨房,古丽在隔壁忙着砍柴舀水,两人没麻烦她,自行挑选食材。
缸里堆满了冷藏的食物,都是当天采购,还很新鲜。白行樾挑出几样,到灶台旁的水池里洗菜。
灯光微弱,照得人灰蒙蒙的,周旋看着他的侧脸:“要帮忙吗?”
闲着也是闲着,白行樾叫她摘菜叶。
周旋厨艺很差,只会做快餐,倒不是不想学,只是这些年太忙,没精力搞这些。
前两年有宁夷然在,要么他下厨,要么出去吃,北京城大大小小的餐厅快被他们吃遍了。宁夷然对吃讲究得过分,她的嘴慢慢被养刁。
想起宁夷然,周旋内心已经没什么波澜,顺嘴一提:“你好像也很会做饭。”
白行樾睨来一眼:“也?”
周旋眼皮跳了一下。
白行樾倒没揪着不放:“摘完了吗?”
“马上。”
白行樾动作麻利地炒几道小菜,搭配时蔬面。
墙角摆了张折叠桌,桌面干干净净,周旋摆好碗筷,问古丽要不要一起吃点,古丽摆摆手,跑去隔壁喊阿卡往木桶里灌水。
吃饭时,周旋找补道:“你在国外那几年,都是自己做饭吃吗?”
白行樾说:“差不多。西餐吃多了,也会影响食欲。”
一时无话,周旋不再另起话题,用筷子卷起几根面条,专心吃面。
白行樾清楚她的饭量,一碗吃进去,不多不少,刚刚好。
饭后,周旋把空盘叠成一摞,要去刷碗,白行樾说:“放那儿吧,我来。累一天了,去泡个澡。”
周旋说:“那我先上去了。”
白行樾“嗯”一声。
澡堂很小,没开窗,堪堪放下一个木桶和一个置物架。周旋光脚踩在木板上,迈进水里,往后仰躺,舒服地阖上眼。
失去视线,听力被放大。她听见有人上楼,穿过走廊,进了旁边的浴室。
很快,水流声响起。她知道白行樾在冲澡。
越来越闷热,周旋放空思绪,似醒非醒,脸上的汗珠被蒸发掉,雾气一层层往上升。
没过多久,澡堂的门被推开,带进来一股透心凉的空气。
周旋眼皮在打架,没能睁开眼睛,只闻到了清爽的沐浴露香气。
白行樾站在她身后,揉过她纤瘦的肩膀和脖颈,说:“再泡人要缺氧了。”
周旋清醒过来。眼前白茫茫一片,她低头看他的手,青筋分明,手背沾了水珠,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
白行樾穿着白色浴袍,短发滴着水,一滴一滴融进木桶里。
他的手发凉,贴着她脸颊,周旋忍不住蹭了蹭,靠在他身上:“你要泡会吗?”
白行樾看了眼浮在水面的半团柔软,说:“不泡了。”
“那你先出去,我穿衣服。”
“你全身上下哪儿我没看过。”白行樾扯过长毛巾,“出来,帮你擦干。”
周旋也觉得没什么好矫情,扶着他的手臂,站在木桶边上。
她身材太好,一起一伏都是风光,快到腰的头发贴着后背,皮肤白得反光。
白行樾没多余的动作,帮她从头擦到脚。
等身上干得差不多了,周旋抬手去够浴袍,被截住。
白行樾把毛巾罩在她头顶,从后面贴近,掐住她的腰,有一下没一下地啃咬她的后颈。
他太清楚她的点,周旋呼吸立马乱了,轻喃:“你精力怎么这么旺盛。”
白行樾说:“第一天认识我?”
眼睛被遮住,周旋完全看不见,已知的只有白行樾。她听见他又说:“上次在这儿,你也说过这话。”
周旋脑子有些乱,勉强记起一点。
白行樾掰过她的头,一路吻过来,不容拒绝地堵住她的嘴唇。氧气被夺走,周旋头晕目眩,越是这样身体越敏锐,感观被极致放大。
趁理智还在,周旋和他拉开距离:“……先回屋。”
走廊空无一人,两人都不管不顾,一路辗转到房间。
刚迈进门槛,她的浴袍被剥落,下一秒整个身体腾空而起。周旋倒吸一口凉气,蜷缩着脚趾,小腿缠住他劲瘦的腰,生怕自己掉下去。白行樾
吻她耳廓上的小痣,带过她的手。周旋像被烫到,一手完全掌握不住,她夹在他和门板中间,节奏混乱地帮忙纾解。
即便是平常喜怒不惊的白行樾,在这种情况下,眼里也有扭曲的邪念。
木楼隔音差,意识朦胧间,周旋听见古丽在前院和什么人闲聊,笑声穿透风和树木,传进房间里。
正式开场前,周旋断断续续地说:“晚上买的那东西……”
白行樾面对面托起她,大步往里走,腾出空翻她的包,拆开一盒,将东西直接塞到她手里,哄道:“帮个忙。”
周旋哆嗦着撕开塑料袋,费了点力气才戴好。他皮肤表面覆一层清薄的汗水,月光一晃,几块腹肌反着光,棱角分明。白行樾迅速融进,重力作用下触底。周旋死咬着嘴唇,不自觉地溢出声,指甲陷进他的肩膀,似饱似涨,表情像难受又像享受。
白行樾放慢脚步,带着她原路返回,每走一步,周旋都或生或死,戳心戳肺。他目光紧锁住她,不放过她脸上的蛛丝马迹,看她堕落,看她忍耐。
不确定过去多久,楼梯口传来一阵脚步声,越走越近。
房门被敲响的一瞬间,周旋绷成一条直线,头向后仰,身体像被拉到最直的弹簧。
湍急的水流从湖面卷起,喷洒而出。白行樾额头青筋突现,抚她的脊背,哄她放松。
门外,古丽端着两杯热奶茶,喊道:“我给你们送喝的来啦。”
门内,白行樾放下痉挛的周旋,将她的手按在门扳上。攻势自后方传来,压迫感十足,周旋强忍住不发一声。他食指搅进她的口腔,却又不让她咬,周旋崩溃极了,又一次攀顶。
她在极度的感觉中听见古丽嘟囔:“奇怪……这么早就睡了。”
结束后,白行樾在她耳边呼吸,在里埋着,迟迟没出来。
周旋像被吸干了元气,一动也不动,两人的影子交叠,映在地面。
周旋眼前一片昏花,无意识地抬了抬眼,看窗外,好像看到天空飘满了白色羽毛,又或是反季节落雨-
清早,周旋不是被闹钟叫醒的,是被生生渴醒的。
她睁眼时,白行樾已经起床了,穿戴整齐,神清气爽。
周旋嗓子冒烟,没等说话,白行樾已经递来一杯水。
他扶她坐起来,把水喂到她嘴边。
白行樾看着她喝完,点评一句:“身体素质这么差?”
周旋哑着嗓子反驳:“任谁也禁不住你这么折腾。”
“累就多睡一会儿。”
“不睡了。”周旋说,“已经出来好几天,得回去了。”
假期早就结束了,多出来这一天半,王玄看白行樾面子不会说什么,但她自己不能心里没数。
周旋简单洗了个漱,和白行樾下楼退房。
结账时,古丽看他们的表情极其古怪,想说点什么,又欲言又止。
周旋多少有点心虚,侧过身,刻意避开和古丽对视。
无意间看到白行樾脖子上有道抓痕,她顿了顿,明白古丽为什么反常。
古丽穿上外套,想送他们出村子。
周旋不忍她走远,刚出院子便笑着说:“就送到这吧。”
古丽搓了下手,犹豫一下,忽然灿烂一笑,对他们说:“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再见了,不过还是祝你们幸福哦,一定要百年好合。”
周旋没应下这句祝福,只是笑说:“快回去吧,外面冷。”
古丽依依不舍地招招手,说了句再见。
白行樾看了周旋一眼,没说什么,去附近提车。
周旋看着古丽一步步走远,敛了敛笑意,缓缓呵出一口白气。
她知道自己没法接这话,白行樾大概也知道。
他们都明白,性能让人略过谈情说爱,走捷径通往一段亲密关系,这和在考场中作弊没太大区别。
现阶段周旋想要的,是过犹不及的温暖,不是百年好合。
第32章 第32章今晚留下过夜
回来以后,周旋直接去了修复室。
林立静和丁斯奇也在,正和值班的大姐一起拼接那幅壁画。
听到动静,林立静下意识往旁边挪,跟丁斯奇拉开一段距离,又朝周旋抛去一个媚眼,跃跃欲试。
周旋笑了笑,换上白大褂,戴好手套和口罩,走过去:“已经定损了吗?”
大姐推推眼镜:“定过了,还行,不是什么大的损坏,氧化也不严重。”
周旋点点头。
盗画那伙人手段专业,知道这东西贵重,生怕在黑市卖不出好价钱,有心保护。
桌上放着壁画碎片和各式各样的修复工具,大姐递给周旋一盒漆皮泥,笑说:“既然你来了,那先交给你,我去喝口水。”
等大姐走了,林立静立马凑过来:“什么情况啊?我可听陈朗说了,你们三个在沙漠里飙车追匪徒,跟拍电影似的。”
周旋笑了下:“别听他夸大其词。”
林立静想想就刺激:“要是我也在现场就好了……可惜了。”
周旋并不觉得刺激,反而心有余悸。
白行樾没让她看到那些场面,但她多少能想象得到。
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他毫发无损就好。
忙到中午,林立静直起腰板,使劲扭了扭脖子,和他们商量什么时候去吃饭。
丁斯奇好笑地瞧着:“你脸上有东西。”
林立静定了一下,突然娇羞起来:“哪里呀?”
丁斯奇抬抬手,想帮忙擦掉,碍于周旋在,又把手放下了。
周旋余光瞟到,体恤地背过身。
窗影里,他们俩在无声互动,蜜里调油,甜得快要溢出来。
周旋没太大感觉,脑子里想的是待会吃什么。
赶完工作进度,林立静挽着周旋出了门,丁斯奇跟在她们身后。
快二月份了,气温忽高忽低,太阳毒。林立静最近在吃中药,得防着点紫外线,拉上周旋快步往食堂走。
路过宿舍,正好碰到白行樾出来,林立静笑着打招呼:“白老师,好几天没看到你啦。”
白行樾微微颔首,简单回一句。
林立静说:“你这是要去吃饭吗?我们也去,一起啊。”
白行樾扫一眼周旋,打消了别的念头,笑笑:“行。”
柏叔中午蒸了一屉馒头,热腾腾的,刚出锅,空气里都是面食香。
陈朗和许念也在,两人把菜端到帐篷里,拉好桌子,往边上摆几个塑料凳。
周旋没和白行樾挨着坐,随便找了个位置;等丁斯奇坐下后,林立静看似不经意地坐到他身旁。
一张方桌,两边各坐三个人。
白行樾话不多,和周旋几乎没交流,各自相安无事;丁斯奇很照顾林立静,时不时倒杯水递张纸,嘘寒问暖。
一桌人吃饭,话题不断。
陈朗还在吹嘘昨天的事:“你们是不知道,我当时都快吓死了,要不是有樾哥在,真不知道后果会怎么样。”
许念听得一愣一愣的:“白老师对你可真好,这都以身涉险了。”
陈朗嘿嘿一笑:“是啊,我也是借光了。”
林立静插话:“借谁的光?”
陈朗顿住:“没谁,你听错了。”
林立静咬死了不放:“我耳朵很灵的好吧!”
越描越黑。陈朗干脆装傻充愣,低头扒拉几口菜,堵住自己的嘴。
林立静似懂非懂,先看看白行樾,再看看周旋。
周旋表情没什么变化,咬一口馒头,感觉噎得慌,喝口水顺了顺。
回来以后,她和白行樾明面上没任何暧昧 ,只有陈朗知道他们的关系。但这段关系有偏轨的迹象,没在朝正常方向发展。
林立静那对才是情侣间该有的状态,如胶似漆,一刻也分不开。
吃到一半,白行樾接了通电话,先离席了。
他经过时,手机屏幕正对着她,周旋瞄了一眼,外地的号码,归属地不是北京。
解决完午饭,时间还早,周旋和林立静回去休息。
林立静不声不响憋了一路,快到宿舍才开口:“周旋,你和白老师不对劲。”
周旋说:“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劲,正常相处。”
林立静忽然靠近,嗅她身上的味道,摸她耳后那块涂了遮瑕的皮肤:“我敢肯定,你俩搞到一起去了。”
周旋被盯得发毛,但没躲,也没否认。
林立静惊讶:“看来是真的啊?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周旋不太想聊自己的事,笑说:“你不也没和我说,你和丁师兄谈恋爱了。”
林立静讷讷说:“原来你都知道了。”
“太明显了,想看不出都难。”
林立静望了眼四方的天,无端问一句:“周旋,你会不会看不起我啊?”
周旋问原因。
林立静说:“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想跟你说来着,但是又怕你觉得我抢了沈蓓蓓的竹马,所以纠结来纠结去,一直拖到现在。”
“我没那么想过你。男欢女爱太正常了,缘分到了谁也挡不住。”
“真的吗?”
周旋失笑:“骗你做什么。”
林立静也笑了:“是啊……我怎么忘了,你一直都挺护短的。”
既然摊牌了,林立静没藏着掖着,跟她聊起丁斯奇:“其实我一开始觉得,师兄这人太不精明了,往难听了说就是有点憨——只一味地付出,不求任何回报,沈蓓蓓都被他惯坏了。后来接触久了才发现,纯爱战士也很有魅力啊,他真的很温柔,而且一点也不中央空调。”
周旋说:“他人是不错,对你也绝不会差。”
“那是自然!”林立静说,“他失恋那会,我陪他喝了多少顿酒,我自己都记不清了。感情都在酒里,一顿一顿培养出来的,坚不可摧好不好。”
周旋笑出声。
林立静话锋一转:“那你和白老师呢,有什么打算没?”
周旋语气很淡:“没打算,我们走不远。”
“为什么啊?”
“以后顾虑太多了。”
她图人,他图她这颗心,他们都能给对方想要的,及时行乐,享受当下,也没什么不好-
天还没黑,周旋从修复室回来,去找白行樾。
房门没落锁,留了条缝隙,周旋推门进去。室内昏暗,笔记本屏幕散出微弱的光,白行樾背靠沙发,正和谁打电话,茶几上堆满了A4纸。
听到关门声,白行樾抬了抬眼,示意她过来。
周旋点开灯,朝他走过去。
白行樾握住她的手,往后拽了一下,周旋顺势坐在他腿上。
周旋无心听他聊了些什么,百无聊赖地看四周,电脑里显示写字楼的户型图,朝阳区光华路,寸土寸金的地段。
她这才发现,他在筹备建筑设计事务所的事。
白行樾直接开了免提,将她转过来,手伸进去,抚摸她光滑的背部。
周旋跨坐着,小腿贴着沙发垫,和他面对面。通话还没结束,她有点受不住他这样,想阻止,双手被反剪到身后,固定住。
她不自觉地挺起身,贴得更近。
白行樾突然没动静了,那头说得口干舌燥,忍不住问:“老白,你干嘛呢?听见我说话没?”
这声音听着耳熟,但周旋已经无暇顾及,她低头瞧着,无声地加快呼吸。
白行樾吐出一颗,悉心照料另一颗,抽空才说:“听见了。”嗓音沾了点颓靡的哑。
钟自横着急忙慌道:“我说,你给兄弟拿拿主意啊?现在怎么办?”
过一会,白行樾终于松开她,说:“这有什么好拿主意的,分不分全看你。”
“那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戴绿帽子吧?”
“那就分手。”
“可我不是舍不得她吗?”
“那不分。”
“他妈的……”钟自横忍不住抱怨,“你和老宁一个德性,都对我不管不问。他天天忙着泡吧,借酒消愁,你更行,跑去鸟不拉屎的地方,一时半会还回不来。”
白行樾没继续听他唠叨:“行了,先挂了。以后再说。”
周旋看着已经息屏的手机,目光发直。
白行樾以为她因为听见宁夷然的近况才这样,眯了眯眼,懒得多问。
周旋说:“我想起来了。”
白行樾没什么起伏地说:“想起什么?”
“他女朋友的事。”周旋说,“是不是上次聚餐的时候,被我们撞见她和服务生偷……”
白行樾挑眉:“偷什么?”
周旋没继续说了,有点恍惚:“那都过去多久了。”
“没过去多久,是你最近经历了太多事。”
周旋衣衫不整,近距离打量他。
刚就注意到,白行樾戴了一副银丝边眼镜,镜片很薄,柔和了一部分气质。
几分钟前,镜框硌着她的皮肤,凉得发痒。
周旋问:“你近视?”
白行樾说:“不近视,防蓝光的。”
“网上说防蓝光是智商税。”
“不全是。我有个朋友,在国外专门做这个。”
周旋没怎么听他提过这些,说:“你有不少朋友在那边吗?”
“差不多。”白行樾说,“工作室也在那儿,得尽快把资质转回国内。”
“准备什么时候回北京?”
“年后吧。”
周旋算了算,说:“也没多久了。”
白行樾恶意地拨了下那颗粒,笑笑:“舍不得我走?”
周旋很轻地溢出一声,缓了缓,背过手把扣子挂上:“谁也没法一直陪着谁,早晚有这么一天。”
白行樾倒没说别的,目光发深:“今晚留下过夜?”
周旋说:“别这么频繁……不舒服。”
“哪儿不舒服?”白行樾摇摇她的下巴,“做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周旋原本不想回应,想了想说:“过后不舒服,腿酸。”
白行樾帮她把衣服穿好,各退一步:“那陪我待一会儿再回。”
周旋答应了。
没待太久,门外传来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好像知道周旋在,生怕打扰到,陈朗试探道:“樾哥,有人找你。”
没等白行樾开口,陈朗又说:“是个女的,三十多岁,挺漂亮的——她现在就在营地门口等着呢,说是有东西要拿给你。”
那女的手上戴了戒指,一看就是已婚,陈朗没想太多,以为是白行樾的哪个亲戚。
白行樾大概猜出是谁,应了声,叫陈朗先回去。
陈朗走后,屋里屋外都安静了。
周旋眉眼淡淡的,从他身上下来,抻了抻衣服上的褶皱:“还要等你回来吗?”
白行樾垂眼瞧她:“我要是一直不回来呢。”
“那我就不等了。”
白行樾不冷不热笑了声:“你倒是大度。”
周旋不着痕迹一顿,平静地说:“不好奇,不干涉你,这还不好吗?”
白行樾看了她几秒,说:“挺好。继续保持。”
周旋看着白行樾拎起外套离开了,门被阖上,带走了仅存的那点余温-
白行樾还没到门口,一眼看到候在红色警戒线外的女人。
外头冷,女人穿过膝的米色大衣,手和脸被冻得通红,脚边立一个爱马仕行李箱,一手拎lv,一手拿红色礼盒,里面装着喜糖。
多年未见,那张脸早就变模糊,白行樾基本已经认不出对方。
反倒是女人,等他走过来以后,温柔似水地说了句:“好久不见,你比以前成熟了。”
白行樾没作声。
女人自顾自说:“也是……过这么多年了,任谁都得有变化。”
白行樾打断她的回忆,平淡道:“怎么找来的?”
庄路菁不答反问:“你又把我电话号码拉黑了?”
“没必要再联系,留着做什么。”
庄路菁不甘心:“你要是真
这么冷漠,那白天我用新号码打给你,为什么我还没说话,你就知道是我?”
白行樾讽刺地勾勾唇角:“号码归属地是上海,能这么不厌其烦地骚扰我,除了你,没有别人。”
“你觉得我在骚扰你?”
“不然?”
庄路菁鼻尖泛红,因为冷,牙齿在打颤:“我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或者……恨我,所以才这么做。”
“别说的好像我们有过什么一样。”白行樾不留情面地说,“就算对你有情绪,也该是宁夷然有,不是我。你是他初恋。要是真放不下,你可以抛下你老公,去找他复合。”
庄路菁这些年养尊处优,保养得当,除了气质变了,外貌和从前比大差不差,讲话语气更柔了:“我大老远跑过来,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
“你想听的,不是我想说的。”白行樾耐着性子又问一遍,“怎么找来的?”
庄路菁说:“宁夷然之前就跟我说过你在这,前几天朋友告诉我,她碰到你了,身边多了一个女人……我一冲动,就来了。”
白行樾漠然地笑笑:“那你还惯会冲动。不输当年。”
听他提起当年,庄路菁找到了希望:“所以,你还在气我当年拒绝了你,选择了别人吗?”
“你选择谁是你的事,和我没关系。”
庄路菁说:“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拒绝你?”
“没想过,也不打算想。”白行樾说,“那时候年轻不懂事,叛逆,总想跟我妈对着干,追你也是因为这点。本来就没多少好感,更谈不上难忘。”
庄路菁带着急腔说:“那我因为你妈差点被学校开除,受到的那些处分算什么?”
白行樾说:“我记得我承诺过,会给你补偿,是你不要。”
“难道要我去相信一个刚高中毕业的人说的话吗?”
“怎么,宁夷然和我不是同岁?”
庄路菁泛起沉默,捏着喜糖的指节泛白,许久才说:“那你要我怎么办,我那时看到你就会想起你妈,想起她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
白行樾没接这话,平声说:“别再折腾了,好好过日子吧。我对人妻没兴趣。”
气氛一再变僵硬,比天气还冷。
庄路菁长呼一口气,走到前面的垃圾桶旁,一股脑把那盒喜糖扔进去。
她不辞辛苦把东西带过来,原想看他动容,看他吃醋,结果自己倒像个小丑一样。
庄路菁来到他面前,维持微笑,最后一搏:“昨天在机场,我看见你了,你牵了一个女人的手。”
白行樾掀起眼皮:“所以呢。”
“我和宁夷然一直有微信好友,他朋友圈的背景是她照片,到现在也没换。”
“和我有什么关系?”
庄路菁直截了当地说:“你刚回国就来了这边,现在又和她厮混到一起……是因为我才这么做的吗?你怪宁夷然当年跟你抢我。”
白行樾几乎笑了:“别把自己看那么重。你对我来说,只是一个相处了几个月的家教,连过客都算不上。”
庄路菁的脸色由红到白:“你就不怕我回头和宁夷然说,你挖他墙角。”
白行樾耐性耗尽,懒得再废话:“随便你。”
临走前,白行樾寡淡地说:“话已经说到这儿,以后别再联系我,不然我会打印一份通话记录,发给你老公。”
庄路菁突然鼻酸,看着他走远,在他身后说:“这么晚了,附近根本打不到车,你就忍心让我在外面冻一晚上?”
白行樾没回头,正好从一块牌子旁边路过,庄路菁看到反光的那四个字——闲人免进-
白行樾回来时,周旋已经走了。
房间黑漆漆的,发暗发潮,没什么人气。
白行樾没开灯,摸黑坐到沙发上,点了支烟,眉心一跳一跳地疼。
半晌,他丢掉灭了的烟头,摸出手机,先扫一遍发小群里的聊天记录,之后点开宁夷然的朋友圈,一眼定格在背景图上。
照片里,周旋站在富士山下,黑发白裙,妆容精致,头发没有现在长,卷了波浪卷,笑时眼尾往上挑,冷艳,妩媚,眼里只有宁夷然。
周旋有很多面,他看过她每一记眼神,世故的,平和的,逞强的,脆弱的,笑中带刺的,掺了欲望的……但从没见过这种。
白行樾自嘲一笑,切掉微信界面,按动打火机,又点了支烟。
雾气缭绕,他吐出一口烟圈,起身去柜子里拿酒。
尖锐的刺头刚钻进木塞里,有道影子从窗前经过,站在了门外。
对方没敲门,也没说话,悄无声息地站着,像是知道他回来了,这会一定在里面。
白行樾放下开瓶器,缓步走过去,打开了门。
没等他看清她,周旋迈进来,踮脚,环住他的肩膀,整个身体摇摇欲坠。
白行樾下意识搂住她,拿烟那只手顷刻拿远了些,不至于让火点燎到她的头发。
他喉结滚了滚,低声说:“不怕被烧到?”
周旋仰头和他对视:“白行樾,亲我。”
黑夜里,这双眼睛很亮。白行樾看着她,有意驳她的意愿:“不是都走了?怎么又回来了?”
“我反悔了。”
“什么。”
周旋笑了笑,有点哄他高兴的意思:“今晚还是想留下过夜。”
第33章 第33章失乐园
二月初,工作陆陆续续告一段落。
快到除夕了,队里每天都在走人,各自回家过年。周旋把机票买在了大年二十八那天,先落地无锡,再打车回苏州。
林立静比她先走,今天下午的飞机,早早起来收拾行李。
周旋刚睡醒,素面朝天,头发毛毛躁躁的,坐在床上看她忙前忙后。
“是不是吵醒你了?”林立静回头朝她抱歉一笑,“我的姐妹,担待一下下,再不收拾来不及了!”
周旋笑了下:“你这拖延症真是没救了。”
“没办法……已经晚期了,真救不回来。”
周旋问:“师兄和你一块走吗?”
林立静把衣服丢进行李箱:“嗯,我们不是一趟航班,本来他晚点走也来得及,这不想多陪我一会嘛。”
“少秀点恩爱。”
“你也可以跟我秀,我特爱听。”林立静挤眉弄眼地说,“问题是,你也不秀啊,我发现你私底下都不怎么提白老师。”
早晨头脑不清醒,周旋难得推心置腹一次:“不是不想提,是不太敢提。”
林立静不懂:“啥意思?”
周旋却不再说什么。
提一次,印象深刻一次;越在意,越讳莫如深。
她不能记这么清楚。也没资格。
收拾完,林立静把窗台那盆仙人掌放到周旋床头:“这是师兄送我的,记得帮我照顾好它。”
周旋笑说:“王队过年不回去,到时我拿给他。”
“好好好——不过别说是我的啊,不然王队又要说我了。”
快到中午,林立静随便吃口东西垫垫肚子,周旋送她出去。
丁斯奇候在宿舍门口,拿过林立静的行李箱,帮她戴好帽子手套。林立静脸上笑盈盈的,乐意配合。
丁斯奇笑着对周旋说:“那我们就先走了,回头见。”
周旋回以一笑:“路上注意安全。”
林立静说:“等年后回来,我从北京给你带好吃的。”
周旋说好。
送走林立静,周旋回宿舍补了一觉,被饿醒,刚翻出电煮锅和挂面,白行樾来了。
平时有林立静在,他不会来她这,满打满算这是第二次。周旋暂时顾不上招待,拧开瓶盖,往锅里倒矿泉水。
白行樾在她身后扫了眼:“你就打算吃这个?”
周旋替自己说话:“我煮出来的面口感还不错,只是卖相不太好。”
白行樾不信,在她开火前说:“走吧,出去吃。”
“别折腾了,一来一回又要好几个小时。”周旋轻搡他的腰腹,把他推到她的床上,“你先坐会,我很快。等下尝尝我的手艺。”
白行樾笑了声,由她。
宿舍很小,都不用参观,一眼能望到头;地板和柜子一尘不染,床单被罩是淡紫色,有她身上的味道。
床头柜上放一本书,白行樾拿起来看,渡边淳一的《失乐园》。
周旋余光瞟见,想阻止已经来不及,听见他说:“喜欢看这种?”
周旋头皮一麻,说:“随便看看。”
白行樾看书上她标注的进度:“都二刷了,不像随便。”
周旋承认:“我道德感的确不怎么强。”
“看出来了。”白行樾翻着书,缓缓补充一句,“这不是什么坏事。”
周旋没继续和他讨论这个,从纸箱里翻出一个莲雾,用水洗干净,递去:“剩最后一个了。”
白行樾没接。
周旋懂他的意思,取来一个水果刀,学他挖下来一小块。她站在他双腿中间的空位上,直接喂到他嘴边。
白行樾吃了几块:“不甜不苦的,有这么好吃?”
周旋过去继续煮面:“每个人的口味都不一样——那你喜欢吃什么水果?”
白行樾看她胸前:“桃子吧。”
听出他的意指,周旋说:“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好色。”
“男人不好色,就不是男人了。”白行樾坦言,“你不是知道么,我不仅好色,还重欲。”
周旋没法反驳。
恰到好处地安静下来,只剩翻书的声音。
高原上水不好烧开,周旋等了一会,往锅里下了两个荷包蛋。
蛋清还没凝固,电煮锅的红灯突然灭了,“咔”一声,跳闸断电。
白行樾合上书,起身:“电闸在哪儿?我去看看。”
周旋指向门口:“那边。”她给他搬去一个椅子,仰头看,“怎么样?”
“开关坏了,得叫人来换。”
“那我的面怎么办?”一时兴起,她是真想做给他尝尝。
白行樾好笑:“能怎么办?以后有的是机会吃。”
“也只能这样了。”
白行樾说:“先去洗手,待会儿带你去蹭饭。”
周旋说:“蹭谁的饭?”
“等等就知道了。”
周旋简单收拾了一下,和白行樾一起出门。
车开往隔壁村口,白行樾腾空说:“孜亚村长今天过生日,你们王队提着鸡鸭牛羊的肉,给他贺寿去了。”
想到那场面,周旋忍不住笑出声:“你怎么知道的?”
“他一大早喊我去喝酒,我没去。”
村子离营地不远,二十分钟左右的车程。
到了地方,两人沿过道往里走,经过院子和茅房的夹角,看到有人站在那打电话。
王玄侧对这边,佝偻着背,语气跟往常完全不一样,平和又无奈:“我说了,现在回不去。”
手机不是智能机——常年在荒郊野外,用不上那么多功能。杂牌子漏音,像安了个外放的大喇叭。
电话那头,王玄妻子焦急地说:“多多发烧不退,都快烧成肺炎了,躺在病床上一直喊爸爸!你就算不体谅我,也得心疼心疼孩子吧?她都多久没看到你了?而且马上过年了,谁家不是热热闹闹的,只有我们家冷得像个冰窖一样!”
王玄沉默了几秒,叹息一声:“就是因为快过年了,大家都回去了,我才得留在这守着,以备不时之需。”
“你算没算过自己几年没回来过年了?你在外头飘着,我和孩子一年到头能见到你几次?你算过没有?王玄,你不带这么欺负人的!我是甘愿支持你的事业,但我当初嫁给你,不是为了守活寡!”
听到妻子的抽噎声,王玄安慰道:“我知道……你别哭,等空了我一定立马赶回去,好不好?”
情急之下抱怨完,妻子情绪稳定不少,忍耐着说:“还有你那破手机,也该换了,动不动没信号,有急事根本联系不到你。”
王玄失笑道:“不是手机的问题,这野外哪来那么多信号啊。”
“你就知道贫!”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过两天我就去市里换个新的。”
这场架吵到一半,及时熄火,王玄和妻子聊起孩子的病况。
周旋离远瞧着,阳光一晃,王玄两鬓的白头发更明显了,背影孤孑,不像那个暴躁易怒但专业过硬的领队,这时候他柔软、坚不可摧,既为人夫,又为人父。
周旋对白行樾说:“我们晚点再进去吧,这时候碰上了不太好。”
白行樾看她一眼,问:“心情不好?”
周旋坦言:“倒没不好,就是有点惆怅。”
“惆怅什么。”
“现在太浮躁了,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么纯粹的信仰。”
“那你呢。”
“我只有一点。”周旋说,“因为没法舍弃那些世俗上的东西,比如名利钱财之类。”
白行樾告诉她:“一点就够了。做你们这行确实不容易。”
周旋一愣,忍不住品了品前面那句话。
他理解她对考古的热爱,也明白这份热爱下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不坚定。
和妻子聊完,王玄抬头看了看天,在原地杵了两三分钟,转身进屋。
白行樾和周旋绕过院子,从另一个门进去。
孜亚村长有五个孩子,老大老二已经结婚生子,一大家子人围坐在后院,好不热闹。
吃饭时,王玄照旧拉着人侃天侃地,笑骂声不断,只是会趁喝酒的空隙看一眼手机,眉头先是紧锁住,再舒展开。
在全国各地的考古现场待了快二十年,没事干的时候只能靠喝酒打发时间,王玄酒量好得惊人,但今天没喝几杯就醉了。
和孜亚村长道过别,周旋把车开到门口,白行樾将烂醉的王玄塞进后座。
还没到营地,王玄醒了,稀里糊涂翻出手机,打开相册给他们看,炫耀道:“看到没有?这是我女儿,十岁了,还没长开呢,但绝对比小周还漂亮。”
屏幕太小,画质也不清晰,周旋只能看个大概,笑说:“是很漂亮。”
白行樾睨了眼,淡淡道:“不见得。”
王玄急头白脸地骂一句,调整好坐姿,又昏过去了。
周旋右手支着窗沿,浅浅笑了一下。
把王玄送回宿舍,周旋想去办公室一趟,正要和白行樾分开,迎面碰上之前跟她表过白的那个娃娃脸男生。
男生拖着两个行李箱走过来,跟白行樾打完招呼,笑说:“师姐,这么巧啊。”
周旋客套地说:“今天走吗?”
男生点点头:“师姐什么时候走啊?”
“明早。”
“早知道我也明天走好了,还能帮你拿拿行李。”
周旋但笑不语。
男生赶时间,走前塞给她一颗水果糖,笑得朝气蓬勃:“提前跟你说声新年快乐,希望今年我还能有追你的机会。”
没等周旋回应,男生头也不回地跑了。
周旋没太在意,看向白行樾:“那我去办公室了。”
白行樾面上无波无澜,“嗯”了声。
在办公室待了一下午,晚上,周旋带着换洗衣物去白行樾那过夜。
她先洗过澡,披散着一头湿发,趴在床上看手机。不到二十分钟,白行樾从浴室出来,拎着吹风机,喊她过来。
周旋站在镜子前,边看网约车软件,边等他帮她吹干头发。
两人身上混着同款沐浴露香气,渐渐不分彼此。
噪音戛然而止,白行樾收了电线,瞥一眼屏幕:“现在就定车?”
周旋分神说:“春运期间用车紧张,得提前定。”
“用不用送你回去?”
周旋反应几秒:“回哪?苏州吗?”
“嗯。”
“不用,那样你太麻烦了。”
白行樾没再说什么,夺过她的手机,息了屏。
周旋茫然,不明所以。
白行樾挑起一边唇角,将人拦腰抱到洗手台上:“晚点儿再看,先办正事。”
裙摆被掀起,他的手闯进,又冷又热,周旋倒吸一口凉气,没心思再讲话。
他们太合拍,他稍微挑逗一下,她立马浑身发软,手掌拄在洗手台边缘,指甲泛白,用尽全力才勉强稳
住平衡。
周旋对上他的眼睛,深不可测,她暂时没看出他有动情的迹象。
白行樾今晚有意折磨她,绕过所有能让人醉生梦死的点,有条不紊地开展前奏。
白行樾抱着她滑溜溜的身体,陪她陷进床面,他手撑在她耳侧,低声问:“在哪儿?”
周旋睫毛颤了两下:“什么?”
“糖。”
周旋听懂了:“……外套口袋里。”
白行樾笑出一声:“还留着呢。”
周旋想说忘了吃,脑子一转,说:“忘记扔了。”
她的衣服搭在床前的摇椅上,白行樾倾身去拿,周旋缓了缓神,手背遮住了眼皮,耳朵里传进衣料摩挲的声响。
白行樾撕开水果糖的包装袋,拿开她的手,要她亲眼目睹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不长不短的时间里,周旋觉得自己被滚烫的水完全包住,周围的景象是虚浮的,最真切的只有白行樾带给她的感觉。
她的腿止不住地发抖,手往下,穿进他的发丝,感受到那颗糖慢慢融化,在某一处来回钻动,让人心惊胆颤。
周旋失控地攥住床单,想扭动,偏被他牢牢禁锢住。
在她到达临界点的前一秒,白行樾放开她,嘴角凝起似有若无的笑,就这么把糖送进她嘴里。
周旋尝到甜味和她本身的味道,他的汗水滴在她脖颈上。
时间一点一滴被消磨掉,周旋被折腾到半夜,从意识到身体都悬在空中,上不去下不来。
白行樾故意吊着她,不亲她,也不给她高。潮,她几乎疯掉。
最后一次,白行樾终于发了善心,似命令似循循善诱:“求我。”
周旋一口气憋在喉咙里,想咬,被他掐住下颚。她没力气再反抗,说出他想听的话,如愿以偿得到极致的舒适感。
一夜无梦。
清早,白行樾关掉她的闹钟,周旋多睡了二十分钟,从床上爬起来时,腿一哆嗦,差点摔倒。
离别在即,她和他同样不节制。
周旋洗漱出来,白行樾正站在落地镜前穿衣服,黑衣黑裤,搭浅色系毛呢大衣,颜色有点像他陪她去苏州那日,她在候机室看到的灰蓝的天。
他很少穿这种颜色,气质出众,叫人移不开眼。
吃过早餐,白行樾送她去机场。
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谁也没提伤感的话茬,好像告别不足挂齿。
到了机场,距离登机还有一段时间,周旋没急着过安检。
白行樾说:“真不用给你升舱?”
周旋说:“也没几个小时,很快就落地了。”
白行樾没勉强:“到了给我打个电话。”
“好。”
过一会,周旋看了眼时间:“就送到这吧,你早点回去。到了也记得跟我说一声。”
白行樾笑了笑,忽然低下头,吻她的眼角。很轻,不带任何情和欲。
周旋放缓了呼吸。
这是从昨天到现在,他第一次亲她。
在床上,她用尽了解数,他都无动于衷。
白行樾说:“我看你进去。”
周旋说:“那我走了。”
“去吧。”
周旋拎着托特包走远,没踌躇,没回头,干脆利落地进了安检口。
飞机起飞,周旋坐在座位上,想到昨晚,又想到不久前那个吻和白行樾的穿搭,心里波澜起伏。
那些记忆被刻进了脑子里,整个新年都不一定能忘。
拿捏人心,手段高明。她知道他是故意,白行樾也要让她看出他是故意-
下午,到了硕放机场,周旋去转盘取行李,顺便回复林秀榕的微信消息。
林秀榕叫她不要定车,朋友的孩子今天正好从无锡回苏州,捎上她一起。
周旋问是哪个朋友,林秀榕没说,只发来一串手机号码。
周旋照着号码拨去电话,对方很快接了,是个男人,嗓音温润:“周旋,周小姐吗?”
周旋礼貌跟他聊了几句,说清在哪碰面,切断了通话。
她乘扶梯上楼,往约定的出口走,又给白行樾打了个电话。
白行樾没接,周旋以为他有事,没继续打,刚出航站楼,手机响了。
白行樾说:“落地了?”
周旋说:“已经出来了,马上上车。”他那边很嘈杂,不像在营地,她随口一问,“你还没回去吗?”
“有个朋友来了,一起吃个饭。”
周旋没问是谁,正想说点别的,听见有人喊她。
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朝她走来,温和地笑:“我是来接你回去的那个。”
周旋不确定地说:“钟先生?”
“是我。”
周旋笑了笑:“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林阿姨把你照片发我了。”钟辛让说,“你比照片上好看,也更好认。”
周旋瞬间明白了林秀榕的意思。
她没时间理会母亲的乱点鸳鸯谱,对白行樾说:“你先吃饭,我们晚点再聊,好吗?”
白行樾没问那人是谁,平静道:“不急。回去多陪陪家人。”
周旋说好。
周旋又想起昨天,突然明白了,白行樾昨晚压根不是吃醋。
那颗糖不过是个幌子,不管怎么样,他都会等到她求饶为止,花样百出,让她印象深刻。
上车后,钟辛让自我介绍,说他妈妈是他们店里的常客,两家离得不远,一来二去慢慢熟悉了,最近半年常来常往。
周旋无心畅聊,对方说两句,她回一句,却叫人挑不出毛病。
钟辛让也就不讲话了,放了首音乐,专心开车-
白行樾送完周旋,没直接回营地,原打算从南到北自驾玩几天,宁夷然不声不响发来一张航班截图,说几小时后到这边。
和周旋通话时,白行樾正在古城过街楼附近的那家融合餐厅等他,包房门没关严,外面的吵闹声时不时传进来,熙熙攘攘。
点过餐没多久,宁夷然到了,身上有股淡淡的酒气,昨晚宿醉过,黑眼圈明显。
有段日子没见,彼此倒不生份,插科打诨了两句,宁夷然叫老板送瓶酒上来。
白行樾说:“怎么突然过来了?也不提前打声招呼。”
宁夷然笑说:“就想来看看你。说走就走,没什么计划。”
“没几天过年了,还瞎折腾。”
“还行,不怎么折腾,反正交通方便。”宁夷然说,“我还想问你呢,真不回北京啊?前阵子白阿姨可跟我抱怨过一嘴。”
白行樾平声静气道:“回去做什么。两三个人,除夕夜守一栋空房子。没意思。”
宁夷然笑道:“你没出国以前,往年不都来我家过么?今年差哪儿了?”
白行樾食指轻敲一下桌面,没作声。
宁夷然话锋一转:“对了,我前两天和庄路菁吃了顿饭,她说她来找过你。”
白行樾说:“是来找过。”
“我要是你,做不到不闻不问,毕竟年轻那会儿喜欢过。”宁夷然说,“不都说,爱而不得最难忘。”
白行樾笑了声:“我也做不到像你一样,无论有没有女朋友,都能跟她保持联络。”
“算了,先不说这个了。”宁夷然给自己倒一杯酒,饮尽了,“上次我过来,也是在这儿吃饭,当时旁边还坐着周旋呢。她最近怎么样?”
白行樾说:“我之前说过,好得很。”
宁夷然说:“周旋回老家了?”
“嗯。”
“什么时候回来?”
“没说。”
宁夷然往后靠了靠:“趁菜还没上齐,聊聊?”
白行樾抬眼:“不是一直在聊?”
“我的意思是,聊聊周旋。”宁夷然笑说,“兄弟,你觉得她怎么样?”
第34章 第34章谁也没必要为谁守身如玉……
包房外人来人往,声音嘈杂。
服务生把菜端进来,汤汤水水溢出,不小心烫到了手指,手一松,汤碗径直往下掉,白瓷质地,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服务生忙说了两句不好意思,叫个人进来一起收拾残局。
那道菜只能重新做。
等这段插曲过去,白行樾出声:“拿她和谁比?”
宁夷然语气像开玩笑:“你前任。”
白行樾呡一口茶,面不改色:“对象搞错了。要比也是你比,问我做什么。”
宁夷然看似
不经意地说:“我之前一直以为,周旋不会是你喜欢的类型,所以很放心你们俩相处。”
白行樾平静说:“之前放不放心,都过去了。现在她的事,还轮不到你和我操心。”
这话滴水不漏,宁夷然听不出端倪,说:“怎么着当初也是奔结婚去的,我总不能什么都不管。要是她今后遇人不淑,我也能帮着劝劝。”
在一起时体面,分得也体面,他和周旋到底不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
白行樾不以为意:“周旋不见得想让你干涉太多。”
“说实话啊,老白,你们才认识多长时间,你还真不一定了解她。”宁夷然说,“而且,你横在我们中间,到底是外人,很多事没法看那么全面。”
“你现在对她来说才是外人。”白行樾勾勾唇角,“不仅是外人,还是过客。”
宁夷然顿了顿,自嘲一笑:“可能吧。”
没一会,菜上齐了,服务生端来一道辣炒羊肉,说是额外送的。
宁夷然迟迟没动筷。
周旋口味清淡,不怎么爱吃辣。刚在一起那会,每次出去吃,宁夷然总会顾及着,后来时间久了,他慢慢把自己的喜好强加给她。
仔细想想,这段感情一直是她包容更多。
白行樾没打算陪着买醉,看宁夷然一杯又一杯酒下肚:“你特意过来一趟,就是想说这个?”
宁夷然半真半假交底:“一是想来看看你,二是想打听,周旋发没发展新感情。”
“和谁发展?”
“队里那么多男的,我不信没人对她有想法。”
“就算有,也是她的自由。谁也没必要为谁守身如玉。”
“话是这么说,但感情的事,谁又说得准。”宁夷然说,“万一兜兜转转,我们又和好了呢。”
白行樾不紧不慢道:“那我拭目以待。”
酒过三巡,搁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一下,周旋发来消息,说到家了。
白行樾撂下筷子,衔支烟在嘴里,回复:知道了,好好歇着。
周旋:你吃完了吗?
白行樾:还没,怎么了?
周旋:没怎么,多吃点。记得按时睡觉。
白行樾:你不在,我没熬夜的理由了。
隔几秒,周旋回了个“溜走”的表情包。
宁夷然似醉非醉,在一旁瞧着,忽说:“对了,我想起一事儿。”
白行樾抬抬眼,等他后话。
宁夷然笑说:“之前在苏州,你说的那个在追的暧昧对象,追到手了么?”
白行樾说:“差不多。”
“怎么没介绍给我们认识?我当初可是立马就官宣了。”
“日子还长,有的是机会。”白行樾说,“等回北京再说吧。”
宁夷然适可而止。
边喝边聊,这顿饭到晚上才结束。
宁夷然打车来的,白行樾要送他去附近酒店对付一晚,宁夷然说:“明早还有事儿,我赶最晚那趟航班回去。”
白行樾说:“一来一回,够你受的。”
“要是愿意,怎么样都不觉得麻烦。”
白行樾不置可否。
临走前,宁夷然笑了笑,似玩笑似提醒:“老白,那时候年轻,脾气都大,我们都没因为庄路菁闹掰。我希望以后也不会有任何事冒出来,干扰我们的感情。”
白行樾没说别的,淡淡睨他:“往后少喝点儿酒,注意自个儿身体。”
和白行樾分开,宁夷然临时叫了辆网约车,副驾坐着一个穿高中校服的女生,师傅说是他闺女,问他介不介意带她一起。
宁夷然说不介意,拉开车门坐进去。
去机场的路上,女生一直偷偷瞄他,宁夷然觉得好笑,端起长辈架子,随便打听:“高几了?”
碍于家长在,女生不好多说什么:“……高一。”
宁夷然由衷感慨:“真年轻。”
他和白行樾也这么年轻过——
他们六七岁那年,白敏跟丈夫离婚,给白行樾改了姓,带着儿子从军区大院搬进清北校区附近的老洋房,和宁家成了邻居。
白敏以事业为重,家里经常只有白行樾和一个保姆。陈教授看不过去,常把人叫到自己家吃饭,帮忙照顾白行樾。
一来二去,他和白行樾朝夕相处,和亲兄弟没区别。
白行樾家教严,品学兼优,上初中前还算听话。有次撞见白敏单独去接现任的孩子放学,白行樾表面没什么反应,之后像撞了邪,越来越叛逆。
那几年,他们抽烟喝酒、打架泡吧,除了早恋,把不能干的事全干了一遍。
白行樾是为了跟白敏对着干,而宁夷然单纯觉得好玩刺激。他们一起挨过打、背过处分,也在国旗下念过检讨;最疯的时候,直接开跑车进学校,在操场撒钱烧书,气得校长一次次叫家长。
每次从学校回来,白敏少不了又打又骂,白行樾从不买账,一天比一天难管。
高三下学期是母子俩闹得最僵的时候。
眼看要高考,白敏请了个师范的研究生给他们当家教。那时庄路菁不过二十岁出头,温柔知性,跟他们无话不谈,比起老师更像姐姐。
白行樾毫不避讳地追了她一段时间。
没过多久,白敏发现不对,找到庄路菁,当着所有同学的面对她批评教育。这事传得沸沸扬扬,学校直接扣了她的奖学金和博士推免资格。
庄路菁受不了那些流言,办了休学,在出租屋养病。
高考后,宁夷然第一时间去找她。没几天白行樾也来了,两人在屋里聊了很久,宁夷然在外候着,忐忑不安。
或许受原生家庭影响,白行樾对庄路菁这种类型有好感,情有可原;宁夷然至今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喜欢上她,喜欢到明知道白行樾的感情,还要去横插一脚。
但他们没因为这事闹掰。宁夷然想过原因,要么白行樾更看重兄弟,让着他;要么白行樾对庄路菁没那么喜欢。
两男争一女的戏码太俗套,说白了,白行樾还不屑这么做。
毕竟是初恋,意义总归不一样。这些年宁夷然和庄路菁没断了联系,逢年过节相互问候一下,偶尔到上海出差,也能心平气和地一起吃顿饭。
庄路菁放不下白行樾,隔三岔五打听,他尽量知无不言。
前几天庄路菁陪老公来北京看展,和他碰见,简单聊了几句,宁夷然这才得知她去找过白行樾。
庄路菁不想惹白行樾厌烦,什么都不肯说,却有试探他的意思。宁夷然隐约察觉到什么,有点苗头,但不确定,所以来热城求证。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这趟来得荒谬。
他不是吃回头草的性格,以往那几段感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基本都能做朋友,涉及到利益,甚至可以资源互换。唯独对周旋,他一直记挂着。
都是人精,宁夷然心里清楚,白行樾今天不可能让他求得结果。
可无论有没有苗头,该提醒还得提醒,他不想到时弄得大家都不好收场。
男人的自尊心也好,本身的劣根性也好,和周旋修得正果的可以不是他,但一定不能是白行樾-
在飞机上眯了一会,落地北京,宁夷然直接去了建国门附近那家酒吧。
快过年了,难得生意好了点,后半夜桌桌爆满。
一进门,宁夷然穿过大厅,在吧台寻个位置,喊黄毛上酒。
黄毛看见他,整个人都不好了,挤眉弄眼地说:“我说然哥,你三天两头往我这儿
跑,真把这里当家啦?”
宁夷然哼笑:“照顾你生意还不好。不然入不敷出,你等着带大家喝西北风?”
这家店的营业执照上登记的是他名字,没几人知道老板是白行樾。黄毛不好多讲,叹口气:“你也少喝点儿吧!每天浑浑噩噩的,失恋也得有个度啊。”
宁夷然说:“我浑浑噩噩,不是因为忘不了。”
“那因为啥?”
“在一起的时候问心有愧,没对她特别好。”
黄毛挠头:“哪儿跟哪儿啊。我可听说,你对你女朋友都挺好的。”
宁夷然拿起酒杯:“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黄毛挽起袖子,刚要走,被宁夷然叫住。
黄毛无奈,手一摊:“然哥,你说吧!我今晚不干活了,就陪你聊天。”
宁夷然没搭理,指了指舞台方向:“你们就不能花点儿钱,请个乐队来演出么?”
“我也想啊,问题是,有人不让。”
“谁不让?”
黄毛面上笑呵呵,心里说,你兄弟。
宁夷然被盯得发毛,也没多问,甩甩手,叫他去忙。
又坐了会,宁夷然正要回去,有个年纪轻轻的姑娘悄无声息靠过来,要了杯和他一样的酒。
这酒太烈,她尝了一口,被呛到,止不住地咳嗽。
宁夷然一开始没管,看她呛得满脸通红,给她点一杯柠檬水。他把杯子推到她面前:“水里加了蜂蜜和冰块,喝了能舒服不少。”
姑娘用纸巾擦了下眼角的水汽,眉眼弯弯,声音轻轻柔柔的:“……谢谢。”
她把那杯柠檬水握在手里,没喝,小口啜着那杯酒,迟疑,倔强。
演技太拙劣,宁夷然一眼明了,还是配合道:“今年多大了?”
姑娘答:“快二十了。”
“也到了来酒吧玩儿的年纪了。”
“我平常不怎么来这种地方的。”姑娘抿唇一笑,捋了捋亚麻色的头发,“就是想试试,买醉是什么感觉。”
宁夷然瞧着她,米白羊绒裙,脸上化了淡妆,灯光一晃,有种格格不入的清纯。
他忍不住恍惚了一下。她和周旋完全不是一种类型,只是这姑娘眼里世俗太多,有野心,和当初的周旋一模一样,却不如周旋圆滑妥帖。
为了这点像,宁夷然乐意继续看她演戏:“那说说,为什么买醉?”
姑娘和他聊起家里和学校,话题一点也不新鲜,兜来转去和钱有关。
宁夷然百无聊赖地听着,时不时回应一句。
聊到最后,姑娘看了眼他的腕表和袖扣上的暗纹,鼓足勇气:“我学校离这不远,我在附近租了房子……”
宁夷然平和打断她:“哪有一遇见,就往人住处奔的。”
姑娘被逗笑,还算坦诚:“我只是……不想让你吃亏。”
“你还知道是我更吃亏。”宁夷然说得直白,毫不留情,“主要,我对包养女学生没什么兴趣。”
姑娘盯着杯子里的柠檬片,不说话了。
她第一次做这种事,尊严还在,没来得及被自己踩在脚下,更别提被别人这样对待。
宁夷然晾了她一会,等这杯酒喝完,把手机号给她:“你想的那种方式不行,也不妥。那就按我的方式慢慢来。”
姑娘问什么方式。
宁夷然说:“先把课业完成,别想有的没的。钱我定期转你。”
“……我会尽快连本带利地还你。”
“利息就算了,本金你看着还。当我心情好,做慈善了。”
姑娘怔然:“就这么简单?你对我真没别的要求吗?”
“有啊。”宁夷然像在看她,又不像在看她,他用手刮刮她的下巴,吊儿郎当道,“下次见我,把头发染黑。”-
舟车劳顿,周旋在家休息一天,总算缓过来了。
除夕当天,周纳过来敲她房门,说要去买年货。周旋要醒不醒,摸到枕头底下的手机,看了眼时间。不到六点。
周旋蒙上被子,不管不问,继续睡。
两分钟过去,周纳还在敲。
林秀榕着急忙慌跑上楼,照他后脑勺来一下,嗔道:“再敲把房顶敲漏了!一大早的,让你姐多睡会。”
周纳委屈:“不是您说得早点去市场吗?今天人多,晚了就买不到新鲜菜了。”
“买不到就去别的地方看看。”
“那得走多远啊。”
这头正商量着,周旋光脚下床,拉开房门,进洗手间洗漱。
半小时后,三人吃过早饭,拎着环保袋和小推车,散步出了门。
这几年旅游业还算发达,很多游客来这旅居过年。街上人来人往,脊角翘起的屋顶挂了红灯笼,年味洋溢。
路过钟家住的小区,林秀榕旁敲侧击道:“旋旋,你觉得那小伙子怎么样?”
周旋差点没反应过来,想到前天的事,蹙了下眉:“妈,我暂时不需要对象,您别瞎费心了。”
“不是瞎费心,我介绍你们认识是有原因的。”
周纳走在最前面,看热闹不嫌事大,回头插嘴:“我作证,妈确实经过多方考量,才给你找了这么一个好老公。”
“去!就你话多!”林秀榕斥他,扭头对周旋说,“辛让那孩子人品好,长得端正,工作也体面,他常年在北京,你们相处起来也方便。本来人家前天中午就准备回来了,特意在无锡等了你好几个小时,够真诚了。”
周旋说:“我没说他不真诚,也没觉得他哪里不好,是我压根没那个意思。”
林秀榕劝道:“先当成朋友处处呗,又不会少块肉。”
周旋无奈笑说:“您就这么急着把我嫁出去。”
“我什么时候急过,嫁不嫁你自己做主,女人就算不嫁人,照样能过得好。不管怎么样,妈都能养你大半辈子。”林秀榕放软语气,“主要……我是怕你沉溺过去,走不出来。”
知道母亲的心意,周旋搂了搂林秀榕的肩膀,三言两语把这话题应对过去。
从市场回来,周纳被邻居家的儿子叫去玩了,周旋陪林秀榕准备晚上年夜饭的食材。
每年过年都是这流程,人少,但也不觉得冷清。
店里没营业,一楼只留一道小门。快中午,有人进来了,门口的风铃响了几下。
周旋正在调蛋饺的肉馅,系着围裙,捧着玻璃碗,就这么出去了。
钟辛让今天穿得没那么正式,手里拎一个木桶,朝她笑一下:“打扰到你和阿姨了?”
周旋没想到是他,礼貌笑说:“没有,进来吧。”
她没问他为什么来,钟辛让也没说,一时无话,气氛有点尴尬。
林秀榕从后院摘菜回来,缓解了僵局,要去给他倒杯茶。
钟辛让说:“不用了阿姨,我妈做了卤牛肉,叫我给您送来一盘。”
林秀榕笑道:“替我谢谢你妈,有心了。”
“您太客气了。”
钟辛让离开前,周旋只打了声招呼,没多说一句。
看出周旋确实没什么心思,林秀榕叹息一声,没强求,进屋忙去了。
晚上,年夜饭刚出锅,周旋走到案台前,对着父亲的遗像上了炷香。
黑白相片里,父亲眉眼如旧,意气风发。周旋轻声说:“爸,又一年了。除夕快乐。”
已经不会再有人回答她。房间偌大,只剩春晚开场的背景音乐。
吃年夜饭前,周旋收到不少人发的新年祝福,选择性回复几条,她点开和白行樾的对话框,发一张刚拍的美食照,问他晚上吃什么了。
白行樾一直没回复。
饭桌上都是周旋和周纳爱吃的菜,林秀榕照例给他俩一人一个红包。
周纳捏了捏厚度,扬言不公平:“为什么每年我都比我姐少?”
林秀榕答得有理有据:“等你什么时候赚钱了,我也给你包个大的。”
周纳无言以对,咬一大口鱼肉,以示“泄愤”。
周旋时不时扫一眼手机,吃得心不在焉。
吃完饭,她没急着回屋,陪林秀榕和周纳边吃水果边看
小品。
快到零点,白行樾打来语音。周旋原本有点困了,听到动静,切换成静音,趁他们不注意,一个人来到露台。
外面风大,周旋裹紧外套,接通了。
他那边又吵又安静,发出的白噪音像隔一层塑料膜,忽远忽近,朦朦胧胧的。
周旋问:“你没在营地吗?”
白行樾刚醒,人在帐篷里,嗓音沾了点低沉的哑:“嗯,来北疆露营了。”
“北疆哪里。”
“赛里木湖。”
无端想起什么,周旋停顿两秒:“一个人?”
“不然还有谁?”白行樾低笑一声,“有艳遇的话,我就不打给你了。”
周旋看着街道两边挂的灯笼,无声地笑了笑:“吃年夜饭了吗?”
“随便吃了点儿,对付几口。”
“过年怎么能随便。”
“在国外待惯了,对过年没什么感觉。”白行樾问,“今天都做什么了?”
周旋一一细数,跟他聊起琐碎日常,刻意忽略了钟辛让那段插曲。
白行樾耐心听着,偶尔回应一两句。
等她说完,白行樾问:“阿姨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周旋说:“挺好的,只要定期复查就行——她昨天刚和我提过你。”
“说我什么?”
“自从知道你和……他的关系,她就没说过太好听的话。”
“觉得我们是一丘之貉?”
“倒也没那么难听。”
白行樾笑了声:“有点儿难办。”
“什么难办?”
“再上门,得刷一下好感。”
“你又不准备娶我,刷好感做什么。”
这话原本只是脱口而出,没带太多歧义,可她说完,两人都默了一下。
周旋捏手机的力道紧了又松,刚想解释,白天和母亲聊过嫁娶这话题,思路没来得及转换,不是有意的。
没等她解释,白行樾平静地说:“周旋,如果是你,我愿意尝试。”
风又大了些,空气潮湿,道上三五个小孩放仙女棒,火苗“噌”一下,一簇簇绽开。
周旋突然不确定这话的真假,也不知道这句承诺是不是气氛下的使然。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白行樾此刻在哄她。
听筒里,有什么东西怦然炸裂,声音划出半空,又闷又响。
白行樾说:“前面有个村子,在放烟花。”
周旋说:“苏州这边放不了。”
白行樾没说什么,挂了语音,拨过来视频通话。
周旋第一眼看到他的半张脸,眼皮很薄,眼型狭长,黑夜里面部轮廓不怎么清晰。
下一秒,白行樾切成后置摄像头。
北疆不像南疆到处是沙漠荒原,但同样都有漫天繁星,盈盈点点。
烟花在放,云雾随风飘动,湖泊积一层细碎的冰碴,模拟玻璃质地;整个世界变成透明的钴蓝色。
露台的门没关严,周旋听见电视里的倒计时,零点一过,她轻声说:“白行樾,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那一瞬间,白行樾脑子里浮现出她的脸,近在眼前。
第35章 第35章叫他等着
大年初二,白行樾被白敏一通电话喊回北京。
白行樾原本没打算回去,白敏劝不动,撂下脸直接说,这次不见,以后他们母子也不必再有交集。
老套路常换常新,太没意思。他懒得计较。
知道他回来了,黄毛赶紧联系:“樾哥,不好了——炸了!”
白行樾还在路上,被吵得头疼:“你炸了?”
“不是,你家炸了!”黄毛喘口粗气,“我带保洁去你家收拾屋子,阳台窗户一直没关,水管被冻炸了——好家伙,你家现在成水帘洞了。”
白行樾叫出租车师傅掉头,先回住处看看,顺便去取车。
赶去时,维修师傅还没到,黄毛光脚蹚在水里,身后的管子呲呲往外冒水。
看到白行樾,黄毛像见了救星:“我的亲哥,你总算来了!我都怕把你那些画啊文件啊什么的全给淹了。”
白行樾去了趟书房,把设计图纸整理装箱。
黄毛过来帮忙:“那家具咋办啊,都是实木的,还能要吗?用不用我拉去建材市场变卖了?”
白行樾要笑不笑:“要变卖,也先把你变卖了。”
自知理亏,黄毛赶紧闭嘴了。
这地方没法再住人,得换地板、补墙漆,家具也得买套新的,黄毛叫了搬家公司,将东西搬去白行樾另一套公寓。
白行樾没出国前,和宁夷然在万柳华府北街购置了两套房子,同一栋楼,楼上楼下,中间隔不了几层。
这几年他不在,宁夷然帮忙打理,定期叫人清扫一遍,还算干净。
知道白行樾那些图纸很重要,黄毛没让搬家公司的人动手,亲力亲为,小心把箱子搬到楼上。
冰箱里备了最新日期的巴黎水,黄毛给自己和白行樾一人拿一瓶。
从城东折腾到城西,一转眼天黑了。
白行樾挂掉白敏不知道打了第几个的来电,等黄毛歇够了,一起下楼。
电梯里,黄毛表情复杂,看了白行樾一眼又一眼,欲言又止。
白行樾嫌他憋得慌:“有话就说。”
黄毛也没客气:“樾哥,我刚可都看到了,箱子里夹了张员工证——然哥那前女友,前几年在我们酒吧兼职过啊?你俩早就认识?”
宁夷然当初在酒吧包场给周旋过过生日,这两年偶尔也会和她去那边坐坐,黄毛见过周旋挺多次,所以认得她。
白行樾说:“她还是你招进来的,忘了?”
“嗨,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早忘了。”黄毛一拍脑袋,“而且她照以前比,变化也太大了,简直两种风格啊。”
电梯门开了,这话题也就过去。
白行樾把黄毛送到附近地铁口,驱车赶往老洋房。
一进家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壁炉里烧着木头,气氛却冷如冰窖。
白敏面向黑屏的电视,正襟危坐,身上的披肩不带一丝褶皱。茶几上放三个瓷杯,有客人来过。
白行樾扔下车钥匙,将外套搭在沙发靠背。
白敏表情僵硬,语气还算和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舅舅和舅妈来拜年,本来还想等你一起吃晚饭。”
白行樾掀起眼皮:“哪个舅舅?”
“你小舅舅。”白敏说,“他问起你那建筑事务所的事,让你有什么难处直接找他。”
白家不是北京土著,早年靠跑船运货起家,到了白行樾姥爷这一代改做茶叶生意,从广东迁到这,慢慢扎了根。
白敏跟两个弟弟的感情深厚,关系一直不错。白敏和白帆走了教育这口,三弟白诚承了家业,这些年明里暗里补贴他们不少。
白行樾听腻了这些,平淡道:“我能有什么难处。”
白敏问:“资金方面呢,钱够吗?”
“白家每年给您和我的分红还不多?”
“白家不是你家?”白敏本就憋一肚子气,装不成慈母,“合着我给你改姓,还委屈你了?你也跟你爸一样,觉得官不如商?”
这场争吵在所难免,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白行樾揉了下太阳穴:“妈,我大老远回来,不是为了跟您发生口角。”
白敏没下这台阶,数落道:“当年我让你本科学工商管理,你不干,故意气我,学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历史,后来又去学什么建筑设计。成,这些我就不管了。现在你舅舅好心支持你的事业,怎么,这也做错了?”
白行樾眼神泛冷,笑了一声:“这旧账是一定要反复翻?是支持还是替您干涉,您心里应该很清楚。”
被一语道破,白敏不说话了。
“您嫌弃我爸一身官僚气,就不怕我沾了铜臭气?”白行樾挑起一丝笑意,“您以前教过那么多学生,没告诉他们,做人别太双标么。”
无论隔多久没见,母子俩都很难和平相处。
白行樾拎起外套,径自朝楼梯口走,路过料理区,看到保温板上放一桌子菜,他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上楼了。
二楼,白行樾绕过漆黑的卧室,来到阳台,顶着风抽烟。
宁夷然今晚也回来了,正和宁院长在客厅下棋,陈教授给他们切水果。两栋格局一样的房子,坐北朝南,隔壁张灯结彩,其乐融融。
一满一空,
对比明显。
一根烟还没燃尽,周旋发来一条十几秒的视频,背景是风声和她的嗓音,难掩兴奋,跟他说苏州下雪了,难得一遇。
白行樾掸掸烟灰,从头看到尾,给她拨去电话。
他兴致不高,目光是沉的,但在耐性十足地和她话家常:“前阵子刚见过雪,有那么高兴?”
周旋笑着说:“你不懂一个南方人的执着。”
“高兴就多看一会儿。陪你。”
隐约听出他的疲惫,周旋静默了几秒,还是问出口:“你心情不好吗?”
白行樾笑笑:“还行。”
周旋又问:“不是回北京了吗?在家待得不舒坦?”
白行樾反问:“什么时候这么了解我了?”
“不算特别了解,猜的。”
“能猜准也不容易。”
周旋笑了一下,忽说:“要开视频吗?”
白行樾说:“怎么?”
“我还没看过你房间。”她其实想看看他现在的状态。
“我没穿衣服。光着呢。”白行樾扫一眼隔壁,宁夷然出来了,拎一瓶红酒和两个酒杯,正往这边来。
听出他在外面,周旋说:“那也看。”
“确定?”
“不给看吗?这么小气。”
白行樾笑了声,真就切了视频。四方屏幕里,宁夷然越过那棵白杨树,进来找他。
周旋哑然,“叮”一声提示音,挂断了。
被她这么一闹,白行樾心情好不少,打字问:跑什么?还看不看了?
周旋没回复。
走廊的脚步声越靠越近。
宁夷然敷衍似的敲两下门,直接推开了,走向阳台:“我估摸着你第一天回来,心里肯定堵得慌,哥们儿来陪你通宵了。”
白行樾捻灭烟头:“还当自己年轻呢,随随便便搞通宵。”
宁夷然笑说:“反正男人不能说不行。以前是打游戏,现在是喝酒,各有各的爽法。”
夜还长,白行樾接过宁夷然递来的杯子,仰头饮尽杯里的酒。
半醉半醒,宁夷然说:“老白,咱俩都认识二十几年了。”
“嗯。一晃眼的功夫。”
“是啊,真挺快。”宁夷然举了下杯,“来,敬这操蛋的、挥霍无度的二十几年。”
白行樾没理,嗤道:“矫情。”-
周纳在江南土生土长,这辈子没见过几次雪,昨晚拉着周旋在院子里堆雪人,半夜才肯回房睡觉。
在外待久了,周旋早上起来鼻子囔囔的,嗓子也不太舒服。林秀榕给她冲了剂板蓝根,多少能预防感冒。
气温上来了,地上化一滩水,雪人只剩两只眼睛和一条红色围脖。
想到周纳起床后一副天塌了的表情,周旋到背阴处用树枝划拉一点雪,又堆了个小的。
吃早饭前,周旋换了套运动服,一个人出去跑步。
前阵子白行樾说她身体素质差,在床上跟不上他的节奏。从那以后,他多了个爱好——每天督促她晨跑。
热城空气新鲜,日出是另一番光景,视觉享受到了,周旋慢慢也就习惯了。
刚出家门,在十字路口碰到钟辛让,周旋原打算绕路走,被叫住。
钟辛让含笑:“这么巧啊。”
周旋明面上客套:“是还挺巧的。”
钟辛让不动声色打量。
周旋不化妆的时候少了点攻击性,眉眼依旧冷淡,皮肤白得反光,跟绸缎似的。
在她准备离开前,钟辛让适时说:“对了,林阿姨说,你是干考古工作的。”
周旋不言不语,等他后话。
钟辛让笑说:“那我们也算半个同行,我在首都博物馆做展览策划。”
周旋没驳他的面子:“我有同学是做这个的,听说很辛苦。”
“论辛苦,肯定没你们实地研究辛苦。”
钟辛让温和健谈,不急不躁,不会让话掉地上。聊了两句,他搬出林秀榕:“林阿姨介绍我们认识,可能觉得我们会聊得来——我最近正好要做个和考古有关的项目,想跟你请教一下。”
周旋笑了笑:“请教谈不上,能帮到你就行。”
街口有家早餐店,钟辛让的意思是边吃边聊,周旋同意了。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她正好趁这机会跟他讲清楚。
钟辛让寻了个靠窗位置,体贴地帮她拉开椅子。
周旋道一声谢,随便点了杯无糖豆浆。
还没步入正题,手机屏幕亮了一下,白行樾问她在做什么。
周旋回复:吃早饭。
白行樾:一个人?
周旋避重就轻:本来是一个人。
两三分钟后,白行樾发来一个位置:这家店好吃么?
周旋一愣,环顾四周,找到那辆北京牌照的车。
她从座位上起来,跟钟辛让说了句抱歉,推开店门,直奔街对面。
没在驾驶座看到白行樾,周旋绕过车身,试探地拉了下后座车门,没锁,开了。
她对上他有点慵懒的眼神。
等周旋坐进来,白行樾将人一把拉近,低头。
周旋用手心盖住他的嘴唇:“别……感冒了,怕传染给你。”她闻到他身上浅淡的酒气,“你喝酒了吗?”
白行樾闲散地“嗯”了声。
周旋问:“那你怎么来的?”
“叫代驾,连夜走高速。”白行樾扫一眼她的穿着,捏了下她的丸子头,“和相亲对象吃个早饭,这么松弛?”
周旋毫不意外他能知道这人的存在:“又是周纳和你说的?”
“我记得你没说。”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安静待了会,周旋近距离瞧着,手指抚上他的眼底:“一晚上没睡吗?”
从北京到苏州,走高速起码十个小时。算算时间,昨晚他们聊完没多久,他就出发了。
白行樾说:“车上睡了。”
“你黑眼圈挺重的。”
“待会儿会更重。”
“嗯?”
“纵欲过度。”
周旋听不得这样的话,轻推了他一下。
白行樾半抱着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她的脊背,低声问:“想我了吗?”
周旋拐弯抹角:“你想我了,我就想你。”
“没看出你哪儿想我。”
车停在背阴处,车厢昏暗,容易把不具象的暧昧扩大。
周旋扯了下唇,凑近,亲他突起的喉结:“这样能看出来吗?”
白行樾眯了眯眼:“勉勉强强。”
在他反客为主前一秒,周旋往旁边挪,和他拉开一段距离,笑说:“我得先走了。他家里人和我妈关系很好,起码面上得过得去,就这么晾着人家不礼貌。”
周旋手还没碰到门扣,被拽了回去。
他将她的手按压在窗上,精准无误咬住她的嘴唇,舌尖相互交缠。
周旋喘不过气,顾不上提醒他传不传染,口齿不清地低喃:“……要来不及了。”
白行樾手伸进去,揉她光滑的腰腹:“来得及。叫他等着。”
第36章 第36章无法抑制的想念
昨晚酒过三巡,宁夷然聊起周旋,细数他们从相遇到相爱的过程。白行樾心血来潮,中途撇下宁夷然,出了门。
车里,白行樾启动引擎,差点忘了自己喝过酒。
等代驾的空隙,他想起黄毛说的话,脑子里闪过那张员工证上周旋的照片——素面朝天一张脸,稚嫩,学生气;绑了个马尾,额头饱满,冒两颗青春痘。
十八九岁,从外貌到眼神都青涩,远没有现在亮眼。
那段的确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那时候周旋还没上大一,刚到北京,来酒吧找兼职。黄毛不忍看她拖着行李箱走来跑去,把人留下了,在库房给她腾了个宿舍。
出国前,白行樾和白敏吵过一架,心情极差,正赶上朋友的酒吧开业,他过去捧场。
周旋上班没几天,对环境不熟悉,越紧张越毛躁,洒了他一身酒。朋友在旁边,劈头盖脸骂了她一顿。
年轻姑娘如临大敌,抿住唇,
表情快哭出来,但始终忍着,哽咽说对不起。
白行樾难得起了恻隐,帮忙解围。
那晚周旋不断出错,不断和人赔礼道歉。
白行樾原打算回去换衣服,想看她准备什么时候哭,没走成。
后半夜,周旋跟同事交了班,躲到角落,捧个啤酒瓶,仰头喝了一口。
白行樾上洗手间,正好瞧见。酒吧的酒水基本都用劣质酒精勾兑,就这么一口,她也能喝醉,差点被人掳走。
这种地方发生这事,少见多怪。白行樾没那么多善心,没想帮她第二次。
他从她身边经过,手被周旋牢牢抓住,她意识不清醒,却对他有种本能的依赖。
白行樾只好送她回宿舍,又被吐了一身。隔间太小,不通风,满地都是狼藉,周旋躺在折叠床上,蜷缩着身体,单薄一片。
他耐着性子看了她一会,带她去附近酒店休息。
周旋酒品差,拉着他不停讲话,自言自语,嘟囔到天亮才肯睡。
白行樾还是没走成。
他自认为不是什么好人,这辈子也就善良过一次,是对周旋。
那天离开前,他给她留了张字条,叫她以后注意点。不是什么酒都能喝,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相信,要是学不会保护自己,就别在夜场浑水摸鱼。
之后没多久,他就出国了。
白行樾不是没想过,如果不走这趟,也许会和周旋有别的发展。但她也的确没重要到,值得他改变计划,留在北京。
这段插曲只能是插曲,一眼产出的那点好感不足一提。
时至今日,宁夷然跟他聊起两年前,说自己和周旋刚认识的时候,她是什么样。白行樾回忆的却是更早。
这一刻,他突然很想见她。
天亮到了她家附近,白行樾叫代驾把车停在路边,平静地看着周旋和别的男人谈笑,举手投足落落大方,有条不紊。
外人看来,周旋能力极强,待人接事游刃有余,处理起来毫不费力。大概只有他知道,她一步步走到今天有多不容易。
她的成长不是一蹴而就,可他偏偏缺席了她最不容易的那几年。宁夷然同样。
白行樾给她发了个实时定位,看她表情的变化,等她朝他走来。
他抱她、吻她,听她急促的呼吸声,感受她细微的颤抖和皮肤表面浮起的颗粒感。
周旋双手缠住他的肩膀,眼里有他的影子,跳跃而柔软。
过了不知多久,白行樾终于松开她,在她额前落下一吻,有安抚的意味。
周旋平复呼吸,笑着轻声说:“我真得下去了。”
白行樾看着她被吮得发红的嘴唇,说:“什么时候有空,来找我。”
“去哪找?”
“你说呢。”
听懂他的意思,周旋说:“我等会得先回去一趟,换身衣服。”
白行樾带她的手往下,诱导道:“尽快。我是能等,它等不了。”
像碰到一块滚烫的石头,周旋忙拿开手,清了清嗓子,避开和他对视,直接迈下车。
身后,他的低笑声丝丝入耳,对她说:“把衣服整理好。”
周旋没说话,关上车门,走得更快了。
她没离开多久,重新回到座位,豆浆还冒着热气。
那辆车停靠的位置不在视野盲区,她从上车到下车,钟辛让全看见了,看她的眼神有点不对,尴尬又生硬。
钟辛让目光落在她脖子上,那处的痕迹像被人故意留下的,不太明显,刚刚好。同为男人,自然一眼能看出。
周旋斟酌一下措辞,平和地说:“钟先生,我妈可能不太清楚我的情况,所以平白无故多了这场意外。给你添麻烦了,不好意思。”
这话直白,但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钟辛让笑了笑,说:“没什么麻不麻烦,多个朋友多条路,挺好的。”
周旋也笑:“上次谢谢你送我回来。你刚说的那项目,要是哪里有需要,我会尽力帮你。”
“那我们先加个微信吧。”
“我过两天才走,有什么问题,你随时来店里找我。”
言外之意,既不想欠他人情,又不想继续联系。
都是聪明人,话说到这份上,没法明着装傻。钟辛让点点头,说明白了。
周旋一口气喝完豆浆,往桌旁的竹篓里丢两个钢镚,笑说:“那你慢吃,我还有事,先走了。”
钟辛让犹豫一下,叫住她:“车里那位我以前见过,眼熟。”
周旋停住脚步,回头看。
“上学那会,我去北大借读过一段时间。他在学校还挺出名的,据说很会玩。”钟辛让说,“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找人安稳过日子,不如换个选择。”
周旋笑笑,不予置评:“谢谢提醒,不过我不太需要。”
从早餐店出来,白行樾已经走了,街对面停了辆本地车。
回到家,周旋进浴室冲了个澡,翻出化妆包,对镜抹完底妆,描眉、画眼线、涂口红。
她房门敞开着,周纳倚在门口,怀里抱一大包薯片,边嚼边说:“我姐夫来了?”
周旋瞪他一眼:“别瞎叫。”
“那他要不是我姐夫,你打扮这么好看做什么?”
“你要是有功夫,多看看书。”周旋盖上口红盖子,“考不上大学,就见不到知琦。”
想到彭知琦,周纳立马蔫了。
周旋吩咐:“我要换衣服了,出去把门带上。”
周纳“哦”一声,回房写作业去了。
她这次回来,没带几件衣服,全试过一遍,觉得哪件都不合适,又觉得这样太刻意,最后干脆随便穿。
准备下楼前,手机响了,倪听打来的。
周旋开了免提,收拾起梳妆台:“怎么这个点打电话?”
倪听是夜猫子,平常晚上和她联系居多。
倪听说:“我才从SKP回来,逛街去了——你猜我在那儿看见谁了?”
“谁?”
“宁夷然。”倪听卖不来关子,直接告诉她了,“他带一女孩儿,从Prada逛到Lv,刷卡眼都不眨一下。合着这哥对谁都大方?”
周旋动作一顿:“可能身边有新人了吧。”
“你俩才分几个月啊?这么快?”
“我不见得比他好到哪去。”
倪听说:“有没有新人无所谓,问题是,那女孩儿看上去也就十八九岁,嫩得出水,宁夷然下得去嘴?”
宁夷然对她来说,已经是世界之外的人,周旋没什么太大感觉:“只要两厢情愿,就没什么。”
“你倒挺看得开。”
又聊了几句,周旋把手机塞进包里,换了双靴子,急匆匆出了门。
平江路到处都是园林,白行樾没住酒店,选了栋依山傍水的苏式景观别墅。
周旋在院前输入大门密码,手指出了汗,触碰有点失灵,在原地罚了好一会站。
进去后,她不自觉地加快脚步,心脏砰砰乱跳。
一楼没人,脚踩在木质地板上,声音空旷,回响被放大;二楼只有走廊漏了点光,主卧的门开了条缝隙,窗帘从头拉到尾,黑蒙蒙的。
周旋前脚迈进去,腰身被环住,黑暗里,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闻到他身上清凉的薄荷味道。
浴袍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贴近的胸膛滚热,沾了水珠,洇进她的衣料里。
“白……”没给她说话的机会,白行樾掰过她的头,几近发狠地吻上去。
周旋手里的包砸在地毯上,转过身,和他面对面,她踮脚回应,跟上他的快节奏。无法抑制的想念全藏在肢体动作里。
纠缠得太激烈,氧气被夺取,她很快浑身发软,牢牢攀住他。白行樾将人腾空抱起,放到门边的柜子上,她顺势圈住他的腰,搓掉自己的鞋子。
她已经为他准备好,白行樾没开展前奏,冒然闯进,不留缝隙。周旋饱胀得难受,头向后仰,难捱地溢出一声。她越叫他越狠,几乎怼到她胃里。周旋背部撞到墙上,凉得她绷直了身体,他进出困难,被箍得血液倒流,差点直接交代给她。
白行樾手一伸,把她捞了回来。
白行樾扣住她的后颈,要她低
头看着,他一次次侵入她的内心,锱铢必较。周旋受不住,断断续续说不行了,和他商量,先缓缓。
白行樾没依她,哑声说,缓不了一点儿。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白行樾抱着她转移战场,坐到摇椅上。他衔住她的耳廓,啃舐边缘的小痣,哄道:乖,试试。
周旋屏住一口气,扶着他的小臂,忽前忽后,总算找到固定的点。
白行樾把她的头发捋到肩后,借着微弱光线,直白地看着她,指腹揉过她的锁骨,勾勒她的曲线。她身体烫得惊人,像浸在高温的水里,连他也一起融化。
两人都达到过一次,战线被慢慢拉长。
周旋太累了,放缓节奏,定神和他闲聊:“你怎么突然来了?”
看出她在偷懒,白行樾掐住她的腰往上,全部埋里:“没什么特别原因。”
周旋撑得不行,口干舌燥,发不出一声。
白行樾又说:“想见你算吗?”
周旋其实没精力思考,含糊地说:“……算。”
白行樾垂眼,吮她肩头的汗珠。
想到不久前和倪听那通电话,周旋多少有点好奇,随口一提:“对了,听说宁夷然交女朋友了。”
白行樾意味不明地笑出一声:“现在说这个?”
周旋在他眼里捕捉到危险,不说话了。
她原本没想那么多,后知后觉发现不对。她不该和他讨论别人,起码现在不行。
白行樾目光发深,和她换了位置,夺回主动权。椅子摇摇晃晃,没有重心,周旋觉得自己是船,漂浮不定,白行樾成了掌舵人,每一次动荡都是他给的。
白行樾忽然顿住,在她耳边问,我和他谁操。你更舒服。这问题太羞耻,周旋眼里雾气朦胧,答不出来,也没法答。可痒意由内而外,像是一种惩罚,他静滞,她难受得要命。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周旋嘴上不说,脑子里却忍不住想,魔咒一样得出答案。白行樾太强势,让她直面自己的念想,花样百出,喜欢看她声嘶力竭,喜欢把她的皮肤捻成红色,情到浓时偏不如她的意,叫她求他。
可周旋偏偏吃这套,一开始还能强忍着,最后实在被动,哑声央求。
身体上,他凌驾于她之上,却在心理上满足她的所有空缺。到底还是太默契,他所需要的,正好是她所渴求的。
房间闷热,混着一股老式家具的檀香味,幽暗环境把气氛突出到极致。
周旋思绪飘忽,莫名想起小时候,父母攒出一部分钱,送她去学游泳。
那时年纪太小,什么都不懂,周末放学后,跟在教练身边学憋气,整张脸泡在水面,呼吸困难,心跳加速。那种窒息感记忆犹新,就像现在,不一样的是,这次是登入了极乐世界。
从她的眼神里,白行樾已经知道答案,这场游戏得以继续。
折腾到中午,周旋又饿又困,一动也不想动。
白行樾点了附近餐厅的外送,抱她去清洗。周旋放松下来,脑袋沾到枕头,迷迷糊糊,差点睡着。
周旋勉强打起精神,对他说:“我妈喊你晚上回家吃饭。”
白行樾说:“她知道我来了?”
“嗯,我没打算瞒她。”周旋说,“而且,就算我不说,周纳迟早会抖出去。”
“我以什么身份过去?”
周旋顿了顿,说:“怎么样都行,看你。”
白行樾不置可否,摸了下她发凉的肩膀,扯过被子给她盖上:“眯会儿。外卖到了我喊你。”
白行樾把空调温度调高了点,从烟盒里抖出一支,点燃了,吐出薄薄一口烟圈。
周旋眼皮在打架,但迟迟没睡。
白行樾投来一眼:“怎么这么看我?”
周旋说:“你是天蝎座吗?”
白行樾不懂星座,但多少知道些,“嗯”了声,问:“怎么了?”
“没怎么。”
林立静喜欢研究星盘和命里,不止一次地和她聊起这星座,说天蝎记仇,报复心重,性。欲强。白行樾全占,一样不落。
吃过饭,两人都睡了会,周旋比他先醒。
白行樾一整晚没怎么休息,睡得沉,呼吸均匀,下巴冒出一点青黑色的胡茬。
周旋翻了个身,和他面对面,指肚碰上去,有点扎手。
白行樾似醒非醒,把她揽进怀里,嗓音沉而哑:“乖点儿,好好睡觉。”
周旋也就没再乱动,闭眼假寐。
天还没黑,外面下雨了,打雷闪电。走廊那扇窗户没关,木构窗框上了年代,来回一晃,嘎吱乱响。
周旋担心会吵到白行樾,穿上他的浴袍,趿上拖鞋,去门外关窗。
隔壁是间开放式书房,书架上摆满了古籍藏书,市面上少见。
周旋点开一盏台灯,看了会书。雨越下越大,她走到落地窗前,对着景色发呆。
看惯了苏派建筑和这里的山山水水,还是觉得新鲜。
听到脚步声,周旋回头看了一眼。
白行樾光着上半身,倚在书桌边沿,看她纤瘦的背影。
周旋问:“还要再睡会吗?”
白行樾说:“不用了。什么时候回去?”
“再等等,这个点我妈和周纳估计出去买菜了。”周旋说,“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没。你定吧。”
白行樾这次来苏州没打算上门,但有备无患。
城郊有家老字号医馆,那的中医和白行樾爷爷是同辈,如今已经不看诊了,一号难求。白行樾今早路过,讨了几服滋养的秘制药方,又把老爷子的私人号码给了林秀榕,方便随时问诊。
因为宁夷然的关系,林秀榕原本对白行樾颇有微词,看在女儿面子才让人来家吃饭。白行樾进门没多久,微词没了,只剩热络招待。
林秀榕把丈夫当年珍藏的好茶拿出来了,周纳更离谱,恨不得挂白行樾身上。
周旋看在眼里,很难不感叹一句这人太周到,对症下药比大包大揽照单全送更有效,也更细节。
客厅里,周纳端着切好的水果,来找白行樾聊天。
林秀榕一个人忙不过来,周旋进厨房帮忙打下手,顺便和母亲说了白行樾的口味。
林秀榕笑呵呵道:“这孩子比小宁靠谱太多。”
周旋说:“您满打满算也就见过他两次,这么快就有结论了?”
“看人不能看他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事的用心程度。”林秀榕把炖菜下锅,“不过……一个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对你好,多少得图点什么。”
“您放心,我都明白。”
林秀榕问:“你跟妈说实话,你对他有心思不?”
周旋说:“他那种人,只要稍微肯用点心,没人不会对他动心思。”
“这倒也是。”
“但我对他,应该还谈不上爱。”
林秀榕毕竟是过来人,看一眼就明白怎么回事,叹息道:“你们年轻人的潮流观点我不懂。妈只知道,不爱和不敢爱是两码事。往后日子还长,你自个可要斟酌好。”
周旋低头摘菜,没答话。
林秀榕手艺很好,不到两小时,六菜一汤出锅,色香味俱全。
今天家里来客人了,周旋照例在饭前给父亲上炷香。
饭桌上,周纳不小心夹到一块笋片,直接放进林秀榕碗里:“您多吃点,补补。”
林秀榕笑着说好,乐得纵他。
周旋戳破这点小伎俩:“你什么时候能不挑食?”
周纳往嘴里塞一块肉,口齿不清:“我就算挑食,不也长这么高吗?无所谓的。”
“小心再过两年,直接横着长。”
周纳说不过,搬救兵。
林秀榕无奈笑道:“好了,都少说两句,吃饭还堵不住嘴。”
林秀榕一辈子没读过几本书,但开门做生意,阅历还算丰富,和白行樾聊得有来有往。她问什么,白行樾答什么,不卑不亢,见解独到。
听他们闲聊,周旋无端想起宁夷然来那次,开始林秀榕也问了两句,宁夷然表面讨好,实际答得敷衍,后来林秀榕也就不再多说一句,配合地把过场走完。
一旦有了对比,过
往很多不起眼的小事逐渐变清晰。
周纳吃饭快,吃完了也没走,不断给白行樾夹菜。
知道白行樾有洁癖,周旋正要提醒,看他把周纳夹的菜吃了,无意识地抿了下唇。
周纳“嚯”地站起来:“樾哥,我再去给你盛碗饭。”
周旋阻止:“不用了,够吃。”
周纳看向白行樾。
白行樾挑挑眼:“你姐知道我的饭量。”
周纳耸下肩,坐了回去。
桌上没有多余的干净杯子,周旋用自己的马克杯给白行樾倒杯温水。
林秀榕端起周旋面前那道菜,要去厨房添点汤。周旋笑着说了句什么,言语间有撒娇的意思。
白行樾看她一眼,明白今早感觉到的她身上的松弛感从哪来。
周旋在家和在外面不太一样,这个家是她的底气。
饭后,周纳到院子里支起遮雨棚,几人在外面待了会。
时候不早,周旋拎着两把伞,送白行樾出门。
门店和门店中间的马路是条斜坡,雨夹雪铺在路面,有些打滑。周旋放慢脚步:“今晚不能陪你住了,我妈那不好交代。”
白行樾没强求,无端问一句:“你和阿姨吵过架么?”
周旋想了想:“还真没有,我几乎不会惹她生气。”
“是么。”
周旋早就预感到,第一次摆在明面上问:“你和家里人关系不好吗?”
“很差。”白行樾言简意赅,“我妈那人控制欲强,我爸受不了,俩人没完没了吵架,离婚前后几乎不着家。”
“那你怎么办?”
“有保姆带。”
“过年过节呢?”
“一样。”
周旋总结:“所以你才对婚姻不抱期待。”
白行樾没否认。
得承认烟火气和温暖会传染。和周旋家人吃饭时,他不止一次动过想和一个人有个家的念头。
正好路过车站,周旋突发奇想:“带你去我高中看看?离这不远,当遛弯了。”
眼看公交要开走了,周旋握住他的手,踩台阶上去。
天气不好,车里没什么人,她往箱里投了张纸币,拉着他坐到最后一排。
只有这座城市才让周旋有安全感,她可以在这毫不顾忌地和白行樾相处。
周旋说:“我以前上下学经常坐这趟车——你坐过公交吗?”
白行樾笑了:“我不是活在地球?”
周旋惊讶:“你上学的时候应该车接车送才对。”
“哪儿来那么多规矩。”
周旋问:“你以前很会玩吗?”
白行樾说:“你指哪方面?”
周旋说:“感情。”
“谁说什么了?”
“你先别管。”
“没。”白行樾说,“上学那会儿,圈子兜来转去就那么几个,什么乱七八糟的谣言都有。”
“那你谈过几段恋爱?”
这问题不像她能问出来的。
今晚兴致使然,她想知道,也确实好奇。
白行樾笑了声,语气轻佻:“周小姐,查岗呢?”
周旋难得这样,白行樾有意吊着她。没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周旋适可而止,扭头看窗外。
隔几分钟,白行樾问:“想什么?”
周旋摇摇头,说没想什么。
她只是觉得,人跟人之间的因缘际会,不是一种不出门就能规避的坏天气。
又过了几分钟,白行樾说:“还要多久能到?”
周旋看一眼提示牌:“四五站,快了。”
白行樾把她的脑袋按向自己肩膀:“靠着能舒服点儿。”
周旋调整好坐姿,往他那边凑了凑。
新一站,上来一批从图书馆回来的学生,车厢嘈杂,沾了湿漉漉的水汽,空气发潮。
周旋视线发直,像在透过他们看当年的自己。
白行樾在这时出声:“周旋。”
“嗯?”
白行樾说:“无论过去怎么样,以后我不会再有别人。”
第37章 第37章这两天他们太疯,都忘乎……
在苏州待了两天,白行樾动身回北京。
周纳第一个舍不得,说还没陪他四处逛逛。
白行樾说以后还有机会,私底下给了周纳一张数码门店的购物卡,嘱咐:“以后多听你姐的话,少给她添乱。”
周纳兴冲冲应下了:“樾哥,你放心吧。”
白行樾走前,趁林秀榕睡着,周旋半夜溜出去,和他纠缠到天快亮。
前天做的时候,快到最后,她提醒他别把东西留在里面。白行樾这会想起来,将她堵着,不前不退,忽然提及:“他之前弄里面过?”
周旋听得莫名,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笔旧账,忽冷忽热地扭,想让他继续。
白行樾俯身瞧她,不为所动。
周旋屏气凝神,说他没不戴过,尾音短促。
这两天他们太疯,都忘乎所以,把愉悦发挥到了极致。白行樾暂时离开她,去翻柜子,撕开塑料包装袋,一鼓作气,重新填补。他指缝间有淡淡的水果清香,周旋只觉得越来越渴,止不住迎合。
等她中午睡醒,白行樾已经走了,床头柜上放一套没摘吊牌的贴身衣物,尺码精准。她穿来的那套被破坏得彻底,已经进了垃圾桶。
大年初八,这个年差不多过去,周旋收拾好行李,从家离开,转机到热城。
白行樾晚两天才回,她先回营地筹备复工事宜。年后计划发掘那座规模最大的主墓,兹事体大,王玄特意交代了,最近一段时间,队里所有人不允许请假。
林立静和她同一天航班,在机场碰面,一起搭车走。
过了个年,林立静不胖反瘦,看上去状态不太好,整个人怏怏的。周旋问怎么了,林立静勉强笑一下,不想说,周旋也就没多问。
丁斯奇候在出站口,身后停了辆出租车。
林立静目光幽怨,没让丁斯奇帮忙,吃力地把行李箱搬进后备箱,直接上车了。
周旋大致懂了,往前坐,给他俩腾位置。
这一路气氛压抑,周旋只觉得憋得慌。
好在司机师傅还算健谈,时不时和她聊两句,从天南侃到地北,没话硬找。
离营地还有几公里,林立静忍不了了,突然发作:“那天在电话里,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嘛!要实在合不来,就别继续相处下去了——你放心,我不会没脸没皮缠着你,也绝不耽误你时间。”
丁斯奇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有点无奈:“别说气话好不好?”
“我没说气话!”林立静吸了吸鼻子,“反正你背着我和沈蓓蓓吃过不止一次饭,还去她家拜年。既然还喜欢,我成全你们啊。”
“她爸爸是我老师,我们两家离得不远,平时免不了走动。”
“那你意思是,我无理取闹呗。”
“静静……你别这样。”
师傅听得起劲,看热闹不嫌事大,调低了广播音量。
周旋没太多共情,低头和白行樾发微信,告诉他自己快到了。
到了地方,周旋把宿舍里里外外清扫一遍,林立静提不起兴致,盘腿窝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脸色极差。
收拾完,周旋从行李箱翻出林秀榕做的小食,递给林立静:“知道你爱吃这个,我妈就多做了点。”
林立静看着透明的密封袋,不接:“我没胃口……你自己留着吧。”
林立静平时见到吃的眼睛放光,这次太反常。周旋多少有哄她高兴的意思:“吃点甜的心情会好。”
林立静皱了皱眉,心里烦,不经大脑地推开周旋的手,语气不好:“我说了不吃!”
密封袋撞到桌边的铁片,撕开一道口子,里面的东西噼里啪啦往下掉,洒了一地。
安静一瞬,周旋拎起扫帚,把东西收进垃圾桶。
林立静张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周旋没计较,语气温和:“等过两天我让我妈再寄几袋。”
林立静表情木讷,好一会才憋出一句:“……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的。”
周旋体谅:“能理解,毕竟事出有因。”
“刚刚在车里,是不是让你看
笑话了?”
“不至于。”周旋笑笑,“情侣之间,哪有不拌嘴不吵架的。”
“……我第一次谈恋爱,没什么经验。”林立静抠着手指头,有点懊恼,“周旋,我有时候真挺羡慕你的。不管是你之前那个男朋友,还是白老师,他们都对你很好……你漂亮,会来事儿,我怎么努力都赶不上。”
“我没刻意讨好过他们,也不需要讨好。”周旋握了下她冰凉的手,“生活不是只有爱情和男人,还有很多别的方面。立静,自怨自艾没用。”
林立静嗡着嗓子说:“那如果,已经因为男人影响到生活了……怎么办?”
周旋想起白行樾以前说过的话,重复一遍:“要么接受,要么舍弃。”
林立静眼睛通红,死咬住唇,眼泪要掉不掉。 :
知道她需要一个人待会,周旋简单安抚几句,拎着垃圾袋出去了。
丁斯奇在她们宿舍外踌躇,看到周旋,托她帮忙把给林立静的礼物带进去。
“还是等她心情好点,你亲自给她吧。”周旋说,“见面比叫人传话管用。”
丁斯奇表情凝重:“好……那我一直在这等。”-
两天后,白行樾归队了,王玄定好发掘计划,带着一队人下到主墓。
在热城待了几个月,之前都是开胃菜,主菜终于被端上桌,连丧了一整个新年的林立静都打起精神;周旋更不用说,被委以重任,每天忙得连看手机的功夫都没有。
这座将军墓的规模比得上王陵,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现场有很多信息没法同步,需要严格保密。周旋这几天做的最多的,就是应付当地和外地的媒体,见人说人话,对鬼摆笑脸。
白行樾开京腔调侃她有做公关的天赋,顶着这张嘴儿,干考古可惜了。
元宵节前夕,下工后,王玄没急着走,把周旋单独留下了,给她一个记者的联系方式。
周旋隐隐懂了,但还是问了王玄的意思。
王玄说:“这记者是央广总台的,没事的时候,你多跟人接触接触。”
言外之意,多喂人家一点独家报道。
实习这么久,不管当初看谁的面子,王玄一直待她不错,称得上半个师父。周旋没什么可顾忌,直白问:“这人跟您有关系吗?”
“能有什么关系。”王玄说,“毕竟是北京那边的,面子得给,不然经费从哪申请。”
“八竿子打不着,经费也不归他们管。”
“殊途同归。没有经费,哪来的补贴;没补贴,一群人擎等着喝西北风。”
王玄这人脾气差,腰板也直,早年得罪过不少前辈,但实力强,晋升还算顺利,这些年参与的项目都是重量级。
可考古界拢共那么点蛋糕,抛开那几个重中之重的国家级大项目,余下的分到嘴里,嫌不够塞牙缝。
考古人不算富裕,但王玄逼自己撂下面子,东拉一点西扯一点,从没让队里人穷过。
想起在孜亚村长家吃饭那次,周旋问:“您干这行这么多年,就没腻过吗?”
“腻啊,怎么不腻。”王玄说,“那我问你,干这行不无聊吗?”
“也还好。”
“无聊的工作,总得有人做。”王玄拿起一块新出土的陶片,哼笑一声,“这话听起来是不是挺高尚的?可哪来那么多神圣理想啊,为现代人做贡献都是狗屁,满足自己对历史的窥探欲才是真。”
王玄擦拭陶片,腾出空看周旋一眼,又说:“等你再熬个几年,什么时候坐到我这位置,就明白这话的意思了。”
周旋其实现在也明白——得把自己变得没那么纯粹,这日子才能过下去。她笑了笑,实话实说:“我可能一直达不到这高度。”
话赶话正好聊到这,王玄问:“你这眼瞅就要毕业了,今后有什么打算啊?”
周旋说:“暂时没考虑做别的。”
“姑娘家家,常年在野外泡着,可不是什么好事。”
“先慢慢来吧。”周旋说,“人往高处走,接触的项目级别越高,待遇就越好。”
退一步讲,名和利,她总得图一个。
“你倒不藏着掖着。”王玄爽朗笑道,“行啊,你比我有出息。我这辈子也就卡在这了,不上不下的,你是块好苗子,有野心,能比我走得远。”-
元宵节当天,周旋和王玄介绍的那个记者联系上,两人约在市博物馆的会客室见面。
白行樾还有事,把她送去以后先走了。
和记者谈完,周旋等到中午,白行樾来接她。
路上,他说带她去见个人,周旋问是谁,白行樾说:“我舅舅。”
周旋微怔:“我们文博学院的白院长吗?”
“嗯。”白行樾说,“他来这边出差,明天去营地找你们王队开会。”
“那怎么提前一天过来了?”
“为了见你。”
“为什么见我?”
白行樾自储物格翻出一块巧克力,叫她先垫垫肚子,缓声解释:“快毕业了,不提前做点儿准备?”
周旋没吭声。
他们这行不是没有潜规则。在校实习和离校找工作是两码事,要么毕业即转业,要么毕业以后到基层熬资历,一点点往上爬,一步一个脚印。
能正式进到王玄队里工作,起码得先熬个两三年,更别提进那些更资深的考古队。
周旋知道白行樾的意思——白帆是社科院考古研究所的挂职领导,能成为她一跃三级的敲门砖。
按理来说该高兴的,可周旋只觉得无地自容。
这两年,她确实通过宁夷然积攒了不少人脉。她没那么不识好歹,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当初宁夷然给的,她照单全收。
可不知怎么,面对白行樾,她那股又别扭又矛盾的清高劲突然上来了。
她不想对白行樾越欠越多。
明知道不该扫他的兴,周旋还是说:“怎么没提前跟我打声招呼?”
白行樾说:“没来得及。本来想等开完会再安排你们见面。我舅舅性子急,等不了,突然来了。”
周旋说:“白院长知道我是谁吗?”
白行樾说:“什么是谁?”
“……我和宁夷然的事。”
白行樾语气很淡:“知道的话,你这趟就不去了?”
周旋确实不想去,但不是因为宁夷然。
她突然问起这个,是怕白帆对白行樾不满。毕竟,跟发小的前女友搞到一起,这听上去能有多光彩。
午高峰,十字路口堵车严重,鸣笛声吵得人心烦意乱。
好不容易等到交通没那么拥堵了,在车起步前,周旋忽说:“要不还是算了吧。”
车厢里死气沉沉,把外面隔绝成两个世界。
白行樾原本就有点窝火,听到这话,平静地笑出一声:“所以,只有宁夷然给你的你才要?”
第38章 第38章小没良心
这场架刚要吵起来,一瞬间熄了火。
周旋主动退一步,和白行樾一起去见白帆。
到了茶楼,守在门口的服务生认出白行樾,领他们去包厢。
周旋不知道,里面不只有白帆一个人,还有白帆和王玄的老师——上一任考古研究所所长,学术造诣一般人无法企及。
周旋完全没准备,平时妥帖利落,此刻跪坐在蒲团上,一句场面话也讲不出。
黄花梨木的四方茶桌,从茶具到案台上的香炉都讲究,茶也是好茶,可惜周旋嘴里没什么味道,品不出入口回甘的香醇。
在学校的时候,白帆听周旋导师夸过周旋几次,今天见到,觉得这小姑娘在考古方面是有天赋,做人却远不如夸赞的那么圆融,但待她还算客气,话里话外都在提点。
除了白行樾,在座都是搞研究的,话题偏学术,这顿午茶吃得像开座谈会。周旋一片空白,硬着头皮听着,最该有目的的人反而话少得可怜。
到底心境不一样了,就算以前和现在都是为自己,她也没法像陪宁夷然应酬那样言笑晏晏。
一口气
堵在胸口,周旋中途上了个洗手间,出去透气。
回来时,她看了白行樾一眼。平时他喜怒不形于色,大概被她气到,此刻脸色好不到哪去,连眼神都漠然。
两人全程没怎么交流过。
下午,周旋随白行樾将人送到下榻的酒店。
白帆心疼外甥,走前嘘寒问暖一番:“打算什么时候回京啊?老在这屈着,也不是回事。”
白行樾说:“等忙完这阵子,一周左右吧。”
周旋不经意地抬了抬眼。
知道他年后就走,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白帆拍拍白行樾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小子打小干过不少荒唐事,但舅舅知道,你一直是个知分寸的。眼看要三十了,该收心了。”
话里或许有意指的成份,周旋对号入座,盯着袖子上的纽扣,眼角发烫。
那茶楼禁烟,白行樾一直憋着,到了地库,倚车身抽烟。周旋拉不开门,没法上去,单手抱臂,背对通风口杵着。
他不想和她讲话,摆明了要晾着她。
过了会,白行樾使劲按灭烟头,淡淡道:“你这样不如不来。”
早有预感,今天这场口角避免不了。周旋无声吐出一口气,尽量维持平静:“我知道你是好意,不会不领你的情。”
白行樾说:“我做这些,不是为了让你领情。”
“就算你不领,我也没想平白无故欠你的。”周旋顿了顿,低声说,“你在我这图的,不是都得到了吗?”
白行樾目光盯她,凉笑一声:“既然这么想跟我撇清,用不用从头开始算?”
周旋默了默:“我没这个意思。”
白行樾没给她留情面,一针见血道:“你想清高,也不该现在清高。当初口口声声说为自己活,现在饭喂到你嘴里,何必吐出来。周旋,扭捏得有度,过了就没意思了。”
周旋听完,只觉得眼角更烫了,抬头看他:“你给我的,我就一定得好生揣着?”
白行樾嗤笑:“你觉得我会眼睁睁看着,对你不管不顾?”
“我不是非要靠你。”
“那靠谁,宁夷然?”
“和他没关系。”
白行樾暂时不予计较,耐着性子说:“不止考古,任何行业都有头部,那些人照样赚得盆满钵满,名利双收。人情社会,哪个不是踩着一堆人的肩膀往上爬,到你这儿也不会变。”
白行樾越理性,周旋越觉得不好收场,心里波涛汹涌:“我要是不明白这道理,根本走不到今天。”
能来王玄这实习的,哪个不是私底下运作,要么砸钱要么走关系,都为了给简历添上一笔,方便以后求职。
周旋当初的确沾过宁夷然的光,但这次的机会,是她自己得来的。
白行樾无端笑了声,说:“知道你都明白。”就是知道,他才气得慌,“宁夷然为你打算可以,我随便给你铺个路,就成洪水猛兽了?”
周旋动了下僵硬的手指:“我说了,这和他没关系,而且我现在可以靠自己。”
“行,你有你的立场,我不干涉。”白行樾平声静气地说,“以后你的事,我不会轻易插手。”
周旋喉咙干涩,有股无名火憋在里头,想发泄却发不出。
她知道自己理亏。说到底,白行樾这次连插手都谈不上,他不过是帮她拓宽一条路径,让她自行选择以后走哪条。
是她多少有点不知好歹。
可已经到这份上,周旋撩不下面子再退一步,也不想这么做。她抬起手,试图去拉车门,不死心地拽了好几下。
白行樾冷眼旁观,等她什么时候拽够了,什么时候解锁。
回去路上,两人都一言不发,气氛沉如死寂。
中途,周纳联系白行樾,主动汇报联考成绩,又话了几句男人间的家常。白行樾面不改色,照常同他闲聊。
周旋坐在一旁,脊背挺得僵直,不出一声。
到了营地,白行樾没把车开进去,直接停在了门口,冷淡地对她说:“回吧。”
周旋没问他要去哪,拎包下了车。
她站在道边的土坡上,看着那辆车走远。路面尘土飞扬,被风卷成一个漩涡,两道车印笔直平行,一眼看不到尽头-
隔天早晨,周旋到了考古现场,撞见迎面过来的白行樾。
白行樾睨她一眼,不闻不问,径自从她身边走过,去找王玄聊公事。
开工前,白帆和总台的记者来了。走完一遍形式,等媒体离开,王玄和白帆到帐篷里叙旧,把白行樾也叫上了。
快到中午,柏叔带着新收的小徒弟来送餐,不好进去打扰,问周旋怎么办。
周旋说:“我送吧柏叔,你去忙别的。”
柏叔“诶”一声,应下了,转头和小徒弟给队里其他人递盒饭。
周旋从保温箱里拿出三盒饭菜,把水果洗净切盒,又备了点酸奶。她端着托盘,轻掀开帐篷的挡帘,进得不突兀,没什么闯入感。
王玄跟白帆正聊得热火朝天,白行樾翘腿坐在椅子上,手里把玩一个打火机,听见动静,寡淡地扫向她。
周旋将东西放到折叠桌上,用眼神示意一下王玄,正准备走,被叫住。
王玄让她过来,给白帆介绍:“我每回去你们学校招人都能被气个半死!一个个纸上谈兵,真要让他们下地干活,都懵逼了。要都像小周这样,我能省不少心。”
白帆笑道:“用着顺手你就留着,多调教调教。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你收个关门弟子。”
“我倒想留啊,可我总想着,这孩子能再走远点儿。”王玄一拍大腿,“不管了啊,人我交给你了,以后你得帮忙照看着。年轻人脑子灵,该给机会给机会,该锻炼锻炼。”
王玄重面子,从没引荐过谁。抛开白行樾那层关系,白帆不由高看了周旋一眼,问问题比昨天深。
周旋没给王玄丢脸,不卑不亢,接住了问话。
等他们聊得差不多了,白行樾打断:“先吃饭吧。”
周旋不着痕迹一顿,打声招呼,先出去了。
白帆明早还有会,不能久留。吃过午饭,白行樾送舅舅去机场。
他们出来时,外头已经没几个人,都睡午觉去了。周旋一个人待着,左手拿手机,右手拿着啃一半的苹果。
白帆被王玄送上车,白行樾没急着过去,经过周旋身旁,脚步没停,不温不火说了句:“除了我,别人都可以?”
周旋眼皮一跳,听懂了,想说点什么,白行樾已经走远。
下午,周旋状态极差,反应总是慢半拍。瞧出她的不对劲,林立静忍着好奇,包揽了一部分工作,让她去休息。
周旋说不用,拎着工具箱,和林立静一起下到地底。
墓主人生前奢靡,给自己的墓地修缮了四座宫殿,东西南北四角齐全。每座宫殿放了大量陪葬品,出土的那几十个陶瓮上面都刻了篆文印戳,和汉高祖墓里的一模一样。
这东西的研究价值比金器银器都高,林立静馋得不行,想近距离看看。王玄嫌她手笨脚笨,抻脖子喊一声,把隔壁的丁斯奇叫来了,让他看着她。
两人仍处在冷战期,林立静撇撇嘴,想走,又舍不得,只能老老实实蹲在丁斯奇面前,借着手电筒的光观察陶瓮底部的印戳。
陶瓮个头太大,丁斯奇腾不出手,叫周旋帮个忙。
周旋笑说:“还是叫立静帮你吧,你们俩更默契。”
丁斯奇这才反应过来,扭头看林立静:“静静,帮我一下好吗?”
“谁和他有默契……”林立静嘟囔了一句,不自在地拿起棕毛刷,小心翼翼刷掉陶瓮表面的泥土。
忙完手头的事,周旋又累又渴,摘掉口罩和一次性白手套,出去歇会。
地底信号差,她没带手机,喝水的空隙,解锁看了眼。
一个多小时前,有个陌生号码打了七八个电话,见她没接,发了条短信,说自己是钟辛让妈妈,看到速回电。
周旋转念想到林秀榕,立马回拨过去。
那头很快接了,焦急地说:
“小周,你弟弟在学校和人打架,进医院了……班主任给你妈打电话,你妈一着急,高血压犯了,刚被救护车拉走。”
周旋脑子嗡一下,询问完状况,她想也没想,直接去找王玄请假。
王玄待她是不错,但手底下有大几十号人要管,得服众,不可能在这种非常时期给她开小差。
周旋心里明白,只好给周纳打电话,没人接。
自从上次林秀榕突然住院,周旋绷紧了神经,像只惊弓之鸟。她深吸一口气,逼自己冷静下来,翻开通讯录,想联系高中同学。
翻到一半,放弃了,她跟他们交情并不深,开不了这口。
周旋正踌躇,微信弹出消息,和白行樾的对话框跳到第一栏,红点下方简短几个字——
替你去-
当晚,白行樾到了苏州,告诉她林秀榕没事,等检查结果出来就能出院。
虚惊一场,周旋终于放下心。
她在键盘上敲出“谢谢”,又敲出“对不起”,想发给白行樾,觉得干巴巴的,都删除了,说一句:等你回来,我去机场接你。
白行樾没说什么。
周纳平时不是急脾气,这次跟人打起来,主要是历史遗留问题——隔壁班有个男生长期跟他们抢篮球场地,这次体育课又欺负女生,周纳看不惯,上去出头,被对方揍了一拳,没忍住,反打了回去。
周旋没因为这事骂他,只告诉他,下次别用蛮力解决问题,伤人害己。周纳不后悔揍那孙子,但牵连到家人,心里不是滋味,悻悻说知道了。
知道周纳自责,周旋安慰一句,嘱咐他照顾好妈,有什么事和白行樾说。
周纳觉得憋屈:“他们家胡搅蛮缠,看我们没人出面,本来打算验伤报警,要不是姐夫来了,估计真得把事闹大,没准我都不能高考了……”
周旋没纠正这称呼:“谁也不可能帮你一辈子。周纳,你马上成年了,该为自己负责,别让妈一直担惊受怕。”
周纳一瞬间成长,沉闷地说:“姐,你放心,以后绝不会了。”
解决完周纳的事,给林秀榕办了出院手续,白行樾把母子俩送回店里,已经快凌晨。
林秀榕身体抱恙,强撑着精神挽留,叫他在家里将就一晚,别去酒店住了。
客房没收拾,周纳领白行樾去周旋的卧室,从柜子里翻出新洗的床单被罩,边换边说:“我姐房间一年四季都干净,就是床小了点,以后买张大的,不然住不下两个人。”
白行樾没说别的:“我换吧。你去休息。”
周纳乖乖听话:“那我回房了……樾哥,你也早点睡。”
“嗯。”
房门被阖上,白行樾疲惫地捏了下眉心,从烟盒里抖出一支,想到在哪,把烟塞了回去。
上次来没仔细看。房间不大,原木风装修,窗帘的花纹和梳妆台上的贴纸符合周旋的审美,空气里有她的味道,是她惯用的那款香水。
临睡前,手机亮了一下,周旋问他睡了没,白行樾回:还没。
周旋打来语音,白行樾靠坐在床头,点开台灯:“这么晚了,还不睡?”
她声音带点回响,像在水房:“……睡不着。”
“事情都过去了,没必要再复盘。”
“不是因为周纳和我妈。”
白行樾心里有数,但没声张,等她自己说。
周旋组织一下语言,轻声:“昨天的事,我跟你道歉,其实是我的问题。”
白行樾点评一句:“小没良心。”
周旋问:“还生气吗?”
白行樾不冷不热:“你觉得呢。”
“那等你回来,我哄你。”周旋说,“哄到你不气为止,好吗?”
“你倒说说,怎么哄。”
“……到时你就知道了。”
在找白行樾前,周旋不是没做过心理建设,话真说出口,比预想中还没负担。
在他面前,就算她偶尔低个头,也不会伤到自尊。白行樾待她,一直都有长辈一样的包容和迁就。
白行樾不打算揪着不放,看了眼天气预报:“明天天气不好,就别去机场了,在营地等我。”
“没事,我想去。”周旋说,“待会记得把航班号发我。”
“知道了。早点睡吧。”
“好,晚安。”
等了几秒,那头没有挂断的意思,白行樾说:“还有什么事?”
“没有。”周旋嗡着嗓子说,“你先挂,以前好像每次都是我先。”-
白行樾在苏州待了小半天,第二天一早,和周旋家里人吃过早餐,原路返程。
周旋把一天的工作量提前做完,跟王玄说了声,直奔机场。
天气的确很差,起风浪,乌云离地平线近,随时能下雨。周旋担心路况不好,提前两三个小时到了,在航站楼寻个位置,静下心等白行樾。
等到最后,她时不时抬头看向出口,次数越来越频繁,翘首以盼。
玻璃窗上有了雨点,雨下得急,路面被砸出水坑。
飞机总算落地,白行樾还没出来,周旋意外接到导师的电话,问她近况。
一问一答寒暄完,导师直奔主题:“我手头有个项目刚好适合你,周期不长,可以趁毕业前,扩充一下你自己的履历。”
导师一共带六个研究生,周旋这两年还算如鱼得水,永远是被优先考虑的那个。
明白导师的良苦用心,周旋说:“您看我什么时候回去合适?”
“要不就这两日吧。”导师说,“你在那边待得也够久了,回头我跟你们领队打声招呼,叫他尽快放人。”
周旋试探:“一定要这么急吗?再缓十天半月呢。”
“你这丫头,眼看到毕业季了,还不抓紧点。”导师苦口婆心,“机会难得,把握住。”
周旋盯着人来人往的进出口,视线发直,好一会才说:“那我尽快收拾好行李,早点回学校。您多注意身体。”
和导师聊完,白行樾出来了。
他走得急,身上没带什么东西,衣服还是昨天那套,眼底有极淡的黑眼圈,风尘仆仆。
白行樾一眼捕捉到她,周旋勉强捋顺头绪,朝他走过去:“车停哪了?”
白行樾说:“车场。”
周旋摊开手,笑说:“我来开吧,你好好休息。”
白行樾把车钥匙扔她手里。
时间还早,周旋不想那么快回营地,搜了下导航,从另一方向绕路,赏沿途风景。
雨慢慢停了,潮湿一片,一股清爽的腥味,不算太难闻。
路上,周旋忽然提议:“要不我们今晚别回去了,随便找家民宿对付一晚。”
白行樾抬眼:“生理期过了?”
“……嗯。”周旋想了想,补充一句,“不是因为这个才在外面住。”
“那因为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想跟你单独待一会。”
他们之间其实一直不算清晰,彼此都很少把话讲这么明,尤其是周旋。
白行樾看她一眼,依她:“你定吧。我先眯会儿。”
周旋说好。
周旋对这条路不熟悉,开得很谨慎。进了沙山无人区,柏油路变成坑坑洼洼的土路,更不好走,她怕刮到底盘,放慢了速度。
周围没设什么障碍,车走得像龟爬,周旋渐渐放松下来,三心二意看手机,想在无人区外就近找个能歇脚的住处。
白行樾在这时睁开眼,看向倒车镜:“有几辆车追上来了。”
周旋生生僵住,没等开口,听见白行樾又说:“开快点儿。应该是冲我们来的。”
这条路线很少有人走,打头那辆车的牌照又眼熟,白行樾脑子里闪过最糟的一种念头。
周旋正襟危坐,一脚油门踩到底,黑色大G不管不顾冲了出去。
她车技不如白行樾,没几分钟就被追过来的两辆车左右夹击。道路宽敞,三辆车并排疾驰,右侧的那辆红色越野猛打方向盘,使劲撞向他们。
周旋被撞得往左边倒,胸前被安全带紧紧勒住,透不过气。
车头小幅度漂移,地面两道弯弯绕绕的轮胎印,挡风玻璃上都是泥点,糊成一片,看不清前面的路。
白行樾迅速解开安全带,靠向她,扣住她的手背,帮忙稳住方向盘。
红色越野又是一撞,突然加速,横在路中间。
车跟车的距离一瞬间拉近,周旋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下意识踩了刹车。
对方有备而
来,停跟不停都无处可逃。
满脸凶相的男人迈下车,手里拎一个锤子,气势汹汹地走过来。
副驾车门也开了,下来一个穿皮草黑丝的女人,大波浪,红指甲,是之前那家烤肉店的老板娘。
在男人抄起家伙砸向挡风玻璃前一秒,白行樾将她整个人护在怀里,背对他们。
“哗啦”一声脆响,玻璃崩裂开,周旋埋在他颈间,眼前是黑的,但能感觉到无数个尖锐的碎片砸向白行樾。
那道冲力太强,她似乎能听到碎片扎进皮肤,皮开肉绽,一点点撕裂的声音。
周旋死死睁大眼睛,一眨不眨,牙齿止不住打颤,再没有任何时候,比此刻还要绝望。
第39章 第39章周旋,听话
三辆车,一共下来十几号人,把马路围得水泄不通。
等那男人砸够了,危机暂时解除,白行樾松开周旋,检查一遍她全身,一把捞过后座的毯子,披在她头上。
借着光线,周旋看到血水顺他的脖颈往下流,洇透了衣领。她死咬住嘴唇,眼里闪过水光,想说点什么,忍下了。现在不是聊天的好时机。
白行樾面上镇静,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眼角:“我没事。”
车外的男人把锤子往地上一扔,叉腰喘口气,回头问女人:“姐,就是他们让彪子折进去的?”
女人指间夹根细烟,愤恨道:“可不!我正愁找不到人呢,结果在机场碰见了,你说巧不巧!”
男人目光阴冷:“那今天可得他妈的好好算笔账,不然出不了这口恶气。”
正说着话,有人怒气冲冲过来了。
上次被白行樾用酒瓶砸破头的刀疤男撸起袖子,顺着被破开的玻璃窗,恶狠狠挥进一拳。白行樾眼疾手快,把周旋拽到夹角,踹向男人的胳膊肘。
刀疤男嚎一嗓子,红了眼,去拉车门,要跟他面对面肉搏。
白行樾先一步推开门,刀疤男被撞得后退几步。
刀疤男捂着胳膊,朝人群喊:“妈的……还等什么呢,给我上啊!先揍一顿解气了再说!”
另外几个男人跃跃欲试,从兜里掏出家伙,都发了狠。
女人出声阻止:“行了老三!都什么年代了,还玩以前那套呢。”
刀疤男低骂一句,恨不得将白行樾活生生剥掉一层皮,但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退回来。
白行樾安顿好周旋,下了车,暂时没搭理他们,抽几张纸巾,避开扎在皮肤里的几块碎玻璃,慢条斯理擦拭身上的血。
视觉上的冲击叫女人看入迷,换上一张笑脸,嗲声说:“帅哥,你看我们也是不打不相识,还算有缘,有没有兴趣谈谈啊?”
白行樾弯了弯唇角,把纸巾团成团,扔到刀疤男脚边:“谈什么?”
刀疤男怒视,要上前,被砸车的男人一把拉住,低声警告:“老三,你个没出息的,先别急啊!”
女人丢掉烟头,撩了下头发:“前段时间我去捞彪子和他几个朋友,你猜怎么着,捞都捞不了!这案子直接转去首都了,听说上头还挺重视。”
白行樾懒得听她长篇大论:“所以呢。”
女人笑得风情万种:“老话不都说么,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今天碰上了,我不得替我那不成器的兄弟讨个说法?”
白行樾缓缓开口:“知道你那兄弟不成器,就别护着了。他要不犯法,没人关得了。”
女人笑容一僵,忍耐道:“那因为你们,我的店被查封了,这笔账又怎么算?”
如果换作往常,白行樾会回怼一句,这次却顺这话往下说:“你想怎么算?”
“店被关了,我没别的收入来源,但得养家糊口啊。”
“要多少?”
女人卖了个关子,走到白行樾面前,肩膀有意无意蹭过他的外套。
白行樾不为所动,嫌弃地掸了下衣服上的灰尘。
女人扫向车里的周旋,又看了眼这车的配置和白行樾戴的表,狮子大开口:“二十万,当精神损失费了。钱一到账,什么事都能过去,我也好跟兄弟们有个交代。”
白行樾心里清楚,要是真能用钱解决,不至于带这么多人围剿。
既要又要,他们只想放手一搏,完全不顾后果。
白行樾看似好商量:“可以。我有个条件。”
女人满意了,吃吃地笑:“好说,什么条件都好说。”
他们站的位置离车不远,但风大,白行樾背对这边,周旋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
和女人交涉完,白行樾回到车里,拂掉座椅上的碎玻璃,对周旋说:“等会儿你先走。不管去哪儿,一直往前,别回来。”
周旋愣了下:“那你怎么办?”
白行樾平声说:“我和他们去取钱,到时再找你。”
周旋半信半疑,来不及想太多,白行樾从袋子里翻出一件没拆吊牌的大衣,给她穿上:“冷的话先忍忍。开车注意点,别扎到。”
周旋深呼吸:“我陪你一起去。”
白行樾将她额前的碎发缠到耳后,哄道:“周旋,听话。”
“……那都不去。”周旋说,“我们换位置,你来开,没准能跑得掉。”
“车要散架了,开不了太快,很容易被追上。”
周旋对上他的眼睛,嘴里发苦,细微地点了下头:“知道了,我走……你好好的。”
嘱咐完,白行樾帮周旋系好安全带,从副驾下来,看着她启动引擎。
车还没起步,被女人打断:“走是能走,但她得把手机交出来,万一报警怎么办?”
白行樾冷笑:“我人都压这儿,至于报警?”
女人撇撇嘴,不吱声了。
周旋双手又麻又木,不再去看白行樾,迟钝地换挡、放手刹。
倒车镜里,白行樾和那些人越来越模糊,渐渐远成一个点。风扑打在脑门,冷得刺骨,她暂时顾不上别的,一直往前,漫无目的。
周旋被吹得受不了,眼睛眯成一条缝,神经绷到极限,在颠簸中突然反应过来。
下一秒,她猛地调转方向盘,加快速度返回。
白行樾刚刚压根没和她约定在哪碰面。偌大无人区,四面八方都是旷野,他说取完钱来找她,全是幌子。
他放她走,把自己留在那拖延时间。
从她离开到回去,前后几分钟,白行樾已经和他们动起手,周围乌烟瘴气。
叫老三的刀疤男这次学聪明了,喊几个人一起上,多面夹击,摆明了想下死手。白行樾一个人敌不过那么多双拳脚,腰背狠狠挨了几下,衣服上都是泥,袖口被刀划出长长一道口子,皮肉隐隐可见。
一直以来,白行樾做任何事都游刃有余,周旋第一次见他这样,紧紧抠着方向盘,鼻头立马红了。
瞧见车里的周旋,白行樾脸色并不好,离远看向她,分了下神。
斜后方两个男人举起棍子,三步并作两步朝白行樾走去。周旋几乎出于本能踩下油门,将人撞开,又跳下车,跑向白行樾。
在一片哀嚎声中,白行樾稳稳接住她,蹙眉:“不是叫你别回来?听不懂?”
他语气很差,句句都是责备。周旋只是摇摇头,眼里蓄了水汽,两滴泪无声无息地往下落,砸在他手背。
白行樾喉结上下滚了滚,再讲不出一个字。
无论是当年在酒吧兼职被骂,还是林秀榕手术前后,亦或是和宁夷然分手,她都死撑着没哭,倔得很。
周旋从不轻易拿眼泪展露脆弱。
有周旋在,白行樾敛了锋芒和戾气,护着她,抗下毒打。
他多还一次手,那群人恨意越大,她就多一分危
险。
刀疤男下手最重,一棍打在白行樾肩头,棍子直接劈成了两半。他怒骂:“北京来的了不起啊?管你娘的是谁,天高皇帝远,老子照样揍!上次在医院,老子头上缝了十几针,手还打了石膏,这次全给讨回来!”
女人打个哈欠,过来善后:“老三,你悠着点,钱还没到手,别给打死了。”
刀疤男舒畅不少,听劝,及时收了手。
女人抱臂看白行樾,稍微垂下身,乳。沟若隐若现:“本来聊得好好的,说找个村子,你受累,跟人换点现金给我们。我就随便提一嘴,说让两个兄弟去保护一下你女人,毕竟这样双保险嘛……结果倒好,还动上手了,受这么重伤,我看着都心疼。”
白行樾懒得陪她演戏,笑得发邪:“谈不拢还费什么口舌。我心情不好,没兴趣撒钱做慈善。”
“我刚也没说什么呀,帅哥。”女人无辜地耸了下肩,“怎么,你女人是金疙瘩,提都提不得?”
眼泪被风干了,黏得难受,周旋擦一下脸上的土,往前走一步,代替白行樾,平静地和她交涉:“你没派人去保护我,真是可惜了。”
女人拿正眼瞧她:“怎么?”
周旋扯唇微笑:“一直往南走有个巡逻站,用不着报警,里头都是能执法的。”
女人不信:“小姑娘,逗我玩呢?”
“那你就没想过,我为什么回来了?”
女人表情滞了滞。他们这种人,见公检法直打怵,像老鼠见猫,常年得躲着。
女人并非胸大无脑的类型,权衡一二,笑说:“我辛辛苦苦跑这一趟,要钱没钱,还不解气,总不能什么都捞不到。”
周旋说:“再过一会,可不是捞不到这么简单,你们自身都难保。”
从语气到眼神,再到行事风格,周旋像极了白行樾。有他兜底,她不把任何人放眼里。
女人心生嫉恨,抄起手,甩去一巴掌:“你他妈会不会好好说话……”
手没落下,被白行樾拦住:“我是不打女人,但不介意破个戒。”
女人被吓退,越想越气,又不好明着发怒,扭头对刀疤男说:“去看看他们车里有什么值钱的,全收了。”
刀疤男说:“姐,就这么轻易了结了?”
“能怎么办,最近大伙都被盯着呢,还想再进去吃牢饭啊!”女人没好气,“东西收完,把车砸了,等会把人丢去沙山,让他们自生自灭。”
刀疤男应下了,叫几个人进去搜刮一遍,装了两袋子。
有人掀开储物格,从木盒里拿出铜镜,来回看:“三哥,这什么东西啊?值钱么?看着破破烂烂的。”
刀疤男不识货:“管他呢,先装里再说。”
周旋眼睁睁看着,面色苍白,不由自主地挪动脚步,要去把铜镜夺回来。
白行樾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回自己身边:“以后会有别的。”
明明是他的东西,周旋却更难受,有气无力地低喃:“意义不一样了。”
白行樾深深看她一眼。
两人的手机还在车里,无法解锁,和板砖没区别。刀疤男问女人要不要,女人胡乱摆摆手,说都砸了,鬼知道里面安没安定位软件,换成零件变卖都觉得晦气。
天色将暗未暗,下过一场雨,闷湿,视野能见度低。
四个轮胎被扎破,漏气声混着工具的敲打声,一下又一下,不断刺穿耳膜。
手机被砸得稀巴烂,埋在土里,周旋看都没看一眼,直直望向刀疤男手里拎的袋子,最上面放着那面铜镜。
一系列做完,他们用最快的时间抽身,把两人拽上车,一路向北,带去无人区最边缘地带。
四周一望无际,黄沙堆积成丘,世界变成荒凉的灰黄色。
那三辆车排成一排,走远了,地上的印记被沙子填平,像无事发生过。
晚上温度急剧下降,人在这里可能会被活活冻死。
白行樾敞开外套,将周旋裹进怀里。
周旋近距离看着他脖子上干涸的血迹,鼻子一酸:“白行樾……我可能,这辈子都还不上你的人情了。”
那么危险的情况下,她愣是没受一点伤,光是这一条,就足够她铭记到死。
白行樾温和道:“我说过,做这些,不是为了让你领情。”
漫天风沙里,昏茫连绵。
白行樾搂紧她,又说:“以后别做今天这种傻事。你把自己顾好,就算还了。”
第40章 第40章这种哄法不错
天彻底变黑,气温低得像被扒光了衣服关在冰窖里。
没太阳,周围也没植物和树木,确定不了具体方向。两人朝着车离开的方向走,黄沙厚土,每走一步都吃力,比长跑还难捱。
周旋出一身汗,觉得热,汗水很快被蒸发,比之前还冷。
周旋惦记白行樾的伤势:“先歇一会吧。”
白行樾说:“现在歇会更冷。”他裹紧她的衣领,牵住她的手,“再坚持一会儿。这处是风口,等翻过去,就没那么冷了。”
周旋只好继续前行。
阴天,没有星星,夜晚的荒漠伸手不见五指,勉强看清眼前的路。
周旋踩在他踩过的地方,一步步跋涉,沙子湿漉漉的,黏着脚底,想粘了块口香糖。
白行樾问:“害怕么?”
周旋摇摇头:“有你在,怎么可能走不出去。”
“你倒对我挺有信心。”
夜色沉沉,静得出奇,身体累到麻木,但心脏不是空的。
周旋想了想说:“如果我刚才不回去找你,你打算怎么抽身?”
白行樾说:“没打算,反正死不了。”
“我还以为,你会走一步看十步。”
“之前是,但这次没考虑那么多。想着把你送走就行。”
白行樾讲话一般只表三分意,很少像这样推心置腹。这份量比预想中重,周旋喉咙发涩,突然不知道该回馈点什么。
白行樾捏了下她的手:“走都走了,为什么回来?”
周旋和他十指相扣:“我想着,多少能帮你分担点,起码不会让情况变太糟。”
“那群人但凡长点脑子,发现你说谎了,情况只会更糟。”
周旋确实心有余悸,但她当时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此刻明明自顾不暇,周旋却无端有点想笑:“说明我们运气不错,还没倒霉到家。”
白行樾没说什么,领她下坡,走向离风口最远的那处沙丘。
又走了不到两公里,周旋渐渐疲软,四肢僵硬,眼前直冒金星。她掐了下手心的软肉,强打起精神,和白行樾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转移注意力。
周旋说:“你在国外那几年,有过这种时候吗?”
白行樾说:“哪种时候?”
“很危险,威胁到生命。”
“有过。”白行樾说,“在伦敦遇过持枪抢劫;假期去非洲,赶上动物迁徙,被落单的角马咬掉一块肉,失血太多,差点儿死了。”
“那后来是怎么得救的?”
“护卫队正好路过。”
周旋想起,他腰腹的位置有道很深的疤,做的时候她能摸到,微微凸起,柔软,发烫。有种难以言喻的性感。
东拉西扯聊了一会,周旋停在原地,抬头望天。
出月亮了,星星寥寥无几,连成一条直线。
借着微弱的月光,她看到沙丘底下亮得反光,戈壁滩有一处月牙形的泉眼,水面冒热气。
周旋怀疑自己看错了:“这地方有温泉?”
白行樾说:“本来还不确定。你没发现越往这边走,沙子越潮么。”
周旋后知后觉。
白行樾嘲她:“亏你还是文科生,地理白学了。”
周旋试图挽尊:“我初高中成绩排全班前三。”
“嗯。那很棒。”
周旋扯扯泛白的嘴唇,苦中作乐:“你是在夸我吗?”
白行樾好笑:“我看着像在阴阳怪气?”
瞧出她状态不好,白行樾止住话匣,带她来到月牙泉边上,
三两下脱掉她的衣服,只留一件防寒。
他指腹蹭过她的皮肤,周旋忍不住打个哆嗦:“……好凉。”
“进水里就好了。”白行樾说,“下去泡会儿,能舒服不少。”
周旋用脚试探一下,没那么深,她放心下水,肩膀没过水面,全身被温热裹住,缓解了不适。
这一刻什么艰难险阻都过去了,不足挂齿。
白行樾到附近折了几根红柳枝,掏出外套口袋里的打火机,过来生火,把两人的衣服架在上面烤。
无人区干净,空气里有股温暖的烤栗子味。
周旋拨了下颈间的湿发,余光注意到白行樾也下了水,她转过身,面向他。
他肩膀和脖子都有伤,沾不了水,上半身暴露在空气中,衬衫衣摆湿了,浮在水面,荡出波纹。
白行樾溅起一点水花,洗净身上的血和脏污。
周旋看了他好几秒,忽然站起身,仰着头,一点点抚过他眉骨上的淤青,很轻地说:“疼吗?”
白行樾低头看她:“还行。心疼了?”
周旋不想否认:“谁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
“都是皮外伤,养几天就好了。”
“等出去以后,先到医院做个全面检查。”在他开口前,周旋补充一句,“不许说没事,也不许说不去。”
白行樾喉咙溢出一丝低笑:“成。你说去就去。”
没泡太久,两人披着外套到边上烤火,慢慢不觉得冷。
白行樾往火堆里填红柳枝,问她:“饿不饿?”
被他这么一问,周旋才想起自己兜里还有两块巧克力。她献宝一样摸出来:“还好有低血糖的毛病,不然真得饿死在这了。”
白行樾吃了一块:“等回北京,带你去看中医,好好调理调理。”
周旋咬一口巧克力,食不知味,有点咽不下去。
白行樾问:“怎么了?”
周旋想说点什么,欲言又止,笑了笑:“没怎么。”
气温随时会变,得尽快出去。休整得差不多了,两人不作停留,继续赶路。
在黑暗中待惯了,周旋也就适应,咬牙走了不知多久,体力又开始透支,每分每秒都煎熬。
白行樾说:“背你?”
周旋说:“不用,我自己可以。”
“别逞强。”
“我还能再忍一会。”周旋说,“你背着我,负担更重了。”
“不行了说声。”
“好。”
天快亮,周旋嗓子干痒得冒烟,筋疲力尽,爬上白行樾的背。
前面还有很长一段路,看不到尽头,他们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嘴唇起了层皮,严重缺水。
周旋怕压到白行樾的伤口,只能虚扶着,她咽了咽口水,低声说:“有点后悔。”
白行樾说:“后悔什么?”
“当时不该进那家烤肉店。”
“后悔没用。”白行樾说,“以后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就行了。”
周旋迟缓地“嗯”了声。
天亮了,周旋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终于撑不住,耷拉着眼皮,似睡非睡。
失去意识前一秒,她看到乌云散开,雨过天晴。
从此以后,再没有哪天的日出,比得过今天-
周旋半梦半醒,闻到锅炉的烧焦味。
外头传来牛羊的叫声和脚步声,不止一个人来回走动,小孩和大人用她听不懂的方言小声交流着。
门被推开了,周旋迷迷糊糊睁眼。
白行樾坐在炕沿,摸了摸她的额头:“还行,不烧了。”
周旋嗓子疼得难受:“……这是哪?”
白行樾说:“当地村民家。他们今早去放牧,顺便把我们带回来了。”
“我睡了多久?”
“两三个小时。”
周旋缓了缓,趿上鞋子,被这家的女主人带去洗漱。
前院有口井,打出的水拔凉,女主人拎来一个暖壶,往盆里倒点热水。周旋刷过牙,把毛巾沾湿,擦拭一遍脸和脖子。
睡过一觉,总算恢复了点精神。
这里的村子落后,没有诊所。男主人到村口的大棚里摘了几株草药,捣成泥,给白行樾敷伤口。
周旋回到屋里,白行樾刚上完药,在穿衣服,一股青草香飘过来。
白行樾递给她一碗汤药:“把它喝了,驱寒的。”
周旋接过,憋一口气,仰头喝完了。
白行樾揉了下她的发顶,丢来一颗蜜饯,把她当小孩子哄。
周旋有点无语地看着他,莫名就笑了一下,把蜜饯咬化了,甜味在口腔里翻来滚去,丝丝入胃。
这家的男女主人都很淳朴,皮肤黝黑,笑时露一口整齐的白牙,待客热情,但都不会讲普通话,只有白行樾能跟他们简单交流两句。
饭前,周旋待不住,和他们的儿子到院子晒太阳,旁边的棚里养着鸡鸭牛羊,用草席隔成单间。
有只羊对着她叫个不停,眼睛圆滚滚的,像两颗黑珠子。
没一会,白行樾出来了,要去小卖部一趟。
周旋问:“过去做什么?”
白行樾说:“只有那儿有座机。”
“我陪你去吧。”
“不用,你待着。我很快回。”
小卖部在东头,离这不远,白行樾提前问男主人借两张五毛的纸币,给了老板。
他先给王玄打了通电话,又打给在北京的合伙人何巍。
何巍和他同校,早几年毕业。白行樾读博期间,和何巍创立了工作室,他回国后,何巍留在那边收尾,前阵子拖家带口也回来了。
一接通,何巍急道:“你怎么关机了?我给你打了无数个电话,就差飞过去找你了。”
白行樾说:“出了点儿意外。”
“什么意外?你没事吧?”
“没事。”白行樾说,“问题都解决了吗?”
“还没。”何巍说,“事务所的资质下不来,后面的流程走不了,一直卡在那,卡得我心烦。”
白行樾说:“我之前给你那号码,联系了么?”
“联系过了。问题是,人家只给你面子。”何巍说,“好不容易跟人敲定了见面时间,我想着让你回来一趟,你倒好,临时跑去苏州了。因为放人鸽子,我现在连见他秘书一面都费劲。”
前天,白行樾送白帆去机场,路上跟何巍聊完,原打算回北京,登机前恰巧接到周纳的电话。
他知道周旋走不了,改买了机票。
何巍好奇得不行:“你去苏州干什么了?那边的事比自己的工作还重要?”
白行樾没搭腔:“你先抗几天,到时等我解决。”
何巍“啧”了一声,说:“要我说,就别过几天了,你趁早回来,有一堆正事要忙呢。以前你可最注重效率了,现在一拖再拖,嘛呢这是?”
白行樾说:“先挂了。有事微信说。”
从小卖部回来,马上要开饭了,男女主人围着灶台忙活。
一会的功夫,周旋已经和他们的儿子打成一片。小男孩七八岁,害羞腼腆,偷偷瞄了她好几眼,周旋面带微笑,时不时逗他一下。
白行樾一眼明了:“想周纳了?”
周旋点点头:“要是昨天真出事了,我其实也认的,就是有点遗憾,没来得及跟我妈和周纳说点什么。”
白行樾笑了声,说:“有我在,能让你出事?”
这话不亚于一次无形的承诺,他也的的确确做到了。
周旋顿了顿,犹豫再三,斟酌着说:“白行樾。”
“怎么了?”
“算了……没什么。”
白行樾问:“有话想说?”
周旋胸口堵着,面上却没什么变化,笑一下:“就是想问,等会我们怎么回营地。”
“王队派车来接。”
“你跟他说了?”
“嗯。”
周旋问:“那那伙人怎么处理?”
白行樾说:“先不急。等忙完这几天,再连本带利讨回来。”
他语气很淡,睚眦必报。周旋忍不住喃一句:“果然是天蝎座。”
白行樾听见了:“这星座怎么?”
“没怎么,挺好的。”
“和你的配么?”
“还可
以。”
“还可以?”
“……挺配的。”
白行樾这才满意。
家里不富裕,女主人特意翻出过年那会冷冻的羊肉,放洋葱胡萝卜爆炒,烩成拉条子的浇头,又凉拌了两道小菜。
从昨晚饿到现在,周旋把面吃个精光,又喝了小半杯凉白开,撑得不行。
饭后,男主人带儿子出去砍柴,周旋把碗筷端去前院,女主人忙摆摆手,示意她进屋坐,不用帮忙洗碗。
周旋在原地站了几秒,帮不上什么,只好回去。
屋里,白行樾倚在窗前往外看,视线定在某一个点上,表情淡淡的。
周旋走过去,无意识地瞥了眼他颈侧的扎痕,那处涂过药,还有些红肿,看起来触目惊心。她问:“还疼吗?”
白行樾说:“这药有止疼的功效。”
午后起了沙尘,房门没关,挂在门顶的军绿色挡帘被吹起一个角,地板上扑了层灰,冷气一股脑涌进来。
周旋往他那边挪了挪,问:“王队有说什么时候来接我们吗?”
白行樾说:“估摸着快到了,再等等。”
“又耽误一天的工作。”
“事出有因。明天补回来就是。”
提到明天,周旋低头看地面,没接这话茬。
白行樾拿指节碰了下她的脸,感觉有点凉,过去把门关严了。
回来时,从她身边经过,两根手指被攥住。
白行樾垂眼看她,不言不语,目光却发深,空气中有似有若无的因子在流动。
周旋回看他,想松手,被反握住。
白行樾顺势拉她一把,将人拽到自己跟前。她下巴轻撞在他右肩,惯性地往后弹了一小段距离。
周旋扶着他的腰,稳定住:“有人在外面。”
白行樾不为所动:“我们又没做别的。怕什么。”
周旋安静了几秒,轻声说:“要是我想做点别的呢。”
白行樾笑:“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
“之前答应过你的。”
“什么。”
“等你回来,我会好好哄你。”
“哪种哄法?”
周旋拉他到两扇窗户中间的墙壁旁,在他沉静的注视下,慢慢蹲下。
她手覆上去,感受他的反应。接下来的动作用不到手,她生涩地挑开纽扣,那东西一下弹到脸上,烫得惊人。
白行樾在这方面喜欢掌控,喜欢破坏,但从没让周旋做过这种,以往都是他伺候她。
他眼神有了变化,不再波澜不惊,扣住她的后脑勺,有一下没一下地捋她柔软的发丝。
周旋脸颊红得不自然,眼角泛着水光。
快到最后,白行樾呼吸急促,从她那拿回了主动权。
嘴里又腥又咸,周旋红着眼睛,看一眼周围,没找到纸巾。白行樾勾勾她的下巴,摊开手,叫她吐手上。
他把她拎起来,发狠地吻住她的唇,和她共享同一种味道。
院子里,女主人刷完碗,拎着水桶进屋。
房门开着,周旋背对门口,和白行樾保持一段安全距离。午后阳光刺眼,她转过身,避开光源,局促地搓了下手臂。
又过了一会,外面传来鸣笛声。
临走前,周旋去和女主人告别,白行樾摘下腕表,把东西放到窗台上。
陈朗开着王玄的吉普来接他们,车里放震耳欲聋的土味dj。
看到白行樾身上的伤,陈朗愣住了:“樾哥,你这是咋了?”
白行樾拉上车门:“先开车,路上再说。”
周旋插话:“先去躺市医院,他做检查。”
陈朗忍住好奇,透过后视镜看向白行樾,问他意思。
白行樾没心思理,抽两张纸巾,旁若无人地掰过周旋的脑袋,帮她擦拭嘴角的水渍和残留。
有陈朗在,周旋不大自在,想自己擦,听见白行樾说:“这种哄法不错。再接再厉。”
只可意会的一句,只有彼此才懂,但周旋总有些心虚。
前面的陈朗坐直了,没看他们,默默放大音量,体恤地说:“那个,你们不用管我,当我是空气就行。”
40-50
第41章 第41章身体对他太熟悉
下午,到了医院,周旋把白行樾拉到休息区,叫他先坐会,一个人楼上楼下来回跑,帮他挂号缴费。
白行樾说是皮外伤,但周旋不放心,把能检查的项目报了个遍。
白行樾难得配合,全程依她。
做脑CT扫描的时候,白行樾单独进去,周旋候在检查室外,背靠墙壁,紧盯着门口。
女医生顺玻璃窗往外看,笑说:“你女朋友很紧张你呢。”
白行樾没说别的,尽快出来了。
大大小小的检查做完,趁等结果,陈朗来找他们,呼哧带喘地说:“已经跟派出所那边备过案了,事发地没监控,所以……很难追责。”
白行樾说:“备个案就行了,其他的我们自行解决。”
陈朗完全不担心:“樾哥,反正有你在,总有办法的。”
说完这事,陈朗没继续当电灯泡,随便找个借口到车里等。
走廊空旷,斜对面坐一对母子,小男孩很可爱,滴溜一双眼睛,在两人身上来回转。
周旋兴致不高,朝小男孩勉强笑了一下。
白行樾问:“怎么心事重重的?”
一波又一波的情绪积压在胸口,周旋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答。
昨天从机场出来,周旋原打算找个机会和白行樾聊清楚,结果突发意外,打乱了节奏。
医院的消毒水味刺鼻,她看着他的伤口,加剧了心里丝来线去的挣扎。
周旋说:“可能没休息好,状态太差了。”
白行樾不打算追问,旁若无人地揽过她:“先将就一会儿,等回去好好补一觉。”
周旋靠在他肩上,忽略不了那对母子的注视,要坐直,被按了回去。
她对他身上的味道太熟悉,忍不住闭上眼,半睡不睡。
二十分钟不到,白行樾的手机震了几下,周旋恢复意识,扫到宁夷然的微信备注,往旁边挪,和他拉开一段距离。
白行樾看她一眼,接了。
宁夷然的脸出现在屏幕内,身后是厨房。
宁院长和陈教授今天过结婚纪念日,宁夷然在家,知道爸妈惦记白行樾,在开饭前拨去一通视频,东拉西扯话家常。
简单聊了两句,听见广播声,宁夷然问:“哪儿呢?”
白行樾说:“医院。”
看到白行樾眉骨上的伤痕,陈教授皱眉,关切道:“脸上怎么回事?不会又和人打架了吧……你这孩子,都快三十了,还和上学那会一样不着调!”
陈教授嘴上说着责备的话,实际心疼更多。
宁院长轻拍妻子的手背:“行樾一直都是知分寸的,先问清前因后果再下定论。”
白行樾避重就轻,谎话手到擒来:“没和人打架,被后车追尾,撞方向盘上了。”
陈教授嘱咐他一定要做个体检,哪里不舒服及时就医,有事记得及时联络家里。
白行樾并无不耐,平和地应下了。
通话结束,周旋依旧没出声,脸色红里泛白。
白行樾瞥她:“怎么了?”
周旋说:“感觉你跟陈教授他们关系很好。”
“和一家人没区别。”白行樾说,“比起我爸妈,他们更像我的亲生父母。”
周旋没作声。
气氛无端变了,静得突兀。
周旋看了眼时间:“检查结果应该出来了,我去看看。”
白行樾目光落在她脸上,极淡地“嗯”了声-
从医院回来,周旋带着实习报告,单独去找王玄盖
章签字。
尘埃落定,几个月的实习生涯告一段落,她用林立静的手机把航班信息从头翻到尾,反复几遍,买了张明天最晚的机票。
突然知道她要走,林立静哭丧一张脸:“我也好想和你一起啊,可我又舍不得师兄。”
和好以后,两人比之前还腻歪,恨不得时刻黏一起。
周旋笑说:“等答辩前再回也来得及,学校那边有我,出不了什么岔子。”
“其实就算现在真让我走,我也不一定走。”林立静唉声叹气,“但凡能拖一段时间,我都会为他这么做……朝夕相处的日子本来就不多。”
周旋无意识地动了动手指,一时无话。
感慨完,林立静张罗着晚上给她办欢送会。
周旋说不用搞这么大排场。队里隔一段时间就有人离开,换新人来,没什么新鲜,都是常态。
林立静难得有不钝感的时候,凑近问:“你都要走了,没提前跟白老师打声招呼?”
周旋沉默:“晚点跟他说。”
陪周旋待了会,林立静收拾一下行头,和丁斯奇去库房值班。
周旋呆坐了几分钟,打开笔记本,和同事们交接工作,把该汇总的汇总。原本一个多小时就能做完,因为分心,硬生生多浪费了几十分钟。
周旋皱了下眉,心烦意乱地合上电脑。
门外传来敲门声,不轻不重。周旋一把扯开椅子,去开门。
陈朗杵在那,手还举着。感受到她似有若无的低气压,陈朗悻悻挠了下眼角:“那个,樾哥让我把这两样东西给你。”
周旋低头看——补办的电话卡和一部新手机。她道了声谢,脱口问:“他在宿舍吗?”
陈朗说:“刚还在,但现在出去了。”
“去哪了?”
“没说,可能临时有事吧。”
陈朗走后,周旋拆开塑封膜,把卡塞进卡槽里。刚开机,朋友许方歌的来电凑巧弹出屏幕。
周旋指腹往右滑。
许方歌和她一个导师,俩人交情不深不浅,在校期间收到什么通知都会互相知会一声,比起朋友,更像资源互换的搭子。
许方歌跟她说:“周旋,胡教授给你那项目可能要被抢了!毕竟是香饽饽,谁都想要,你自己千万注意点。”
周旋精力不在这上面,反应了几秒,问前因后果。
“毕业前不是有一波评奖评优吗?这项目被列到了综合评价的细则里头。”许方歌报出一个名字,又说,“人家是直博生,家里又有关系,这两天正跟胡教授软磨硬泡呢,说就算按能力,也该把机会给她。”
听许方歌一口气讲完,周旋说知道了。
没想到她这么淡定,许方歌皇帝不急太监急:“哎呀,我是觉得,你就静下心,把你现在这篇论文好好打磨一下,肯定能发SCI,用实力给她这关系户一个迎头痛击!”
周旋总算回神,笑说:“我明白。谢谢你啊方歌,愿意跟我说这些。”
“嗨,没什么谢不谢的,你也帮过我不少。”许方歌笑说,“我知道自己没那么优秀,够不上这些门槛,但我希望你能更好。”
和许方歌聊完,周旋打开微信,跟导师报备一声,说自己后天早上归校。
隔一会,导师发来一份文件,叫她帮忙规整一遍数据。
周旋重新打开电脑,效率极低地完成了,在不知道第几次想起白行樾时,捞起椅背上的外套,去找他。
白行樾还没回来,周旋在门口等了很久,等到浑身发冷。
林立静和丁斯奇值完班,路过瞧见了,叫周旋先别等了,拉她去烧烤摊喝酒。
林立静不仅菜还爱喝,两瓶啤酒下肚,醉醺醺地跟丁斯奇翻起旧账。
偏这节骨眼上丁斯奇手机响了,远在西安的沈蓓蓓因为和父亲大吵一架,娇滴滴找他诉苦。
没等丁斯奇开口,林立静立马炸了,借着酒劲夺过手机,嚷道:“你都知道他已经有对象了,还三番五次纠缠,有完没完啊?真当我好脾气呢?”
烧烤摊老板吓一跳,手一哆嗦,把小半盒辣椒面撒到了肉串上。
丁斯奇朝老板抱歉地点头,去拉林立静,无奈道:“静静,你别这样。”
“你松开我!”林立静又气又委屈,怒火转移,“一个巴掌拍不响,要是你不纵容,她也不会蹬鼻子上脸!”
周旋在对面一个头两个大。
她今天不太想多管闲事,买过单,示意丁斯奇照顾好林立静,先走一步。
最近网上兴起考古风,这座将军墓被炒得很火,不少人慕名而来,在营地外的景区拍照打卡。
当地的小商贩往路边一蹲,卖些不知从哪淘来的文玩古物,当赚外快了。
周旋走过去,看了眼竹筐里的东西:“有铜镜吗?”
以为她是游客,小商贩笑呵呵道:“有的,我拿给你看啊——这些都是照着新出土的文物一比一仿制的纪念品,绝对分不出真假。”
知道主墓和陪葬坑都没出土过铜镜,周旋懒得浪费口舌,挑了个最像的,问价格。
小商贩比了个“三”,豪爽道:“这个价你去外头随便打听,没有更低的。”
周旋没对半砍,扫码付款。
回去时,天已经黑透,白行樾的房间亮着灯,窗帘拉到一半,影影绰绰。
周旋没什么犹豫地敲开了那道房门。
白行樾让出过道位置,看她的眼神有点寡漠。
周旋呵出一口白气,迈过门槛,问他刚刚去哪了。
白行樾说:“去见你们王队。”
周旋看似不经意打听:“他有跟你说什么吗?”
白行樾淡淡投来一眼:“比如?”
“没什么,随便问问。”
周旋觉得自己想多了。
她找王玄签字的时候,被问过一嘴,白行樾知不知道她临时要走。王玄平时嘴碎,但不会插手他们的事,费力不讨好,白惹一身腥。
周旋走到吊灯底下,突然回头,双手缠住他劲瘦的腰。
白行樾任她抱着:“喝酒了?”
“嗯,和立静他们去吃烧烤了。”
“吃蒜了么?”
“怕熏到你,就没吃。”
白行樾目光锁住她,把她的手从身上拽下来:“先去洗澡吧。”
周旋轻车熟路从柜子里翻出睡裙,趿着拖鞋进浴室,洗完换白行樾洗。
浴室水流声不断,周旋擦干头发,看到下午在医院开的那袋药,脚步一顿。
她把药一股脑倒到床面,跪坐在地毯上,拿碳素笔在药盒上写清功效和吃法,事无巨细。
白行樾出来时,周旋已经弄完了,袋子被重新放了回去。
她手里捏着药膏,看向他:“我帮你把药涂了吧,后背你够不到,不方便。”
白行樾看着她的一头湿发,没像往常那样帮她吹干。他随意擦拭几下颈间的水珠,将毛巾扔到洗手台上,抬腿走过去。
白行樾坐在床沿,周旋站到他面前,用棉签涂抹伤处,动作轻柔。
睡裙领口低,露出那道起伏的沟渠,白行樾瞥一眼,无波无澜,没什么念想。
关了灯,只留一盏台灯,光线微弱。
这一次,周旋比任何时候都主动,她由上往下抚过他的腹肌,帮忙纾解。白行樾却不买账,将她的手按在枕头上,没前奏,直奔主题。周旋胀得一再蹙眉,但身体对他太熟悉,很快适应干涩。
白行樾是高手,懂得取舍和拿捏,知道怎样能把她的快乐最大化,但今晚狠得像在发泄,换不同角度折磨她。他钳住她的下巴,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她嘴角被咬破一层皮。
最后关头,周旋牢牢圈住,不让他走,白色余热悉数被留住。白行樾埋在她肩头平复呼吸,退开时,她只觉得更虚空了。
周旋出一身汗,扯过被子将自己盖住。
白行樾把纸巾丢进垃圾桶,身体往后靠,点了支烟。
过了几分钟,周旋打破寂静,有意无意:“手机的钱,我有空转你。”
他们之间,已经很久没撇清过。白行樾淡淡道:“不必。不是快过生日了么,就当提前补给你的礼物。”
“提前”和“补”。
周旋再后知后觉,也该明白了。
幽暗环境里,白行樾逆着光,侧脸轮廓忽明忽灭,他像是笑了一下,又说:“还想要点儿什么?”
周旋暂时没回答,盯着昏黑的
天花板,说出一句:“实习结束了,我可能要比你先走。”
白行樾丝毫不觉意外,耐着性子配合她唱完这出独角戏:“什么时候?”
“明晚。”
“什么时候决定的?”
“……昨天下午,在机场。”
白行樾有一会没出声,忽然冷笑一声,语气凉得像隔夜的白开水:“现在才想起告诉我。周旋,你好样的。”
周旋攥住被子一角,抿了抿唇:“早一天晚一天说,结果都一样,没区别。”
白行樾捻了烟,把唯一一抹光点熄灭了,他重复一遍:“还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周旋哑然。
他大概率知道她接下来会说什么,但故意这么问。
她不知道究竟是他残忍,还是自己残忍。
周旋心里空落落的:“想你答应我一件事。”
白行樾不言不语,等她把话讲完。
周旋闭上眼,觉得这过程像被凌迟,强撑着说:“等回北京之后,我们终止这段不清不楚的关系,回到最开始。答应我,行吗?”
空气凝结成霜,静得只剩彼此的呼吸声。
白行樾想起带周纳出去玩那次,在海市蜃楼的实景监测站她说过的话,问她:“这就是你当时说的,更自私的一面?”
周旋语塞:“是。”
她向来目标明确,知道自己要什么。
时间分秒流逝,久到一度让她以为白行樾不会有所回应,她听见他说:“你觉得自己的心不是石头做的。我看未必。”
周旋无言以对。
“我答应你。”没有质问和责怪,没有僵持不下,白行樾说到做到,冷漠得像陌生人,嗓音沾了喑哑,“你想要的我给你。”
“周旋,这是最后一次,不会再有下次。我不是非你不可。”-
周旋没留下过夜,忍着浑身的酸痛迈下床,简单擦过皮肤表面他留下的水迹,僵硬地穿好衣服。
临走前,她回头看白行樾,想说句告别的话。
白行樾侧对着她,理都没理,又点了支烟,把她排除在世界外,视若空气。
屋里还留有浑。浊的气息,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周旋到底什么都没说,一步步挪出去,把门轻带上。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宿舍的。
积压的情绪涌上来,周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整晚没怎么睡,天快亮才酝酿出睡意,眯到了日上三竿。
林立静早就去工地了,宿舍没别人,静悄悄的。
周旋关掉闹钟,洗完漱,掀开行李箱,把衣服和日用品塞进去。
时间还早,她翻出电煮锅和挂面,往里倒水、打荷包蛋,给自己做早饭。
想到年前白行樾说,以后有的是机会吃她煮的面,周旋撒调料的动作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
吃过早饭,周旋去营地门口拿东西。
这边没法送外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骑手,多付了几倍的跑腿费,对方才愿意跑这一趟。
周旋拿着矿泉水,撕掉橙色的外卖包装,拆开药盒,就水吞服。
瓶盖没来得及拧紧,遇上要出去的陈朗,她把药盒装回袋子,打了声招呼。
陈朗意外:“樾哥刚走,你没去送送他啊?”
周旋一愣,很快恢复平静:“他去机场了吗?”
“对啊。走得挺突然的,也不让大伙送。”陈朗说,“我差点忘了——你今天下午不是也走吗?怎么没和樾哥一起?”
周旋随便扯了个理由。
和陈朗分开,周旋原路返回,经过白行樾的住处,不受控地扭头看。
房门没关,保洁阿姨拎着拖布和水盆进去打扫。房间家具摆设不变,案台上的水壶和茶叶罐子也在,只是没了白行樾的私人物品。
他来本就没带多少东西,走时也无需拖泥带水。
周旋在原地站了几秒,扫一眼手里的袋子,径直走向道旁的垃圾桶。
垃圾桶里赫然躺着一袋药,碳素笔的痕迹洇成一团,已经看不清写了什么。
周旋这才意识到,她和白行樾就这样一拍两散,无声无息。
第42章 第42章山水一程
知道周旋要走,柏叔中午特意做了一大桌子菜,和队里人给她践行。
饭前,周旋拎着给柏叔买的理疗仪和按摩贴,进了做饭的帐篷。
柏叔看见了,用围裙擦一下手,把东西还回去:“你这孩子,何必这么破费。”
“不破费,一点心意。”周旋说,“您平时没少给我和立静开小灶,有什么好吃的都留给我们。心里都惦着呢。”
柏叔不好意思地收下,笑得脸上都是褶:“等回去了,可得多补补身子,咱们这毕竟条件有限,将养不了人。”
周旋笑着说好。
回到座位没多久,王玄百忙中赶来了。
下午还有工作,桌上没备酒,但热闹不减。陈朗叹了口气:“要是樾哥在就好了,大伙还能一起送送他。”
许念问:“白老师咋走这么急?”
陈朗说:“不清楚,可能临时有什么事吧。”
有人插话:“早知道就提前告个别了,我昨天还碰见他了,怪可惜……”
对面几个男生用力点头。
白行樾待人冷淡,但讲义气,所有人都信服,有时王玄下的命令太死板,大家不一定愿意听,但白行樾的话会往心里去。
周旋意识到,这人就算走了,也到处是他的影子。
有男生看向周旋,试探着问:“那个,师姐,你知道白老师忙什么去了吗?”
她和白行樾的事,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没等周旋说话,王玄拿筷子另一边轻敲男生的头:“吃也堵不住你的嘴,一个大男的,哪那么八卦。”
林立静凑过来,嗓门不小:“……您还好意思说别人八卦。”
王玄作势要打,林立静吐吐舌头,往丁斯奇身旁躲。
昨晚那场架不至于变成隔夜仇,把话说开,两人很快和好了。丁斯奇好笑地护着她,被众人调侃。
伤感的话题一过,气氛重新被点燃。
周旋呡一口水,看着眼前的食物,突然没什么胃口。
周旋原本订了下午两点的网约车,王玄叫她把单退了,派队里的师傅送一趟。
临走前,周旋拖着行李箱,去办公室找王玄。
王玄正和文物局的领导开视频会议,示意她找个地方坐,尽快切断了通话。
周旋从包里翻出一个文件夹,放到桌上。王玄看一眼:“这是什么?”
周旋说:“建筑事务所的策划方案。”
王玄捏了下厚度,坐直了,翻开细看。外行看热闹,但这份做得挑不出任何毛病,对症下药,明显下了功夫,没十天半月完不成。
王玄说:“听说你跟胡教授的老婆关系不错。”
周旋“嗯”了声。导师的现任妻子比周旋大十来岁,开了家品牌策划公司,这两年常约她出去逛街,陆陆续续教过她不少专业知识。
王玄爽朗道:“反正我用不上这东西,那就是给行樾的了。”
周旋恰到好处地说:“您给他更合情合理。”
白行樾刚回国,应该会尽快和团队开拓国内市场,不管是不是她多此一举,多提供一份选择总不会出错。
白行樾似乎什么都不缺,到头来,她能为他做的,少之又少。
王玄倒没多问:“行,这事我替你办了——真不用跟他提你?”
周旋坦言:“要是知道是我给的,白老师不会要。”
王玄了然:“小周,按理来说这是你们年轻人的事,但我想劝一句啊,长痛
不如短痛,现在这样没准是好结果。“王玄拿文件夹的边角点点桌面,“你俩在这儿做什么,我都能装看不见,等回那头,你夹在行樾和夷然中间,影响的是你自己。”
知道这是好意,周旋说:“我都明白。”
王玄嘱咐:“先好好把学业完成,这些身外事都撂一撂。”
周旋应下了:“那我先走了,您多保重。”
王玄转过椅子,面向窗户,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走吧走吧。早晚得走。”
周旋看一眼领队萧条的背影,轻轻阖上门。
送周旋去机场的那辆车停在营地门口,边上围满了人。
离别在即,林立静拉住周旋不放:“以后就剩我自己了,万一我睡觉的时候害怕怎么办?”
周旋笑笑:“以前也没见你说害怕。”
林立静难受极了:“我就是舍不得你呀。”
一旁的许念走过来,不太好意思说矫情的话,吞吞吐吐半天:“周旋……一定要常联系,我们大家……都惦念着你呢。”
跟所有人一一告过别,周旋在他们目送下上了车,看到座椅上放着一行李箱的莲雾和一本写满祝福语的相册。
她定定坐着,拿起相册,反复摩挲光滑的表皮,不忍再打开看。
这大概是她这辈子最无忧无虑的一个阶段。
山水一程,各奔前路-
初春,北京刮大风,雾霾严重,路灯照得半边天都是漆黄色。
周旋出了航站楼,哪哪都不适应,用衣领捂住口鼻,打车回住处。
路上人多车多,晚高峰拥堵,司机动不动踩下油门,车晃晃悠悠前行,像龟爬。
周旋胃里翻江倒海,忍了又忍才把那股恶心劲压下去。
她和林立静合租的两居室在学校附近,小区设了门禁系统,周旋刷过卡,门没开,保安说得交完物业费才能把卡重新激活。
周旋只好联系房东。房东住三环里,赶过来起码要一个小时,她问保安能不能先进去,保安按规定办事,没通融,好心让她进值班室等。
周旋说声谢谢,寻个位置坐下。
她掏出手机,给林秀榕和林立静发完消息,不经大脑地点开和白行樾的对话框,等反应过来,“我到了”已经编辑好,只差发送。
白行樾是她的微信置顶,两人聊天不频繁,但周旋已经习惯了凡事跟他打声招呼。
她盯着屏幕看了会,慢慢删除那三个字,取消了置顶。
等到快凌晨,房东来了,带着房产证救急,等天亮再补交物业费。
一来二去几番折腾,周旋回到家,连换鞋的力气都没有,瘫到床上,动也不想动。
身体累到疲软,脑子却异常清醒,很难睡着。
屋里冷得像冰窖,几个月没人住,毫无人气。
周旋不愿想东想西,休息了一会,勉强爬起来,把房间里里外外打扫一遍,去冲热水澡。
再得空,天已经蒙蒙亮。
周旋对镜化了个淡妆,遮住黑眼圈和惨白的脸色,等到七八点,直接去了学校。
知道周旋今天回来,许方歌早早候在校门口,等她一起进去。
去导师办公室的路上,许方歌叫她做好心理准备:“房瑞雪她爸今儿来了,好像要跟校领导商量捐款的事。那关系户走捷径不成,改砸钱了,你懂的。”
周旋没怎么放心上:“出门在外谁不是为自己,正常。”
许方歌问:“你想好应对措施没?”
周旋不至于和她交心,浅显地说:“师母前阵子去外地出差了,这两天回京。”
许方歌秒懂,笑说:“枕边风好啊,一旦吹起来,比什么都强。”
许方歌又说:“师母疼你,知道你平白无故被压力,肯定会帮你的。虽然明白人各有长,但是周旋,我有时候还真挺羡慕你。你总能逢凶化吉。”
周旋笑了笑,三言两语将这话搪塞过去。
导师今早有个会,去院长那了,迟迟没回来。
偌大办公室,只有周旋和许方歌两个人。九点整,房瑞雪姗姗来迟,手里拎着特意买给导师的营养餐。
许方歌皮笑肉不笑地道声早,做足了面子功夫。
房瑞雪看向周旋,笑说:“哟,回来了呀,你这趟实习走得可够久的。”
周旋也笑:“走得久点,学得就多点。”
房瑞雪脸上僵了僵。
从研一开始,她和周旋就不对付,从奖学金到各种机会,一直是她单方面明争暗抢,周旋很少把她放眼里。
去热城实习这次,院里一共两个名额,她没争取到,心里怎么可能没怨怼。
周旋说这话,摆明了给她添堵。
房瑞雪轻哼一声,不再装作一团和气:“靠男人有什么意思,有本事靠自己。”
周旋接下这顶帽子:“其实我们俩没区别。”
“家人和男人怎么会一样?我又没出卖色相。”房瑞雪耸耸肩,“我可听说,你跟你那男朋友分了,这下靠什么?”
周旋不以为意,没和她争辩。
又等了十几分钟,导师来了,简单给她们开个小会,把周旋单独留下。房瑞雪一步三回头,也想留下,被许方歌找借口赶紧拉走了。
毕竟涉及到捐赠,学校很重视,房瑞雪家人追得又紧,要院里尽快给个反馈。胡教授左右为难,再想护着周旋,有心无力。
周旋四面楚歌,跟胡教授下了保证,拿论文成绩说话。
胡教授这才松了口。
从办公室出来,周旋头重脚轻,想去第二教学楼买杯咖啡,经过农园餐厅,听见鸣笛声,有人喊她:“周旋——”
周旋被震得眼皮一跳,转身去看。
宁夷然迈下车,朝她走近。他今天穿得比较正式,白衬衫搭黑裤,西装外套挂在椅背上,像刚见过什么人。
学校禁止车开进来,他和以前一样不低调。
太久没见,周旋有点恍惚,宁夷然同样,他上下打量她:“这么久没见,瘦了。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
他讲情话的技能一直是满分,可周旋已经不吃这套,平静说:“我们俩现在,好像不是只要碰到了,就非得叙旧的关系。”
宁夷然笑说:“那什么关系?老死不相往来的陌生人?也不是吧。”
一整晚没睡,周旋头疼得厉害,不予置评。
宁夷然说:“知道你这两天回,我正好来看我爸妈,顺路到学校看看你。”
周旋意识到什么,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你朋友发过动态。”
周旋这才想起,宁夷然有林立静的微信。
宁夷然表情有些怪异:“不然你以为是谁说的?”
周旋没搭话:“看也看过了,回去吧。”
宁夷然盯着她看,试探道:“我约了老白待会儿吃午饭,要一起吗?”
“你和他吃饭,我去做什么。”
“那我们单独吃。”
周旋直言:“既然交女朋友了,就好好和她在一起。我们的事早就过去了,人得向前看。”
宁夷然失笑:“谁告诉你我交女朋友了?”
周旋没作声。
宁夷然问:“你关心我?”
“圈子就这么大,想不知道都难。”
宁夷然适可而止,往旁退半步:“别总忙得废寝忘食,多顾着点儿自己。有什么难处给我打电话,号码不会变。”
周旋什么都没说,绕过他,直接走了。
宁夷然的车停在树底下,和几排自行车抢车位,招摇过市。
周旋路过,看见后视镜挂着那张失而复得的护身符,无惊无喜,走得更快了-
宁夷然离开学校,驱车去王府井那家中餐厅,和白行樾汇合。
菜还没上齐,偌大包厢只有白行樾一人。原本钟自横也在,临时有事,先走了。
宁夷然落座,喝了口水:“你昨天刚回来,也歇得差不多了,要不今晚叫上老潘他们,组个局,给你接风。”
白行樾说:“改天吧。”
宁夷然笑说:“你怎么走这一趟还超脱了?落一身伤不说,真够六根清净的。”
白行樾淡淡道:“最
近没空,得忙工作的事。”
“差点忘了这茬。”宁夷然说,“那你先忙,回头再约。”
白行樾叫服务生把藏酒拿上来。
宁夷然下午还有事,没喝酒,边吃菜边说:“我刚去找周旋了,本来想喊她过来随便吃点儿。她没来。”
白行樾没什么表情:“分都分了,没必要一起吃饭。”
宁夷然说:“我瞧她状态不怎么对,脸色挺差。”
白行樾敷衍道:“是么。”
宁夷然问:“对了,你俩这趟赶同一天了,怎么没一起回?”
白行樾说:“和她没那么熟,目标也不一致,还搭伙做什么。”
“几个月前你可不是这态度。”
“我当时什么态度?”
“感觉你一直拿周旋当挚友,胳膊肘往外拐,老向着她。”
白行樾不咸不淡笑了声:“我是帮理不帮亲。”
宁夷然笑说:“算了,不提这个,都过去了。”
白行樾不置可否。
快吃完,宁夷然手机响了,叫程思微的女学生找他,说快半月没见过,她这两天正好没课,能不能一起吃个饭。
宁夷然问她零花钱还够吗,程思微说花不完,斟酌半天说:“我只是想见你一面。”
宁夷然说:“到时看吧,有空我联系你。”
程思微心满意足,轻声说好。
听筒漏音,那头的语调柔得能掐出水,白行樾想听不见都难,掀了掀眼皮:“当心玩火自焚。”
宁夷然笑笑:“我也没对人做什么。她缺钱,我缺乐子,各取所需而已。”
和程思微认识到现在,不过两三个月,宁夷然拢共见了她三次。
这姑娘目的性太强,为了这点乐趣,他还没傻到把人往床上拐。女人的床要是太好上,注定不会好下,这道理他懂,白行樾自然也讳莫如深。
宁夷然暂时不想折在这上面。
白行樾拿餐帕擦了下嘴:“既然有乐子找,就别去找周旋了。”
宁夷然意外他能说这话,问原因。
“快毕业了,一堆事儿压头上。她一个拆成两个用,没精力陪你搞这些。”
说完,白行樾联系代驾,拎起车钥匙要走。
宁夷然一愣,来不及多说什么:“吃完了?这就走了?”
“约了人。你慢慢吃。”
和宁夷然分开,白行樾叫代驾把车开到光华路,去盯事务所的装修。
写字楼内别具一格,硬装完成了,在进软装。
何巍学室内设计出身,国外几个专业奖项拿个遍,对办公的地方要求极高。这阵子白行樾不在,从设计到装修,都是何巍亲力亲为。
合伙这几年,白行樾第一次当甩手掌柜,在最忙的时候去了热城。
一直盯到傍晚,助理小郑来了,带着一份报废机动车的回收证明,跟他说:“樾哥,那辆车的注销手续刚办完,我叫热城的回收公司直接给拉走了。”
白行樾说:“辛苦了。”
小郑脸皮薄,扭扭捏捏地从包里掏出一个透明袋子:“他们把车里的东西收拾出来了,我正好拿给你。”
白行樾抬眼看,东西不多——烟盒和打火机,装了药草的香包,女人用的口红、皮圈,还有一盒用掉一半的安全套。
白行樾自然而然想起,前段时间带周旋去野炊,将暗未暗,他们在车里做。
在这事上,他很少节制,喜欢触底的深位,周旋知道自己承受能力有限,但会尽力迎合。
结束后,周旋递来一个香包,说是找村里的老中医求的,能调节失眠,不吃褪黑素照样能睡好。
周旋当时说得轻松,一笔带过。林立静知道这事,随口一提,说为了做这香包,周旋趁休息消失了一下午,陪那中医去荒漠采药,又花几小时捣药,手上裂了好几个口子。
白行樾自诩能看透人心,有时也不够确定,对周旋这种人来说,重要和次要的界限在哪。
事实摆在眼前,他是她权衡再三,最先舍弃的那个。
小郑一直举着袋子,手酸得不行:“樾哥?”
白行樾平声说:“直接扔了吧。”
“啊?都扔了吗?”
“嗯。”
走廊正好有个垃圾桶,小郑走过去,掀开盖子。
白行樾说:“等会儿。”
小郑动作一顿。
白行樾挑出那个香包,转身进了办公室,将东西丢进抽屉里。
何巍发来消息,打听今天的装修进度。
白行樾回复完,刷一遍好友列表,把周旋拉进黑名单。
她想抛开顾虑,戛然而止,清清白白地活,他满足她;他也承认,自己的确折在了周旋身上,因果报应,心甘情愿。
第43章 第43章宁夷然的前女友
周旋在图书馆待了一下午,咖啡喝了两杯,头晕目眩,论文改得面目全非。
改到最后,她麻木地合上笔记本,脑子乱成一锅粥。
周旋一度以为让自己分心的源头是白行樾,可没有他在,她状态反而更差,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她心浮气躁,暂时排解不了。
傍晚,周旋回去眯了半小时,带着热城的特产打车去找倪听。
倪听开的纹身店在城郊,鱼龙混杂的地方,道口堆满了垃圾,满墙的涂鸦艺术,猩红又诡异。
司机听出周旋不是本地口音,多绕了一段路,周旋没心思讨价还价,扫码付了钱。
这附近住的都是搞艺术的北漂,南向一排平房,几个年轻男女聚在生锈的铁门前抽烟,笑骂声不断。
有个穿牛仔服的脏辫男朝周旋吹了个口哨,周旋没理,一直往里走。
店门关着,把手上挂小黑板,洋洋洒洒写了四个字,“暂未营业”。
倪听作息不规律,黑白颠倒,这会估计刚醒。周旋习以为常,绕到院内,拿指纹开了另一道门。
屋里没开灯,茶几上窗台上摆了七八个手臂粗的蜡烛。浴室传来水流声,倪听的身影映在玻璃门上,前凸后翘。
过了会,倪听裸着身体出来,瞧见周旋也不惊讶,调侃:“看来没少和宁夷然的兄弟做。这皮肤,这状态,一看就是被男人滋养的。”
周旋眼皮跳了跳,看一眼镜子,没发现哪不对。
她想起白天和宁夷然碰见,他看她的眼神,像是意味深长。
倪听哼笑一声:“你这趟哪儿是考古,明显奔着艳遇去了啊。”
周旋有气无力地笑一下:“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行吗?”
“你又不是活在外太空。”倪听套上内裤和长T恤,“我明面上提,好过有人背地里讲究。”
客厅不大,墙角堆满了衣服和高跟鞋,奢侈品摆一地,无处下脚。
周旋找个位置坐下,没继续聊自己的事:“你打算在这边待到什么时候?”
倪听撩了撩头发,指间夹根细烟,低头点燃了,火苗一簇一簇的。她吐出一口烟圈,说:“房租交了三年呢,不急。”
倪听家境优越,自己本身也是行业顶尖。周旋说:“对你来说,不是钱的问题。”
“是,和钱没关系。”倪听笑了,“住这儿比较有安全感。大隐隐于市,懂不?”
认识这么久,彼此都了解,一点即透。周旋不再说什么。
和倪听认识是个偶然,当时周旋还在读本科。
那阵子倪听看上了他们学校的男大,经常开跑车接送,陪男大上课。有次把车停在路边,出口被一辆奥迪A6堵住,倪听二话不说,往奥迪的挡风玻璃上泼咖啡。
和车主争执几句,倪听突然犯病,直挺挺倒在地上。车主理都没理,直接走了。
周旋路过,把她送去医院,从急诊转到心理科。
在北京这几年,周旋独来独往惯了,能交心的朋友不多,倪听是一个。
倪听性格冷漠,一点就炸,但护短,但凡她遇到难处,倪听不问对错,无条件维护。
抽完一根烟,倪听绑了个丸子头,去翻冰箱:“在家对付一口?等会儿约了客人,懒得出去吃了。”
周旋随意。
倪听不善下厨,翻箱倒柜找出一个电煮锅,下点荤素菜,和周旋煮火锅吃。
店里开了空调,周旋吃一身汗,忽冷忽热。身体不舒服,盖过了骨子里那份难捱。
周旋往后靠,摸到沙发夹缝里的东西,拿起一看——杜蕾斯,大号超薄。她问倪听:“你又交男朋友了吗?”
倪听答得随意:“在追,还没追到手。”
“什么类型的?”
“成熟老男人。”倪听说,“越不把我当回事儿,我越想让他栽我手里。”
周旋说:“你以前不是喜欢谈弟弟吗?”
“早换口味了。姐弟恋谈多了,容易腻。”倪听说,“男人和女人不一样,女人谈这种,是喜欢年轻的躯体。男人么,八成是因为小时候极度缺爱,尤其是母爱。”
周旋莫名
想到白行樾,问:“那如果一个人跟你一样,也变口味了?”
倪听说:“谁?男人还是女人?”
“男人。”
“遇到超越本能的真爱了呗。”
菜还冒热气,周旋没注意,往嘴里塞,烫得鼻尖泛红。
倪听递给她一张纸巾:“对了,我都忘了问——你和宁夷然的兄弟怎么说断就断了?”
周旋扯扯唇,觉得自己该笑一下才算正常:“你也说了他们是兄弟。”
周旋撂下筷子,打开白行樾和宁夷然的朋友圈。
倪听大致瞄一眼点赞人数,明白了——三个人的共友都这么多,更别提他俩还有其他重合的圈子。
北京说大不大,抬头不见低头见,这段关系如果一直维持下去,剪不断理还乱。
周旋顾虑太多,私心里不愿劳心费神,也不想让感情影响自己的生活和事业。
有舍有得,这是周旋的选择。她在按照自己最开始规划的路线走,现在的结局合该是她想要的。
倪听一眼明了:“后悔了?”
周旋静了几秒,说:“怎么会?”
“就没舍不得?”
周旋看着锅里沸腾的汤汁,水深火热。
正说着话,店门突然被人推开了,进来三个壮汉,打头的是个女人,三十多岁,淡妆,从头到脚一身迪奥。
倪听低骂一句:“又他妈来找事儿,烦不烦。”
那女人声称倪听勾搭她老公,叫人砸她的店。
倪听从来不是能忍的性格,但最近遇到一个男人,和他拉来扯去,心情还不错,也就由着他们。
重要的设备都在市区那家店里,不在这,砸了也不心疼。看到完好无损的东西一次性被破坏,甚至会让她兴奋。
等他们折腾完,倪听指指头顶的监控,抱臂冷笑,报出比市价高几倍的价格,叫女人赔,不然报警。
女人出了气,手一挥,居高临下地赔了,现金撒满地。
他们走后,倪听置身事外,踩着满地的狼藉,盘腿坐下继续吃火锅。
周旋吃不下,联系保洁公司,叫人来收拾屋子。
倪听拧开一瓶冰镇酸梅汁,喝两口,坦荡地说:“周旋,我有性瘾,离不开男人和玩具,得靠他们解压。你不是。但你有没有想过,不是哪个男人都能让你魂不守舍。你早就被他惯坏了。”
从倪听那离开,周旋坐上出租车,额头抵着车窗,筋疲力尽。
眼看司机又要绕路,她提醒了一句,语气不太好。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她一眼,撇撇嘴。
出了城郊,周纳的消息弹出,说这次模拟考名次又上去了。
周旋照例夸两句,想到什么,问他是不是也发给白行樾了,周纳说当然。
周旋没回复,切掉了聊天页面。
周旋不小心点到好友列表,一眼看到排在前面的白行樾。
她预感到什么,点进去。
签名还是原来那个,一长串英文,朋友圈却变成了一条横杠。
就在不久前,白行樾把她拉黑了-
月底,周旋打了场胜仗,如愿以偿得到了导师分配的新项目。
这段日子,她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睁眼闭眼都是论文和各种研究数据,偶尔停下来想点别的,状态并不好,行尸走肉一样。
房瑞雪找导师问过两次,第三次登门拜访,被导师的老婆何敏一口回绝。
房瑞雪技不如人,只能自认倒霉。
周末,何敏难得有空,约周旋出来逛街。
周旋翻出去年何敏送的手链和丝巾,给自己戴上,换了身学生气的衣服,素面朝天出门。
何敏对她来说是伯乐,当初却不见得好说话。
前几年,胡教授原配妻子去世,没多久娶了自己的学生,这事在学校传得沸沸扬扬。何敏是过来人,对丈夫带的历届学生总有点防备心。
许方歌觉得何敏疼她,能帮她逢凶化吉。这两年究竟在何敏身上下了多少功夫,只有周旋自己清楚。
周旋赶到商场时,何敏正在试鞋。
店员半跪在地毯上帮忙换鞋,把带子勒紧了点。何敏蹙了下眉,教训一句,叫小姑娘轻点。
见周旋来了,何敏顺带帮她也选了一双,裸色羊皮底,平跟,适合她这年纪。
周旋恭敬不如从命。
何敏是上海人,讲话自带侬里侬气的口音:“小姑娘还是朝气蓬勃得好,瞧你憔悴的。车里正好有张美容院的卡,等等我拿给你。”
周旋半真半假地笑说:“对我来说学业更重要,也没什么心思打扮。”
“你呀!”何敏指了指她,恨铁不成钢,“说到这个,不如你毕业以后来跟我干吧。凭你的能力,没两年肯定吃香喝辣,不比苦哈哈挖土强。”
周旋婉拒:“我最近在准备考古研究所的考试。”
何敏没强求:“研究所每年就要那么几个人,僧多粥少,是该提前做点准备。”
连试三双,何敏都要了,店员扶着膝盖站起来,一瘸一拐去打包。
周旋看似不经意提及:“对了,白院长的外甥联系过您吗?”
何敏回忆一遍,说没有。
周旋没多问。
知道她最近因为房瑞雪受委屈了,何敏请客吃饭,吃完去做了SPA。
八九点,两人去了建国门附近的酒吧。
周旋早前推荐过这家店,何敏觉得这清净,经常带朋友来玩。
店里生意不好,这个点一般没什么客人。黄毛今晚值班,笑着打了声招呼,领她们去卡座。
黄毛端托盘过来,上两杯调酒和赠送的小食,神秘兮兮看向周旋。
周旋被盯得发毛,笑问:“怎么了?”
黄毛干咳一声:“然哥待会过来。”
周旋笑意不减:“他来他的,我来我的,也不耽误什么。”
“那倒也是。”黄毛说,“反正你不觉得不自在就行。”
“不会。”
黄毛还想说点什么,转念忘了,等走到吧台还没想起来,也就把这段插曲抛到了脑后-
钟自横上个月调回北京工作,交了个新女朋友,一直说要介绍给他们认识。
白行樾最近比较忙,好不容易得空,钟自横今晚火速组了个局,顺带给他接风。
九点多,宁夷然从公司出来,一直在路上堵着。
宁夷然点开发小群,发了条语音,叫他们先喝着,别等他了。
钟自横搂着女朋友出了电梯,边走边说:“你们都快点儿啊,我马上就到了。”
钟自横刚到,白行樾也来了,径直走到吧台。
黄毛不在,调酒师照例给他调了杯哈尔的心脏,笑说:“这酒半个月都不一定有人点,今晚倒好,一次性调了两杯。”
等杯里的火花灭了,白行樾呡一口酒。
一旁的钟自横说:“谁啊?居然和老白一样,口味这么独特。”
调酒师朝角落努了努下巴:“喏,就那姑娘。”
调酒师入职没多久,不认识周旋。钟自横一愣,凭印象说:“那不是老宁的前女友么?这么巧啊。”
白行樾放下酒杯,点了支烟,不紧不慢投去一眼。
周旋猝不及防,对上他浅淡的目光。
从他进门那刻起,周旋就注意到了,原本想走,不好跟何敏解释,又觉得没必要非走不
可。
直到看见白行樾,周旋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半个多月没联系过。
他从她的生活中消失,偶尔又无处不在。
灯光昏暗,周旋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只知道自己不一定掩饰得有多完美。
白行樾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两秒,不动声色移开了,照常和钟自横闲聊,泰然自若。
他看她的眼神像陌生人,又或者,单纯在看宁夷然的前女友,交情不多,连问候都不需要。
他循了她的意思,把热城的一切抛在过去。
灯影交错,音乐声此起彼伏,周旋脑子里闪过那晚他说的话。
“周旋,我不是非你不可。”
第44章 第44章再没有人足够入她的眼……
钟自横给女朋友点杯果汁,忍不住又看一眼周旋,“啧”了声,对白行樾说:“你说他俩还有没有可能复合?我瞅老宁不像放下了。”
宁夷然情史丰富,唯一一次谈婚论嫁是和周旋。这几个月,宁夷然除了工作就是买醉,心里压根没舒坦过。
外人不知道,身边人看得一清二楚。
白行樾掸掸烟灰,平静道:“没可能。”
钟自横问原因。
“她心思不在宁夷然身上。”
钟自横惊了:“你怎么知道?不对啊,你和她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白行樾讽刺地勾勾嘴角:“猜的。你看我们像很熟么?”
“还真不像。”
话赶话聊到这,钟自横没太在意,转念和白行樾聊起工作上的事。
宁夷然走的那条路出了交通事故,堵了快四十分钟才疏通,堵得他心烦。
到了酒吧,看见周旋,宁夷然心情没那么差了,主动过去打招呼。
没分手前,宁夷然偶尔送周旋到胡教授家里吃饭,跟何敏还算熟,简单问候了一句。
何敏一直对他印象不错,笑着点点头,起身去洗手间,给他们腾地方。
宁夷然坐到周旋对面,借灯光看她:“旋旋,怎么又瘦了?”
白行樾在吧台,周旋有点坐立难安,纠正他:“别这么喊我。”
一个称呼而已,宁夷然无所谓,说:“前两天我妈提过你,问你什么时候有空,去家里吃个便饭。她给你补补身体。”
陈教授待她不错,周旋不好斩钉截铁拒绝:“你和之前的女朋友分了,也还带她们回家吗?以什么名义?”
宁夷然说:“只有你见过我爸妈。”
周旋一时无话可说。
宁夷然扫了眼她面前那杯猩红色的酒,忽说:“老白在,不去打个招呼?”
周旋压下那股疲惫:“你们玩吧,我就不掺和了。”
“那行。”那边还在等他,宁夷然没多待,“结束早的话,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你也不顺路。”
宁夷然不着痕迹一顿,无奈笑说:“以前也不见得有多顺路。”
周旋说:“你也说了,是以前。”
宁夷然从来不会死缠烂打,这次也一样,退一步说:“那你安全到家了跟我说声。毕竟碰到了,换作谁都没法不管不问。”
周旋囫囵说:“知道了。”
宁夷然走后,何敏回来了,打听:“聊得怎么样?”
周旋说:“没聊什么。”
何敏端起过来人的架子:“年轻人分分合合正常,要是能终成眷属,经历点儿挫折不算什么。”
何敏来了兴致,说公司新招一个市场部总监,海归,不到三十岁,相貌品行皆优,要介绍给她认识,多个对比也能多份选择。
周旋不想蹚这趟浑水,随便搪塞一句。
她们这桌正对舞台,周旋无意识地晃了下酒杯,看着黄毛带几个人上台布置,屏幕换成一对年轻男女的合照,红毯上铺满了小苍兰花瓣。
准点,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攥着话筒上去了,清唱完一首情歌,深情款款,对台下的女生表白,许诺这辈子只爱她一个。
周旋看他们抱在一起,有点恍惚,想到的不是当年宁夷然的一举一动,而是白行樾。
这几个月,自北向南跨过无数个地方,从城市到荒漠,他给她实打实的安全感;最开始,她说自己没信心,他放缓进度,慢慢来。
倪听说,她早就被白行樾惯坏了。再没有哪个人的举止和承诺,足够入她的眼。
周旋一颗心忽上忽下,压住翻腾的情绪,忍了忍,不去看白行樾。
原来戒断反应这么强烈,每分每秒都在硬撑-
宁夷然过去找他们,被姓潘的发小打趣:“以为你没心思过来了呢,软香在怀,眼里哪儿还有兄弟了。”
宁夷然回怼一句:“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软香在怀了?”
钟自横接话:“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你丫就是没事找事,贱得慌。”
宁夷然笑骂:“去你的。”
周旋很少和他们这群人聚,但大家都对她印象不差,酒桌上没人讲她不好,反倒拿宁夷然开涮,说他把握不住,生生错过了这段正缘。
白行樾话不多,手搭沙发扶手,一支又一支地抽烟。
中途,黄毛来了,趁人不注意,凑到白行樾身边:“樾哥,周旋那桌用不用免单啊?”
白行樾抬眼:“谁来都免单,生意做不做了。”
黄毛站直了,挠挠太阳穴,嘟囔:“既然这么无关紧要,那你还收藏人家的员工证……”
桌上一片狼藉,黄毛喊人来收拾,三步并作两步拐进后厨,端出一个果盘,给周旋她们送去。
宁夷然今晚兴致不高,时不时看向周旋,三心二意。
舞台上那对情侣你侬我侬,他同样恍惚,觉得自己这辈子不可能再像毛头小子一样,做两次这种荒唐事。
当年他是真喜欢周旋,喜欢到可以不顾一切,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表明心意。
宁夷然胸口发闷,饮尽杯里的酒,一鼓作气问白行樾:“老白,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对周旋到底有没有过想法?”
白行樾淡淡道:“重要么。你们分手不是谁造成的,没人逼你上另一个女人的床。”
这话一针见血,堵住他的质问。宁夷然没立场揪着不放,旁敲侧击说:“上个月我和王叔聊了聊周旋的近况。”
白行樾面不改色:“所以呢。”
“他那么嘴碎一人,愣是什么都不肯透露。”宁夷然笑意没达眼角,“你不觉得有问题?”
年前,宁夷然特意去了趟热城,和白行樾面对面聊过,上次试探更多,这次借着酒劲,明牌暗打。
最近一来二去,宁夷然怎么可能看不出两人之间的端倪——再不济也做了几个月的同事,不至于一回北京就各不相干,反而像在刻意避嫌。
白行樾没给他见缝插针的机会,平声说:“还是那句话,有没有问题,都和你没关系了。”
“不管有没有关系,过去的事儿都过去了。”宁夷然看似有了醉意,笑着意有所指,“人就活这一辈子,该装傻装傻,该舍弃的得舍,该留的也得抓住。周旋是,你我不也是?”
白行樾瞥一眼门口,凝起似有若无的笑:“你先把手头的糊涂账处理完再说吧。”
宁夷然不明所以,扭头看。
程思微推门进来,黑发白裙,没穿外套,小腿裸露在外。
她不太适应这种环境,局促地搓了下手臂,环视四周,找到宁夷然。
等她走近些,宁夷然问:“你怎么来了?”
被一桌人注视着,程思微没怯场,抿唇笑一下,露出两个梨涡:“你发的朋友圈定位在这,我正好和同学在附近,过来碰碰运气。”
宁夷然知道她碰的什么运气。
前几天,和白行樾从老洋房那边回来,他找程思微吃过饭,之后跟她断了联系,电话不接微信不回,想慢慢淡了。
程思微心里大概清楚,死马当活马医,找酒吧来了。
宁夷然不爽地皱眉,想指责一句越界了,看她被冻得皮肤发红,把话咽下了,叫黄毛送条毯子过来。
程思微坐到他身旁,小口啜着热水,不争不抢,充当背景板。
除了钟自横女朋友,在座都是男人,对这种事心照
不宣,互相投个暧昧的眼神,插科打诨两句,这段插曲也就过去。
钟自横努努嘴,打心眼里觉得这姑娘心思重,哪哪都不如周旋,可惜了。
余光注意到周旋和何敏离开座位,宁夷然投去一眼,下意识起身,又稳稳坐了回去。
程思微将他的反常看在眼里,问:“你对我好,就是因为她吗?”
程思微或多或少能感觉出,宁夷然待她出手阔绰,是想让自己好受点。
他醉酒时说过,和前任在一起那几年没对对方特别好,问心有愧,现在想弥补,已经来不及了。
宁夷然没回答她,程思微又说:“我和她也不像。”
“谁说你们像?你连她一根头发丝……”宁夷然意识到这话有多伤人,止住了。
程思微睫毛颤了颤,低头喝水,当没听见-
从酒吧出来,外面在下雨,周旋帮何敏叫了个代驾,将人送走,给自己叫网约车。
天气不好,前面排了二三十号,没司机接单。
周旋站在大楼门口等,频频看手机。起一阵风,雨点打斜潲进,她往后退半步,打了个冷颤,瞬间酒醒。
等了十几分钟,周旋耐性尽失,冒雨走到路边,看附近有没有出租车。
白行樾恰巧从另一个门出来,隔着夜色扫了她一眼,走到对面,解锁一辆黑色的揽胜SVCoupe。
隔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周旋甚至来不及和他对视。
白行樾将钥匙丢给代驾,坐进后座。
车很快开走了,在地面溅起一层水花。
周旋杵在原地,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
过了几分钟,有辆车停在她面前,车窗降下,黄毛探出头,喊她上车。
周旋没动,用眼神询问什么情况。
黄毛说:“我正好下班,送你一趟——哎呀,前面有探头,你赶紧上来,不然被拍成连环画了,明儿个擎等着交罚款。”
等她把车门关上,黄毛递去一盒纸抽,叫她擦擦:“这个点人多,又下雨,你天亮都不一定能打到车。”
周旋接过,道了声谢。
黄毛嘴快:“嗨,你不用谢我,我也是替人办事儿。”
周旋微愣:“替谁办事?”
“……替顾客啊。”黄毛说,“先不说你以前在咱家酒吧干过兼职,就凭顾客是上帝这一条,我都不能见死不救。”
周旋问:“你今晚不是值夜吗?”
黄毛表情不大自然:“和人换班了。谁还没个头疼脑热,赚再多钱不如养出一个好身体。”
周旋没想太多,笑了笑,报出一个地址-
清明节前夕,事务所的资质陆陆续续下来了,人事那边开始筹备招聘的事。
何巍很多年没回来,不清楚国内公司的运营体系,和白行樾商量后,花重金请了个人力资源管理师,熟悉一下流程。
随他们回国发展的建筑师和设计师只有一部分,团队急需扩张,需要尽快在中国地区站稳脚跟。
这阵子,白行樾整合技术层面、提供人脉,何巍负责应酬,两人各忙各的,互不耽误。
昨天何巍陪妻子去参加女儿学校的亲子晚会,腾不出空,白行樾替他去的酒局。
一群人从日料店辗转到私密性极强的歌房,基本都叫了女伴,从明星到文秘,一股脑全挤进来,蜂拥而上。
白行樾嫌吵,中途离席,回事务所加班,忙到了天亮。
清早,何巍精神抖擞地来了,煮一杯咖啡,送进白行樾办公室。
白行樾面向落地窗,知道是他,头也没回。
何巍把咖啡端到桌上:“不回去休息一会?你这么拼,叫我情何以堪啊。”
白行樾坐回座位,揉捏眉心:“回去也睡不着,不如干点儿正事。”
“你以前失眠没这么严重啊,不就只是认床吗?”
“换了个住处,还在适应。”
何巍走到书架前,帮忙规整没拆塑封膜的书。架子上放一份文件,挺厚一沓,他问:“这谁给你的?”
白行樾说:“考古队领队。”
何巍翻开看了看,惊讶:“你确定?隔行如隔山,这方案做得可太专业了。”
白行樾原本没往这方面想,被何巍一提醒,预感到什么:“给我看一眼。”
何巍把文件夹扔过去。
白行樾从到翻到尾,大致过一遍,文件夹的背板上贴了张便利贴,上面写了策划公司负责人的联系方式,字迹娟秀。
他想起几个月前,在库房值班那晚,签到页上手写出的他的名字。
白行樾盯着看了几秒,拨通这号码,和对方约了见面时间-
周旋最近食欲不佳,林秀榕知道了,空运了一大箱现做的小食给她开胃。
知道何敏喜欢吃这些,周旋分出几袋,趁清明假期送去。
下午,何敏发来一个定位,在光华路附近的咖啡厅,说约了客户,抽不开身,叫她直接过来。
周旋打车直奔目的地。
她没预料到,何敏约的人是白行樾。
到了地方,周旋把东西放到椅子上,想走,没走成。
何敏临时接到一通电话,带着手机出了咖啡厅,临走前嘱咐周旋,等人来了帮忙安抚一下,自己很快回来。
周旋在嘈杂的喧嚣声中,等到了白行樾。
他坐在她对面,投来的目光偏淡,点过一杯喝的,一时没什么话说。
沉默到最后,周旋主动道出一句俗套的开场白,平静地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
白行樾语气稀松平常:“照常过,没什么好不好。”
周旋问:“身上的伤,都好了吗?”
白行樾没说好不好,言简意赅:“从回来到现在,已经过去挺久了。”
周旋点点头,突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能聊的话题都很浅显,周旋意识到,白行樾照常同她闲聊,不冷淡不热情,话里话外多了点客套。
这种突兀的生份感叫人飘忽不定。
周旋说:“何总有点急事,不是有意让你等。”
白行樾似乎并不好奇她为什么在这,说:“不急。”
“嗯。”
周旋用吸管来回搅弄杯里的液体,白行樾看她一眼,问:“毕业以后有什么打算?”
周旋答:“不出意外,应该会进研究所。”
“怎么进?单纯靠实力?”
“这是一方面,胡教授到时会写封推荐信。”
白行樾笑了一声:“兜兜转转还是去了那儿。何必绕那么大圈子,省出时间做别的,不好么。”
周旋想起他带她去找白帆那次,顿了顿,说:“走捷径会上瘾。人跟人的关系维持不了太久,我也不能坐吃等死。”
白行樾平淡地说:“你说得对。不是什么关系都坚不可摧。”
周旋又一次哑然。
马路对面的何敏打完电话,正往这边来。
趁何敏过人行道,周旋说:“何总,也就是我师母,她不知道我们的事。待会她如果问起来,你要是为难,随便敷衍一句。”
“不用敷衍。直接装不认识。”白行樾说,“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周旋对上他的眼睛。
玻璃门上挂的那串风铃响了,何敏风风火火进门。
周旋没在这逗留,替何敏招待完,拎起包走了。地板像铺了层棉花,走起来软绵无力,她一步步挪到门口。
回到学校,周旋拎着笔记本去了趟图书馆,得空和林立静视了会频。
林立静在宿舍,跟她抱怨:“周旋,你走了以后,我负责给新来的实习生上培训课。你是不知道他们有多难教,真是地里的韭菜,一茬不如一茬!”
周旋绕过操场,笑说:“我不是把教学笔记留给你了吗?你照着备课,基本不会出错。”
“我刚把它找出来,正在看呢。”林立静低头看笔记,惊呼出声,“不是,这怎么夹了张素描画?”
周旋脚步停了一下。
林立静把画对向摄像头:“这谁画的你啊,这么传神?”
周旋看着那幅画,想到那个中午,她和白行樾背着所有人在库房接吻。
黑白素描,没有其他颜色,但周旋能感知到,
画里的自己生动鲜活,眼神在发光。
这是白行樾眼中,最直给的她。
周旋情绪止不住地翻涌,和林立静聊了两句,匆匆切断通话。
她漫无目的往前走,一遍又一遍想起白行樾那句“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热城到北京,几千公里,从落地首都机场那刻起,她抛开愈演愈烈的挣扎,想安稳度日;白行樾就真的让她如愿,没再找过她。
她没掉进世俗和道德层面的漩涡里,也没让自己陷入三个人的纠缠中。
可这些,好像都不是她想要的。
经过这么多天的自我怀疑,眼下周旋终于能够确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周旋颤抖着手解锁屏幕,问黄毛要了白行樾的现住址。
从学校到那边,不到四公里。知道白行樾和宁夷然住同一栋楼,周旋犹豫过,最后还是去了。
和宁夷然在一起时,周旋偶尔来他这过夜,在物业处登过记,不用和业主打招呼也能进去。
门口值班的保安认得她,帮忙推开厚重的青铜大门,放行了。
周旋输入密码,进到单元楼里,在电梯对面的空地上等。
她不知道白行樾什么时候回来。
外面彻底变黑,大厅亮如白昼,棚顶的水晶吊灯刺得人眼晕。
周旋推门出去,到外面等,心里异常沉静。
不知道等了第几个十分钟,有人喊她。
周旋回头。
宁夷然说不出是意外还是惊喜:“你怎么来了?”
第45章 第45章机缘巧合,造化弄人……
周旋没回答,视线越过宁夷然,看向他身后,挤出笑意打了个招呼:“陈教授。”
陈教授先是愣了一下,温和道:“你这孩子,什么时候这么生份了?像以前那样,喊我阿姨也没什么。”
周旋只是笑一笑,没改口。
宁夷然盯着她看:“旋旋,等多久了?”
周旋说:“没多久。”
宁夷然说:“怎么没提前说声?”
周旋硬着头皮说:“不想给你添麻烦。有样东西落这了,才想起来,过来拿。”
陈教授笑呵呵道:“那正好,今儿买的菜多,留下来吃个晚饭吧。”
宁夷然替她答应了,把手里的菜筐递给陈教授:“妈,您先上楼,我们单独聊两句。”
陈教授说好,进门前不忘劝一句:“年轻人磕磕绊绊,没什么坎过不去,往后路还长着呢。”
宁夷然笑说:“知道了,您快进去吧。”
玻璃门“叮”一声落锁,隔绝了内外空气。
宁夷然说:“家里还有挺多你的东西,我让阿姨收拾出来,放一块儿了。”
周旋心乱如麻:“你妈在,我就不上去了,改天再找也来得及。”
“来都来了,一起吃个饭。”宁夷然说,“你突然走了,我不好跟我妈交代,她还以为我又欺负你了。而且,Duke想你了。”
周旋看着地下车库方向,总觉得下一秒白行樾会出来。
她看了眼时间,不想在这僵持下去,随宁夷然进电梯。
周旋先进门,知道玄关柜里有备用拖鞋,客随主便,问过宁夷然才去翻柜子。
屋里的陈设和以前比大差不差,只是没了第二个人生活过的痕迹。
周旋躬着腰换鞋,被毛茸茸的狗头拱了几下。Duke是宁夷然养的萨摩,五六岁了,比较傲娇,连宁夷然都不黏,只喜欢她。
周旋揉了揉它的脑袋,Duke伸出舌头,委屈地叫了两声。
宁夷然哭笑不得,拎起它的一只爪子:“小白眼狼,是谁平时好吃好喝养着你?”
Duke挣脱开,摇着尾巴回到周旋身边。
厨房那边,阿姨和陈教授在备菜;客厅,人和狗玩成一团。周旋曾经乐在其中,现在心境不一样了,连恍如隔世都谈不上。
她的心在别人身上。
饭前,宁夷然陪周旋去衣帽间,倚在落地镜前,抱臂瞧她。周旋掀开箱盖,在一堆物品里随便拿出一样,塞进包里。
她一抬头,撞上宁夷然直勾勾的眼神。
宁夷然讲话没什么顾忌:“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有次,你就躺在现在坐的这位置。”
周旋装听不懂,平静地说:“突然找上来,没别的意思。你别多想。”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宁夷然说,“你一个电话,我再忙也把东西给你送去。”
“没必要,我们俩已经没关系了。”
“那以后呢。”
“以后也不会有。”
“好好好,你说没有就没有。”宁夷然无所谓在嘴上吃亏,“先吃饭吧。”
一桌菜,都是她爱吃的。
周旋原打算找个借口直接走,架不住陈教授的热情,留下了。
陈教授端来一个空碗,给她盛汤:“我常和夷然他爸念叨你呢,总担心你在外地吃不好睡不好,瞧瞧,果真瘦了一大圈。”
周旋笑着客套:“您和宁院长身体怎么样?”
“不如前两年硬朗了,还凑合。”
陈教授照常同她闲聊,没提及两人的感情,聊的都是些日常琐事,嘱咐她一个人在北京,可得照顾好自个儿。
宁夷然乐得当个听众,偶尔插句话,提升一下气氛。
陈教授想到什么,对儿子说:“不知道行樾在不在家?你问问,喊他上来一块吃点。”
宁夷然说:“他应该回来了。”
周旋捏汤勺的手悬在半空。
陈教授随口一提:“你爸给行樾介绍了个对象,也不知道结果如何。”
宁夷然低头看手机,没太在意:“这次又是谁?”
“协和医院李主任的闺女,我瞧过照片,人挺漂亮,跟行樾也般配……俩人中午刚见过。”
宁夷然觉得新鲜:“之前介绍的,他不是都没见吗?”
“倒稀奇,之前怎么劝都不行,没准这个合眼缘了。”
周旋敛了敛眼睑,安静喝汤。
宁夷然看着她碗里快见底的汤汤水水,说:“不一定是合眼缘,可能老白觉得现在这样没意思,想往前看了。”
陈教授闲不住,给周旋倒杯温水,去看锅里的炖菜。
宁夷然没由来闪过一个念头,放低声线,笑说:“旋旋,你可别告诉我,你今天是来找老白的。”
周旋平静得出奇:“我刚说了,来拿东西。”
宁夷然将信将疑。
手机震动一下,周旋放下汤勺,点开看,是条无关紧要的推送消息。她说:“学校还有事,我先走了。”
宁夷然说:“今儿不是放假吗?”
周旋说:“急事。胡教授临时找我。”
周旋到厨房跟陈教授道别,宁夷然拿纸巾擦了下手:“我送你去学校。”
周旋说:“不用了,没几步路。你好好吃饭吧。”
Duke跟着她到门口,依依不舍。周旋陪它玩了一会,捡起地上的玩具,扔到岛台旁,叫它去找宁夷然。
她握住门把手,往下拧。
总有那么一两次机缘巧合,造化弄人。白行樾出了电梯,臂弯处搭了件黑色风衣,风尘仆仆,才从外面回来。
看到她,他眼神似乎变了变,转瞬即逝。
周旋脸色不见得有多好看,想抢先说点什么,宁夷然正好出来了。
白行樾站在他们对面,隔几步远。
“来了。”宁夷然朝白行樾努努下巴,招呼一声,又递给周旋一个食盒,“我妈单装了几道菜,带回去吃吧。”
周旋没接:“我已经饱了。”
“喝一碗汤吃几口菜饱不了,你什么时候这点儿饭量了?”
周旋还是没接,绕过宁夷然,径直走了。
经过白行樾身旁,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周旋脚步没停,不自觉地抬头看了一眼。
白行樾回看她,浅薄一瞥-
那天吃过饭,宁夷然给周旋发了条微信,问她生日快到了,想要什么礼物。周旋没回,将对话框设置成了免打扰。
宁夷然重脸面,没再联系她。
假期结束,周旋比之前还要忙,学校和住处两点一线,白天泡在科研基地做项目,晚上回去准备研究所的考试和面试。
这段时间,周旋和白行樾没有过任何交集。
她偶尔在别人的朋友圈发现他的影子,聚会照片都是抓拍,像素低,看不太清。她大致瞄一眼,然后若无其事滑下去。
所有事情堆积到一起,每天焦头烂额,周旋心里又乱又静。她暂时无暇分身,需要先把这些规整好,再做感情方面的打算。
星期一,周旋去了趟隔壁学校,帮导师给人文学院的教授送份文件,回来时,正好碰上白帆。
白帆一眼认出她,以长辈自居,平和地聊起白行樾,说自己这外甥心气极高,从小到大没张嘴要过什么,哪怕是跟家里人。
后面的话不用说,周旋一点即透——在热城茶楼的那次引荐,是白行樾放低姿态,替她筹划来的。
她那天的反应,并没让白帆满意。
听出话里话外的抱不平,周旋如噎在喉,但没表现出来,虚心应下了。
她其实不太明白,旧事重提是什么意思。
将白帆送到办公室,周旋去隔壁找导师。
胡教授上课去了,屋里没其他人,许方歌弯腰站在办公桌前,背对门口,在填表格。
听见动静,许方歌手忙脚乱扯过一本书,把表盖上,遮得严严实实。
周旋视若无睹,照常和她问候一句。
许方歌不自然地笑了笑,说:“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啊。”
周旋说:“我走挺久了。”
“是吗?我没太注意。”
周旋今天一天都要留在这值班,许方歌说:“要不你去忙你的吧,这有我守着呢,出不了岔子。”
周旋说:“那我去基地了,有事微信。”
许方歌说:“好,你快去吧。”
中午,周旋和同组一个女生去食堂吃饭。
正赶上饭点,哪哪人都多,周旋端着托盘,寻个靠窗位置坐下。
女生坐到她对面,边吃边聊:“你知不知道咱们院有个师姐,好像叫李什么……”
周旋说:“她怎么了?”
“没怎么。”女生说,“她当年读研读到一半辍学了,跑去外面学设计,还得了个大奖……她胆子是真大,文凭说不要就不要了,要换作我,简直想都不敢想。”
周旋笑说:“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我刚看见她了呀,有感而发。”女生说,“她和白院长在一块呢,旁边还有个帅哥,可能是她男朋……”
话没说完,女生拿筷子指向落地窗外:“喏,就是她。”
周旋顺势瞟了一眼,慢慢收起笑意。
教学楼对面,穿米色长衫的短发女人正跟白帆说着话,白行樾倚着车身,站在她每天的必经路段,耐性十足地等。
白帆不苟言笑惯了,此刻却和蔼可亲,带几分赞赏。
周旋总算明白——让白帆满意的,另有其人。
她们在食堂一楼,位置还算显眼。
大概察觉到有人在看,白行樾掀了掀眼皮,视线扫过来。
周旋不躲不闪,隔汹涌人潮,迎上他的目光。
第46章 第46章过往无数个夜
白行樾最近同样没闲着,腾出空去外省挖人。
何巍接了个城市构建的项目,团队精兵强将不够,人事那边暂时谈不到有代表作的量级荣誉设计师,只能白行樾出马。
清明节当天,白行樾回京,去看望白敏和宁夷然爸妈。宁院长一直操心他的婚事,又一次保媒介绍。
白行樾答应了,说会去见。
他没见过李梵,但看过她的作品。
李梵有个ins账号,粉丝量不低,平时除了更新自己和外国男友的日常,还发个人建筑设计作品集。何巍不止一次拿给他看,夸她有天赋,说再沉淀沉淀,肯定拿奖到手软。
白行樾同样欣赏她的天赋。
李梵来见他,是为了应付家里,两人一拍即合,顺其自然聊到工作。
人跟人之间,涉及到利益和资源互换,很多事水到渠成。白行樾清楚李梵需要什么,帮忙牵线。白帆二话不说,在恢复学籍的申请书上盖章,全了她那份因叛逆辍学,悔不当初的心思。
一纸保障拿到手,李梵爽快答应和男友一起加入团队。
离开前,照例走个过场,这一幕被周旋看见。周旋拿起手机又放下,从她的动作里,白行樾猜出大概,勾起一边嘴角。
对视几秒,周旋撇开眼,安然吃饭。
这段插曲过去没几天,何敏亲自登门,找白行樾签合同,顺便请他到家里吃个便饭——胡教授今早带周旋去参加学术交流会,主办方也是文博学院出来的,聊表心意,送了箱蓝鳍金枪鱼。
何敏以为白行樾不会去,但他没回绝。
晚上,周旋毫无准备,意外和白行樾碰面。
两人没装作不认识,当着胡教授和何敏的面边吃边聊,半生不熟。
白行樾显然比她更游刃有余,知道“认识”和“睡过”的界限在哪。
周旋胃不好,吃不了太寒的东西,尝过几口撂了筷,去洗手间躲清静。
席间,何敏似乎看出点什么,反复拿她和白行樾说事。
洗手间干湿分离,不太透气。周旋开了排风,拧开水龙头,对着镜子心不在焉地搓手。
她没想到,白行樾会在这时候进来。
门开了又关,周旋听到外面何敏的谈笑声,透过镜子看白行樾,浑身一个激灵,汗毛竖起。
白行樾看她一眼,走到通风口,倚窗台点烟。
周旋把水龙头的手柄往上抬,放大水流声:“……没人看见你过来吗?”
“怕什么。”白行樾说,“这边和阳台一个方向,他们只会以为我去那儿了。”
“怎么没去阳台?”
白行樾跳过前因,直奔主题:“我以为你那天有话和我说。”
周旋缓慢无声地吐出一口热气。
那天在食堂,她拿起手机,找到白行樾的号码,想不管不顾问一句,之前在苏州的公交上,那句承诺还作不作数。
电话拨出去一秒,她就切断了。
白行樾当时那一笑,多少叫她无地自容,好像一眼被看穿。
周旋甩甩手上的水珠,说:“本来想问你一个问题,现在不太需要了。”
白行樾说:“不太需要了?”
周旋低头擦着手,轻“嗯”一声。
壁灯散出冷调的光,白雾缭绕,往中间飘。
周旋闻到淡淡烟草味,喉咙有点发紧。这味道像一种不具象的荷尔蒙,牵动每一根神经,让人想起过往无数个夜。
白行樾忽问:“饭好吃吗?”
周旋回神:“还行,吃不太惯日料。”
白行樾轻描淡写:“我说的是,宁夷然家里的饭。”
周旋攥紧了手里的湿纸巾,隔几秒说:“你不也吃了吗?”
白行樾说:“每个人的口味不一样。”
周旋意有所指:“那你现在换口味了吗?”
白行樾似是笑了一声,答非所问:“不是什么人都喜欢吃隔夜饭。”
周旋抿了下泛白的嘴唇。
气氛看似温和,实际有冰封的趋势。
周旋有预感,再聊下去可能分崩离析,她把湿纸巾丢进垃圾桶:“我先出去了。”
白行樾没作声。
那股烟味又飘过来,忽远忽近。
走到门口,周旋忽然停住,对着空气说:“我从来没想过吃隔夜饭,变质的食物只能扔了。”
安静一瞬。
身后传来他低沉的嗓音:“我不打算换口味。”-
月中,周旋过生日,倪听叫上各行各业的朋友,在Club给她庆生。
正赶上周末,周旋忙里偷闲,化了妆,穿了件黑色吊带裙,搭绑带高跟鞋。从头到脚收拾完,她拎起外套,出门赴约。
偌大包厢灯影交错,男男女女围在一起跳热舞,激烈的背景音乐震得人头皮发麻。
倪听一番好意,为她攒的聚会,往年周旋都配合,但今年力不从心,一个人窝在角落,提不起兴致。
倪听见不得她消极,拎着酒瓶过来,一屁股坐下,疯狂灌她喝酒,一醉解千愁。
蛋糕还没切,周旋已经有了醉意。
手机一直亮不停,倪听拿过来,帮她看消息。
周旋似醒非醒,半眯着眼,调整一下坐姿:“谁发来的?”
倪听大致扫一眼:“你妈,你弟,你的朋友同学们,还有你那不成气候的前男友。”
“没了吗?”
“没了。不然你希望还有谁?”
周旋不说话了。
倪听了然,打听:“你俩最近怎么样?有进展没?”
周旋撑起一丝笑:“能有什么进展?”
“大到上床,小到说句话,不都是进展?”
“他好像去相亲了。”
倪听很冷静:“然后呢。”
“没然后了。”
倪听问:“你怎么想?”
周旋如实说:“我想赶紧再找他,忍住了。”
看到白行樾身边出现别的女人,她的嫉妒心和危机感全部涌上头,一度以为,他已经准备发展一段新感情。
切
断电话,放下手机那一刻,她立马否定了这想法。白行樾曾给过她十足的安全感,这是她全盘否定的底气。
但过后那几天,周旋整个人是乱的。她需要沉下心,在繁忙中捋清楚这段感情,规划好接下来的路如何走,所以没再去找他。
在胡教授家里,周旋没做任何心理准备,猝不及防和白行樾交涉,明知道结果,还是忍不住试探。
安全感这东西,贵多也贵精。没有女人不希望得到对方一次次笃定的回应。
至于想问的那问题,她大概率知道答案,只是不敢确定。
事到如今,也确实不需要再问了。无论如何,她都会义无反顾走向白行樾。如果他还愿意接受她的话。
倪听晃一下酒杯,看热闹不嫌事大:“你心还怪大,就不怕他真和别人发生点儿什么?”
周旋说:“我倒不是担心这个。”
“那担心什么?”
“我其实保证不了,只要我回头,他就会在。”周旋顿了顿,又说,“他不欠我的,一直是我欠他。”
她也无法保证,他们会有一个善终的结果。
她愿意尝试面对未来那些流言蜚语和道德层面的谴责——真要计较起来,往前追溯,她和白行樾都不清白。但她不知道压死骆驼的稻草是哪根。说白了,还是信心不够。
倪听往她杯里倒点香槟,说:“今天你生日,高兴为主,不提这些了。”
周旋端起酒杯,呡一口酒。
倪听待不住,没继续陪她,去隔壁打斯诺克。
周旋窝在沙发,频频看手机。
过了会,身旁多个穿潮牌的年轻男人,周旋不太眼熟,只知道是倪听的哪个朋友。
男人过来搭讪,巧言令色。周旋不想理,倒也没驳对方的面子,象征性地笑一下,从沙发上起来,摇摇晃晃出了门。
酒劲上来,周旋难受得要命,意识越来越涣散。
走廊铺厚实的棕色羊毛毯,高跟鞋踩在上面听不到声响,周旋放慢脚步,感觉脚底轻飘飘的,浑身松软。
周旋想到阳台透口气,没等走到那,洗手间的门被人用力推开了。
倪听拽着一个服务生的后领,把他生生拖到一楼大厅。
最近半年,倪听情绪还算稳定,已经很少惹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服务生又骂又叫,动静闹太大,包厢里的人陆陆续续出来围观。周旋酒醒不少,定了定思绪,跟着下楼了。
倪听松开对方,抱臂站在前台,摆明了要兴师问罪。
经理忙凑过来,关心道:“姑奶奶,这次又怎么了?”
倪听冷笑:“你问你手底下的人,问我做什么?怎么,你是招了个哑巴?”
经理头疼得厉害,问清来龙去脉。
服务生嚷道:“我就不小心走错了地方,她非说我偷看她上厕所。”
倪听一记凌厉的眼神扫过来:“我脱裤子的时候你在不在?”
服务生小声说:“在是在……”
“在怎么不出声?”
“他妈的……这种事怎么出声啊。”
倪听立马炸了:“你跟谁他妈他妈的呢?你再说一遍?”
在倪听冲上去揍人前,周旋赶到,忍着头晕拉住她。
今晚喝过酒,倪听没吃药,情绪很难控制住。她猛地推开周旋,猩红一双眼睛,端起视死如归的架势,要跟人拼命。
周旋被推得一个踉跄,快十厘米的细跟高跟鞋,在地上打滑,右脚踝小幅度地崴了一下。
她疼得直冒虚汗。
服务生被倪听这副样子吓一跳,边躲边说:“不是,我又没看到什么,至于么?再说了,被人看又不会少块肉,装什么贞洁烈妇!”
经理使劲踹他一脚:“你他妈少说两句吧!就你话密!”
一看事情闹大了,经理无声哀嚎。这姑奶奶一旦犯起病来,惹都惹不起。
周旋拉不住她,打算叫人,倪听气急攻心,翻个白眼,往后仰躺,直接晕过去了。
人群中,身形挺括的男人冲过来,熟练地检查她的瞳孔,按压她的胸口。
周旋扶着墙壁,凭仅存的意识叫救护车。
几分钟后,倪听醒了,牢牢抓住男人的手臂,干咳了几声,咳得脸红脖子粗。
倪听哑着嗓子问男人:“……你怎么在这?”
男人反问:“就不能少惹点儿祸?”
“是他们惹我,不是我惹他们。”
“性质都一样。到头来,伤害的是你自己的身体。”
“谭从周,你一天不呛我能死么?”倪听说,“我都这样了,没点儿同理心?”
谭从周凉笑:“你都这样了,就不能占一次下风?”
“哦,不能。”
慢慢聚过来一圈人,有人拍照录视频,还有人直播。
倪听躺在地上,忍着难受和谭从周东拉西扯,对闪光灯和摄像头不理不睬,随那些人去。
周旋皱了下眉,正要去阻拦,手腕被抓住。
下一秒,肩上多了件外套,再熟悉不过的气息涌进鼻腔。
没给周旋讲话的机会,白行樾强势将人揽过来,径直往门口走,带她离开这个是非地。
第47章 第47章尽早睡到想睡的男人……
快凌晨,气温极低,她外套落在包厢了,身上只穿薄薄一件。周旋忍不住打个冷颤,本能裹紧肩上那件衣服。
车停在胡同口,白行樾拉她过去,开始走得很快,注意到她脚有问题,他放慢了脚步,配合她的节奏。
他侧脸匿在黑暗中,表情偏淡,牵她的手温热,把体温过渡给她。
倪听突然出事,周旋一直在强撑,此刻松懈下来,酒劲后返,头重脚轻。
今晚喝太多酒,她其实已经快神志不清,思考不了太多,只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自己安全感和依赖感的源头。
人一旦喝多了,会遵从动物本性,感观被最大化。周旋安安静静走了十几米,突然扯了下他的袖口,低喃:“白……慢点,好难受。”
她轻喘着气,语气像高。潮时的求饶,平常绝不会这样讲话。
白行樾低头看一眼,这才意识到她状态不对。周旋画了眼线,涂了睫毛膏和眼影,一双眼睛漆黑,显得瞳孔更不聚焦。
她迎风站着,又累又冷,拇指无意识地在他手心勾了一下。
回忆被唤起,白行樾觉得有点口干舌燥,低声问:“哪儿难受?”
周旋带着鼻音说哪都难受。
白行樾又问:“还知道我是谁?”
周旋有问有答:“……知道。”
白行樾不再说什么,护着她过马路,将人塞进副驾。
车里有股熟悉的青苔熏香的味道,让人安心。周旋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脸颊贴着冰凉的车窗,似醒非醒。
白行樾问:“你现在住哪儿?”
周旋定定看着他,一言不发,像在思考。
白行樾看了她一会,无语地咬了下牙齿。无论过去多少年,周旋醉后还是这副样子,一问三不知,随便能被什么人拐走。
安顿好她,白行樾启动车子引擎,回自己家。
周旋一路昏睡,中途被渴醒,她想也没想,从座椅中间探向后座,迷迷糊糊找水喝。
即便不是同一辆车,潜意识里,她知道他放东西的习惯。
四十分钟后,车拐进地下车库,白行樾扫了眼南边,宁夷然的车停在车位上,旁边有个空位。
停好车,白行樾叫醒周旋,给她解开安全带。
周旋闷哼一声,尾音绵软无力,轻飘飘落地。有那么一瞬间,她像清醒了,又像沉浸在幻觉里。
在白行樾退开前一秒,她伸手拽住他腰侧的衣料,揉成褶皱。
周旋视线发直,很轻地说:“你今晚,为什么在那边?”
车里开了空调,她穿薄薄一件吊带裙,露出半个起伏的圆润,白得晃眼。白行樾瞥一眼,不为所动:“现在跟你说,记得住么?”
“……嗯?”
“你酒品太差,忘性大。”
周旋比平时执拗:“可我想知道。”
白行樾说:“路过。”
这种时候周旋脑容量有限,信了。
白行樾拿开她的手,把车熄了火,扶着她进电梯。
周旋站不稳 ,后背紧贴着电梯壁,胃里翻江倒海,直犯恶心,想吐吐不出来。
楼层数字正匀速上升,白行樾说:“再坚持会儿,等到了再吐。”
“到了也不会吐。”
“怎么?”
“太脏了,很丢脸。”
白行樾不以为意:“你什么样我没见过?”
到家,白行樾带她进来,去浴室放水,回来时手里多了个药箱。
顶灯太亮,天花板和家具在晃,刺得人眼晕。周旋躺在沙发上,手臂搭着眼皮。
白行樾脱了她的高跟鞋,把消肿喷雾的药液摇匀了,喷在红肿的患处。周旋感觉不舒服,想躲,小腿被禁锢住。
他的手掌贴在她皮肤上,细微的凉,周旋由内而外抖了一下。
白行樾盖上喷雾盖子,问她:“等等自己进去泡个澡,能做到吗?”
周旋点点头,眼神茫然。
“怎么了?”
“你不陪我吗?”
她目前这状态不见得能听懂,白行樾还是说:“我们还不是那种关系。”
周旋更茫然了。
浴室传来水流声,墙角的加湿器向上飘烟雾,周旋直勾勾盯着,一动不动。
白行樾拆开一盒解酒药,塞给她一粒。等他倒水回来,周旋拄着胳膊坐直了,双手环住他的肩膀,摇摇欲坠。
白行樾一手端水杯,另一只手闲着,没回应,也没推开她。
周旋思绪混乱,行事全凭感觉,想到什么说什么:“是不是,无论在哪碰见,你都不打算和我打招呼。”
听她断断续续说完,白行樾“嗯”了声。
“为什么?”
“我记得我答应过你。”
在热城那晚,她说要终止这段不清不楚的关系,回到最开始。他答应了,甚至举一反三,做得更全面。
周旋被带进回忆,心脏无端抽疼了一下。她想起前不久在酒吧,没头没尾地说:“当时,在门口碰到,我没想让你送我,但你一句话都不肯和我说。”
白行樾懂她的意思,似笑非笑地打量:“真醉假醉了?这不逻辑挺清晰么?”
周旋自顾自重复一遍:“……你当时一句话都不说。”
“委屈了?”
“不能委屈吗?”
白行樾低头看她,到底没表现出的那么寡淡。
周旋吸了吸鼻子,说:“我今天过生日,你不问问我,想要什么礼物吗?”
白行樾说:“想要什么?”
“微信,把我拉出来。”她对这事印象深刻,如鲠在喉。
白行樾低低笑了一声:“就这点儿出息。”
比起委屈,周旋更多是愧疚,情绪被酒精左右,丝丝入骨。
她控制不住自己,贴向他,越靠越近。
呼吸相互缠绕,在她靠过来前一秒,白行樾偏头躲开了。她嘴唇碰到他的下巴,留下一处口红印记。
电量耗尽,周旋再没力气做什么,脸埋进他颈间,睡着了。
白行樾在原地站了几秒,摸了摸她的后脑勺,抱她进卧室。
周旋睡得不怎么安稳,呼吸很沉,时不时蹙起眉头,像梦见了什么。
白行樾抚了下她的眼角,扯过被子给她盖上,目光发深。
白行樾承认,回北京后,他确实有意晾着她,不闻不问。
在热城那晚,他在气头上,过后冷静了,也知道周旋离不开他。但他需要被坚定选择,而不是做那个被权衡后反复舍弃的那个。
她说他们之间不清不楚。再来一次,他合该斤斤计较,图一个名正言顺。
他给她认清自己内心的时间,等她什么时候主动且正式地迈出这一步,余下的步数由他来走。
白行樾最后看一眼周旋,关掉主卧的灯,留一盏台灯照明,出去了。
门被轻阖上。
睡梦中,周旋莫名流了一滴眼泪。她梦见自己当初亲手推开了那个爱她的人-
第二天早上,周旋按生物钟睡醒,头疼欲裂,脑子一团浆糊。
知道自己醉酒容易忘事,周旋会控制好量,没再失态过。时隔多年又一次断片,她记不清昨晚具体发生过什么,只记得自己抛下倪听,和白行樾走了。
静坐了一会,周旋环视四周,猜到这是他家。白行樾学设计出身,房间随便一个摆设都不同寻常,黑白灰极简风,像他本身。
她捋了下乱糟糟的头发,摸到枕头旁边的手机,过一遍重要的微信消息。
白行樾的头像跳到首页,右上角多了个红点。
周旋一愣,懵了几秒钟,点进对话框。白行樾还有事,先走了,告诉她早饭和一次性洗漱用品都在桌上。
她反复斟酌,到头来,只回了个“好”。
过一会,周旋又发一条:明晚有空吗?想请你吃饭,谢谢你收留我一晚。
白行樾:不一定有空。
周旋:那后天怎么样?
白行樾:也不一定。
周旋暂时没回,掀开被子下床,去洗手间洗漱。
浴室被半扇玻璃门隔开,浴缸里蓄满了水,清澈透明。
周旋挤牙膏的动作一顿,猜到这大概率是白行樾昨晚给她放的泡澡水。
周旋放下牙刷,光脚走出去,给白行樾发消息:大后天我得替胡教授监考,时间有点紧,但如果你有空的话,我一定赶去见你。
隔几分钟,白行樾回:就那天吧。
简单吃过早饭,周旋穿戴整齐出门,等电梯时,忍不住观察变换的楼层数字,不是很自在。
周旋加快脚步离开这,边走边给倪听打电话,问她身体怎么样了,心情好点没。
倪听那头静得出奇:“身体倒是好得很,情绪也还行,但我现在在派出所呢。”
周旋问什么情况。
倪听说:“昨晚我不是和人闹起来了么?不知道哪个报了警,造谣我寻衅滋事,警察半夜找上门了,这会儿刚做完笔录。”
周旋担心她一个人容易出问题,跟胡教授请了半天假,打车过去找她。
倪听朋友众多,三教九流的有,正儿八经的也有,这事说大不大,随便联系一个做律师的朋友,轻易就出来了。
周旋赶到时,倪听正翘腿坐在派出所对面的长椅上喝咖啡,身上穿的不是昨晚那件,换了条更性感的长裙,外套一罩,遮住了好身材。
后半夜,倪听千方百计把谭从周引到自己家,还没和他打得火热,敲门声响了。
到手的机会就这么没了,她差点没爆炸。
倪听把另一杯咖啡给了周旋,说:“其实你不用来,我现在状态挺好。”
周旋说:“因为昨天那个男人吗?”
“我是真想和他上次床,试试感觉。”倪听吸了吸脸颊,到底还是不甘心,“但他偏不如我的意,就很烦。”
周旋说:“得不到也不一定是坏事。”
“嗯?”
“起码你现在心思都在他身上,不会做极端的事。”
“这倒也是。”
说完,倪听扫一眼她的穿着:“你昨天没回去?”
周旋说:“没回。”
倪听来了兴致:“看来你这生日没白过,如愿了?”
“好像没有。”
“什么叫好像?”
周旋没解释。
确实如愿见到了,但她这人比较贪,还想要很多方面都如愿。
原本是阴天,才出太阳,倪听懒洋洋靠坐着,拿咖啡和她碰了下杯:“那就祝我们都能得偿所愿,尽早睡到想睡的男人。”-
生日过后,周旋没和白行樾联系过,各自过各自的生活,安然无恙。
监考当天,周旋去胡教授家里送文件,何敏正好要到学校办点事,顺带开车送他们一程。
路上,胡教授提起教育研究生的特等奖学金,说名额已经下来了,问周旋填过申请表没有。
周旋说:“
填过了,还没交。”
胡教授嘱咐道:“尽快交上来,名额有限,先到先审核。”
周旋笑着应下了:“那我晚点拿给您过目。”
奖金学评审流程繁杂,先是导师签字,再轮给学院和学校的评审委员会审核。
知道一轮审核卡不了,她一直没急着交。
去教室前,周旋先去了趟办公室,把申请表、成绩单和其他证明文件装到档案袋里,放到胡教授的办公桌上。
临走前,看到许方歌的档案袋被压在一堆杂志下面,露出一个角,她帮忙拽了出来,搁到自己这份旁边。
中午,许方歌原本和周旋约了去学校附近新开的餐馆打卡,突然爽约,转眼在朋友圈发了那家店的美食照。
周旋正好刷到,顺手点个赞。几分钟后,那条动态没了。
下午,周旋去取试卷,正巧碰上许方歌。
许方歌刚见过胡教授,眼眶红了一圈,像哭过。周旋看在眼里,没问,朝她微微点一下头。
负面情绪上头,许方歌理都没理,绕过周旋直接走了。
趁着考试开始前,周旋翻看大众点评,想找家比较有情调的餐厅,又觉得这样太刻意,打消了这念头。
翻来找去,最后定了家老字号的淮扬菜馆。
年初,在苏州那几天,她陪白行樾去吃淮扬菜,他说过好吃。
考试还没结束,周旋被教务处的老师叫了出去。
周旋经常帮学院的领导去教务处办事,和那边的老师还算熟。老师见她云里雾里,提醒:“同学都是好同学,毕竟能在咱们学校学习的,哪个不是出类拔萃?但同学之间要是相处不好,可不排除恶性竞争啊。”
周旋一点即透,大概明白了,说:“您直说就行,我能受得住。”
老师严肃道:“小周,你被匿名举报了。举报人声称,你考研成绩作假,读研期间受过导师不正当恩惠,抢占别人的项目名额和奖学金名额。”
老师见她面上还算平静,放软语气,又说:“这事学校还挺重视的,你也尽量配合。现在出这种岔子,可能会影响毕业,你做好心理准备。”-
周旋先是被学院和教务处的人问话,调出她当年的考研成绩单后,又被学校监督委员会约谈。
那封举报信还提到了她和宁夷然的关系,校方问她认不认识经济学院的宁院长,是不是在入校前就已经认识了。
一整个下午,周旋不断回答各种各样的问题,像被审讯,没喝过一滴水,嘴唇干燥起皮。
配合校方走完流程,周旋筋疲力尽,从学校出来,天已经快黑了。
房瑞雪特意和朋友在门口候着,挖苦一句:“看吧,我就说,报应早晚会来——这一波可真够你受的。”
周旋视若空气。
回到住处,周旋摸黑进门,瘫在床上动都不想动,心慌手抖,她感觉自己快要虚脱。
手机响了,林立静打电话过来,焦急地问她怎么回事,又说:“周旋,你的事在咱们学校的小群都传开了,一群人等着看笑话呢。”
周旋清了清干涩的嗓子,说:“你放心,我没事。”
林立静说:“知不知道是谁举报的啊?这么没品,气死我了!”
周旋说:“大概知道。”
“谁?能对你这么了解,肯定是身边人。”
周旋没供出那人:“等解决了这些事再和你说。”
“好。”林立静压住好奇,“那结果什么时候能出来?”
“还不知道。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该澄清的也澄清了,慢慢等吧。”
林立静安慰说:“你先抗住,我这两天就回学校陪你,虽然起不了什么作用,但多少能帮你分担点。”
周旋强撑着笑了一下:“谢谢你,立静。”
挂断电话,屏幕由亮转暗,周旋注意到时间,这才想起和白行樾还有约。
已经很晚了,她没心情也没精力再出去,给白行樾发了条微信,说临时遇到些事,这顿饭改日再吃。
白行樾迟迟没回复。
周旋拖着疲软的身体冲了个澡,吹干头发,做完这些手机依旧没弹出新通知。
她觉得自己等不了了,随便抓件衣服换上,拎起钥匙,匆匆出了门。
整栋楼上了年代,声控灯时亮时不亮,周旋摸黑下楼,差点踩空。
外面在下雨,她不想再回去一趟,冒雨走了不到十米,看到有辆车停在楼下,打着双闪,车牌号眼熟。
白行樾在驾驶座坐着,夹烟那只手搭着窗沿,腕骨嶙峋,指节分明。
旁边的垃圾桶盖上放两三个烟头,他似乎已经等了有一会了。
白行樾下了车,白衣黑裤,撑把黑伞,拎着打包的吃食:“哪儿去?”
周旋站在伞下,和他面对面:“想去找你。”
白行樾垂眼瞧她,端的是兴师问罪的架势,语气却温和:“不都放我鸽子了,还找我做什么?”
第48章 第48章我爱上别人了
周旋拧开门锁,绕到一旁,等白行樾进门。
屋里半黑不黑,飘一股老式家具的松脂味,雨点淅淅沥沥砸在窗框上,噼里啪啦;他们这边静得出奇,隔成两个世界。
周旋迈过门槛,踩在地垫上。玄关很挤,她几乎贴在白行樾身上,他衣服面料蹭着她的脸,有点痒。
她往旁挪了一小步,手绕去他身后,把灯打开。
房间一瞬间透亮,灯火通明,周旋眨了下眼睛,等适应了,抬头看白行樾。
他恰巧也在看她。
两人无声对视了几秒,眼神在空气中碰撞,暗流涌动。
白行樾率先打破这种不具象的气氛,说:“去换身衣服,别感冒了。”
周旋差点忘了自己被雨浇过:“马上。”
她今天回来得晚,来不及收拾沙发。周旋走到客厅,把衣服和杂七杂八的文献资料拨到一边:“直接进来吧,不用换鞋了,没备多余的拖鞋。”
白行樾经过南北朝向的两个卧室:“哪个是你房间?”
“北面那个,怎么了?”
“没怎么。”
“那你先等我一会,我去擦擦。”
“嗯。”
周旋把水壶放到底座上,按下开关,捞起椅背上搭着的休闲服和毛巾,转身进了洗手间,虚掩上门。
门外,烧水声呜呜作响,盖过了白行樾本身的存在感。
周旋心猿意马,站在镜前,指缝穿进发根,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潮湿的头发。
镜子里一双水汽泛滥的眼,衣服紧贴着皮肤,湿溻溻的难受。
几分钟后,周旋回到客厅,白行樾坐在沙发上,随便翻一本书,听见动静抬了抬眼。
谁都没讲话,但不会觉得突兀,也不尴尬。
水烧开了,沸腾的蒸气顶着玻璃盖,咕噜冒泡。周旋翻出一套茶具,等水温降下来一点,温杯沏茶。
白行樾放下书,看了眼她的背影,打量屋子的格局和陈设。
房子面积不大,不到九十平,两个人合租绰绰有余。
原木风装修,木质地板反着光,一尘不染;电视柜上放无火香薰和装首饰的收纳箱,阳台晒着内衣裤。
和营地宿舍不同,这里到处是她生活的痕迹,清爽、温馨,有模有样,更像个家。
周旋拧紧茶叶盖子,听见脚步声,回头:“我们晚上吃什么?”
白行樾说:“打包了饭菜。估计凉了,等会儿热一下。”
想到什么,周旋问:“你在楼下等了很久吗?”
“还行。”
周旋问:“你是怎么知道我住这的?”
白行樾说:“问了林立静。”
“那她跟没跟你说我的事?”
“没说。”
林立静确实没提,白行樾从别的途经得知了。傍晚,白帆正好见过他,话完工作和家常,顺嘴一提。
白行樾说:“你希望我知道,还是不知道?”
周旋没想隐瞒,三言两语跟他说了今天发生过什么,总结一句:“挺突然的,没来得及跟你说,而且也不是天塌了的大事,没必要非说不可。”
白行樾不置可否,问她意见:“要帮忙么?”
“不用。”周旋摇摇头,“我一个人还应付得过来。 ”
被盘问了一下午,周旋不至于被这点事击垮,但心情极差,此刻和白行樾面对面说着话,没那么难受了。
忽然很庆幸,她二十分钟前做了个正确选择——不必再等,毅然决然下楼。
杯里的茶叶慢慢舒展开,浮在水面,飘飘荡荡。周旋滤过一遍水,仔细刮掉茶沫。
白行樾在这方面比较讲究,习惯按步骤来。在营地朝夕相处那么多天,她见多了,有样学样,举手投足都是他的影子。
白行樾说:“饿不饿?”
周旋说:“还好。”
“我今晚要是不来,你就不打算吃饭了?”
“嗯……没胃口,也懒得动。”周旋把杯子递给他,“尝尝味道怎么样。”
白行樾呡一口,评价:“太淡了。沸水会把茶叶烫太熟。”
“有吗?我没用沸水泡。”
周旋把杯子拿回来,有意无意,嘴唇贴在他喝过的位置,也呡了一口。
白行樾看在眼里,不声张不挑明,比她更能沉住气。
这季节气候时好时坏,雨天发闷发潮,室温渐渐上来了。
白行樾倚在桌沿喝茶,不管味道淡不淡,还算捧场。周旋撕开打包袋,到厨房热菜,又挑了几个好看的盘子,摆好盘,端到桌上。
吃饭时,白行樾捡起刚才的话题:“学校那边不用太在意。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我明白。”周旋说,“我没什么所谓,最坏的结果也就那样,只是担心连累宁院长和陈教授。”
宁夷然爸妈待她不薄,当年确实在学业方面点拨过她。可点拨归点拨,二老都是有风骨的人,怎么可能协助她徇私舞弊。
至于抢占别人的名额,更是不存在。她能走到今天,人情世故不过是稳中求胜的一环,主要靠能力,起码她问心无愧,桩桩件件都是应得的、该得的。
周旋想了想,又说:“但我还是怕有些事经不住推敲。”
毕竟,正不正当的界限太模糊了,很难下定义。就和当年一样。
白行樾帮着捋顺思路:“真要较起真,这世上每件事都能找到不合规的点。事在人为,主要看你想要个什么结果。”
周旋是聪明人,一下懂了。
白行樾说:“想通了?”
周旋说:“差不多,还得仔细琢磨琢磨。”
“那先好好吃饭,别为难自个儿。”
周旋笑了一下,有点恍惚:“其实我以前经历过类似的事,在读本科的时候。”
她原本可以保研,后来因为谣言和一些人,没保成。
学校是个小社会,弱肉强食,她那时不够强大,只能愿赌服输。
白行樾说:“都过去了。现在你有靠山,不用担心结果坏不坏,想做什么就做。”
周旋拿筷子搅了下碗里的菜,托腮看他:“你说的靠山是谁?”
白行樾挑来一眼:“不是你之前说,你能靠自己?”
周旋意指:“那我现在要是反悔了呢。”
白行樾不动声色:“你指哪方面?”
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白行樾见招拆招,完全不接她的试探和暗示。
她是聪明人,但他更狡诈,简直是老狐狸。
白行樾给她倒了杯茶:“又在心里骂我呢?”
周旋笑了笑:“我以什么理由骂你?”
“只要你想,理由就多了。”
他还是不接招。周旋适可而止,专心吃饭。
饭后,白行樾没提出要走,周旋把餐具塞进洗碗机,去翻冰箱。里面东西不多,还剩几个莲雾,她一股脑拿出来,洗净了,放玻璃碗里。
白行樾没什么表示,也没有睹物思人的迹象。
突然安静下来,谁都没出声。
周旋打开电视,背景乐嘈杂,她掀开笔记本,核查项目的科研数据;白行樾看手机,像在回复什么人的消息。
两人各做各的,互不打扰。
忙完手头的事,周旋主动打破寂静:“对了,我生日那天喝得有点多,有说什么话吗?”
白行樾坦然地说:“没。”
“那做没做什么出格的?”
“比如?”
“比如,占你便宜。”她断片断得彻底,可有些片段像梦境似的,捕风捉影。
“也没。”
周旋以为白行樾不知道她酒后忘事,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过一会,白行樾问:“心情好点儿没?”
周旋顿了顿,说:“好多了。”
知道她自我调节能力不弱,白行樾没说什么。
又过一会,周旋定睛看着他,忽说:“要去我房间参观一下吗?”
她那双眼睛生得漂亮,灯光一晃,眼瞳是琥珀色,眉梢往上挑,沾了点冷淡的媚,眼底情绪很微妙。
白行樾目光落在她脸上,唇角挑起微弱的弧度,意外答应了。
他随她走进北向那间卧室,有种进了盘丝洞的错觉。
周旋没开主灯,只点开床头那盏落地台灯,把光线调成姜黄的暖调。
房间不大,堪堪放下一张一米八的床,墙角放檀木衣柜,立式书架旁有个推拉门,直通露台。
她说参观,白行樾果真在参观,说:“房子不错。”
周旋说:“哪看出来的?”
白行樾看她一眼:“风水养人。”
周旋对住处没太大要求,但当年和中介看了好几套房子,确实觉得这套最舒服。她说:“我大学毕业那会,第一次出来租房,差点踩雷。”
白行樾说:“宁夷然没陪你看房?”
“他那时候挺忙的。”周旋有一说一,“但他本来打算给我年租一套公寓,我过意不去,自己租了别的。”
白行樾笑问:“记这么清楚?”
周旋也笑,表情有点无辜:“我只是记忆力很好。”
“是么。”
卧室没太多下脚的地方,周旋坐在床沿,给他腾位置。
床尾扔着一件内搭吊带,布料少得可怜,她和白行樾同时瞧见,谁都没理。过往有过太多次亲密接触,这点视觉冲击微不足道,但足够勾起那些回忆。
周旋轻轻呵出一口气,仰了仰头:“今天谢谢你。”
白行樾垂眸:“谢我什么?”
“谢你来看我。”
“不全是来看你。”
周旋大致听懂了,意识到什么:“要是今晚我不下去,你不会告诉我你来过。”
白行樾默认。
但凡她没动过去找他的念头,就不会见到他。
周旋问:“你准备在楼下等我多久?”
白行樾如实说:“不会太久。等饭菜什么时候凉透了,什么时候走。”
周旋表情说不出是轻松还是紧绷。
饭前饭后,在她这待太久,白行樾烟瘾犯了,过去把露台的门拉开一条缝隙。
风涌进来,周旋一下清醒,反而觉得更热了。
他从她身边经过,周旋抬起手,攥住他袖口的金属纽扣,指尖不小心蹭到他的腕部。
白行樾停下,站在她面前。
周旋问:“要抽烟吗?”
白行樾默不作声。
“我帮你点。”周旋看着他,笑了笑说,“让我试一次。”
白行樾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周旋只当他同意了,手伸进他的外套口袋搜寻一遍,掏出烟盒和打火机。
她抽出一支衔在嘴里,低头点燃了,火光打在脸上,显得瞳孔颜色淡了几分,眼里一簇一簇的亮,有他的影子。
周旋之前尝过倪听的烟,水果味爆珠,劲没那么大。她生涩地吸一口,不大适应,呛得咳了一声,耳根发红。
白行樾不声不响瞧着,自始至终没出声。
周旋跪坐在床上,挺直上半身,将咬湿的滤嘴转过去,递到他嘴边。
白行樾无端笑了声,隔白雾看她,用手接过。指间夹带的光点忽明忽灭,烟灰飘到地板上,零零落落。
时机恰好,周旋轻声回答他在楼下问的问题:“我不是有意放你鸽子。爽约了以后还是觉得,今晚要是见不到你,我会后悔。”
白行樾说:“已经见到了,还后悔吗?”
“后悔。”周旋停顿一下,补充,“不过是另一方面的。”
白行樾心知肚明,没追问,摸了摸她的脸颊,把烟塞进嘴里,戛然
而止地说:“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他说得突然,周旋缓了缓,脱口问:“那下次我们什么时候见?”
“你定吧,看你时间。”
“好。”
白行樾说:“记得按时吃饭。”
周旋说好,下床去把露台那扇门关上,她看了眼天气:“外面还在下雨,一直没停过。”
白行樾笑笑:“下雨怎么了?”
“路不会好走。”过了几秒,周旋提议,“要不,今晚就别走了。”
“以什么名义留下?”
周旋回头看他,一些话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正要说出口,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铃声急促,催命一样。
白行樾离得近,比她先一步看到来电显示。
已经快十点,周旋没想到宁夷然会在这时候打电话,他们已经很久没联系过。
周旋不想接,又觉得这样心虚,当着白行樾的面还是接了。
她问宁夷然什么事。
听筒里同样有雨声,宁夷然说:“今天下班晚,我刚去看我爸妈,听说了你的事。”
周旋想调低音量,指肚碰到按键,忍住了:“嗯。”
“旋旋,你没事吧?”
“我挺好。”
宁夷然不信:“我去找你。十分钟后到你们小区。”
周旋眼皮一跳:“你别来了。”
她拒绝得太干脆,宁夷然默了几秒:“不方便?”
“太晚了,我们俩没必要见面。”
“那和谁有见的必要?”
白行樾没刻意听他们谈话,掸了下烟灰,表情没变化,分辨不出喜怒。
两边都泛起沉默,各怀鬼胎。
周旋其实不见得有多好受,她抠了下机身,没回答这问题,语气局促且认真:“宁夷然,我们把联系方式都删了吧。”
“旋旋,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我早就不爱你了,也不想因为利益假装和你做朋友。”
她看着白行樾,一字一顿,笃定说:“我爱上别人了。”
第49章 第49章堕落的交响曲
白行樾没留下过夜,还是走了。
这通电话结束,两人心照不宣,周旋不问原因,换了双鞋子,送他下楼。
老小区车位紧张,他的车停在路灯底下,占了一部分过道。夜里空气稀薄,周旋踩在路沿上,牙齿止不住打颤:“路上开车小心。”
白行樾侧过身,挡住了风口:“离得也不远,一脚油门就到了。”
周旋笑一下:“那你到了记得跟我说声。”
“知道。回吧,外头冷。”
周旋没动,想了想说:“最近我可能没空,等解决完学校的事,再心无旁骛见你。”
白行樾没意见:“都是身外事,不用顾虑太多。我给你兜底。”
周旋加深笑意:“我知道。”
不管当初闹得有多僵,他一直是她的靠山,从没变过。
周旋突然向前一步,靠得更近,双手缠住他劲瘦的腰。
隔道雨雾,他身上有种熨帖的温热,很温暖。她吸进一口气,忍不住在他胸膛蹭了蹭。
白行樾由她揩油,低声说:“舍不得我走?”
周旋嗡着嗓子说:“可你还是要走。”
“不需要赶进度,也不差这一晚。”
周旋明白他的意思。
他们之前跳过基本的步骤直奔主题,到底还是太快了,物极必反。
周旋扶住他撑伞的那只手臂,踮起脚,在他耳边说:“白行樾,这段时间我很想你。”
白行樾挑挑眼:“哪种想法?”
“就那种。”周旋嘴唇碰到他的耳廓,“你不想我吗?”
白行樾吊她胃口,默不作答。
周旋也不是非要知道答案,咽下那股羞耻感,自顾自说:“我前段时间想着你……”
后面那几个字几乎没发声,白行樾勉强听清,故意让她重复一遍。
一回生二回熟,周旋坦然多了:“想着你自我纾解过。”
白行樾勾勾嘴角。
周旋在床上不保守也不开放,更像弹簧,压力给到了,她会自行触底反弹,随他的节奏走。力道和言语或重或轻,她都能给到很好的反馈。
她能在他的引导下说类似这种话,却从没主动提起过。今天是第一次。
周旋冷热交替,抱他抱得更紧。
白行樾拍了下她的后腰,提醒:“很晚了。早点儿上楼,早点儿休息。”
周旋和他拉开一小段距离,道了声晚安,看着他上车。
周旋单手打伞,抱臂站在原地,等车拐出小区才转身回去。
十字路口有个凉亭,边上停了辆车,车型熟悉,看不清牌照,她略过一眼,没太在意。
回到住处,周旋一时无事可做,里里外外收拾一遍之前被遗漏的角落,把和宁夷然有关的东西全部打包装袋,又下了趟楼,将袋子甩进垃圾桶。
再得空,收到白行樾的消息:刚到家。
周旋回复:好-
一周后,举报结果出来了,一纸通知贴在学校的公布栏上,还学生个人清白,对匿名举报者进行口头批评教育,取消其毕业前后的评奖评优资格。
从事发到事了不到十天,期间周旋照常生活,免不了听到闲言碎语。
她倒无所谓,心如止水,但林立静受不了,回学校第二天,差点没跟房瑞雪吵起来。要不是被周旋拦住,免不了要闹到学院那。
林立静是真气不过。无论结果怎么样,根本无人在意,他们只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一个个巴不得周旋受处分,等着落井下石。
周旋对人性本就不抱期待,也算因祸得福,认清了两个朋友。
林立静佩服得五体投地,夸她好心态。
知道举报人是许方歌,林立静注册了个小号,在学校大群贴出周旋、许方歌和房瑞雪每个学期的成绩单和奖学金公示表,以及三人在核心期刊的论文发布情况。
知道林立静是好意,周旋没说什么,只提醒她悠着点,过犹不及。
过了两三天,许方歌约周旋在咖啡馆见面。
就算许方歌不主动,周旋也打算尽快解决横在两人之间的矛盾。别的事能不清不楚过去,这事不能,甚至得锱铢必较。
她基本不会和人红脸,但不见得好欺负。
许方歌比她早到,点了两杯拿铁,坐立难安。
周旋踩点到,坐下后没出声,等对面先说。
许方歌搅了搅勺子,忍不住说:“……你这么聪明,应该已经猜出是我递的举报信了。”
周旋说:“确实不难猜。”
许方歌憋红了脸:“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
“原因就那么几个,已经不重要了。只是方歌,我是真心拿你当朋友的。”
周旋看似圆融,身边有价值的朋友不算少,实际在人际方面偏淡漠,不太习惯跟人掏心掏肺。
她和许方歌的友情始于互相照应、互换学习资源,可过程中,周旋自认为没表现出的那么冷血。
许方歌苦笑着说:“你也知道,我以前挺烦房瑞雪,没什么能力不说,还总拿家里的关系说事,动不动和你过不去……我当时觉得,你输给这种人太不值了,所以真心希望你好,希望你能拿下属于自己的项目。”
一口气喝掉半杯咖啡,许方歌又说:“但是现在我突然理解房瑞雪了。周旋,有时候你真挺让人嫉妒。胡教授待你像待自己女儿似的,处处维护,什么好事都紧着你。”
许方歌很早以前就交了奖学金申请表,石沉大海。监考那天,她亲眼看见自己那份档案袋被丢到一边,胡教授大手一挥,给周旋签了字。
她其实也知道,要是名额只有一两个,周旋比她更有资格。知道归知道,心里总归不平衡,善恶只在一念间。
周旋静默了几秒,平静说:“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刚入校那会,马上国庆了,放八天假。当时胡教授手头有个活,在群里喊,大家都装不
在,只有我把回家的票退了,在学校没日没夜忙了八天。”
许方歌表情僵硬,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周旋继续说:“这两年,类似这样的事有很多,我没缺席过。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许方歌低着头,好一会才说:“……是我对不住你。”
周旋看了她几秒,不再说什么,拎起包,起身要走。
没有预料之中的责骂,许方歌怔然:“你不怪我吗?”
周旋语气没什么起伏,依旧平静:“你还不值得我浪费精力。快毕业了,以后大家碰到了,还是装不认识的好。”
许方歌脊背挺得笔直,僵硬地说:“祝你未来一切都好,真心的。”
周旋没回应,离开了咖啡馆-
五月初,周旋筹备完答辩事宜,开始给手头的项目收尾。
这阵子两人都腾不出空,线上也没怎么聊,她原打算趁周末约白行樾见面,他正好去上海出差了,三五天才回。
周旋没见到白行樾,倒是在周五下午和黄毛匆匆见了一面。
黄毛要来找她,说帮樾哥稍带一样东西给她。周旋问是什么,黄毛神神秘秘不肯说。
周旋更好奇了。
黄毛开车来的,等在小区门口,见她来了,绕去后备箱,小心翼翼拿出一个长方形的降香黄檀木盒。
盒子散出一股清幽的香气,不仔细闻闻不到。周旋算是半个行家,看一眼盒体的雕纹就知道这东西价格不菲,年代久远,起码明清往上。
周旋问:“里面装的什么?值得用这么好的木材。”
黄毛呵呵一笑,卖个关子:“不管装什么,礼轻情意重。”
周旋说:“白行樾怎么突然送我这个?”
黄毛说:“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周旋职业病犯了:“直接上手吗?不用戴副手套?”
“反正是自己的东西,随便碰。”
周旋拧开黄铜锁扣,愣住了。
里面装的是她当时亲手修复的那幅观音壁画。
黄毛解释说:“具体的樾哥没跟我交代,这应该是补给你的生日礼物——本来前段时间就能拿到手,拍卖公司那边出了点岔子,今儿才办完手续。樾哥这不不在北京嘛,叫我直接拿给你。”
周旋晃了晃神,从黄毛手里接过盒子,放在手里沉甸甸的,胜过它本身的重量。
送走黄毛,周旋情绪过盛,一颗心脏饱胀到极限,突然很想给白行樾打个电话,忍住了。
她随便扯个由头,微信问他住哪家酒店。隔一会,白行樾发来一个定位。
半小时后,周旋穿戴整齐,带好证件,挎着托特包出门。
去机场的路上,她买好机票,面向车窗外,安安静静坐着,眼底波澜起伏。
再没有哪一刻,比此刻更受未知的期待感裹挟。
刚到机场,外面开始下起雨,乌云压在航站楼上空,雷声滚滚。大屏幕出现一竖排红色字迹,提醒航班延误多久。
周旋找到自己那趟,瞄了一眼,心里没太多波动,耐心等待。
从飞机起飞到降落,比预计多出两个半小时,抵达虹桥机场已经凌晨。
周旋一刻也不耽误,打车去白行樾下榻的酒店。
路上,她抽空看手机,白行樾忙了一天,十点多得空,问她东西收到了没。
周旋回复:收到了,很喜欢。
白行樾:还没睡?
周旋:你怎么没睡?
白行樾:马上。
周旋手速极快地敲击屏幕:那你先别睡。
白行樾回了个问号。
周旋:给你点了份营养品,助睡眠的。马上到。
酒店离机场不远,又走了几公里,司机缓缓踩下油门,说一口流利的上海话,提醒她到了。
手机震了一下,周旋来不及看白行樾回复什么,结过车费,直接进了酒店,健步如飞。
上海这边刚下过雨,地面到处是水洼,浅色系的裙摆沾了泥垢,周旋顾不上擦拭,在前台登完记,乘电梯到顶层套房。
她放缓脚步,一步步走到长廊尽头,脚步声和心跳声如雷贯耳,耳朵里短暂鸣响了几秒。
确定好房号,周旋站在门前,静定住,用很轻的力道敲门。
敲了两三下,里面没动静,她抬起手,正要敲第二次,门开了。
屋子里的澄黄灯光洒到走廊,白行樾穿松松垮垮的白色睡袍,领口敞开着,露出胸膛和分明锁骨。
他眼里闪过一秒的意外,随即笑了:“营养品?助睡眠?”
看到他,眼神碰撞一霎,周旋积攒了一路的疲惫烟消云散,突然急不可耐。
她什么都没说,丢掉手里的东西,猛地凑近了,踮脚吻住他,不顾一切和他唇舌勾缠,不分彼此。
下一秒,白行樾给她及时且直接的回应,他扣住她的后脑,空闲那只手甩上门,将人按在门板上,反客为主。周旋艰难换气,勉强分神,毫无章法去扯他的睡袍,手像鱼一样,灵活地钻进,抚他的腰腹和每一块肌肉,自后向前,自上往下。
白行樾亦是如此,给她同样的感觉,比她熟稔,更懂调情的技巧。
周旋像被剥壳的鸡蛋,外面那层皮支离破碎,半遮不遮地堆在腰间。她迷离一双眼睛,嘴角微张,低头看着他衔住果实,先左后右。
白行樾探到满手的滑黏,在她耳边笑了声:这么快?还没开始就……
周旋有些急,勾住他的脖子,堵住他的话。
战线不必拉长,眼下无需太多前奏,白行樾握住她纤瘦的小腿,往上一抬。很快,周旋不受控地呜咽出声,有那么一两秒瞳孔是涣散的,说不出是难受还是舒爽。
太久没这样过,受亢奋的情绪左右,她一个激灵,全身止不住痉挛,只用了短短十几秒便攀上高峰。白行樾在她最敏锐的时候又重又狠,周旋泪眼朦胧,一口咬在他肩膀。
他浓重的呼吸回荡在她耳边,像堕落的交响曲。
没过多久,周旋实在站不住了,提议去卧室,然后顺势把他推倒。
白行樾后背沾到床面,看着她跨坐在自己身上,黑色长发如瀑如绸,发尾带了点自然卷,勾着他的皮肤,吊着他的神经。
周旋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主动,媚眼如丝,吮他的手指,水蛇一样的腰忽上忽下。
白行樾全程配合,欣赏她,打量她,帮忙扶住摇摇欲坠的、浑身发红的她。
在陌生的城市,周旋忘我投入,沉浸其中,完完全全遵循自己的内心,取悦他,更取悦自己。
折腾到后半夜,总算休止,谁都没急着去清洗。
关了灯,一片黑暗,周旋窝在白行樾怀里,看不到他的表情,鼻息间涌进浑乱的气息,分不清是汗味还是别的味道。
身体得到了极致的满足,心理上有块空缺越扩越大,无法填补。
周旋组织好措辞,说:“白行樾。”
白行樾手指绕着她的一缕头发,反复把玩:“怎么了?”
“一直都想跟你说声抱歉。”
“为什么道歉?”
“……我很愧疚。”
“愧疚什么?”
“你为我舍过命,我当初还那么狠心,说断就断。”
白行樾摸了下她发凉的肩膀,扯过被子,用平和的口吻说:“没什么可愧疚。我都没用这点绑住你,别自己道德绑架自己。”
周旋轻声问:“你不怨我吗?”
“没必要。做你当时觉得对的选
择,我全盘接受。”
周旋沉默了良久,不能再确定:“我当时的选择是错的。”
白行樾说:“现在掰正也不晚。”
周旋鼻子莫名一酸。
只要她回头,他一直都在。
黑暗中,周旋慢慢安定下来,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那你不生我气吗?”
借着微弱月光,白行樾看她模糊的面部轮廓,缓缓揉过她红肿的唇:“说你爱我,我就既往不咎。”
第50章 第50章喜欢把玩,喜欢适度的破……
一夜没怎么阖眼,周旋累到不行,侧躺着蜷成一团,动也不想动。
论精力,她确实比不过白行樾,他在这方面有种不知疲倦的旺盛,且花样百出。
白行樾还有工作,等等得出门。起床前,他拨开挡在她眼前的头发丝,一点点捋顺了,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周旋睫毛颤了颤,眼皮在打架,勉强睁开一条缝隙。
不到二十分钟,白行樾从浴室出来,神清气爽,完全不像纵欲过度。
周旋翻了个身,面向他,看着他走到落地镜前,宽肩窄腰,背部多出几道指甲印。
白行樾透过镜子看她一眼,泰然自若地拿起衬衫,罩住那些痕迹。
周旋哑着嗓子问:“什么时候忙完?”
“不一定。”白行樾边系扣子边说,“困的话就再睡会儿。”
他今天大概要去见什么人,穿得比平时正式,黑色西裤熨帖合体,身形颀长。周旋看了会,没能移开眼:“要帮忙吗?”
白行樾来到床边,挑挑她的下巴:“不累了?还有闲心帮忙?”
周旋裹紧厚实的被子,跪坐在床沿,帮他把其余扣子系上。
白行樾目光所及刚好是她胸前,他抬抬手,钻进缝隙,先捏住一颗,再整个握住。
周旋咬了下嘴唇,从头麻到脚。
倪听对床事从不避讳,不止一次说过,男人都有恋。乳情节,没一个例外。周旋如今对这话深信不疑——白行樾尤其喜欢蹂躏,喜欢把玩,喜欢适度的破坏。
她常常欲罢不能,但最近生理期快到了,随便一碰都敏。感。
想到什么来什么,一股暖流直往下涌,小腹不大舒服,周旋皱眉,突然僵住了。
白行樾说:“怎么了?”
周旋没说话,倾身去拿纸巾盒,背对着他,简单擦拭了一下。
白行樾被这场面弄得血气翻涌。
没看到血迹,虚惊一场,周旋把纸巾丢进垃圾桶,重新躺了回去,问他怎么还没走。
白行樾扯扯领口,突兀地笑了声,想直接把人生吞活剥,看一眼时间,忍住了。
临走前,白行樾拎起西装外套:“饿了的话,自己叫前台送餐。”
周旋笑说:“我想等你一起吃。”
她对他的依赖显而易见,白行樾说:“尽量早点儿回来陪你。”
周旋说好,掖了下被角,闭眼酝酿睡意。
早晨又下过一场雨,风吹得窗框颠来倒去,她听着白噪音,没多久就失去意识。
白行樾这趟来上海,是为了见父亲一个战友的儿子,谈城市构建项目的事。
快中午,尽快谈完事情,白行樾拒绝了对方的邀约,赶回酒店。
周旋还在睡着,房间昏黑,窗帘不透光,被子鼓起一个包。
她睡得不实,听到动静醒了,迷迷糊糊坐起来,头有些晕,嘴唇没什么血色。从昨晚到现在没吃东西,低血糖犯了。
白行樾丢给她一块巧克力,坐到她身边:“等回去以后找个时间,带你去看看。”
周旋没反应过来:“看什么?”
“中医。帮你调理一下身体。”
周旋想起被扔在荒漠那晚,他们聊过这事:“你还记得呢。”
“答应过你的,什么时候忘过?”
周旋心里又暖又酸:“我当时,没想那么久远。”或者说,从和他有交集那一刻起,她就没想把这段关系从热城带走,后面的选择也是按计划行事。
白行樾心知肚明:“我知道。”
周旋默然。
到底不想让她不好受,白行樾顺势问:“那现在怎么想?”
“我有在规划以后。”周旋认真地说,“和你的以后。”
“这就够了。”
周旋缓了缓,收拾一下行头,和白行樾出去吃饭。
酒店附近有家西餐厅,人满为患,白行樾提前预约过,无需等位。
他们落座没多久,有个短发女人过来了,朝周旋点点头,笑着和白行樾打招呼:“昨天约你你不来,今天反倒在这儿碰到了,你说巧不巧?”
周旋对她印象再深不过——单是在学校食堂对面那一眼,足够记忆犹新。
白行樾简短回应一句,给两人做了介绍。
聊了没几句,李梵笑说:“那就不打扰你们过二人世界了,我先走一步,Mark还在那边等呢。”
周旋看着她回到靠窗那桌,投进一个金发碧眼的中年男人的怀抱。
得知两人现在在白行樾麾下做事,周旋猜到:“他们和你一起来的吗?”
白行樾说:“嗯。这次的项目他们是主设计师。”
“什么项目?”
“海淀和杨浦要修缮两座拱形桥,做地标建筑。”
周旋原本只是随口一问,忽然来了兴致:“我还没看过你的作品。”
白行樾好笑:“现在想起问了?”
“以前也好奇,但总觉得不能了解你太多。”
他这种人像毒品,吸引力致命,她一直怕克制不住自己,能忍则忍。
白行樾说出牛津街一座艺术博物馆的名字。
周旋拿手机搜了一下,看过建筑图,毫不掩饰,只剩本能的欣赏和崇拜。她说:“都说好的作品是有灵魂的,承载了作者本人很多情绪上的寄托。”
白行樾说:“你看了什么感受?”
周旋凭直觉说:“恢弘,磅礴,但压抑。”
白行樾目光深几分。她比预想中还要懂他。
吃过午饭,两人到市区随便转转,漫无目的。
一直以来,周旋都没和白行樾正儿八经约会过,她突然提议,说想去看电影。
白行樾依她,是弥补,也是哄她高兴。
从电影院出来,已经是傍晚。
周旋将手揣进他的外套口袋,十指相扣。两人并肩走过汹涌的大街小巷,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漫步闲聊,节奏渐渐缓下来。
她喜欢这种感觉,不需要去猜去想去顾忌,全凭本心。
街角有栋洋楼,道路两侧种樱花树,周旋一眼看到古玩店的木匾,职业原因,很难挪动脚步。
白行樾替她做决定:“进去看看。”
周旋笑:“好啊。”
还没进门,白行樾手机响了:“你先进去,我接个电话。”
周旋点点头。
店里人不多,周旋绕柜台逛了一圈,没淘到稀有物件,正想走,被老板叫住。
老板大概五十岁出头,穿了件唐装,手腕上戴佛珠,看她的眼神市侩极了,像看到手的鸭子。
周旋立马变警觉。
以为她什么都不懂,老板拿出一块镶了蜜蜡和绿松石的玉牌,煞有其事地推荐:“这可是好东西!我特意从云南边境进来的,只此一块,绝无仅有——不管别的,主要是寓意好啊!”
周旋配合:“什么寓意?”
老板笑呵呵道:“人养玉,玉养人;能驱灾辟邪,防小人。”
周旋扫一眼水头,也没戳穿,笑着问价格。
老板比了个数:“本来得卖三万多的,今天正赶上店庆,就两万好了。”
周旋听腻了类似话术,以为这次能有点新鲜的,难免失望。
老板把这表情理解成犹豫,推荐起来更卖力了:“这样吧!你如果诚心想要,我给你打个八折,只赚个跑腿费好了,权当交个朋友。”
没等周旋说什么,在她斜后方看镯子的女人走过来,拿过那块玉牌,对光看。
过几秒,女人轻轻柔柔地说:“老板,您这东西就算打五折,应该还能赚一半吧?”
女人看上去三十多岁,保养得当,是本地口音,浑身上下又都是名牌货,老板想发火,忍下了,笑道:“那你可能看走眼了。我也不妨说句实话,这玉牌进价一万五,我这定价真不算黑。”
女人不像是会跟人争执的性格,转头看向周旋,微笑说:“还是换家店吧。我经常买玉,多少了解点行情,这价格能买到更好的。”
老板终于黑脸:“你这不是活生生砸人招牌嘛!”
在事情发酵
前,店门被推开,白行樾进来了。
即便预料到了可能会在这碰见,女人表情还是变了变,笑意僵在嘴角,不太自然。
白行樾不动声色看了女人一眼,收回目光,径自走向周旋:“有没有什么能入眼的?”
周旋说:“没有。”
白行樾旁若无人地揽过她的腰:“那走吧。去别家看看。”
“等一下。”
周旋看向老板,替女人说话:“缅甸翡翠种水好,你这块从色泽到质地没眼看,连边角料都够不上,进价八百不能再多。”
老板的脸黑了又红,一时无法反驳。
周旋平静地说:“东西有问题就别怪别人指出来。而且,做生意的哪个不是和气生财?”
周旋点到即止,临走前,对女人笑了笑。
女人回以一笑,装作不经意看她身边的人,白行樾视若无睹。
出了店铺,周旋把这段插曲抛到脑后,笑问:“我们还去哪?”
白行樾反问:“你想去什么地方?”
周旋突发奇想:“想去逛夜市。前面正好有条文化街。”
这附近都是人行道,车停在了地库。白行樾说:“在这儿等我,我去取车。”
十分钟后,白行樾驱车过来,周旋不在原地,在街对面的路标底下,正和一个做街头采访的女生说着话,旁边架了个摄影机。
离得不远,他能听清她们在聊什么。
女生问起她的年龄、职业、理想型。
回答到最后一个问题,周旋笑着说:“我没设想过自己的理想型是什么样。如果非要回答,大概就是那种,外在冷漠,内里很细心,对我也很包容。我能在他那得到全部的信任和安全感。”
女生说:“那对外表有没有什么要求?”
“长相好,身材更好;个子很高,185上下。”
女生说:“你刚刚说,你已经有男朋友啦?”
周旋笑说:“对。我男朋友就是我的理想型。”
白行樾手搭方向盘,目光紧锁住她,自然而然想起昨晚。
听他说完那句话,周旋好一会没出声,用一种郑重到虔诚的语气,很轻地说:“白行樾,往后我不会再爱上其他人。”
掷地有声,她同样给他承诺,比直接说爱更有份量。
白行樾说:“我知道。”
50-60
第51章 第51章栖息地永不会变
周一得返校,待不了几天,周旋在星期日晚上动身回北京。
走前,月经突然造访,浑身酸疼难受。周旋脸色差,胃口也不好,一整天几乎没吃东西。
白行樾送她到机场,要买张机票陪她回去,被周旋阻拦:“别折腾了,你送完我还得回来,太麻烦。”
她那趟航班没票了,白行樾说:“换个时间段?”
周旋说:“这趟是今天最后一班。”
白行樾没再坚持。
周旋和他待到最后一刻才登机,全程两个多小时,一路睡过来的,回到住处喝了杯热巧克力,身体舒服不少。
林立静和远在西安的丁斯奇视过频,从卧室出来,打了个哈欠:“我还以为你今天不回来了呢。”
周旋捧着杯子,往里吹气:“明天还有事,怎么样都得回。”
林立静凑过来,轻撞了下她肩膀:“听出来了,话里话外浓浓的不情愿。”
周旋笑而不语。
她和白行樾如今,既处在疯狂忘我的热恋期,又像细水长流,再不舍得也不急这一时。慢慢来,还有的是时间。
林立静想到自己,叹了口气:“周旋,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周旋说:“羡慕我什么?”
“你能和白老师朝夕相处啊——我和师兄一直异地,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你俩今后一点打算都没有吗?”
“那倒不至于。”林立静说,“他明年才毕业,我们打算进同一个考古队,以后做一对考古双侠,他去哪我去哪。”
周旋被这比喻逗笑:“听上去不错,很神仙眷侣。”
林立静问:“对了,考古研究所那边,月末就考试了吧?你准备得怎么样?”
周旋说:“应该没问题。”
“等你入职以后,又得常年泡在荒郊野外了。”林立静说,“你和白老师聊过这事吗?”
“不用聊,他知道我们的工作性质。”
“我是觉得哈,两个人在一起,要是一直有人单方面妥协,长久下去会出问题的。”林立静说,“你是不知道,前段时间王队他老婆来了,跟王队大吵了一架……那架势,把队里人吓一跳。两个人分居太久,果然哪哪儿都不和谐。”
周旋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当初她和宁夷然分手,确实有这方面原因——两个人看似都退一步,实际谁都不肯为对方妥协,只会越来越累。
她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她和白行樾之间不会出现这种隐患。
他们都懂彼此存在于这个世上的意义,人活着不光要有爱情,还有其他方面。
爱是聚集,是放任,也是成全。他们都能给彼此搭建更广阔更自由的空间,也都知道,栖息地永不会变。
提到王玄,林立静话多起来:“你知道王队他老婆为什么和他吵架吗?”
周旋说:“为什么?”
“王队身体一直不太舒服,之前去市里医院查,好像查出脑子里长了个东西……他老婆知道了,叫他赶紧回北京复查,王队手头一摊事儿,一拖再拖。”
周旋沉默了一会,说:“希望是虚惊一场。”
林立静也沉默了,搂着她的胳膊,好几分钟没说话。
在客厅待到深夜,等白行樾忙完,周旋带着笔记本回房,靠坐在床头,边和他打语音,边浏览北京的购房信息。
白行樾刚洗过澡,无声地吐出一口烟圈,说:“你要买房?”
周旋开了扬声器,把手机搁到床上:“有这个打算。在外这么多年,还是想有个属于自己的地方。”
“看中哪套楼盘了?”
“还没定。”周旋说,“大概率在四五环内选个老破小,到时重新装修一下。”
“钱够吗?”
“首付和装修够了。”
当初在宁夷然身边,她跟着学投资学理财学炒股,这两年钱滚钱,也攒下不少。
白行樾没直接插手:“以后我帮你做室内设计。”
“出场费多少?我上次搜百度,搜到了你的词条。”周旋开玩笑,“白老师太大牌了,我请不起。”
白行樾笑了声,说:“一条龙服务。免费。”
“那行,我考虑考虑。”
“怎么,免费的反倒慎重了?”白行樾说,“你要实在想付费,肉偿也行。”
周旋清清嗓子:“我要睡了。晚安,你也早点睡。”
切断通话前,她听见他似有若无的低笑声,丝丝入耳,磨得人心里发痒-
白行樾这趟出差比预计久,半个多月了还没回。
周旋每晚固定给他打个语音,睡前随便聊点什么;有时什么都不说,各忙各的,还是很享受这段时间,每分每秒都被拉长。
月末,研究所的考试和学校答辩排在了前后两天,周旋一口气忙完这两件事,总算有机会歇气,能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趁正式离校前,一群玩得好的同学找机会聚了聚,喝酒唱K,玩了个通宵。
周旋没喝太多酒,隔天照常起床,吃过午饭,打算去趟北大肿瘤医院。
前几天,王玄拗不过妻子,丢下营地那堆人和事,抽空回北京做检查。检查结果出来,不好也不坏——脑里长了个良性垂体瘤,需要尽快做开颅手术,把瘤体切除。
王玄被妻子勒令暂停所有工作,留在北京治病。
周旋收拾完,正要出门,恰巧手机响了。
一看是白行樾,她几乎是笑着接通了:“你这会怎么有空了?”
两人微信聊得不多,但都清楚对方每日的行程。一般这个点,他不是在开会,就是在杨浦的施工现场盯设计。
听
筒里,白行樾嗓音偏沉:“想我了么?”
周旋大方承认:“想。”知道他明天就回来了,她问,“你收拾行李了吗?”
白行樾“嗯”了声。
周旋说:“明天我去机场接你,多晚都去。”
“光接就行了?”
“那你还想要什么?”
“你说呢。”
周旋轻挠了下机身,没说话。
白行樾说:“等见到了,记得好好表现。”
隔道屏幕,周旋比平常直接,放缓语速:“好,一定包你满意。”
他呼吸似乎乱了一下。
过几秒,白行樾说:“北京天气好么?”
周旋瞟一眼外面,说:“还不错。上海呢?”
“不知道。”
她住的楼层不高,刚好看到道边那棵槐树,淡白色花苞,圆锥花序,被风吹得一漾一漾。
她听见白行樾那边同样有微弱的风声。
周旋意识到什么,笃定地问:“你现在在哪?”
白行樾说:“楼下。”
周旋甚至来不及给手机息屏,胡乱穿上鞋,直奔门口。
他的车停在上次停的位置,白行樾一身黑色正装,外搭薄款风衣,倚车身看她,似笑非笑。
周旋加快脚步,朝他走去,喘着气笑说:“不是明天才回来吗?”
白行樾笑了声:“被惊到了?”
“有点。”
白行樾看了她几秒,将她的碎头发缠到耳后,反手拉开副驾车门。
周旋矮身坐进去,等他上车,想也没想,直接跨坐到他腿上。她挤在他和方向盘中间,挺直了腰板,把头发拨到身后,和他近距离面对面。
下一秒,她环住他的脖子,主动勾住他的唇舌。
白行樾单手搂着她的腰肢,一边回应,一边关上门,动作携一股风,凉得周旋忍不住眨了眨眼,吻得更认真。
有段日子没见,她是真的想他。
她感受到他的手顺衣摆伸进,在后背游离,细数每一块脊骨。白行樾松开她的唇,濡润的水痕滑过她的耳垂,再到锁骨和肩头。
周旋脚趾蜷缩,头向后仰,露出纤长脖颈。
纠缠了好一会,周旋伏在他肩膀平复呼吸,想了想说:“不是惊吓,是惊喜。”
她今天穿了条半身裙,更方便他触碰。白行樾手往下,要给不给,蜻蜓点水地划过:“你这反应,也不像是惊吓。”
周旋捂住他的嘴:“……别说了。”她有时也觉得自己这副身子太敏。感,尤其在他面前。
他笑出一声,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她手心:“旋旋,你有个好身体。”
他第一次这么喊她,开玩笑的口吻。周旋问:“哪好?”
白行樾说:“容易满足男人的自尊心。”
白天并不方便,随时有人过来,等歇好了,周旋坐回去,抻平衣服上的褶皱,顺带补了口红。
白行樾启动车子引擎,陪她一起去医院。
路上,周旋想找家商场买营养品和水果,白行樾说不用,已经买了。
周旋回头看一眼,后座放成堆的礼盒,应有尽有。
到了医院住院部,问过咨询台,两人乘电梯上去。
王玄住的是单人病房,晌午来过一拨人,门口堆各种各样的补品。房里很安静,王玄翘腿平躺着,妻子在旁边看书,时不时抬头看吊针。
见他们来了,王玄打起一点精神,招招手:“快进来坐。”
跟王玄妻子打过招呼,周旋说:“您怎么样?”
“暂时死不了。”注意到妻子投来的警告眼神,王玄忙改了口,“医生说了,只要术后恢复好,再活个三五十年不成问题。”
周旋这才放心。
王玄跟白行樾聊了几句,想到什么,对周旋说:“我那位置现在空缺着,执行领队顶上了。你要是有意,等入职研究所后,可以回热城常驻个半年一年的,省得下基层攒经验了。”
周旋明白:“您容我再考虑考虑。”
王玄道:“机不可失。”
护士进来拔针,王玄扭动几下酸疼的手腕,坐直了。妻子端来饭盒,问他要不要现在吃饭,王玄拍拍她的手背:“晚些吧,我跟他们说会儿话。”
妻子微笑:“那你们聊,我去倒壶热水。”
王玄看着妻子的背影,感叹道:“生病也未必不是件好事。现在有大把的时间陪她们母女,把以前欠的全补上了。”
周旋喉咙有点发涩,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人活一世,总是很难两全。
白行樾说:“病能治好,成就也早有了。现在的日子确实不得多得,也算忙里偷闲。”
王玄爽朗大笑:“还是行樾你会安慰人啊。”
这头正说着话,病房门被推开了。
进来的不是王玄妻子,是风尘仆仆的宁夷然。
周旋没想到能在这碰到,愣了一下,很快恢复常态;白行樾脸上没表情,喜怒不形于色。
走廊有脚步声和推车声,室内静得微妙,连一向话多的王玄都噤了声。
周旋收回视线,走到窗台边上,从袋子里翻出苹果和水果刀,找点事做。
宁夷然镇定地投去一眼,没什么表示,越过他们往床边走,皮笑肉不笑:“王叔,我来看你了。”
第52章 第52章痴缠的蜉蝣
宁夷然陪王玄聊了会天,比他们先走一步。
临走前,宁夷然看了眼腕表,笑着问白行樾:“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白行樾没直接回答,看向周旋:“想去么?”
周旋面上平静:“还是不去了。”
宁夷然站在他们对面,笑意不减,眼神却凌厉:“行,那就改日。反正常见,早晚有时间。”
王玄离远瞧着,头疼地扶额,躺下了。
宁夷然走后,护士进来给王玄做检查,两人没久留,从医院离开。
吃晚饭时,周旋明显有点心不在焉,白行樾看在眼里,没说什么,给她点了份甜点。
回去路上,林立静发来一个链接,周旋点进去看,是她在上海做的那个街头采访。
博主粉丝不多,之前发的视频点赞收藏量最多几千,她那条已经快二十万的点赞,还在持续上涨。
林立静兴冲冲地说,网红梁杉突然推荐了这个账号,好多人慕名而来。
周旋大致扫了眼,顺手点开微博。
有人已经扒出她的社交账号,把她过往发的动态视奸了一遍;还有人挖到她的学校,跑去超话寻人;之前校运会,她帮学院录的宣传视频也被顶到首页上。
流量时代,一群吃瓜群众盲目跟风,素人很容易被推到风口。
白行樾问:“怎么了?”
“没什么。”周旋没怎么放心上,把微博设置成仅好友可见,“宁夷然过去那笔糊涂账。”
“梁杉?”
“嗯。”
林立静还在家,周旋今晚没回去,在白行樾那留宿。
到了地方,她先进去洗澡,浴室弥漫着热气,橘调光晕,水雾腾腾。
没一会,白行樾推门进来了,手里拿样东西,隔道白雾,她看太清楚是什么。
他显然不是进来洗澡,身上穿戴整齐,只摘了腕表,衬衫袖口挽起,露出一小截素白的手臂。
白行樾将她从花洒底下拉出来,低头,亲她的后颈,精准找到每一处颤栗的点。
她皮肤被热水烫得发红,他嘴唇贴在上面,凉成一种反差。周旋被调得浑身发软,攥住他腰侧的面料,感受滑粝的质感,他的衣服被洇出一块又一
块水渍。
等她准备得差不多了,白行樾抱她坐到台面,摊开手,要往里送。
周旋总算看清,倒吸一口凉气,问他什么时候买的。白行樾没回答,嘴角挂起一个痞气的弧度,扣住她的脑袋,使她垂头。周旋眼睁睁看着那东西被一点点推进,直到完全消失。
他恶意地打开模式,她被震得要死要活,神经死死绷着。
白行樾捞住她,引诱道:“场景还原一次,玩儿给我看。”
周旋腾不出精力回应,想起那晚在楼下自己说的话。白行樾从不会在这事上占下风,她早该想到会有这一天。
周旋坐不直,牢牢扶着洗手台,一股温热顺着往下淌,她分不清是花洒的水还是别的什么。
他眼神像潭幽井,吸引人不顾一切往里跳。
周旋被要上不下的感觉折磨,所有的感观被勾到极致。白行樾帮她做个示范,不急也不缓,吊足了胃口。她张了张嘴,发不出一声,有些着急地去扯他裤子暗扣,被拦下了。
白行樾却不急,在她耳边重复一遍,完完全全命令的语气。
周旋汗毛竖起,受用极了,抬手把他推开,耐着不好意思,媚眼如丝地照做。
不长不短的时间里,她清晰看见他眼里的扭曲,要把她整个人拆吃入腹。她轻易能调动他的情绪,体验到这滋味,食髓知味。
周旋拿掉东西,颤着腿脚跳下洗手台,在他面前蹲下。白行樾低头俯视,灯光下,那双眼睛很亮,像两颗透彻的水晶珠,给人一种破坏感。
这过程没持续太久,白行樾将人一把拎起,翻转她捻弄她,把她双手举起合并,按在镜子前。
突然被填补,周旋呼吸急促,想回头和他接吻,他用不轻不重的力道掐住她的脖子。她一瞬间收缩,水流倾泻,像条暴晒在岸边的鱼,裹满了淤泥。
白行樾没在这一刻放过她,每个轮回都触底,再重重反弹。
周旋似醉非醉地眯起眼,思绪一下恍惚,耳朵里只剩自己的声音,婉转曲直。
静谧的夜,人和人同生共死,比拟一对痴缠的蜉蝣。
无论之前有过多少次,周旋都会讶异于他们这样合拍。
半个多月没见,开胃菜满足不了彼此。
中场休息,白行樾抱她回卧室。周旋面对面搂着他的肩膀,晃晃悠悠,随他的节奏走。
快六月的天气,室内开空调,她开始觉得冷,没一会又觉得热。
白行樾抚过她额头的汗珠,顿住动作,去拿床头柜上的遥控器,把空调调低几度。
头顶光线被罩住,周旋分散注意力,和他闲聊:“……白行樾。”
白行樾嗓音低哑:“嗯?”
“那边的饭菜,不合口味吗?”周旋断断续续地说,“你好像瘦了。”
“我没瘦。”白行樾按压她的小腹,隔一层薄薄的皮肉,形状轮廓清晰可见,“是你瘦了。”
周旋有点难捱,要阻止,说想上厕所。
白行樾扣住她的手腕,笑得发邪:“忍着。”
“忍不了了。”
白行樾并不通融:“那就在这儿。”
周旋再说不出一句话,喉咙不受自己控制,不断溢出声。
快到最后,白行樾俯身瞧她:“乖,叫我。”
周旋顺从:“嗯……白行樾。”
“换个。”
周旋勉强分心,想了想说:“哥哥?”
“再换。”他比刚刚还用力,汗水滴在她眼皮上。
周旋又酸又爽,本能地眨了下眼睛,凑到他耳边,换个称呼。
白行樾终于满意。男人的劣根性作祟,总喜欢征服和支配。
结束,周旋又累又渴,白行樾从她身上起来,往嘴里衔支烟,去客厅给她倒水喝。
他扶起她,把杯子递到她嘴边。周旋靠在他身上,一口气喝完半杯水。
各自无话了一会。
白行樾掸掸烟灰,说:“成绩什么时候出来?”
周旋说:“研究所的吗?”
“嗯。”
“得一个多月。”周旋笑说,“我这段时间没事做,可以好好陪你。”
白行樾没拿烟那只手摸摸她的脸,说:“搬过来住吧。”
周旋思忖了几秒:“好。”
看出她的顾虑,白行樾说:“要是你觉得这儿不舒服,我们搬去别处。城东有套房子闲置着。”
“算了,别折腾了。”周旋说,“早晚会碰见,也早晚得适应。”
既然决定和他在一起,无论相对应的代价是大是小,她都会尝试承受。
两个人的关系,三个人的纠葛,早晚得面对。
又待了几分钟,周旋抚了下胃部:“有点饿了。”
白行樾钳住她的下巴,不咸不淡笑了声:“晚上吃太少。”
“那会没什么胃口。”
“为什么没胃口?”
周旋顿了顿,实话实说:“我在想,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不影响你和他,还有和他家里人的关系。你之前说过,宁院长和陈教授待你很好,跟亲生父母没区别。”
白行樾说:“我和宁夷然的事,我们自己会解决。”
周旋默了默,问:“那他爸妈那边呢?”
白行樾比她更能看开:“小辈们相处,无论发生什么,或者结果好坏,都是造化。只要不涉及到原则问题,他们不会干涉。”
周旋还是担心:“但愿吧。”
白行樾不再多言,给她留出思考时间。
冰箱里有陈教授前几日包的馄饨,放冷冻了。白行樾捞起长裤套上,去厨房。
过几分钟,周旋随便穿了件他的衬衫,光脚走出卧室。衣服堪堪遮住腰臀,两条腿露在空气中,笔直匀称,白得反光。
白行樾看一眼,说:“去把鞋子穿上。”
周旋照做,回去趿上拖鞋,坐到高脚椅上,托腮看着他。
白行樾掀开玻璃盖,检查水温,余光注意到她:“看什么?”
周旋笑笑:“就是觉得,这场面太日常了。”很像未来的每一天。
白行樾弯了下唇角:“还想吃点儿什么?”
“想喝酒了。”周旋突发奇想,“烤串怎么样?配啤酒刚刚好。”
“看你。”
周旋解锁手机:“那我现在叫外卖。”
水刚烧开,门铃突然响了。
周旋被这动静吓一跳,看向挂钟。已经快十一点,一般不会有人来,外卖也不可能这么快送到。
白行樾过去看可视屏幕:“宁夷然来了。”
周旋没觉得有多意外。
白行樾说:“你是想见,还是不想见?”
周旋很冷静,不躲不闪:“改天吧,我不想以这种状态和他见面。”
说完,周旋回卧室了,顺便带上对面书房的门——两道门都闭着,显得没那么突兀。
客厅很快恢复安静。
白行樾把她的鞋踢到玄关柜底下,解开门锁。
宁夷然站在外面,拿一瓶红酒,笑说:“一个人在家?陪兄弟喝点儿?”
白行樾不动声色道:“明早还有事,喝不了。”
“那成,我自己喝。”宁夷然笑意没达眼底,又说,“老白,有些事有些账,我们好像得算算了。”
白行樾让出过道位置:“先进来吧。”
宁夷然走到吧台旁,轻声熟路翻出开瓶器和两个酒杯。厨房飘来一股热气,他顿了一下:“这么晚了,才吃饭?”
白行樾说:“夜宵。”
灶台上只摆了一副碗筷,宁夷然瞥了眼,移开视线。
白行樾没急着下馄饨,关掉燃气,坐下点了支烟,把打火机扔到一旁:“说吧,想算什么账。”
宁夷然也点了一支,笑着迂回道:“算一算,咱俩这么多年,到底谁欠谁更多。”
白行樾淡声说:“一码归一码。谁都不欠谁。”
宁夷然给自己倒杯酒,自顾自回忆:“我记得年轻那会儿,咱俩隔三岔五不是小吵就是大闹,也没影响感情。现在想想,具体因为什么吵,早忘了,但绝不是为女人和钱。”
两缕烟雾向上飘,汇聚成一团,又迅速分散开。
“男人么,都要面子,争来争去无非就那几样。但是老白,兄弟做到这份儿上,除了庄路菁那次,我自认为问心无愧。”宁夷然说,“而且,如果你当年跟我争,我未必争得过你。她喜欢的是你,我只是趁虚而入。”
受自尊心驱使,有些话这辈子只能烂在肚子里——宁夷然始终忘不了,他和庄路菁第一次做的时候,她无意识喊白行樾名字。
他们都是彼此初恋,可那晚是他心里一根刺,到现在也排解不了。
白行樾说:“既然正好提到了,我不妨
交个底。当年我压根儿没想跟你争,太没意思。”
宁夷然隐忍着情绪,笑说:“所以你就让着我?”
“你觉得那是让?”
宁夷然话锋一转:“怎么,之前觉得没意思,现在就有意思了?”
正说着话,书房的门被风吹开,把手顶在玻璃立柱上,“哐”一声巨响,书桌上的草稿图和文件飘满地,七零八落。
主卧和书房离得远,宁夷然原本没注意,思路被打断,他不悦地皱起眉,往那方向瞥。
对面的卧室门严丝合缝,闭得紧紧实实。
宁夷然一口喝掉杯里的酒,中断了谈话,意有所指地说:“那你先好好吃夜宵,再顺带把屋子收拾了。我就先走了。”
宁夷然把烟蒂丢进烟灰缸,站起身,回楼上了。
吧台上还放着那瓶刚开封的酒,06年勒桦,是他出国前送宁夷然的藏酒。白行樾冷眼瞧着,烦躁地捏两下眉心,捻灭了烟,径自坐了一会,去喊周旋。
周旋不知道外面发生过什么,见他面色如常,没多问:“他这么快就走了?”
“嗯。”
“还吃东西吗?”
白行樾平声说:“我们吃我们的。”
趁外卖还没到,周旋去书房关窗,捡起掉在地上的东西,摞成一摞,规整好,重新放回去。
书架旁边有扇半透明的波纹墙,墙上凹进去几块砖,摆三四个相框,都是他们发小的合照。照片上了年头,从小学到高中,再到大学,每一阶段都有记录。
周旋知道白行樾不喜欢照相,这些人对他来说,到底意义不同。
在原地站了会,周旋回到客厅。
保安打电话来,说骑手在门卫室等,白行樾让放行。
十分钟后,门铃又响了。
以为是骑手,周旋直接去开门,看到门外的人,微微愣住。
宁夷然拎着她叫的外卖,两人四目相对,眼神泛凉:“这下肯露头了?我又不是洪水猛兽,有什么可躲的。”
宁夷然看着她,无名火直往上窜。
周旋出事那天,他赶去她家楼下,看见白行樾的车,看见他们抱在一起。在这之前,明明早有预感,试探归试探,他心照不宣,没第一时间挑破。
可有些事一旦舞到明面上,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下午从医院出来,一直到现在,他就没舒坦过。
一切发生得太意外,周旋快速捋清头绪,直言:“我没想躲你。不出来见你,是觉得今晚不适合见面。”
宁夷然气笑了,上下打量她一番,单看她的穿着和状态,一眼明了:“不就是被男人滋润了?这有什么,你这样子,我以前见过无数次……”
周旋蹙眉打断:“宁夷然,我们就不能心平气和地好好沟通?”
宁夷然没搭腔,视线越过她,扫向走过来的白行樾,冷笑:“出来聊聊吧。我在楼下等你。”
电梯门开了又关,带走一股冷空气。
周旋看着白行樾,说:“我和你一起去。你等我一下,我换衣服,很快。”
白行樾拉住她:“听话,在家等我。交给我来解决。”
周旋想说点什么,忍住了,渐渐放松下来:“好,我等你。”-
白行樾下楼,和宁夷然汇合。
天气发阴,地面泛潮,草丛里几只蛐蛐在叫,吵得人心烦意乱。
宁夷然略过无关痛痒的开场白,直奔主题:“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白行樾淡淡道:“你问哪次?”
“最初那次。”
“几个月前,在热城。”
宁夷然几乎是笑出声,又问:“你当初从国外回来,去热城自驾游,后来又进了王玄的考古队,是为了她?”
白行樾坦然承认:“不然我去做什么。”
“你故意的?”
“是。”
宁夷然咬了下后槽牙:“老白,你明知道周旋是我女朋友,还这么明目张胆,说接近就接近。”
白行樾说:“那时候是你女朋友,现在不是。”
“你敢说,你当时完全没插手我和她的事儿?”宁夷然说,“我们分手,就没有你的一丁点儿原因?”
没等白行樾开口,宁夷然恍然记起什么,使劲搓了下脸,猛地凑上前,一拳打过来,不留余力。
白行樾没打算躲,硬生生挨下这拳,等站稳了,吐出一口血水。
四下无人,空寂成旷野。
宁夷然第一次真跟他红了脸,笃定地说:“几个月前,咱们仨从苏州回北京那次,有天晚上聚餐,是你把梁杉叫来的。”
“梁杉要是不出现在周旋面前,我们那晚不可能吵架。”宁夷然嚷出声,“——你他妈在报复我?”
第53章 第53章可我舍不得你受罪
宁夷然又要挥来一拳,白行樾握住他的拳头,撇开了:“我只欠你这一下。”
宁夷然怒极反笑:“一下就能了事了?”
白行樾拿拇指擦了下嘴角的血迹:“我报复你什么?”
“当年你不跟我争,现在明里暗里来抢。”宁夷然说,“这不是报复是什么?”
“周旋和当年的事没有任何前因后果。”
“你觉得我信么。”
“信不信由你。”
宁夷然说:“我只问你一句,你他妈有没有拿我当过兄弟?因为一个女人,你要跟我撕破脸?”
白行樾冷静道:“我说了,一码归一码。如果你真适合她,我不会插手。”
“还用不着你替我们做决定。”宁夷然讽刺一笑,“怎么,在国外玩儿腻了洋妞,现在回来了,发现还是兄弟的女人睡起来比较爽?”
白行樾目光冷下来:“要聊就好好聊。你怎么编排我无所谓,再说周旋一次,我会不客气。”
正好有人路过,发觉气氛不对,加快脚步,赶紧躲远点。
宁夷然使劲扯了下衣领,敛了火气,顾不上脏不脏,一屁股坐在花坛上。
沉默良久,宁夷然对着昏茫夜色出声,异常肯定的语气:“老白,这事儿没完,在我这儿绝对过不去。”
白行樾抽出一支烟,把烟盒丢给他:“既然决定做了,我就想过会有这天。”
“你确实太不拿我当回事儿了。”宁夷然嘴里咬着烟,凉声说,“公然挖我墙角,碰我的东西——不臊得慌么。”
白行樾说:“周旋不是你的所有物,她有自己的选择。”
“她可以选择任何人,但不能是你;你爱谁无所谓,我也犯不着去管,但不能是周旋。”宁夷然说,“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比我清楚。”
白行樾短促地笑了声:“为了你那点儿可笑的颜面,就准备牺牲掉她的感情?凭什么?”
宁夷然深吸一口烟:“你又凭什么觉得自己能给她幸福?我对她来说是泥潭,那你呢,不也是另一个火坑?”
顿了顿,宁夷然又说:“白阿姨要是知道你俩的勾当,能同意么?先不论周旋本身怎么样,单是她跟过我又跟你这一点,她就进不去你家的门。你护得了她一时,能护得了她一辈子?还是准备把她养在外面,没名没分,做见不得人的三儿?”
白家家教有多森严,外人看不出,从小一起长大的这几个发小一清二楚。
当年白行樾自身都难保,如今就算羽翼丰满,白敏到底是长辈,几分薄面得给,更何况白敏不是没有话语权。
白行樾父亲身居高位,功勋傍身,快到顶的副职,外面多少人等着巴结,没离婚前,照样被白敏治得服服帖帖。
真要计较起来 ,一百个周旋都不会是白敏的对手。
白行樾把烟头踩在脚下,碾灭了:“管好你自己就行。我的事还不用你帮着操心。”
宁夷然嘲道:“合着你比我还贪,什么都想要。可好事儿也不能一直轮到你头上。”
白行樾说:“我清楚自己的胃口,等什么时候吞不下了,会做取舍。但绝不会舍弃周旋。”
宁夷然听了,又是一阵沉默。
两人一站一坐,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烟,各自咀嚼消化情绪。
宁夷然表情依旧挂不住:“既然当年你都不跟我争,再弃权一次又如何。”
白行樾睨去一眼:“周旋不是谁赢了谁就能得到的奖品。”
宁夷然没作声。
“更何况,男人之间的矛盾不该由女人买单。”白行樾说,“你我都该尊重她的决定。”
宁夷然不死心:“那庄路菁呢?你也尊重了?”
白行樾说:“你真觉得,我对庄路菁喜欢到了非她不可的地步?”
“我以为是,所以觉得你在让。”
“要是没有我妈,我不会叛逆到要去追她。”白行樾说,“后来她在学校出了事,我出于愧疚才许了承诺。她不需要,我何必上赶着。”
宁夷然无话了。
庄路菁对白行樾来说,连过客都算不上,无论当时后来者居上的是谁,白行樾都不会在意,更不存在让来让去、争来抢去。
可这事却在他这反复了这么多年。
眼前一整栋楼灯火通明,快凌晨,几盏灯灭了,连不成一条直线。
宁夷然耐着性子问:“你从什么时候爱上周旋的?”
白行樾没回答,只是说:“我认识她比你早。”
宁夷然面上渐渐冷静,胸口仍堵得慌:“不管怎么样,咱俩都不可能像往常那样相处了。日后无论在哪儿碰见,都别怪我说话难听。”
白行樾说:“随你,我奉陪到底。只是有一点,我们之间别涉及到周旋。”
宁夷然心里极度不平衡,冷笑:“你这么护着她,那我成什么了?”
事情已经聊清楚,多说无益,白行樾掸了下袖口上飘落的烟灰,转身要上楼。
临走前,白行樾说:“周旋和你在一起,一直是她包容更多。就算没有我,你们也早晚会分。我的出现不过加快了你们分手的进度。”
“——你有不满可以冲我来,但她自始至终都不欠你。”白行樾又说-
周旋在沙发上正襟危坐,怀里抱着抱枕,眼神发直,死死盯着挂钟,心乱如麻。
等了快四十分钟,门口总算传来解锁的提示音。
周旋猛地起身,走过去,看到白行樾脸上的伤,一怔:“你们刚刚打架了?”
白行樾安抚似的轻拍她的后腰:“没。进去说。”
周旋猜到:“宁夷然打你了,你没躲。”
白行樾没想隐瞒:“不挨这一拳,他不会出气。”
周旋垂着眼,站在那没动。
瞧出她的异样,白行樾问:“心疼了?”
周旋忍耐着说:“后悔吗?”
“后悔什么?”
“因为我,你和他都快闹掰了。你们这么多年的感情,说散就散。”
白行樾反问:“跟我在一起,你后悔过么?”
周旋摇头:“怎么可能。”她唯一一次后悔,是那晚和他撇清关系。
“那我为什么要后悔?”白行樾笑笑,多少有哄她高兴的意思,“都是成年人了,给他点儿时间,他自己会想通。”
周旋不再说什么。
一直以来,宁夷然对她的占有欲有过之无不及,分手这么久,表面相安无事,一旦涉及到白行樾,这种平衡太容易被打破。
她知道宁夷然不可能轻易算了。白行樾其实也知道。
周旋从药箱里翻出碘伏和棉签,一点点清理白行樾嘴角和右脸的伤口。
宁夷然这一拳明显下了力道,皮肤表面的血迹已经干涸,皮下一整块淤青,看起来触目惊心。
处理完伤口,两人没心思吃东西,躺回床上。
晚上经历过一场全情投入的性。爱,又发生刚刚那么一遭,周旋身心俱疲,来不及想东想西,沾枕头很快睡着。
隔天清早,周旋睡醒,下意识摸到手机,点亮看了一眼。
通知栏一长串未读消息,倪听连发十几条语音痛骂宁夷然,问他究竟什么意思,分都分了,就不能好聚好散?
周旋转文字看完,回了个问号。倪听发了几张截图,叫她自己看。
周旋翻过一遍,弄清了事情原委。
凌晨三四点,宁夷然发了条朋友圈,转发一部港台电影的一句话热评——男欢女爱比狗屁友情来得实在,人生如戏,演技第一。
宁夷然几千个微信好友,熟的不熟的,各行各业都有,还有不少公司旗下百万千万粉的网红。
自家老板分手后第一次有感而发,有个叫路曼的女网红冒出来,连夜录了视频,含沙射影地讨伐电影里对男主三心二意的前女友。
粉丝在底下评论,问“前女友”是谁,路曼把矛头指向了这两天在网上很火的“北大素人”。
视频发出去没多久,周旋和宁夷然的合照被扒出,几个营销号同时下场,好巧不巧地拿那段街头采访对比说事。
网友被带节奏,阴阳她演技好,和这位谈完,又和这位的朋友谈,既要又要;还有网友说,没准这个采访就是剧本,等她火了之后起号带货,一气呵成。
这社会对女性的恶意总是更大,单凭一点捕风捉影的桃色信息就能把人推到道德至高点上,阿猫阿狗都可以随便审判。
周旋点开抖音,搜到那条视频,看过评论,情绪起伏不大。
她只是没想到,宁夷然会做这么绝,用舆论推波助澜,让三个人都不好过,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周旋切掉页面,周纳的电话正好打来了,他焦急地喊了声“姐”,关心她好不好。
周旋安慰说:“放心吧,我没事。”
周纳气不过:“你不知道那些人嘴有多臭,我都想花钱找人查IP,跟他们线下对质了!”
“不相干的人无论说什么,都影响不到我。”周旋说,“没几天就高考了,你最近少上点网,别看这些有的没的。”
周纳说了句什么,她没太听清,有外地的陌生号码切进来。
周旋接通了,听见一顿辱骂,夹枪带棒。她挂断,又有源源不断的骚扰电话打过来,手机不停震动,短信几分钟变99+。
周旋没理会,开了飞行模式,下床洗漱。
白行樾在隔壁房间健身,周旋过去找他,贴近了,从背后抱住他汗湿的身体。
白行樾按停跑步机,低声说:“都看到了?”
“嗯。”
“不用理,已经叫人在管了。”白行樾说,“晚点儿差不多能把视频删干净。”
“其实不管也没什么。网上的事,新鲜不了几天。”周旋说,“他们骂的不是我,只是想找个宣泄情绪的出口。”
“你倒看得开。可我舍不得你受罪。”
周旋抱了他一会,说:“跟你商量件事。”
“什么?”
“我待会想单独去见宁夷然,和他聊聊。”周旋说,“这事源头在我,我说的话,他多少能听进去点。”
白行樾没意见:“想做什么就去做。”
周旋笑说:“那这次你等我回来。”-
周旋来到楼上,抬手敲了几下门,里头一直没动静。
她看了眼时间,耐心等到七点整。电梯门开了,阿姨拎着菜筐过来,帮忙打开门,嘟囔一句:“密码没换呀,还是原来那个……”
周旋笑笑,只当没听见。
放映厅半黑不黑,地上的酒瓶七歪八倒,投影仪呜呜作响,荧幕上循环放一部电影;空气不流通,烟味酒味混着,直呛鼻子。
宁夷然靠坐在地毯上,一条腿伸直了,另一条腿蜷着,指间夹着烟,光点明明灭灭。
宁夷然抬了抬眼,看到是她,没说什么,自顾自喝酒。
阿姨拎着塑料袋,要来收拾垃圾,周旋接过:“我来吧,您去忙别的。”
阿姨不好意思地抿抿嘴,走开了。
周旋拿起遥控器,关掉电影,又把窗帘拉开了。
阳光刺进来,宁夷然不适应地眨了下眼,嗓音被烟酒浸得沙哑:“老白舍得放你上来?”
周旋没避之不谈,平静地说:“他一直都很尊重我。”
宁夷然自嘲笑道:“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之前不尊重你一样。”
“之前怎么样 ,都过去了。“周旋说,“你现在的做法,不仅看低了我和他,也看低了你自己。”
宁夷然一知半解:“什么做法?”
周旋把手机扔到他面前:“因为你的一条朋友圈,外面已经乱套了。”
宁夷然拿起手机,大致浏览一遍:“你为这事儿来找我?”
“不全是。”周旋说,“有些话,我觉得还是要当面跟你说清楚。”
“什么话?”
周旋说:“那天我在楼下等,不是等你,是在等白行樾。我确实是来找他的,我爱他,想主动把他追回来。”
宁夷然“嘭”地撂下酒杯,打断她:“你要想说这些,那我劝你还是别说了,没人想听。”
周旋顿了顿,继续往下说:“当时要是没有你妈在,我不会撒谎,更不会跟你同桌吃饭。今后无论碰到谁,我都不会再有这种顾虑。”
宁夷然揉了下发疼的太阳穴:“周旋,够了。”
周旋偏头看着他,忽然问一句:“你还爱我吗?”
空气凝结了几秒寂静。
没等他开口,周旋替他作答:“我觉得不爱,你只是爱已经得不到的我。”
宁夷然动作一顿:“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怎么想。”
“因为我了解你。”周旋微微笑了一下,“那晚在酒吧,我不是没看到那女孩——你觉得她像我,是吗?”
宁夷然没作声。
“你总是这样,之前有梁杉,现在有她。你不仅不会拒绝她们的主动,还待她们很好,以朋友的名义几乎有求必应。”周旋说,“你觉得你们在正当相处,可暧昧或者不暧昧,那条线究竟在哪?你想过吗?”
她语气太沉静,没有一点波澜,完全心平气和,像在说别人的事。
宁夷然无端心慌,有种流沙顺指缝溜走的错乱感。一整晚的时间,够他驱散火气,此刻只剩冷静:“梁杉的事,是我对不住你。可在这之前,我们不是很好?”
“一点也不好。”周旋说,“我们之间一直是我在维持。”
“我不见得没付出过。”
“宁夷然,你太骄傲了。很多时候,你看似在道歉,实际根本不舍得放下身段。”周旋说,“你从来没问过我想要什么,也没真正挽留过我。”
“那现在挽留……”
“已经晚了。我说过,我早就爱上别人了。”周旋说,“正式提分手前,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
宁夷然哑然。
周旋轻声说:“所以,现在你还觉得,我们分手是因为白行樾吗?”
宁夷然没回答,说:“他不见得不骄傲。能做这么多年朋友,我们骨子里是一类人。”
“他在我这,从没高高在上过。我们互相尊重。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宁夷然嗤笑:“明不明白又能怎么样?”
“是不怎么样。”
周旋突然觉得有点累,不想再劝:“我来就是想说,大家都得往前看,谁也不可能一直拘泥在过去。你继续喝着,我先走了。”
“等等。”宁夷然叫住她。
周旋停住脚步,没回头。
宁夷然说:“视频的事儿不是我做的,我只是随便发了条朋友圈。就算我和老白闹再僵,也不会牵连到你。我和他一样,都不想伤害你。”
周旋说:“你和他不一样。不过还是谢谢你,愿意解释这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周旋和他渐行渐远,客套生硬,连坐下好好讲话都成了奢侈。
这辈子最形影不离的阶段,只维持了短短两年,最终修得这样一个结果。
宁夷然看着她的背影,喉结滚了滚。
到底还是不甘心,他说:“不是不一样,是半斤八两。”
“你就没想过,老白为什么突然接近你,对你这么好?”宁夷然说,“因为那时候,你是我女朋友。”
“我们早年就喜欢过同一个女人。”
第54章 第54章相处时的每一种感觉……
和宁夷然聊完,周旋没回楼下,直接去了趟学校,和林立静办理离校手续。
两人在图书馆门口汇合。
林立静紧赶慢赶过来了,呼哧带喘地说:“早上打你电话打不通,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周旋说:“手机现在只能上网。”
“你号码被人给爆了?”
“嗯。”
林立静忍不住骂:“这群人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有空不如多睡会儿觉。这么愿意当法官,怎么不去考法院啊。”
“过阵子就消停了。”
去教务处的路上,正赶上课间,几个女生认出周旋,交头接耳。
林立静瞪了她们两眼,越想越气:“本来还以为你在网上火了是好事,现在想想,简直祸不单行。”
周旋猜到是谁在作梗:“一环扣一环,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好事。”
林立静叹了口气:“也是。”
到了教务处,两人去三楼注销学生证,碰上和周旋相熟的老师。
上次被举报,这位明里暗里帮她说了不少好话,周旋主动打了声招呼。老师板起一张脸,不予回应,背手和她们擦肩而过。
林立静懵了,回头看,用口型问:“什么情况?”
周旋心里有数:“走吧。”
走了没几步,林立静反应过来:“他们每天这么忙,还有空刷抖音?”
周旋笑笑:“谁还没个消遣。”
“不是,那这副嘴脸也太现实了吧,眼里真就容不了一点沙子啊。”
“可能教育者比较纯粹。”
林立静无语:“我看是一根筋还差不多……听风就是雨,不会变通。”
办完手续,周旋不想太早回去,和林立静去咖啡厅待了会。
工作日店里人不多,周旋坐在靠窗位置,右手捏根吸管,来回搅弄杯里的饮料。
林立静难得不钝感一次,看出周旋的局促,以为她因为被网暴才这样:“你可千万别丧气,管他呢,该吃吃该喝喝,只要我们知道你什么样就好啦。”
周旋托腮盯着街道,听见这话,敛了视线:“立静。”
“嗯?”
“北师大离这远吗?”
林立静微怔,差点没跟上思路:“还行吧,打车四十多分钟。”
周旋又问:“他们学校有很多学生兼职做家教?”
“那肯定,毕竟师范类院校。”林立静纳闷,“你不是都知道吗?怎么突然问这个?”
“……再确认一遍。”
林立静想问确认什么,见她心情不大好,把话咽了回去。
快中午,周旋回到住处,把护肤品、化妆包和几件衣服装行李箱,去了白行樾那。
白行樾去事务所了,玄关柜上留张纸条,字迹潦草,笔力苍劲。阿姨最近请假,没人负责三餐,他叫她自己解决午饭。
从早晨到现在,他们没联系过。白行樾没在微信上跟她说这些。
周旋收起纸条,塞进拎包的夹层里。
她实在没什么食欲,随便对付一口,回房休息,裹着被子昏天黑地睡了三个多小时。
再睁眼,鼻子囔囔的,浑身酸疼难受。
天快黑了,白行樾还没回来,周旋想问,刚点开聊天框,倪听突然发了一个定位,喊她过来一趟。
周旋放下水杯,马不停蹄地赶到目的地,帮忙收拾烂摊子。
倪听一个朋友今天生日,几人都喝高了,开车去外环飙车,被交警拦下。倪听情绪大起大落,这会正低靡,瘫在车后座一动不动,脸色白成一张纸。
周旋摸了下她微弱的脉搏,意识到不对,赶
紧叫救护车。
一来二去一番折腾,倪听被送到急诊室输液。
总算缓过来一点,倪听口干舌燥,哆嗦着从烟盒里抖出一根细烟,想抽,看一眼周围,忍住了。她烦躁地换了个坐姿,高跟鞋挂在脚腕上,要掉不掉。
周旋给她倒了杯温水:“你这病要是不治好,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倪听哼笑一声,并无所谓:“治也治不好,就这么维持着吧。”
“要不,换个心理医生?”
“换一百个也没用。”倪听平淡地说,“除非我那个被活活烧焦的双胞胎姐妹,能当我面活过来。”
周旋握了下她的手,不再多劝。
过了会,谭从周来了,周旋朝他点点头,先走一步。
到家已经是深夜,屋里一片漆黑,周旋以为白行樾没在,正要开灯,一股烟味飘过来。
她看向客厅,看到他的身形轮廓。
周旋顿了顿,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过几秒,白行樾说:“有一会儿了。”
周旋预感到什么,下意识摸出手机,一个未接的语音通话出现在屏幕内,白行樾两小时前打来的。
周旋解释:“我开了飞行模式,外面没网,才收到你的消息。”
白行樾倒没说什么,朝她走来,点开灯:“饿不饿?”
周旋对上他分辨不出情绪的眼神:“……还好。”
简单吃过晚饭,周旋先去洗澡。
睡前做的时候,白行樾比任何时候都专心,前奏绵长,足够照顾她的感受。
黑暗中,她伏在床面,想回头去看身后的他,被一记深到胃里的顶捻弄得哑然失声,放弃了多余的念头。
结束,周旋出了汗,浑身像被水浸过。
白行樾垂敛眼皮,修长手指穿进她微潮的头发丝,慢慢捋顺了。
无言很久,白行樾打破寂静:“有些话还没和你说。”
“……嗯?”
“庄路菁的事。”
上午周旋迟迟没回来,他大概猜到宁夷然会跟她说什么。
周旋对这名字还不算熟悉,反应慢一拍:“其实不说也无所谓,这是你和宁夷然的往事,不涉及到我,没必要和我交代。”
白行樾深谙谈判之道,这次竟也没料到话题走向,似是顿了下:“你没误会?”
周旋很轻地说:“别人的话,还不至于把我带偏,让我误会。”她抬起手,一点点勾勒他的眉眼和鼻梁,“说不上来原因,总之,我能感受到。”
“感受到什么。”
“你对我的好,没掺任何杂质。”周旋能够确定,“你不是因为所谓的报复,才留在我身边。”
今早,宁夷然说完那些话,自然而然提到了庄路菁,简述一遍三人的过往,没夸大其词,但不是没有以偏概全的嫌疑。
这些话她不全信,可心里不见得有多舒服。
还在一起那会,周旋偶然在宁夷然手机里看过一个女人的照片,不知道那就是庄路菁。前阵子在古玩店,女人不管不顾“仗义”出头,她心里存疑,很快对号入座,认出了对方。她猜女人早就认出她。
以为那是宁夷然的旧爱,她当时没在意,直到今天回想起女人看白行樾的眼神,后知后觉。
一下得知这些,她需要时间自我调解,蒙头睡了一觉,消化得大差不差。
从开始到现在,她一直信任白行樾,从没变过。
在热城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发生过那么多事,每一分每一秒每一件,和他相处时的每一种感觉,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白行樾喉结上下滚动,一时无言。
他没想到,有天会被她无条件包容。
白行樾揽过她的肩膀,还是把这些旧事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言简意赅,语气没什么起伏。
周旋听完,没说看法,转身缠住他的腰,笑了笑说:“好累,不想冲澡了。”
白行樾勾起一边唇角:“抱你去。”
“还是懒得动,就这样睡好不好?”
白行樾依她。
半梦半醒间,周旋听见白行樾叫她,轻轻应出一声。
白行樾拿长辈一样的温和语气说:“往后别再让我找不到你。”
周旋恢复一点意识,无端体会到了不久前他的担心,认真应下:“好。”-
一夜无梦,第二天正好是周末,两人没出门,宅在家各忙各的,空了就聚在一起,随便做点什么。
下午,白行樾在客厅和手底下的建筑师谈工作,周旋出来了,指了指书房,示意他自己要用电脑。
白行樾投去一眼,告诉她没密码,随便用。
周旋坐在他常坐的位置,打开论文的电子版,更新几项研究数据。
怕忘了,她随便扯过一张空白A4纸,想记录一下,没找到笔,便拉开桌底的抽屉。
抽屉里没几样东西,一览无余。周旋拿起一支钢笔,无意间扫了眼,看到被压在底下的酒吧员工证。
她愣了愣,觉得背面眼熟,翻过来看。员工证正面印了名字、职位和一张二寸证件照,时间太久远,表面有泛黄的迹象。
周旋记得很清楚,照片是她来北京第一个月拍的,在一家简陋不堪的照相馆。那时候她太青涩,绑了个马尾,不会化妆打扮,一张脸全靠年轻撑着。
周旋左右都没想到,这东西会在白行樾这。
书房门敞开着,客厅没了声响,白行樾谈完工作,来找她。
听到脚步声,周旋将抽屉推回去。
白行樾站在她身后,手搭椅背:“过几天钟自横订婚宴,想去么?”
周旋缓过神,有点惊讶:“他这么快就订婚了?”
“说是遇到真爱了。”
周旋象征性地笑一下:“我去好像不太好。”
“没不好。你不想去,那就不去。”
周旋想了想说:“还是去吧,早晚要经历这么一遭,躲不掉的。”
白行樾说:“慢慢来。别为难自己。”
“不为难。”周旋说,“大大方方地出现,比藏着掖着好。”
她跟白行樾和宁夷然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钟自横他们作为身边人,想不知情都难。
越是这种时候,越得露面。
白行樾没说什么,拇指抚过她的耳垂,当安慰了。
聊了几句,周旋去上洗手间。
白行樾无事可做,视线随意扫过屏幕,看到论文尾页的致谢。
白底黑字,拢共三段话,短短几行清晰可见,最后两段被单拎出来,着重表达。
——热城疆域辽阔,实习那几个月,不止考古,有人陪我从南疆走到北疆。我们一起看过荒漠和星空,一起找过沙丘背风处的温泉,一起同生死、共患难。
——那个人是我的底气,和家人一样的性质。
第55章 第55章他是她的底牌
钟自横特意找风水大师选了黄道吉日,将订婚宴设在六月初,端午前夕,小暑正式来临前。
那天北京下暴雨,路面积水,交通瘫痪。知道大概率会堵车,两人早出发四十分钟,还是被困在了路上。天像漏了一块似的,一泻千里。
周旋看着挡风玻璃上扑成一片的雨幕,倒不是很急,顺手补了个妆。
钟自横把酒席摆在了南长街一家私房菜馆。几个月前林秀榕生病住院,从苏州回北京那次,周旋陪宁夷然和他们聚餐,来的也是这。
时移世易,只有环境没变,其他都变了,天翻地覆。
四合院院里搭了玻璃质地的阳光棚,底下一条连廊,直通包房;走廊尽头,横梁上挂两个红灯笼,光影朦胧。
周旋很自然地想起那晚,她和白行樾挤在柱子中间,面对面,等钟自横的前女友和服务生结束战斗。
她表情相当微妙,白行樾看在眼里,明知故问:“想什么?”
周旋哪里肯说:“没想什么。”
“你要是想,我倒可以配合,把当时的情景一比一复制。”
小厮在前面给他们带路,有外人在,周旋装听不懂,转移了话题。
似有若无的低笑声从她耳边拂过。
包房里,人还没来全,趁钟自横未婚妻不在,有个戴眼镜的男人说:“老钟,你可真会选地方,不怕在这儿又被戴一次绿帽啊?”
钟自横哼笑:“你懂个球!我这是以毒攻毒,脱敏训练。”
叫潘航的微胖男人插话进来:“得了吧,我看你就是给自己找罪受,贱得慌。”
钟自横笑骂一句:“滚滚滚,别扫我兴。”
潘航妻子突然问:“对了,宁夷然今晚
来吗?”
提到这茬,饭桌上静默了一霎。
潘航说:“估计够呛。老白来,他还真不一定会来。”
钟自横叹气:“人这一辈子,真他妈的操蛋,简直比电视剧都精彩。”
潘航跟着叹气:“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也不是头一次了,没个教训……世上这么多好女人,他俩非得抢一个,搞得到头来,兄弟反目。”
戴眼镜的男人拔高音量:“行了,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今儿老钟才是主角。”
钟自横笑着圆场:“可不,都少抢我风头!”
这头正聊得热火朝天,包房门被打开,小厮掀开挡帘,请人进来。
众人瞧见白行樾身旁的周旋,眼神变了变,气氛一度僵持不下,多少有看热闹的意思。
钟自横最先反应过来,跟白行樾打完招呼,起身笑说:“周旋,咱们可是有日子没见了啊——你能来是好事儿,有个成语怎么说来着,哦对,蓬荜生辉。”
周旋忽略那些人明里暗里打量的目光,微微一笑,客套地回句什么。
说是摆酒席,实际今天只宴请了交情比较深的发小,正式订婚宴排在日后。
偌大一张檀木圆桌,坐了二十几号人,各自带了家属。大家看白行樾面子,不会真让周旋下不来台,有人主动搭话,和她聊事业聊生活,刻意避开感情这类话题。
周旋情绪稳定,没让这些话掉地上。
毕竟是钟自横和未婚妻的主场,话题在她这轮一轮,也就过去了。
来之前,白行樾问过她意见,今晚需不需要他帮忙,周旋说不用。她对这种饭局得心应手,知道孰轻孰重,自然不会让自己占下风。
他是她的底牌,不该用在这上面。
白行樾也就没插手她和这群人相处,只照顾好她的饮食,事无巨细。
中途,周旋不胜酒力,对白行樾说:“我出去透口气。”
白行樾抬眼:“陪你?”
“没事,我自己可以。”
白行樾没坚持。
周旋前脚刚走,钟自横实在憋不住,扯过椅子凑近,借着酒劲说:“老白,甭管怎样,这事儿确实是你不道德。人俩顶多小吵小闹,你非得横插一脚,现在好了,你们仨都被架在风口浪尖,谁都过不了安稳日子。”
白行樾说:“安稳不了的,只有他一个。”
钟自横“嗨”了声,说:“他那人就那样,小时候谁碰下玩具,他都黑脸,更何况这次不是玩具,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白行樾耐心告罄,不咸不淡笑出一声:“今天你订婚我订婚?别老扯上我。”
“好好好,我不多说了——不过我可告诉你,老宁待会儿要来。”钟自横叫苦连天,“当兄弟我求你了,你们千万别在这儿打起来啊。我暂时还没有再婚的打算,一辈子就这一次,给我留些面子。”
白行樾睨他一眼,淡淡道:“挺大人了,少看点儿偶像剧,少杞人忧天。”-
周旋从包房出来,穿过走廊,人还没过去,离远看到拐角处两道窈窕的背影,其中一个是潘航妻子,另外一个看不太清。
潘航妻子说:“白行樾不是出了名的眼光高吗?怎么就看上她了?不惜和朋友撕破脸,也要得到手。我们家老潘说,他俩小时候好得能穿同一条裤子,真是造化弄人!”
短头发的女人说:“这你就不懂了吧,有的女人惯会使手段,床上床下两副样子。”
潘航妻子说:“你是说,她拴着这个,吊着那个?”
“具体的谁知道。”女人耸耸肩,“反正两张床滚过一轮,什么好处都有了。”
潘航妻子说:“话也不能这么说,没准是他俩心甘情愿爱上了呢,都对她上赶着。感情的事谁能讲清楚。”
女人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呀,少见多怪,还是思想太端正了。”
潘航妻子说:“不过……我记得当初白行樾早回国了呀,在北京没待几天就去外地了?”
女人说:“嗯啊,陪宁夷然去见女朋友,然后宁夷然回来了,他留下了,和那女的暗度陈仓。”
“我的天……这么炸裂。”
“可不。这世道什么瓜都有的吃。”
周旋耐着性子听到一半,抬腿走过去,高跟鞋踩地的声音清脆作响,打断了她们聊八卦。
潘航妻子一愣,很快挂上笑脸,当作无事发生:“这么巧啊。”
女人捋捋头发,跟着招呼了一声。
周旋看了女人一眼,认出对方是白行樾和宁夷然的同学,吃饭时主动跟她搭话的那个。
女人被盯得心虚,笑说:“怎么了呀?我脸上有东西吗?”
周旋也笑:“没东西,就是看上去挺扭曲的。”
女人笑容僵在脸上。
知道她都听见了,潘航妻子想说和两句,周旋又说:“嘴长在你们身上,我管不了,但是做人留一线,别把路都堵死。”
说完,周旋没看她们反应,径自绕开,进了洗手间。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盖住了身后的议论声。
明知道不该,周旋还是被这些以假乱真的说辞搞得心烦,猛地拧开水龙头,拿凉水涮手。
她站直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一语成谶,当初顾虑的事情果真在接二连三地发生。
她到底还是卷入了一段混乱复杂的人际关系中——宁夷然本身,以及周围的共友圈子。撕开那层你好我好的表皮,牛鬼蛇神全露头了,背地里谁都没必要给谁面子,想说什么说什么。
原本只是分手后再恋爱,就只是这么简单的事,因为多了份“兄弟情”,所有人都能站出来踩一脚,说三道四,指出这行为有多不道德。
她可以不在意网上那些人,但没法不在意这些相干的人。
比起白行樾身边的朋友们怎么看她,周旋更在意他们如何看待白行樾——她怕他因为她被人看轻。
周旋在洗手间待了快二十分钟,等到心口没那么堵了,若无其事地回到包房。
里头热闹不减,潘航妻子和女人见她回来了,相互对上一眼,视线在空中一个来回。
周旋权当看不见,坐回座位。
白行樾说:“醉了?”
周旋勉强笑一笑:“好像有点,吹吹风感觉更晕了。”
白行樾扣住她的腰肢,往自己这边带:“靠会儿。”
余光注意到有人在看,周旋小幅度挣扎一下:“……周围都是人。”
“怕什么。局面总不会更乱。”
周旋索性破罐子破摔,没再动了。
她窝在白行樾怀里,近距离看着他的下巴和喉结,鼻息间都是他的味道,叫人觉得安心。
周旋一瞬间平静下来。
酒桌上笑闹不断,气氛被点燃。
白行樾的声音混着喧嚣声传进她的耳朵里:“等等宁夷然来。”
周旋定了定神,突然麻木:“随便吧。”局面不会更乱,情况也不会更糟。
白行樾低头看她一眼。
都以为宁夷然要来,直到宴席结束,他还是没出现。
漫漫长夜,一群人照例辗转到夜场,吃喝玩乐,唱歌的唱歌,打球的打球。
钟自横换下那身西装革履的行头,安顿好未婚妻,捧来一筐筹码,招呼人打麻将。
白行樾捏了下她掌心的软肉:“去试试?”
周旋说:“你不玩吗?”
“不玩。给你支招。”
周旋想起上次聚会,牌桌上暗流涌动,灯光暧昧,白行樾在她对面,明里暗里给她喂牌。
那时她身边坐的是宁夷然。
很快凑齐一桌,钟自横和潘航是她上下家,对面是那个晚上在走廊嚼口舌的短发女人。
两圈没打完,包厢门被人推开,宁夷然把伞扔到门口,径直往里走。
这么多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他身上,又默契地转向周旋和白行樾。
有人打破僵局:“怎么才来啊?饭都吃完了。”
宁夷然拿毛巾擦拭胳膊上的雨水:“这不路上堵车么,能来已经不错了。”说完,他看向他们这边。
周旋倒没什么反应,钟自横被看得一个激灵,酒立马醒
了,低声吐出个脏字。
白行樾在一旁翘腿坐着,夹烟那只手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平静提醒:“该胡了。”
周旋定睛看,推翻牌面,捡起桌子中间那张八万:“清一色。”
潘航看钟自横:“你这什么破手气,光顾着点炮了。”
“不玩了不玩了,受不了了。”钟自横把筹码往外一推,转头喊一嗓子,找人替他。
宁夷然偏在这时过来了。
牌桌上静得微妙,钟自横惹不起躲得起,找借口上洗手间。
宁夷然拉开椅子落座,眼底不悲不喜,不动声色看着周旋:“来吧,我陪你们玩儿。”
周旋放缓呼吸,没说什么,将手里的牌一股脑塞进洗牌机里。
剩下两圈,似乎打的不是牌,而是一场博弈。
白行樾和宁夷然全程零交流,谁也不看谁,真要较起真来,难分伯仲。
周旋牌技不错,却敛了锋芒,时不时偏头问白行樾打哪张;宁夷然看在眼里,自嘲地笑笑,拆开手里那副暗杠,打了出去。
周旋差这张牌凑成十三幺,没接,又轮了两个来回,阴差阳错自摸了海底捞月。
大满贯,一家赢三家输。
短发女人坐不住了,有意无意说:“人都说情场得意赌场失意,这倒好,简直连吃带拿啊。”
这话没人接,女人努努嘴,戛然而止。
潘航试图缓和气氛,聊起别的:“对了老白,我听说平谷那边打算批块地建度假村,有什么小道消息没?”
白行樾淡淡道:“最近没去看我爸。”
潘航惋惜得不行:“我还以为能跟着喝口汤呢——你说说你,这些年但凡投点儿什么,总想着叫上老宁,怎么,就他是你亲兄弟,我们都是表的呗。”
白行樾没接这话茬,问周旋:“累不累?”
周旋说:“不太累。”
“还玩儿么?”
“玩吧,反正没什么事做。”
短发女人笑了笑,见缝插针:“你们男人一天只想着钱钱钱,我最近倒听说一有意思的点。”
潘航顺势下台阶:“什么啊?说来听听。”
女人说:“知道现在外遇和出轨的培养皿是什么吗?”
潘航眼皮一跳,意识到不对,噤声了。
女人自顾自说:“要么在麻将桌上,要么在酒局饭局,要么……就是工作上的独处,累了难了相互嘘寒问暖一番,时不时约个饭,这感情不就越处越有了嘛。”
白行樾食指轻扣下桌面,似嘲非嘲地弯了下唇角,正要开口。宁夷然猛地将一张牌甩到桌上,“嘭”一声脆响:“有完没完?”
女人吓一跳,抚着胸口惊魂未定:“我又没针对谁……怎么突然发火啊。”
宁夷然冷笑一声:“针没针对你自己清楚,不就重新谈了一段么,犯法了?”
女人压低声音:“大哥,你搞清楚,我在帮你们啊。”
“我犯得着用你帮?”
女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宁夷然说:“我和老白都没说什么,你是什么东西?”
女人“嚯”一下起身:“好歹认识这么多年了,你说话能别这么难听?”
这边突然吵起来,动静不小,潘航妻子赶紧来拉住女人的胳膊,打圆场:“好了好了,都消消气,多大人了还拌嘴。”
宁夷然没给任何人面子:“管好你们自己,以后少在人前人后碎嘴,不然别怪我翻脸。”
女人一下红了眼眶,跺跺脚,负气走了-
那晚过后,周旋没和宁夷然有过交集,即便住同一栋楼,也没见过第二次。
这段日子她事情不多,很少出门,无聊的时候健身护肤,其余时间都在准备考古研究所的面试。白行樾照常上下班,尽量把工作挪到家里做,抽出空陪她。
周旋很珍惜这段忙里偷闲的时光。
自媒体时代信息更新速度快,网上的风波慢慢平息下来,没有网友再来找她的麻烦,周旋也就把这段插曲抛到了脑后,不再关注这些。
倒是林立静一直关注后续,说路曼的各平台账号突然被公司回收了,这事闹挺大,现在路曼到处在找律师,准备打官司。
路曼在小号卖惨,网上风评一边向她倒,突然冒出一个爆料贴,有图有真相,扒她和梁杉私底下关系很好,曾不止一次抱团拉踩同行,引导粉丝网暴别人,细数她们的“多宗罪”。
路曼学历造假,报过名媛培训班,被已婚男人捧上位;梁杉早年靠营销高知女性的人设火出圈,现实中大相径庭,欺压助理、虐狗,剽窃别人的摄影作品,给钱了事。
这帖子一出,桩桩件件都是实锤,轻易叫人身败名裂。
舆论能成就一个人,也能毁掉一个人,轻而易举。
在这之前,周旋一直以为,她的事之所以这么快过去,是因为白行樾叫人下场干涉,事实证明,好像其中还有宁夷然的一份功劳。
她不确定,但没打算求证。
再见到宁夷然,是七月初,他来学校看望爸妈,顺便到艺术博物馆参加她的毕业典礼。
宁夷然原打算随便找个位置,坐坐就走。
典礼结束后,周旋一眼看到坐在后排的宁夷然,笑着跟身边的白行樾说了句什么,她脱掉学士服,朝他走来,问他有没有空聊两句。
宁夷然随她去了馆内的咖啡区。
这片区域不大,摆了几张桌椅,旁边是青铜器展示柜和一扇文创墙。
宁夷然记得,以前他常来这,点杯意式浓缩,耐心等周旋下课。
周旋见他,显然不是为了叙旧,开门见山地说:“这次的事谢谢你。”
宁夷然听懂了,有点意外:“你不怪我?要是我不发朋友圈,也不会有这么多上纲上线的破事儿。”
“怪不怪,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周旋说,“你本来可以什么都不做,冷眼旁观对你没坏处。”
宁夷然说:“梁杉记恨上你是因为我。我这么做,也算是给你一个交代,尽量弥补当初对你的伤害。”
周旋客套地笑笑,算是回应。
昔日你侬我侬的旧情人,如今面对面,只剩尴尬和生份。
宁夷然看着她,顿了顿说:“那天早上,我说的话不是没添油加醋。当时心里确实不平衡。”
周旋说:“我知道。”
“要是真细究,老白和庄路菁其实不太熟。”
“我知道。”
宁夷然无奈笑道:“你就这么信他?”
周旋说:“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你和他不一样吗?这就是区别之一。”
“什么区别?”
“你之前跟我说过你的情史,但唯独漏下了这一段。”周旋说,“如果换作白行樾,他不会。”
宁夷然点点头:“我明白了。”
周旋没太预料到他会坦然接受这个结果,说:“终于肯想开了?”
“谈不上想不想开。”宁夷然说,“你不是说过,人总得往前看,日子也总要过下去。”
“嗯。”
事已至此,已经没必要再多聊。
周旋跟他说起正事:“趁现在有流量,我想做个抖音号。”
宁夷然说:“你要往线上发展?”
“差不多吧。”
“想做什么类型的账号?”
“科普类生活类?主要想宣传考古方面。”周旋说,“这行现在还是有点冷门。”
“你要是有意愿,回头我叫运营部负责人联系你,给你出个方案。”
周旋说:“我的意思是,可以和公司签合同,这个账号转化的收益我全都不要。”
宁夷然说:“那你图什么?”
“算是给你的谢礼,也是为了自己的事业。”周旋委婉提醒,“不劳烦你亲自做什么,以后你安排部门的人和我对接就行。”
宁夷然沉默了几秒,选择接受。
她不想欠他,这下彻彻底底两清,以后也不必再有任何实质性的联系。
周旋放下咖啡杯:“没什么别的事了,那我就先走了。再见。”
宁夷然叫住她:“和老白好好的。”
“放心。”周旋说,“我想我们会百年好合。”-
隔一道玻璃窗,宁夷然看到白行樾的车停在路边。
周旋走过去,稍微弯下腰,敲开驾驶座的窗户,含笑说了句话。
白行樾胳膊搭窗沿,拿食指勾住她的下巴。周旋顺势握住他的手,摊开掌心,脸颊凑过去蹭了蹭,举止亲昵,像做过无数次这动作。
周旋在他面前很少撒娇,几乎不会黏人。宁夷然印象模糊,早就忘了她这副样子。
校内人来人往,
两人不作停留,离开了。
直到车尾消失在十字路口,宁夷然才收回目光,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他想到周旋,又想到白行樾。
宁夷然这辈子最不缺的就是朋友,但白行樾对他而言,更像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有过命的交情。
上学那会,他们朝夕相处,一起惹事,一起被罚扫厕所、写检讨,互相递过女生送的情书;冬天在天台上,背着教导主任学抽烟,被人不小心关一整晚,天气很冷,他和白行樾报团取暖,差点没被冻死。
最叛逆那几年,吵过闹过,甚至打得头破血流,可谁也没讲过对方一句不好。
他们的青春没有情情爱爱,只有彼此和快意恩仇。
等入了社会,涉及到钱权、利益和地位,两人不相上下,谁稍微掉队,另一方一定会连拉带拽地扶持,从不计较得失。
白行樾在国外读博那几年,他事业越做越大,基本什么都有了,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两人联系减少,各自奔向不同的分岔路,但宁夷然从没想过,他们会有决裂这天。
他无端恍惚,自己和白行樾怎么就走到了如今这步-
五分钟前,博物馆外。
白行樾降下车窗,平和地说:“聊完了?”
周旋笑说:“嗯,我回来了。”
周旋上车后,白行樾握住她的手,在她腕间系了条链子,简洁的款式,链条中间镶一颗白奇楠珠,末端用羊脂玉做同心结。
白行樾说:“毕业礼物。”
周旋对着光线打量,爱不释手:“我很喜欢。”
“看这东西第一眼,就知道你会喜欢。”
“你好了解我。”
白行樾不再说什么,帮她系上安全带:“走了。我们回家。”
第56章 第56章不论过去,只要现在和未……
今年入夏晚,周旋租的房子马上到期,趁着天气还没那么热,抓紧时间搬家。
周旋原打算直接叫个搬家公司,白行樾说等他开完会,陪她一起。
下午,周旋无事可做,从头到脚精心打扮,去事务所找他。
光华路CBD核心区,东起东四环,衔接建国门,车水马龙,写字楼高耸入云。
周旋收起遮阳伞,进了国贸附近一栋大厦。
她第一次来这,问过前台,乘电梯上楼。
事务所大门敞开着,左右两面墙画浮雕彩绘,中和了黑白灰工业风的冷调,整体很有设计感。
色彩丰富的构图,看上去太感性。周旋直觉这不是出自白行樾的手。
入门是会客室,周旋一直往里走,经过四面都是玻璃的会议室,一眼看到坐在主位的白行樾。
偌大一张长桌,两边围满了人,白行樾穿白色绸面衬衫,玉树琼林,格外出挑。
周旋盯着看了会,没去打扰,站在过道等。
她没事先和他说自己要来,突然好奇他待会看到她,会是什么反应。
外头太阳大,室内开了中央空调,一股凉气扑面而来,提神醒脑。
周旋看向正前方那个奇形怪状的巨型悬浮挂钟,等了大概十分钟,听见脚步声。
周末人不多,只有寥寥几人在大厅的工位上加班。一身潮牌的年轻男人过来了,朝她探探头,热情接待:“你好,需不需要帮助?”
周旋指了指会议室,笑说:“我约的人在里面,估计快出来了。”
潮牌男没打算走,东扯西扯找话题,问她是不是约了咱们这的设计师。
周旋起初还能笑着聊两句,看出对方在搭讪,干脆不理了。潮牌男没放弃,有一搭没一搭和她闲聊,条理清晰,循序渐进。
周旋不接招,准备绕去另一边,隔一道玻璃墙,无意对上白行樾的目光。
他侧歪着身体,一手撑太阳穴,一手百无聊赖地转笔,看她的眼神饶有兴致。
正赶上开完会,白行樾也不急,等其他人陆陆续续走了,和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一起出来。
潮牌男看见了,喊一嗓子:“樾哥,巍哥。”
白行樾没搭理,握了下她被空调吹得发凉的肩膀:“等多久了?”
周旋和他十指相扣,笑说:“没多久。”
潮牌男稍微睁大眼,自知理亏,找个借口赶紧走,但求别引火上身。
何巍笑道:“这位是?”
白行樾言简意赅做了介绍。
还在伦敦的时候,何巍就听说过这名字,不动声色多看了周旋一眼。
简单聊了聊,何巍没继续当电灯泡,拎着车钥匙下楼回家。
白行樾牵着周旋的手,带她去自己的办公室。
路上有人同他打招呼,都喊的“樾哥”,周旋说:“白老板,感觉你跟他们更像朋友。”
白行樾说:“差不了几岁。老板之类的称呼太死板。”
周旋猜:“你们这一定很人性化。”
“差不多,工作时间也弹性。”白行樾说,“国内外大环境不一样,管理方式自然不同。”
周旋羡慕:“你还缺助理吗?”
白行樾挑挑眼:“怎么?”
周旋开起玩笑:“想到你这工作了。”
白行樾顺这话说:“没这个可能。”
周旋好奇原因。
等她迈过门槛,白行樾关上办公室的门,语气不冷不热:“外面一群豺狼虎豹,我没事儿给自己找罪受么。”
周旋回过身,环住他的肩膀,笑问:“你吃醋了吗?”
白行樾没作声。
周旋踮起脚,故意在他耳边吹口热气,似撩非撩:“我还以为,不是什么人的醋你都吃。”
她听见他低低一声笑,有危险的意味。
在他出手前,周旋退开了,若无其事参观起他办公的地方。
同样工业风设计,这里除了黑白灰和绿植,不做多余的颜色点缀,从立柱到窗框纹路都独具一格。大气磅礴,这才是属于他的风格。
周旋站在落地窗和桌子之间,俯瞰北京城的繁华区域。
白行樾视线投过去。她今天穿了条墨绿色吊带长裙,绸缎面料,露出脊背,皮肤跟扑了层珍珠粉似的,白花花一片。
他无声笑了笑,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将人往下按。
周旋支撑不住,上半身伏在桌面,后腰翘起圆润的弧度。她听见身后他的声音:“吃不吃醋另说。你不是不知道,我这人报复心重。”
周旋回头:“……什么?”
“有人招我,我得反招回去。”
来不及反应,“啪”的一下,力道不轻不重,像惩罚。周旋头皮发麻,脸红得不自然,水光潋滟。
感受到她的绷直和放松,白行樾有意挑起她的羞耻心:“打爽了?”
周旋没说话,挣扎着要站直了。
白行樾固定住她,掀开裙摆,熟稔地摩挲。周旋看着明晃晃的玻璃窗,维持最后一点理智:“别……对面楼里都是人。”
白行樾不予回应,挑起那层薄薄的面料,更加明目张胆。
周旋浑身颤栗,由内而外生出一种自己都没料到的亢奋。
白行樾没再逗她,拿起遥控器,窗帘自动合上。
室内昏暗,他把她双手反扣到背后,慢条斯理地拿食指扩充,又翻出没拆封的玩具,消过毒,慢慢推进。周旋受不住这样磨,拖着尾音叫他给个痛快。
白行樾却不再继续,帮她理好裙子。周旋扶着桌沿,神经死死绷着,坐立难安。
白行樾看了眼腕表:“走吧。早点儿搬完,早点儿回去。”
身上某个点酥痒得要命,周旋汗毛竖起:“…
…这样要我怎么出去。”
白行樾亲了亲她的耳垂:“忍着。你不表现出来,没人知道。”
几分钟后,周旋随他进了电梯。
原本里头没别人,关门前,刚和她搭讪那男人进来了,看到她和白行樾,表情不太自然:“那个,樾哥,你们也走啊。”
白行樾平淡道:“忙完了?”
男人点点头:“忙完了,手头事情不多。”
体内的东西不断在震,泛滥成灾,周旋心猿意马,低着头听他们聊天,死死咬住牙齿,忍了又忍才没发出声。
白行樾偏在这时体恤:“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明知故问,周旋忍不住瞪他一眼。
白行樾好心情地笑了声。
从这边到她租的那房子,四十分钟左右车程,不算太远,周旋只觉得度日如年。她被这东西控制,彻彻底底被左右,满脑子都在打他的主意。
趁等红绿灯,白行樾抚了抚她汗渍的额头,将碎发拨到耳后。
他手心发凉,周旋舒适得一个激灵。
到了地方,周旋一步步挪上楼,一进门,她立马扑上去,迫不及待解他的衣裤。
白行樾由她任她,两人一路辗转到卧室。房间光线充足,裙子堆在她腰间,肤色像雪,黑发如瀑。白行樾不急不躁,将她脚腕搭在自己肩上,俯下去。
周旋手跟着向下,不受控地抓住床单,真切听到滑腻水声,像来自湖底。
他的吻慢慢延伸,由小腹到锁骨,周旋很快尝到咸腥的味道,来自于她本身。
白行樾闯进时,周旋思绪生生断了几秒,恍惚听见门锁被拧开的声音。
林立静突然回来了。
白行樾被她箍得脑仁发麻,哄道:“放松。”
周旋搡他:“……你先出去。”
白行樾用力一捻:“出不了,哪有中途结束的——你想让我废掉?”
周旋眼神朦胧,勉强腾出精力要说点什么,房门被轻敲了两下。
林立静试探:“周旋,你在里面吗?”
周旋顿几秒,嗡着嗓子“嗯”了一声。
林立静看到门口的鞋子,知道她房里有人不方便,没进来,贼兮兮地说:“我回来送钥匙,放鞋柜上了,你到时记得帮我还给房东。”
周旋忍耐:“好,我知道了。”
“那我先走了啊,不打扰你了。”
周旋承着一波又一波,再说不出一句话。
天花板来回摇晃,五脏六腑被撞得酸胀,她整个人灵魂出窍,搂着他的脖颈,被动迎合。
中途,白行樾双臂支在她的脑袋两侧,问:“搬家公司的人什么时候到?”
周旋想了想说:“还没联系……一个小时应该差不多。”
“我尽快。”
“……你别那么重。”
“不重你怎么舒服?”
周旋无言以对,忽然望着他出神。
白行樾说:“想什么?”
周旋说:“想你。”
“说说,怎么想的我?”
“我现在知道了,为什么有人说你以前玩的花。”
“还惦记这茬呢。”白行樾好笑,“说了是谣言,吃什么飞醋?”
周旋到底还是好奇:“你以前,和别人也这样玩过吗?”她觉得,他玩起玩具一点都不手生,折磨得她有来有回,要死要活。
白行樾笃定道:“没。只和你。”
“你太熟练了。”
“男人对这事无师自通。”
周旋问:“你之前谈过的,她们技术怎么样?”
白行樾一顿:“你确定想听?”
“……嗯。”
白行樾斟酌着说:“不差。”
“那你单身几年了?”
“出国后到去年九月,差不多五年。”
恶趣味和好奇心都得到满足,周旋不再说话了。
白行樾觉得头上好像悬把刀,要落不落:“还想问什么。我一次交代清楚。”
周旋摇摇头:“不问了。不论你的过去,我只要你的现在和未来。”
白行樾垂了垂眼,低头,和她唇齿勾缠。
结束后,周旋靠在他身上歇息,慢慢平复呼吸。
夏日午后悠长,浅绿色窗帘被风掀起,光影打在木质地板上,像回到上个世纪。周旋被太阳晒得直犯困,白行樾看了眼,抬手罩在她眼前,遮住了光线。
等了没多久,两个师傅上门,帮忙把大大小小的纸箱搬到面包车。
周旋环视四周,检查有没有遗漏,她看着空荡的屋子,很难不感慨时间过得太快,或许阴差阳错才是常态。
白行樾正式出现在她研究生毕业前后,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阶段的接轨处,叫人猝不及防,越陷越深。
一晃眼,周旋认识他已经快一年,但白行樾认识她,实际比她多出好几年——她来北京读大学和他出国,是同一年-
傍晚,周旋把搬过来的行李整理好,按类收纳,放进书房和衣帽间,和白行樾的东西摆在一块。
白行樾看着她进进出出忙前忙后,替她累得慌:“别折腾了。等明早阿姨来了帮你收拾。”
周旋说:“不一样的,有些事得亲力亲为。”
“哪儿不一样?”
“这些都是和你的一个节点,或者,一段回忆。”
这话让白行樾挺受用,他往嘴里衔根烟,来和她一起整理。
周旋把暂时用不到的杂物封箱,搬去储物间。
里面摆了很多画架、图纸和相机,无处下脚,白行樾简单理了理,给她腾位置。
周旋在角落发现一本落了灰的旧相册,以为是空的,她随手翻开,厚厚一沓九宫格的塑封膜,只有第一页中间塞了张照片,是白行樾和母亲的合照。
照片上了年头,那时白行樾大概三四岁,被母亲牵着手,身后是四合院的满堂荷花,门口有棵白杨树,台阶上站了两个穿军装的哨兵。
白行樾扫了眼她手里的相册,无波无澜,反应平平。
知道他和家里关系很差,周旋没打算多问,听见他说:“这是我和我妈唯一一张合照。”
周旋顿了顿,过几秒说:“这些年没再拍过吗?”
“没必要,也没意义。”
周旋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掸掸相册表面的灰尘,好生将它收起来,放到不太显眼的地方。
这东西能被留下,说明他并非真的不想要。
规整完这些东西,门铃响了,门外的人没耐心等,紧跟着响起解锁的提示音。
白敏绕过玄关,出现在客厅,穿一身素色旗袍,脑后用白玉簪子绑了个发髻,一丝不苟。
周旋率先出来,大概猜出这位是谁,心里有了数,却不好打招呼。
白行樾也出来了,没什么起伏地说:“您怎么来了?”
白敏看都没看他身边的女人,不苟言笑,语气还算平和:“你陈阿姨来看夷然,我想着,我和你也多日未见,一道来瞧瞧你。”
白行樾毫无笑意地笑了声,说:“您忙,这种小事儿就没必要做了,多此一举,也没人领情。”
白敏脸色不大好,碍于外人在场,没发作:“我是你妈,不是别人,真要细究起来,我们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
毕竟是白行樾的家事,周旋不想插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找个借口消失:“我去倒茶。”
周旋正要去吧台,被白敏叫住:“周小姐。”
这称呼排外客套,知道来者不善,周旋还是礼貌应下了。
她不能被揪出错处,平白无故给白行樾丢脸。
白敏终于拿正眼瞧她,上下打量一番,微笑道:“我们没见过,但夷然他爸妈常跟我提及你,赞不绝口。他们一直拿你当准儿媳,没想到中途出了这档子事……”
白行樾打断母亲的话,不乏警告:“差不多得了。您别越界。”
白敏性子武断强硬,和儿子明里暗里斗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疲惫。话赶话说到这,白敏今天过来,不是为了针对周旋,便说:“周小姐,我和行樾还有事要聊,麻烦你回避。”
白行樾问她意愿,周旋说:“那我去书房等你。”
白行樾说:“交给我。”
“好。”
周旋进去后,白行樾开门见山:“上次该说的我都说了。我和她的事,无论您同不同意,结果都不会变。”
到底还是觉得丢了面子,白敏撂下脸:“你还好意思提上次,因为一个女人,非得把家里闹得鸡犬不宁,你才安心是不是?”
一个多月前,东窗事发没几天,白敏将白行樾连夜叫回家。
当时白行樾脸上还有伤,白敏不闻不问,劈头盖脸一
句:“我不同意你们俩在一起。”
白敏直接下结论:“我没那么封建,门第不门第无所谓,你想找什么样的姑娘我不干涉,但至少,得是个清白的。”
白行樾说:“拿一个人的恋爱史衡量清不清白,不是封建是什么?”
“她光有恋爱史吗?她夹在你和夷然中间,害你们俩闹成如今这样!”白敏说,“我都听你舅舅说了,人家压根没把你放心上,你又何必上赶着。趁早跟她断了,别让我替你收场。”
“您这听风就是雨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白行樾笑意不达眼底,“当年您不管不顾,直接找到庄路菁学校,动用关系,差点儿没给人开除。现在想历史重演一遍?”
那天聊到最后,依旧没谈拢,白敏不惜拿自己做威胁:“你要是决定跟她在一起,就当没我这个妈!没扶持你的白家!”
白行樾冷淡道:“您的家未必是我的家。您年轻那会儿准备再嫁,也没问过我意愿,现在没必要反过来干涉我。”
白敏气得牙齿打颤,抬手指着门口,叫他有多远滚多远。
白行樾当真走了,彻底切断和白敏的联系,轻而易举放弃了从白家唾手可得的分红和收益,独立门户,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
白敏没想到儿子真这么绝情,为此大病一场。
这段日子不断有人来劝,白敏想通了不少。
早年间,她为了事业放弃家庭,在外日夜拼搏,从不顾及儿子的感受,把他扔给宁家和学校,很少嘘寒问暖。但她控制欲强,总想掌控儿子的动向。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儿子和她渐行渐远,上初中后越来越叛逆,无法管教。
母子俩的矛盾一天比一天深,日积月累,直到白行樾高三那年,因为那女家教彻底爆发。
白行樾出国五年没回来过,白敏表面强硬,实际不是没自省——人年纪上来了,总渴望阖家团圆,四世同堂。最近两年,她心里的愧疚日益扩大,主动联系儿子,想和缓这段关系。好不容易有点进展,因为各种原因,还是免不了争吵。
这次的事又是一个导火索,白敏怕和当年那女家教一样,一发不可收拾,想及时挽回,连做了几日的心理建设,主动登门讲和,可没聊几句,重蹈覆辙。
儿子和她太像,真计较起来软硬不吃。
回忆戛然而止。
想到这些,白敏脸色和缓了,放软语气:“行樾,妈妈不想打着为你好的旗号替你做决定,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再考虑考虑,她跟你是否合适。”
白行樾不买账:“如果您今天来是为了说这些,那可以走了。”
白敏问道:“她有什么好?真就值得你放弃这么多?”
白行樾平静道:“您想拿白家和亲情拴住我,属实没必要。这些对我来说不值一提,随随便便就能舍弃。”
白敏认真且严肃地看了儿子一会,拎着包的指节泛白,胸口急促起伏,最后只憋出一个“好”,负气离开了,门被重重关上-
书房的门没被阖严,被风吹开一条缝隙,周旋清晰听见外面的谈话。
周旋晚几分钟才出去,给白行樾留出缓冲时间。
冷光灯映衬下,他站在那,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怒火,萧条得像潭死水。
她第一次发现,强大如白行樾,也会有难解的死结,和纠来绕去的疑难杂症。
白行樾沉静道:“让你看笑话了。”
直到白敏来之前,他们之间气氛一直很好。周旋轻声说:“不会,你也看过我们家的一地鸡毛。”
白行樾想用烟压一压情绪,发现缓解不了,只能作罢。
白行樾说:“无论我妈同不同意,都不会影响我们。”
“我知道,但我还是不希望你为了我和家里决裂。”周旋说,“你并没自己说的那么不在乎亲情。”
白行樾自嘲地笑笑:“我这辈子跟这东西无缘。”
周旋喉咙发涩,从后面抱住他:“像你之前跟我说的,慢慢来。”
白行樾没说话。
周旋说:“不管最终结果怎么样,我都认的。”
白行樾说:“认什么?”
“就算不结婚,也没什么。”周旋说,“长辈们很难理解这些前因后果,就别强行让他们接受了。大不了我受点谴责,又不会少块肉。”
世俗那关能过,不见得长辈这关就好过。
人活一世,总是不可避免地要活在各类人的眼皮子底下。
白行樾说:“和你没关系。种什么因结什么果,我当初确实做了挺多事。现在这个过程,也算是一种反噬。”
“周旋,你只管做你自己,道德层面的由我来承担。”
第57章 第57章缘迹不缘心
回老洋房的路上,白敏脸色铁青,坐在车里一言不发。
她专治惯了,从未想到有朝一日会栽在儿子手上,也意识到自己年岁渐长,很多事早已力不从心。
一旁的陈教授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慢慢来,急不得。”
白敏冷言:“你说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也三十岁的人了,他俩怎么就没个教训?”
“当年是你太急功近利,听风就是雨。”陈教授说,“倘若你没逼那么紧,行樾不可能事事和你作对,给自己和你找不痛快。”
白敏说:“我可没让他搞什么不伦恋!”
“你但凡对他多关心一点,他也不至于用这种极端方式气你。”
白敏皱眉,半晌才开口:“行樾要是有夷然一半懂事就好了。”
陈教授笑道:“行樾还不够懂事啊,从小到大品学兼优,也没做过太出格的混账事。夷然就爱玩儿,我和他爸没少操心,整日提溜着脑袋,耳提面命,才没让他步入歧途。”陈教授推心置腹,“真要论起来,行樾不算叛逆,他只是想让你把目光多放在他身上。”
白敏一言不发。事到如今,她终于肯承认,是自己的教育出了大问题。如果儿子出生在宁家,会一生无虞,事事顺遂。
儿子有今天这番成就,靠的是自身的条件和自我约束,没有她这个做母亲的太多功劳。
她自诩桃李满天下,却对自己的孩子苛刻过度,不去耕耘只问收获。
白敏道:“这次的事,你倒比我看得开,也没见你问责夷然,对他说好话赖话。”
“现在都什么年月了,早就恋爱自由,我们这代人被过去的条条框框局限住,越干预越是添乱,不如静观其变。”陈教授劝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孩子们都大了,有各自的造化,也有明辨是非的能力。”
白敏如实道:“我还是怕他们俩被人带偏!一个女人能轻松游走在兄弟之间,怎么可能没点手腕!”
“你不相信小辈的眼光也就罢了,怎么连我的眼光都怀疑?”陈教授叹息一声,“周旋不像网上说的那样徒有其表、攻于心计,那孩子学习能力很强,不激进不张扬,知冷热进退。他们学院的胡教授,多少年不夸一个学生,对她不也赞不绝口?你总要给她个机会,试着和她相处。”
白敏迟迟没吭声,陈教授又道:“就算没有周旋,也会有其他人,你总不见得个个都满意。说到底,这是行樾自己的姻缘,你手伸太长,会断了本就薄弱的母子情谊。”
白敏眉心微动,松了口:“我回头再好好想想,这是还得从长计议。”
“我看你是该好好想想,如今想要的是什么 。“陈教授替她作答,“你都肯撂下面子讲和了,无非是希望行樾能跟你更亲一点。可你现在这样做,不是把他越推越远嘛?”-
当天深夜,白敏主动给白行樾去了电话。
接通后,母子俩死寂一样的沉默,白敏先开口:“找个时间,带她来家里吃顿便饭吧。”
白行樾不觉意外,说:“我先问她意愿。”
白敏长呼一口气,想说什么,忍下了。
周旋本意不想叫长辈多等,原打算那通电话过后的几天就去拜访,白行樾说不急,晾一晾不是坏事。
考古研究所的面试一过,周旋开始准备入职的事,最近无暇分心,这顿饭半月后才吃上。
周旋第一次正式见家长,白行樾替她把见面礼备好了,她人直接过去就行,但周旋还是问清白敏的喜好,带了样东西。白行樾问是什么,周旋卖了个关子。
去那天,下过一场骤雨,乌云浮散,雨过天晴。
周旋不是第一次来这边,上次来看望宁院长和陈教授,远没有现在紧张。
家里只有白敏和两个保姆,一张柚木圆桌放了三副碗筷,摆满了白行樾平时爱吃的菜。问过周旋口味,白敏叫保姆额外做几道清淡的苏帮菜。
饭桌上,白敏面色仍有些僵硬,待周旋还算友善,没有为难的意思。周旋不多话不谄媚,八面玲珑,却不会叫人觉得心思重,相处起来如沐春风。
白敏这才信了陈教授的眼光,把周旋看在眼里。
白行樾没刻意维护周旋,由她自行把握节奏,给她兜底。
母子俩难得心平气和地坐下好好吃完一顿饭,有周旋在,气氛倒没那么压抑了。
饭后,白敏没绕弯子:“周小姐,陪我到院子里遛遛弯吧,当消食了。”
周旋说好。
晌午太阳毒辣,周旋跟在白敏身后,绕过青苔石子路,来到那棵白杨树底下。
树影斑驳,白敏抚摸树皮表面粗糙的划痕,回忆道:“这是搬过来第二年,行樾和夷然一起刻的,那会儿他俩才这么高。”白敏拿手在膝盖往上的位置比划一下。
周旋静等后话。
白敏直言:“你如果嫁到宁家,会更幸福。”
来之前,周旋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猜到会有这场对话。她说:“白夫人,我听白行樾说过您信佛,为人处世讲究缘迹不缘心。”
周旋不卑不亢地说:“我的上一段感情正常开始,正常结束,分开原因和大多数人一样,觉得彼此还是不够合适,和外力或其他人没关系。我从没想过流连在两个男人之间。”
白敏一语道破:“可你如今还是卷进来了。”
周旋说:“我纠结过,也退缩过,但我不想因为所谓的‘上一任和这一任熟识’,就放弃这段感情,放弃白行樾。这对他不公平。”
白敏说:“公平并非这么衡量的。你既知道卷进来会多生是非,还执意如此,这才是对行樾最大的伤害!”
周旋微笑:“说句冒犯的话,您可能不是特别了解他。在白行樾心里,比起经历一波三折,他更希望被坚定地选择。”
这话确实不中听,白敏一下蹙起眉头。
周旋适时补充:“您对他来说,不是洪水猛兽,是比我重要百倍千倍的亲人。只要您选择他一次,没什么前嫌是过不去的。”
白敏听了,颇为动容,沉默了半晌:“你先进去吧,我一个人待会。”
周旋微微点下头,走前帮忙将椅子旁边的遮阳伞撑开了。
即便不在同一所学校,周旋也听说过白敏雷厉的行事风格,她是个好教育家,却不是个好母亲。
听说归听说,周旋始终没立场明说什么。
下午,两人准备离开。
趁白行樾去提车,周旋拿出几包药粉,对白敏说:“他跟我说过,您早年动手术,气管落下了病根。我托家里人在苏州的中医馆开了一味药,滋补的,不是很苦,您可以试试。”
白敏似是愣了下,问道:“行樾同你说我怕苦?”
周旋笑着说是。
白敏生硬道:“叫他少抽点烟,别像他爸一样,肺出了毛病,到时给他收尸都不够!”
周旋应下了。
外头持续高温,烈日炎炎,天水洗成烟蓝色,白行樾在车里等她。
周旋矮身坐进副驾,笑说:“我也算是借花献佛了。”
白行樾挑挑眉:“借谁的花?”
“你的。”周旋说,“要不是你之前给过我妈那位老中医的联系方式,我也求不到这味药。”
“你这一趟没捞到什么好处,光替我着想了。”
即便周旋没说,白行樾能猜到她在想方设法缓和他们母子的关系。
她本可以不用这样做。
周旋说:“其实捞到了,还是最大的好处。”
她笑盈盈地看着她的“好处”。
白行樾喉结滚了滚,抬手,揉她柔软的发顶-
七月底,白行樾到外地出差一周,回来当天,去城西一家老字号裁缝店接周旋。
周旋约了人逛街,到了才知道,约的是白敏。
店铺人不多,白行樾在外面等,伙计端上一壶碧螺春,茶香袅袅。
素缎花纹的屏风内,白敏和周旋在挑布料。白敏对穿尤其讲究,眼光也好,给周旋挑了好几件日常穿的旗袍,叫她去试试,最后大手一挥,让白行樾买单。
白行樾心甘情愿刷了卡。
周旋连试两三件,觉得累,不想再试了,透过镜子和身后的白行樾对视,问他哪件好看。
白行樾呡一口茶,说:“那件淡蓝色的。”
周旋问:“米白色的呢?”
“不好。”
周旋看着镜子里缠枝莲花纹的淡蓝色素绉缎,很自然地唤起一段回忆——之前在热城过街楼的服装店,白行樾闯进试衣间,帮她系腰带。
那会他们连熟识都谈不上,她觉得他有耍人玩的嫌疑,只想和他保持一段距离,最好出了那扇门就装作不认识。
周旋突然想知道:“你当时想什么?”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白行樾却懂了,笑笑:“我能想什么。”
周旋不信。
趁白敏去里间量尺寸,白行樾放下茶杯,来到她身后。他扣住她的腰窝,盈盈一握,低声说:“我当时想,这颜色确实衬你,也确实想……”
后面那两个字咬字清晰,周旋想听不见都难:操。你。
旗袍版型周正,料子没什么弹力,周旋脊背挺得笔直,听见他又说:“但你试都没试,选了那套米白色的。他帮你选的?”
周旋默认,说:“你记这么清楚。”
白行樾说:“不记清楚点儿,日后怎么连本带利讨回来。”
周旋再三确定,这人报复心是真的重。
从店里出来,白敏心情不错,脸上挂着极淡的笑意,眼角细纹明显:“下周你两个舅舅来,到时和周旋一起回家吃饭。”
白行樾淡淡道:“有时间就去。”
白敏心无芥蒂,没强求。
最近一段时间,母子俩有破冰的趋势,只是这么多年相处模式早就成型,很难改变。
如今这样已经很好,起码白敏觉得日子有盼头了,还算满意。
白敏出来带了司机,没同他们一道回。
瞧出白敏似乎有体己话要说,周旋找个借口先上车了。
白行樾说:“您还有事儿?”
白敏坐在后座,隔车门瞧他,语气不大自然:“之前听你提起多年前我那段姻缘。我确实想过再嫁,跟男方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白行樾没作声,兴致怏怏。
白敏又说:“只不过,后来觉得这样做多少会影响到你,打消了这念头。”
“行樾,即便嘴上不说,妈妈心里还是惦记着你的。”-
八月份,周旋入职研究所,很快赴往云南洱源县,以研究员的身份正式加入一支考古队,参与一线发掘。
和白行樾商量后,周旋决定不承王玄的衣钵,放弃了去热城空降——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资历尚且不够,不如把职位留给真正能胜任的人。
这边处河谷地带,海拔比热城高,正赶上季风气候,隔三岔五降一次雨,空气湿漉漉的,到处是水汽。
刚来第一周,周旋高反犯了,头晕恶心,每天带着便携氧气瓶,拿红景天泡水喝。她被白行樾带的身体素质还不错,很快适应这种环境。
之前下过一场暴雨,冲刷出地底的一处建筑,当地村民发现了,往上报。勘探组的技术人员确定这是
处遗迹,不停探测、挖土,日夜赶进度。
领队姓成,和王玄认识二十几年了,对周旋很照顾。队里条件不错,有单独房间和卫浴,经费也充足。除了偶尔头疼脑热,信号时好时坏,周旋待得还算舒服。
有网的时候,周旋会趁不忙给白行樾拨去一个视频通话,隔屏幕相互看一眼,随便聊聊,隔靴搔痒地抵消了想念。
算算日子,他们已经有小半月没见面,有好几天没好好说过话。
天气预报显示未来有暴雨,这两天又闷又热,地底温度高,待不了人。下午休息,周旋回房冲了个澡,简单吃点东西,联系白行樾。
提示音响了一会,白行樾接了,光着上半身靠坐在床头,脸色不大好。
周旋甩甩滴水的头发,拿起立在桌上的手机,近距离看着他:“你生病了?”
白行樾嗓音有点哑:“感冒了,还没好。”
“吃药了吗?”
“嗯。”
周旋默了默。
白行樾问:“怎么了?”
“没想到你也会有生病的时候。”
白行樾笑了声,说:“我又不是刀枪不入的铁人。”
周旋也笑:“在我眼里你差不多就是。”
她脖子上有水珠,脸色潮红,眼神亮而媚。白行樾瞧着,心有点发痒:“想我了么?”
周旋语调柔软:“不想你,为什么给你打视频?”
“有空了,我过去看你。”
“好,那我等你。”
白行樾平时工作忙,但不至于争分夺秒,如今已经很少出山接项目做设计,管理层又有何巍托衬着,他的时间比较弹性,但凡有空,能说走就走。
来云南前周旋问过他,如果未来一直这样让步,两地来回奔波,日复一日,有天会不会觉得累。
白行樾说,不是让步,是互补。他去找她,也可以四处采风,算是工作需要。
周旋再无话了。他们从内里到外在都无比契合,世上绝无仅有。
回过神,周旋说:“对了,周纳应该快来北京了吧?”
白行樾拎起手机,下床去客厅倒水喝:“明天下午。我去车站接他。”
“他和知琦没一道回来吗?”
“应该没。”
周旋没多问。
周纳高考后,拖着一个行李箱从家出发,和彭知琦玩了一整个暑假,从这座城市辗转到那座城市,朋友圈隔几天换个IP。
眼看要开学了,总算收心,来北京准备入校。
周旋想了想说:“他们两个没……”
白行樾倒水的动作一停,无端笑出一声,明知故问:“没什么?”
周旋没继续往下说:“总之,如果真发生点什么,你记得提醒他做措施。”
“他心里有数。”白行樾说,“这年龄段是血气方刚,但不无知。”
周旋笑说:“白老师,那你十八岁的时候,也这么血气方刚吗?”
白行樾要笑不笑:“我那会儿要是遇见你,没准会。”
“当时我才十二岁,未成年。”
“知道还提。”
他手机放在吧台上,角度倾斜,刚好从下往上看到腹肌,逆着光,块块分明。
美色当前,周旋看了会,两指按住按键,截图留念。
周旋把视频页面最小化,看天气预报:“北京明天有雨,出门记得带把伞。”
白行樾顺这话嘱咐:“你那儿紫外线强度高,记得防晒。”
周旋加深笑意,确定以及肯定:“你也想我了。”
白行樾坦言:“不想你,为什么看另一个地方的天气预报?”-
隔天下午,高铁站停车场,周纳离远瞧见倚在车旁的白行樾,笑着招招手,喊出声:“姐夫——”
周纳绕过熙攘人群,拖着贴满贴纸的黑色行李箱,大步流星跑过来。
有段日子没见,白行樾打量他,温和道:“黑了不少。”
周纳笑得粲然:“前几天我和她在敦煌,蹲点拍魔鬼城的日出来着,沙漠里实在太晒了,涂一百个防晒霜都不管用。”
白行樾说:“彭知琦哪儿去了?”
周纳说:“她顺道去看她爸了,开学前两天回北京。”
白行樾将他的东西塞进后备箱:“饿不饿?先带你去吃饭。”
周纳坐进车里:“我想吃烤鸭。”
“成。”白行樾提前订位置。
路上,周纳给周旋打微信电话,打两遍没人接,知道她那边不容易上网,放弃了。
周纳有点惋惜地说:“本来还想着,我姐能目送我进大学校门,毕竟人生第一次,总得有点仪式感。”
白行樾说:“以后你还有很多个第一次,不差这次。”
周纳转念说:“没关系,这不有姐夫你吗?你俩派出一个做代表就行。”
周纳一口一个“姐夫”,白行樾并非不受用,说:“趁开学前,带你四处玩玩儿。”
周纳立马来了兴致:“行啊,我还没逛过北京呢。”
吃过饭,白行樾带他回家,将人安顿到客卧。
阿姨提前把房间里里外外清扫一遍,换了新的床单被罩。周纳仰躺在床上,整个人陷进去,闻到一股被阳光晒过的味道,很温暖。
白行樾还有事,得去事务所一趟,把门禁卡和信用卡交给他:“待不住就下楼逛一圈,想买什么买什么,记得早点儿回来。”
周纳没同白行樾客气,笑着说:“放心吧姐夫,我保证不给你添乱。”-
云南洱源县,气候依旧闷热难耐,多云转阴。
这次发掘的是初唐时期的古墓,出土了不少南诏风格的陶器和金属器,千年前盛行佛教文化,器具底部镌刻了莲花花纹,很有研究价值。
地底环境极差,像待在潮热的火炉里,久了容易喘不过气。
队伍分成几组,轮班下去。跟周旋同组的有三个男生和一个女生,都毕业不久,经验不是特别多,做起事来畏手畏脚,效率低。
女生叫胡明黎,戴一副眼镜,斯斯文文,看周旋有点冷淡,一直不太敢接近。
周旋停下来等胡明黎一起走,笑说:“我们尽快把工作做完,也能尽快出去。”
没想到她会主动搭话,胡明黎怔了一下,忙应道:“好,我一定不会拖大家后腿的。”
周旋体恤:“没事,慢慢来。”
胡明黎说:“那个,感觉你好熟练呀……像从业很多年的样子,怪不得成队让你带着我们。”
周旋笑笑,没说什么。
在底下待了两个小时左右,已经快到极限,几人脑门都覆了层薄薄的汗,面色泛白,随时有可能因缺氧而晕眩。
周旋没给胡明黎分配太多活,和叫房鹏的男生一起,将出土的文物封进密封箱;另外两个男生使劲一抬,把箱子放到台上,等专业的运送师傅进来搬走。
又过了几分钟,手头的工作告一段落,几人出去了。
周旋回到暂时歇脚的帐篷,一口气摘掉口罩和手套,凑到风扇旁边吹风,又喝了口冰水,才慢慢感觉活过来了。
帐篷外有脚步声,胡明黎站在挡帘边上,试探着说:“我能进来吗?”
周旋过去掀开挡帘。
胡明黎捧着一盒果切和两袋冰块,笑说:“喏,给你的。谢谢你对我的照顾。”
周旋说:“我其实也没做什么。”
胡明黎待人太客气,像在刻意讨好,让周旋觉得不太自在,但没表现出来,只当她是初来乍到,想找个人作伴,当饭搭子。
聊了没几句,胡明黎把东西放到桌上,离开了。
周旋叉起一块苹果,放进嘴里咀嚼,还没咽下,手机震动了几声。
难得有信号,今早周旋给白行樾发过消息,说下午和明天不是她的班次,休息一天半。
白行樾算准时间打来的。
周旋拿湿巾擦了下手,指腹划向接听键。
听筒里,喧嚣声入耳,白行樾清润的嗓音落地:“忙完了?”
“刚忙完,准备回去了。”周旋笑说,“你在哪?感觉你那边好吵。”
白行樾没搭腔,说:“周纳在家住了几日,昨天已经入校了。”
周旋说:“他跟我说了,怕我上不了网,特意发的短信——这阵子辛苦你了,还得抽空帮我照顾他。”
白行樾笑了声:“打算怎么犒劳我?”
周旋轻抠一下手指肚,有意无意说:“等见面了,我们好好商量一下。”
白行樾答应了。
各自安静了一会,周旋听到隐隐约约的广播音,机械的女声,很耳熟。
她听不太清,想问些什么,白行樾忽说:“你那儿天气怎么样?”
周旋出了帐篷,抬头看,前一秒还乌云密布,下一秒艳阳高照,无风无浪,粗壮的榕树和比人高的野芭蕉长在河谷阴湿处。
白腰雨燕在高空成群盘旋。
周旋轻声说:“还不错,意外地没下雨,是晴天。北京天气怎么样?”
白行樾说:“不知道。”
这三个字好像已经成了他们之间的秘密暗号,意义和动机只有彼此知晓。
周旋虚抓了下空气,一颗心脏砰砰乱跳,快要蹦出嗓子眼,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
周旋笃定地问:“你在哪?”
白行樾似是笑了笑,笃定地回答:“机场。”
“哪的机场?”
“云南大理。”
第58章 第58章我现在很想吻你
这边的营地离市区不算太远,交通也比热城方便。
周旋回去洗过澡,换身衣服,包车去大理,紧赶慢赶,走高速大概一个半小时。
路上,周旋飘忽不定,脑子里反复演练,等等见到白行樾,第一时间该说什么做什么。
等快到了,她反倒静下心。或者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只用力抱住他,就已经很好。
白行樾没住酒店,在洱海周边的双廊古镇订了家民宿,极简侘寂风,落地窗海景,装修风格有点像她在热城第一次见到他时,住的那家星级酒店。
过往那些回忆潮水一样涌上来,翻来覆去。周旋只能想到和白行樾有关的片段,历历在目。
一进门,周旋不管不顾,腾空扑在他身上,双腿缠住他的腰,把自己的体温传递过去。
白行樾稳稳抱住她,扣住她的腰身和臀部。两人对视了短暂几秒,什么都没说,直接拥吻在一起,用最原始的肢体动作表达思念。
周旋后背贴着冰凉的墙面,身前是他,像沉浸在水深火热当中,情难自禁。
进行到一半,白行樾仍旧嵌里,也不出来,将她整个翻转,一步步推到落地窗前。
周旋微眯着眼,呼吸急促,离远看着外面一望无际的海平面,和窗户上交叠的那道影子。
白行樾稍微垂下头,在她耳边说:“我感受到了,你有多想我。”
周旋断断续续地说:“……我也是。”
“是什么?”
“也感受到了。”周旋吐出长长一口热气,说,“你想我,而且更想。”
确实如此。白行樾没同她辩驳。
空气中的热度再次被点燃,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谁都没精力再讲话,只想彻底糅进对方的快节奏里,你来我往。
折腾到傍晚,天色如水,溺了波澜。
知道白行樾来云南了,周纳赶紧打来视频,想看一眼周旋,跟她说会话。
白行樾指间夹烟,看着窝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周旋,将视频转成了语音,开了免提。
他扯过一件睡袍,罩住她布满痕迹的身体。
没等白行樾开口,周纳着急忙慌说:“我姐应该已经到了吧,我算着时间呢。”
白行樾说:“急什么,以前也没见你这么黏人。”
周纳有点不好意思:“主要是好几个月没见过了,上次见还是过年那时候呢。”
周旋尚且处在痉挛后放空的状态,僵硬地动了动手指,拄着胳膊坐直了:“……你最近怎么样?在学校还顺利吗?”
周纳回答完,纳闷:“你感冒了啊?声音听上去怪怪的。”
周旋平静扯谎:“是有点,早起的时候着凉了。”
她捋了下潮漉的头发,睡袍随动作堆积成一团,柔软的风光一览无余。白行樾一点点捻灭了烟,将人一把拉过来,借着不久前的滑腻触到底,猝不及防。
周旋坐在他腿上,张开嘴巴,皱着眉,目光迷离,差点没喊出声。
周纳还在那头叽叽喳喳聊日常,恨不得把最近几个月发生过的大事小事都汇报一遍。
过了几分钟,迟迟没得到回应,周纳问:“姐,你在听么?”
“听着呢。”周旋尽量维持正常的语调。
“那你重复一遍,我上句话说什么了。”
周旋哑然。
白行樾放缓节奏,半搂着她,帮忙打圆场:“等你姐忙完,过段时间就回去了。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周纳似懂非懂:“好吧,我就不打扰你们过二人世界了——姐,你记得照顾好自己啊。”
周旋说:“嗯……你也是。”
手机息屏没多久,周旋又一次陷入痉挛,白行樾钳住她的腰身,低头,堵住她的声音。
周旋半梦半醒,已知的只有他,轻易搅乱她的身心,风起云涌-
浴室的格子窗开一条缝隙,风和月色一起涌进来。
周旋在浴缸里泡了快半小时,手搭在边沿,闭着眼,迷迷糊糊眯了一会。
周旋擦干头发,回到客厅,白行樾正和什么人打电话,走近了才听见,是钟自横。
钟自横的大嗓门自听筒传来:“你现在不也在大理么?江湖救急啊!老白,你可不能对兄弟不管不顾。”
白行樾没当回事:“包丢了买新的,卡丢了就去补,找我有什么用。”
钟自横说:“我知道,问题是,现在这不挺晚了?这地方太偏了,鸟不生蛋,也没什么人路过,住店都要现金——你好歹收留我俩一晚啊。”
白行樾没同他掰扯,说:“知道了。你私发我个定位。”
周旋看着他切掉发小群,点开和钟自横的聊天框:“出什么事了?”
白行樾扫一眼定位:“钟自横和他老婆来这儿度蜜月,行李被偷了,浑身上下只剩手机。”
周旋以为白行樾会去接他们,但他只是给钟自横发去一个号码,叫钟自横联系这个人,有什么事直接说,对方会帮忙解决。
周旋恍惚想起什么,表情有些怪异,问一句:“你不过去真的行吗?”
白行樾说:“没有你我就去了。现在陪你最重要。”
其实不该反应这么大,但周旋心里还是软得一塌糊涂。
晚上,两人出了民宿,沿着海边散步,去附近的古街逛逛。
周旋问:“你之前来过这吗?”
白行樾说:“没,第一次来。”
周旋笑:“我也是。”
白行樾勾起嘴角:“笑什么?”
“不知道。”周旋说,“就是觉得,和你在一起很开心。”
正赶上旅游旺季,哪哪都是人,奇装异服,摩肩接踵;青石板主道延伸几条小巷,青瓦白墙,菜市
场有条美食街,商贩和老板反复吆喝,很有烟火气。
天还没黑透,灯和晚霞层次分明。
白行樾牵住她:“晚饭想吃什么?”
前面有扇拱形石砖门,棚顶挂一串编织灯笼,周旋看店名:“要不吃酸辣鱼吧,听说这家店还挺出名,好多人来打卡。”
“你胃不好,晚上少吃辣。”
“哦,差点忘了。”周旋笑说,“那去吃菌锅?”
“走吧。”
餐馆人多,他们刚进门,正好腾出一张空桌,伙计笑呵呵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快请进!”
店面不大,人来人往的挺热闹,红木桌椅掉了点漆,被擦拭得一尘不染。
等菌子煮熟的空隙,筷子被收走,周旋拿热水给碗盘消毒:“你这次来,打算待多久?”
白行樾帮她挽了下镂空针织衫的袖子:“两三天吧。你忙你的,我到洱源县转转,找找灵感。”
“什么灵感?”
“接了个私人项目。”白行樾说,“大兴机场要额外建个地形标。”
“类似于航站楼那个凤凰展翅的造型吗?”
“差不多。”
周旋很感兴趣:“设计图什么时候出来?我能看看吗?”
“还早,这事刚定下来。”白行樾说,“等回去签合同。”
离开餐馆已经挺晚,街上的人只多不少。
洱海旁有个海景清吧,门口摆几张圆形玻璃桌,露天舞台上,一支乐队在演奏,年轻主唱用烟嗓唱《hershadow》,光影霓虹,彩灯闪烁。
周旋拉着白行樾,找个靠海的位置落座,点了杯梅子酒。晚风徐徐,她托腮眺望波澜壮阔的海平面,一身轻松地笑说:“你来了,这的天气都变好了。”
从碰面那刻起,白行樾便瞧出她的疲态:“规格再高、条件再好的考古队,只要在一线,免不了辛苦。对现在的你来说,心里充实最重要,也能在转管理岗前丰富阅历。”
周旋听了,有些怔然,很快凝起笑。
白行樾从不会说类似“辛苦就别做了,换个轻松的工作,或者我养你”之类的话,他总能精准宽慰到她心里。
周旋说:“我计划在三十五岁前回北京,转管理岗。在这之前还是会在全国各地飘着,没有要小孩的想法——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残忍?”
白行樾低笑一声:“婚都还没结,考虑这么长远?”
周旋佯装认真:“你别贫,我说正经的。”
白行樾平和道:“要不要孩子,什么时候要,这都是你的自由,就算是我也无权干涉。你先是你自己,再是其他角色。”
周旋心头一动,轻声说:“白行樾,怎么办?”
白行樾说:“什么怎么办?”
“我现在很想吻你。”-
第五天,白行樾离开云南,回北京。
走的那天周旋很忙,腾不出空送他,前一晚她偷偷溜出营地,和他在荒野露营。繁星当空,莺飞草长,她在帐篷里,被折腾到彻底没了力气。
离别当前,白行樾有一百种方法叫她印象深刻。
接下来的一周,各自都有事做,两人联系的次数时多时少,空了就多聊几句,忙了就暂时不聊,但心里都记挂着彼此。
白行樾这段时间一直在和法务部沟通项目的细节,核对好后,跟几个参与方约了签约时间,把签约地点定在了自家事务所。
星期一,承包单位和专项设计分包单位的负责人都已到场,在会议室等候。
何巍先过去了,白行樾正要过去,周纳突然打来电话。
平时只要不是急事,周纳会在微信上说声,耐心等回复就行。
白行樾松开办公室的门把手,走到落地窗前,接通了。
周纳比上次还要焦急,连“姐夫”都忘了喊,直奔主题:“我刚才刷微博热搜,说云南那边爆发了泥石流……我特意查了下,事发地好像就在我姐工作的地方。”
周纳想冷静下来,但忍不住,加快语速又说:“我给她发微信打电话,她全都没回,现在手机关机了,想打都打不通。”
几分钟后,白行樾拎起外套,径直往大门口走。
路过会议室,被出来的何巍拦下:“马上到点了,要去哪?”
白行樾说:“云南。”
何巍一愣,意外道:“你没事吧?怎么说去就去,一点招呼都不打?”
白行樾说:“临时有急事。”
知道周旋在那工作,换作以往,何巍不会拦,但今天至关重要:“里面一群人等着你签合同呢,民航集团的,还有工程设计院的,他们可都在。”
白行樾没心思:“签不了。这项目我不要了。”
何巍第一次见他这么不负责任,想发火,回头看一眼会议室,压低声线隐忍道:“你知不知道这项目有多重要?你现在毁约,对事务所和你的前途百害无一利!”
白行樾看了眼腕表,冷声说:“前途可以不要。我没法拿她的性命去赌。”
何巍气极,用力抓了下头发,差点崩溃:“你他妈……”
白行樾不再听他多言,毫不留恋,转身就走了。
第59章 第59章我们第二次相遇的地方……
白行樾抵达洱源县已经是下午。
路上,他不断联系周旋,联系不上,问王玄要了姓成的领队的号码,拨过去也无人接听。
这边的武警总队负责人早年受过白行樾父亲恩惠,听说这事,帮忙联系了地质环境监测院和消防救援队,给到的反馈是,今早确实有几个年轻男女被困在河谷一带,但都是游客,没有考古队的人。
很快,负责人又打来一通电话,说刚刚得到消息,一个多小时前,泥石流二次爆发,淹没了古墓出口,导致地下坍塌,有一组人被埋在里面了,还没解救出来。
白行樾上了武警的车,随他们去事发现场。
昨天暴雨突降,谷底积水,河道被泥沙和碎石堵住,山路被冲刷,走起来直打滑。好在雨停了,泥石流破坏力不大,没预想中那么危险,一切都还来得及。
赶到现场时,考古队和救援队的人都在,白行樾环视一圈,没找到周旋,心里一沉,基本有了数。
救援队队长看向被堵塞的洞口,和底下人商讨救援方案。武警中队队长领白行樾过去了,问现在什么情况,里面被困了几个人。
救援队队长抽空说:“三个,两女一男。情况不是太糟,得尽快刨开泥沙,把人救出来,不然他们在地底下待久了,会被活活憋死的。”
白行樾问身后的成队:“昨天暴雨,今天队里怎么没雨休?”
成队被问得羞愧,正要开口,和周旋同组的男生抢先说:“是这样的……本来今明两天都休息,队里有个叫胡明黎的私自下到墓里,周旋是我们组组长,估计跟着下去了。”
成队默了许久,道:“是我没带好自己队里的人,给大家添乱了。”
白行樾懒得听这些场面话,耐心等救援方案。
原本一切都在顺利进行,天公不作美,转眼又下起雨,淅淅沥沥。
但凡下雨,泥石流随时有可能三次爆发,为避免更多人员伤亡,行动只能暂缓。
救援队队员冒着细雨,护送考古队的其他人离开现场。
白行樾没走,留下一起等。
时间分秒流逝,等到最后,白行樾彻底没了耐性,没指责没怒气,沉静道:“要是雨一直不停,里面的人怎么办?”
救援队队长更心急,无奈道:“底下路况复杂,我们的人不熟悉,就算冒雨下去了也出不来,救人的概率不大,没准还得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白行樾没多言,转身进了帐篷。
再出来时,腰部系了绳索,身上裹了救生衣、防滑靴和手套。
白行樾在国外那几年,经常混迹在无人区或野外,对救生一事信手拈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救援队队长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愣住了,反应过来后,赶紧阻止:“不行,你不能下去——先不说你自己有没有危险,这是我们的任务,你没有义务冒险!”
白行樾不听劝,平静道:“里面被困的,是我妻子。”
救援队队长又愣住了,刚想勒令说什么,被旁边的中队长拽了一下:“你我都管不了这位……他是那谁的儿子,知道了么?”
听见一个姓氏,救援队队长倒吸一口凉气,叹息道:“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人去送死啊!真出事了,你我责任不是更大?”
中队长气得直拍脑门:“所以赶紧叫
几个人跟过去啊!还等什么呢!”
白行樾抬了抬眼,眼底一潭死水,幽凉深沉:“地形交给我来认。放心,不会让你们活活送死。”-
地底空气稀薄,泥浆不断往里灌,越堆越厚,已经没到了膝盖往上。
周旋跟胡明黎和房鹏站在台阶上,不动不闹,尽量不过度消耗氧气,养精蓄锐。
拉进来的电线已经被淹没,灯泡灭了,墓室一片昏暗。胡明黎看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四周,清晰听见浑浊的泥流翻滚的声音,再也忍不住,低低抽泣。
周旋听得心烦,但没说什么,闭了闭眼,等时间一点点过去。
胡明黎擦擦眼泪,哽咽着说:“都怪我……是我对不起你们,要不是我怕拖后腿,想赶一下工作进度,偷偷进来了……你们俩也不会因为找我,被困在这里……对不起。”
房鹏打小在城里长大,哪见过这种场面,顾不上男女之分,偷摸抹了把眼泪。
房鹏心里很难不怨怼,没好气地说:“你学艺不精,进度慢点就慢点,我们从没说过你什么,结果非得搞这套!现在好了吧,大家陪你一起死——反正这是处墓地,都不用看风水了,就地埋了得了!”
被他一说,胡明黎哭得更大声了,连连道歉。
周旋平静打断他们:“都少说两句吧,省点力气。事情已经发生了,怪这怪那没用。”
房鹏收敛了脾气:“你就不害怕吗?”
“怕。”她今年只见过母亲和弟弟一次,还想见第二次,和白行樾也还没百年好合,怎么可能不怕,“就算出不去,我也不想认死。”
房鹏说:“那要是,真没人来救我们呢?”
周旋说:“会有人愿意来救,但他们也得惜自己的命。”
隔厚厚几个土层,可能是错觉,她好像听见外面又降雨了,洞口有水流声,缥缈空灵。
他们渐渐被隔绝在世界之外。
泥浆越灌越多,没过了腰臀,快要弥漫到胸口,水压在身上,呼吸开始变困难。
房鹏个子高,拉了周旋一把,让她踩在自己脚背上;想了想,还是朝胡明黎伸出手,把人带过来。
三人挤在同一节台阶上,围作一团。
皮肤被脏污的泥水泡出褶皱,周旋不适地抬起手臂,搓了搓手心里的泥沙。
泥浆没到肩膀,周旋彻底喘不过气,头晕目眩,脑子里一遍遍闪过家人和白行樾的脸,想着过往和他们相处时的点滴。
她不后悔学考古,但后悔以这种无足轻重的方式献身给自己的事业。
周旋听见胡明黎的抽泣声越来越弱,到最后,耳朵里只剩尖锐的嗡鸣,一遍遍轰炸开。
她困顿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隙,隐约瞧见一处光亮,微弱一个光点,朦朦胧胧,来自手电筒。
晕厥前一秒,周旋好像看见白行樾逆水行舟,突兀地出现在这。
那一瞬间,天亮了-
周旋是被疼醒的,胸腔、肺部、喉咙,哪哪都疼,哪哪都水肿。
难闻的消毒水味传进鼻腔,她眉头拧成一个结,使劲睁开眼,入眼的是覆了层透明薄膜的白色天花板,等适应了,视野慢慢变清晰。
白行樾拨了拨她的头发,哑声说:“醒了?”
周旋僵硬地歪过脖子,看着他,眼眶一下红了。
不是委屈,也不是灾难过后的心有余悸。是心疼。
白行樾身上的衣服都是褶皱,颈侧和耳后沾了泥垢,脸上应该擦过或洗过,来不及进一步清洁,下巴冒出细小的胡茬。
他那么爱干净的人,此刻比任何时候都狼狈。
白行樾读懂她眼里的含义,笑笑:“又没掉层皮,脏就脏了。”
周旋嘴唇干燥起皮,试图发出声音,嗓子像被刀割过,哑得和砂纸没区别:“我睡了……多久?”
白行樾答得很快,像是一直在计算:“一天半。”
周旋迟缓地点点头,牢牢攥住他的一根手指,依赖意味明显。
白行樾回握住她:“医生说你被污水呛到了,呼吸道感染,还有点儿低烧。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得住一周院。”
周旋盯着他眼底的乌青:“……你一直没阖眼吗?”
“嗯。”白行樾说,“你醒了要是见不到我,会心里没底。”
“那时候,我知道你一定会出现。”
“我知道。”
我知道你知道。
周旋扯了扯泛白的嘴唇,放软语气,听起来像撒娇:“饿了。”
白行樾喂她喝一口水:“暂时还不能吃东西,忍忍。”
“那我看你吃。”她大概猜到,他到现在估计没吃过东西。
“等你做完检查我再吃。”
“好。”
几项基础检查做完,白行樾叫人把餐食送上来,给她点了份养胃的流食。
补充点营养,周旋感觉舒服不少,问起周纳。
白行樾说:“他请假要来,我没让。等会你自己联系他,报个平安。”
周旋说好,又说:“我妈知道我出事了吗?”
“上新闻了,瞒不住。”
等恢复一点精神,周旋跟林秀榕和周纳说自己已经没事了。
林秀榕总算放心,想劝句什么,又觉得不该干涉女儿的事业,遂放弃了,只托白行樾照顾好她。
白行樾应下了。
在市区医院住了几日,白行樾帮周旋办理出院手续。
这期间,成队亲自来看望,给了她一个月的带薪假,叫她好好休养,不急着归队;胡明黎在楼下普通病房住院,上来过一次,周旋待她和以往没区别,不热情也不冷淡,照常相处。
出院当天,白行樾问她想不想回北京,周旋说:“突然想回热城看看。”
白行樾说:“热城哪里?”
“我们第二次相遇的地方。”
她说的不是“第一次”。
只这一句,白行樾便懂了,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订机票酒店。
下午,过了安检,周旋坐在头等舱休息室的座椅上,靠着白行樾肩膀,视线发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白行樾看手机,回复工作方面的消息,顺便安抚何巍。
那天他走后,何巍求爷爷告奶奶,绞尽脑汁找了个合情合理的借口,没让事态往一发不可收拾的方向发展,把签约时间推后了。
何巍其实心里也清楚,那群人之所以愿意等,不一定是看自己面子,而是看中了白行樾的能力,毕竟好饭不怕晚,也不差这几天。
但白行樾还是把功劳划到了何巍身上,该感谢感谢,该弥补弥补。
朋友兼合伙人做到这份上,何巍就是再气,也撒不出火了,这事自然一笔勾销。
一直在发呆的周旋突然出声,很轻地喊他:“白行樾。”
白行樾收起手机:“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么?”
“没有不舒服,我就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周旋没太组织措辞,看着他,目光清静而柔软:“你真正对我动心思,是从哪一年?”
第60章(正文完)
第60章 第60章不成文交集……
热城,一如既往的高温,流金铄石,天干物燥。
距离那次乌龙事件的发生,已经过去一整年——那天她刚洗过澡,他不小心走错房间,浮浪地盯着看,打量得明目张胆。
再次踏进这家酒店,回忆席卷,周旋忍不住问:“你那天笑什么?”
白行樾牵她进电梯,故意反问:“哪天?”
“……就那天。”
白行樾没瞒她:“觉得有意思就笑了。”
“哪有意思?”
“你当时,像只强装镇定的惊弓鸟。”
白行樾没订上次那间套房,选了套格局和装修不一样的。
一路舟车劳顿,周旋被他搂在怀里,相拥睡了几个小时,再睁眼快到晚上。
这边地处西部边陲,日照时间长,周旋点亮手机一看,已经过了八点。白行樾还在身边睡着,呼吸均匀,胸口起伏平稳。
最近为了照顾她,他劳心劳力,抽空还得忙工作。周旋近距离看了他一会,躺不住了,蹑手蹑脚下床,到客厅
找水喝。
周旋拎着一瓶巴黎水,走到窗前吹风,思绪绵长。
白天在机场的休息室,她问白行樾:“你真正对我动心思,是从哪一年?”
白行樾如实告诉她:“对你有好感是挺多年前,要论动心思,是在回国前一年半。”
周旋一知半解,却没继续往下问。
只知道这些,足够了。从抽屉里那张员工证,从他单身了多久……她之前就已经猜到,只是想听他亲口说一次。
在原地站了会,周旋听到卧室门开了,脚步声由远及近。
白行樾拿过她手里那瓶水,仰头喝两口,拧上瓶盖,从背后圈住她的腰,陪她看夜景。
周旋舒服地靠着他,拿额头蹭他下巴,感受最直接的体温相融。
白行樾低声说:“等会儿出去走走?”
周旋笑说:“好啊,我想去之前那个古玩夜市找样东西。”
简单收拾一遍行头,白行樾问在这边的朋友借了辆代步车,驱车过去。
时隔一年,夜市还是老样子,游客只多不少,熙熙攘攘;入口扩充成两段,一进一出,不像之前那么拥挤。
周旋凭印象找到那摊位,老板没换,摊面上的物件码得整整齐齐,她囫囵瞄一眼,没发现哪有铜镜,再仔细看,还是没有。
上次她砍的那刀叫人肉疼,老板到现在还记得,一眼认出她和白行樾,操一口不大流利的普通话,笑道:“又来了呀,真是好久不见!这次要买什么?”
周旋问:“老板,您这还有铜镜吗?”
老板挥挥手:“早卖没啦,那东西看上去破破烂烂的,实际缺得很——老话怎么讲来着,哦对,物以稀为贵!”
周旋表情没变化,但难免觉得惋惜。
白行樾说:“看点儿别的。”
周旋没什么兴致,转念说:“对了,阿姨生日马上到了,这次你准备送什么?”
白行樾挑起唇边:“送她个儿媳还不够?”
周旋笑:“那我想想我送点什么,不表示不好。”
“不用送。你顾着自己,健康顺遂就行。”白行樾拉着她出了夜市,“在我这儿,怎样都无所谓,不用太在意世俗那些规矩。”
一到深夜,气温骤降,周旋却完全不觉得冷,身心都滚烫。
出门前,白行樾给她裹了一层又一层。她尚在病期,被他照顾得无微不至。
回到车里,周旋脱了外套,想到什么,主动聊起之前:“其实说分开那晚,我在外面买了一面铜镜,和之前那面大差不差。”
白行樾明白她的用意:“打算送我?”
“嗯,本来是想补给你的,又觉得这样和睹物思人没区别。”周旋停顿几秒,“我都说那样的话了,就别做多此一举的事。”
白行樾懂她当时的矛盾、挣扎和犹豫:“我从没怪过你。”
周旋垂眼:“我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那段日子才更愧疚。
白行樾抬起她的脸,揉过她的眼皮和耳廓:“那铜镜就那么重要?”
周旋坚定不移:“重要,意义重要。只可惜弄丢了。”
“谁告诉你丢了。”
“嗯?”
“还在。”
周旋错愕。
白行樾摸向外套口袋,掏出一样东西,丢给她。
周旋稳稳接过,来回翻看抚摸,心尖颤动,有种失而复得的顺畅感。
周旋问:“怎么找回来的?”
白行樾说:“想找它很容易。把拿走这东西的人就地正法。”
周旋轻笑出声,眼尾挑起愉悦的弧度。
白行樾笑问:“这下高兴了?”
“不能再高兴。”周旋将铜镜紧紧攥在手里,“好像和你之间,再没有遗憾了。”-
周旋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在热城这段时间,他们同床共枕,罕见地没做。爱。彼此都有欲望,但不是那种星火燎原的负距离冲动,单纯拥抱接吻,皮肤贴近、摩挲,已经足够。
热城地域辽阔,无边无际,在市区玩了几天,两人放慢节奏,这走走那逛逛。周旋突然提议说想回队里看看,白行樾依她。
最近天气还不错,所有人有的忙,营地空着,基本都在考古现场。在门口值班的保安大叔认出他们,含笑招呼两句,没要进出证明,直接放行了。
来之前,周旋买了水果和补品,准备带给柏叔。下了车,白行樾帮拎着。
食堂炊烟袅袅,一股面食香,帐篷挡帘掀起一个角,柏叔戴围裙,在灶台旁蒸包子。
余光瞧见他俩,柏叔明晃晃愣住,拿毛巾胡乱擦了下手,出来了。
周旋笑说:“您又蒸包子呢,这次什么馅的?”
柏叔笑眯眯道:“你们怎么过来了?工作不忙呐?”
“最近休假,顺路来看看大家。”
“那敢情好!晚点我吆喝一嗓子,喊他们都回来吃午饭,热闹热闹。”
陪柏叔待了会,快中午,一群人陆陆续续回来了,面生的面熟的,脸上都挂着笑,喜气洋洋。
许念第一个冲过来,腼腆地笑:“白老师,周旋,你们回来了。”
周旋回以一笑;白行樾微微颔首。
陈朗紧随其后,没忍住,激动上前,要抱白行樾:“樾哥,你不知道,我都想死你了。”
白行樾将他扯下来,平声说:“注意点儿场合。”
陈朗退后半步,笑说:“本来我还打算下个月回北京看王队,然后约你们吃饭呢,现在提前聚上了,真好。”
许念说:“要是王队和林立静他们都在就好了,这下人就全了。”
陈朗拍一下他的后脑勺,哭笑不得:“别在高兴的时候提这么伤感的话题,我真服了你了。”
许念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好,不提了,能高兴一天是一天。”
这顿饭吃到傍晚才结束,桌上摆满了七歪八倒的啤酒瓶,柏叔做的餐食和下酒菜都被吃个精光。
周旋住过的宿舍如今已经有人住,白行樾那倒一直空闲着,但没人打扫,家具和地板积一层灰。
许念酒量差,喝多了,陈朗把他送回宿舍,喊保洁阿姨来帮他们收拾屋子。
白行樾和周旋在营地住了一晚,第二天一路向北,走走停停,由沙漠辗转到绿林,去了趟红光山寺。
这时候不是旅游旺季,山顶没什么人,巨型金身佛像背靠雪山,金刚怒目,菩萨低眉。
周旋看着半空挂的那几朵荚状云,想起去年,她当导游,带白行樾来给白敏供长明灯。一晃眼,故地重游,心境更微妙了。
人跟人之间的缘分,不代表不出门就看不到澄海青空,趁虚而入也是一种宿命,丝来绕去,剪不断,避不掉。
周旋看了眼地藏殿方向,问:“今年还帮阿姨供灯吗?”
白行樾说:“供。今年我们一起。”
年纪不大的小师傅守在地藏殿门口,朝他们弯了弯腰,双手合十问清来意,领他们进正殿见住持,商量供灯的事。
半小时后,周旋随白行樾出来了,来到殿前。案台上,一尊金色菩萨像面前摆了香炉和祈福名册,实木签筒里,散着檀香。
白行樾说:“之前光顾着给别人求护身符。来都来了,这次不给自己求一张?”
周旋说:“不求了,我暂时没别的愿望,想要的差不多都得到了。”她放缓语速,看着他,重复一句,“而且,听说一个人一生,只能供奉一尊菩萨。”
白行樾挑起一边唇角:“是有这么一回事儿。以后只有这尊,也只供这尊。”
来都来了,周旋到底还是求了两张,这次是帮倪听和王玄,求得他们身体康健,早日恢复正常生活。
白墙金顶的大殿,佛光普照,包罗万象。
周旋伏在案台前,一笔一划写名册,阳光打斜照在她身上,镀一层虚无的幻影,黄来橙去,忽远忽近,无限趋近于温暖。
白行樾从不信佛,也从不对佛许愿,但这一刻,他真心祈求他的姑娘平安顺遂,一世生机-
从地藏殿出来,周旋拿着两个香囊,到后院挂祈福条。
那棵榆树比围墙都高,白行樾看着她慢慢爬上梯子,提醒她小心点。
白行樾说:“确定不要我挂?”
周旋说:“不用,我不恐高。”
“帮你扶着点儿。”
“这梯子挺稳的,我平衡力也还不错。”周旋回头笑了一下,“你现在对我,是不是有点过于紧张了?”
“怕你再出事。”
周旋一顿,半认真半玩笑地保证:“我是你救回来的。就算为了你,我
也绝对不会让自己再出什么事。”
白行樾笑笑,由她去。
庭院庇荫,围墙边上土壤肥沃,种了一大片葡萄藤,油绿油绿的。
白行樾走到不远处,点支了烟,看着她亲力亲为。
他吐出一口烟圈,无端想起之前在机场休息室,她问的那个问题。
究竟是什么时候对她动了想要占为己有的心思,他心里不是没答案。
白行樾在国外待了五年,前两年忙于学业,忙于适应环境,过得还算相安无事。
那两年,他唯一的兴趣就是假期去无人区采风,赏自然风光,冷眼看野生动物撕扯搏杀。
第四年,他开始提不起任何兴致。那段日子是他人生中最失意的时刻,并非落败,反而因为太顺了,哪哪都没劲。
他心如止水,情绪完全没起伏,已经很久没因为家里的事看心理医生,没去野外探险,没找各种刺激源,毫无乐趣可言,常靠烟酒麻痹神经。
他的学业和事业蒸蒸日上,正处在最巅峰,生活却过得一团糟,百无聊赖。
白行樾跟国内朋友的联系少得可怜,偶尔在发小群聊两句,惜字如金。
那天群里很热闹,不到半小时,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了上千条。也是凑巧,他正觉得无聊,点开大致扫了眼。
钟自横发了条十几秒的视频。视频里,宁夷然跳下舞台,朝一个姑娘伸出手,那姑娘没拒绝,被他揽进怀里。
筒灯昼亮,小苍兰花瓣往下飘,周围无数人起哄。
宁夷然又恋爱了,在酒吧给人表白,不是稀奇事,但恋爱对象是周旋。白行樾一眼认出。
她变化太大,妆容精致,举手投足落落大方,学会对其他男人巧笑嫣然。
决定离开北京前,白行樾将那段一眼产出的好感抛到脑后,以为不会再有后续,没料到她偏偏以这种形式,出现在他的视野范围内。
这些年,他没刻意想过她,但确实没再对任何人动心过。
白行樾看着视频里的周旋,一瞬间起了兴致,伺机而动,很想毁掉自己一潭死水的完美生活。
他从不信宿命论,但有些缘分更像天定,以一种诡异的巧合,从零出发,兜兜转转,横跨上万公里,最终回到原点。
这一刻春野浮绿,他突然想扯断她和别人的红线,延续那段被她遗忘的不成文交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