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选的男主一定行》
3. 3
沈曼云的视线不由自主跟着燕飞光走,她藏在窗户后,专注的视线隐秘小心,没有任何存在感。
她看到燕飞光拎着的那个黑衣人仿佛是死了,四肢软趴趴地垂下来,像是融化了。
他走进了医馆。
沈曼云忍不住想看,就挪了个位置,她这儿的隔间移开些屏风就能看到医馆的情况了。
原书里,燕飞光的出场机会不多,也没描述过属于他自己的生活。
所以沈曼云有些感兴趣。
正厅里,宋玉尘在药柜前打盹,燕飞光脚步声响起,她连忙支起身子。
“城主?”宋玉尘迎上来问。
在的视线触及燕飞光扶着那个人的时候,她往后退了半步,似乎有些害怕。
“是魂……魂族?”宋玉尘引导燕飞光将伤者放在床上,惊讶问道。
“嗯。”燕飞光略一颔首。
魂族?沈曼云看着这场景,也感到惊讶。
原书里也提到过这个种族,他们平时看起来和普通人一样。
但是在特殊情况下,如果他们受到刺激,就会异化为可怕嗜血的怪兽。
他们的身体里仿佛埋藏着邪恶的种子,又或者,平时和普通人一样的外表或许只是他们的伪装。
原书里描述过,有很多灾难都是魂族制造,而女主也一直在想方设法剿灭这个对人类有害的种族。
现在燕飞光居然拎着一位魂族过来治伤?
沈曼云安静地看着这一切,她的小动作被宋玉尘发现了。
这姑娘回头朝沈曼云安慰似地笑了笑:“沈姑娘,你若是怕的话就先去躲着,魂族在无妄城里不稀奇。”
宋玉尘没动手给这位昏迷的魂族治伤,她问燕飞光:“城主,我不会治疗魂族,我回去将我师父叫过来?”
“不用,他也不会。”燕飞光敛眸,他也注意到了沈曼云在观察这一切,但他并没有在意。
他将左手的护腕摘了下来,将宋玉尘药箱里一柄精钢小刀取出。
“借些止血的药。”燕飞光干脆利落将病床上那位黑衣人的衣领拉开。
而后,他在手腕上一划,瞬间,汩汩鲜血淌了下来,滴落在黑衣人裸露的胸膛上。
沈曼云在看到燕飞光流血的时候,马上侧过头去,不敢再看。
但是床上黑衣人的嘶吼声格外尖锐,又将她的视线拽了回去。
黑衣人的胸口一触到燕飞光的鲜血,内里就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鼓动着,将他胸口处的皮肤撑得发白,
“噗呲”一声,那一直在鼓动的东西破胸而出。
不是什么可怕的生物,也不是他身上的器官,而是一株鲜活生长着的花。
这花有着金黄色的花瓣,灿烂得好似天边斜阳暮色,绚烂流彩,曼妙得不可思议。
沈曼云感到自己的呼吸顿了片刻,仿佛窒息,她知道这朵花。
这朵花名为暮兰,与它的名字一样,它只生长在昼夜更替时的黄昏,太阳彻底落山后,它就会枯萎。
它虽美丽,绽放的时刻却短暂,待黄昏暮色盛放之后,它便彻底枯萎,整株植物都会死去。
而一株暮兰成长的时间要上百年,在百年之前,它们都埋藏于黑暗的土地之下,百年一开,入暮则死。
百年黑暗换了暮兰短暂脆弱的美丽,如梦幻泡影,转瞬即逝。
而在女主的生辰之时,燕飞光给她送了一朵不会枯萎的暮兰。
没人知道这朵暮兰如何度过黄昏,被燕飞光保留下来。
现在,沈曼云亲眼看到暮兰在一名活生生的魂族心口处生长而出。
在见到这朵花的时候,燕飞光的眉头微微皱起。
他单手握刀,将自己手腕伤口往下按了些许,鲜血的流淌速度变快。
沈曼云的手指死死按在屏风木框上,她感觉自己的脊背发麻。
他的伤那么深却还是一动不动,仿佛不会疼。
此时,床上魂族的四肢已经完全软了下来,仿佛一滩黑泥糊着床榻。
燕飞光渡过去的鲜血尽数被他的身体吸收。
这究竟是在做什么?沈曼云虽害怕,却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
她的视线落在那位魂族心口处被暮兰破开的伤口上。
随着燕飞光的鲜血被他吸收,这伤口也开始慢慢弥合,但愈合速度很慢。
魂族的身体构造与人类完全不一样。
他们的伤口绽开后是片状的,仿佛是无数张黑色的血肉布匹精密堆叠成了他们的身体。
现在,燕飞光的鲜血引导着他们自己的身体愈合,裂开的血肉按照某种编织的规律重新连接。
这不像是在治伤,更像是……编织缝补。
对,就是缝补。
燕飞光渡给魂族的力量化作一根穿线的针,无形中将魂族的身体编织完好,编织遵循的规律是魂族身体的愈合本能。
但是,引导这个愈合的过程需要燕飞光付出大量鲜血。
这个缝补的过程看似十分复杂,对于沈曼云来说却清晰易懂。
她天生就能看清楚那些复杂的线条并且能很快掌握它们交织的规律。
所有的针法她看一遍就能学会,这是她的工作,也是她存在的价值。
她的视线从魂族糟糕不堪的伤口向上移,顺着那一束殷红血线,她看到燕飞光腕上伤口已经泛白。
旁边宋玉尘急得将自己药箱里的伤药和绷带取出来整理了好几遍,却不敢上前阻止他。
见自己伤口愈合些许,燕飞光又拿起小刀,还要再划一道伤口。
此时沈曼云终于鼓起了勇气,她本能似地朝前一扑,对燕飞光轻声道:“不要……”
燕飞光看向她,但沈曼云很快低下头,她的声音很低:“我……可以让我试试吗?”
“我可以帮它缝好……不……就是治好他。”经过方才的观察,沈曼云已经看清了魂族特殊的身体构造。
燕飞光本不会相信她,可沈曼云偏偏说了“缝”这个字。
整个无妄城,又或者说整个世界没有一个人会治疗魂族。
本来就要被消灭的存在,没有人愿意付出精力去研究该如何救助他们。
或许,在沈曼云之前,整个世界里只有燕飞光了解魂族。
可连燕飞光自己也只能通过不断付出能量来引导魂族身体自我愈合,
魂族的身体构造太精密复杂,光是肉眼根本无法分辨组成他们的血肉究竟是以何种规律构造了一个完整的身体。
即便燕飞光再怎么无能为力,但他也知道魂族的身体是类似织物的结构。
沈曼云一个不小心说错的字,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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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了她。
燕飞光从宋玉尘手中取过上好金疮药的纱布,按在自己手腕上止了血。
他侧身对沈曼云说:“来。”
沈曼云手脚发软,很快扑了过来,她手里还拿着一根宋玉尘给她的绣花针。
这枚针虽然精巧,但对于魂族精密无双的身体构造来说,也太粗太粗。
沈曼云盯着魂族胸口生长着的——很可能很快就要送给女主的暮兰轻轻叹气。
果然,她果然做不了什么事情,看清楚了又能怎样?这里根本没有工具。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细的针呢?
她低头愣神,感觉自己方才鼓起的勇气全都消失,激动的心跳节奏也慢下来。
“对不起,我……”沈曼云觉得自己有些滑稽,全身都没了力气。
她的手里还握着那根绣花针,在失落时,她的手缓缓收紧。
尖锐的针尖险些被她按向自己的手指。
但燕飞光的手拂开了那根绣花针。
受伤的魂族已没了声息,屋内寂静,一根针落地声音也清晰刺耳。
沈曼云的身子被惊得一抖。
燕飞光俯身,在他指尖一道雾白色光芒亮起,方才他溅落的鲜血被这道光芒收拢过来。
血液凝聚为一根细到极致的针,肉眼几乎看不见它的存在。
燕飞光也无法用手握住这根针,只能用法术将它托到沈曼云面前。
他只一眼就看出沈曼云的困境。
这枚血针细得让人看不清,但它在沈曼云的眼中十分清晰。
“对不起,不……谢谢。”沈曼云抬手的时候,她的手指已经不抖了。
她天生就是干这个的。
两根手指捻起血针,沈曼云眯起眼,天色已暗,室内光线不清。
燕飞光站定在原地,托给沈曼云的那道雾白光团升到半空,变得极亮,将室内一切照得纤毫毕现。
这下什么都能看清了,沈曼云俯身,捻起这枚针,她的手指纤细灵活,在拇指与食指处有长年缝纫的薄茧。
她的手指勾着,将魂族身体的一部分勾了过来,这些血肉的碎片在沈曼云眼中就是破布。
现在,她要将破布按照原来的编织技法缝好,让它崭新如初。
这很难,却能做到。
沈曼云耐心地寻找魂族心口处散落的“线头”,血针上下翻飞。
在旁观者的眼中,这名魂族的伤口果然在慢慢愈合。
这速度,比燕飞光供给他鲜血能量的时候还更快。
“这……”宋玉尘不知从何处取来了水晶镜戴了上去,使劲眯起眼却还是看不清沈曼云的动作与魂族那极端精密的身体结构。
沈曼云的眼睛在看到这些织物的时候,变得极端锐利,比常人敏锐上不知多少倍。
宋玉尘没有再说话,只是和燕飞光一起安静看着沈曼云给魂族疗伤。
许久,沈曼云感觉自己的身子僵硬,累得手都要抬不起来。
但好在这名魂族的伤口已经完全“缝补”好了,随着伤口的弥合,那株在他身上长出的暮兰也落了下来。
它没有落在地上,沈曼云的视线看到自己微微颤抖的手,余光瞥见燕飞光俯了身。
他弯腰伸手,稳稳当当、小心翼翼地将这朵花托在了手中。
4.4
沈曼云看到这株暮兰有纤弱的金色花瓣微微摆了摆,仿佛蝶翅轻颤。
它确实很美。
手中拈着的血针在完成自己使命之后,缓缓融化,一滴干涸的血落在沈曼云指尖。
“需要什么报酬?”燕飞光大掌一收,沈曼云一直盯着看的暮兰消失不见。
就连她的视线也空落落的了。
“你救了我。”沈曼云轻声道,她想,这是救命之恩,怎么偿还都不为过。
沈曼云呆坐在原地,她没有开口问燕飞光那朵花是要送给谁,这样的问题很冒犯。
她关注他,也只敢把想法藏在心里,这里是他的世界,而不是她的。
床榻上躺着的魂族在恢复之后终于有了像样的人形,他的四肢不再瘫软,原本融化得模糊的五官也有了轮廓。
这是一位小少年,约莫十三四的年纪,面容清瘦,漂亮得好似一位女孩。
他的露着的胸膛苍白,微微上下起伏。
忽地,他睁开了眼,眼瞳漆黑,将沈曼云吓了一跳。
她的身子往后仰,将桌上药瓶碰翻,引来一旁燕飞光的视线。
“对不起,但是他……他醒了。”沈曼云有些害怕地躲开去。
见过方才魂族的可怕模样,她有所抗拒很正常,人会害怕与自己相似但又不完全相同的生物。
即便他现在已经有了好看的皮囊,沈曼云还是想起他四肢五官都融化瘫在床上的样子。
燕飞光单手缠绕着绷带走过来,床上的少年直直注视着他,抬手下意识摸向自己胸口。
“城主,花呢?”他的嗓音嘶哑。
燕飞光的眉头微皱:“我让你跟着去了吗?”
少年眼睫垂落:“没……没有。”
“无妄城方圆千里内,我只见到这一株暮兰。今日我过去山崖,却没看到它,在周遭寻了很久,没想到是你。”
燕飞光将少年挣扎坐起的身子按了下去。
沈曼云感觉自己留在这里很多余,于是起身退开去,她低头,看到自己指尖上留了一滴燕飞光的血。
她拿帕子去擦,分了心,但耳朵里却还是钻进他们的对话声。
“城主对不起,是我偷偷溜进你的书房,看了……看了那本书,我只想帮帮你,帮你把那朵花保存下来,我不想你自己……”少年连声解释。
他还想起身,燕飞光冷冷两个字阻止了他:“躺着。”
少年看见他手上的伤:“城主你……”
他知道是燕飞光救了自己,喃喃道:“城主,不用的……不用的,我们死了就死了,如果死之前能成为一朵花的养料也算有价值。”
“不是我救了你。”燕飞光语气沉了下来,尾音少了几分冷硬。
他侧身看向还在擦手的沈曼云:“是她。”
沈曼云一直低头盯着自己手里的白帕,手已经擦干净了,但她还是不住摆弄着这张帕子。
她听懂了他们的对话,也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会被燕飞光救回来。
暮兰要度过黄昏花开不败,想来是要以血肉滋养,燕飞光本想自己养了这朵花。
但这位魂族显然想帮助他,于是偷偷跟去,替他将这朵花种到了自己身上。
燕飞光按原定计划去取花,却没找到,于是在四周搜寻,这才正好找到了被野兽袭击的她,顺手救了回来。
所以他将他送回无妄城之后才如此急忙地马上离开。
他救她,只是意外,还是因为那朵花,要送给女主的花。
沈曼云点了点头,应了燕飞光的话:“以后若还受了什么伤,就来找我。”
她很愿意帮助燕飞光做些什么事。
少年靠在榻上,歪头观察着她,面对外人时他显得有些拘谨。
片刻,他道了声:“谢谢。”
沈曼云跑回自己养伤的房间,燕飞光也离开了,他留着这位少年在医馆修养。
入夜,宋玉尘也要回家,她交代沈曼云不用害怕外边的魂族。
“他们和普通人一样,只是受伤的时候有些不一样。”宋玉尘将伤药递给沈曼云,“我明日还来,你好好休息。”
宋玉尘也走了,外边的魂族少年果然十分安静。
沈曼云点了灯,她取出燕飞光坏了的大氅,继续自己的缝补工作。
修复过魂族的身体,这大氅修复起来就显得很简单了,何况这件大氅的编织技艺也是沈曼云熟悉的常规针法。
她拿着绣花针缝补着衣服,动作灵巧。
沈曼云工作时很认真,并没注意到周遭环境有了些细微的变化。
她的房间用一扇通顶的屏风与外间隔开,不知何时,一团黑色阴影从屏风与天花板的缝隙间挤了进来。
它在天花板上缓缓滑行,停留在沈曼云正上方,而后这团黑影幻化出类似眼睛的圆球,垂了下来。
眼球垂在沈曼云脑袋旁边,它定睛注视着沈曼云的动作,没发出一丝声音。
沈曼云缝了很久,她没有注意到自己耳朵旁多了个怪东西。
她将燕飞光大氅缝好了之后,摊开观察了许久,确认每一个针脚都完美无缺。
衣服上还有他身上的味道,但已散得很淡了,沈曼云将它仔细叠好,捧了起来。
她正欲起身,扭头时余光却瞥见一丝阴影。
猛地扭过头去,沈曼云与天花板上垂下的黑色眼球对上视线。
瞬间,她的眼睛被惊得睁大,往后跌去。
沈曼云一向很安静,就算如此怕,也没有发出任何惊叫声,她只是不住往后躲。
直到这眼球的主人开了口,他的声线沙哑,并不好听,但很熟悉。
是……燕飞光带回来的魂族少年。
他趴在天花板上,对沈曼云说:“是你救了我?就这样用一根针?”
沈曼云顿住,她深吸一口气接受现状,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是。”她的声线在颤抖。
眼球转向她,飘到面前,悬在沈曼云鼻尖上方。
“城里都是我这样的魂族,你第一次见?”
“第一次见就能治魂族的伤?”
“你是谁,从何处来,是洛都的人?”
“你想对无妄城做什么?”
少年警惕,一连串问题抛给了沈曼云。
沈曼云只知道洛都是哪里,那里是女主所在的王都,离这里有千万里远。
沈曼云连连摇头:“我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
“远到我可能回不去……”她轻声道。
他似乎接受了她的答案,挂在天花板上的阴影落在地上,化作一位清秀少年。
“星阑,我叫星阑。”他盘腿坐在地上,身上就挂了一件黑袍,显得身子很瘦弱。
沈曼云缓了过来,她点点头,将燕飞光的大氅放到了桌上。
她问:“要来看什么?”
她想,自己这里根本没有任何需要窥探的秘密。
星阑朝沈曼云伸出手,他的手心里躺着一枚脏兮兮的纸包糖果,这糖不知道被他攥了多久,形状都有些变了。
“谢谢。”他对沈曼云说。
沈曼云接过糖。
星阑歪头:“吃。”
沈曼云没嫌弃糖脏,剥了糖纸就放进口中,这颗糖被星阑保存了很久,已经变软,口感有些奇怪。
星阑笑:“是生辰那天城主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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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啊,又是燕飞光,沈曼云眨了眨眼,她从没想过自己竟然能和一个书中人物有如此近的距离。
周遭的灯火幽暗,朦胧得像梦境,她在原地呆了会儿才将燕飞光的大氅递给了星阑。
“这是他的衣服,你与他相熟,就替我把他的衣服送还给他,好吗?”她问。
星阑把燕飞光的大氅接了过来,将它双手环抱在胸前:“你为什么不自己还给他?”
“我?”沈曼云的眼睫垂了下来。
她目前还没有与书中人物有过多交流的想法,就想这样与无妄城里的所有人保持距离。
“你那么认真补了衣服。”星阑定睛注视着沈曼云。
沈曼云躲着他的目光,她低头,星阑就又化作那奇怪的黑影,将眼珠子探到沈曼云低下的视线中央。
她躲不开他的对视。
“还不算晚,城主还没休息,我领你去看他吧。”星阑说。
沈曼云原想拒绝,但星阑身体所化的黑影已经将她托了起来。
“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很想看他。”星阑说。
沈曼云急得要捂住他的嘴,却找不到他的嘴巴在哪里。
星阑飞了起来,她失去平衡,跌坐在这团黑影上。
“我们都很想看他,我也想,若是城主发现我了,我就说你带我来的,嘻嘻。”
星阑有自己的目的,他知道自己私自行动惹了燕飞光生气。
燕飞光在气他不顾自己性命,替他将暮兰种在自己身上。
“不要……”沈曼云的拒绝很小声,她根本没有丝毫威慑力。
星阑还是个半大孩子,做事我行我素,直接当做没听见沈曼云的话,把她带了出去。
这对于沈曼云来说也是一个新奇的体验,她被星阑带着从医馆的窗户飞出。
他的速度不快,所以她能勉强在飞行的黑影上稳住自己的身形。
沈曼云的手小心翼翼搭在黑影前端,她不能确定自己手抓着的这个地方是星阑的什么部位。
“别掉下去了。”星阑提醒她。
“哦……那这里……这里是哪里?”沈曼云问。
“是耳朵。”星阑答。
沈曼云的手马上收了回来,空中传来半大孩子沙沙哑哑的笑:“你真好玩,除了城主,第一次有人会跟我这么玩。”
沈曼云伸出手去,摸了摸疑似他脑袋的地方。
星阑领着她飞到无妄城正中央的城主府上方,精准找到了燕飞光的书房。
沈曼云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做了怎么大胆的事情。
星阑落在书房屋顶上,沈曼云战战兢兢地坐在屋顶瓦片上,她怕掉下去。
星阑则动作灵活,他熟练揭开燕飞光书房的瓦片,拉过沈曼云朝下看。
燕飞光此时果然在书房里,他面前的书桌上摆着一个锦盒。
此时,暮兰被他小心翼翼放入锦盒,他仔细整理每一片花瓣。
沈曼云盯着他的手与花,心中想,书中燕飞光给女主送花的剧情竟然真的在她眼前上演。
它如此鲜活真切,比书中短短掠过的几行文字更加令人动容。
星阑趴在屋顶缺口旁,幽幽对沈曼云说:“很疼很疼,花长出来的时候,我觉得我已经死了。”
沈曼云怔了片刻,却注意到书房里的燕飞光已抬起了头。
星阑还在自顾自说着话。
“那么疼,我都受不了,但是……如果不是我没听城主的话,这朵花应该长在他的心口。”
“他肯定知道很疼很苦,所以把那本古籍藏起来不想我找到它。”
“他应该很爱洛都的那位姑娘,对吧?”
星阑扭过头问沈曼云。
5.5
应该很爱洛都的那位姑娘?
沈曼云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去掉“应该”二字。
就是很爱。
她没有回答星阑的话,因为燕飞光已起了身来到书房外。
他在檐下说:“下来。”
星阑乖乖把屋顶瓦片盖好,跳了下去。
沈曼云呆呆坐在原地,思考着自己该如何下去。
燕飞光仰头看她,她坐在屋顶上,头顶悬着一轮弯弯的月,怀里抱着他的衣服。
一团雾白色的气流将她送了下来,沈曼云低着头没敢看燕飞光。
她只能观察他的手,他穿着宽松的常服,白色的宽大袖口下露出缠着绷带的手腕。
“是她要来看你——”星阑果然出卖了沈曼云。
沈曼云后退半步,张了张唇想说不是,但又说不出口。
她不想看他吗?她当然想看他,书中有关燕飞光的内容那么少,她都逐字逐句认真看完。
如果有机会,她当然愿意看他。
“把人带过来做什么?”燕飞光低眸瞧了眼星阑,“伤好了就这样胡来?”
“燕飞光,你的衣服……”沈曼云将自己修补好的大氅递了过去。
在低头看到沈曼云递出大氅的时候,燕飞光冷锐的目光才放轻一些,他接过衣服。
“补好了。”沈曼云说,“我是裁缝。”
无妄城里也有裁缝,但没有哪一位有沈曼云这样敏锐的眼睛。
“好。”燕飞光应。
他身后的书房亮着灯,在金黄色的柔软光线里,那枚要送给女主的锦盒还端端正正摆在桌上。
沈曼云觉得自己误闯了他人的世界,有些冒昧,有些无所适从。
“我回去医馆。”沈曼云马上说。
很神奇,她的视线总是黏在燕飞光身上,她转身,想逃出这里。
“知道路吗?”燕飞光叫住了她。
沈曼云当然不知道路,星阑送她过来的时候飞着,她怕高,没敢往下看。
星阑在燕飞光身边倒是乖得很,躲在他身后一声不吭。
“走。”他拽住星阑的手腕,拉着他往前走,直到来到沈曼云身侧。
沈曼云感觉自己身边有一大片阴影压了下来,没有任何压迫感,只显得温暖宽厚。
这样年轻的一个人,分明自己也生着刚离青涩不久的脸,却偏偏想着保护身边所有人。
燕飞光领沈曼云回医馆,他走在前头,在他身边的星阑将眼珠子送到沈曼云面前,和她说悄悄话。
“你看,没什么事吧。”星阑对她说,“城主很好的。”
沈曼云点头,她想,她都知道。
燕飞光把星阑的眼珠子揪了回去。
来无妄城时还下着雨,现下却已放晴了,沈曼云漫步在寂静的街道上,这才敢观察周遭的建筑。
在夜色里,无妄城的建筑不知何故都闪烁着如雾气般的淡淡微光,或许是月光照的?
“是月亮照的吗?”沈曼云轻声问,她想了解更多关于这个世界的细节。
“不是月亮照的,是梦石。”燕飞光答,“只有这种石头建造的城墙可以抵御野外的乱灵风暴。”
“顺着梦石建造而成的建筑走就不会在野外迷失,雪季要来了,乱灵风暴会更加频繁。”
“普通人的神识脆弱,遇上乱灵风暴就会被剥夺意识,等落了雪,你就不要再出城了。”
燕飞光如此提醒沈曼云,沈曼云眯起眼朝城外望,她没想到野外会有那么多危险。
也是,别提乱灵风暴了,就算是城外随便一只野兽都能要了她的命。
“好。”她应。
而后便是寂寂的沉默,只余下三人行走时轻缓的脚步声与簌簌风声。
回到医馆,燕飞光把星阑揪回房间里,让他不要去胡乱打扰他人。
沈曼云自己回房歇息,寒夜里冷风忽袭,她才想起自己方才离开时开的窗还未穿上。
她赤足走去关窗,在窗外她看到燕飞光只身从医馆里走了出去。
来时三人,虽沉默但也有人相伴,他离开时却形单影只。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瘦长伶仃,在梦石映出的迷幻光芒中,他将搭在小臂上的黑色大氅展开。
这宛如黑色鸦羽的大氅在月色下抖开,燕飞光抓住曾被沈曼云不慎划破的那一角。
确认它完好,他将大氅披在身上,走进夜色深处。
沈曼云一直定睛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快要消失不见。
忽然,她回过神来,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有些不妥。
于是她收回目光,匆匆将窗户关上,脚底已冻得发凉。
即将转过前方街角的燕飞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的身形顿住,回首去看。
他看到在月色下紧闭的窗。
——
沈曼云的伤没几日就好了,这个世界的伤药很有效果。
宋玉尘给了她一些银钱,告诉她可以先去城中的驿馆租住,等安顿下来后再考虑租买宅子。
“等赚到钱了,我就还给你。”沈曼云对宋玉尘道谢。
“不是我给你的。”宋玉尘笑眯眯说,“是城主交代给我的,上次你帮他给星阑治伤,他还没给你酬劳呢。”
“他救了我,这也不必……我会还给他的。”沈曼云没感觉自己帮助了燕飞光什么。
按宋玉尘的指示,她租了城中驿馆最角落的一个房间,交了一个月租金,手里还剩下很多银两。
接下来该考虑的就是谋求自己的生计了,沈曼云打算到街上的裁缝铺子碰碰运气,如果在那里能找到活儿就好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好像和自己没有穿越之前的生活也没多大差别。
沈曼云想,不论在哪个世界,普通人的生活都是差不多的。
但燕飞光的到来,让她预想的“普通人”生活变得没有那么平凡。
“有空吗?随我来。”在某一天清晨,他敲响了沈曼云的房门。
沈曼云本以为自己下一次见燕飞光是找他还钱,没想到自己大早上一开门就看到了他。
她今天本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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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找个工作,所以穿得正式。
身上是款式大众的襦裙,外边披着及踝的白色外袍,头上挽着一个简单的发髻。
沈曼云倒是很快适应了这个世界的生活,只是她没太适应和燕飞光相处。
“有空,做……做什么?”沈曼云小声问。
“还能像上次一样吗?治伤。”燕飞光对沈曼云点了点头,他对她是和宋玉尘一样的态度。
——疏离但不失礼貌,还带着对医者的尊重。
“我只会用针,治伤我不会。”沈曼云想,自己可不是医生。
“用针就可以。”燕飞光领着沈曼云下楼。
他今日没有穿救沈曼云时的旧衣裳,而是穿着一身墨蓝色的劲装,显得人身姿挺拔。
驿馆外停着燕飞光的那匹坐骑,那模样可怕的巨兽见到燕飞光倒是乖顺万分,早早就伏下了身子。
燕飞光跃上巨兽脊背,示意沈曼云也上来,巨兽将自己一边的翅膀垂下,方便沈曼云攀上它的身体。
沈曼云战战兢兢爬了上去,好在巨兽身上的空间很大,她不会贴着燕飞光。
巨兽扬翅起飞,跃至高空,沈曼云怔了会儿才赶紧将视线放到燕飞光身上,免得朝下看恐高。
就这样坐在燕飞光身后不远处,沈曼云要微微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肩膀。
她能看清他驭使巨兽时肩背的起伏,还有迎面而来的风将他墨黑色的发丝拂起。
就算他的发冠束得再好,那散开的发丝还是有一两根落到了沈曼云的面前,刺着她的面颊。
从书里书外到面对面,他们的距离近得有些出乎意料。
沈曼云一路注视着他,直到巨兽越过无妄城的中轴线,来到了这座城池的另一端。
快到目的地了,巨兽落地,燕飞光领着沈曼云来到无妄城另一半的城市。
在这里的街道上行走着普通的路人,但细心观察就会发现,他们面前的物体有时会无故漂浮,隐秘处会亮起怪异的光。
更有些人的身上会随心所欲变出一些奇怪的器官,直到燕飞光走近,他们才乖乖收了回去。
这里是……魂族的城市?
他们一路来到小巷深处,在这里有一位妇人开了门,她与普通的中年人类女性没什么不同。
在看到燕飞光时,她有些惊讶,连连躬身行礼。
“城主,你怎么来了,阿烈受的伤也就那样,打仗嘛受这样的伤很正常……”
“请到大夫了。”燕飞光侧身让沈曼云走过来。
沈曼云看到院子里有一位魁梧的中年男子正坐靠在椅子上,他面容沧桑,单侧的袖管空荡荡。
他的手断了,这种伤……她也能治吗?
沈曼云觉得自己没有这样的能力。
“伤口已经恢复好了,不见血。”燕飞光对沈曼云说,“你试试,若不行也没关系。”
他提前安慰她,让她不要有压力。
沈曼云点头,那边燕飞光已示意妇人将阿烈的断肢取了过来。
木盒打开,内里躺着一段虎掌。
6.6
沈曼云低头看躺在木盒里的毛茸茸虎掌,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下手。
那边燕飞光已坐了下来,他递给沈曼云一枚精致的银盒。
沈曼云打开,低下的眸光有一瞬间亮起。
银盒之内躺着十余枚粗细长短不一的血针。
它们不知被燕飞光用什么法术加固过,血气已消散得差不多,呈深邃的暗红色泽,更像是艺术品。
沈曼云是裁缝,见到这么一套针,难免会感到惊艳。
但念头一转,她又想到这些血针都是燕飞光用自己鲜血制作的,于是她轻轻叹了口气。
“有什么不妥?”燕飞光问。
沈曼云摇头,她将其中最趁手的一枚针取出,却发现银盒下还有暗格。
打开暗格,其下藏着一枚银制的顶针。
做了那么久的裁缝活计,沈曼云的拇指间难免会有薄茧,没想到燕飞光连这个细节也注意到了。
不能辜负他的好意,沈曼云深吸一口气,拿起木盒里的虎掌细细研究。
那边的中年魂族阿烈已褪下半扇衣裳,露出虬劲肌肉旁的手臂断口。
他没质疑沈曼云的专业性,只是沉默地朝她转过身。
手臂断了就是断了,除了沈曼云也没有别的人可以治疗他。
阿烈的身上还有许多陈旧的伤疤,沈曼云看了一眼就不敢再注视。
书中世界战事频发,想来无妄城现在这般安稳,也都是他们在前方守护着这座城池。
一定要治好他,沈曼云咬了咬牙,放下虎掌,低眸仔细研究他的伤口。
已经愈合的伤口比新鲜的创口更难找到血肉连接的规律。
凭求生本能愈合好的伤口仿佛一团乱麻,极难找到他们原本的断面在何处。
沈曼云拿着血针的手微微颤抖,这对她来说无疑是一项艰巨的工程。
院内寂静无声,燕飞光本就是沉默性子,阿烈的妻子也在一旁敛息屏神,不敢打扰沈曼云。
在保持一个姿势许久之后,沈曼云终于找到纷乱线条的尾端,她倾身,执针将一根“线头”挑了出来。
血针极细,刺入肌肤钻心地疼,阿烈手臂肌肉瞬间绷紧,血点渗出。
沈曼云小声说:“对不起。”
“不必顾虑。”阿烈说。
沈曼云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用以维持自己手部的稳定。
如果眼前的血肉是一幅绣品,那它一定是足以惊艳所有人的艺术珍藏。
这就是生命,复杂,生动,是造物最奇妙的作品。
她……她何其有幸能窥探到这样美妙的织物纹路,它编织的每一处细节都毫无瑕疵。
沈曼云擅长学习,只是领会了挑开“线头”的第一个动作,就让她能够熟练地将阿烈伤口处的所有血肉用针拆散了。
燕飞光对魂族的身体也并非没有研究。
他虽然没有沈曼云这般敏锐专业的眼睛与手,但他会根据自己的见解给沈曼云准备了合适的血针。
根据阿烈身体经络的粗细韧度不同,沈曼云飞速更换不同血针。
纤长手指拈着细得几乎看不见的血针,就仿佛是她的双手在无形中细致拆开了阿烈的伤口。
她的动作优美得像是在创造艺术品,而创伤的主人阿烈已痛得快要失去意识,但他紧咬牙关没有让自己昏迷过去。
魂族与人类不同,他们的睡眠更像死亡,身体所有机能都会下降到极致,
他们失去意识的身体与尸体无异,为了保持生机,他必须清醒地接受治疗。
一旁阿烈的妻子方叶已心疼得不敢再看,只能偏过头去,盯着院子角落摆着的木凳。
燕飞光面上倒是没什么表情,他了解魂族,也知道阿烈必须经历眼前的痛楚。
沈曼云将他的伤处重新理好,回过神来时,她才发现阿烈竟然那么痛苦。
“对不起,我……我很快好。”沈曼云抬肩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她将木盒的虎掌取了出来。
在触到这节冰冷虎掌时,她的脸色忽然变得煞白。
沈曼云根本没有治疗魂族的经验,上一次救助星阑时有燕飞光力量的引导。
而且他的伤也是刚破开的,并不需要经历拆解创口这一步。
但今日,她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她应该先拆解这节虎掌的断面才是,不然就让阿烈一直忍着疼痛等她再处理虎掌的断面吗?
沈曼云的手瞬间抖了起来,她做了错事,明明这对夫妇那么信任她……
原本紧绷的心绪仿佛断了弦,沈曼云的手指虚软得连针都要握不住,
她告诉自己不能再犹豫自责,但不住袭来的后悔愧疚还是让她无法冷静下来。
燕飞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他察觉到她不断颤抖的肩膀,还有按在虎掌上不再坚定的手指。
她犹豫不安,并不成熟坚定,但这是普通人很正常的反应。
她做错了一个步骤,但这不是她的错,并不是人人生下来就有丰富的经验。
燕飞光侧过头,对方叶点了点头。
方叶将面上泪水擦干,她取出一方干净的白帕来到沈曼云身边。
沈曼云此时还陷在短暂的自责中,从她发现错误到现在,其实也只过了短短一瞬。
忽然,一只温暖的手拿着白帕将她额边汗水擦去。
“没关系的,阿烈在战场上受的伤比现在更痛苦。”方叶柔声对沈曼云说,“这些他都可以忍。”
沈曼云手中血针落在虎掌的端口处,她感觉自己的手稳了很多。
“对不起,我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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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先……”沈曼云飞快说道。
“无妨。”阿烈沉声道。
沈曼云感觉自己眼眶一热,她的手稳了下来,明白自己应该做的是尽快将虎掌也处理好。
从白日到临近黄昏,沈曼云完成了这个浩大的工程,黑黄相间的虎掌被重新安回阿烈身上。
在他血肉连接弥合的那一瞬间,沈曼云瘫软在地,她全身已没了力气。
这工作消耗心神,现在她感觉自己的双手都不是自己的了。
漫长痛楚后,阿烈感觉自己失去的一部分终于归巢,他发出一道沉沉的叹息声,那虎掌便化作一只人类的大手。
这只大手将沈曼云即将沉下去的身子捞了回来。
他单手抓着沈曼云的手臂说:“多谢沈姑娘。”
沈曼云看到这中年汉子的面颊都变得苍白万分。
想来他方才确实遭受了巨大的痛苦,而她本可以将这个痛苦的过程减半。
“我有疏忽……”沈曼云眼眶里含着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她无奈又自责,也因为阿烈的手臂恢复而欣慰。
让伤者重拾断臂,她竟然能做成这样一件有意义的事情——而不是日复一日绣那些华丽无用的绣纹。
“可我确实好了。”阿烈与方叶不住道谢,沈曼云不知所措应下。
而后,沈曼云坐在椅子上歇了会儿,她想自己该回去了,问问这对夫妇应该能找到回驿馆的路。
从始至终,她都将注意力放在阿烈身上,并没注意燕飞光的去向。
但此时她转过身去,却看到院中阴影处还站着一人,墨蓝色的短衫几乎要暮色融为一体。
他的身影沉默又高大,是斜阳下的阴影,却挺拔坚韧。
燕飞光的目光落下来,沈曼云马上低下头去。
她的唇角却不自觉翘起一些,她感觉自己似乎没有那么孤单。
燕飞光还在,她以为他将任务丢给她就离开了。
——所以她方才犯的错他也看到了吗?
沈曼云紧张起来,她现在确实没有将事情做好的能力,想来也给他添了麻烦。
燕飞光走到她身前,用雾白气流将桌散落的血针拾起。
“我来……”沈曼云慌忙伸手,却发现自己的手累得发抖,根本抓不住纤细的血针。
燕飞光沉默地将血针放回银盒里,“咔”地合上盖子,将它放在了沈曼云面前。
“若是累,可以慢一些,魂族与人类不同,他们必须清醒承受疗伤时的疼痛。”
语毕,燕飞光向方叶与阿烈道别。
沈曼云也准备离开,但她的身子似乎没什么力气,连站直身子都做不到。
就在她手足无措时,于缓缓暮色里,燕飞光朝她伸出了一只手。
“起来。”他对她说。
7.7
起来?她该如何起来?
沈曼云视线落在燕飞光伸出的手上,他的掌纹脉络清晰,漂亮得不可思议。
她轻声说:“燕飞光,我可能还要再歇会儿。”
“拉着。”燕飞光对她说。
他的声音低沉,落下来的时候仿佛一阵风,将沈曼云的长睫吹得不住颤抖。
拉着?
他要她牵他的手吗?
沈曼云沉默许久,还是伸出手去,搭在他的掌心上方。
自己总不能一直在这里呆着,浪费燕飞光的时间吧?
他的掌心温度,如她想象的一样温暖万分,带着熨帖的触感,干燥温厚。
燕飞光的双手有力,他反手握住沈曼云纤细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两人的手虽然紧紧贴在一处,但神奇的是——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旖旎暧昧,干脆利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但是,沈曼云保持一个姿势给阿烈治伤太久。
现下她即便站起来了,也感觉腰酸疼得很,双腿无力,根本没办法行走。
下一瞬间,沈曼云感觉自己的身子轻了起来,燕飞光将她给……给抱起来了?
说起来,原书中倒是没有详细描写过燕飞光和女主的一些亲密举动。
沈曼云想过燕飞光如果有机会抱女主,他会用何种姿势,是公主抱,是环抱,又或者是背着她?
每一种她所想象的方式,都浪漫亲密。
直到现在,燕飞光抱没有力气的她,用了一种最意料之外但理所当然的方式。
他把她扛在自己肩膀上,这动作很难引起什么暧昧遐想,甚至连身体的接触面积也小。
沈曼云的脑袋垂在他的身体与手臂之间,害怕掉下去,她抓住了他手臂上的布料。
“他也是我这么扛回来的。”似乎是为了让沈曼云不感到窘迫,燕飞光对阿烈点了点头。
这是同伴间的扶持,正直得连沈曼云都接受了。
她轻轻“嗯”了一声,就这么让燕飞光把自己扛了回去。
燕飞光将沈曼云放在巨兽背上,让她背靠着自己的肩膀。
“以后可以雇佣你吗?”在巨兽跃上高空时,燕飞光突然如此问她。
“我?我只会做衣服。”沈曼云答。
“不考虑做个大夫吗?”燕飞光问。
“我?”沈曼云这才想起她可以为魂族疗伤,
对呀,她来到这个世界掌握了新的技能。
这个一技之长比缝纫更加有意义,她自己也很喜欢这种帮助他人的感觉。
“好。”沈曼云很快回答。
“我会每月付给你报酬,但你住得要离我近些,魂族……确实危险。”燕飞光后半句话顿了一下。
沈曼云早就见识过魂族的危险了,星阑能悄无声息地潜到她身边,只要他想,自然能要了自己的命。
“好。”沈曼云答应,她忽然感觉有些开心。
她居然可以帮上燕飞光,能够帮助一对勇敢的夫妇,也可以帮助一位痛苦的孩子。
巨兽的脊背宽阔,她是半躺在巨兽身上的,此时她靠着燕飞光的宽厚的背。
虽然全身无力酸痛,但沈曼云感觉自己的思绪忽然变得开阔万分。
在飞翔时带起的风声中,她仰起头看到天上有万千繁星,星辰深处有寂静月亮。
——如此静谧和谐,而她也在这一瞬间找到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这座城市的意义。
几日后,沈曼云搬到燕飞光的城主府旁边的宅子里。
这座宅邸燕飞光说是赠给她居住,但沈曼云想自己应当交付租金。
燕飞光说你可以买下它,她一年的工资就足够了,沈曼云这才知道他付给自己报酬有多么丰厚。
她没拿过这么多的报酬,在以前,她一个月的工资差不多只够她支付她所居住小阁楼的租金。
沈曼云当然没觉得自己的能力有多么出众,她只会编织、缝纫、织绣……这些所有以针线为基础的工作。
在她上班的工厂里,所有人的能力与她都差不多,她算不上优秀。
有些人生下来就该做某些事,一开始就已经决定。
可能也只有在这个幻想的世界里,她才能发挥出自己不一样的作用吧。
沈曼云搬家过来一段时间,差不多安顿下来。
燕飞光这些日子不在城中,她只有自己一个人,也不知该做些什么。
给魂族治伤,是要燕飞光带自己去伤患面前吗?
沈曼云没接触过这份工作,自己拿不定主意。
这天,她将院子角落几株枯萎的植物挖出,打算把院子清扫干净。
正忙时,她抬头看到自己院墙上坐着一位漂亮的小少年,他歪头看着她,笑嘻嘻的。
是星阑,沈曼云见到熟人,就对他点了点头。
“听说你救了烈叔?”星阑从院墙上跳下来,问沈曼云。
“是,不过有些事情我没做好……”沈曼云回答。
星阑帮沈曼云将院子里的砖块清理出去。
他身上的衣服明显是大人穿的,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显得有些滑稽。
“星……星阑。”沈曼云唤了他的名字,语气犹疑。
以前她没有朋友,也甚少与他人交谈,所以连呼唤某一人名字的时候都显得不安。
当然,燕飞光除外,她在书中反复看过他的名字太多次,以至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呼唤他的名字都熟稔流利。
“做什么?”星阑叉腰问沈曼云。
“衣服。”沈曼云先前就看出他的衣服不合适了,所以闲下来的时候就给星阑做了几套衣服。
“衣服有些是别人送我的,还有些是城里买的。”星阑没明白她的意思,还以为她是在问他的衣服为什么如此不合身。
他漂亮清澈的眼睛暗下来:“小的时候,城里人族开的儿童衣铺里的孩子太多,他们看到我会……会怕,那时候我没办法控制我的形态,我看起来不太像人。”
“没关系,这段时间我长很快,再过段时间我就能穿大人的衣服了。”星阑说。
他的身量果然比沈曼云上次见他时高了一些,这个年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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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短短一段时间不见,就仿佛破土的竹一般长。
“啊,那我给你做的可能会小一些。”沈曼云取出个布包递给星阑。
“衣服!是给我的衣服?”星阑抖开衣裳反复查看,“你真是个裁缝?”
“是。”沈曼云差不多将院子整理好了,她让星阑去试试衣服。
星阑的模样好看,就是太瘦,穿上沈曼云给他做的衣裳,他变得挺拔起来。
以白色为主、黑色为辅的配色显得干净利落,也让星阑看起来不太像个小孩了。
“真好看。”星阑将衣摆处的繁星纹样捧起来看了又看,“是你自己绣的?”
“嗯。”沈曼云点头。
“曼云姐姐,太谢谢你了!”星阑扑进她怀里。
他比沈曼云还高些,把沈曼云扑得往后退了几步,有些招架不住他。
“作为报酬,我帮你做些事情吧,打扫院子?又或者是别的?”星阑问。
“不用,做这个不费神。”这可比治疗魂族简单上许多,沈曼云想。
“你想做什么?”星阑盯着沈曼云垂下的眼睫问,“让我看看。”
这孩子似乎有种特异能力,他的目光转过来时锐利有神,有种奇妙的穿透力,似乎可以看穿沈曼云的所思所想。
沈曼云躲闪着星阑的视线,可她根本躲不开这个黏糊糊的孩子。
她这些日子自然在想一件事,很简单的一件事,那就是燕飞光这几天去了哪里,好像都不在无妄城了。
“咦,我知道了——”星阑一拍掌心,“太好了,你也想见城主,我也想,这样我就有理由出城了!”
沈曼云捂住他的嘴巴说:“燕飞光好几天都不在,我只是在想他去哪里了。”
“去哪里?你不知道?也是也是——你才来不久,应该不知道洛都的大司礼要来无妄城附近视察。”
大司礼——她就是书中的女主,在原先政权还未分崩离析时,她是负责祭祀的王都大司礼,身份尊贵。
“城主一定是去保护大司礼了,对了,曼云姐姐你还记得那朵暮兰吗,就是城主要送给她的!”
“正好找不到机会出城。”星阑摩拳擦掌,将沈曼云拽上,“我领你去看大司礼的生辰宴。”
沈曼云的脚黏在地面上没动,她知道这段剧情是如何发展的,但当星阑真的要带她去看时,她却有些犹豫。
“城外很危险,不是吗?”沈曼云说。
“有我呢,现在还没完全进入雪季,乱灵风暴早就被大司礼驱散了,现在城外安全得很,那些野兽奈何不了我。”星阑拍拍胸脯保证。
沈曼云不确定自己的存在会不会对原书剧情有影响,她担心出什么意外,扰乱原书的时间线。
但星阑眼巴巴看着她:“曼云姐姐,你就陪我去吧,如果被发现了,城主肯定不会罚你,我自己一个人去可就糟了。”
沈曼云还是答应了,她确实也想看看这一段剧情,反正女主的生辰宴那么热闹,不会有什么人注意到他们。
星阑又化作一团黑色的雾气,将她托了起来,朝城外飞去。
8.8
星阑带着沈曼云往城外飞。
离开无妄城时,沈曼云回头看去,看到闪烁着淡淡微光的无妄城。
梦石还在闪着光,城墙像笼着一层薄薄的雾,宛若云端梦境。
这是一座很美丽的城市,只藏在这个世界的角落。
“无妄城很好看,对吗?”星阑的沙哑的声音响起。
“是。”沈曼云回答。
在原书中,她只知道燕飞光来自无妄城,却不知道无妄城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地方。
现在,它的每一个细节都变得真实鲜活起来。
“以前还没有无妄城。”星阑说。
“它很新?”沈曼云问。
“是呀,不过建城的时候我还很小,只在城墙下垒了几块小小的砖。”
星阑伸了个懒腰,飞入密林之中。
城外果然十分安全,应当是为了迎接尊贵的大司礼,所以周遭的野兽都被驱逐了。
那个所谓的“乱灵风暴”沈曼云也没有见过,这里格外寂静。
越过群山,在最高一处山峰的顶端,星阑停了下来。
他将沈曼云放在山顶的悬崖上,化作人形,与她一起低头朝下望。
在山脚下,是绵延数十里的营帐,连营的尽头有川流不息的车队涌入。
女主巡视南疆,只是恰巧来到了无妄城附近,就留在这里过了生辰。
她在哪里,哪里就是世界的中心,所以车队络绎不绝地来到这里,庆贺她的生辰。
虽然这只是原书开始不久的剧情,但此时女主的声望就足够高了,几乎全天下的人都景仰她。
沈曼云看着那些纯白如云的营帐,她想,在连营的中央会有女主与燕飞光。
而燕飞光的身上一定藏着那朵暮兰,他在等待一个最浪漫的时机,给女主送上生辰礼物。
“城主也给我庆祝过生辰。”星阑在沈曼云身边坐下来,“他给我一颗糖,我后来又送给你了。”
“甜吗?”星阑问。
沈曼云回味了一下星阑送给她那枚当做谢礼的糖,糖自然是甜的,她只记得糖被星阑攥得很软。
“甜。”沈曼云点头。
“你过生辰吗?”星阑问。
“我不过。”沈曼云答。
“以后我给你过,等再长大些,我就可以做工赚钱了。”星阑说。
“可我没有生辰。”沈曼云看着那些漂亮的营帐,轻声说。
她为什么会对这本书感兴趣?
当然是因为女主拥有许多她没有的东西。
人总是会追逐自己不曾拥有的、向往的存在,就算寄托于虚幻,那也对她有奇妙的吸引力。
“怎么会没有呢?”星阑来了兴趣,“连我们魂族都有生辰。”
“以前我也不知道我有,后来城主告诉我是何时出生。”
星阑很天真,他认为燕飞光是无所不能的:“你也可以问问城主。”
“傻孩子。”沈曼云被他逗笑了,她轻轻叹了一声。
“就在这里看吗?”沈曼云转了个话题。
“我们下去。”星阑抓住了沈曼云的手,领着她往下跑。
“人类不太欢迎魂族,你要小心。”沈曼云提醒星阑。
“我知道的。”星阑抬手,在沈曼云和自己的脸前虚虚抹了一下。
他颇有些法术天赋,沈曼云感觉有一股黏糊糊的东西拍在了自己的脸上和身上。
它们附着于自己五官四肢,抬手去碰,却扯不下来。
“是幻容术。”星阑也变了个模样,变为一个身材娇小的姑娘。
沈曼云感到神奇,她好奇自己变成了什么模样。
终于她在林中发现一处积水潭,低头去看在水面的倒影,她也是一位清秀的姑娘。
这与自己本来的模样没太大区别,都很普通,并不起眼。
沈曼云和星阑的衣服都变成白底绣红边的统一服装,这是洛都王宫里宫人的装扮。
从洛都带来的宫人很多,女主的生辰宴也忙碌得不行,沈曼云和星阑一路上都没有被识破。
就这样,他们混入女主驻扎的营帐里。
在原书女主波澜起伏的一生中,这次生辰宴罕见地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沈曼云不怕有什么意外,这也是她答应星阑一同前来的原因之一。
“城主在哪里?”星阑躲在厨房里,随便摸了个橘子剥开,一边吃一边问沈曼云。
沈曼云在门口处给他望风,她现在算是知道了,星阑只是想过来凑热闹。
一来到营地,他就带着她来厨房偷吃。
“我不知道。”她接过星阑剥好的橘子,也偷吃起来。
“他很喜欢大司礼,我还没见过她,应该很好看吧!”星阑随便扒拉了一下灶台上蒸着的菜肴说。
“好看。”沈曼云回答,她紧张兮兮看向外边,生怕有什么人过来。
“我想看看她。”星阑摸了摸下巴,他又有了新计划。
那边厨房来了管事的,沈曼云马上弹起来,假装去切菜,星阑则把果皮全都丢进灶下的火焰里。
“怎么还在这里?宴席要开始了,这可是大司礼的好日子,可怠慢不得!”管事叉腰命令道。
“这样吧,传菜的还缺人手,你们给仲阳城那边上菜,别愣着了,快去快去。”
就这样,沈曼云和星阑一人捧了一个厚重的食盒,重得让人直不起腰。
“仲阳城的位置在哪里?”沈曼云老实,真打算去做事了。
“我怎么知道?”星阑不情不愿。
他将食盒往地上一放,一屁股坐了上去:“早知道变成别的了,这活儿谁爱干谁干。”
“营地里那么多人,他们也不怕出什么意外——”星阑把食盒揭开,看了下内里的菜肴。
“凭什么他们吃这么好的?我现在往里边丢些毒……他们也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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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下去的,对吧?”
他的手焦躁地在食盒上拂来拂去,沈曼云看到他漂亮的脸颊正在变形,似乎要保持不住人形。
他终究……不是人。
“我去给你传菜。”沈曼云将他面前的食盒揽了过来,她可不敢让星阑做坏事。
“做什么做?你也别做了。”星阑抓住沈曼云的手腕。
“曼云姐姐,你没觉得很不公平吗?凭什么洛都的人可以这样——有那么多人服侍着他们,而我们魂族却要小心翼翼隐藏自己身份,一旦现身就要被人类围剿?”
“为什么呢?怎么会这样呢?我们又有什么错处呢?”
星阑的情绪开始变得不稳定,他攥着沈曼云的手也越来越紧。
沈曼云感觉自己的手腕发疼,她听着星阑的话,也呆呆地回答不上来。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呀。
“你不生气吗?你不想变成他们那样吗?”星阑将沈曼云拽了过来,侧过头注视着她问。
“我不知道……”沈曼云没认真想过他的问题,她现在只希望星阑冷静下来。
离开了无妄城,他的情绪似乎变得越来越不稳定,这就是魂族的危险之处吗?
“你先休息一下好吗?我去送完菜就回来,陪你躲起来一起玩可以吗?”沈曼云耐心问他。
“不。”星阑倔强看着她。
沈曼云只能柔柔叹气,又不敢离开,只能抱着怀里的食盒守着星阑,双手都捧得僵疼。
她看到星阑的面庞越来越扭曲,却不知该怎么办。
但下一瞬,不知是什么原因,星阑有些狂躁的眼眸忽然安静下来。
仿佛火焰熄灭,潮水平息,他的脑袋垂下,蓦然间恢复了冷静。
“曼云姐姐,你没吓到吧?”他低头说。
“诶,我没有……”沈曼云忽然听到悠扬的乐曲声,不远处的营帐外似乎有人在列队迎接着谁。
回首看去,在喧闹人群的尽头,她看到燕飞光走在前方开道。
他护着身后的轿辇,在风中,轿辇的淡紫色轻纱扬起,勾勒出那位传说中大司礼的倩影。
她仿佛世间最圣洁高贵的存在,只一出现便能扫除一切的污秽。
想来……想来星阑忽然的冷静也是受到她的影响吧?
簇拥的人群太密集,不多时沈曼云便看不到燕飞光与女主了,他们离得那么远,和她仿佛不在一个空间。
“上菜吧。”星阑把沈曼云手里的食盒抱了过来。
“我来……”沈曼云在他身后追。
前方被乐声与祝贺声团团环绕的队伍中央,燕飞光朝停下的轿辇伸出手去。
她没有牵他的手,缓缓走了下来。
“有备什么生辰礼吗?”她问。
“有。”燕飞光摸了一下藏在袖中的锦盒。
“晚些给我吧。”她步入营帐之中。
乐声渐起,这场盛大的宴会开始。
9.9
沈曼云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来往的人很多,她莫名其妙忙了起来。
星阑给她的伪装实在太完美,以至于所有人都把她当成从洛都来的宫人。
这边使唤一下,那边过来一下,沈曼云怕暴露,也装得像模像样,活儿干得很勤奋。
在和星阑收拾帐篷的时候,沈曼云想起自己似乎是过来看书中女主的,怎么现在忙活了半天,也只看到个背影呢?
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继续装下去,直到星阑扯了扯她的袖子说:“曼云姐姐,快想个借口跑,累……累死我了。”
“借口?”沈曼云飞快收拾桌上的碗碟说,“我想不出来。”
“那就直接跑。”星阑抓住她的手腕,寻了个不起眼处,直接离开人多的地方。
“诶,那桌上的东西谁收拾?”沈曼云还想着自己的工作。
“曼云姐姐,你怎么这么乖?”星阑歪头打量她,“你不做,他们自然会喊其他倒霉蛋过来。”
“走吧,待会儿有人要拦我们,我就把他们打晕过去。”星阑揉揉手腕。
他开始使坏了,沈曼云想星阑的情绪可能又要失控,于是她牵着他往女主所在的营帐走去。
靠近女主的话,星阑应该可以冷静下来,沈曼云如此想。
星阑在她身后悠悠吹口哨,眼珠子狡黠一转。
他发现沈曼云出奇地守规矩,只能如此装一下,让她去做“正事”。
沈曼云被星阑骗了,着急之下超常发挥,一路上躲得很好,成功接近营地中央。
“就快到大司礼那里了,你好点没有?”躲在草丛里,沈曼云扭头看星阑。
星阑连连点头:“好像没那么生气了,你带我再靠近一点。”
沈曼云又带着他闯过两道关卡,来到森严的中心地带。
女主的营帐是纯白色的,很是显眼,星阑终于看到自己的目标,欢呼一声,从沈曼云身边窜出去。
沈曼云伸手正想拉住他,却发现他化作一团黑漆漆的阴影,和树荫融为一体,根本不可能暴露。
她伸出呼唤星阑的手又轻轻放了回去。
他其实根本不需要自己照顾。
他只是想来见女主,她也只是顺路而已,所有事情、所有人都与她无关。
沈曼云呆呆想道,一时间有些迷茫,不知该做什么了。
沈曼云想回去,一回头看到不远处戒备森严的守卫,又烦恼起来。
她已经忘了自己在情急之下是如何躲过去的了。
现在回去一定会被发现,难道她要在这里藏到天亮。
深夜欢庆的乐曲声悠扬,灯火盛放,有人影在亮处穿梭,沈曼云躲在树丛的阴影处,不敢发出声音。
她打算在这里等星阑回来,蹲在树下,蹲得双腿都发麻。
沈曼云也没觉得孤独,只是看着那耀目的灯火,困得不住眨眼。
或许自己一开始就不应该和星阑一起来这里。
她拖累星阑了吧,如果不是要带着她一起潜入,他应该早就见到他心心念念的大司礼了吧?
但就在此时,她身后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将她困顿的思绪敲散。
“好啊你,让你去给本公主找丢了的发簪,你就在这里偷懒!”
这声音在身后飞速靠近,将沈曼云惊得脊背发凉。
被……被发现了吗?
沈曼云不知道自己这个不知来历的人闯入大司礼的生辰宴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会连累燕飞光吗?但如果她不说应当没人知道她是无妄城的人。
那她会被关起来吗?又或者是处死?
死了,她在这个世界死了会发生什么?
如果是梦的话,会醒过来吗?
沈曼云脑子乱糟糟的,不敢回头,也不敢答应。
万一她没看见自己呢?
“嘿,说你呢——”声音的主人猛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沈曼云吓得要弹起来,扭头看她。
在月色下出现一张清丽无双的脸,却因娇稚的表情显得有些可爱。
“还不应——还不叫公主——你的魂儿被大司礼勾去了吗?本公主的发簪呢?你去找了没有?今晚没找到拿你是问!”
这姑娘……不……是公主一连串问题抛了过来。
洛都只有一位公主,她未来要执掌这个接近倾塌的政权,她是洛朝亡国前的最后一位公主。
关于她的经历,在原书中也有所描述,如今沈曼云竟然见到真人,她感觉有些晕乎乎。
沈曼云想,自己又不是她的下属,自己总不能骗她。
这位公主未免也太冒失,连人都没认出来,随便抓了个人就说是她的侍女。
“我不是……”沈曼云耐心解释,“公主没有找我给你找发簪。”
“之前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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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就是了,赶紧去——”公主推了一把沈曼云。
“也不看看你穿的什么衣服,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沈曼云莫名其妙又接了一个任务,并且莫名其妙真开始做了起来。
她听着公主不情不愿地描述半天她在女主营帐附近的行动路线。
“好,绕着营帐走了一圈,最后在后方停了很久,回来之后就发现发簪不见了。”沈曼云复述公主的话,生怕自己忘记。
“不要说出来——”公主捂嘴,“看看,看看怎么了?本公主哪里去不得?”
“绕这一圈走肯定能找到。”公主叉腰,低头看着沈曼云宣布。
她比沈曼云高上许多,高挑的身形接近成年男子的身高。
沈曼云在她身体投出的纤长阴影下点头。
“好吧,我去找。”她拍了一下蹲麻的腿。
她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去找找星阑,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去找他做什么,但有个目的总归是好的。
至少现在她没被当成闯入者抓起来,就已经很幸运了。
沈曼云往前走去,受到侍卫盘问,她也没慌。
“是公主让我来给她找发簪。”沈曼云轻声说。
“公主的发簪,还没找到?”侍卫小声念叨,“过去吧。”
沈曼云稀里糊涂就这么来到女主的营帐外。
她一旦给自己找到点事情做,就会平静地完成它。
待回过神的时候,沈曼云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女主不远了。
不是,这样也可以吗?
沈曼云四下寻找,她没在这里看到星阑,但她注意到了燕飞光的痕迹。
守在营帐外的是燕飞光的亲信,沈曼云看到他们曾在燕飞光的城主府出入。
星阑给她用了幻容术,没人能认出她,那守卫气势森然,让人不敢靠近。
按照那位公主说的路线,沈曼云在营帐附近找起来。
公主在这里的行迹很是诡异可疑,沈曼云贴着墙根走,模样也有些鬼祟。
最终,她在营帐后方的一个角落发现了发簪的闪光,连忙跑了过去打算把不慎挂在营帐下的发簪取下。
但她没发觉自己离女主已经很近了,营帐后方就是她的私人空间,在这里,她几乎能听到营帐内的所有动静。
果然,在她努力垫脚摘下公主发簪的时候,她听到营帐之内响起了燕飞光的声音。
10.10
燕飞光说了很简单的两个字:“多加小心。”
营帐之内,女主轻轻的笑声传来:“不过是碰翻了酒杯罢了,你也是知道我的,一碰酒就醉得受不了。”
“不这样,他们借贺寿之名,不也要我喝上许多杯?”女主解释。
燕飞光的回应很短:“嗯。”
沈曼云站在营帐外,一动也不敢动,他们的距离很近,她怕自己被发现。
而后,她听到营帐内传来簌簌声,似乎是燕飞光取出了什么。
“生辰礼物。”他说。
“藏了这么久,现在才舍得拿出来?”女主的话语含着笑意。
“嗯。”燕飞光的声音低沉。
沈曼云想,他果然给她送了花,她又一次见证了书中的剧情。
她想,现在气氛正好,若是换做其他男主,他应当会拉着女主一诉情长,气氛缱绻暧昧,正是增进感情的好时候。
但是燕飞光没有,送出那锦盒之后,营帐内陷入片刻沉默。
“这花脆弱,回洛都之后,每日都要差人在黄昏时取出见一见天日,才能常开不败。”
犹豫许久,燕飞光才尝试着说出这句话。
沈曼云知道,也只有她知道,为了这朵花,燕飞光流了很多很多血。
他什么也没告诉女主,那些背后的故事只是化作这简单的二字评价——“脆弱”。
他将她送给她,要她好好照顾它,隐晦的心意藏在这脆弱的花儿中。
谁知道呢?
没想到,书中简短的剧情真正演绎出来,竟让人感觉如此揪心。
沈曼云感觉自己心跳速度有些快,或许是紧张了。
与此同时,女主的笑声传来:“好呀,我知道了。”
话音刚落,营帐外传来骚动声,有人传信来报:“是叛军!他们朝这里过来了!”
世道混乱,此处戒备森严,就是为了防止意外发生,偶有交战并不稀奇。
显然女主也对此司空见惯,她不慌不忙走出营帐,对燕飞光告别:“那就麻烦你掩护我离开了。”
沈曼云听到燕飞光在营帐内愣了一会儿,她听到他拿起了什么东西。
是什么?
“花。”燕飞光对她说。
原来女主离开时,马上就忘了将这朵花带走。
也是,她在繁华的洛都什么没见过,又怎么会觉得这朵暮兰稀奇呢?
长在黄昏下悬崖里的花朵再美丽,自然也不及洛都里的名花招摇鲜妍。
“险些将它忘了。”女主淡淡说道。
而后,此处的所有人开始有序撤退,沈曼云寻了个时机跳起,将公主发簪取下。
好了,现在正是混乱之时,她应该将这发簪给公主带回去,然后趁乱离开。
这次来时,她多了个心眼,把回无妄城的路记住了。
正打算逃走时,沈曼云被跑过来的侍卫一把抓住了胳膊——
“还不赶紧走,等着叛军把你掳走吗?”那侍卫直接将沈曼云拦腰抓了起来,提着她往营地外跑去。
沈曼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营地内火光冲天,远处传来尖锐的交战之声。
这个世界的危险果然无处不在,她来到这里之前的生活还是太平静了,以至于没有意识到自己身处险境。
“我送你去前边的车队,和大司礼一道回洛都。”那侍卫也是热心,把沈曼云往前一推。
“我不——”沈曼云正待说话,就看到前方叛军已接近,这侍卫也投入战斗中,不再与她搭话。
后方就是战场,沈曼云只能跟着人群往前跑,她紧攥着手里的发簪。
现在又该怎么办?
沈曼云稀里糊涂被人带上了马车,里边挤挤挨挨的都是人。
思前想后,沈曼云决定一件一件解决眼下的事情。
“你们……谁能见到公主?”沈曼云伸出手去,小声说道:“这是公主托我找的发簪。”
“原来你拾到了?”马车内一位圆脸宫女长舒一口气。
“公主派我去寻,我刚走到林子里就被叛军偷袭,被毒箭暗算,还有我身上有大司礼之前求来的护身符挡了那一击。”
“伤口现在还疼呢——”她扭了扭胳膊,沈曼云果然在她的白衣上看到箭伤渗出的血迹。
“你自己给公主吧,她会奖赏你的。”圆脸宫女没接过这枚发簪。
“我……我不是她那里的。”沈曼云还是将发簪塞给了她。
好了,交差,沈曼云打算找机会跑了。
马车行了没一会儿就停了下来,叛军已经被燕飞光带来的军队控制住了,他们暂时在此修整。
这里安全,沈曼云寻了个间隙,躲进一旁的草丛里,缩着身子,她打算在这里等到车队离开。
至于怎么回无妄城,以后再想办法吧。
没想到,不久之后有脚步声接近,沈曼云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她从树丛间叶子的缝隙往外看去。
有一道白到发光的身影接近,从沈曼云蹲着的视角往那里看,只能看到她的裙摆。
但沈曼云记得她的声音,旁边人也唤出了她的身份。
“大司礼,我们早说过了,就算来南疆视察,也莫要留在城外,前边儿不就是无妄城,您停在这里,岂不是给了那些贼人趁虚而入的机会?”
“不妨事,正巧借这个机会将叛军引出来。”女主的声线坚定。
“那边各方送来的生辰礼我们都以法术探查过一遍了,大多数都没有问题,只是……”
“只是什么?”女主问。
“有朵花。”下属说。
“花上有些不干净的气息,可能是消失已久的魂族……而且那朵暮兰花不太吉利,活不过黄昏的花……它的寓意并不好。”
“暮兰?”女主应了声,“它本活不过黄昏,应当是他用了什么秘法保存。”
“此等污秽之物,断不可带回洛都。”
“那要如何?”
“就在此处丢弃,待明日它自然就死了。”
“那就丢了吧。”
女主起身,沈曼云看到燕飞光送给她的锦盒落在地上。
那朵暮兰掉了出来,燕飞光精心整理好的花瓣狼狈地散开,纤弱的花枝歪歪扭扭地倒在地上。
她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了片刻,书中没有交代后来这朵花去了哪里,原来它在这里就被丢了。
走之前,燕飞光还期待地对女主说要妥善照顾它,这朵脆弱的、美丽的花。
沈曼云低下眼睫,她想,她知道的,这就是男四的结局。
到最后他也被丢了不是吗?
修整完毕,车队再次出发,离开之时,洛都的人匆忙往前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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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曼云看见有一人的脚踩在了暮兰之上,几瓣白得几近透明的金色花瓣没入泥土之中,花枝也被折断。
“不……”她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却不敢冲出树丛。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她才扑了出去,将地上的那朵暮兰捡了起来。
沈曼云的动作很轻很轻,小心翼翼地将花瓣一点一点地从泥土里拨出,她感觉自己心口似乎堵着什么。
女主不要这朵花,也不要他,可他还是那样坚定地追随她、保护她……爱着她。
燕飞光是唯一一个一见到女主就对她好感度几乎达到满点的男角色,所以女主几乎也没对她有什么攻略举动。
他本来就很爱她了,也不怕他会突然离开,她知道他永远不会背叛他。
但是……但是……
沈曼云也但是不出什么,她只能将被女主丢下的暮兰花重新放回锦盒里。
她将锦盒放进自己怀中,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么。
她想自己就不应该来这里,什么都没看到,就等于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沈曼云站了起来,却感觉自己脚下的大地正在颤动,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接近这里。
她正待重新躲回自己的小树丛,远处那可怕的东西已现出轮廓,是燕飞光的坐骑。
沈曼云没躲,只是看着他从远处缓缓而来,燕飞光的身后还坐着一人,正是变回原貌的星阑。
“城主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不应该带着曼云姐姐来这里,她身上有我的幻容术,我能感应到她在那里……”
“你看,就在那里了!曼云姐姐!你怎么不在原来的地方等着?我往里边转了一圈躲不过守卫就回去了!”
星阑的声音传来,沈曼云朝他们的方向看去,她看到了夜色里燕飞光平静的脸。
他还是和往常一样,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冷锐,冷肃如冰。
这样的人,原来也会小心翼翼地女主说要照顾好这朵花。
花,要告诉他吗?
沈曼云挡住自己藏锦盒的地方,她直直看向他们,只应了星阑一声:“我在这里。”
星阑从巨兽上跃下,跑了过来,挥散沈曼云身上的幻容法术,沈曼云觉得一直黏在自己身上的奇怪东西消失了,舒服不少。
“回去。”燕飞光没有责怪她——想来不久之前他已经把星阑骂了一遍了。
“曼云姐姐没事吧?”星阑一手在呆滞的沈曼云面前挥了挥。
“没有。”沈曼云乖乖回答。
她抬头看燕飞光,憋了半天才唤道:“燕飞光?”
沈曼云想说些什么,但什么也说不出。
她只能呆呆地看着他,直到他的视线落下来,她才低头。
“没事。”他单手将她拽上了巨兽的脊背。
沈曼云身子弱,星阑坐在她身后护着她,免得飞行时她掉下去。
沈曼云的手藏在袖中,她摸了一下怀中的暮兰。
就这样吧,就这样,只要不告诉他,他还以为暮兰还好好地活在洛都,晨昏都能看到那里的金色阳光呢。
战火已平息大半,沈曼云发现前方的燕飞光一言不发。
于漫长的飞行中,她感觉自己扶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手触到了微暖的粘腻东西。
月色中,她低头,看到自己指尖沾了血,是燕飞光的血。
11.11
沈曼云一惊,她搓了搓自己指尖,将那血迹抹去。
她只是低头看着燕飞光的肩膀,在清冷的月色中,他的肩膀微微颤抖,显然是受了伤。
他今日穿了深色的衣裳,看不出血迹,也看不出他伤了多重。
沈曼云没有说话,她又想到了那朵花,那朵被踩到泥里的花。
巨兽回到无妄城,先去了城西,将星阑先送回家。
“以后不许这么胡闹。”燕飞光的声音低沉。
星阑低着头认错:“城主对不起,以后我不会这样了。”
待巨兽起飞,沈曼云回头看星阑,便看到这孩子的眼球子又朝她飞了过来。
“下次还敢,嘻嘻。”他偷偷对沈曼云说。
沈曼云拍了一下他,点了点头。
她还在想着燕飞光的伤,他没提,她也没说话。
回去的时候,一路无言,直到燕飞光来到城主府外,将沈曼云放了下来。
他也走了下来,显然是准备回去休息。
沈曼云站定在原地,低着头,鼓起勇气对燕飞光说:“你不去医馆看看吗?”
她的声音很低,在寂静的夜里却格外清晰。
燕飞光攥着巨兽缰绳的手紧了紧,他回身,看到自己脚下淌了血,怎么也掩盖不住。
原来已经这么严重了,连沈曼云都发现他的不对劲了。
“无妨。”燕飞光对她说,“战场上难免有意外。”
沈曼云藏在袖子里的手攥紧,她想,燕飞光不能这样,他一定要去治伤。
她也不考虑这么说话是否太过逾越了。
“还是去医馆看看,好不好?”沈曼云一步也没有挪,她的视线抬起些许,盯着燕飞光的胸膛说。
燕飞光的胸膛上下起伏,他开了口:“好。”
“我带小野回家歇着就过去。”他说。
沈曼云才知道他这只模样狰狞的巨兽坐骑叫小野,有些可爱,倒显得它不那么可怕了。
“当真?”
“当真。”
“嗯。”沈曼云放了心,她信了燕飞光的话,往自己的宅子跑去。
回了家,她将怀中锦盒取出,将暮兰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这花还有生机,脆弱到极致的花瓣却有着勃勃生机。
院里还有沈曼云舍不得丢的旧花盆,沈曼云把花盆抱了过来,将暮兰种在花盆里。
她不想让它死了,这朵花满载燕飞光对女主的心意。
它如此真挚赤诚,即便被丢弃践踏,却还是坚强地活着。
沈曼云用指尖沾了水,细细地将暮兰乱糟糟的花瓣一片片抚平,直到那金色花瓣忽然被染上血色。
她手上沾了燕飞光的血,刚才也没擦净,沾水之后就不小心抹到了暮兰花瓣上。
血迹殷红,在金灿灿的花瓣上显得格外刺眼,沈曼云感觉自己闷得呼吸不过来。
燕飞光,她还是想着燕飞光,他的伤那么重,究竟去治伤了没有?
他都这么大个人了,应该会好好照顾自己吧?
沈曼云觉得自己不应该每时每刻都在想着他,可是……他该有多疼啊,回去的时候他的肩膀都在颤抖。
不行……沈曼云猛地站起来。
她回身将桁架上的厚外袍披上,朝外跑去,她不管燕飞光会不会嫌她烦,她一定要去医馆看看他。
沈曼云跑出宅子,一路朝医馆奔去,已是深夜,路灯伶仃,夜色寂寂,街道上已没有多少行人。
她跑得气喘吁吁,来到城中医馆,只看到内里一片黑漆漆,无人在此。
燕飞光不在这里吗?又或者是已经治好伤回去了?
沈曼云在医馆外绕了几圈,终于,她还是大着胆子敲了敲医馆的门。
不多时,医馆内亮起一簇温暖的光,有人点着灯过来开门。
“燕——”沈曼云在外边站得有些冷了,她裹紧自己的袍子,对开门的人期待喊道。
但当她抬头时,她只看到一位陌生的中年人,他手臂上缠着绷带,单手掌灯,略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姑娘?宋大夫已经回去了,我是这里的病人,你若是小伤小病就明日再来,若急着找大夫,就去宋大夫家里找她。”
这病人还怪好心的,告诉沈曼云医馆已经关门,并且告诉她该去哪里找宋玉尘。
“对不起……打扰你休息了,那……那刚才没有人来吗?”沈曼云焦急问道。
“这么晚了怎么会有人呢?”病人给沈曼云指了路,让她有急事就直接过去找宋玉尘。
指完路,他关了医馆的门,沈曼云在光线昏暗的路边站了片刻。
她想,这里是燕飞光的地方,他肯定知道这时候宋玉尘已经回家了。
所以如果要治伤,他一定会直接去宋玉尘那里。
对,去那里找找他,只要看到他没有大碍就好了。
沈曼云又跑了一会儿,来到宋玉尘的宅邸外。
她再次鼓起勇气敲门,来开门的是一位年纪约莫十五六的小女孩儿。
“宋大夫在吗?”沈曼云问。
“我去叫师父出来。”小女孩跑回院子。
“咦,是沈姑娘,怎么啦?是身子不舒服吗?”宋玉尘出来的时候脸上还贴着白色的美容泥膜。
她一边搓一边问沈曼云。
沈曼云感觉自己打扰了对方的正常生活,小声道:“城主方才没有来找你?”
“城主?嗯?他没事来找我做什么?”宋玉尘惊讶说道。
沈曼云呼吸一滞,燕飞光没有来找大夫吗?那他的伤怎么办?
“他……”沈曼云本想说燕飞光受伤了,但她想燕飞光没有来治伤一定有他的理由。
她没有说出来此的目的,只是点了点头道:“城外有战事,我以为他会来寻你。”
“这个呀?你多虑啦!这次大司礼生辰,城主特意请了我师父随军队出发,前方战士有伤,我师父会在军营给他们疗伤的。”
宋玉尘对沈曼云安慰似地笑了笑:“沈姑娘不用担心,快些回去休息吧,我师父的医术可比我好上许多。”
“啊……”城外有大夫,城里也有大夫,沈曼云想不出燕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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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不去治伤的理由。
她对宋玉尘道别,一人站定在原地思考了许久。
看来只能回去找燕飞光了,这一次拖也要把他拖去治伤……
沈曼云的脑海里总是出现那朵染了血的暮兰,感觉心口一揪一揪地疼。
她想,燕飞光一定还在自己家。
她太相信他了,这才绕了一大圈。
不知为何,沈曼云有那么一点怨他,怨他不爱惜自己身体,怨他独自承担身上的伤痛。
他怎么可以这样呢?
沈曼云跑了很久很久,久到她的双腿越来越沉重,她第一次跑这么远的路。
在燕飞光的城主府外,她弯腰扶着双膝,大口喘气。
管不了那么多,她去敲了燕飞光宅邸的大门。
敲了许久,无人应答,但沈曼云发现他府邸的门是虚掩着的,只要自己再用一点点力,她就可以推开。
“燕飞光,你在吗?”沈曼云的声线很微弱,她已经累得要喘不上气。
但他的宅院里还是一片寂静,沈曼云慌了,她怕燕飞光重伤昏迷过去。
她一开始就不应该去外边找他,如果一开始就来这里,或许燕飞光就还能回应她。
沈曼云也不再顾虑这样并不礼貌,情急之下,她一把推开了燕飞光家厚重的大门。
入目是一处简单的庭院,庭院中央种着一株高大的树,月色下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燕飞光回房间休息了吗?沈曼云提起裙子跨过门槛,又轻声唤道:“燕飞光,你睡了吗?伤还好吗?怎么没有看大夫?”
她急着往里跑去找燕飞光,却没留神被脚边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她往前跌了一个踉跄。
回头去看,沈曼云感觉自己的呼吸骤停。
院门后,燕飞光颓然靠在廊下,他垂着头,身下已经淌了一大滩血,显然已经力竭昏迷过去了。
月色下,他的身影显得孤独,仿佛被丢弃在墙根的垃圾,无人在意,静静等待着死亡。
他的身影此时终于没有那么高大了,无助得果然仿佛一位不到二十岁的少年。
在这一瞬间,沈曼云感觉自己仿佛溺了水,喘不上气。
“燕飞光——”她的声线已经颤抖。
沈曼云蹲了下来,俯身将他抱住了,他的身体有些冷,像是死了,偏偏还有心跳的搏动。
他很沉,沈曼云抱不起他,她只能摸索着去试图去触碰他的伤口。
撩开他宽大的披风,在他肩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延伸到脊背上,也不知有多长。
这一击要是再重些,足够把他劈成两半。
为什么——为什么不去找大夫疗伤?沈曼云拉了他半天也没能把他扶起来。
燕飞光还留有一丝意识,他轻轻将沈曼云推开些许,她没有躲。
而沈曼云在观察他伤口许久之后,终于发现了可以解释所有疑问的真相。
燕飞光的伤口外层与人类的身体一样,都是血肉模糊的。
但在伤口的更深处,他的身体内层却有着与魂族一模一样的身体构造。
12.12
在这一瞬间,沈曼云终于明白燕飞光为什么不去找大夫。
没有人类医者能看得了他的伤。
“燕飞光,燕飞光……”沈曼云按着他的伤口,口中不住低低唤着。
她的声线很轻,因为她全身上下已没什么力气了。
就算这样按着,还是有许多鲜血从沈曼云指缝间落下,将她整只手掌浸得湿漉漉。
燕飞光还醒着,魂族受伤时不会完全失去意识,他也一样。
他低眸看着沈曼云,幽深的眸底是一片平静。
他并没想着有人会来救他,沈曼云的出现更像是他幻想出的梦境。
燕飞光已开不了口,只能勉强抬手,将沈曼云拦开些许。
沈曼云没躲开,她感觉到燕飞光的抗拒了,只感觉心下一酸。
她也可以治伤不是吗?可是他宁愿这样也要瞒着她。
也是,她与他并不相熟,他应当不想把自己的性命完全交给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燕飞光……”沈曼云无视了他的拒绝,只是用力按住他的伤口,暂时将如注血流止住。
沈曼云哆哆嗦嗦取出自己怀中银匣,内里躺着燕飞光送给她的血针。
在给阿烈治伤之后,她感觉到自己的能力也并非完全没有意义。
这盒血针带给她一种从所未有的、踏实的满足感,让她感觉自己并非无用之人。
她可以帮助燕飞光,她可以治他的伤——沈曼云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我不会……不会伤害你。”沈曼云的手轻轻拂燕飞光的后脖颈与脊背。
——这是埋藏在人类本能中的安抚方式,就算她从没有这样安慰过人,但手就是这么触上了他的身体。
“为什么不来找我呢?你知道的我会治伤的……我可以试试……”沈曼云取出血针。
她俯身,低头看着燕飞光,目光柔软得好似云边的薄雾,缥缈如梦,带着真挚的关心。
“燕飞光,你可以相信我,我……我会一直帮助你,你救了我的命,没有你我早就死了。”
她不会说什么漂亮话,只会重复这些絮絮叨叨的文字,不断安慰着燕飞光。
沈曼云慢慢将燕飞光挡在她肩膀上的手推开,他没有再抗拒了。
现在她眼前所见,都是藏在原书文字之后所有不可见的晦暗阴影。
书中随意带过的一句话——“燕飞光为了救下她,身受重伤”,如此直白真实地呈现在她眼前。
虚幻的形象被勾勒出血肉,现在倒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会疼痛的人——又或者是魂族,但他总归是有生命的、鲜活的。
燕飞光的手慢慢放了下来,他低垂的眼眸注视着沈曼云不断颤抖的手。
但在她手指触到血针的那一刹那,她的指尖坚定万分,不容许丝毫偏移。
这是沈曼云治过最难缠的伤,比上次给阿烈接上断肢还要困难。
燕飞光是修炼者,身体的构造比身为低阶修炼者的阿烈要复杂百倍,光是要理清他的血肉脉络就要花费很多心力。
而且燕飞光的身体外部完全是人类的躯体——这也是上次他割血给星阑时能用人类伤药止血的原因。
他的肌肉紧实,沈曼云要花费全身力气才能将豁开的伤口重新合上。
沈曼云半蹲在原地,两边膝盖奋力夹着燕飞光的肩背,这才让他的伤口合在一起。
保持这样怪异的姿势,她手中血针落下,一点一点缝合他的伤口,每一步都小心万分。
燕飞光的胸膛微微上下起伏,他显然是很疼,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失去意识。
沈曼云的动作尽量放轻,她的眼睫低垂,伤口处的鲜血刺目,将她的双眼晃得发疼。
许久,她的手指勾着血针,将燕飞光身上最后一处属于魂族部分的血□□合。
现在,燕飞光最重的伤已经被处理完毕,只剩下外层一长条细细的豁口,还在不住淌血。
沈曼云对燕飞光人类部分的伤束手无策,她想要扶燕飞光去医馆,但忙了一夜,她已经精疲力竭。
身子一软,她栽倒在燕飞光的身上,脑袋枕着他的胸膛,累晕过去。
此时已是下半夜,天上无光,只有院里燃着的灯火幽幽。
燕飞光半倚在廊下,他也无法站起,只能任由沈曼云靠在他的身上。
许久,他的左手动了动,抬了起来,他的指尖触到沈曼云搭在他颈后的手。
燕飞光似乎想要将沈曼云的手从自己身上摘下来。
但昏迷中的沈曼云在碰到他指尖后,仿佛是想要抓住什么依靠,手指屈起,竟将他的手勾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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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手指勾得不算紧,但燕飞光没有松,他纤密的长睫垂下,就这么睡了过去。
沈曼云并不算是做了梦,她只是回忆起了以前发生过的事情。
说起来,这也不算什么稀奇事,不过是他们工厂里生产的一批布料出了问题。
其中一段布料上的纹样出了错,想来是哪一位同事走神做错了。
沈曼云没有绣错花,她的出品一向完美。
但她一直在关注着这件事,她总是担心自己在未来某一天也会犯类似的错误。
在这样严格的工厂里,上级很快找到了出错的员工,她被揪了出来。
“做错了,你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领导低头盯着这位年轻女子说。
那位女子被带了出去,沈曼云想,她应该是被解雇了。
但在这场梦境中,她的灵魂跟着那位被带走的女孩子一起飘走。
她看到这位女子被推到一处大型染缸的上方,然后,她被推了下去,全身血液被机器榨干。
低头看去,染缸里一片鲜红,明媚得像是朝阳。
沈曼云感觉自己的灵魂也在往下坠往下坠,她伸出手,却也知道自己根本抓不住什么。
但是,在没有尽头的坠落中,她好像是抓住了一个人的手。
他没有松开她,只是这样握着,仿佛能将她从无底深渊中拽出。
——
沈曼云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她身处一间陈设简单的卧室。
她感觉自己全身酸痛,昨夜跑了那么久,给燕飞光疗伤也是个力气活儿,她几乎没力气动弹。
对了,血针呢?沈曼云想起血针在疗伤之后,自己就没力气拿起它们了。
会不会掉了?她勉强坐起身打算去找血针,一扭头却发现那枚银匣安安稳稳地放在床边桌上。
沈曼云将银匣打开,确认那十二枚血针都在,这才松了一口气。
确认重要的东西完好,她这才开始思考自己怎么会躺在这里。
昨晚不是给燕飞光治伤之后她就睡过去了吗?
她怎么又躺在了床上呢?
沈曼云正思考间,却听到了敲门声。
她赤足跑去开门,随着门扉洞开,一抬头,她便看到了燕飞光宽阔的胸膛。
13.13
“燕飞光?”沈曼云手里还紧攥着他给的那枚银匣。
她开门时没站稳,人往前倒了一下,脑袋磕在了燕飞光的胸前。
沈曼云清晰听到他身上响起的心跳声,如此贴近,如此真切。
而且,她脑袋贴在他胸膛上的触感如此熟悉。
沈曼云猛然想起自己昨晚给燕飞光治伤之后,就力竭倒在他的身上了。
沈曼云惊得往后退两步,小声道:“对不起。”
“有什么要对不起的,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燕飞光低头看她。
他只能看到她的脑袋顶,她总是低着头,没有与他有过任何的视线交汇。
“我醒了,就把你送回房间了。”燕飞光身上披着长袍,已看不出来受了伤。
“好,谢谢。”沈曼云应。
“我该谢谢你才是。”燕飞光的声线低沉,语气有礼却带着无法逾越的距离感。
“嗯……”沈曼云眨了眨眼,她没有提燕飞光身体的异常。
他原本就不打算告诉她这个秘密,自己这样会不会惹得他不开心。
“我不会说出去。”沈曼云斟酌着用词,她一字一顿说道。
“以后如果你还受伤了,可以……可以来找我吗?”
“以前那样躺一晚上就好了。”燕飞光说。
他转过身去,像是要离开。
沈曼云的眼睫失望地垂下,她想,他果然无视自己的后半句话了。
身为局外人,她又怎么可以试图接近他的生活呢?
沈曼云慢慢往后退去,她打算收拾一下就回去。
那边门外的燕飞光已转了回来,他手中捧着一个白瓷碗,碗里盛着粥。
燕飞光把粥递给沈曼云,她下意识用双手捧着了,粥很暖却不烫,被他的手捂到熨帖的温度。
“好。”燕飞光对她说。
“啊……”沈曼云看着碗里的青菜与肉丝问,“好什么?”
“以后去寻你。”燕飞光自己也捧起一碗粥。
“不过你该去找星阑练练身体,我很沉。”燕飞光说。
“哦,好啊。”沈曼云搅弄着碗里的粥,她轻轻笑了起来。
她又能帮助他了,燕飞光救了自己,还给自己找了新职业,现在她终于能回报他了。
两人并肩坐在廊下喝粥,中间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沈曼云尝了一口他给自己的粥,口味极好,
米粒被熬得软糯,轻轻一抿就烂乎了,还有其他食材带来的鲜甜滋味。
这是她吃过最美味的食物,比街道尽头的那家小餐馆的手艺要好上许多。
沈曼云不会做饭,她之前也都是去外边吃饭。
她在想,这是谁煮的粥,莫非是燕飞光?
“你煮的?”沈曼云问。
“嗯。”燕飞光吃饭的速度很快,手里的一碗粥很快见了底。
“很好吃。”沈曼云慢悠悠吃着说道。
“不过是寻常的口味。”燕飞光又盛了一碗。
他吃饭时与沈曼云一样,几乎没有声音,当他们不对话时,这里就安静得可怕。
可沈曼云却很享受现在的状态,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熨帖。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样认真地吃一顿饭,而不是为了完成给自己身体补给能量的任务。
“还要去医馆再看看伤吗?”沈曼云吃完了,瓷勺不小心碰到碗沿上,发出“叮——”的一声。
“不用,已经好了。”燕飞光倒没有骗沈曼云。
他的身体好得惊人,致命伤治好之后,其余伤处很快就会愈合。
“碗给我,我去洗洗。”沈曼云朝燕飞光伸出手。
燕飞光的视线落在她的掌心与拇指的薄茧上,而后他的视线上移,看到了沈曼云低着的脸颊。
他将空碗放在她的手上。
沈曼云认真洗了碗,她发现燕飞光宅子里的厨房到处都有长年使用过的痕迹。
想来他一贯是自己照顾自己,像个普通人。
忽然,院外飞来一只白鹰,它扑腾着翅膀落在燕飞光面前,朝他举起自己的鸟爪。
鸟爪上绑着一封信,燕飞光取信,直接拆开了它。
他低头看信,看着看着,沈曼云发现他周身仿佛都亮起暖融融的光了。
他因为这封信,连情绪变得柔软。
信是何人寄来,不用想都知道。
白鸮乖乖走进院里的大笼子里休息,沈曼云想到自己捡回来的那朵暮兰。
她发誓一定要把女主丢了那朵花的秘密埋藏在心底,一点也不要被燕飞光发现。
女主现在不在意他也情有可原,毕竟在大多数的读者眼中,燕飞光本来就比不上其他的男性角色。
既然……既然她来了这里,她就要试试帮助燕飞光去追求女主。
他这样不表达自己,仅仅因为系统里冷冰冰的好感度数值,女主又怎么知道他的感情有多真挚可贵呢?
沈曼云收拾好就走了出来,她出现时候,燕飞光果然反手把信收了起来。
他身上那种温暖柔软的感觉也消散干净,恢复平日的冷峻。
“我回去了。”沈曼云告别。
燕飞光点头,他没对她说话。
沈曼云回到自己的宅子里,这里还有一朵没人要的花。
她想把暮兰花搬到院子里,让它晒晒太阳,被踩成那样,也不知道这朵娇贵的花能不能活下去。
沈曼云跑到自己房间外打算开门,却发现不太能推开门,房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堵着。
燕飞光住在隔壁,沈曼云也没太怕。
她住着的宅子有些老,门框那些零件老化推不开也并不奇怪。
于是,沈曼云加大了力气,整个身子都靠在门上朝里推。
她想,改天要请人来修一下自己的房间门。
终于,随着“吱嘎”一声,沈曼云扑进了房间。
因为惯性她往前扑倒,直接倒在了一片蓬松微凉的……藤蔓中央?
沈曼云倒在藤蔓里,发现自己房间已经爬满了绿色的枝叶,偶尔有零星的金色花朵点缀其中。
金色小花的颜色与暮兰一模一样,它们叶子也形状一致,只是这株植物的生命力未免也太蓬勃了些。
绿色藤蔓探出窗台,金色花朵不需要专人精心照顾就努力朝着阳光的方向生长而去。
是……暮兰长大了?
但不论如何,一株快死的花一夜之间长到这个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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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堪称诡异。
沈曼云确认周围藤蔓没有危险,这才爬了起来,她在临窗的书桌上找到了自己栽种暮兰的破花盆。
果然所有的藤蔓枝叶都是从这个花盆里生长出的,原本纤弱不堪一折的暮兰已经生长到这个地步。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沈曼云在房间里拨弄出一块可供行走的空间,在这一块地上走来走去,很是苦恼。
莫非她闯祸了?只有女主才能镇得住暮兰,所以燕飞光会放心将它送给她。
而自己这样的普通人根本无法控制住这朵花疯狂的生长?
又或者是暮兰在昨夜的混乱中,被什么法术影响了,这才出现这样的意外?
理智告诉沈曼云,她现在应该将暮兰的诡异生长告诉燕飞光,让他来处理这件事。
但能活过黄昏的暮兰天上地下只此一株,被燕飞光知道了她又该如何解释呢?
告诉燕飞光他的花被女主丢了吗?她刚才就决定一定要保守这个秘密了。
不能告诉燕飞光——沈曼云决定自己解决这件事。
她去库房里取了大剪子,目前这株植物很安静,没有任何异动,她只需要把多余的枝叶剪干净就好了。
但是……沈曼云的剪刀在藤蔓上比划了半天,却还是没舍得将它的枝叶剪短。
这朵花,从根到叶都是燕飞光的心意,这是他本打算以心血滋养的植物。
她一点也舍不得剪。
沈曼云把剪子收了回去,她摸了摸身边翠绿的枝叶,就这样坐在一团藤蔓中央,有些不知所措。
最后她决定把这株植物移植到院子里,那里空间大,怎么生长都由它。
沈曼云从房间各处角落小心将散落的枝叶抱出来,将它们收拢在桌上。
最后,她只要将窗台上的花盆抱出去就好了。
沈曼云走了出去,从窗外探头准备将花盆抱起来,但花盆连接的枝叶太多,沉得像钉在了桌面上。
不过沈曼云这几日跑东跑西,身体倒是健壮不少,她咬牙卯足力气,硬是将花盆抱了起来。
但在花盆悬空的一瞬间,原本遍布整个房间的所有藤蔓都收了回来。
它们仿佛回巢的蛇,全部钻进花盆中央的小小花茎之中。
庞大的重量骤然缩小,沈曼云因惯性往后一跌,她本以为自己会屁股着地,摔个底朝天。
但有什么东西从后伸出,将她往后倒的身体托住了,合拢的枝叶仿佛在环抱婴儿。
诡异的是,接住沈曼云的枝叶是从沈曼云怀里的花盆探出的,这植物在地面上没有任何凭依。
这又是如何接住沈曼云的呢?
被稳稳接住之后,沈曼云惊慌地朝后一摸,又摸到了微凉的枝叶,是……植物?
它们原来是能收回去的吗?沈曼云盯着怀里的花盆,感到无比震惊。
这一切都太怪异了,超越她想象的极限。
她瞪大眼瞧着花盆里的暮兰,它果然已经恢复生机,金色的花瓣随着她的的呼吸摇曳。
“你……是什么?”沈曼云试探性地开口。
暮兰身上伸出一条藤蔓,探出的末端枝叶轻轻拍了一下沈曼云的脑袋。
这动作,好像在戏谑地嘲笑她笨。
14.14
沈曼云抱着花盆坐在地上,呆呆盯着怀里的暮兰。
脑袋上被枝叶拂过的触感很真实,痒乎乎的。
她伸出一根手指,好奇地戳了戳暮兰的花瓣。
瞬息间,暮兰花瓣在她的指尖碎开,仿佛暮色霞光散落,它变为簇拥着的许多小花。
暮兰的变化令沈曼云感到惊奇。
这是……植物变成的精怪吗?
沈曼云想,在这个世界里会发生这样的意外似乎不奇怪。
书中也描述过许多妖类,它们有些也并不邪恶。
花会是坏的吗?沈曼云想——
它生长在星阑的胸口,用燕飞光的鲜血浇灌,无论如何它也不会是个坏东西。
养着好了。
沈曼云把花盘搬到了墙边,一安顿下来,它方才蜷缩回去的枝蔓再次展开,攀在院墙上,呈现出蓬勃的生命力。
“以后就在这里长着好吗?”沈曼云拨弄了一下暮兰的叶子,小声说。
叶片摇摇摆摆,似乎答应了下来。
沈曼云轻舒一口气,她发现自己呼出的气儿氤氲出了白色的雾气。
好像……有些冷了?
马上她打了个喷嚏,随后,一片纯白的雪花轻盈落下。
它悬停在金色的小花之上,被她呵出的暖气吹得融化为晶莹水珠。
纷纷扬扬,天上落了雪,雪季来得毫无征兆。
沈曼云想起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那时候还下着雨,湿漉漉的,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植物味道。
这是她第一次见落雪,冬季的气息是干燥蓬松的,但也寒冷。
沈曼云裹紧袍子,回房间换了厚衣裳。
在她转身之后,院墙上的植物探出枝叶,仿佛一条游动的蛇,跟随她走了一段距离。
像是小尾巴,又或者是影子,总之,它是在追随。
沈曼云这几天还有事情要做,叛军袭击女主的营地,受伤的魂族不止燕飞光。
她去西城给他们治伤,燕飞光给的血针很好用。
再加上她已经治疗过更难缝合的伤口,所以她治起伤来,竟然越来越熟练了。
沈曼云发现上次接过手臂的阿烈竟然又受了伤。
“城主呢?城主没有事吧?”阿烈的手腕上有一道较浅的刀痕,似乎只有兵器的末端扫到了他的手。
“当时叛军凶猛,他给我挡了一击。”阿烈尽力描述当时的情况,“他好像是伤了,但后来我看他的行动没什么大碍。”
“你这几日见着城主情况如何?”阿烈问。
沈曼云点头,柔声安慰他:“城主只是小伤,连大夫都不用看就自己好了。”
“上回接的手臂好了吗?”沈曼云关切问道。
“好了,只要能缝上,这些伤都不会留疤。”阿烈的手掌幻化为虎掌,向沈曼云展示自己并无大碍。
沈曼云对魂族感到好奇,从星阑到阿烈,好像每一位魂族都有一种特殊的形态。
她不知这个算不算秘密,所以犹豫着没有开口问。
阿烈看出她眼中的疑惑,便揉揉刚治好的手腕说道。
“我的灵魂有一部分和虎共鸣,所以我能变成这样,必要时候我也可以完全变成虎。”
沈曼云问:“魂族都和虎有关吗?”
“不是。”阿烈哈哈一笑,“沈姑娘能为魂族疗伤,却不知道我们究竟是什么吗?”
沈曼云摇头。
“我们的灵魂会与一种或多种非人的存在共鸣,我们能驾驭的力量是其中最稳定的一种,我还能变成别的东西……”
“人类害怕的、危险的、失控的……那些不详的东西……它们力量强大,但我们无法掌控,如果完全与它们的力量共鸣,我们就会成为怪物,所有人都恐惧的怪物。”
“相对来说,虎已经是很温和的一种共鸣力量了。”阿烈毛茸茸的虎爪在沈曼云面前的桌子上按了个爪印。
“那……”沈曼云恍然大悟,她想到燕飞光人类皮囊下的魂族身体,他也会有非人的形态吗?
燕飞光会是什么?
还有一个人异化出形态也很奇怪,见阿烈愿意分享,沈曼云也直接问了。
“星阑呢?”星阑藏在黑暗中的样子,可不像什么野兽,甚至……他异化出的模样称不上是生物。
“那小子?”阿烈摇摇头,“他是影子。”
“影子并非生物,他的力量比我们要强许多,但也……”
“也更加不稳定对吗?”沈曼云想到那天星阑的失控,离开无妄城后,他的情绪变化极快,且很容易变得极端。
“对。”阿烈叹气。
“不过在无妄城就好了,他是个乖孩子。”阿烈说。
沈曼云想到星阑身上单薄的衣裳,自己上次给他做衣裳忘记做冬衣了,没想到雪季来得这么快。
给魂族治疗完毕,沈曼云去买了些许厚实的布料。
星阑还是个孩子,她挑了些以白、青、蓝为主的亮色布料。
她看到店里新上了些黑色的皮革,严实保暖,也不算太厚重,穿起来应该既暖和又轻便。
要不要给燕飞光也做一件……
沈曼云还是买下了那些布料。
她先给星阑做衣裳。
他长得快,沈曼云让他来自己这里量量身高。
种在院子的那株暮兰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随着它的生长,原本金黄色的大朵主花已变为零星的金色小花,点缀在翠绿的枝叶中。
不知是不是沈曼云的错觉,它的叶子似乎也不是原来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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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总之,现在星阑站在这株植物面前,也认不出这就是当初给他带来痛楚的那朵花了。
“什么时候种的?”星阑掸开叶片上的落雪,问沈曼云。
“前几日。”沈曼云拿卷尺在他身上比了比,“给你做大些好不好?”
几日不见,星阑又长高许多,沈曼云不确定他会长到多高,只能尽量做宽松些。
“好,我要那个蓝色的。”星阑还挑上颜色了。
“嗯。”沈曼云将卷尺从他身上绕过去,点了点头。
星阑眼尖,看到堂屋里还堆了几卷黑色的布料皮革:“我还要黑色的,和城主一样酷。”
“你是影子呀,颜色太暗……有的时候就会忘了自己。”沈曼云柔声道。
她抬头看着星阑,眼瞳里闪烁着真诚温柔的光,
星阑盯着她看,使劲眨了眨眼:“城主告诉你的吗?”
“阿烈先生告诉我的。”沈曼云盯着星阑的身后空地。
原来他一开始就没有影子,影子藏在他的身体里了,她一开始都没发现。
“上次吓到你了?”星阑感到抱歉。
“没有,你很好的。”沈曼云按照他的身体尺寸在布料上画出裁切缝纫的定位线
在星阑之前,可没人愿意和她说这么多话。
“在衣服上给你绣些竹叶吧,不过要买些金线点缀,我现在去买,你要一起去吗?”沈曼云问。
“好啊。”星阑变为一道黑色的影子,将沈曼云托了起来。
天上有星星点点的落雪,不妨事,沈曼云迎着风的脸冻得红扑扑。
她朝前哈了一口气,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吐出的气息变为白雾。
她想到燕飞光操纵的法术光芒也是这个颜色的。
燕飞光……她心中想着这个人,一抬头就看到了他的身影。
在城主府外,停着一匹高大的白马,它的体格比寻常的马匹高大许多。
马上坐着一位身着红白衣裳、外披银铠的女将。
她从白马上一跃而下,马身背着一对箱笼。
红白的衣服配色……是洛都的人?
星阑托着沈曼云窜得飞快,直接躲到一旁的隐蔽处,他兴奋对沈曼云说:“我们偷偷看。”
沈曼云也看了过去。
那位女将军对燕飞光行了一礼说道:“大司礼托我从洛都给你带了东西。”
燕飞光接过白马身上箱笼问:“是什么?”
“是过冬的衣服,雪季来了。”女将军说。
燕飞光点头。
白马踏过街道,她来去如风,扬起寂寂的风与雪。
“走吧,去买东西。”沈曼云低下了头,对星阑说道。
她觉得自己偶尔穿一穿黑色的皮衣也不错。
15.15
沈曼云买了金线,回家之后星阑蹲在一旁的座椅上看她做衣服。
“曼云姐姐以前是裁缝吗?”
“是。”
“裁缝为什么会给我们魂族治伤?”
“因为我只会做这个,你们的身体和织物很像。”沈曼云手中针线在布料间上下翻飞,她柔声回答。
“只会这个是什么意思,你从小就开始学了?”星阑歪头疑惑。
“没有人教,我一生下来就会了。”沈曼云将布匹在星阑面前比了比。
“在我以前工作的地方,其他所有人都有和我一样的能力,我并没有特别突出。”
沈曼云想,他们和机器也没什么区别,但无论什么东西被冠上“手工”的名头,总能给它赋予更高的价格。
——即便她的工作随时可以被机器替代。
沈曼云以前在工厂见过一位刺绣大师被请来给她们指导工作。
她很厉害,心中一个念头冒出就能创作出原本不存在的纹样。
她将纹样的绣片分发给他们,沈曼云能马上复刻出这个花纹,与这位大师绣出来的图案一模一样。
甚至连图案上大师的一处针脚错误都能复刻出来。
厉害吗?
沈曼云并不这么觉得,她永远也不能像这位大师一样心中冒出一个全新的念头,
她无法创造,永远只能根据既定的范本去重复相同的工作。
就连给星阑做的衣服,她也只能按照自己以往的经验去绣出书本上一模一样的图案。
“好漂亮,是单独给我想的花纹吗?”星阑穿上新衣服后兴奋地问沈曼云。
“不是,是书上的。”沈曼云老实回答。
她定睛看着星阑,小声对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不能给你独一无二的设计。
“那也很好看了。”星阑很开心,扑进院子里的雪堆里。
他其实不怕冷,可在这样的雪季能穿着厚衣裳出门,就不会让他显得那么奇怪了。
沈曼云站在廊下静静看着他,思考着自己该如何处理那些黑色的布料。
燕飞光不需要,她就自己穿好了。
“曼云姐姐——来堆雪人啊!”星阑朝她兴奋招手。
沈曼云摇头,她之前没见过雪,对这种冰冷又轻盈的东西有些恐惧。
“城主和我说了,他说你想锻炼一下,总是闷着不动可不好。”星阑跑过来,一把抓住沈曼云的手腕。
“我们去外边玩,街上的雪更多。”星阑把她拽出门。
沈曼云跟着他跑出去,这几日没怎么动弹,她感觉自己都跑不了几步了。
也是,都来到这个世界了,她该让自己强壮些,至少遇到危险能跑得更快。
街上的积雪果然厚些,它们没被打扫过,一踩上去就有一串深深的脚印。
星阑跑去堆雪人了,沈曼云就在一旁揉出雪团子递给他。
“该找两根树枝过来当手。”星澜将雪人的主体堆好了,搓搓手说。
“好厉害。”沈曼云说,她没见过雪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雪人原来是这样的。
街边的树木高大,星阑在树下扑腾许久也没能折下枯枝。
他似乎已经忘了自己是魂族,更像一位普通的孩子了。
沈曼云比他还矮,帮不了他什么,便想着自己可以去远处再找找。
但她刚站起身,那边城主府的门被推开。
燕飞光走了出来,他在雪地上的脚步声沙沙作响。
他走上前去,伸出手本打算和往常一样把星阑的衣领拎起来,让他够得着树枝。
但是,当他的视线触及星阑身上新衣的时候,他改为单手架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托了上去。
以前星阑穿的大多是旧衣服,但他今天的衣裳崭新崭新。
刚站起身的沈曼云看着他的侧脸。
燕飞光已经换了新衣服,这件衣服一看就不是他平时的风格。
他身上有了更亮些的颜色,月白的长袍在白皑皑的雪地里虽然显得发灰,但将他衬得更温润许多,像是将倾的暮色。
洛都送来的衣服果然与他合衬,沈曼云心中如此想道。
燕飞光回过头看她的时候,沈曼云很快将自己视线收回。
燕飞光对她还是那样一本正经:“落了雪就不要出城了,这小子拉着你也别去。”
“好。”沈曼云应,她这点安全意识还是有的。
“城主,看——新衣服!”星阑将自己的棉袖子伸到燕飞光面前。
“是时兴的款式。”燕飞光知道这是谁做的衣裳。
他抬手将自己的衣领拢好,接过星阑摘下来的树枝,将它安在雪人的身体两侧。
“要更长些!”星阑感觉有些不太满意。
“为何?”燕飞光问。
“因为是曼云姐姐,她的手很长很灵巧。”星阑说。
啊……在双手托腮安静听着的沈曼云后知后觉抬起头来。
站在雪地上的雪人呆头呆脑,这是她吗?
沈曼云与雪人的黑枣眼睛对视,她轻轻笑了起来,想起这黑枣还是星阑从口袋里扒拉出来的。
“城主,你替我看着它,我再去找根长点的树枝。”星阑兴冲冲跑了出去。
燕飞光在原地替他扶着雪人,沈曼云眨了眨眼,也没说话。
她想起自己的计划来,她应该试着帮助他去向女主表达自己的感情。
她知道原书的剧情,应该能帮到他。
“我看到洛都来的人了。”沈曼云说。
“星阑躲在那里,我怎么发现不了?”燕飞光答。
他对雪人感到好奇,于是捏了一下它的耳朵。
没想到力气太大,他随便一攥,雪人耳朵就簌簌掉了下来。
沈曼云看到他慌忙去接雪人掉下来的耳朵。
下一刻,本来就堆得没多稳固的雪人就这么崩塌散落了。
雪人身体的很多部件都是沈曼云拢着地上的雪攥成的雪团。
她力气小,那些雪团也不稳固,松松垮垮的,所以燕飞光一碰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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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沈曼云连忙跑了过来,燕飞光也罕见地有些不知所措。
他站定在原地,摊开双手表示自己只碰了一下。
“重新堆一个给他。”他动作很快地把地上黑枣捡了起来。
黑枣冻得硬邦邦,上边还有星阑的牙印。
沈曼云也跑过来帮忙,他们最好在星阑回来之前把雪人堆回去。
“堆这里。”沈曼云记忆力很好,一旁燕飞光给她团雪球,她就飞速接过来按照原样复原雪人。
“太脆了。”燕飞光低声说,“雪花和沙子一样,用力一攥反而更容易散开。”
“雪是这样的吗?”沈曼云的声音轻轻,“我以前没见过。”
“等融一些才会变硬,像冰,但雪与冰是不一样的。”燕飞光夯实雪团,递给沈曼云。
“很神奇……”沈曼云把雪人耳朵给安回去,小声道,“你穿的是新衣服?”
“是。”燕飞光答。
沈曼云想,他也和星阑一样可爱,见到新衣服马上就要穿。
“或许……或许应该……”沈曼云想着燕飞光应该如何向女主表达自己的感情。
他们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那边女主怎么知道燕飞光其实一收到她送来的衣服就穿上了呢?
沈曼云想到电视剧里演的爱情故事,便道:“应该给她写封信。”
“她?”燕飞光把两枚黑枣放到沈曼云手心里,他问,“星阑又说了什么怪话?”
沈曼云捏了一下黑枣,她说:“他知道,我也知道的。”
燕飞光没再言语,只是沈曼云抬头偷看他的时候,发现他转过的侧脸带上了一点薄红。
他害羞了。
沈曼云摸了一下雪人脑袋,那边星阑已跑了回来,他一手拽着一根树枝,步子飞快。
“我……我找了很久!”星阑把树枝安在雪人的身体上。
他根本没发现异常,沈曼云和燕飞光在他回来之前把雪人给复原了。
“曼云姐姐,好看吗好看吗好看吗?”完成自己的雪人作品,星阑雀跃问道。
“好看。”沈曼云点头。
“谢谢你给我做衣服。”星阑小声说,“我还没赚钱,城主说小孩子不要做活儿,所以我没有很多钱。”
“以后会送更好的回礼给你!”他对沈曼云保证。
“好。”沈曼云点头。
已近黄昏,星阑玩了一天,心满意足回了家。
沈曼云也与燕飞光告别,燕飞光回府之后,她还留在原地盯着那雪人看了许久。
歪歪扭扭的,很可爱,原来她也能拥有这样的东西,别人给她的——礼物。
沈曼云很开心,她回自己宅子的时候,听到自己身后的天上发出扑簌簌的声音。
有一只白鹰抖了抖翅膀从燕飞光的家里起飞,沈曼云眼尖,一眼就看到它脚上绑着一封信。
燕飞光居然真听了她的话?
沈曼云很欣慰,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但是,在暮色斜阳下,她看到自家的院子里多了一个人影。
16.16
沈曼云看着那暮色尽处的身影,有些不敢置信。
他的衣裳是纯黑色的,仿佛黄昏的剪影,这是……燕飞光受伤那天穿着的衣服。
沈曼云认得这件衣服,她亲眼看见这些豁开的黑色布料下的深长伤口。
“燕……燕飞光?”沈曼云低声唤道。
燕飞光不是已经回去了吗?自己才刚刚看到他那只送信的白鹰飞过头顶。
但是,为什么他现在又出现在她的小院里?
沈曼云唤了这么一声,却没得到回应,燕飞光只是静静看着她,没有言语。
片刻之后,他对她摇头,也不知道在否认什么。
沈曼云一直躲着他的目光,直到他沉默许久,她才好奇地抬起头来。
“刚才不是回去了吗?”沈曼云走了过去,柔声问,“怎么突然来这里了?”
“是有什么麻烦吗?”沈曼云问。
燕飞光还是不说话,他继续冲沈曼云摇头。
沈曼云看着他的脸,突然发现了不对劲,
他虽然与燕飞光有一模一样的外貌,但他与燕飞光有着完全不一样的气质。
燕飞光是鲜活的,虽然气息冷锐,但沈曼云知道他冷峻的外表之下藏着柔软的一颗心。
这种柔和熨帖的感觉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的,像是一块被洗濯过的玉。
但眼前的这个“燕飞光”不一样,他更像一件死物,没有生命没有感情,只是凭借本能行动。
这究竟是……
“你是在说你不是燕飞光?”沈曼云试探着问。
他点头。
沈曼云惊得瞪大双眼,又问:“那你是谁?”
他扭过头看向院墙上攀爬的藤蔓,翠绿的枝叶间已经看不到那些金色小花的身影了。
沈曼云猜出来答案,她伸出手去,大着胆子碰了一下他的手背。
果然,随着她的动作,有几朵金色的小花在她指尖与他的肌肤上绽开。
他是……花?是暮兰花?
这究竟是为什么?
是暮兰本来就有变化为人形的能力吗?
是燕飞光要将自己送到女主身边陪着他,结果自己阴错阳差捡了回来吗?
沈曼云觉得自己把暮兰捡回来可能是个错误。
但是……但是如果她不捡它回来,它就会腐烂在泥地里。
沈曼云看着眼前暮兰化作的燕飞光,感到有些苦恼,
或许……或许她应该告诉真正的燕飞光真相,他一定有办法解决它。
“你变成这样,是为什么?”沈曼云问,“你不是植物吗?”
暮兰低头看着她,他盯着沈曼云不断躲闪的双眸,深邃的目光让她的视线逃不开。
“你想看他。”他终于开了口。
沈曼云:“!”原来你是会说话的。
下一瞬,她因为暮兰的这句话感到有些羞赧,眨了眨眼道:“我才刚见过他不久,为什么会想他?”
“你想看他,所以我出现了。”暮兰不搭理沈曼云的话。
他一直看着沈曼云,眸中露出些许困惑:“看到我,不开心吗?”
沈曼云笑:“好了,你快变回去吧,明日我将你送还回去。”
她还是决定把这朵发生了许多怪事的暮兰还给燕飞光,至于要编造出什么理由归还,她想不出来。
“为什么,这样不喜欢吗?”暮兰困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喜欢他,所以你将我带了回来,你买了城里的布料要给他做衣服,但——今天为什么突然不做了?”
“你的视线总是在他身上,你希望一直看着他,所以我出现了。”
“你想要他喜欢你吗?”
暮兰如此问。
听到最后一句疑问,沈曼云连连摇头,她抿了抿唇说:“我不需要他喜欢我。”
“我不要他喜欢我,他只要好好的,和他喜欢的那个人在一起就好了。”沈曼云对自己的愿望一直很清晰。
她否认了暮兰的问题。
暮兰又问:“那又为什么突然不给他做衣裳了?”
“他已经有新衣服了。”沈曼云还与他聊起了天。
可能因为他长着燕飞光的模样,所以她并没有害怕。
沈曼云猜他可能是暮兰化作的精怪,这在这个世界并不稀奇。
暮兰看着她说:“你可以给我做。”
沈曼云愣了一下,还没等她回答的时候,暮兰说:“不要把我还回去。”
“他会因此感到丧气,不是吗?”暮兰作为燕飞光表达感情的媒介,对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解得一清二楚。
“你不想这样,对不对?”暮兰说,“所以,请留下我。”
“我只是一株植物,我的根长到哪里,我才能活动到哪里。”
沈曼云低头看他的脚,果然,在他的身后延出一条长长的藤蔓,限制着他的行动。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奇妙,但沈曼云竟然没有对此感到害怕。
他是燕飞光养出来的花变成的精怪。
他还长着燕飞光的脸。
她没什么要惧怕他的理由。
“所以,你是什么?”沈曼云还是问。
“和你想的一样,我是暮兰花变成的精怪。”暮兰回答。
沈曼云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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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头,她还是取出房间里的卷尺,给他量了身子。
算了,他想要她给他做衣服,干脆给他做好了。
反正他的身材似乎和燕飞光一模一样。
暮兰在沈曼云展开卷尺的时候乖乖抬起了自己的双臂。
从始至终,他的视线都落在她的身上,一点也不肯移开。
就好像……好像他的世界里只有她。
沈曼云被这样的目光灼得有些紧张。
她拿着卷尺一端从他的腰后绕过,轻声说:“可以不要看吗?”
“可以。”暮兰果然将目光从沈曼云身上收了回来。
他环视着沈曼云的家——在他化形之前,他已经用每一根藤蔓探索过这里的每一个区域了。
沈曼云给他测量身体数据的时候,手有些抖。
她清楚地知道眼前的人不是燕飞光,可他的模样偏偏与他毫无二致。
“可以……变成别的吗?”
“你将我放进土里的时候就在想着他。”
“我只能这样。”暮兰答。
沈曼云叹气:“那可以变回花吗?”
暮兰说:“这算是命令吗?”
“不不不……不是命令……”沈曼云慌忙否认,她从不会命令别人。
“你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喜欢这样。”暮兰坐在廊下,看着沈曼云裁剪布匹,
他一直在观察她,直到沈曼云抬起头来,他才假装看向别处。
沈曼云没发现他的小动作,只是把剪裁好的黑色皮革举了起来:“这个颜色可以吗?”
“可以。”暮兰穿的衣服是燕飞光受伤那天的衣裳,衣服还完好,像是浓黑的阴影。
“我想我应该用今天剩下的金线给你绣几朵花。”沈曼云没把他当成燕飞光。
如果是燕飞光,她不会给他加上这些金色的装饰。
“好。”暮兰应。
他一跃跳上了沈曼云家的院墙,半坐在墙顶,把玩着手里的白色飞羽,扭过头看沈曼云在堂屋里裁剪缝纫着。
夜色渐起,沈曼云缝衣服缝到一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家多了一个大活人,
——就算不是人,那也长着人的模样。
这太奇怪了,可是……可是她竟然并没有觉得不适应。
深夜,沈曼云整理好布料之后,往外望去,便看到暮兰已经重新化作植物的样子了。
积雪之下的绿叶之间重新点缀上金色花朵。
沈曼云走上前去,低头说:“明天我在这里搭个棚子好了。”
暮兰的枝叶伸了出来,在她手背上拍了拍,表示同意。
17.17
沈曼云连夜把给暮兰的衣服做了出来。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衣摆边缘的金色小花。
这个花朵的模样也是沈曼云以前学的,和暮兰本身的样子有些出入。
她没办法将现实里第一次见到的花绣到衣服上。
这个世上总有自己拼尽全力做不到的事情。
沈曼云将衣服叠好,吹了灯睡了过去。
刚落雪的这段时间,无妄城内安宁,西城那边没什么伤患,沈曼云这几日都没什么事做。
魂族体质要比普通人好,他们似乎不怎么生病,只是会受伤。
沈曼云决定去买些做花棚的材料,她没做过花棚,但她想自己可以学习一下。
出门的时候,沈曼云看到燕飞光的那匹像老虎又像狮子的坐骑小野在宅子外休息。
它伏在地上,身后尾巴悠闲地甩来甩去,
沈曼云有点不太敢靠近它,它长得实在有些可怕。
它从头到脚就是一副“我只听燕飞光话”的样子。
但是小野看到她,就冲她友好地晃了晃脑袋,鼻子里呼出白气儿,显得有些憨厚。
沈曼云为自己方才的恐惧感到抱歉。
“对不起,你喜欢吃什么吗?”沈曼云朝小野走了过去,柔声问道,“我去给你拿。”
小野玩性大,在她靠近的时候,抬掌将地上积雪朝她扬了过去。
沈曼云面上被扑了些雪粒子,也没生气,只是看着小野开心地在地上打滚。
她发现昨天堆的雪人不见了,也是,夜里风那么大,早就把那雪人吹散了。
沈曼云大着胆子摸了一下小野的脑袋。
此时身后传来开门声,沈曼云回头看去,她先看到的是自己宅子的院墙上人影。
暮兰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人形,他坐在院墙上,静静看着院外的她。
他穿着沈曼云给他做的新衣服,衣摆上的金色小花在清晨的熹微阳光里闪烁着淡淡光芒。
而后,沈曼云的视线下移,这才看到隔壁走出来的燕飞光。
她有些惊讶,又担心爬上院墙的暮兰被燕飞光发现。
沈曼云眨了眨眼,有些紧张,她唤了一声:“燕飞光?”
燕飞光看到她身上散落的雪花,知道小野做了什么。
“掸一掸。”燕飞光提醒沈曼云。
沈曼云赶忙低头拍拍衣裳,那边小野已经缩到了她身后,它害怕燕飞光责骂它。
燕飞光没出声责怪小野,只是问沈曼云:“西城还有魂族受伤?”
“没有,今天出去买些东西。”沈曼云说了老实话,“我种了些花草,打算在院子里搭个花棚。”
燕飞光“嗯”了声。
“花棚的材料你一个人搬得了?”
“很多吗?”沈曼云没搭过也没真正见过花棚,对此没有概念。
“重,还大。”燕飞光没嘲笑她没有常识,只是解释道。
“让它给你背些东西赔罪好了。”燕飞光将小野的缰绳拿了起来,递给沈曼云。
“我拉着它?”沈曼云惊讶。
“嗯。”燕飞光点头,他的面颊在洁白的雪中显得冷硬,却没让沈曼云感到害怕。
沈曼云接过缰绳,这绳子在雪中冻得久了,上头有些冰碴子,虽然已经被燕飞光扫得差不多了,但确实有些冻手。
沈曼云不在意这些,她只觉得好玩,自己轻轻拉一拉绳子,小野就乖乖站了起来。
“它好像狗。”沈曼云笑了笑说,她没养过,但知道这动物忠诚可爱。
燕飞光愣了愣,他看了一眼小野,这大家伙“呜呜”叫了两声。
准备出发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朝后头望了一眼,暮兰还坐在墙上。
在沈曼云回眸的一瞬间,她的视线与暮兰的目光对上。
他如此安静地看着她,眼中没有任何情绪流淌。
真奇怪,他的视线似乎永远只想落在她的身上。
沈曼云确实藏不住什么事儿,她的动作幅度大,引得燕飞光也循着她的视线回头看去。
糟糕,被燕飞光发现了吗?沈曼云一惊。
但燕飞光的下一句话让她更加震惊。
“在看什么?”他问。
沈曼云瞪大双眼,从这个角度回头望是一定能看到暮兰的,但是……燕飞光问她在看什么?
这说明他什么也没有看见。
沈曼云有一瞬间的失神,她说:“看看我种的花长得好不好。”
燕飞光道:“确实很多植物都活不过雪季。”
“走吧。”他领着沈曼云跃上小野的脊背。
沈曼云想,她可能养了一株不一般的植物,暮兰也不是什么普通精怪。
毕竟没有什么妖类能从燕飞光的视线下逃脱,他自己本身就是一位很强大的修炼者。
回来的时候,沈曼云顺便买了一本有关如何建造花棚的小册子。
小野身上背了很多材料,哼哧哼哧给她带进了院子里。
燕飞光先回去了,沈曼云去厨房拿了些肉和水果招待小野。
结果刚走出厨房,她就看到小野已经趴在自己种植暮兰的墙根下了。
它一头栽进草丛里,亲昵地蹭蹭脑袋。
暮兰变为人形,任由小野蹭着他的腿,却没有抚摸它。
小野也能看到他?那为何独独燕飞光看不见他?
沈曼云给小野吃了些东西,就送它回去了,她自己一人搭建花棚。
暮兰对她说:“我不怕雪。”
“雪落下来,总觉得你怪可怜的。”沈曼云踮起脚将麻绳缠上。
“为什么要可怜一株植物?”暮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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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就死了,养分回归大地,肥沃的土壤会滋养新的植物发芽。”
“植物与大地是一体的。”
沈曼云没听太懂他深奥的话,只觉得他叽里咕噜了半天,但她还是认真回答。
“只是……只是这一株很可怜,恰好被我看到了。”
暮兰坐在棚子下,沈曼云将棚顶盖上,顺带将他身上一些多余的藤叶缠绕在棚顶下方。
整理的时候,她看到暮兰的枝叶丛中掉出一根白色的羽毛。
“这是……”沈曼云拈起羽毛仔细查看,她看不出这根羽毛来自什么鸟类。
“落了雪,南迁的鸟身上掉下来的。”暮兰将白羽接了回去。
建好花棚,沈曼云才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有个问题。
“燕飞光看不见你,是为什么呢?”
沈曼云可以确定暮兰不是自己的幻觉,因为小野也发现他的存在了。
“这种事情为什么要问我?我只是坐在那里,是他看不见我的。”暮兰回答。
沈曼云的视线低了下来,她的脑海里塞满了疑惑,但……这一定要去问燕飞光吗?
这是她唯一想要瞒着他的事情。
暮兰盯着垂着脑袋的她,说:“我想你现在需要一个拥抱。”
“不不不——”沈曼云惊得连连后退。
“真奇怪,明明你应该需要有个人抱着你。”暮兰说。
他重新缩回花棚下,沈曼云在院子里休息。
她披着厚厚长袍,把玩着银盒里的血针。
每一枚血针都被燕飞光雕琢得精巧无比,它们可以轻易穿过魂族的血肉,挽救他们的生命。
“真的不需要我帮你做些什么吗?”片刻之后,暮兰的脑袋又从草丛里冒了出来。
“不用不用……”沈曼云连连摆手。
“我想帮助你。”暮兰道。
“你能做什么?”沈曼云想不到一株植物能做什么事。
让他去厨房炒两个菜,她都怕他被火烧了。
暮兰仿佛能读懂她的心思:“要我给你做饭吗?我会做。”
沈曼云继续摇头:“不用……”
“我不怕被火烧。”暮兰说。
他顶着一张燕飞光的脸,总是在身边转悠,沈曼云也有些受不住。
要不还是让他做点事吧。
于是沈曼云点头。
暮兰真去做饭了,许久之后,沈曼云嗅到房间里的菜香才反应过来又一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一株植物给她做饭了。
“吃。”暮兰把几个菜端了上来。
沈曼云尝了尝味道,发现饭菜的口味很棒,棒得就像……像燕飞光做的。
她意识到了什么,放下碗问:“明天早上可以煮碗粥吗?”
“可以。”暮兰看着她的眼睛回答。
18.18
第二日,沈曼云醒来之后便听到了暮兰在厨房里忙活的声音。
她第一次听到这样家常的声音。
有碗筷碰撞的叮当声,炉灶燃烧的噼啪声,还有水沸腾时的咕噜声。
这些声音在雪后寂静的清晨交织成奇妙的乐曲,就连袅袅升起的炊烟都显得鲜活起来。
沈曼云面前放了一碗粥,是青菜肉丝粥。
如她所料,和燕飞光那天早上给她吃的粥一模一样。
她尝了一口,粥有些烫,滋味也是熟悉的味道。
软糯的米粒还有充满馥郁香气的配菜,每一口的感觉都让沈曼云无法忘记。
但是……但是,很奇怪。
沈曼云想这碗粥里少了些什么,是因为没有燕飞光坐在她身边吗?
她还记得那天他们并肩坐在廊下,燕飞光一言不发,但沈曼云真切感受到他存在着。
“燕飞光……”沈曼云下意识地抬起头来。
她和暮兰的视线相碰,暮兰对她摇头,他否认自己是燕飞光。
暮兰的目光永远在等待着她——等她好不容易抬起头时捕捉她的视线,让她不能躲闪与他的对视。
“你有他的手艺。”沈曼云将一整碗粥都吃下去了,由于吃得太急,她打了个饱嗝。
暮兰没有嘲笑她,只是继续安静看她。
沈曼云把碗收了起来,暮兰坐在原地对她说:“我可以去洗碗。”
“我来吧,让你做饭就够不好意思了。”沈曼云抱着几个碗回了厨房。
她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一样味道的两碗粥会给她不一样的感觉。
总之,这株植物与燕飞光一模一样,从里到外他们都是一致的。
沈曼云不知这算好算坏,但她确实是接受了暮兰的存在。
晚上,沈曼云去西城给魂族看了旧伤回来,她在街道口买了晚餐,啃着个馒头就推开了院门。
院子里,花棚下,暮兰面前摆着满桌的菜肴盯着啃馒头的她。
沈曼云嚼嚼口中的半口馒头,尴尬地咽了下去。
“其实可以不用……”沈曼云坐了下来,小声对暮兰说。
“出不去很无聊的。”暮兰一本正经回答。
“对不起。”沈曼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道歉。
她是不是应该给他多施施肥,让他长得更快些,这样他可以活动的范围就更大了。
“我不会种花,这里的土是不是贫瘠了些,影响你生长了?”沈曼云认真问一株植物的意见。
“它足够肥沃了。”暮兰回答,“但植物会一直贪婪地汲取养分,去它根系所能到达的最深最远处。”
“什么意思?”沈曼云听不懂他这些高深莫测的比喻,直接问。
“还不够。”暮兰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我会去学些养花的知识。”沈曼云向他保证。
暮兰仔细端详着她,浓黑长睫垂落,显得他的眼神无比深邃,像是深渊。
沈曼云冲他眨眨眼,她读不懂他眼神里的意思,只觉得他的眼睛很好看。
暮兰对她点了点头。
收拾好桌子,沈曼云趁天色不算太晚,就准备现在就去买些有关养花的书和肥料。
还没赶到花店,她就在半道遇上了星阑,他站在街道旁跺脚搓手,唇边呵出团团白气。
“曼云姐姐!”他看到沈曼云的身影,连忙摆手招呼她。
“星阑,你怎么在这里?”沈曼云走上前去问道。
“曼云姐姐,我等着出城呢。”星阑指了指城门的方向,“但是那里——城门那里不让小孩夜里出城。”
“这么晚了你出城做什么?他们不是说有什么乱灵风暴吗?”沈曼云拉过了星阑的手。
这孩子的手很凉,都快冻成冰了,也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
“城主昨夜出行,到今天都没回来,他说今天黄昏之前能回无妄城的。”星阑焦急说道。
“城里其他的守卫呢?”沈曼云觉得星阑一个小孩不该操心这些。
“叛军来得急,我们无妄城的兵力就这么点,都跟着城主走了,余下那些要守城的。”星阑解释。
“燕飞光怎么会和你说这么多?你又偷听了?”沈曼云又问。
“是!是我偷听的!”星阑急了。
“我还知道这次不仅有叛军,那边还有……还有异化的魂族,所以城主不会通知南疆的其他势力,只能自己去解决这些叛军。”
沈曼云思绪一转,确实想到了原书关于这部分的描述。
不过,原书只是在描写南疆局势的时候随口提了一嘴南疆有魂族为害,也有叛军四起,局势混乱。
这些事情都要燕飞光去解决吗?
“如果只是叛军,城主大可以通知其他友方势力一同镇压,但那里还有流窜的异化魂族,城主肯定要……”
“要救魂族回来?”沈曼云接上了星阑的话。
“嗯!”星阑吸了吸鼻子。
“走。”沈曼云抓住星阑的手腕往外走,了解事情经过之后她马上做了决定。
“你藏着吧,我带你出城。”沈曼云往城外跑去。
星阑化作一团阴影,钻进沈曼云的影子里:“曼云姐姐,可你只是……只是普通人啊!”
“星阑,你总说你想帮城主,那你一定可以保护好我的对吧?”沈曼云轻声问他。
“敌人那么棘手,那边肯定很多魂族受伤了,我过去还能给他们疗伤。”沈曼云道。
星阑觉得沈曼云说得不错,便乖乖藏在她的影子里,不再言语。
出城之时,守卫不忘提醒沈曼云:“姑娘,雪季城外危险,当真要离开无妄城?”
“要。”沈曼云点头。
无妄城不是什么监狱牢笼,没人可以阻拦一位成年人外出,沈曼云成功带着星阑出了城。
大雪纷纷扬扬,城外风大,沈曼云裹紧自己披风,抵御着严寒。
月色寂寂,星阑从沈曼云的影子里钻了出来,他化作一团黑影带她飞了起来。
“我偷看了城主的作战路线图,往这里走。”星阑焦急说道。
沈曼云摸了一下自己怀里的血针,这是唯一能给她安全感的东西。
它能帮助燕飞光。
他们的身影在密林中穿梭,黑暗之中,野兽的眼睛如幽火亮起,直直注视着他们。
它们惧怕星阑所以不敢接近,只能在两旁窥伺。
这些冰冷的捕猎目光落在沈曼云身上,将她吓得打了个哆嗦。
除此之外,还有那未知的、所有人都谈之色变的乱灵风暴。
无妄城外到处都是危险,沈曼云回首去看这座城市,堆垒城墙的梦石莹莹发亮,仿佛在给予她力量。
沈曼云对星阑说:“再快些。”
“再快些?我不小心撞上乱灵风暴,你会被吸进去的曼云姐姐!”星阑提醒沈曼云。
“没关系的,我们要快点找到他。”沈曼云应道。
星阑的速度加快许多,终于,他们接近燕飞光的埋伏之地。
按道理来说两军交战之处应该炮火连天,尽是金火交鸣之声,这里怎么会如此安静?
沈曼云察觉到诡异,从星阑身上跳了下来。
她回头推了推星阑:“好了,你快些回去吧。”
星阑拒绝:“我要陪着你。”
“这里是战场,你送我到这里已经很危险了。”沈曼云小声道。
她走进密林之中寻找燕飞光的踪迹:“我……我一个人去就好。”
沈曼云的声线打着哆嗦,显然也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
星阑跟了上来,他果然像影子一样黏人。
沈曼云躲在阴暗处前进,今夜月色明亮,并不妨碍视物。
终于,她在前方发现了一个人影。
沈曼云蹑手蹑脚靠了过去,一低头看到了熟悉的沉黑色铠甲,是无妄城士兵的穿着。
这位士兵靠在树下,抱着兵器,毫发无损,竟像是睡了过去。
不对劲。
沈曼云蹲了下去,想要把这位士兵摇醒询问情况,但当她伸出手的时候,星阑警惕地拦下她。
“你别碰,我的影子感应到周围还有昏迷过去的无妄城士兵。”星阑说道。
沈曼云的指尖一抖,收回了手,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在她的想象之外。
再往前走去,沈曼云终于听到了前方交战的声音,沉闷的兵器相交声不断传来。
不对……在那冰冷交战声之上还有别的声音,它藏在风中,隐秘得让人无法察觉。
沈曼云一惊,她感觉自己踩到了什么黏糊糊的东西。
低头一看,她脚下踩着的大地已经变成柔软的肉块,它铺陈在每一块土地上,隐隐搏动着,仿佛有生命。
这些肉块是血粉色的,像是新生的血肉,沈曼云确定它属于魂族,因为从她的眼睛看去,它们都有类似织物的结构。
但是……组成这些肉块遵循的逻辑混乱,十分疯狂,沈曼云找不到任何规律。
这就是失控的魂族?
沈曼云的脚步轻了好几分,到了这时候她想的竟然是不要踩疼这位魂族。
“燕飞光就在前边了吧……”沈曼云低声问星阑,却没发现任何回应。
沈曼云愣神间,一团小小的影子落到了她掌心里。
星阑变作一个黑色小人蜷缩了起来,他……也睡着了?
沈曼云接着星阑,顺手将昏迷的他塞进怀里。
她感到无比的恐惧,星阑确实没有受到伤害,他只是在沉睡。
她甚至不能救他。
身边又少一个人,沈曼云的恐惧更甚。
她藏在树后,脚底的触感粘腻又恶心,仿佛在吸着她的脚。
是——脚下的肉块在蠕动着想要把她吸进身体里。
沈曼云惊得抱住面前的树木,死死抵抗着来自肉块的吸力。
突然,前方交战声停了一瞬,沈曼云听清了循风而来的神秘声音。
这是女人的歌声,曲调悠扬舒缓,令人昏昏欲睡。
这是哄孩子入睡的摇篮曲吗?
就是这个声音让周围所有人都睡了过去,在睡梦中被那肉块慢慢吸收吗?
那自己为什么没有事情呢?
沈曼云脑海里冒出无数疑问,但都没时间解答。
即便再恐惧,她还是尽量踩着肉块薄弱的地方往前走去。
还好,她对于细微处的洞察能让她清楚看出哪些是魂族身体的脆弱处,这让她这个普通人能够接近战场的中心。
林地中央有一空旷处,在这之上,一轮清月高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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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四周尽是倒塌的树木,还有……堆叠无数的尸体。
无人感应到沈曼云的靠近,她是个普通人,气息微弱得不如野兽。
她躲在树后,看到那些被斩得七零八落尸体的时候,感觉自己心脏漏跳一拍。
这种场面对她的冲击是巨大的,甚至不需要那诡异歌声,她就能吓得昏过去。
但是沈曼云没有,因为她看到战场中央的燕飞光,他一手紧紧握住手中黑刀不断与眼前敌人交战。
方才听到的交战声都是他一人发出来的,而这周围一圈的尸体……也都是他一人斩杀的敌人吗。
在这样密集的战斗中,偶有法术光芒掠过,远处敌军修士亦在不断攻击着燕飞光。
有些法术他能躲开,躲不开的就只能尽力施展防御法术抵挡。
他大部分的法力都集中在手中的那把黑刀之上,每划出一道锋刃就带出黑沉沉的光幕,将数丈之外的敌人斩落。
这简直是以一敌千——不,在沈曼云来到这里之前,这里叛军的人数至少有上万人,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修炼者。
而燕飞光这边的士兵,早已经被那异化魂族的歌声影响,陷入了沉睡,
他们即将被不断生长的异化魂族血肉吞噬。
见到燕飞光之后,沈曼云才看到远处高大如山的身影。
她的轮廓是正在融化的女性身体,形似乳|房的双峰几乎要垂到地面。
长发纠缠成河流,她是柔软到极致的一滩血肉,而她的小腹高高隆起,内里不断搏动,仿佛孕育着生命。
异化魂族俯身环抱着自己的肚子,身下融化蔓延的血肉包裹大地,口中不断哼唱微妙的曲调,正是那诡异的摇篮曲。
她只是在……在给自己的孩子唱歌吗?
而不断汲取周围活物的生命,也是要给孩子供给养分,这是母亲的本能。
对面叛军想必是利用自己对这位魂族的了解,使用了什么秘法才没被那歌声影响。
沈曼云死死盯着燕飞光,她紧张地全身都在颤抖,歌声并非完全没有影响燕飞光,他的动作有一瞬间的迟缓,
这点破绽很快被敌方抓住,又是数道攻击落了下来。
——而他手中的刀竟也始终没有对准战场中央最影响战局的那位异化魂族。
燕飞光几乎成了一个血人,沈曼云不知道他该怎么活,除非——除非他现在能恢复一些伤势。
叛军攻势愈发猛烈,他已身受重伤,殷红的血合着天上的雪一道落下,在周身凝出一道道血色的冰痕。
孤身一人奋战到这个时候,他也快要抵挡不住了。
下一瞬间,叛军瞅准时机,一剑挥出,朝燕飞光执刀的左手斩了下来,他的手腕弯折,只余下一层皮肉还连着。
鲜血喷涌,黑刀失力飞到半空,他的右手勉强抬起,将黑刀捉住。
叛军之内响起欢呼声,他们已在提前庆祝胜利。
燕飞光单手撑着黑刀往后退去,但他能退缩到何处?
他身后所有的伙伴都已经沉睡,再过一会儿,他们的身体就会被异化魂族生长出的血肉彻底吞噬。
他退无可退,身后便是绝境。
在他的一生中,究竟经历过几次这样的绝望?
沈曼云哆嗦着手,摸到了一直藏在自己怀里的银匣,她一直随身携带着它。
她取出银匣里的血针,在她前方不远处就是成千上百位比她强大不知多少倍的叛军。
沈曼云不再担忧自己出现会成为燕飞光的累赘,因为她只有这一个选择。
趁着前方叛军失去防备,沈曼云从树后闪了出来。
“燕飞光!”在安静夜空里,她发出了自己有史以来最大的声音。
她大声呼唤,在坚定地告诉他——她在这里。
这一瞬间,燕飞光失神到几乎浑浊的眼眸亮了起来。
沈曼云的声音像是梦,或许是他意识沉沦时的幻想。
对于燕飞光而言,沈曼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并不是思考的重点。
她在,这就是唯一的答案。
沈曼云扑了出来,她朝燕飞光展开双臂,而他也直直朝后落去,黑刀末端抵在雪地之上减缓自己后撤的冲击力。
刀锋落下一串血线,等燕飞光落到沈曼云怀里的时候,他已经确保沈曼云能够接住他了。
沈曼云没被燕飞光扑倒,他就这么轻飘飘落了过来,没给她带来任何麻烦。
她跌坐在地上,从后环抱着他的身体,借着月色她眯起眼,注视着血针末端亮起的光芒。
叛军已察觉不对,朝这里扑来,燕飞光施法,雾白的法术光芒凝聚成最后一道防御。
这道防御并不是坚不可摧的,沈曼云知道,自己必须在防御被击破之前——为燕飞光治疗好那些致命伤。
她抬起自己执针的手。
这双手本来绣过无数朵曼妙花儿,那些绣品会变成华贵的服饰。
这双手也救治过几位魂族的生命,他们会牵着她的手不住道谢。
这双手在这样的大雪天,本该冻得僵硬。
这双手在这战场中央,也会被吓得不断颤抖。
但现在,这双手稳稳拈住了血针。
没有一点偏移,沈曼云操纵血针直接将燕飞光几乎断了的左手腕精准缝了回去。
19.19
沈曼云了解燕飞光的身体。
月色下,纤细的血针上下翻飞,将他被斩落的手腕细细密密缝了回去。
当尖锐针尖每一次扎进他肌肤的时候,沈曼云的心底便感觉被揪紧。
她已经看不到他身体完好的部分了。
如果没有自己,他一人当真……当真可以活过来吗。
沈曼云感受着自己怀中燕飞光心跳的搏动,她的手臂上移,按住了他的心口。
这里有一道穿心的伤口。
指尖触到他的心口,沈曼云便感觉到有温热的血液不断涌出。
随着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那些血液如泉眼一般汩汩冒了出来。
沈曼云使了些力气,坐直了身子,让燕飞光几乎半躺在自己膝盖上。
她低头端详他的伤口,只研究了片刻,血针便落了下来。
没有空先整理缝合的思绪,她必须尝试着一边给燕飞光缝合伤口一边思考。
这对沈曼云来说是巨大的挑战,她一般只会专注做一件事,永远是单线程地做事。
但是……但是来不及了!
脚下魂族的血肉已经开始狂躁地蠕动,她周身的肌肉绷紧,似乎又有异动。
前方的防御屏障已经出现裂痕,即将碎裂。
沈曼云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但她别无选择。
额上冷汗涔涔,被雪季的低温冰冻,又很快被燕飞光因疼痛发出的急促呼吸吹得融化。
沈曼云面颊上一片湿漉漉,汗水糊住眼睛。
她确认自己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一定不能坚持到现在。
但是她现在已经可以稳稳控制住自己手腕,让它的尖端不断挑起散落的血肉,挽救怀里这个男人的生命。
在这样复杂的战场中,沈曼云已经忘记周遭的危险,她的手腕不断颤动,控制着血针的运动。
终于……当最后一滴鲜血落下,燕飞光的心口不再淌血。
沈曼云的手也僵硬地停在原处,她已累得不能再动一下。
与此同时,防御阵法被击破,远方无数道羽箭和攻击法术落了过来。
燕飞光刚恢复的左手执刀,他旋身将沈曼云抱了起来,抱着她往后扑去。
沈曼云的双眼从他的肩头上探出,她看到数枚羽箭落到了燕飞光身后,也有几枚落到了他的身上。
甚至,还有一枚擦着她的额侧而过。
随着冰冷锐意袭来,沈曼云感觉到了刺痛,还有淌到自己眼角的鲜血。
它就这么淌下来,像是泪水。
燕飞光的手掌按在她的脑袋上,将她完全按在了自己怀里。
他的胸口与臂弯间尽是血气,已嗅不出他身上原本的气息了。
他的心跳声好像鼓点,不断敲打着沈曼云的耳膜。
就这么被他拥在怀里,就好像……她的世界里只有他了。
燕飞光一手拥着沈曼云,一手执刀,再次往前斩出,把逼近的叛军尽数击退。
正是反击时候,叛军已准备撤离,就在此时,意外发生。
沈曼云在燕飞光的心跳间隙听到风中连续不断的摇篮曲突然停了下来。
燕飞光横刀在身前,他定睛看着前方那个高大的女人身躯,她痛苦地痉挛起来,隆起的小腹正在不断蠕动。
这是……分娩。
她怀了这个孩子不知有多久。
摇篮曲停歇,燕飞光这边的士兵也即将苏醒,那边贪婪的叛军首领还等在了原地。
燕飞光意识到了什么,直直往前冲去,不断挥斩黑刀,将周遭敌人斩开。
但是他们堆积的尸体牵绊住了他的些许步伐,随着夜空里的一道清亮啼哭声,异化魂族肚子里的孩子降生。
这样可怕的怪物又会生出怎样的东西?
出乎所有人意料,在夜里响起的啼哭声来自一位人类婴儿。
叛军首领踮起脚,在粘腻的血肉间将那孩子接了过来。
燕飞光咬紧牙关,只紧紧拥着沈曼云,无视周围叛军的攻击,朝那叛军首领冲去。
他要把那孩子抢回来。
但下一瞬间,异化魂族的血肉猛地堆积成山,将他的去路完全拦住。
她什么也不知道,她只想保护自己的孩子。
而燕飞光的存在对于她来说,从始至终都是敌人。
叛军那边早已对她施展了秘法,让她将他们当做同伴。
燕飞光没有斩断她的身体,他只是抬起头注视这位母亲藏在纠缠长发下的眼睛,手中黑刀渐渐放了下来。
只需要一瞬间的阻拦,叛军首领就能挣得时机逃脱,他已经……拿不回孩子了。
他一只手牢牢按着怀里沈曼云的后脑,另一只手撑着手中黑刀。
沈曼云听到他喉间发出一道极沉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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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的叹息声。
远方,先苏醒的无妄城士兵已护了上来。
异化魂族的身体不断蠕动着,她的周遭皆是血与水,很快这些液体都被冻结成冰。
她被这些血色的冰冻结在原地,无法逃脱,她的胸腔震动着,发出沉闷的哭泣声。
沈曼云总算能从燕飞光的怀抱里抬头去观察周遭的情况。
循着呜呜风声与泣声,她看到她如山峦般崩塌的身体。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完全异化的魂族,她强大得可怕,但也疯狂得可怕。
燕飞光要救这样的怪物,他又该如何救?
沈曼云没被燕飞光放下去,或许托着她只是一件顺手的事。
他就这么单手抱着沈曼云来到异化魂族的面前。
下一刻,出乎沈曼云意料的事情出现了,他的手按在这位母亲低下的额心,有雾白色的光芒亮起。
沈曼云感到一股极度柔和的力量从他的身体中发出,宛如无声的海浪。
这种坚定的、永不会迷失的力量仿佛墨色在宣纸上晕染开,细细密密地顺着魂族的身体蔓延开去。
在沈曼云眼中,她亲眼看见魂族身体那混乱构造因为燕飞光的影响变得有条理。
蛮横的摧毁与破坏很简单,但要将混乱恢复需要倾注更多的心力。
将无序变作有序,这究竟需要怎样匪夷所思的力量。
忽然,沈曼云想起了什么。
很早之前他和星阑去了女主驻扎的营地,在那里星阑因为远离无妄城,情绪有了变化,险些要失控。
后来他突然安静下来,恢复了原状,下一刻沈曼云就看到了走近的女主。
她只记得女主过来了,都忘了燕飞光守在她的身前。
影响魂族的不是女主,而是燕飞光,是他给予这些魂族安定的力量。
雾白光芒散尽,脚下蔓延的血肉收回她的身体,远处赶来的士兵追了过来。
小山一般巨大的异化魂族慢慢变小,变作一位身着白衣的女人,她从半空中落了下来,被士兵接住。
燕飞光静静看着她,他清楚地知道,她的孩子还在叛军的手上。
下一刻,燕飞光低头,他看到沈曼云面上的伤口。
在清寂月色里,沈曼云的长睫忽闪,因为燕飞光抬了手。
他的手掌笼在她的耳侧,替她轻轻拭去了颊侧的血迹。
20.20
当燕飞光的手触上来的时候,沈曼云才感受到了疼痛。
他的掌心驱散寒冷,原本麻木的脸颊终于有了感知。
“等回城请宋大夫给你看看。”燕飞光的嗓音沙哑。
沈曼云抓住了他的袖子,她握住了浸透布料的、冰冻的血,燕飞光的伤势能要了他的命。
他为什么还能如此坚定地站在原地,甚至还想着弯腰给她擦拭血迹?
他不会疼的吗。
“你呢?”沈曼云问。
“你在。”燕飞光回答。
沈曼云是唯一知晓他秘密的人,只有她能通过伤处判断人类与魂族的区别。
沈曼云轻轻舒出一口气,她颓然坐在原地,暂时放下心来。
她此前对暮兰说的话并未说谎,她不需要燕飞光喜欢她,她不需要他的爱。
她只是想要帮助他,这能让她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是有意义的,而不是只会重复劳作的机器。
藏在她口袋里的星阑动了动,他已经苏醒,想要钻出来。
沈曼云把他按回自己口袋,免得燕飞光看到他又开始担心这孩子。
远处恢复的异化魂族已经变为一位白衣女人。
她穿着曳地的白袍,胸口处有银色丝线织就的藤蔓花纹,勾勒出身体的曲线。
她的长发披散,一直落到脚踝,在月色下笼上一层银辉,容貌清冷秀美,仿佛月下的神女。
她刚刚生下的孩子被叛军带走,与异化时的疯狂不同,她此时并未歇斯底里,反而格外冷静。
“多谢。”她挣脱周围士兵的禁锢,揉了揉手腕,对燕飞光说。
燕飞光颔首,他将手中黑刀收回鞘中。
“灵息教的?”燕飞光人认出她的装束。
女人点头:“是,我名为青霓。”
灵息教,这是什么?沈曼云没在原书中听过这方势力。
藏在她口袋里的星阑不知何时已经藏到了沈曼云的影子里,趁燕飞光不注意,他小声对沈曼云说话。
“你还记得普通人都害怕的乱灵风暴吗?所有没有法力的人类都惧怕它,但还有一些人崇拜这种诡异的风暴。”
“他们追逐神出鬼没的乱灵风暴,投身其中,极为疯狂。”
“她应该是遇到了刺激才异化,被叛军控制利用,才变成那样子。”
沈曼云点了点头,她抬头望去,看到青霓那双冷静的双眸。
很难将眼前的女人和不久之前的怪物联系起来。
“我的孩子丢了。”青霓叹息,她对燕飞光点头,“多谢你救了我,给你带来麻烦很不好意思。”
“你还要追踪残余叛军?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加入你,我想找回我的孩子。”
片刻间,青霓便理清眼下的情况,并且做出正确的选择。
和她交流,不需要说任何赘余的话,燕飞光点了头。
“我会把失落的魂族都找回来。”他对青霓说。
青霓抬手将自己的长发撩起,绕到胸前,问他:“为何?”
燕飞光转过了身:“总该找些事做。”
他将坐在地上休息的沈曼云拉了起来,顺道将藏起来的星阑揪出。
星阑在地上滚了两圈,冲他呵呵傻笑:“城主没事就好。”
燕飞光没搭理他,只是看向远方跑过来的小野,面色冷峻。
沈曼云发现他的眉头一直微蹙,想来身上还有许多伤还未得到救治。
她鼓起勇气开口:“先回去吧。”
燕飞光将她抱上了小野的脊背,或许是念着她也受了伤,他坐到了她身后,差不多将她拢在了怀中。
沈曼云紧紧抓着小野的缰绳,全身紧绷,一动也不敢动。
她没什么别的心思,只担心着自己不要不小心碰到他的伤。
星阑没跟上来,这四周都是无妄城的士兵,他被护在里边也很安全。
沈曼云想到了青霓,她刚刚恢复过来,自己能行动吗?
她回头,从燕飞光的身侧往后望去,便看到青霓脚下旋起一道紫色的光芒。
这光团托着她往前飞去,她飞到沈曼云身前。
沈曼云赶紧把目光收了回来。
“普通人也敢出现在战场上吗?”青霓的声音低沉柔和,介乎男女之间,与她异化时极致柔软的形态不同,此时的她显得更加中性。
“我记得你,你走过我身体的时候,脚步放得很轻。”青霓的长睫动了动。
她显然是一位高阶的修炼者,驭气而行随心所欲,也不知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那样可怕的形态。
“第一次有人能将魂族从异化状态唤醒。”青霓叹了口气,对燕飞光说道。
“我可以帮助你,贡献我所有的力量,为你付出生命,一切行动都听从你的指挥。”
“我只希望你能帮助我将……将我的孩子带回来。”
“我还不知道他是一位姑娘,又或者是小男孩。”
青霓的声音幽幽飘过,她的身形往后落了些许,不远不近地缀在燕飞光身后,与他所率领的士兵在一块儿。
这算是表达了忠诚。
燕飞光点了头。
而后,他们继续往前行去,准备回到无妄城。
周遭只余下风声与燕飞光的呼吸声了。
沈曼云在他怀中没感觉到冷,她的指尖拨弄着小野粗糙的皮毛,想着要快些回去给燕飞光治伤。
她是安静性子,即便心中担心着燕飞光也不会说出来。
燕飞光的呼吸声一直不太平稳,沈曼云以为他是疼的,沉默了许久,还是有些担忧。
于是她抬起头去,偷偷看他。
深夜有月的天幕是暗蓝色的,他漂亮的下颌在这天幕下勾勒出优美的曲线。
他的面上血痕遍布,已经胡乱擦拭过了,但下颌角还有残余的血色。
沈曼云看到了他紧抿着的薄唇,他的双目平视前方,并没有发现她的注视。
但下一瞬间,沈曼云看到了一点水意从他的面颊上落了下来。
它划过血痕,最终凝成一滴浑浊的血泪停在他的下巴尖。
沈曼云瞪大双眼,她不敢相信在这样静默的夜空里燕飞光竟然……竟然落下了一滴泪。
在最疼最苦的时候,他分明一声不吭。
为什么在劫后重生的静默中,他会落泪呢?
沈曼云的心被揪紧,下一瞬间,这滴泪落了下来,它滴在她的眉心,发出极细微的声响。
燕飞光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看向怀里的沈曼云,但沈曼云已赶忙把脑袋垂了下去。
她说:“下雨了。”
她连给他找借口都如此蹩脚。
燕飞光发出一道低低的叹息声,他单手抚上了沈曼云的眉心,大掌拢在她的额头上。
他的指腹按着沈曼云眉心的那滴泪水,想要擦去它。
但他的指尖微微颤抖,只是屈起了手,将沈曼云的脑袋按进了自己怀里。
这是人类的本能,在极度绝望悲伤的时候,总是会试图抓住些什么。
沈曼云的脸颊被按到了他的心口处,她听到他急促的心跳声,落到她的耳朵里,仿佛擂鼓。
“燕飞光……”沈曼云轻声唤他。
“抱歉。”燕飞光只抱了她一瞬,很快他的手掌就收拢成拳,用干净的手背替沈曼云擦去了那滴泪水。
沈曼云在这一瞬间才意识到,自己并不完全了解燕飞光,她只是知道他是怎样好的一个人。
但她不知道他是如何变成这样的,他有怎样的过去?
又为什么会与魂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以前她觉得只要是燕飞光,那他如何都是对的。
但是……他又是有着怎样经历的一个人呢?
关于他的一切,她都不知道,只是相信他一定会好。
沈曼云低头数着小野身上的毛,她没有言语,始终没有勇气去询问燕飞光。
她就是这样懦弱胆小,在面对燕飞光时,连头也不敢抬。
不久之后,前方出现无妄城的轮廓,梦石的光芒在寂寂长夜里仿佛灯塔。
沈曼云直接去了燕飞光的家替他治伤。
“先去宋大夫那里看看。”燕飞光将沾了血的衣裳脱了下来,提醒沈曼云。
沈曼云看着他赤|裸的、布满伤痕的上身,摇了摇头。
“这些伤不重。”他说。
“我的也不重。”沈曼云执拗。
她拿着血针慢慢缝合这些可怕的伤口,眼神专注得可怕。
沈曼云想,眼前的人受了这么苦,为什么不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呢。
为什么最后是他一个人呢?
她多么希望女主爱他。
如果女主在这里,她一定会抱一抱他,问他:“你方才为什么哭?是疼了吗?又或者是想起了什么?”
但是这里只有她。
——木讷的、不会说话的、胆小的、低头的、沉默的她。
沈曼云一言不发,将燕飞光身上所有的伤都治好了,她收起血针,对他说:“我回去了。”
“明天我会去宋大夫那里看。”沈曼云将银匣放进怀里,走出门外。
燕飞光的影子沉默地靠了过来,他跟上了沈曼云。
“送你回去。”他说。
沈曼云点头。
随着“吱呀”一道院门关闭声,沈曼云回到了自己的宅子。
在院落中央,粗略搭建的花架下站立着一人身影。
暮兰看着沈曼云没有言语。
沈曼云瞪大眼看着他,眼中水意漫起,方才看到燕飞光那么痛那么苦,他还落泪了,她也没有哭。
但现在,独自一人面对这朵没有展露任何感情的花朵时,她却感觉心底泛起酸意,泪水再也止不住。
她想起来,暮兰也是一朵没有人要的花。
沈曼云奔了上去,扑进了暮兰的怀里,她紧紧抱着他。
面对这样没感情的存在,她才敢展露自己心声,就像是躲在被子里哭,她不会介意被子知道她哭了。
沈曼云撞进来的时候,暮兰淡漠的眸子有一瞬间的失神,他不知所措抬起的手堪堪环住了她的肩膀。
“要给他的衣服给了我。”
“要给他的拥抱给了我。”
“要给他的泪水给了我。”
他低低的声音在沈曼云耳边响起,指尖撩起她耳后的长发。
一道青绿色的光芒闪过,直接将她额上的擦伤给治好了。
在不久之前那复杂的战场中,燕飞光护着沈曼云,也只让她受到了这么一点伤。
“为什么呢?你知道他为什么哭吗?”沈曼云问。
暮兰说:“他只是看见了母亲——不过,是别人的母亲。”
“什么意思?”沈曼云没听懂。
“你该将我养得更大些,我才能知道有关他的更多信息。”暮兰表示自己也只知道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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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了。
“你怎么知道青霓的事情?”沈曼云又问。
“我是植物,你猜不到一株植物的根系可以延伸到何处。”暮兰回答。
沈曼云抹去了泪水,她仔细端详着眼前的暮兰,这朵花和燕飞光是不一样的。
他的脸上没有伤痕也没有泪水,一切都被保护得很好。
“他要是和你一样就好了,虽然只被丢过一次,但有人用心照顾着。”沈曼云轻声道。
“你为什么自己不试试呢?对我一样去对他。”暮兰歪头问。
沈曼云摇头。
“他应该得到这个世界最好的那个人的爱,不是我……不应该是我。”
暮兰盯着她,不再言语,他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话。
送沈曼云回房间休息后,暮兰在院子里舒展身体,花架下的叶片都舒展开。
不久之前,他刚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生长。
即将黎明时,有人跳上了沈曼云的院墙。
院子里的暮兰看着他,一动不动,而他无视了他的存在。
只有一个人看不见暮兰。
燕飞光将伤药放到了沈曼云的窗外,他来得迅疾,离开也悄无声息。
他与暮兰擦肩而过,仿佛影子般消失不见。
次日,沈曼云看到了窗外放着的伤药,但是她的伤已经好了。
但她还是小心翼翼收了起来。
暮兰给她准备了早餐,她总算不用去外边吃饭了。
沈曼云还想着昨夜发生的事情,她也担心着那个被夺走的孩子。
她决定出去看看有什么消息。
城西星阑的家倒是很大,只住了他一个人。
沈曼云原想拜托星阑带自己去找青霓,但没想到,星阑家里给她开门的人就是青霓。
“你来找这孩子的吗?”青霓曳地的长发已经编织为长辫搭在了胸前,她望着沈曼云问道。
“嗯……那个您的孩子……我也很担心,本来我想让他带我去看看您的。”
沈曼云组织着语言:“我可以给魂族治伤,如果您感觉哪里不舒服可以来找我。”
“可以。”青霓对沈曼云点头,她指了指身后的空院子。
“星阑这孩子心善,昨夜见我孤身一人,便请我来他家中歇息。”
“他还在睡觉。”青霓引着沈曼云进了院里,对她说道。
“嗯……”沈曼云搓了搓手,她盯着青霓身上的薄薄白袍,又起了心思,“青霓,你需要衣服吗?”
“我是修炼者,不需要穿厚衣裳。”青霓笑,“你知道了我的名字,我却不知道你叫什么。”
“曼云……沈曼云。”沈曼云说。
“很好听的名字,有什么寓意吗?”青霓问。
“没有,它就是随机生成……不,随便起的名字。”沈曼云说。
青霓的细眉挑了挑。
“好,我知道了。”她柔声应。
“普通人也能治疗魂族,真是奇特。”青霓端详着沈曼云的眼睛。
而沈曼云的视线下移,躲着她的目光。
“你有一双很出类拔萃的眼睛。”
“裁缝……是这样的。”沈曼云说。
“总之谢谢你了。”青霓对沈曼云点点头,“我要去找城主询问叛军的动向了。”
“好……那我先回去了。”沈曼云往后退了些许。
“你不一道去吗?”青霓疑惑。
“我只是一位治疗魂族的大夫。”
“我还以为你是他的得力部下呢。”青霓笑。
“若好奇就一起来吧,城主信任你,我自然也信任你。”青霓没有让沈曼云离开。
于是,沈曼云就这么跟着她来到了城中的议事厅中。
“按他们撤走的路线推测,叛军应该会在西原、沧行两城中暂时修整,这两城都忠于洛都。”
青霓看着地图,分析叛军的行动路线。
燕飞光道:“我会传信通知两城拦截。”
青霓眯起了眼:“要快。”
灵息教遍布洛朝上下,她曾经是灵息教的高层,消息比燕飞光灵通不少,早已嗅出不对劲的味道。
此时,坐在一旁的沈曼云也猛地睁大眼,经青霓的提醒,她想起了原书剧情。
女主不是一直在洛都当着她代表神权的大司礼。
在洛都这个腐朽王朝即将倾塌之时,她选择与最强大的的叛军合作,挟持洛都唯一有继承权的公主,以重振王权之名,扫除域内各方敌对势力。
在书中,“叛军”只是一个代称,它代表各方不同的、反对洛朝统治的势力。
所以沈曼云之前并不觉得南疆有叛军稀奇。
但下一刻,前方守卫奔跑着前来汇报的消息验证了最坏的结果。
“城主!洛都有动荡,大司礼护着大公主逃出洛都,王都外镇守的秦家接应了他们。”
秦家所率领的军队,正是之前叛军的一支,直至现在它才露出爪牙锋芒。
此前不久,这方军队的在南疆的分支还刚袭击了女主所在的营地,并且在南疆一带不断挑起战事。
这或许一开始就是掩人耳目的幌子,敌人与朋友在复杂的局势之下瞬息可变。
但摆在他们眼前的唯一事实是——昨夜的敌人现在已经成为盟友。
沈曼云抬头,看向了坐在主位的燕飞光,他的脖上还缠着洁白的绷带。
这绷带白得有些刺眼。
21.21
通报完消息之后,前来传信的使者朝前走了半步,对燕飞光道:“大司礼现在需要您。”
需要燕飞光什么?自然是需要他的保护。
沈曼云记得,原书中女主目前对盟友莫家家主还有些忌惮,她需要身边有一位忠诚的同伴。
其实,这位莫家家主就是原书中人气最高的男一。
女主为了攻略他,花费了很多心思,书里也用了大量笔墨来描述这位家主的背景生平。
越难得到的事物便越惹人追逐,虽然在书中前期莫家家主总是对女主若即若离,但依旧拥有了许多支持者。
书中剧情已经展开,但在那宏大背景的叙事之下,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事件里就藏了许多隐秘的艰辛。
例如——青霓失落的孩子,她生下的孩子也是魂族。
如今女主已经和叛军合作,燕飞光又要怎么从一夜转变的盟友手中带回这位孩子?
厅内静默,青霓低眸翻动手中地图,发出沙沙声响。
此前不久她刚对燕飞光许下承诺,答应会听从他的一切命令,条件就是请他帮助自己救回她的孩子。
但现在,燕飞光又该如何选择?
在燕飞光没注意的时候,沈曼云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她知道燕飞光的选择。
他果然站起身来,对使者道:“三日后我会到洛都。”
从南疆往洛都去,即便日夜不停地赶路,也要至少三日时光才能抵达。
燕飞光现在答应,今日就要出发。
使者退下,青霓的手指按着地图。
方才所有的谋划落空,她的孩子也不知何时才能带回来了。
她没有言语,也没有开口阻止燕飞光的决定。
——她清楚地知道,如果没有燕飞光,她早就死在那晚月下的战场中了。
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对他苛求什么。
但是——他当真要对前不久还生死不休的敌人握手言和吗?
燕飞光一人走出议事厅,他去准备上路的行李了。
待此间人群散去,青霓瘫坐在椅子上,仿佛失去了全身所有力气。
她扭头看着还留在原地等待她的沈曼云说。
“来此一日,我也听闻你们城主对洛都的那位大司礼用情至深了,如今得见,果真如此。”
“一封传信,就将他人叫到洛都去了。”青霓敛眸道。
“可我又能如何呢?我这条命都是他救的。”她喃喃自语。
沈曼云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是最了解燕飞光对女主感情的人。
她甚至不敢对青霓保证——保证燕飞光现在一定会帮助她。
“他答应过你了,或许……应该……”沈曼云试探性地开口。
“他若去了洛都,这些天我孤身往那两城去寻找叛军踪迹也未尝不可……”青霓皱眉,她已有了自己的计划。
但一旁士兵来报,对青霓交代道:“青霓夫人,城主委托您在他去洛都的这段时日中代理无妄城日常事务。”
将这样重要的任务交给她,是信任,但也是牵绊。
现在青霓想要一人去寻找孩子的计划也落空了。
她昨夜对燕飞光承诺一定会听从他的所有命令,她不会毁诺。
沈曼云看到青霓捏了捏眉心,她唇边发出沉沉的叹息。
她抬眼看沈曼云的时候,冷静坚定的眼眸里第一次出现了脆弱的情态。
沈曼云的眼眸低垂,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扶起了青霓。
回家的时候,沈曼云总是想起青霓那双突然脆弱的眼。
燕飞光去保护女主,坚定地与她站在同一边,这并没有什么错。
凋敝倾塌的旧日王朝注定会被推翻,女主的选择也没有错——毕竟她并不知道远在南疆发生的事情。
她的目光放得那么高那么远,又怎么看得见地上微小的尘埃?
但是,地上的尘埃是站在她身边的、鲜活的人。
她亲手触碰过青霓蠕动着分娩的身体,也见过她沉静眼眸有一瞬间的溃败。
还有燕飞光,为了替女主消灭曾经袭击她的叛军,他昨夜命悬一线,身体伤得人都要支离破碎。
沈曼云因书中燕飞光对女主的付出动容,但现在,这一点坚定的支持出现了动摇。
她垂着脑袋走在回家的路上,也不知道在胡思乱想着什么。
她想不了太多东西,脑海里总是闪过昨夜的惨烈的战况,还有燕飞光不小心落下的那滴泪水。
沈曼云失魂落魄地推开自己家门,却没注意到这扇门更加厚重。
随着沉闷的开门声,她抬眼看到了简单布置的院落,院里没有花架与暮兰,只站着燕飞光。
沈曼云这才想起自己的宅子与燕飞光的城主府紧挨着。
她刚才走神的时候根本没注意到这不是自己家,就直接推门进来了。
燕飞光连他的院门都没锁上,她就这么轻轻一推,就轻易见到了他。
燕飞光正在整理小野的缰绳,他低眸看到了垂着脑袋的沈曼云。
“我……我走错了。”沈曼云小步挪着,往后退去,脚后跟一不小心撞上门槛,失去了身体平衡。
燕飞光的速度很快,在看到沈曼云慌乱步伐的时候,他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了。
他早大步走过来,单手将沈曼云的肩膀托住了。
托着她的手是他惯常执刀的左手。
沈曼云的余光还能看到他腕上缠着的绷带,这只手昨晚断过。
她借着燕飞光拉着她的力道站直身体,鼻尖险些触到他的胸膛。
他的胸前是熟悉的花纹,是他救自己回来那日穿着的黑色旧衣服。
衣裳边缘处的纹绣已被岁月磨损,露出些不乖巧的线头。
这是很常见的云纹,沈曼云有能力将它们复原如新。
“在想什么?”燕飞光问她。
他的嗓音低沉,低下的视线落在沈曼云不断扑闪的眼睫上,他看出她走神走得有些厉害。
“在想孩子。”沈曼云老实回答。
“我会带回他。”燕飞光答。
“但是……他在洛都那边的人眼中……不是要被消灭的敌人吗?”沈曼云问。
“在我眼中不是。”燕飞光让沈曼云站好,他又继续去整理缰绳了。
院中桌上还放着一个简单的包袱,燕飞光果然准备今日就出发。
“哦……好。”沈曼云慢吞吞地应。
她指了指燕飞光还没完全好的伤处:“那要小心不要再受伤了。”
“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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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飞光说。
“死不了也很疼的。”沈曼云干脆坐在了燕飞光家的门槛上,与他说起话来。
燕飞光整理缰绳的手一顿:“我不说,你当不疼就是了。”
沈曼云抿了抿唇,她想,他受伤确实不至于疼在自己身上。
但是,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怎么觉得自己心底绞着疼呢?
此时,蹲在门外的小野发出呜呜怒吼,沈曼云循声看去。
只见一位穿着白底墨纹的将领纵马来到了城主府外,他的身影依稀有些熟悉。
这不是昨夜……
下一刻他说的话证实了沈曼云的猜想。
“燕城主,昨夜一别,以为此后不会再见,又或者再见便是不死不休。”
“没想到你我还能并肩同行,捕获一位魂族这可是大功,我正要前去洛都领赏!”
“家主命我与你同行,燕城主,启程?”
此人正是昨夜将青霓孩子带走的将领。
现在,他也不知将孩子藏在了哪里,竟还来无妄城中挑衅。
论身份,他现在已是女主一方的盟军,出入无妄城似乎合情合理。
燕飞光把缰绳套上小野的脑袋,他并未言语。
“那个魂族女人——你将她怎么了?”将领侧头过来,低声问燕飞光,“生完孩子就死了吧?”
“不然留着她还真是个好用的武器,你看,连镇守南疆的燕城主也受了这等伤——”
沈曼云的眉头紧锁,她只觉得这些不断响起的话语十分刺耳。
怎么能如此……这情景可厌得有些滑稽了。
此时,燕飞光走上前来,他定睛注视着这位昨夜最可恶的敌人。
下一瞬,他的动作快得令人猝不及防。
一只温暖的手掌横到了沈曼云的眼前。
燕飞光出手迅疾,一手捂住沈曼云的眼睛,一手斩出黑刀。
沈曼云的视线陷入黑暗,她只听到一道利刃破空声。
而后便是“噗嗤”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被直接斩断了。
燕飞光披风抖出簌簌声,它挡在沈曼云身前,被斩首将领脖颈处喷出的鲜血也尽数被挡了下来。
余下的一蓬鲜血落在洁白的雪地之上。
最后响起的是人类身体颓然倒地的沉闷声响,还有人头滚落在地的骨碌碌声。
沈曼云瞪大双眼,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燕飞光收刀入鞘,将遮住沈曼云眼睛的手松开,利落背上自己远行的包袱。
沈曼云呆立在原地,她盯着面前身首分离的尸体,第一次没觉得害怕。
燕飞光将地上人头捡起,跃上小野的身体,就这么拎着人头往城外行去。
雪季温度低,三日时光这人头不会腐烂,它会面容完好地去往洛都。
“走了。”燕飞光对沈曼云道。
小野的步子在雪地上踏出一长串脚印,他离开了。
沈曼云身后传来什么东西蜿蜒前行的声音。
绿色的藤蔓从她家的院墙上爬了出来,它细细密密地覆盖在叛军将领失去头颅的身体上。
只消片刻功夫,他的尸体包括地上的血迹全都消失殆尽。
藤蔓收拢回去,汇聚成暮兰的身影,他站在了沈曼云的身侧。
22.22
沈曼云还在愣神间,地上尸体与血迹就都消失不见。
她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扭过头去看暮兰。
神奇的是,她对于“死亡”并没有过多惧怕,她只是将注意力放在了别处。
“你可以出来了?”沈曼云问。
“嗯。”
暮兰抬脚拨弄了一下地上雪,他将路面重新拨得平整,就仿佛这里根本没有死过一个人。
“你吃这个啊?”沈曼云又问。
“植物就是吃尸体的,死去的动物尸体最终都会被分解,与大地融为一体,我们也吃自己的尸体,落叶腐烂在地里,又成为我的养分。”
“很奇怪吗?”
沈曼云摇头:“不奇怪。”
“你不怕?”暮兰问。
“不怕,刚才他在我身边,他走了,你又过来了。”
“一张这样的脸、一个这样的人就能给你这样的安全感,人类?”暮兰疑惑。
“是呀,我知道他很好的。”沈曼云对燕飞光有绝对的信任。
她相信他正直善良、坚定勇敢、忠诚深情。
沈曼云转过身走回家,暮兰只在原地停留了一瞬,便很快跟上了她的步伐。
燕飞光刚离开的那几日沈曼云总是有些走神,但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也没花很多时间去想燕飞光。
由于洛都惊变,南疆也不太平,偶有战事发生,西城有些受伤魂族需要她去治疗。
事实证明,燕飞光将无妄城的管理权暂时交给青霓是正确的。
沈曼云和星阑趴在城墙上,亲眼看到她率领无妄城的军队抵御外敌。
她是天生的领导者,即便此番流落此地,也掩盖不了她的能力。
“真厉害啊。”星阑坐在城墙上托腮,看着远方率领士兵冲在前方的青霓说。
“她身上好像有一种很神奇的魔力,她一说话,我就忍不住想要听从。”星阑对沈曼云形容这种感觉。
“不是命令式的,我想想——如果我母亲还在,我会像听妈妈话一样听她的话。”星阑如此对沈曼云说。
沈曼云对他点了点头,她很庆幸现在的无妄城有青霓在,她看向战场中央的那个银白色身影,有些向往。
她很欣赏、羡慕这样的人,他们像是星系的中心,吸引万千星辰围绕着他们旋转。
——
“这么多年,你是我见过第一个能治疗魂族的人。”青霓伸出一只手放在沈曼云面前,盯着她说道。
她小臂上有一串很长的刀伤,在战场上难免受伤,这伤并不致命,但也需要治疗。
“只是你们的身体结构很像织物,我的工作是裁缝,恰好对上了。”沈曼云低头拈着血针,轻声说道。
“嗯。”青霓观察着沈曼云手里的血针,又问,“如此精巧的工具,是你自己做的?”
“是燕飞光做的,这是他自己的血。”沈曼云忽然想起只有燕飞光的血能对魂族产生影响。
——所以在她之前,如果有魂族受伤,都是燕飞光输血治疗吗?
意识到这个事实,她收回的手指不可控地抖了一下。
青霓握住了她的手腕,防止她没稳住,让手里珍贵的血针滑落。
“这几日你经常在发呆,在想城主吗?”青霓问。
她的话语直白利落,直戳沈曼云的内心深处,这让她紧张得脸都红了起来。
沈曼云感觉胸前热气上涌,耳根似乎都烫了起来。
她老实回答:“在。”
如果她没有记错,在燕飞光前往洛都接应女主之后,他又受了伤。
这一次,在他的身上留下了永远不会愈合的伤疤。
沈曼云是见过燕飞光的身体恢复能力的。
她给他疗伤之后没多久,不管多惨烈的伤处都能恢复如初,连疤痕都不会留下。
她不知道燕飞光去洛都之后是受到了怎样的伤,才会在身上留下伤痕。
反正原书对这里的描述很笼统,她也只是知道燕飞光是在战场中受伤的。
上次与叛军一战,燕飞光都伤成那样了,沈曼云都不知道如果自己没有过去寻找他,他到底能不能活下来。
所以,她的存在是不是也成为了构成原书剧情的一部分?
如果她一时没注意,燕飞光会不会真的死了?
她就是喜欢这样胡思乱想,脑海里总是会浮现一些不太好的画面。
“担心他?”青霓拍了一下沈曼云的手问。
“嗯,洛都现在不太安全。”
“无妄城里没有谁会希望他死了。”
青霓的眼睫垂了下来:“我也希望他能安全。”
她深知燕飞光那神奇的、安抚魂族的能力。
她自己也就罢了,她的孩子落入叛军手中,定然是进入了异化状态。
如果没有燕飞光,那孩子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这样吧,我派出信使去询问他的情况如何?”青霓询问沈曼云的意见。
“好。”沈曼云点头。
“好了,快些回去休息吧,给魂族疗伤很花费心力,你别把自己累坏了。”青霓拍了拍沈曼云的肩膀。
“不累,以前工作也是这样的。”沈曼云回答。
从天明干到日暮,日复一日重复相同的工作,这样的枯燥乏味比劳累更可怕。
青霓愣了一下,她看着沈曼云微笑:“但现在不会了,有人会关心你。”
沈曼云眨了眨眼,她感觉眼睛有些湿润,青霓三言两语就给了她莫大的能量。
她离开此处之后才发现青霓已经在议事厅呆了一整天。
现在都快入夜了,她还没离开,这几日她几乎都歇在议事厅里。
政局动荡,随之而来的麻烦事也有许多,她身上的担子也不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做,沈曼云深吸一口气,从方才患得患失的情绪中走出来。
星阑守在议事厅外——他以前总是溜进来偷听,现在青霓在,他都不敢做那些小动作了。
“怎么样,青姨的伤还好吧?”星阑背着手和沈曼云并肩走着,如此问道。
“没什么大碍。”沈曼云安慰星阑。
“那城主呢?他走了那么多天,有没有传信回来?”星阑又问。
“没有。”沈曼云把自己的议事厅里抓来的果干塞进星阑手里,“但是有这个。”
“曼云姐姐,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星阑嘴上如此说,却还是笑嘻嘻啃了起来。
他走在沈曼云前方,夕阳将他纤长的身影拉得很长:“我好想长大啊,长大了就能帮你们做事情了。”
“可以城主并肩走上战场,可以像别的魂族士兵一样冲到他身前保护着他,也能保护所有在无妄城里的人。”
他其实已经很高了,身量比许多成年人都更高,但面庞还有些稚嫩。
都认识这么久了,他的声音也从最开始的沙哑干涩变得低沉很多,这孩子的变声期都快过了。
“快了,再过几年生辰就好了。”沈曼云在自己家门前与星阑告别。
她回到自己家,院子里果然飘来了饭菜的香味,暮兰每日都会做饭,味道都差不多美味。
此时的暮兰正坐在桌边摆弄着碗筷,见沈曼云回来,他便抬眸看她。
在暮色里,他精准看到了沈曼云长睫上盈着的一点冰晶。
方才和青霓说话,她想起燕飞光,又被青霓一阵安慰,情绪起伏之下,她是快哭了。
不过泪水没有落下来,只是在雪季的寒意里,那点水意凝成了冰。
沈曼云慢悠悠走了过来,暮兰的叶子将花架的两侧几乎都围了起来,抵挡着风雪,花架下竟也不冷。
她俯身坐上椅子打算吃饭,低头时却看到一滴水从自己脸上落了下来。
方才眼睫上凝成冰的水意被此处温暖的气息融化,又化成水滴落。
这是一滴迟到的泪水。
沈曼云愣了一下,她揉揉眼睛说:“这里好暖和。”
“你又哭了。”暮兰说。
“快哭了。”沈曼云拿起筷子,纠正暮兰的说法。
今晚的菜是油焖茄子和蒜香时蔬,还有一碗炖得软烂的萝卜排骨汤,暮兰的手艺好得出奇。
沈曼云捧着汤碗一边喝一边说:“燕飞光不是会为了自己口腹之欲去学习厨艺的人吧?”
“他不是。”暮兰回答。
沈曼云想,她又了解燕飞光一点了。
“想他?”暮兰注视着她问。
沈曼云的脸颊在夜晚的灯下显得红扑扑的,手里捧着汤碗里的热气晕上来,将她的眼睛蒸得湿漉漉。
经过这么久的相处,她倒是不害怕和暮兰对视了。
现在,她眼眸亮晶晶的,就这么期待地盯着他看:“是。”
她承认得落落大方——为什么要对一株植物羞涩?她一开始就知道他是没有感情的。
暮兰别开目光,第一次避开了与沈曼云的对视。
“他总会回来,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死了,你的担心毫无用处。”暮兰告诉沈曼云事实。
“我知道,但我是……是人,这是人之常情。”沈曼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情绪来源。
“嗯……”暮兰给沈曼云夹了点菜。
在暗夜亮着暖光的花棚下,他低沉、柔和的声音缓缓传入沈曼云的耳朵,仿佛某种引诱。
“正好我前些日子吃得有些饱,所以我的根系与枝叶正巧往洛都的方向生长过去了。”
“虽然目前根系的发达程度不足以承载我的身体,但可以将我的意识带往那里。”
暮兰定睛看着沈曼云说:“沈曼云、人类、我的主人,你想去看看他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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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带你看。”他邀请沈曼云。
“什么……”沈曼云有些惊讶,她侧过头观察暮兰,一株植物究竟吃了什么可以生长得那么快。
是那天那位将领的尸体让他如此餍足吗?这就是他的生长速度?
“你吃了什么?”她问。
“你去救他的那天晚上吃了许多。”暮兰托腮,漫不经心回答。
沈曼云想起战场上散落的许多叛军尸体,她很快自己将事情圆上了。
“你吃了那些尸体?!”沈曼云低声问,显得小心翼翼。
暮兰略惊,但还是点头:“是。”
沈曼云使劲瞧着他淡漠的眼瞳,说:“那请你带我看看吧,我想看看他——他安全就好。”
暮兰坐直了身子,这一回他没有马上答应沈曼云的要求。
“这当然是有条件的。”暮兰收起桌上的碗筷说。
“什么?”沈曼云追上他问。
顺带,她将他手里的碗筷接了过来,放到水槽里很快洗了起来。
沈曼云有些忐忑,她不知道暮兰会提出怎样的要求,她想他应该不算坏,但他吃人。
如果他要吃活人,她就不答应了,如果他要吃死人,她就带他去城外的战场上溜一圈。
最糟糕也不过这个要求了吧?
沈曼云想象的极限也就到这里了,她只能根据见过的事实来推测暮兰的想法。
“嗯……”暮兰慢悠悠回答,他的目光依旧平静无情,“沈曼云,姑娘……我希望你……”
“请你给他一个吻吧。”他说,“这就是我的条件。”
沈曼云洗碗的手一顿,她瞬间站直身子,暮兰说出的话直接让她的大脑宕机。
她确实从未对燕飞光存着什么旖旎心思。
青霓说她在想燕飞光可以让她脸红。
但暮兰说出这样的条件,却没让她感到任何羞赧情绪,只是觉得震惊。
她的感情干净又纯粹。
呆成一尊雕塑的沈曼云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
给他一个吻?
给谁?
燕飞光还是他?
听他的说法,是要她给燕飞光一个吻?
这这这……这怎么可以?
沈曼云在原地踉跄了一下,还好暮兰将她扶着了。
他抓着她的胳膊,掌心微凉,只继续追问:“你愿意答应吗?”
“我……我不可以!”沈曼云的拒绝十分坚定。
“我怎么可能会对他这样呢?不行……暮兰先生,请你换一个条件吧。”沈曼云絮絮叨叨说道。
“这是唯一的条件。”暮兰牵着她走出厨房,沈曼云被他这个条件吓得脚都软了。
“那就不看了。”沈曼云跟在他身后,轻声说道。
“好。”暮兰看着院中落下的雪说。
“我不喜欢这样的玩笑。”
“我不对你开玩笑。”
沈曼云躲进了房间里,暮兰独自站定在院中,大雪簌簌落在他的肩膀上,显得他的身形伶仃。
不久之后,沈曼云托着一件大氅跑了出来,她将大氅披在他的身上。
“睡觉吧。”沈曼云柔声对暮兰说。
暮兰的身体变回枝叶与金色的小花,缩回花架之下。
愣在原地的沈曼云长睫不住颤动,她的脑海里还在回响着暮兰的要求。
他怎么可以提出这样的条件?
他不像是在拿她取乐,但他的要求已经超出了她认知的极限。
她从没想过自己要和燕飞光有什么亲密接触。
回了房,她将自己的脑袋埋进被子里,摇了摇头让自己冷静下来。
就当暮兰开玩笑吧——她绝不可能答应他,就算她再想看燕飞光近况她也要忍住!
怀着这样的心思,沈曼云睡了过去。
但她今夜的睡眠并不安稳,很少做梦的她竟然在梦里看到燕飞光了。
她看到他身陷敌军中央,无数利箭落到他的身上,他身上不断淌出鲜血。
但她站在离他很远很远的地方,朝他不断奔跑却一点也无法靠近他。
她还梦见燕飞光从城墙上跌落,她伸出手去却只抓住了空气。
所有她能想象到的——燕飞光可能遭受的灾难一一在梦中上演。
沈曼云躺在床上,抱紧自己的被子,眉头紧缩。
在她的床榻周围,生长的枝蔓几乎要将她的身体包裹起来,暮兰的枝叶替她轻轻拭去额上的汗水。
直到沈曼云从惊梦中醒来,那些枝叶霎时间消失不见,乖乖缩回花架下。
沈曼云被惊得满身大汗,半坐在床上大口喘气。
最终,还是梦中那宛如现实的画面压倒了她。
沈曼云赤足跑出了房间,她对着雪中的暮兰说——
“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