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月》
3. 藏月
是啊,哪门子的妹妹。
不过是突然冒出来的不速之客,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秦芷站起来。
“臭小子。”
陈爷爷叱责一声,对秦芷道:“你别听他的。”
秦芷抿唇弯起点弧度,掩饰尴尬。
陈砚南垂着眼睫,从始至终都未看她一眼,抿着唇线的下颚坚毅冷峻,他张开的手指几乎可以包住金毛的脑袋,金毛主动讨好地仰头,蹭着他的掌心。
他们之间隔着很厚的屏障,是两个世界的人。
“别管他,我先带你看看房子。”陈爷爷领着秦芷熟悉环境,这是一套三居室的老房子。
“这里是厨房,冰箱里的东西都随便吃,就当在自己家,不要跟爷爷客气。”
“这里是卫生间,你的牙刷跟漱口杯都是新的。”浅蓝色的牙刷包装还没拆开,安静待在白色的漱口杯里。
“这是钥匙,大门跟你房间的。”两把钥匙串好,陈爷爷递到秦芷手心里。
陈爷爷推开一扇房间门:“这是你的房间,已经打扫过,床单都是新的洗过的。我不知道你们年轻小姑娘喜欢什么,你先用着。”
房间陈设简单干净,一张铺着素净小花床单的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上放着台灯,木地板擦得锃亮快照出人影。
东西都是新的,看出用心程度。
“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秦芷更觉负愧内疚,两家根本没来往,秦振也从未带她来过,他们家是觍着脸求人收留。
陈爷爷摆摆手,仍然是一脸慈和:“你是小孩只管学习,其他就别多想。”
“房间是阿砚打扫的,你别看他看起来不好相处,其实这里的东西,都是他买的,我没操什么心。”
陈爷爷指着秦芷身后说:“阿砚住这间。”
两个房间相对,对面房门紧闭,冷冰冰如主人的态度。
“你先收拾,等会儿吃饭。”
秦芷肩上挎着书包,往前踏一步:“我来做吧,我会做的。”
陈爷爷笑:“小芷还会做饭呢,比臭小子强,不过爷爷这不用你做饭,我退休了就这点爱好。你先收拾收拾自己的东西,不着急。”
秦芷还想说帮忙,陈爷爷举起手作制止状:“听爷爷的。”
“谢谢爷爷。”她没办法。
陈爷爷出去时,带上门。
咔嗒一声,秦芷也仿佛是卸掉发条的机械,零件唰地散落满地,丁零哐当的,她再也支撑不住地坐下来。
雨还没停,淅淅沥沥要下个天昏地暗。
窗外层层叠叠是香樟树舒展的叶子,被雨洗过,泛着湿漉漉的水光。
秦芷很想给父亲打电话,说她不想待在这里,她想跟着他,幕天席地也好,吃糠咽菜也好,她只想离开。
陈爷爷很好,这里一切都很好。
不好的只是她。
她能想到电话那头会说什么,让她懂事一点,不要小孩脾气,大人已经很不容易。
秦芷侧着脸,下颌线条清减,不知道注视窗外多久,她摸下脸,掌心里冰凉的湿意洇开,她抹干眼角,起身收拾带来的行李。
她东西并不多,基本是书,一中是穿校服的,只有放假才可以穿自己的衣服,春秋是两套,夏季两套,蓝白交替,再加上一件冬季长款黑色大衣。其他衣服每个季节两三件,挂不满房间里的衣柜。
离开学还有两个星期,秦芷打开书包,拿出里面的书。
中午吃饭,陈砚南不在。
陈爷爷说:“别管他,他闲不住,跟朋友玩去了。”
秦芷坐下来轻嗯一声,看着那只幼崽金毛跟在陈爷爷脚边,螺旋桨一般热情地甩着尾巴,等陈爷爷拿出狗粮,尾巴甩得更欢。
“它叫南瓜,是我上个月在花鸟市场里买的。”陈爷爷倒完狗粮,摸下南瓜的小脑袋瓜:“带回来,阿砚说这是金毛,还是品种狗呢。”
秦芷:“南瓜?”她想到陈砚南。
以金毛的颜色,这个名字的确很贴切。
陈爷爷烧得一手好菜,因为就他们两个人吃,烧两个菜一个汤,莲藕炖排骨,豆角烧茄子,辣椒炒肉。
“先喝汤暖暖胃。”
“谢谢。”
排骨被炖得软烂脱骨,带着莲藕的清甜,香气四溢。
秦芷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这么好好吃过饭了。
陈爷爷说起自己的作息,他平时五点起,人老觉少,也习惯了,煮完早餐就去公园运动,打打太极舞舞剑什么的,中午回来做饭,吃完饭出门下棋,然后到晚饭时间买菜回来做饭。
“平时有什么事就跟爷爷说,不要不好意思,你爸爸有寄钱给我的,不是白住。”
秦芷握紧筷子,她又怎么不会懂陈爷爷这么说不过是为宽她心,她爸拿不出什么钱,而陈爷爷也不是缺钱的人。
“我会尽量不给您找麻烦的。”
陈爷爷摇头:“别想太多,好好学习,什么事,都等到你考完大学再说。”
秦芷用力点头。
吃完饭,秦芷收拾碗筷想去洗碗,被陈爷爷赶出来,家里总共没多少活,用不着跟他退休老头抢。
秦芷就这么住下来。
她习惯性早六点半起,洗漱后,厨房里有陈爷爷留下来的早餐,只有一份,陈砚南不吃,他一般睡到中午起,等吃完早餐后背英语单词做题。
陈砚南平时也不在家,天气好的时候,在外面跟朋友打球,有时候连饭也在外面解决。
两个人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有意或无意,两个人很少碰见,更没什么交集。
一个星期过后,秦芷基本适应新环境。
早七点,秦芷准时抱着单词书在房间飘窗背单词。
楼下有人在叫陈砚南。
“陈砚南,砚哥,你可真是我大爷,咱能不能快点?”
片刻后,慵懒的男音不紧不慢响起:“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陈大爷,您看我给你跪下怎么样?这姿势行不行,你要觉得不够,我喊老五那帮孙子都一块给你跪,齐刷刷的一排,够面吗?”
“我嫌丢人。”
“求您嘞,城南那帮孙子都快骑我们头上,找不回点场子真没法混了。”
“……”
秦芷眉头微皱,不是她想偷听,而是对方声音嘹亮,中气十足,整栋楼大概都能听到。
身体略倾斜,她看到底下站着的男生,寸头,红白球衣,手里抱着篮球,歪斜站着。
片刻后,陈砚南走出来,比男生高出半个头。
套着件白色T恤,刚睡醒,头发还有些乱,三两步下台阶,浑身惫懒劲。
陈砚南:“吵死了,给你个喇叭能把整栋楼给吵醒。”
男生挠头:“那什么,咱爷爷不是早起了吗?我刚还看见爷爷在小公园里头打太极呢。”
“楼里又不只住老爷子一个。”
“还有谁?”
陈砚南没吭声,仿佛察觉什么似的抬起头,秦芷没来得及避开,猝不及防地对上他的视线。
白日的日光透过香樟树叶斑驳地落在漆黑瞳孔里,闪耀璀璨。
秦芷往回撤,阖上长睫,刚才的画面早已印刻入脑,于沉默中,细节愈渐清晰。
每一根线条都是被造物者偏爱的证据。
“走吧走吧。”男生顺着他视线往上看,只看到一排排铝制防盗窗,什么都没有,他走上前,揽过陈砚南的肩。
声音渐远,秦芷没再抬头,蝉鸣声不绝于耳,要将闷热空气撕裂开一个口。
她平心静气,继续背单词,语调平淡沉闷,跟她的生活并无区别。
背完单词秦芷出去倒水,门刚打开,摇着螺旋桨的南瓜从客厅跑过来,吐着舌头,激动地前后来回蹦。
秦芷看它谄媚的模样失笑。
家里只剩下一人一狗,南瓜精力旺盛,时时刻刻想找人玩,秦芷陪它玩过两回,迅速跟南瓜打好关系,会对着她摇尾巴,吐舌头,眼睛里闪着满眼期待的亮光。
秦芷捧着水杯喝水,南瓜绕着她脚边转圈,两三圈后,嗖一下蹦到门口。
很明显,想要她带着它出去玩。
秦芷还没带它出去过,她放下水杯,蹲下身揉它的脑袋:“等下午吧,问爷爷可不可以。”
南瓜听不懂,但不妨碍它快乐。
吃过午饭,秦芷做完一套数学题后给南瓜套上牵引绳,陈爷爷很乐意她带南瓜出去放电,这样家里的拖鞋可以少受点侵害。
套牵引绳时金毛就知道能出门,激动地扑上秦芷的肩膀。
通州是内陆城市,夏季闷热如笼,空气好似灼热烧起来,外面只有三三两两的人,撑着遮阳伞,匆匆掠过。
秦芷穿的自己衣服,普通的烟灰色T恤跟到膝盖的牛仔短裙,鸭舌帽的帽檐压低,露出巴掌大的白皙脸蛋,看起来清清爽爽。
南瓜出门就撒丫开欢跑,秦芷在后,被它拖着跑。
“南瓜,慢点。”
秦芷像是跑完八百米,撑着膝盖喘气,绳子差点从手里跑掉。
南瓜听到叫它,又往回跑,扑在秦芷腿上,左闻右闻看她是怎么回事。
秦芷揉它脑袋,威胁道:“你再乱跑,下次就不带你出来玩了。”
被恐吓过的南瓜有所收敛,乖乖地在周边活动。
秦芷带它来的是附近的公园,树木都有些年头,枝叶交错,遮出一片绿荫。
公园里,遛狗的带小孩的不少,摇着扇子,慢悠悠地让小孩别乱跑。
快到下午五点,秦芷牵着南瓜往回走,南瓜察觉到是回家的路,慢吞吞地拖着不肯走,最后干脆趴地上,秦芷蹲下来,南瓜鬼精灵一样扭头没敢正眼看她。
秦芷只好跟它商量:“明天再带你出来行不行?”
南瓜仰起头,可怜巴巴的倔强模样。
“你啊。”秦芷拿它没办法。
一人一狗僵持间,南瓜忽地地抬起脑袋瓜,耳朵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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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竖起来,起身往另一个方向跑去,秦芷没来得及反应,牵引绳从手里抽走,再想抓,南瓜已经跑远。
“南瓜。”
秦芷起身追过去。
南瓜腿短频率快,往草丛里一蹿,没影了。
秦芷懊恼,要是南瓜丢了不知道怎么向陈爷爷交代,她跑过一个转角,看到南瓜摇成螺旋桨的尾巴。
陈砚南蹲下身,小腿线条劲瘦笔直,双手揉南瓜的脑袋,动作随意又潦草,但南瓜受用,闭着眼吐舌头,满脸的享受。
“你们家这狗从哪跑来的?”
秦芷脚步忽地停住,身体的重心甚至下意识往后退,在短暂的半秒时间内,陈砚南抬起头,视线捕获她的,彼此都有些意外。
从秦芷搬进来后,他们见面次数不多。
大多时候她都待在自己房间学习,一声不响,感受不到存在。
在外面碰到,还是第一次。
南瓜蹭完陈砚南,摇摇尾巴,咬着绳子扭头回到秦芷身边,仰着头,是要将绳子重新放回她的手里,新欢旧爱它全都要。
“……”
“这不是砚哥你们家狗吗?”朋友见这一幕有些傻眼,不过天底下金毛都长一个样,认错也有可能。
陈砚南没什么情绪地嗯一声,站起身来。
秦芷先一步解释:“南瓜想出来,我问过爷爷,爷爷说可以带它出来。”她怕他觉得自己没有分寸感,擅自带南瓜出来。
陈砚南:“嗯,它不好带,谢谢你愿意带它出来。”
暑假里他总在外面打球,但烈日光照下,也没见到他被晒黑,反观他身边朋友,肤色跟他不是一个图层。
秦芷轻声回说:“还好。”
嘴里衔着绳子的南瓜还在跳,不懂当下奇怪气氛,直到秦芷拿回牵引绳才老实。
朋友不明所以,目光从秦芷身上移到陈砚南,再看回去,往返几遍没看出他们什么关系,用口型无声问:女朋友?
陈砚南掀起眼皮,眉毛轻皱。
那意思是说滚。
朋友立刻改口:“妹妹?”
他知道陈砚南是独生子,所以两人关系,只可能是堂妹或者表妹,但看两个人磁场,又不像。
陈砚南没搭腔,将球拿回来:“行了,就到这。”
“诶,急什么。”朋友抢回球,视线是望向秦芷,友好地笑:“妹妹你好,我叫宋淮,是陈砚南好兄弟。”
“你好,我叫秦芷。”秦芷礼貌性地回复。
“秦始皇的秦?”宋淮眼里像是被点亮,语调也拔高,一种燃起来但不知道在燃什么的激动。
秦芷尴尬地点下头。
姓秦,不同姓,那就是表妹,他眯着眼,感觉表妹有些眼熟,但记不起在哪见过。
宋淮抬腿要凑上去,陈砚南长腿往侧前方,他被挡死无处下腿,差点一个趔趄,还没开始骂骂咧咧,手里的球也没了,前头是冷淡的嗓音:“走了。”
“一起啊。”
“不同路。”
“?”
还是不是兄弟?
宋淮只得作罢,热情挥手告别:“表妹,下次一起玩啊。”
秦芷不明白表妹的称呼从何而来,也没有纠正以免场面更尴尬,她点头说再见。
秦芷跟陈砚南一起回的。
没有谁特意说一句,毕竟回去的路是一条,两个人位置稍有错开,一前一后,中间隔着南瓜,如刚好同路的陌生人。
南瓜在中间,左右逢源,是端水大师。
天色将晚,残阳被叶片切割,是斑驳的红。
秦芷抬头就能看见陈砚南的背影,利落短发下背脊挺括,紧实的手臂线条。
她深呼一口气,鼓足勇气,声音很轻地问出这段时间一直想问的问题:“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是很讨厌吧。
面对一个不速之客,如果是她也喜欢不起来。
陈砚南闻声脚步停顿一下,没回头。
秦芷继续道:“对不起,等我爸那边安顿好,我会搬走的,这段时间我不会给陈爷爷找麻烦。”
她说得没底,什么时候可以搬走,并不由她决定。
“我会读住宿,只会在周末放假回去,不会打扰到你的生活习惯。”
她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选择权从来不在她手上,所以被人讨厌也好,嫌弃也罢,能做的就是厚着脸皮留下来。
秦芷的声音像春日的柳絮,轻飘飘的风一吹就能散:“如果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你说我会改的。”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会……”
话没说完,陈砚南停下来,说:“我不讨厌谁,我只是讨厌,平时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突然送个女儿让老爷子照顾。”
所以谈不上讨厌。
只是看不上。
秦芷明白,胸口处仿佛堵塞着一块海绵,不过挤压一下,便溢出潮湿的酸涩,她轻嗯一声:“我明白。”
“抱歉。”
4. 藏月
那场谈话无疾而终。
陈砚南说的也是实话,老爷子年事已高,从教师岗位退下来,身体上下都是毛病,半年前在家里晕倒,送去医院住半个月的院,照顾自己都够呛,所以他才会搬回来。
眼下突然冒出个他都没见过的干儿子,塞来个上高中的女儿给老爷子照顾,老爷子心善,还真的答应下来。
他左右不了老爷子的想法,但不代表他可以接受。
陈砚南吃完晚饭回房间,看球赛到深夜,到洗手间时客厅就老爷子一个人,电视里还放着,老爷子已然倒在沙发上睡过去,他刚拿遥控器准备关,老爷子惊醒,说自己还在看。
“都困成什么样,回房间睡。”陈砚南摁下关机键。
陈爷爷这才起身:“你也早点睡,每天晚上不睡白天不醒,等你老了,才知道遭罪。”
陈砚南嗯一声,推门进洗手间冲澡。
洗完后胡乱地擦干身体套上T恤,刷牙时才注意到洗手台角落位置单独放着的漱口杯,放着牙刷跟一支刚开的牙膏。
老爷子房间带洗手间,所以这一间是他跟秦芷共用。
她已经洗漱过,但洗手台干干净净,有清理过的痕迹。
陈砚南刷牙的动作渐慢,目光扫过洗手间,多出来的东西并不多,其他地方也一样,她的衣服也只会出现在阳台最角落的位置。
其实也没感觉多出一个人。
陈砚南收回思绪,灌入一大口水后吐出来,再将冷水浇在脸上胡乱抹两把,洗完后回房间。
中午吃饭,陈砚南从房间里出来,陈爷爷从厨房里端菜出来,等他洗完再出来,桌上只有两副碗筷。
“没我的?”
陈爷爷端着碗筷:“小芷跟朋友有约,早上就出门,到晚上才回来。”
陈砚南拉开椅子,自顾自坐下,南瓜躺在他脚边等待投喂。
陈爷爷瞥他一眼说:“小芷这孩子真不错,放假也不休息,已经在预习下学期的知识点,寒假作业都是规规矩矩在做,起来就背单词,闲不下来,老抢着帮我干活,连南瓜也带出去遛,你知道南瓜多闹人。”
陈砚南专注吃饭,没搭腔。
陈爷爷絮絮叨叨又说好些话,见陈砚南一直不接话,主动问:“你今天没话讲?”
“讲什么,跟你一起夸?”陈砚南回。
“诶,你这孩子,从小芷来你就没给人好脸色,这个年纪的女孩都敏感。”说这么多,陈爷爷不过是想要陈砚南接纳她。
毕竟是常住,不是一天两天,总不好一直僵着。
陈砚南心知肚明,他往后靠,手肘搭在桌面上:“您想让我怎么做?真拿人当妹妹?”
“没让你把人当妹妹,就是客气点,别总板着脸,见面有个笑脸就行。”陈爷爷拧起眉。
陈砚南没吭声,拎着筷子,专心吃饭。饭后从橱柜瓶瓶罐罐里倒出大小不一的药丸,端杯温水盯着老爷子全吞下。
老爷子什么都好,就是犟,年纪越大越犟,他认为自己已经好得差不多,不需要吃药。
陈砚南对他吃什么药门清,每个月会去医院定时取药。
自己什么身体不清楚,上赶着给人当爷爷。
—
秦芷在跟叶奕然逛街买东西。
过两天开学,两人都是住宿,约着买些日用品。
货架上琳琅满目,各种牌子,秦芷精挑细选比对,选择做活动的打折款。
叶奕然无心挑选,秦芷买什么,她就跟着买什么,她背靠货架看向秦芷,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甜蜜笑意,她迫不及待向秦芷分享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上学期,叶奕然认识5班的男生,两个人加上好友后打得火热,平时送早餐小零食,下晚自习轧操场,快到熄灯时间才磨磨蹭蹭回宿舍。
放假每天见不到,只能拿手机聊天,防着父母躲进被子里聊到半夜,像打游击战似的,就在一个星期前,两人确定男女朋友关系。
秦芷闻言皱下眉:“不是说好高考结束再谈恋爱的吗?”
“唉我是这样想的,但架不住他一直磨我,你知道吗,他有天半夜跑到我楼下发神经,跟我表白让我做他女朋友。”叶奕然扒拉着货架,心虚又甜蜜地望着秦芷。
秦芷没办法:“那学习怎么办?”
“你放心,我保证不会影响学习,以前什么样,以后还是什么样,什么都不会改变。”叶奕然竖起手指做发誓状。
秦芷无奈:“你自己要想清楚。”
“我想得很清楚了嘛,我真的很喜欢他。”叶奕然抱着她手臂:“好了好了,不说这个,还是想想晚上吃什么。”
秦芷问:“你想吃什么?”
“炸鸡?麻辣烫,还想吃炸串,好难选啊。”
秦芷笑,从货架上拿一罐茶叶,她不懂茶叶,这里没有陈爷爷喝的那一款,她仔细比对后,拿了她能负担也不算太便宜的。
叶奕然困惑:“你买给你爸的?”
她只知道秦芷父母离婚,想当然以为秦芷跟她爸,并不知道房子卖了,她爸北上做生意,她寄宿在陈家。
秦芷:“不是。”
“你自己喝?提神醒脑用的,有没有用,有用我也买!”叶奕然随手拨弄着茶叶罐,她有喝速溶咖啡,但也没多大用处,上课照样困成狗。
“走吧,还不饿吗?”秦芷拉住她的手,在这件事上没有多说。
“早饿了,走吧走吧。”
两人在收银台结账,出去时,都提着一大包的东西,就近找了一家麻辣烫店,边吃边聊天,等吃完分开已经是晚上,才难舍难分地挥手告别。
秦芷搭公交回去,开门客厅的亮着,只有陈爷爷的身影,在沙发上坐着看电视,她边换鞋边叫人。
陈爷爷问:“东西买齐了?”
秦芷点点头,尔后从袋子里找出那罐茶叶,道:“不知道您喜欢喝哪种,我随便买的。”
陈爷爷愣一下,茶叶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还给我买东西?”
“刚好看见的。”秦芷弯唇笑下,想让自己看起来更自然,她只是想做点什么。
“你这孩子,爷爷谢谢你的心意。”陈爷爷笑着收下,“下次别买了,你爸就已经给我买不老少。”
秦芷用力点头。
陈爷爷将那罐茶叶放进柜子里,跟其他茶叶一起。
秦芷才释怀般地松口气,拿东西回自己的房间,将新买的日用品放进行李箱,其余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差不多,她扣上锁,提起行李箱推到衣柜边。
稍晚时分,陈爷爷敲门给她送水果。
秦芷开门,陈爷爷将鲜切的水果放上书桌,说:“都是阿砚今天刚买的,还新鲜着,天气热放不了多久。”
“谢谢爷爷。”
“吃完早点睡。”
秦芷晚上跟叶奕然吃得太撑,但切好的水果过一晚上就不能吃,秉着不浪费的原则,拖到快睡觉时才吃完,拿盘子出去时,才发现下面垫着的两百块钱。
她定在原地,反应过来是陈爷爷特意放的。
秦芷明白是什么意思,她拿着空盘出去,客厅里早已经没人,她洗干净盘子后放回碗柜,身影单薄,静悄悄地出来,又静悄悄地回房间。
于夏日不尽的鸣蝉声中,学校如期开学。
开学后的生活按部就班,秦芷埋头苦学,叶奕然跟男朋友打得火热,见缝插针见面,偶尔拉着秦芷,给她打掩护。
一中习惯性开学摸底考,成绩出来,哀嚎遍野,秦芷暑假一直在学,考得不错,班级第一,年级挤进前十,在第五的位置。
叶奕然这次滑出班级前二十,年级名次更是没眼看,她早有心理准备,也不觉气馁,扭头看秦芷仿佛会发光:“芷宝,你这次考过了纪姐诶。”
纪姐是纪明佳,在班级里跟秦芷是争一二名的存在,大多时候纪明佳是第一名,她们俩的竞争关系,连老师都默认,习惯性地拿她们俩成绩作比较。
秦芷跟纪明佳虽然在一个班,但连话都没说两句,只有少数几次,纪明佳主动问她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的解题思路。
印象里,纪明佳一直独来独往,物理常考第一,是物理课代表。
只是一次考试,秦芷没当真。
第二天早上,纪明佳再踏入教室时,班上的人跟着倒抽一口冷气,秦芷被叶奕然戳手臂示意她往前看,只见纪明佳那一头标志性长发,剪成到耳朵位置的短发。
纪明佳面无表情,无视教室的声音跟目光,自顾自地在位置坐下,翻开书,拿出笔,背脊挺得笔直。
叶奕然围观全程,用嘴唇无声说:“纪姐这次被你刺激得不轻,知道她自尊心强,没想到这么强。”
秦芷轻皱下眉:“别乱说。”
“大家心知肚明的嘛,你们这宿敌般的命运啊,好奇你们高考到底谁能赢。”叶奕然啧啧轻叹。
秦芷已然低头,注意力回到题干。
学校里的生活是简单的三点一线,教室食堂宿舍,一成不变的时间表,秦芷只有周末才会回去,学校里也会遇见陈砚南,遇见频率不低,一方面是因为叶奕然的男朋友在5班,跟他同班,两个闹别扭时,秦芷会充当信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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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两个人传递消息。
她不想掺和,但架不住叶奕然哀求。
他们是3班,5班在他们班楼上。
陈砚南的位置在走廊靠边,因为身高,座位靠着后门,他趴在桌上睡觉,侧着脸,后门是开着的,午后的光照进去,他整个人仿佛浸在光里,头发丝闪耀似透明。
他周围有人坐着在聊天,声音越来越大,他被吵醒,抬起了头,眼睛半睁,惺忪里带着些不耐烦。
秦芷猛地收回视线,拿过信件下楼。
更多时候见到陈砚南是在球场,乌泱泱一堆男生,课间十分钟也抱着球,跟阵风蹿到操场,身边总是不缺人,男生女生都有,肆意光鲜,跟秦芷这种仿佛两个世界。
但每次成绩下来,陈砚南又是年级第一。
“老天奶是不是太过分,怎么好事都让陈砚南一个人摊上。”叶奕然恨恨地说,这世界总有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到普通人努力一辈子都达不到的成绩。
在一中,陈砚南这个名字,仿佛已经成为天才的代名词,连老师在恨铁不成钢骂学生时,说的是“你以为你是陈砚南?人家可以玩着玩着就把第一给拿了,你能吗?”
叶奕然说:“你说像陈砚南这种,会不会在学校里摆出什么东西需要本少爷亲自学,回家后就埋头狂学,营造出他是天才的假象?”
“不会吧。”秦芷迟疑后道,至少她没见过陈砚南学习,暑假里一直是睡到中午起后出门打球。不过在房间里他做什么,她也不会知道。
“你怎么知道?”叶奕然盯着她。
秦芷被问倒,噎了下:“猜的。”
叶奕然哼笑两声,笃定地道:“没准就是这样。”否则也太不公平了。
秦芷笑着摇头,她虽然整日学习,对第一并没有执着,比起名次她更在意她的失分点,所以谁是第一她倒也没那么关注。
到周末,下午的课上完便放学。
秦芷拿脏衣服回去洗,脱干水后晾起来,风卷起校服衣摆,她手撑着栏杆,向外望去,距上次搬家之后,她再没收到妈妈的信息。
可能在忙吧。
她们都需要时间去适应新的生活。
陈砚南没回来,晚饭只有她跟陈爷爷,跟陈爷爷聊过才知道,她的物理老师还是陈爷爷的学生。
陈爷爷感慨中带着笑意:“老了老了,学生都当老师了。”
等做完数学卷子,已经快十点。
秦芷抱着睡衣去洗手间洗澡,她习惯性同时洗头,这样节省时间,吹风机在房间里,头发擦干水后用干发帽包上,她套上睡衣,洗漱后将洗手台的水渍擦拭一遍,确定没有留下痕迹,她拿上换下的衣服,打开门出去时,迎面差点撞上走来的人影。
她闻到不属于洗发水的味道,是清爽的,存在感强的气息,在那刻,她如同被攫获,忘记作出反应。
陈砚南手里捏着罐汽水,刚打开刺啦冒着气,他转过头,目光与她的相接。
漆黑的眸光中一点灼亮。
后者受到不小惊吓,往后退一大步。
陈砚南微乎及微的皱眉,抿着唇线,很明显,他并不认为自己有这么可怕。
秦芷刚洗完,身上带着沐浴露香味的水汽,白净的脸上,睫毛因沾过水显得更黑,眼睛里是一片水润,雾蒙蒙的。头发并未完全包进去,耳边是两捋湿发,卷起小弧度,发尖有一粒汇聚的小水滴,最后不堪重负地掉下,渗透进睡衣布料,洇出更深的痕迹。
这是秦芷住进来后,第一次尴尬碰见,以往,他们作息不一样,碰见的次数屈指可数。
她将手往后藏,那是她换下来的内衣,她道:“对不起。”
秦芷闪避着他的视线。
陈砚南的视线落在她垂着的长睫,她好像总是这样,不管发生什么,总是先道歉。
他是有在学校里见过秦芷几次,很多时候是宋淮先看见她,喊秦芷妹妹,好奇他们怎么不打招呼。
陈砚南余光扫过去,都是她的侧脸,她并没看他这边,在跟身边的人说话。
她没看到他。
或者有意没看到他。
他无所谓地投球上篮:“没关系为什么要打招呼?”
宋淮怪笑一声,他很多次想打听他们之间的关系,最后都无果,不过不妨碍他将秦芷看作陈砚南表妹,平时表妹长表妹短叫得亲热。
“表妹看着性格就很好,安安静静的,你平时没少欺负人吧?”宋淮半开玩笑地打趣。
他欺负过她吗?
陈砚南没动,像是故意挡在那:“对不起什么?”
5.藏月
“什么?”秦芷望着他。
陈砚南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问:“你说对不起,对不起什么?”
秦芷被噎一下,没预料到他会这么问,大脑空白一刹那:“就刚才。”差点撞到他。
陈砚南皱眉:“这种事没必要道歉。”
秦芷沉默着点头,她也只是随口说。
在秦芷以为陈砚南还说什么时,他转身已经进房间,等到房间的门关上,她回身关掉洗手间的灯,拿吹风机吹头发,她头发多而黑,需要吹很久,热风使人头脑昏涨。
周末转瞬即逝。
叶奕然提前到学校,趴在桌上满面愁容。
秦芷以为她是因为周末结束而痛苦,安抚性地摸摸她的脑袋,没想到叶奕然嗷呜一声,整个人扑过来,牢牢抱紧她。
“怎么了?”秦芷不明所以。
“我伤到赵启鹏了。”叶奕然声音闷闷哑哑,像是哭过。
秦芷:“发生什么事?”
事情很简单,赵启鹏跟叶奕然约好周末见面看电影,但叶奕然爸妈感觉到不对劲,怎么都不让她出去,还没收她手机,于是爽约赵启鹏,之后再解释,发现赵启鹏已经将她拉黑。
叶奕然没脸去找赵启鹏,自己一个人伤心哭过好几场。
“芷宝,你说我怎么办?”
秦芷对她谈恋爱本就不赞同,道:“那就正好断掉,他已经影响到你学习,等你考上大学,会有很多优秀的男孩子的。”
叶奕然抬头,眼眶泛红:“芷宝,你怎么能说出这么麻木不仁的话?”
秦芷:“……”
“我是真的很喜欢他,你知道的,我不想就这么结束,还是以这种原因。”叶奕然哀求秦芷:“芷宝,只有你能帮我了。”
秦芷无声望着她。
叶奕然从书桌里拿出淡绿色的信笺,道:“你帮我转交给他好不好?里面我解释原因,我不是故意爽约的。”
秦芷:“断了吧,在叔叔阿姨没发现之前。”
“芷宝,求你了。”
秦芷抵御不了叶奕然的可怜的目光,在她哀求声中点头:“最后一次。”
叶奕然不住地点头:“我就知道你会帮我的,芷宝,靠你了。”
课铃响起,学生陆续回教室,秦芷将她信笺收好,在下课后上楼去5班。
“赵启鹏,有人找。”第一桌的男生扭头叫人。
赵启鹏是体育生,个高也很健壮,他趴在桌上睡觉,被吵醒后抬头,目光停滞两秒后,不怎么愉快地走出来。
“叶奕然让你来找我?”
“她给你的。”秦芷拿出信笺。
5班教室里有数道目光看过来,尤其在看到那封信后,有人怪笑几声,跟着起哄,秦芷没多留,东西给完就走,而赵启鹏捏着那封信,转身时,面对其他男生八卦艳羡的目光,如同手握战利品,于空中挥挥。
“情书啊?”
赵启鹏哼笑两声:“关你屁事。”
“羡慕呗,赵启鹏你可以,连3班秦芷都给你送情书。”秦芷长得漂亮成绩也好,一些男生知道她的名字。
赵启鹏不置可否,大喇喇地坐下,斜着身子,将信笺拆开,随意瞟了两眼,在其他人要来抢时塞回课桌里,佯装踢人:“滚远点。”
其他男生嘻嘻哈哈,调侃声不断。
宋淮百无聊赖地将笔搁在嘴上,看完全程,摇头感叹:“没想到表妹喜欢这一款。”
目光瞟过沉睡中的“表哥”,他更是恨铁不成钢,明明近水楼台先得月,也不知道先介绍给他,真不算兄弟。
课间十分钟过去。
陈砚南在上课铃响完后醒过来,人还没怎么清醒,手先翻过书页,耳边响起宋淮的声音:“表妹刚才来过。”
他没什么反应,很难讲有没有听到。
宋淮继续说:“来找赵启鹏的,还给他送情书。”
“……”
陈砚南侧过脸,眉头轻皱,不耐烦的视线扫过来:“你说什么?”
“表妹,秦芷妹妹,刚才上来找赵启鹏,给他送情书。”宋淮完整地补充信息,最后意味深长道:“表妹眼光有点猎奇啊。”
陈砚南抿唇,不置一词。
认识时间久了,宋淮知道陈砚南的性格,没反应正常,有反应才离奇,他认为自己出于好心道:“我跟赵启鹏初中就是一个班,他什么德行我知道,初中三年,女朋友1234567……比我认识的女生都多。”
“就是渣男一个,以前就喜欢炫耀拿了谁谁谁初吻,说谁的嘴唇更软,这不是纯畜生吗?”
眼下秦芷跟赵启鹏谈恋爱,只会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砚哥,表妹不懂这里面的事,我们可不能看着表妹往火坑里跳。”
物理老师走进来,保温杯加腋下夹书的标准出场方式。
宋淮压低声音:“你得跟表妹好好说说,小心遇人不淑。”
陈砚南早已转过去,视线平直看着黑板,只吐出两个字,语气是一贯的冷淡:“少管。”
得。
宋淮翻开书:“冷酷无情。”
陈砚南整个人往后靠,余光里赵启鹏斜着身子,从书桌里扯出信笺一角,炫耀式地抬两下下巴,跟着促狭笑两声。
她要跟谁谈恋爱,跟他没关系。
往后几天,秦芷都会来,有时候是来送信,也会从赵启鹏手里拿回他写的,再之后是零食水果,有次甚至是早餐。
陈砚南平静看着这一切,不过是旁观者。
只有宋淮时不时阴阳怪气,语气已经从瞧不上到嫉妒,不明白赵启鹏有什么过人之处。
中午陈砚南跟宋淮在球场打球。
宋淮拿球没传,而是向陈砚南抬下巴示意,他看过去,是赵启鹏,围着两个女生身边倒退着走,目光黏在其中一个女生脸上,一张脸快笑烂。
那两个女生里没有秦芷。
宋淮将球抛过来:“你看我说什么,狗改不了吃屎。”
“啰嗦。”陈砚南扣住球,越过来截球的人,三步上篮,篮筐被撞得晃了晃,久久没有平息。
而同时,作为信差的秦芷,终于完成使命,叶奕然跟赵启鹏和好如初。
叶奕然拿着赵启鹏送来的奶茶,一杯给秦芷,感激道:“谢谢我芷宝这几天的帮忙,我终于能安心学习。”
秦芷对奶茶不感兴趣,她心情复杂,真不知道她这样做,是帮叶奕然还是害了她。
马上放假,叶奕然在收拾书:“芷宝,晚上赵启鹏说请我们吃饭,是特意要感谢你的。”
秦芷在抄黑板上各科作业,道:“我就不去了,你吃完记得早点回去,这次作业不少。”
“去嘛,你可是我们的大功臣。”
大功臣秦芷担不起,无动于衷:“真不去,你们好好玩。”
“好吧。”叶奕然无可奈何。
下午课上完,叶奕然迫不及待出教室赴约,秦芷上完午后自习出学校,回去时陈爷爷在做饭,她放下书包洗手来帮忙。
陈砚南从洗手间出来,身上还套着学校校服,夏季款是短袖白衬衫,男士的款式宽大,一些女生会特意买男款,套在身上空荡荡的显瘦,很平常的款式,在他身上也熨帖如特意按尺寸买的,两肩稍宽,身形挺拔,穿得格外板正,下面是条蓝色校裤。
他手里拿着扳手,问:“还有哪个灯要换?”
“客厅里的。”陈爷爷指着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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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方的灯,“小心点啊。”
“嗯。”
陈砚南推开餐桌,将楼梯推过来,陈爷爷准备洗手来托住,他抬眼看向在择菜的秦芷:“帮我扶着。”
秦芷迟疑半秒后点头:“好。”
“安全第一。”陈爷爷道。
秦芷擦干手过去,用力握住楼梯的扶手,随着陈砚南踩上楼梯而仰头,她沉住呼吸,看着他取下灯泡接过后递上新的。
指尖短促地碰触过。
仿佛冬日里突然被刺一下的静电,她迅速地撤回手。
陈砚南站直,手举起时,衣摆跟着上移,露出一截劲瘦的腰,冷白的皮肤,薄肌,线条漂亮流畅。
意识到自己在看什么,秦芷猛地收回视线,她倏地低下头,懊恼地咬下唇。
“好了。”
陈砚南清冷的嗓音响起,他从楼梯上下来,打开电源,新灯光线好似水洗过般明亮。
秦芷没看他回到厨房,拿着没择完的菜继续,择掉枯黄的叶子,以及根部,全部择完后泡入水中,反复淘洗数遍。
耳边是陈爷爷跟陈砚南的对话。
陈砚南问:“晚上吃什么?”
“煲了个莲藕排骨汤,你不是想喝汤吗?”陈爷爷让他等会多喝两碗汤。
陈砚南:“只准喝汤不许吃肉?”
陈爷爷笑:“你清楚就好。”
“……”
秦芷听着,唇角轻弯了下。
晚上秦芷的衣服洗完,她去阳台晾晒,晾到一半,陈砚南提着脏衣篓过来,洗衣机里还有她几件衣服,她加快动作道:“我马上就好。”
“嗯,没那么急。”陈砚南道。
话虽然这么说,但秦芷还是先将衣服拿出来,放进干净的盆里:“可以用了。”
“嗯。”
陈砚南往洗衣机里一件一件塞衣服。
秦芷背对着他,再快也要将衣服晾平整,否则皱皱巴巴没法穿。
夜里的通州很安静,夜风里带着热度,吹拂秦芷的脸颊边的发丝,她随手拨过,听到陈砚南说:“爷爷当过三十年的班主任。”
“没听爷爷说过,只知道爷爷是数学老师。”秦芷回。
“嗯,他的严格是出名的,虽然退休后不太能看出来。”声音平稳,像今夜的风。
热风扑上脸,毛躁的刺挠感。
秦芷略迟疑一下,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跟自己说这些,她不擅长聊天,只是迟缓地点头,说是,陈爷爷很温和,想象不出生气的样子。
脏衣服一件件放进洗衣机,陈砚南关上盖子按启动键,滚筒转动两圈,有水注入,他垂着眼睫,继续道:“爷爷最讨厌学生早恋。”
“什么?”
秦芷听得雨里雾里,停下晾衣服的动作。
低沉的男声还在继续:“要谈也收敛些,别让他发现。”
秦芷倏地转过身,神情木然困惑:“嗯?”
陈砚南掀起眼皮,点到为止提醒:“赵启鹏。”
“赵启鹏?”秦芷恍然,意识到陈砚南在说什么,他是以为她跟赵启鹏在谈恋爱,还未开口,脸已经先热:“我不是……”
她的反应在陈砚南看来更像是被戳穿后心虚狡辩。
他道:“每天送信送吃的,连早餐都送过来,他是没手还是怎么样?我没有要管你的事,你天天往我们班跑,次数多的我不想看见都难。”
秦芷一时哑口,脸在发烫。
陈砚南恹恹地瞥她一眼,没说赵启鹏这个人怎么样,那不是他该管的事:“你说不会给老爷子找麻烦。”
他整个人隐匿在暗处,漆黑的目光里缀着一点光亮。
“在我看来,这就是麻烦。”
6.藏月
握住湿衣服的手收紧,秦芷望着他的眼睛:“我……没有早恋。”声音压低,因为担心被陈爷爷听到。
她轻咳一声:“不是我,我只是帮忙转交。”
至于是谁,涉及叶奕然的隐私,她没说。
“不是你?”
秦芷点头:“嗯。”
“是你朋友?”
秦芷再次点头。
陈砚南抿唇,心里已经将宋淮那孙子骂一遍,什么眼神,如果不是他整天在他耳边胡说八道,他今天也不会丢这个人。
滚筒转动声,填充着这一时的沉默。
秦芷没多想,毕竟她去的次数太多,被误会也在情理之中,她先晾完手里的衣服,她抹干手里的湿意,说:“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早恋,我只想好好学习,考一个好大学。”
她望着他,眼里写满认真。
陈砚南:“……”
他想说用不着向他保证,用不着,他们没关系,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最后从喉咙里溢出声沉闷的嗯。
—
秦芷慢慢适应寄宿在陈家的日子。
陈爷爷对她实在太好,如同亲孙女,甚至比对陈砚南还要上心,也不会有长辈架子,爱听学校里的事,也会向秦芷透露他们老师当学生时的糗事,爷孙俩相处越来越自然。
秦芷也越发感激。
陈砚南不住校,放假时总会有人在楼下叫他,他身边永远不缺人,男生女生,有着家境较好的光鲜,他漫不经心地下楼,一群人嬉笑离开。
她拿着笔,面前是摊开的试卷,有时候也会羡慕。
他们像是盛夏里清爽的风,从高空扑下,又拔地而起,冲向天空,是声势浩荡的热烈。
而她更像是杯温开水,没滋没味。
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有所缓和,不至于多熟悉,碰面时,会点头打个招呼。
同时间,叶奕然跟赵启鹏分手。
起因是两人晚自习结束后,在操场被班主任老胡撞见,虽然两人反应很快,及时甩开手,老胡当时没说什么,在第二天叫叶奕然去办公室。
叶奕然再出来时,红着眼眶。
老胡没有责备她谈恋爱的事,只是推心置腹地聊高中生活,青春期萌动很正常,但谈恋爱什么时候都可以,高考却不行,孰轻孰重,并不难判断。
叶奕然向赵启鹏提出暂时分手的事,两人约定高考结束考上同一所大学后再继续谈恋爱,因为只是暂时,所以叶奕然并不难过。
秦芷也跟着松口气,她也结束信差生活。
叶奕然拿出数学书,作认真请教的样子:“芷宝,接下来你一定要好好辅导我数学,如果要考到南大,我数学得上一百二。”
“你要考南大吗?”秦芷问。
叶奕然托着腮,大力拍上桌面:“是啊,我其实去哪所学校都一样,但赵启鹏想要去南大,那我也一定要考上南大!”
她一拍桌子,下定决心。
秦芷笑着道:“这么坚定?”
“跟你这种没谈过恋爱的人解释不清楚。”叶奕然忽然凑过来,两张脸相隔很近:“诶芷宝,长这么大,你就没有喜欢过谁吗?”
叶奕然跟秦芷高中认识,成为同桌后两人关系迅速升温,在学校里形影不离,叶奕然藏不住事什么都会跟秦芷说,相反,秦芷话少,对自己的家庭情况都聊得很少,更别提少女心事。
越是这样,越令人好奇。
一个身影一闪而过。
依稀还能想起那个走廊,有节律的拍球声,蓝白色的干净校服,阳光强烈到目眩。
垂下的眼睫遮住视线:“没有。”
“简直奇迹。”
叶奕然从小学开始就有喜欢对象:“我知道,你就喜欢学习。”
秦芷无言以对。
叶奕然眯起眼:“根据质量守恒定理,一个人的喜欢是有限的,分给学习,就分不出给男生。大瑶上次还说你是从古墓派出来的,连陈砚南都觉得一般。”
秦芷抿紧唇,手指不自觉地曲起。
“芷宝,那你觉得我们学校谁比陈砚南帅?”叶奕然歪头,仔细去看秦芷的表情:“还是你觉得我们数学老师最帅?”
数学老师已经五十好几,课上讲到兴头时,会拿着拖把比在黑板上当直线用。
“好了。”
秦芷抬眼,她抚平摊开的课本,拿出笔点在圈出的位置:“是这里不懂吗?”
手肘撑在课桌,撑起瘦削的肩膀,版型宽松的校服在她身上显得空落落,她低下头,扎着马尾的碎发下,露出一小截纤细白皙的脖颈。
少女的侧脸线条柔软流畅,神色更温柔,有让人安静下来的力量。
叶奕然重重点头,随即拿出草稿纸握紧笔,一副专心用功模样。
周末放假,叶奕然分手后不用约会,跟秦芷约着去学校后街的铁板饭,收拾完东西,两人并肩走出教室。
“第一次觉得分手也挺好的,可以跟小姐妹去吃想吃的。”
秦芷问:“你跟他在一起不吃这些吗?”
叶奕然摇头:“不吃,他不爱吃这些东西,放假就想往网吧钻,一顿饭吃桶泡面就敷衍过去。”
秦芷看她一眼,还想说什么时余光里男生朝他们的方向挥舞着手臂。
细看才认出是宋淮,学校里她单独碰过他两次,他性格开朗,在她看来过于热情,但没什么恶意。
“表妹!”
宋淮隔着人流喊她:“这,是我。”
叶奕然第一次见宋淮,听他叫秦芷表妹,转回来的目光里充满困惑:“你在学校里还有表哥,没听你说过。”
秦芷被两双眼睛盯着,她噎一下,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就含糊地应下。
宋淮走过来,手上搭着校服外套,衬衫短袖的领口左右不齐,跟他脸上的笑容没个正形。
“我在等砚哥,真是服了,一到这时候就被人拉去表白。”
叶奕然竖着耳朵听,听到砚哥时想起在哪见过宋淮,在陈砚南身边,他是那众多星星里的一颗。
秦芷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点点头。
“你们准备去哪里玩?”宋淮也跟叶奕然打招呼,这一刻像一位兄长,关心她们的行程安排。
叶奕然也不认生,而且宋淮是秦芷的表哥,跟其他男生不一样,也就自然地说她们准备去后街吃东西。
宋淮说:“后街那家小馄饨吃过没,味道一绝,我们每个星期都会去。”
“冯记那家?”
宋淮说不是:“不是在正街上,要从全家蛋糕店那条巷子进去,走到底的那家,叫再回首。”
“那不是卖鞋子跟衣服的吗?还有卖吃的?”都是中年款,所以叶奕然从没去过。
“……”
两人都健谈,谈论着后街有什么好吃的店,秦芷反而没什么话,安静地立在旁边等着聊天结束,她很想投入这场对话中,却一直在晃神。
她忍不住想那场告白,是正在进行还是已经结束,胆小者总对勇敢的人抱有敬意,至少她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出神间,秦芷看见陈砚南从教学楼走出来,只有他一个人,他也看见宋淮旁边的秦芷,拔腿朝着他们方向走来。
宋淮跟叶奕然沉浸在聊天中,第一时间没注意到他。
秦芷细微地点下头,算是打招呼,而后撤回视线,客套疏离。
不失礼貌又不至于太明显,引起学校其他人注意,揣测他们之间的关系。
陈砚南知道她在想什么,前几次遇见也是一样的反应,在他还没有回应之前,就已经迅速收回,像是限时出现的彩蛋。
之前都算了,但这次,他不太想让她如愿。
陈砚南走到近处时,宋淮才发现他,抱着手臂哦一声:“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又把人女生给拒了,不应该啊,人学妹长得挺可爱的。”
叶奕然扯下秦芷的衣服,眼里有深意,示意是陈砚南诶。
秦芷抿紧唇。
陈砚南没有直接走向宋淮,而是在他对面,秦芷的身边。
倒也不是没这么近距离过,只是都是在陈家,不是在外面在学校,身边是自己的朋友,以及数双可能隐秘看过来好奇的目光。
她抓握着手腕,感受到腕骨处突起的骨头。
“行了。”
陈砚南轻吐两个字。
宋淮知道他不喜欢聊这些,也就点到为止地调侃一句,他对秦芷道:“时间差不多,车应该过来了。今天有朋友生日,我们准备聚餐来着。”
“嗯。”身边的气息一直在,秦芷后脖颈僵硬得泛酸,她潦草地回应着。
叶奕然耸耸肩:“那表哥再见。”
她跟着秦芷叫。
宋淮倒笑起来:“倒也不用这么客气,我叫宋淮,5班的。”
“叶奕然,3班,跟芷宝是同桌。”叶奕然大方地自我介绍。
秦芷拨过耳边的碎发。
突然响起的低沉嗓音差点吓到她:“我今天不定到什么时候,可能会比较晚回去,帮我跟爷爷说一声。”
秦芷倏地睁开眼,条件反射地去看他,确定他是在跟自己说话,脑子里嗡的一声乱糟糟的,她顾不上叶奕然错愕的目光,脚后跟已经抬起,想往后撤。
好像只要将距离拉开,就跟她没什么关系了。
陈砚南仿佛没察觉,他往前一步,继续说:“让他别留灯,也不用等我。”
叶奕然扭头直直盯秦芷,眼里迸发出亮光,用口型在无声地问——这什么情况?
秦芷也无法解释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理解为什么陈砚南会突然靠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说一句电话里就能说清楚的事,但他坦荡又自然,好像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到这一步。
是什么时候?
阳台上的那次谈话?
秦芷是个慢热的人,或者说她性格一直很被动,需要对方先表明态度,友好或者是讨厌,然后她才会做出回应。她不会交朋友,身边的人也屈指可数,所以真的很不擅长交际。
没得到回应,陈砚南便等着,望着她的眼睛黑白分明。
秦芷作一个细微吞咽动作,听见自己说好。
宋淮拿他们当表兄妹看,并没觉得有什么反常,他打了个呵欠说:“还回去什么啊,玩个通宵,找个附近的酒店就睡了。”
跟着有几个人撞上来:“还不走?”
“走了走了!”宋淮扬扬下巴。
陈砚南说:“走。”
临走时不忘叮嘱:“别忘了。”
叶奕然眼睛越睁越大,秦芷被钉在原地,比那天在阳台上被误会早恋还要尴尬。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离开。
秦芷刚想走就被叶奕然拽住,她闪身挡在前面,用着激动到发颤的嗓音:“秦芷,你老老实实交代,你怎么会跟陈砚南认识?而且,还认识他爷爷?”
她们同桌这么久,也提到过陈砚南好几次,但她从来没有说他们认识!
秦芷头疼,她不擅长说谎,但又不想说真话。
“你们是因为宋淮认识?”
很快又否定:“不对不对,他还让你跟他爷爷带话。”
叶奕然如断案老吏:“我知道了!陈砚南就住在你家附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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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俩其实是邻居?”
秦芷:“……”
她迟疑地点头,说:“算是吧,但我们不熟。”
同住一个屋檐也算是邻居,不算说谎吧。
“看出来了。”叶奕然表示理解:“毕竟他们跟我们就不是一路人。”
秦芷这次认真点了两下。
叶奕然牵住她的手,说:“吃饭吃饭,我都快饿死了,你待会儿再跟我说点陈砚南的事,他爷爷是个什么样人?他跟他爷爷一起住吗?”
秦芷知道分寸,涉及他人的隐私,不该她说的,闭口不提。
吃过饭,两个人逛精品店,她买一个钥匙扣,毛绒小狗,呆呆的样子,跟南瓜很像。
到家后,秦芷将陈砚南原话转达给陈爷爷。
陈爷爷闻言不怎么开心:“这小子越来越不像样,我教过那么多学生,就没他这么难管的。”
秦芷本蹲着身,闻言摸南瓜脑袋的动作一顿,想了想说:“可能也不会太晚。”
她说得都很没底气。
晚上十一点,秦芷按照学校的作息洗漱睡觉,她在床上躺下来,手机里还有刚发给备注妈妈的信息。
她汇报自己近期情况,她很好,学习也不错,开学考到班级第一,数学142,生活都很习惯,陈爷爷是很好的人,衣食住行都很好,她也没有乱花钱,生活费是够的。
消息一直没回。
上一个星期的一条也是。
秦芷闭上眼睛,耳边是风扇叶片转动声,有节律的,她几乎沾枕头睡着。
夜半时手机铃声响起。
她模模糊糊地从枕头下摸过手机,眼睛还没睁开,手指已经按下接听键,无意识地贴在耳边,带着鼻音喂一声。
一两秒没声音,在她以为是骚扰电话准备挂断时,那头倒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是我。”
“陈砚南。”
秦芷倏地睁开眼,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
她还在想陈砚南为什么会有她号码时,那边不急不慢地解释:“爷爷给我的,他应该给过你我的。”
好像是。
但秦芷想不到他们会有什么联系,所以一直没存,那张写着他号码的纸条也早不知道去向。
陈砚南的声音有些无奈:“抱歉这个时候吵醒你,如果你现在的方便话,能不能帮我开个门?”
意识回笼,秦芷立刻问:“你现在在门口?”
“嗯,忘记带钥匙。”
秦芷:“你,等一下。”
她从床上爬起来,打开床头的台灯后摸索着拖鞋穿上,然后轻手轻脚打开房间门出去,她没敢开灯怕吵醒陈爷爷,只拿着自己的小手电照着路,穿过客厅,动作更轻地打开防盗门。
门一打开,走廊外灰扑扑的光也随着倾斜进来。
小手电的光射程有限,因为距离过近,只在门外身影的胸口印下碗口大小的圆。
陈砚南的身形挡住她整个视线,他垂着眼睫:“谢谢。”
声音即从前面,也从贴着耳边的手机里传来,秦芷才惊觉自己没有挂电话,而陈砚南大概是因为找人帮忙,不好挂电话,所以他们同时保持握着手机的动作。
秦芷立刻挂断电话,垂下手臂,压低声音说:“爷爷已经睡了。”
老年人觉轻,她怕陈爷爷醒来撞见他半夜回来会生气。
秦芷穿着睡衣,印着小熊图案跟T恤跟格子纹长裤,看着有些年头,布料洗得发白但很柔软,袖口处伸出两条细长手臂,因为刚从床上起来的原因,一向绑着的头发蓬松散着,额头碎发不服管束地翘起来。
她被睡梦中被人叫醒,眼皮因为困意有着很深的褶痕,她眨着眼睫,小心翼翼,又带着点无辜。
陈砚南意味不明轻啧一声,某一刻他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秦芷让开一点位置,小手电的光从他身上移开,照亮屋内老式的摇椅的一角。
“轻一点。”
她指关门的时候,偷感很重。
陈砚南无声抿唇,配合地带上门,声音轻的只有金属上扣时的咔嗒一声。
门一关上,光源就只剩那只小手电。
所以当陈砚南递给她蛋糕盒,好似凭空出现,声音也因为刻意压低而更加低沉:“蛋糕店单独包的,没人动过。”
言外之意是,不是别人吃过剩下的。
蛋糕顶上,是一颗新鲜饱满的草莓。
秦芷错愕地望向他,他整个人隐匿在黑暗里,鼻梁以及眼廓反而更立体深邃。
“给我的?”
“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甜的。”陈砚南说得随意,把蛋糕给人后自己低身换鞋。
左胸口的位置被很细微地扯一下,印象里已经没人给她带吃的,即便只是顺手,她轻声说:“谢谢。”
也是这时候,安静的房间里有一记短促而沉闷的声响,声音像是从陈爷爷房间里传来,两个人都同时顿住,陈砚南抬眼,与秦芷的视线相对,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
陈砚南缓慢起身。
跟着响起第二声,还未辨别声源时,秦芷已经往边上跨一步,抬起手臂作暂停的手势挡在他前面。
就像是企图用她的身体挡住他的。
陈砚南:“……”
即使忽略她细胳膊细腿能挡住他体型可能性,但他一米八七,几乎高出她一个脑袋。
秦芷显然忽视这点。
同样忽视的还有两人过近的距离,近到陈砚南能轻易闻到她身上的气息,是清新微苦的橙花,萦绕在鼻间,没有防备时吸入肺部。
他皱了下眉。
有那么点烦躁。
7.藏月
直到第三声响起,他们才弄清楚声源是从厨房传来的,可能是风吹动树枝拍打上玻璃。
秦芷松口气。
还好,不是陈爷爷。
她握着小手电在前走,陈砚南在后,两个人步调统一,在沉默中走到房间门口,她同样轻地推开门,昏暗光线里,只看到一张物品摆放整齐的书桌,一堆书,笔筒,然后是一只水杯,简单的一览无余。
秦芷侧着脸,没完全回头地说了句晚安。
轻飘飘的,像是夜风碰触树梢的叶片,转瞬即逝。
房间的门很快又关上,唯一的光源消失,陈砚南迟疑片刻后推开另一扇门。
第二天早饭是陈爷爷早市上买来的豆浆油条小笼包,陈砚南被强行叫起来吃早餐,整个人还没睡醒,刚漱口没有什么胃口,慵懒地搭着餐桌,喝两口豆浆。
秦芷剥着茶叶蛋,听陈爷爷在盘问他昨晚回来时间。
陈砚南支着眼皮:“三点左右。”
“还行,天没亮还知道要回家。”陈爷爷:“喝酒了?”
“要闻吗?”
陈爷爷鼻腔里哼出一声:“下不为例,等高三你还是这个样子我就得打电话给你爸妈了。”
陈砚南扯唇笑:“您挺大年纪,怎么还打小报告。”
“臭小子!”
“……”
秦芷全程安静,眼观鼻,鼻观心,他们家吃饭时要么是死一样的沉寂,要么是歇斯底里的争吵,少有这种和谐场面。
她吃不完一整根油条,分一半后放回去。
没一会儿,剩下一半被人拿走,出现在陈砚南手里,修长手指骨节分明,慢条斯理地扯下一块丢进嘴里。
秦芷睫毛颤动。
九月底,夏日的气息被抹去,空气里出现冰凉的冷意,早晚温差大,阴天时总感觉全世界被太阳抛弃,冷到像要一秒入冬。
叶奕然在她们位置中间,放着精致的礼物盒,以及纸袋,里面装着她精心挑选过的小蛋糕。
是送给赵启鹏的。
虽然两个人现在是分手状态,但在叶奕然看来,他们的关系只是暂停而已,等到高考结束,自然而然就会恢复,所以赵启鹏生日,她认真准备生日礼物。
一双四位数的运动鞋,是她攒了很久的钱。
礼物在晚自习结束被送出。
叶奕然回到宿舍,脸上带着蹁跹的笑意,她从身后抱住正在水池边洗袜子的秦芷,下巴抵着她的肩膀,感叹:“好想快点高考哦。”
“你是想谈恋爱吧。”其他舍友也知道她跟赵启鹏之间的事。
叶奕然皱皱鼻尖:“难道你们不想?”
“不想!高三就不是人过的日子,”罢了又补充:“虽然我们现在也不是什么好日子,但跟高三比起来,可太幸福了。”
“迟早的事么,长痛不如短痛。”
秦芷拧干袜子的水分:“我也想早点高考。”
高考结束,她已经成年,考入大学,很多事她都可以自己做主,她可以从陈家搬出来,不必再麻烦其他人。
“就是。”叶奕然附和。
几天后学校通知校级的篮球比赛,除高三外两个年级都会参加,分为男女生。
3班作为理科班,不缺男生,报名的人数只多不少,只有女生寥寥,只有几个瘦瘦小小的做后勤,像秦芷这样的高挑身形,算是主力。
班主任老胡划出下午自习课的时间给篮球队员练习,这次奖金充沛,他站在讲台上画大饼,如果他们班拿下第一,请他们在校外吃饭。
晚饭过后,日暮四合,残阳挂在天际,染出层次不一的红。
叶奕然跟秦芷往操场的方向去。
路上遇到5班的男生,手里抱着篮球,看样子都是去练球的,见到叶奕然,笑嘻嘻地叫她嫂子。
他们是赵启鹏身边一块玩的。
叶奕然皱起眉:“别乱叫。”
“是是是,现在分手了嘛。”几个男生勾肩搭背,笑出声。
另一个道:“你上次在买的蛋糕挺好吃的,那家店可不便宜,可惜鹏哥不爱吃甜的,全都给我们了。”
叶奕然只是鼻隙间里哼出一声,心里不怎么好受,那蛋糕不便宜,她自己都舍不得吃,赵启鹏就这么分给别人。
“蛋糕算什么,那双鞋才贵。”
叶奕然抿紧唇。
“你要是想找鹏哥复合,他不搭理你,你找我们帮忙,我们可以帮你说好话。”
他们嬉皮笑脸,说他们用蛋糕就能被收买。
秦芷拧起眉,握住叶奕然的手,示意只要她感觉到不舒服,她们可以走快一点。
叶奕然反握住秦芷的手指冰凉,她说:“我找他复合?”
“不是吗?不过友情提示,鹏哥不吃死缠烂打那一套,得注意下方式方法。”
远处球场里,叫出他们几个的名字。
“磨磨叽叽什么,还打不打?”
“来了!”
一行人一阵风似的卷走。
秦芷望向叶奕然,有些担忧,还没开口,叶奕然先道:“可能是他没跟他们说清楚吧,没事,我们先练球,晚点我去找他。”
“好。”
叶奕然没能跟赵启鹏对峙,而是由其他人代替传话,也是在这时候才知道赵启鹏的两面三刀,表面上同意暂时分手高考结束再恋爱的提议,实际上跟身边的人说法是,他甩了叶奕然,而叶奕然死缠烂打想要复合,过个生日非要送礼物。
她全身骤冷。
更令她难以接受的是,赵启鹏已经有新女朋友,从他的空间动态里,两人频繁互动是在他们谈恋爱期间。
叶奕然强撑到晚自习结束,在宿舍晾衣服区找到秦芷,还未出声大滴眼泪就已经滚出来。
秦芷感到无力跟心疼,只能紧紧反抱住她。
叶奕然断断续续带着哭腔说赵启鹏的浑蛋,她不明白,那个半夜跑到她家楼下告白,在楼梯间偷偷牵手接吻,每晚发消息说喜欢她的男生,怎么转瞬间变成她不认识的人。
明明在室内,却像是经历一场漫长的雨季,两人都被淋湿,心脏更是湿漉漉滴着水。
只是这一切,都需要压缩在熄灯前三十分钟。
为应付宿管检查,两个人摸黑潦草洗漱上床。
叶奕然的床在她上面,夜里,她能听见捂着嘴克制的哭声,声音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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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闷。
等宿管检查后,秦芷爬上叶奕然的床,单人床很窄,两人需侧身依偎,叶奕然的头靠在她胸口的位置,于沉默中,她的胸口湿一大片。
当晚,秦芷下定决心去找赵启鹏对峙。
她的性格注定不太会跟人起冲突,更别提言辞激烈地吵架,真到争执时,她反而一句话说不出来,更别提会作出动手打人的举动,虽然她觉得赵启鹏是真的很欠揍。
基于自己的性格缺陷,秦芷只能写信。
她写几遍,反复修改,确定语气强硬带着浓烈的谴责意味,她想要赵启鹏向叶奕然道歉,再向身边的人作出澄清。
秦芷将信对折,握在手心,她抿紧唇反复给自己打气壮胆,沉着眉往楼上走去。
刚下课,走廊里陆续走出学生。
秦芷一眼看到陈砚南,他靠着墙,从短袖袖口伸出的手臂线条流畅,冷白肤色,骨骼感很强,在午后阳光里,看起来慵懒随意。其次是身边的宋淮。
这意味着她要当着陈砚南的面……她已经想退回去,还是下节课再来,但想到叶奕然哭红的眼睛,她又默默地往前跨步。
教室门口前两排是空的,这意味着她没有帮忙叫赵启鹏的最佳人选。
绕一圈,秦芷将目光重新放在走廊的方向,因为紧张,她攥紧手里的信件。
陈砚南几乎在她上来时就看见她。
看着她抿着唇,低眉顺眼的,视死如归地走过来,越近脚步越慢越拖沓,然后看向门口,有些失望地拧下眉,到最后,目光才转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陈砚南觉得挺有意思的。
他知道赵启鹏跟她朋友大概是吹了,隔壁班的小个子的女生时常会过来,赵启鹏也会过去,两个人旁若无人地在打情骂俏。
今天,她应该又是充当小信差。
陈砚南没看她,等着她过来。
宋淮耍宝地转身作投篮动作时看见的秦芷,她已经走到他们跟前,宋淮下意识去看跟她有着“亲属关系”的陈砚南,那意思是来找你的?
陈砚南垂着长睫,看向秦芷。
秦芷感受到视线,硬着头皮走过去,她看向宋淮,说:“宋淮,你能不能帮我叫下赵启鹏?”
宋淮错愕,再看陈砚南一眼:“我?”
“可以吗,麻烦了。”秦芷再次道,目光始终盯着宋淮,好像身边的人不存在。
陈砚南微眯起眼,面无表情,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宋淮连哦两声,说一句“等着”后走进教室去叫人,而同时,秦芷已经转过身,跟着他脚步往前两步,两个人距离拉开,又被其他人填补上。
其他人接着在聊篮球比赛。
陈砚南眼神很冷,只觉得聒噪。
赵启鹏从教室里被叫出来,宋淮完成任务后功成身退地回到刚才的位置,肩膀抵上陈砚南的,说:“诶,竟然是叫我帮忙。”
他露出爽朗愉快的笑容:“秦芷表妹,怎么没找你?”
虽然他每天表妹表妹地叫着,但真正的表哥不是他啊。
陈砚南只是一个眼风扫过去,没有说话,但意思明了,是说他白痴。
到底在骄傲什么?
8.藏月
赵启鹏慢吞吞走出来,单手插着裤兜,宋淮伸长脖子,眼睛盯着左前方的位置,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在赵启鹏块头下,秦芷显得更小一个,四肢纤细匀称,脖颈修长柔软,她体态好,笔直如小白杨,只是太瘦了,像是没好好吃饭。
秦芷知道陈砚南跟宋淮在看这边。
她不是一个勇敢的人,仅凭着想为朋友讨公道的信念支撑她到现在还没逃走。
看就看吧,秦芷攥紧拳头,豁出去了。
“叶奕然到底想怎么样,都已经分了,老这么缠着有什么意思?”赵启鹏满脸烦躁,昨晚叶奕然找到他要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
他们已经分手,他做什么都跟她没关系。
秦芷垂在裤边的拳头越攥越紧,她望着他说:“不是小然让我来的,是我自己找你。”
“你找我?”赵启鹏意外地抬下眉。
秦芷拿出已经捏皱的信,递到他眼前。
赵启鹏肩膀吊儿郎当地塌着,他有点好奇地拿过来,信上的字迹秀气娟丽,一字一划工整漂亮,能看出书写人是个踏实较真的性格。
刚开始看,他扬着眉。
一行一行看下去,眉头压得越来越低。
赵启鹏放下信,目光重新落在秦芷脸上:“什么意思?”
秦芷板着脸,清冷又坚韧,她说:“请你给小然道歉,同时跟你朋友解释清楚,保证以后都不许造小然的谣。”
这句词她来时反复在心中默念。
好在关键时刻没有卡壳,她完整说出来。
赵启鹏气极反笑,只觉得幼稚又无聊:“就这么点事至于吗?”
秦芷面不改色:“至于。”
“无聊。”
“我明天会来,后天也会,之后都会,直到你道歉。”秦芷说。
她绷着脸,眼神坚定,浑身上下有股执拗倔强。
仿佛现代愚人,高山再难撼动,日夜继日下,总会有拨云见日的那天。
赵启鹏一时哑然,这算什么威胁方式?
“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叶奕然是个神经病,分手是她提的,死缠烂打的也是她,早知道她这个德行,我还真不会看上她。”
周围有人,他声量不高,但抱着手臂,下颚不耐烦地抬起,表情轻蔑。
秦芷垂着眼,注意力在他脚上那双运动鞋上,是她陪着叶奕然跑很多家店挑中的,店员说这款鞋 鞋面透气,鞋底抓地优秀,适合体育生日常体训。
因为这双鞋,叶奕然啃很久的馒头。
真的,太不值得了。
赵启鹏继续说:“你让叶奕然脑子清醒点,别再来烦我,让我女朋友知道不好。”
说完他单手插兜,转身要回教室。
“等一下。”秦芷叫住他。
赵启鹏:“还有什么事……”最后一个字没能说出口,脚背上被踩上一脚,干净的鞋面多出一个不清晰的灰色脚印。
脚印属于秦芷的。
踩得不重,但极具侮辱性,尤其走廊全是学生,他们班的隔壁的。
赵启鹏舌尖抵上牙齿:“你干什么?”
秦芷仰着头,直直地迎上他的目光:“你不配穿这双鞋。”
“我去,什么情况?”
宋淮秉持着看热闹八卦的心态,支着耳朵,好奇他们在说什么,眼看着气氛越来越不对,下一刻,秦芷一声不吭地把人鞋给踩了。
这画面的冲击,不亚于一向温顺的猫突然亮起爪子。只是时间很短,震惊间,爪子已经收回去。
一些男生不会对女生动手,但这里面绝对不包括赵启鹏。
肩膀被撞,宋淮往前踉跄一步。
他回头,陈砚南抿着唇没什么表情,他抬下下颚,宋淮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推到赵启鹏身边。
宋淮脑子一转,搂上赵启鹏的肩膀,他插科打诨地问:“聊什么聊这么久?”
赵启鹏一肚子火,想甩开宋淮,余光瞥见另一个身影过来,在他跟秦芷中间,但位置更靠向后者,眸底冷淡地望着他。
未发的火气被强行摁下去。
作为体育生特长生,并不像其他学生一直在教室苦学,他跟其他体育生一起训练,同时也一起抱团,作为训练的原因,他们也比其他人体魄更健壮。
所以在学校里,他还真没怎么怵过谁。
但赵启鹏挺怵陈砚南。
陈砚南是从京市来的转校生,身上也带着从大城市来的傲气优越,虽然他从未表露过类似的话,他不孤傲也绝没多热情,来之后,陆续就有一帮人围拢,以他为中心,家境都不错,宋淮更是狗腿。
赵启鹏在其他人口中听过,学校在修的体育馆,陈砚南父母有资助。
学校就是个缩小的微型社会,每个人从出生就注定不一样,高考怎么会是起跑线。
赵启鹏咽下口恶气:“没什么。”
陈砚南看着秦芷:“他欺负你?”
他距离她很近,因为身高的差距,他需要低头,从他的视角,能看清她上翘的睫毛。
秦芷的睫毛颤抖,说实话从踩下去的那刻,她就做好起冲突的准备,赵启鹏可能会推搡她一把,或者一巴掌呼来,这样的话,她就有正当的理由狠狠扇他一巴掌。
为奕然,他该的。
虽然她从来没干过这种事,旁边还有陈砚南跟其他人。
“没有。”她轻轻说,手心里有汗。
秦芷再次望向赵启鹏,板着脸道:“希望你能道歉。”
同时,又一眼没看地向陈砚南跟宋淮说谢谢,跟着低着头离开,马尾柔顺地贴着后背。
赵启鹏咬牙又气又无语。
这姑娘是缺根筋是吧?
陈砚南片刻的若有所思,他垂着眼睫,余光落在赵启鹏手里拿着的信纸一角,他没什么道德感地抽过来,随意地,好像那东西本该就属于他。
赵启鹏下意识要抢回来。
陈砚南往后退一步轻易避让开,他略歪过头,半阖的眼睛情绪很淡,赵启鹏象征性地去拿,被宋淮以及其他人挡住。
平时总见他炫耀,好不容易能看到信上写什么。
陈砚南对信上的内容一扫而过,眉心动了下,他不紧不慢地念出来,嗓音低沉磁性,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身边的人听清楚。
“赵同学,我叫秦芷,是小然最好的朋友,你们的事,我一直都很清楚,我很后悔,在这中间充当并不光彩的角色,看着她跟你这种人渣来往。”
“结束对小然是好事,不用在你这种人身上浪费时间,结束后造谣前女友并不是一件光明磊落的事,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事实是什么。”
“见异思迁,劈腿的时候是你,答应高中分手大学继续谈恋爱的也是你,生日礼物你也收得很开心,转头你说小然对你死缠烂打,更是小人做法。”
“基于此,请你向小然诚恳道歉,以及向你身边的人解释清楚。”
“……”
陈砚南放下信,扫过赵启鹏不耐烦的脸,很细微地轻啧一声。
跟着这声啧的,是宋淮夸张的语调,他早看不惯赵启鹏,是真的瞧不上:“赵同学,你这就太不男人了吧,分手还收人礼物?”
其他男生,促狭地笑出声。
赵启鹏懒得跟他废话,甩开他的手,拨开围观者,扭身进教室。
那封信还在陈砚南手里,他随手放进校裤口袋里,他靠着栏杆,视线平直地望着远处,空地花坛里的叶片,沐浴在金色光辉里,异常的耀眼。
宋淮靠过来:“赵启鹏就是狗改不了吃屎,玩得是越来越恶心了。”
陈砚南瞥他一眼。
“当时表妹突然踩他一脚,给我吓够呛,赵启鹏拳头比她脸都大,这一拳头呼过去她小身板哪能扛得住,平时一声不吭,也不知道怎么敢的。”
宋淮喋喋不休:“还是你反应快啊……”
陈砚南扯唇无声笑了下。
“你笑什么?”宋淮捕捉到,奇怪地问他。
陈砚南没搭理他,视线继续看远,勾起的弧度还荡在唇边,他觉得很奇怪,分明在几分钟前,他因为被无视而不爽,现在却心情不错,像是发现什么新鲜事。
哦,兔子急了会咬人是真的。
看惯秦芷低眉顺眼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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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看到她带有攻击性的一面,虽然她那些行为还远远配不上“攻击”这个词。
很有意思。
当天以赵启鹏找到叶奕然,略有些敷衍快速的道歉结束,他还回那双鞋,左边那只还印着灰扑扑脚印。
叶奕然梗着脖颈,这些天她哭很多次,偏偏在这时候不肯泄出一点难过,她接过那双鞋,连带着盒子丢进垃圾桶。
动作狠绝,仿佛该进垃圾桶的另有其人,然后转身,留一个干脆利落背影。
那段恋爱算不上多深刻,在高中,繁重的学业以及按分钟计算的生活节奏,也无法让人沉浸在自己悲伤情绪中。
叶奕然只是略带遗憾地道:“可惜没能揍他一顿泄愤。”
没想到一语成谶,几天后,赵启鹏真被揍了。
宋淮作为围观者,同时也是参与者知道整个过程。
陈砚南跟宋淮都不住校,中午时,他们也会去班上其他住读生宿舍,多是聊球赛或者游戏,赵启鹏的宿舍在他们对面,门大开着,赤着膀子吃东西闲扯。
赵启鹏声音异常响亮,带着一贯张扬炫耀的意味,谈怎么泡女生。
他高谈阔论,说就没他拿不下的姑娘。
“那3班秦芷呢?”宿舍里的人想起几天前的事,打趣地问。
赵启鹏哼笑两声:“最好拿的就是这种好学生乖乖女,你以为她傲气难搞,其实这种女的最装,见到男的就凑上来,不然她天天往我们班跑什么?”
“哦,叶奕然让她转交什么就跑上来,还不是自己乐意?”
“她倒是对我有意思,但我不喜欢这种女的,装得恶心。”
“……”
声音清晰传到他们宿舍。
宋淮皱眉:“这孙子嘴是真臭。”
话音未落,陈砚南已经起身,在宋淮以为他要关上门时,他已经走过过道,倚着门边,赵启鹏声音戛然而止,他老神在在地说:“不聊了?”
“在开玩笑,要是声音太大,我们把门关上。”虽然快入秋,中午仍然有些热,他们开着门是为凉快。
陈砚南说可以,人却往里走。
宋淮跟另外朋友跟着,看出不对劲,在陈砚南照着赵启鹏脸上挥拳时,默契地转身将宿舍门给关上,然后加入这场混战。
现实里的打架不是武侠剧,没章法的赤手空拳的肉搏,狭窄宿舍里,身边一切东西都能成为武器,在鸡飞狗跳中,有人的眼镜砸在地面,在混乱中很快被左一脚右一脚踩得稀碎。
再然后,宿舍门打开,陈砚南跟宋淮出来。
宿管在隔壁宿舍感觉到动静跑去通知时小跑过来,从长廊的一头跑到末端,发胖的中年男人气喘吁吁,严肃像胶水粘住他的面部五官。
宋淮看着他跑过来,动完手才想起问:“你怎么突然动手。”
他呲着嘴,虽然他们刚才占有绝对的优势,但在互搏时还是结实挨了几脚,脸上更是被打了一拳,到现在还疼着。
陈砚南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他倚着门边,脸上干净没有受伤,只有校服在扭打中扯出褶皱,还有擦上的血迹,不是他的,他表情沉稳,安安静静,好似刚才挥拳踹腿的另有其人。
赵启鹏是体育生,在体型跟力量上面有优势,所以即便有人看不惯他,也不会想跟他动手。
但今天宋淮见识到陈砚南的可怕。
在其他人只知肉搏时,他一拳一脚,像练家子似的,四两拨千斤地将赵启鹏一百五六体格撂在地上。
他心有余悸地摸着胸口的位置,想着以后再打球不敢瞎拦,怕被撞飞。
直到打完,赵启鹏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被打。
宋淮隐隐知道,但觉得不至于,平时,陈砚南跟秦芷招呼都不怎么打,更别提就因为赵启鹏嘴秦芷就为她出头。
陈砚南抬起手臂,在手指关节的位置,是用力过度后留下来的瘀痕,猩红的,在冷白泛青的色调中,异常醒目。
在宿管即将跑来时,他说:“老爷子说她比我差不多小一岁,是妹妹。”
“嗯?”宋淮显然没听明白。
陈砚南撩起眼皮:“哥哥保护妹妹不是很正常?”
9.藏月
秦芷是在全校师生大会时知道赵启鹏被人揍的事,揍人的她也认识,陈砚南以及在他身边的宋淮。
这次性质被校方定义为互殴。
但肇事者一排看过去,赵启鹏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唇角破皮渗着雪,眉骨贴着纱布,耷眉丧眼的,带着隐而不发的戾气。
陈砚南在排头的位置,因为强烈日光而微眯着眼睛,仰着头,姿态从容的不像是被处罚的,更像是来领奖的。这两者,他都称得上驾轻就熟。
秦芷抿着唇。
打架这么严重,会请家长吧。
陈爷爷是多年老师,对这种行为只会更深恶痛绝,知道后指不定多生气。
“原来许愿真的有用。”叶奕然踮起脚尖,反复欣赏赵启鹏的脸,可惜的是她人没在现场,没能亲眼看见。
她好奇地问秦芷:“陈砚南他们为什么会揍他啊?”
赵启鹏说过,他们两拨人井水不犯河水,虽然在一个班,但并不来往,也没什么过节。
秦芷摇摇头,她不比叶奕然知道得多。
叶奕然咬着唇:“我一直以为陈砚南这种人不屑于动手的,有个词叫什么,风光霁月?除了他在意他谁都不放在心上,也没人敢主动招惹他吧。”
秦芷见过陈砚南定期去医院给陈爷爷取药,每天会将药分好,放进早中晚的盒子里,督促着陈爷爷按时服药,也见过他抢走陈爷爷的扳手螺丝刀,修水管通下水道换新灯泡。
他有放在心上的人。
比任何同龄人都要懂得照顾人。
在分神间,校方已经宣布学校近期管理与成就,最后教导主任走上前,通报这次的互殴事件。
涉事人员全是5班学生,八个人在宿舍里互殴,连床板都砸烂一张,所有损坏的物品将由校方定损赔偿。
因此事情节恶劣,影响严重,所以将陈砚南等人分别记过处理,若屡教不改,作开除处理。
“陈砚南。”
教导主任回头,眼神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过来念检讨。”
上一次,他是学生代表讲话。
陈砚南闻声走上前,在话筒前停下,没直接开始,而是在调整话筒的高度,对他来说,矮得有些过分。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像是来发言总结的。
教导主任看不下去,眉头紧皱地催促:“快开始。”
末了又强调:“对着你写好的稿子念。”
上一次他作为学生代表,校方要求内容积极向上,他交上的稿子没问题,通过审核,在现场,他念出的完全是另一个东西,内容丧气,不符合学生的精神面貌,但结尾处点题升华,也就只是口头批评。
对于优秀学生他们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奈何这次太过分。
陈砚南的确是照着稿子在念。
低沉的嗓音从扩音器里传出来,清晰得全校师生都能听见。
“各位老师同学,午好,我是陈砚南。”
人群里立即有一小波克制的哗然,从四面八方响起,也只是片刻,很快被身边班主任的死亡眼神给镇压下去。
“很抱歉耽误大家时间,在此,代表其余七人,作出深刻检讨。”
“于昨日中午,对同学做出不友爱的行为,损坏学校财产,打扰其他同学休息。”
“……”
字正腔圆,嗓音低沉磁性。
忽视掉他在说什么,很难联想到是在念检讨。
叶奕然抿唇憋笑:“学神就是不一样,他是真的很会阴阳人,什么叫不友爱的行为,赵启鹏指着自己的脸,想说为我发声。”
旁边人压低声音接话:“要不是老胡在这,我要笑抽过去。”
“好爽好爽,怎么陈砚南看着越来越帅了!”
“本来就帅,也就秦芷一个人觉得一般!”
忽然被点名的秦芷露出茫然的表情,她清楚记得自己当时说的是还好,而不是一般。
她没有纠正,认真在听。
陈砚南是真的很会玩弄文字,他更多是在致歉那块破掉的床板,痛心程度到夸张的程度,而对于自己的“不友爱行为”只有只言片语,对比之下,带着淡淡的讥讽意味。
教导主任听不下去,提醒:“让你向被你打的同学道歉。”
而不是一张床板!
陈砚南侧脸点头,笑容致歉,仿佛才恍然,而报告已经接近尾声。
他身体往前倾,略低头,嘴唇靠近话筒,他掀着眼睫,坦然又从容地看向全场,不紧不慢地道:“基于以上行为,我作出深刻检讨。”
“我认错,但是不道歉。”
“谢谢。”
陈砚南直起身,薄唇带着弧度,目光既平静又无畏。
哗然声如涌来潮水,湮灭班主任白眼与叱责,肆无忌惮地响彻整个操场。
言外之意,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动手。
检讨不过是应付形式。
教导主任被气红脸,连推两三次反光的眼镜,在这时他也词穷,他走到话筒的位置,因为太高,不得不扯过架子:“安静,安静!”
“陈砚南!”
“在。”
教导主任扯着领口给自己灌口气,用生平最大的音量吼出:“你来我办公室!”
秦芷整个人好似钉在原地。
初秋的太阳的强度不比夏日的衰减多少,她被强烈的日光照得不能完全睁开眼,她置身人群中,又像是远离,耳膜里嗡嗡声如蝉鸣,她口干舌燥,始终看着台前。
她不会自作多情认为这件事跟她沾上一点关系,光是这样想想,就觉得荒诞。
但这并不妨碍她心脏跳乱节拍。
也许很多年后,过去的人跟事物逐渐褪色遗忘,她也还是会记住今天,现在,她嫉妒他的鲜活,自由,不被规训的灵魂。
秦芷才惊觉,也许走廊上的那一瞥,早已如一粒种子悄然破土,在日夜浇灌下,在她没有察觉的时间里,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她握着左胸腔的位置,感受着一点点细微的刺痛感。
事情不该这样发展的。
早会结束,学生陆续回到教室,也是这时候,秦芷看到陈爷爷的身影,身边是两位年轻教师,正引着陈爷爷往教务处去。
陈爷爷接到电话,听到昔日学生说自己孙子跟人互殴时,第一反应是问他有没有事,受伤严不严重,得到没事的回答时,他呼出口气,口气冷硬地说怎么不打死他。
学生委婉说:“砚南没什么事,但另外几个有点事,所以陈老师你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来趟学校。”
陈爷爷棋没下完,当即打车就到学校。
到教务处门口就见立着个高大身影,背对着他,他迅速扫过他一眼,的确没看到什么伤口后才抬腿往里面去。
教务处里大部分都是陈爷爷学生,以及后辈,见他进来,不约而同起身,叫句陈老师。
陈砚南回头,叫声爷爷。
陈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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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走过去,没搭理他,跟其他老师打招呼。
整件事不复杂,几分钟陈爷爷了解来龙去脉,赵启鹏对道歉不执着,不道歉就不道歉,他又不少根筋,况且他谈恋爱的事都知道,万一被捅出来,比互殴还严重。
教导主任在教育陈砚南做检讨的态度。
陈爷爷板着脸,觉得很丢人,当一辈子老师,叫过无数的家长,没想到人老退休后,被自己学生叫了家长。
“事呢就是这么个事,辛苦陈老师跑一趟,这样反正下午放假,陈砚南您就先带回去聊聊。”
教导主任多清楚陈爷爷的作风。
他是懒得管了,不如让亲爷爷领回去再教育。
陈爷爷点头:“好,给你们添麻烦。”
“哪里。”
从教务室出来,一老一少,一前一后地往校门的方向走,陈爷爷背着手,一言不发地上出租车,陈砚南拉开另一扇门,低身坐进去。
整个下午,秦芷没能上好课。
她听到叶奕然说陈砚南没去上课,被家长带了回去。
好不容易熬到放假,她提前收拾好书包,课铃响起就出教室,成为第一批离校的学生。
路上,她看着车窗出神。
等到小区楼下,秦芷攥紧书包带子,反倒慢下脚步,她慢吞吞地上二楼,拿出钥匙开门,下意识屏住呼吸,怕看见冲突场面。
从小到大,她经历太多次父母吵架,她无能为力地缩在角落。
如果爷孙俩吵起来,她要做什么,偏向哪边?如果有必要,她一定会向陈爷爷说起赵启鹏跟自己朋友的事,说他不是个好人,那么打他,听起来是不是可以被原谅一点。
胡思乱想下,秦芷推开门。
跟预想的不一样,没有争吵,没有剑拔弩张的对峙,甚至没有人……秦芷缓慢地眨下眼睫,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可能陈爷爷将这件事告诉给陈砚南爸妈,他爸妈过来接走他?
秦芷拖着脚步进来,关门,换鞋。
她在思考要不要给陈砚南打电话时走过玄关,穿过客厅,正要进房间时,被突然响起“回来了”吓得抱紧手臂抖了下。
秦芷回头,看见的是贴着墙壁站立的陈砚南。
他穿着学校校服,没有站得笔直,只是肩膀靠着墙,抱着手臂,垂着的眼睫让眼窝看起来更深邃,他处在背光位置,瞳孔的黑色显得更深。
秦芷下意识去看房间里其他地方。
陈砚南掀唇,嗓子里有几个小时未进水的哑:“出去了。”
“哦……那你?”秦芷小声问。
陈砚南勾动下唇:“面壁思过。”
老爷子认为他没有深刻认识自己的错误,也知道他什么德行,要是能听进去别人的训斥就不是孙子了,为自己血压着想,让他体罚,自己琢磨去。
“哦。”
秦芷稍微松口气。
陈砚南目光扫过她肩膀:“不重吗?”
秦芷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放下书包,她低头放下来,准备进房间时脚步又停住。
她看到他手指关节处的青紫色瘀痕,眼皮略跳一下。
秦芷望着他,轻声问:“为什么打赵启鹏?”
陈砚南回望着她,神情慵懒,面色冷白,但唇是自然的红,慢悠悠地吐出几个字:“打球太菜。”
秦芷微愣。
这是什么理由?
像是读懂她的心理,他补充:“所以看他不爽。”
10.藏月
理由好荒唐,秦芷不怎么信。
但陈砚南不想说,她也不会追问。
所以她只是哦一声,就没有后续,她纤细的四肢套着偏大的校服,模样看起来安静又温暾,像是雨后沉默地挂在树梢的白色小花。
秦芷进房间,放下书包后出来,在电视柜前蹲下,翻找出塑料小箱子。
陈砚南眉心动了下,问:“你找什么。”
“找药,你手上有伤。”秦芷从里面挑出红花油,她走过来:“活血祛瘀的,对你的伤有帮助。”
秦芷将药递给他。
“怎么用?”
“用掌心揉开就好。”秦芷说:“手,给我一下。”
陈砚南抬起手,翻过手背,他手很漂亮,没什么肉,骨骼感很强,手指修长,关节明显,冷白的肤色下,在一片青紫色的瘀痕里,能看见蛰伏的筋骨,宣泄着隐而不发的暴戾与力量感。
秦芷低着头,于寂静中,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拧开盖子,上药动作很轻。
红棕色的液体,辛辣的气息四处蔓延。
“揉一下。”秦芷做一个示范的动作。
陈砚南学着揉开,一只手涂完换另一只手,他抬眼,入目是少女侧脸,脖颈纤细柔软,有若花苞下的根茎,在此刻低垂着。
药没涂完,突然响起开锁声,跟着是南瓜的声音。
秦芷没来由地慌一下,第一反应是拉开跟陈砚南的距离,她刚有所动作,手臂上一紧,陈砚南抬着下颚示意,她忘记盖子。
她立刻去拿,将盖子拧紧。
陈砚南才换一只手揉药水。
被攥住的手臂僵着,秦芷清晰地感知到从他掌心里传出的热度,透过单薄布料,强而有力。
门在这时候被打开。
南瓜先蹿进来,它早闻到两个人的气息,迫不及待地扑向秦芷,尾巴摇成螺旋桨,张着嘴像是眯眼在笑。
小狗长得很快,从秦芷跟它第一次见面时,它还是只能抱起来的小奶狗,到现在,它大一圈,她的力气让她抱它都困难。
秦芷一只手揉揉它的脑袋。
小狗的世界很单纯。
陈爷爷在这之后,进来就闻到红花油的味道,他生陈砚南的气,对秦芷却不是不带情绪的,他提着菜,说待会儿就做饭。
“我帮忙。”
秦芷说,她可以做一些剥蒜择菜的活。
陈爷爷提着菜去厨房,不免看到罚站的陈砚南,站姿太随意,他板起脸:“站直。”
陈砚南笑着照做。
陈爷爷对孙子的笑容视而不见,他对秦芷说:“不用给他涂药,打架的时候不知道痛,打完也没资格叫痛。”
秦芷轻点下头。
南瓜已经摇着尾巴,奔向另一个人。
它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只是像往常一样蹭他的裤腿,还没得到摸摸的奖励,就听见不远处的呵斥:“离他远点。”
南瓜听不懂,但陈砚南没搭理它,它只好紧挨着他地坐着,脑袋仰得高高的。
在秦芷放完药,往厨房去时,看见的一人一狗罚站场面。
陈砚南姿态随意,没有挨罚的狼狈与自觉,小狗坐正仰头,眉头忧愁地拧着,看起来才像是犯错的那只。
陈爷爷不想跟陈砚南说话,也不许他晚饭。
“一顿饿不坏,该长点教训。”这是原话。
秦芷跟陈爷爷坐在餐桌前,她握着筷子,在一人一狗的注视下,食不知味地吃完这顿饭。
她吃完饭回房间。没有任何理由继续留在外面。
但她没有关紧门,留下缝隙,方便听见外面的动静。
秦芷想到之前陈砚南跟她提过,陈爷爷没退休之前,是一位很严格的老师,对待亲孙子,可能会更严吧。
如果有必要,她会帮忙说点什么。
秦芷像往常一样在书桌边坐下,摊开试卷,却不能像往常一样平心静气地看下去,提起的笔停在半空,却迟迟没有落下。
今天,她无法平心静气。
先是电视在放新闻联播,主持人字正腔圆地播报着各地最新新闻。
一直到天气预报结束。
陈爷爷的声音再次响起:“还是不说为什么要跟人动手?”
“什么原因都不是我动手的借口。”陈砚南回答。
陈爷爷哼出一声:“你有这种觉悟最好,这次你幸运,没真把人给伤到,万一伤到人眼睛或者脑袋,你就毁了别人一辈子。”
他想起接到电话时都后怕。
当老师这么多年,见过太多这种例子,血气方刚的年纪,下手不知轻重,一次错误就可能葬送自己这一生。
陈砚南嗯一声:“所以收着劲。”没下狠手。
“……”
陈爷爷:“这是重点吗?”
“您说。”
陈爷爷继续:“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你打架理由?宋淮都跟我说了,是你听到他嘴巴不干净,造谣小芷才动的手?”
陈砚南不吭声了。
到底是自己从小带大的小孩,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品行,绝不是逞凶斗狠的性格,不过,他仍没什么好气:“那也不能动手。”
“但你做得也不算错。”后面这句,要轻得多。
陈砚南扯动着唇线,隔了好一会说:“没有人应该被那样对待。”
没有人应该被那样对待。
秦芷手臂放在桌上,胸口抵着边沿,不轻不重地挤压着,她感觉到胸口在肿胀,仿佛是吸饱水的棉花,异常柔软,又异常沉重,她被拖着下沉,带着她下坠到从未到访的陌生深渊。
那是一种被人重视跟尊重的感觉。
她从未有过的。
深夜,外面的声音已经停止。
陈爷爷每晚十点左右进房间睡觉,她扫一眼时钟,从椅子上起身。
秦芷出去时,外面没人,只有南瓜趴着在睡觉,在听到动静后唰地抬头睁眼,她做一个嘘声的动作,它也乖乖地不出声。
她走进厨房,南瓜也跟进来。
在以前,父母总是吵架,吵完后一前一后出去,有时候整晚都不归家,好几天也有过,秦芷一个人在家,她不做就会没饭吃,没人教,她自己摸索着做,没有多好吃,但能填饱肚子,煮的最好的是面条。
秦芷煮了碗面条,切得细细的葱花洒在上面,看起来还不错。
她端着面,拘谨地敲开陈砚南的房间的门。
南瓜在她脚边。
秦芷屏息凝神,紧张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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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皮发麻。
半晌,房门打开,陈砚南的脸出现在她眼前,已经洗过澡,气息清爽好闻。
秦芷端起汤碗,说:“你没吃东西。”
“给我的。”陈砚南将房门完全打开,他看着她端起的碗,认出不是爷爷煮的,南瓜趁机溜进去,他又问:“你做的?”
“是的。”
秦芷说:“有点烫,我给你放进去?”
陈砚南:“好。”
他侧开身。
秦芷抿唇走进去。
这是她第一次进入陈砚南的房间。
跟她住的那间格局大小都差不多,门以及墙贴着篮球球星的海报,她全都不认识,书桌上没有书,是一台电脑,黑色的机械键盘,书架上放着机车飞机模型,角落里放着篮球,床被拉扯平整,看被单是深灰色格子纹,完完全全的男生房间。
秦芷放下面条,心里想的是她验证叶奕然的猜想,陈砚南不会放学后在房间里苦学到深夜的表面天才。
“谢谢。”
陈砚南突然开口。
秦芷摇头:“不用谢,煮一碗面用不了多久,而且我很久没做了,不一定好吃。”
陈砚南说:“闻着很好。”
“那可能是你饿了。”秦芷轻声补一句。
陈砚南失笑,她说话风格是这样的吗?平心静气的,冷不丁抛出句诚实又噎人的话。
“对,我饿了,所以更谢谢你的面条。”
“那你吃,不打扰你了。”秦芷交缠着两手手指,乱得比线团还难理清。
她瞥到赖着不肯走的好奇宝宝南瓜,低声叫它:“出去了。”
南瓜耷拉着耳朵,充耳不闻,闻闻桌腿,又去闻垂下来的床单。
“让它在这吧,我待会轰它出去。”陈砚南说。
“好。”
秦芷到门口,还未出去时,听到陈砚南叫她的名字。
她回身:“嗯?”
陈砚南靠着桌边,套着宽大卫衣跟黑色长裤,长睫下的眸子凝视着她,他问:“为什么不跟我打招呼?”
秦芷心脏没来由地跳一下:“什么?”
“在学校里,为什么不跟我打招呼?”他往前一步,低沉的嗓音像是一把小锤子,砸在她胸口上。
秦芷耳根像被一粒火星灼烧,她看着他走近脑子就已经全乱掉,她支支吾吾说打过招呼。
陈砚南再往前一步。
他太高,站近就极具压迫感,索性就靠着桌子边缘虚坐下,支着一双长腿,脚尖几乎碰触到她的。
陈砚南点下头,看着她眼睛,问:“这样就算打招呼吗?”
“是不是太敷衍?”
秦芷整个人在缩紧,在他一句句“质问”下,缩成没有体积跟形状的质点。
她嘴笨地解释:“……没有敷衍。”
陈砚南鼻腔里溢出声难辨情绪的气音,他整个上身都往前倾,半强迫似的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继续问:“为什么找的是宋淮帮忙?”
什么时候?
秦芷抬起眼睫,眼里有些困惑。
她没问出来,陈砚南的声音继续响起。
他问:“还是说,你跟他更熟?”
啊?
秦芷彻底被问倒。
11.藏月
“以后,会打招呼。”
两人视线平直,秦芷躲不开,目光在犹疑片刻之后,坚定地对视:“认真的。”
在阳光下,好好地打声招呼。
陈砚南嗯一声:“在学校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我。”
秦芷点头:“你也是,也可以找我,只要我能帮的,我都会尽力。”
“认真的?”
“嗯。”
“到时候不会装不认识?”
秦芷摇头:“不会的。”
认真的,笨拙的。
就算给她开玩笑,她也会在思考过后真心回答。
陈砚南哑然失笑,目光也在那一瞬柔和:“那提前谢谢你。”
秦芷:“不客气。”
南瓜溜达完毕随秦芷出去,在秦芷示意下,回到自己的小窝,睡觉去了。
早上陈爷爷就发现厨房煮过面,虽然碗筷都已经洗过,但垃圾桶里有鸡蛋壳跟番茄蒂,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面只会是小芷做的。
那小子饿死都不会踏进厨房一步。
陈爷爷觉得这是个好现象,两个孩子相处越来越融洽,他之前还担心他们关系太僵,小芷会住得不舒服。
周末假期结束得很快。
周六下午放假,到周日来上晚自习,严格算起来,他们只有一天的假期。
高三学生更苦,只有半天,下午课程结束,还要回来上晚自习。
中午食堂上挤满学生,嘈杂的声音充斥着每一处角落。
秦芷跟叶奕然端着打好饭菜,找位置坐下。
叶奕然饿得晕,她说:“最近每天训练,我饿得好快,饭量也比平时还大。”
秦芷便问:“再分你一点米饭?”
“阿里嘎多。”叶奕然双手合十,模样虔诚。
秦芷笑着拨去米饭,同时分掉自己餐盘里的鱼香肉丝跟清炒小白菜。
“老胡还挺上心的,每天都盯着我们训练,对学校这次的奖金很是动心。”叶奕然往嘴里送去一大口米饭。
她们倒是挺乐意训练的,毕竟只要不学习什么都挺有意思的,但她们都是被赶鸭子上架,这之前连篮球都没摸过,规则跟运球都不会,更别提拿下第一。
只能说老胡还是过于乐观。
秦芷说:“毕竟是八千块。”
她也很心动。
聊天间,身边走过一溜人。
有人停下回头,看清后打招呼:“表妹,叶奕然同学。”
秦芷跟叶奕然同时抬头。
是宋淮,端着的餐盘的快要满出来,陈砚南在他身边,相较下,他的是正常饭量。
秦芷咀嚼的动作停下,对上那道视线,她后知后觉地吞咽食物,手指曲张又伸展,她尽量从容地打招呼。
她挤出笑,说:“好巧……你们刚打完饭吗?”
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她好想咬舌。
“嗯,吃这么点能吃饱吗?”陈砚南目光落在她的餐盘上,只有一荤一素,吃得很简单。
秦芷点头:“可以。”
“宋淮,你们不过来?”隔几桌,刚才一行坐下的人问。
宋淮回头:“你们那没位置,我们这挤挤吧。”
“介意吗?”
秦芷跟叶奕然摇摇头:“……不介意。”
这种情景下,谁能说介意?
食堂是四人一张桌,秦芷跟叶奕然身边是空置的。
宋淮下意识端着餐盘要绕后,需要跟陈砚南错过,他本想说让让,没想到后者腿一抬,三两步坐在秦芷身边的位置。
行吧。
他没多想,坐在叶奕然身边。
秦芷感觉到一侧压下来重量,桌面仿佛也失去平衡,往一侧在倾斜,事实上,她的餐盘没有半分移动。
两个人在家里也坐得这样近。
但是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下。
陈砚南不怎么在意,他坐下来,握着筷子,动作慢条斯理。
宋淮坐下来的用意其实是八卦,他知道赵启鹏跟叶奕然谈过,在一起的时候不好多嘴,分手了也就不用顾忌。
他憋赵启鹏一肚子的坏话,如井喷似的爆发出来。
叶奕然听得胃口全失,筷子被插入米饭里,对赵启鹏的称呼也从渣男变成贱男。
没有任何底线的贱男。
这将是她光明灿烂的一生都抹不掉的黑历史。
对比下,陈砚南跟秦芷要沉默得多,秦芷安静在听,低着头,更专注于眼前的食物。
盘子里多出两块排骨。
在秦芷看过去时,陈砚南表情自然:“女生要多吃肉,补气血。”
“谢谢。”
秦芷夹起那块排骨,喂到嘴边。
余光里宋淮嘴没停,手也没闲着,筷子从自己的餐盘绕到前方,想要精准夹起剩下的一块排骨时,啪的一声被拍掉,他像没事发生地缩回去。
“对了,赵启鹏跟他那几个哥们退出我们班的篮球队。”
体育生的条件先天占据优势,在赛场博弈时,肯定比缺乏锻炼的普通学生体力更好。
况且,一下子少几个人还怎么打?
秦芷抬起头:“那你们队散了吗?”
“不至于,少几个人而已,打篮球最不缺的就是人,而且他们走了反而是好事。”宋淮继续说:“他们几个都是个人英雄主义,拿到球就不撒手,只想自己投球耍帅,知不知道什么是团体比赛?”
“算他有自知之明。”叶奕然道。
秦芷慢慢地点头。
然后听见陈砚南冷不丁地问:“你们呢?”
宋淮也问:“是啊,这几天都看到你们在球场上训练的,感觉怎么样?篮球不难吧。”
秦芷噎一下,说:“还可以。”
叶奕然接过话说:“芷宝是我们里面投球最准的一个,我们说好球都传给她。”
“……其实是不会运球。”秦芷实话实说。
陈砚南吃得差不多,整个人往后靠,眼里有那么点笑意:“需不需要申请外援?”
秦芷立即摇头:“不用!”
叶奕然也说:“杀鸡焉用宰牛刀”她们就是朽木,混着玩玩而已。
“再说,从某种层面上讲,我们两个班级是竞争对手。”
无论男生还是女生。
要是他们来帮其他班女生训练,这叫投敌行为。
宋淮笑:“倒是挺有骨气的。”
一顿饭差不多吃完,其他桌的同伴已经走过来叫他们。
宋淮低头迅速两口刨干净后站起来,扬扬下巴:“那我们先走了。”
“再见。”
“再见。”叶奕然充满感激,仰头挥手。
陈砚南扣下桌面开口,在嘈杂环境里声量不大,但吐词清晰,她刚好能完整听见。
他问:“我们两个班比赛,是希望你们班赢,还是我赢?”
秦芷眼皮撩动了下。
还没回答,身边的人已经起身,余光里,只能看到他的衣角,干净的,没有折痕的,他身形那么高,在同行人中,总是最亮眼的那个。
她其实有答案。
作为团体一分子的秦芷,她希望他们班能赢。
而只是作为秦芷个人,她希望陈砚南赢。
如果可以,她希望他能一直赢。
如预料之中,秦芷他们班女生队只在打赢1班后,在第二场跟文科班16班比赛中输掉,然后止步于此,因此,也不需要每晚训练。
叶奕然坐在书桌前唉声叹气,对陈砚南主动提供外援时咀嚼掉了,当时怎么会那么硬气,现在狼狈地坐在教室里刷题舒服了?
秦芷没觉得不好,她可以多做几篇英语的阅读理解。
同时,男生队连赢两场,有机会进四强,前提是接下来的比赛里,赢下5班。
5班实力多强谁都清楚,男生唉声叹气,直言运气不好。
老胡站在讲台加油打气,说5班没什么可怕的,成绩干不过,打篮球还能输吗?
“就当决赛来打,赢下5班,你们就是冠军!”
男生们被激出斗志,振臂欢呼。
“决赛”也如期而至,在周五下午。
按照学校规定,两个班级的学生可以围观,篮球场上,一圈围着一圈,挤满观赛打气的学生,中间支着得分板,作为裁判的体育老师吹着口哨,示意双方队员进场。
每个班十个人,五人作为替补。
作为队长,陈砚南领着九人进场,统一的篮球队服,是耀眼张扬的红,与沉稳安静的白,红白相间,印着23的数字,戴着黑色的束发,额间头发被往后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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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那站着,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整个人的气质外放,毫不收敛。
5班的人在扯着嗓子叫喊。
哨声再次响起,是3班进场,同样的朝气蓬勃,谁也不服谁的气焰。
3班竭力盖过5班声音,用力呐喊。
秦芷也在内,被叶奕然握着手,她叫到嗓子痒痒的。
比赛正式开始。
掷硬币时的3班赢了,获得球权,篮球杯投掷在空中,下一秒,双方同时弹跳起来,陈砚南抢先,将球拍给队友,在急切呐喊声中,各自迅速回防夺球。
“啊啊啊!”
但凡3班抢到球,叶奕然激动地摇着秦芷的手臂。
每当这时候,秦芷都会心虚,她的呐喊,并不完全的诚心。
陈砚南的表现真的很亮眼,全场都有他的身影,他几乎是全能型,可以躲避运球,也能起跳投中三分球,也可以从篮板下起跳,扣下即将入筐的球,然后逆转局面。
跟着连投两球得分。
陈砚南笑着击中队友伸出的手。
秦芷目光很难不看向他。
在他身后,是大片鲜红残阳,他在球场上飞奔,肌肉线条绷紧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游刃有余的,指挥着队友或进攻或防守,整个人仿佛在发光。
耀眼到让人移不开眼。
“变态啊。”
替补下场的3班男生喝着电解质水补充水分,接过女生递来的纸巾,胡乱擦拭脸上的汗渍,目光紧盯着球场上身影。
因为出汗,本来冷白的肤色变得更白,在替补换两轮,陈砚南仿佛不知疲倦,仿佛刚热身完毕,状态只会比刚上场还要好。
陈砚南可怕之处在于,他虽然厉害,但不会只想着一个人秀翻现场,而是更在乎团队,如果队友的投篮的位置优于他,他会毫不犹豫的传球给队友,即便失误不中,他也能迅速作出反应抢回球再投,而同样,队友信任他,会在第一时间传给他。
整个5班拧成一股绳,太难撼动。
两节课结束,5班没什么悬念地赢下比赛。
5班学生沸腾,3班则相对安静很多,秦芷跟着叶奕然做后勤,给队员们递过一瓶瓶水,安慰他们已经打得很好了。
篮球队员先离开。
后勤则收拾着遗留的空瓶至今以及没喝完的水。
5班还在庆祝,起哄让班主任请喝奶茶,班主任笑着摆摆手:“行了行了,一群小兔崽子就知道压榨我,晚自习见。”
“好诶!”
“啊啊啊!”
“……”
垃圾收拾得差不多,水杯男生抱回去,秦芷跟叶奕然拿着装着空瓶的箱子去丢。
似有所感。
秦芷回头看一眼,从人群里,清晰地看到陈砚南看着她,他已经扯掉额间的束发,随手拨弄的两下头发乱糟糟的,如人一样,恣意地卷曲着。
目光奇亮,抿着的唇在向她抬起下颚时缓慢勾起弧度,骄傲又张扬。
他整个人都沐浴在光里。
或者说,他就是光本身。
秦芷用力地想要将那张脸印在脑海中,可以供她在之后的平淡日子里回想,她也曾触摸过青春的尾巴。
输掉比赛后,学校的篮球比赛就跟3班无缘。
老胡让他们收心,将心思放回学习,打篮球输不丢人,考试赢回来就好。
秦芷总是从班里的人口中知道比赛的最新的进度,在同样的午后,5班对上8班,赢下半决赛。
决赛已然没什么悬念。
而秦芷面前摊着的书,一页页翻过,留下工整清晰的笔记,她一笔一画,在自己的战场上搏杀。
晚饭刚吃完回教室,没几分钟便是晚自习。
叶奕然双手托腮,说自己晕碳,晚上不该吃掉整碗面条。
秦芷则找出健胃消食片给她。
靠走廊的窗户被叩响两声,很轻的两声,起初没在意,直到哗啦一声窗户被推开,最临近窗边的秦芷转过头,猝不及防与一道视线对上。
这个时间,应该刚打完比赛不是吗?
陈砚南趴在窗户边,以他的身高,有那么点憋屈,他手撑着下颚,在完整欣赏她错愕的表情后笑了,牙齿森白整齐。
他低声说:“我们赢了。”
“晚上庆功宴,一起去吃饭。”
12.藏月(入V公告)
教室里几乎大半的人都齐刷刷地看过来,在短暂地确定故事的主角是陈砚南跟秦芷周,安静片刻后集体发出轻哦声。
学习生活的枯燥,总反衬出其他事的有趣。
何况陈砚南一直是风暴中心。
秦芷扣紧手指,表情从刚才的愕然,到被起哄后的不自然。
陈砚南在等着她回答。
他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或者说早已习惯。
秦芷说:“我不去。”
她想问的其实是为什么叫她去?她是3班学生,那是他们的庆功宴。
意识自己拒绝得太直接,她补充:“我晚上要上课。”
“说错了,不是今晚,是明天晚上,今晚是5班吃饭,明晚是跟别的班几个朋友吃饭。”陈砚南直起身,说:“爷爷报老年团旅游去了,下个星期才会回来,没人做饭。”
所以才会把她捎上是吗?
秦芷也不知道自己是松口气还是有那么点失落,她说:“我可以自己做饭。”
“煮面?”陈砚南问。
“……也会做菜的。”
陈砚南笑:“所以为什么不去?有你认识的,宋淮也在。”
被提及的宋淮本来站在楼道口喘气,他不是铁人,打完一场比赛跟没事人一样,他撑着扶手等着“好哥哥形象”的陈砚南。
就很嫉妒。
有人只是趴那,就跟演青春偶像剧似的。
宋淮走过去时,正好听到陈砚南后一句,他在窗户边露头,举起手跟秦芷打招呼,说:“对啊去吧,砚哥请客,不去白不去。”
秦芷绞尽脑汁想怎么拒绝。
到最后也只有一句:“真去不了,我还有一堆作业。”
“一顿饭,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这种蹩脚的理由,宋淮随口就堵回来。
秦芷哑口无言,她本生就不会拒绝别人的性格。
陈砚南并着手指,点两下窗台。
“爷爷叮嘱好几遍不能饿着你,你不去,我就只能待在家,盯着你吃饭。”他在笑,目光笔直望着她。
秦芷:“……”
她想到陈砚南抱着手臂,铁面无私的,盯着她吃掉碗里最后一粒米。场面实在吊诡。
她说过不会给他们找麻烦。
这……也算是麻烦吧。
“好吧。”
陈砚南垂眸点头:“下课在教室等我。”
宋淮伸出手:“明天见!”
唰的一声,玻璃窗被关上,刚才突然出现的人,只剩下个模糊背影。
秦芷回头,看见数双望着她视线,或好奇或意外或震惊之余有那么点生气的,之前拖着她去5班看陈砚南的几个女生,其中一个离她最近,问:“你怎么没跟我们说过你认识陈砚南?”
听语气,不只是认识,而且相当熟。
那时候的确不认识。
秦芷不想说她父母离异寄宿在陈砚南家,那样只会招致更多的问题跟探寻的目光。
叶奕然替她回答:“他们俩邻居嘛,还带点亲戚关系,芷宝跟他爷爷比较熟,陈砚南转来也没多久。”
“你也知道?”
“知道啊。”叶奕然说:“很正常,谁都有几个邻居,见过面,但说不上熟,也不能逢人就说认识他吧。”
即便那个人是陈砚南。
秦芷感激地看向她。
叶奕然拍拍她放在桌底下的手,懂她处理不来这种情况。
“还有这层关系呢,那你们小时候见过吗?应该一起玩来着吧?”
秦芷说:“没有。”
这也是事实,她回答得毫无压力,果断得让人没有任何遐想的空间。
女生略有些失望,还以为能套出更多消息,她跟着问陈砚南是不是谈外校的女朋友,她摇头说不清楚,秦芷一向沉默寡言,跟班上其他女生关系点到为止,没有太深交集,所以女生也不好继续问下去。
叶奕然摆摆手:“行了,都转过去,采访到此为止。”
自习课铃响起,又将他们拉回现实,统一掉转回头,准备随着学校统一广播做英语听力。
秦芷咬唇捏着手指,只有她很后悔刚才答应下来,她完全不认识他那些朋友。
应该再挣扎一下的。
周六下午如期而至,秦芷心神不宁地盯着手表上指针指向十二的数字,然后课铃响起,学生狂欢。
放假本该是件好事。
在本周,在秦芷眼里,变成刑法的一种。
她甚至许愿陈砚南已经忘记这件事,在他之后向自己道歉时,她会带着略遗憾的口吻说没关系。
叶奕然已经收拾好东西,将椅子推向桌下,她挥手:“芷宝我先走了,那我们下周再一起去后街吃东西。”
秦芷:“好。”
教室里的人陆续走得差不多时,陈砚南跟宋淮出现在门口,倚着门框对她招手。
“走了。”
秦芷心一沉,抓紧背包肩带,奔赴她的刑场。
宋淮眯着眼,他好笑地说:“我怎么觉着表妹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悲壮。”
是正经吃大餐,不是吃断头饭。
陈砚南手臂撑着门框,站姿松垮随意,宋淮看得出来,他也一样,这么多天的相处,他也知道她的性格。
胆子小,社恐,很怕跟人打交道,对方没话时,她只会更沉默。
像小乌龟似的背着壳,但凡有风吹草动,就往里躲。
秦芷走过来,三个人自然地往外走。
陈砚南居中,秦芷在他的左侧,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宋淮闲不住,走三步蹦两下的,嘴里也没停过。
一直到出教学楼都没其他人,她问:“就我们吗?”
陈砚南偏过头,解释:“他们先去,我们晚点到。”
其实是给秦芷适应时间,一下子出现一大群人,她只会手足无措,何况在外面,他也不能百分百保证她不落单。
秦芷没说什么,点点头。
她一直抿着唇,有些紧张,像是回到那个雨天,敲开陈家的门,她作为一个寄宿者的身份,要面对对方的审视与评判。
无法预料等待她的,是恶意还是友善。
思忖间,书包肩膀收紧,整个人被不轻不重的力道扯住,她回头对上陈砚南的视线。
陈砚南将她拉回自己身边,像是放风筝时一点点地收线,他语气无奈:“怎么一会儿不盯着你就不见了?”
好像她多不省心一样。
“啊?”她后知后觉,就在刚才她习惯性地在出校门后穿过马路,去对面搭乘公交车。
宋淮冲着她摇摇手机:“我们坐车过去。”
秦芷退回一步,这次老老实实地站在他身边。
网约车停在门口。
宋淮坐上副驾,陈砚南打开后座车门,先让她坐进去,关门后从另一边上车。
路上宋淮头朝后,绘声绘色地讲起篮球决赛时的精彩场面,有艺术加工的成分,比如起初他们比分落后,靠着他超帅的三步上篮力挽狂澜,最后意识到夸过头,潦草地说当然陈砚南跟其他队员也很尽力啦,虽然比他稍逊一筹。
陈砚南懒得拆穿他,看着他瞎扯。
宋淮说得诙谐,从某种程度上缓解了她的紧张。
目的地是一家粤式酒楼,内里装潢复古优雅,仿佛8090年代,正是用餐的点,里面的人不少,服务员领着他们到二楼包间。
还没进去,听到里面的说话声。
秦芷的腿铸铅似的,变得异常沉重。
陈砚南在她身边,回看她一眼,轻声说:“不用紧张。”
“我在这。”
秦芷无意识地看向他。
她的眼睛其实很漂亮,开扇形的双眼皮,眼底黑白分明,一点弧光,仿佛里面盛满澄澈湖水,是干净的,湿润的。
陈砚南喉结滚了下,说:“宋淮也在。”
同时,宋淮已经推开包间的门,如闪亮登场那般摊开手臂,用着极尽夸张的语气道:“Ladies,Gentlmen,让我们欢迎本次最重要的主角。”
包间里的人笑着看过来。
陈砚南跟秦芷走进来,宋淮拔高音量喊出自己的名字:“宋淮。”
包间里响起喝倒彩的声音。
宋淮面不改色,介绍次主角,重点介绍秦芷:“跟你们说过的,砚哥表妹,秦芷,3班的大学霸。”
“行了,都认识,不如坐下来先介绍介绍我们。”
陈砚南带着秦芷坐下。
是个大包间,圆桌坐满,十几双眼睛都望向她时,她的确感觉到无措跟加倍紧张,但等到他们主动跟她介绍时,是友好的,没有半点的恶意时,肩膀像卸了力,她又跟着放松下来。
跟想象中不一样,大家其实还挺好相处的。
其他人也学着宋淮叫她表妹,叫着叫着真拿她当妹妹照顾,从点餐到吃饭时都照顾着她。
他们的话题围绕着篮球赛,没有乱七八糟的话题,也不会莫名其妙开黄腔,也没有故作深沉,嬉笑打闹,符合他们这年纪该有的朝气与活力。
她不用说话,感受着他们的热闹。
以前,秦芷远远看着,感觉她跟他们是两个世界。
但今天,她想,两个世界的分界线也许并不分明,其实,也有交界的地带。
菜色丰盛,多是海鲜,如万花筒似的在她眼前绽放,一些她之前没吃过,不用想就知道价格不菲。
陈砚南跟其他人聊天,余光里,秦芷在啃肋排。
她吃饭也斯斯文文的,胜在专注,怀揣着对食物的虔诚,所以看起来吃得很香,让人忍不住想要投喂更多。
“现在知道为什么要你一起来吧,”陈砚南撑着手臂,在她碗里放下一只椒盐虾,声音放低:“不能只便宜他们。”
秦芷点点头:“还可以便宜我。”
陈砚南拎着筷子,失笑。
他不得不去看她,看她怎么那么认真老实的表情,说出意想不到的笑话来。
秦芷意识到他的注视,停下筷子,问:“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她已经拿起纸巾。
“没有。”
陈砚南给她续上柠檬水,问:“好吃吗?”
她再次点头。
“多吃点,”陈砚南给她夹腹部位置的蒸鱼,继续说:“爷爷出发前千叮咛万嘱咐,说我们家饿着谁也不能饿着你。”
“等他回来要检验,你要是瘦一两都会跟我算账。”
秦芷半信半疑,陈砚南的表情实在太认真,她迟疑下说:“你是……开玩笑的对吧。”
陈砚南侧过身,笑容在加深:“不然呢?”
“秦小芷。”
秦芷心脏跟着跳动一下。
“把我当一个黑心养猪场老板?把你喂成小胖子,等爷爷回来把你绑上秤验收,完成这次的光荣使命?”
说话的声音带着笑音,只有两人能听到。
秦芷只觉耳根发烫。
她内心有两种人格,一种遵循本能,放弃任何抵抗,另一种是愠怒的,她很想跟他说,不要说这种会让她误会的话。
她是生病晕倒在家都不会有人察觉,是晕倒被冻醒发现自己躺在冰凉地板上,拼命爬出去敲门才会被邻居发现的小孩,她真的会因为这点温暖,而想要靠近。
施与者永远比受惠者从容。
他可以选择在任何时候收回这份给予,受惠者无法选择。
“你们俩背着我们说什么悄悄话?”宋淮打断两个人交谈,他凑过来想要听,被陈砚南坐正,伸出手推开脸。
秦芷调整着呼吸。
饭吃得差不多,有人起哄上才艺,拿着水瓶当话筒唱歌,被他们叫大军的男生去角落里拿来他的吉他,给他们伴奏。他们是音乐生,从小就被家里带着上音乐课,什么歌都信手拈来。
宋淮跟着拍敲着碗边,清脆,却又异常和谐。
秦芷没有才艺,但很擅长当观众。
好鲜活啊。
她也好想像他们这样活一次。
说是吃顿饭,实则闹到很晚才结束。
陈砚南去买单,秦芷则拿出手机查回去的路线,其实不远,搭乘21路公交可以直达,这个时间,还有车。
“砚哥再见,表妹再见!”
宋淮等人陆续打车回家,秦芷一直在挥手,等人走得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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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她说:“附近就有公交车站,我们可以坐21路回去。”
“公交车?”这显然不是在陈砚南考虑范围内的选择。
秦芷说:“回去一个人才两块,我有公交车卡,才一块八。”
而打车,怎么也得二十几块。
对比下来,她的三块六很划算。
陈砚南望着她,似在思考,片刻后他说:“我没有卡。”
“我请你。”秦芷从书里摸出黑色的卡包,跟钥匙串在一起,还吊着一只小狗布偶。
陈砚南再次失笑:“那就麻烦你了。”
秦芷随着导航的方向找到公交车站,晚上等公交的人不多,驶来的空公交车,门打开又关上,在等十来分钟后,21路车缓缓开过来。
两个人上车,秦芷刷两下卡。
车里只有零星坐着几个人,他们挑靠近后车车门的位置坐下,陈砚南在内侧,秦芷在外侧,坐下来时,她才意识到位置对他而言有些拥挤。
过长的腿不得不抵在挡板上。
除此之外,没什么问题。
秦芷问:“要不要跟你换个位置?”
陈砚南摇头:“不用。”
隔着布料,两个人手臂紧密相贴。
陈砚南靠着塑料椅子,问:“你原来住在哪?”
他听爷爷说,秦芷父母离婚后,秦芷爸爸就把房子给卖了。
秦芷已经很久没想到以前住的房子,她越来越适应现在的生活,在陈爷爷家她没有感觉到寄人篱下的难堪,所以她似乎将那当成第二个家。
她指着另一个方向:“我以前住在后巷,去学校要转一趟公交。”
陈砚南没去过,她知道,所以继续说:“那里很旧,之前在传拆迁,但一直没有消息,生活不方便,很多人都搬走,剩下的人不多。”
“没搬走的多是老人,住习惯了,就留在那。”
都是一些很好的人,会在她爸妈吵架时拉走她,给她饼干跟糖果。
再然后,她也走了。
陈砚南问:“之后回去过吗?”
秦芷摇头。
房子已经卖掉,不属于她,就没有再回去的必要。
秦芷知道自己的故事没什么趣味性,是拿出来当聊天内容都会让人乏味难受的程度,所以她很克制地不去讲述那部分,但实在没更多可说的,最后只好保持沉默。
公交车摇摇晃晃,让人昏昏欲睡。
陈砚南抱着手臂,闻着身边淡淡的橙花香,以及平缓到没有情绪起伏的声音,生出了睡意。
秦芷偏着头,看着窗户清楚映出车内的景象,也映出陈砚南的侧脸,长睫下,投递着一小片阴影,她的目光自动描摹着他的轮廓,从鼻梁到下颚线。
他头朝向她。
玻璃窗里,他们靠得如此近。
近到她伸出手,只是借由角度,借着光影,指尖仿佛碰触到他的脸。
但,仅此而已。
7站后,秦芷叫醒陈砚南到站下车。
两个人一前一后,夜色浓厚,将他们的样子拉长。
陈砚南抬着眼睫,前面的瘦小身影背着明显跟她不成正比的包,他扯住她的垂坠下的带子。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扯她书包。
秦芷回头,肩膀一轻,陈砚南轻易拿走她的书包,单肩挂在自己身上,他明显低估重量,砸在他身上发出沉闷声响。
“背什么这么沉?石头?”陈砚南那一瞬失去表情管理。
“……书。”
陈砚南抬起眉:“秦同学,需要我提醒你我们只放假一天吗?”为什么需要这么多东西?
“我知道,一直是这么多。”跟自我安慰不同,她是真的会学,她轻咳一声:“你给我吧,我习惯了。”
陈砚南算是知道她每天关在房间里是在干什么,他抬抬下颚:“走吧。”
秦芷抿下唇,郑重地说:“谢谢。”
肩膀空荡荡的,秦芷反而不习惯。
走十来分钟,两个人到家。
南瓜听到他们的脚步声跟闻到气味,早早地在扒拉门,在门打开的一瞬扑上来。
呜呜咽咽诉说着委屈,它一只狗在家,快要被关疯啦。
“好了好了。”
秦芷摸着它的脑袋安抚,南瓜一直在晃个不停。
她抬眼,陈砚南回头,目光平静地说:“好像停电了。”
“嗯?”
“其他房间也打不开吗?”秦芷问。
按理说,客厅的灯泡刚更换过,不该这么快坏掉,他还是说:“我去试试别的。”
陈砚南走去厨房。
秦芷跟进来,她没关门,就着走廊的灯还能有些光亮,这会儿也顾不上南瓜,她走进去,想知道是什么情况。
南瓜来回地蹿。
“是停电。”厨房里的灯无法打开。
“要问邻居吗?”需要弄清楚的是他们这一户停电,还是整栋楼停电。
而这时候走廊里的感应灯到时间熄灭,屋子里失去唯一光源,顿时陷入无限黑暗中。
南瓜乱窜撞上秦芷的腿,力道不轻,她抬脚往后腿又差一点踩到它,南瓜嗷呜叫一声,她被吓得缩回脚,慌乱间,她脚步不稳撞上前面的陈砚南。
她的手本能地往前护着,抵在坚实的一堵墙上。
但墙应该是冰凉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蓬勃的热度,透过她掌心似要燃烧起来。
意识到碰到的是什么,秦芷眉心一跳,第一时间曲着手指要往回缩,但没有着力点,她整个人又失去平衡地往前倒。
她缩回,又不得不放回去,来回两次,脸越来越烫。
好想死啊。
南瓜一直在旁边捣乱,秦芷根本站不稳。
黑暗里,被当成墙的陈砚南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要命:“秦小芷。”
他一说话,叫她名字,她反而更混乱。
“对对对对不起。”脑子里乱糟糟,舌头也跟着打结。
陈砚南面无表情:“我身上有刺?”
他握住她的手腕,就撑在自己的胸口上,声音像把小锤子,不轻不重地敲击着她的心脏:“还是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