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怪谈充满爱》 1、第一章 【主题:请问,什么样的家庭会让你觉得很有爱呢?】 【l1楼主 如题。想问问大家的看法。】 【l2楼主 抱歉在这个时候打扰,但它的答案对我很重要,真诚希望能得到各位的赐教。】 【l3楼主 感谢所有愿意回答的人,祝愿你们未来好运连连,遇事平安。】 …… 嗤。 有病。 这是柏健平看到这帖子后冒出的第一个想法。 显然,和他有类似想法的人不少。再往下翻,能看到好几个在跟帖里敲问号。有些脾气好的,还在认真跟楼主解释,说这里是专业性质很强的论坛,虽然允许灌水,但讨论这种问题似乎还是不太合适——画风也太不相符。 柏健平可就没这么好脾气了。暗自翻了个白眼,低头就开始敲键盘。 【l13绝赞路人p 我说话直我先来,楼主脑子好像有那个大病。】 发完犹觉不爽,又立刻在后面补了两句: 【真是不理解,外面那么多正常平台不够你问吗?非要来这里显摆你贫瘠的智商?论坛名那么大看不懂? 【什么样的家庭算有爱我不知道,但看的出楼主家里挺没爱了,怕不是户口本就剩一页了哈。】 噼里啪啦敲完,点击发送,柏健平这才感到畅快了些,退出帖子,将界面又切换回论坛首页。 论坛是个小众论坛,排版简洁、设计粗糙。最上面的横幅处一片漆黑,必须很努力,才能看清藏在大片色块中的论坛大名—— 【如死】 再往下,就是常规的帖子目录。 最上面的都是置顶帖,金光闪闪,显眼无比: 【新人必看|怪谈的进入规则与时间计算方式|更新至不同怪谈的分类与应对建议】 【新人必看|规则类怪谈万用求生公式】 【进阶干货|多名大佬万字总结,如何巧妙规避贴脸杀?】 【进阶干货|各类道具使用说明及获取方式汇总(内含基础三大件获取途径,必看)|更新至中式恐怖类怪谈道具搭配推荐套】 【群宣|玩家互助群、车队群、代刷群汇总(互助1~8群已满)】 …… 不知道的还以为误入了什么游戏论坛。 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确实算。 只是他们这群玩家玩的游戏,玩得都比较大。氪的不是金,是命;求的也不是多巴胺,而是活命的天数。 这也是柏健平看先前那帖子分外不爽的原因—— 虽然严格来说,从来没有任何规则和潜规则规定不许讨论和“游戏”不相关的内容,甚至他自己闲下来也喜欢在论坛里水贴胡扯侃大山…… 但偏偏在这个时候,这个时间点。在他自己还在为了即将到来的闯关紧张惶恐的时候,你在这里矫情忧伤地问,哎呀什么样的家庭算有爱…… 这不纯找骂吗? * 怪谈游戏。 没人知道这个称呼是从哪里来的,反正在柏健平入行的时候,大家就已经这么叫了。他也懒得深究,跟着叫就完事了。 相比起来,“如死”这个论坛称呼的由来,反而更明确一些。 因为所有的玩家,包括他在内,按理说,早该死了。 有的是遭遇车祸、有的是恶疾突发,死因或许千奇百怪,但濒死前的经历却都十分一致——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之前,他们会被一个神秘的声音唤起,还会获得一张合约。只要签下,便能续命。 不,准确来说,是能获得进入怪谈游戏的资格。获得资格后,他们必须按照一定的频率,前往不同的地点,挑战不同的游戏;只有保持一定的成绩,才能不断续命。 柏健平是半年前被卷入这场游戏的。而现在,距离他下次应该进入怪谈的时间,只剩不到三个小时。 所以他这会儿正在急——急到几乎是片刻不停地刷新着首页。 “怎么没有……还是没有……完了,不会今天没有入口吧?” 他快没有时间了。那个见鬼的“入口”到底在哪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柏健平脸色越发难看。 正常情况下,玩家如果要进入怪谈,往往得先抵达某个现实坐标,在从特殊的物理入口进入; 但既然是“正常情况”,那自然意味着,有对应的特殊情况。 第一种情况,就是玩家卡了死线。 “怪谈游戏”的时间规则其实很宽松,比如你拿到的通知是下周四要进怪谈,但实际上,你完全可以在下周四前自己挑一个有把握的怪谈进入以赚取奖励,可操作的空间很大。 但反过来说,如果你一直拖延,硬是拖到了本该进入怪谈的时间点,那么无论你身在何处,都会被强制拖进随机怪谈,进行游戏。 第二种,便是玩家主动挑战对赌局。不过这都是高玩的打法,和柏健平没什么关系。 而第三种情况,便是不幸踩到了“凌晨陷阱入口”。 这也是新人必备知识点之一了——据说每到十二点后,论坛内会随机出现一些奇怪的帖子,到了两点钟,又会自行消失。 这些帖子多以清凉帖的形式出现,或是记录一些诡异见闻,又或是自称有某个怪谈的通关攻略。只要你点进这种帖子,并进行回复,你就会在回复完成的刹那,被直接拖入对应的怪谈之中。 听上去有种猝不及防的吓人感。 然而柏健平现在想找的,恰恰就是这种“陷阱入口”。 他年纪不大,还在读大学,上周一直在忙补考的事,根本没空查攻略刷怪谈,一来二去,就拖到了死线。眼看就要被随机丢进一个怪谈,这才想起还有“陷阱入口”这一说法,立刻着急忙慌地来试试运气。 毕竟随机到的怪谈据说都不简单……况且走陷阱进入的话,至少还能先了解个背景故事,顺带调整下道具和装备,运气好的话还能临时查个攻略,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只可惜,他运气实在不太好。 从十二点一直刷到一点五十多,竟连一个“清凉帖”都没看见。 反倒是那个什么“什么样的家庭算有爱”的矫情水帖,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眼前晃悠,看得他一阵火大。 终于,在那个帖子又一次被顶到首页时,他再也按捺不住,第二回点进了这个帖子。 本以为这种无聊的发问,吐槽的人肯定不少,看这动不动就被顶起来的架势,搞不好还是有谁在楼里吵起来了; 没想仔细一看,吐槽是有,但加上自己的发言也就那么几句,更多的人,不知是不是闲得慌,居然真在那儿一本正经地回复起来。 有说什么“当和家人互相扶持托举的时候最感动”的,有说什么“爱都是藏在日常细碎的点滴里,只要回顾就能感受到”的,还有的,竟比楼主更矫情,洋洋洒洒写了一篇小作文,最后的结语是: 【家人是什么?是永远记着你的人,是每次来看你都带着你爱吃的东西,恨不得用它们塞满你冰箱的人,是只要团聚就能让你的世界从黑白变成彩色的人。 【所以,在我看来,不用什么特定的条件。当你意识到和家人那种天然联结的时候,自然就能感受到藏在其中的爱了。】 …… 用词之恳切、情感之充沛,给柏健平都看傻了。 不是,这都给我干哪儿来了?这还是那个怪谈论坛吗? 那楼主也够爱蹦哒,每个回答都认真感谢送祝福,小作文下面的祝福还尤其多,仿佛一个上蹿下跳的傻白甜,看得柏健平更是火大。 这样也就算了,更令他不爽的是,那帮人自己在那儿矫情也就算了,居然还有人特地把他之前的回复带下来,指责他说话太冲的—— 合着还是他错了? 柏健平顿时气结。气到一时都忘了,在他自己水贴被人说无聊时,他回骂的用词可远比这句指责要重得多。 再一看,已经一点五十七,就剩三分钟。那什么“凌晨陷阱”,大概率是刷不出来了。 他索性也不管了,原地噼里啪啦地敲键盘,将那个指责自己的网友从头到尾从上到下从个人到全家统统怼了一通,怼完没忘再把楼主也拉过来狠狠鞭了个一百字。完事啪地按下回车键,这才志得意满,站起了身。 只是不知为啥,这会儿网好像有些卡。前脚刚点击发送,后脚屏幕上就跳出个缓冲标记,在那里慢吞吞地转。 柏健平也懒得等。再过不久就要进怪谈,他琢磨着能多睡会儿总是好的,所以直接走了,连笔电都没顾得上关。 也因此,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回复发出的时间,恰恰好是两点零一分;而就在自己离开后不久,那慢吞吞转圈的缓冲标志,终于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提示弹窗,蹭地跳了出来,宛如一只突然睁开的眼睛—— 【对不起 【您所回复的帖子不存在】 * 很快,又两个小时后。 奇怪的凉意从四周袭来。睡梦中的柏健平胸口莫名震颤,一种熟悉又强烈的失重感,霍然传遍全身。 仓皇睁开双眼,果不其然,自己已经身处另一个空间。 幽暗、阴冷。目即之处没有明显的光源,一片昏暗中,只能隐隐看到一些物体轮廓。 看这架势……自己现在,应该是在某个室内的场景里?那个长型的轮廓,看着应该是桌子? 无声咽了口唾沫,柏健平微微躬身,强忍着从心底蔓出的惊慌不安,开始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动。 当身处的怪谈场景是能见度低的室内场所时,“迅速靠向墙壁”算是一种公认的稳妥处理方式。一来方便在黑暗中继续移动,二来能进一步摸清场景情况。运气好的话,没准儿还能直接摸到光源开关…… 就像现在。 咔一声。柏健平按下摸到的翘板开关。明亮的灯光充斥整个空间。 这回他看清了。现在所在的地方果真是个客厅。他正站在玄关处,不远处就是一张长型的餐桌。 客厅至少百平,很宽敞,收拾得也干净。整体用的是简约的黑白装修风格,除了餐桌外,还布置有茶几沙发,看着倒是和寻常家庭差不多,也没见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这让柏健平稍稍松了口气,心脏却犹自砰砰直跳。 说不怕是骗人的。但好歹也已经过几次怪谈了,经验也好、道具也好,多少都攒了些,再怎么也不会像个新人一样,一进门就吓得满地乱爬。 话说接下去该干嘛来着?对,想起来了,要先确认怪谈主题和通关条件,还要尽快和队友汇合…… 不过看这架势,这次的怪谈,不会就自己一个人过吧? 稍稍放下的心登时又悬起来,柏健平紧绷着嘴角,一面轻手轻脚地往里走,一边飞快扫视起周围的情况。 客厅内空荡荡的。没有看到任何写有文字的东西。倒是途径厨房时,注意到冰箱上似乎贴着什么。 麻着胆子打开厨房灯。只见冰箱上果然贴着一张纸条。旁边是一个空白的相框,原本放在里面的照片像是被撕碎了,只在相框边角处还夹着一点相片的碎片,画面上是小半个男人的头颅。 目光转动,看向那张纸条。又不由皱起眉。 只见那纸上,是数行红色的手写字。字迹堪称清秀,表达的东西却意味不明,字里行间,都仿佛透着浓浓的不祥气息—— 【欢迎你的到来!这里是一个充满爱的五口之家! 【现在,请用你自己的双手,去搜集那些充斥于此间的、满满满满的爱吧!!】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第二章 目前已知的通用规则: 1、凡是怪谈,必有出口,且一定存在至少一条可行的通关路径与对应的通关提示。 2、通关提示可能隐晦,但不会有错。 3、通关提示往往藏在开局后玩家能看到的第一份文字信息中。如果该信息旁存在某些奇怪的图案或道具,则这些大概率也是通关线索的一部分…… 默默复习过一遍论坛置顶的新人须知,柏健平再次看向面前的便利贴和相框。 不出意外,这些就是这轮游戏的通关提示了。 相框里的照片破碎且缺失。便利贴上也明确提示了要去“搜集”。这样看来,通关的主要方式应该就是找齐所有相片碎片…… 明确这点,柏健平反而镇定下来。 就连眼中的惶恐都退去不少,嘴角甚至带上了一丝类似“就这”的冷笑;跟着就见他从口袋里飞快掏出一副折叠眼镜,啪地抖开,戴在脸上,动作那叫一个果决流畅。 这眼镜看着平平无奇,实际可有说头。官方名叫“愚善”,是柏健平前两轮游戏时拼死拼活弄到的道具;也是论坛里最为推崇的防护神器之一、老玩家几乎人手一个的通关黑科技—— 玩家圈里甚至有种说法,说怪谈游戏的难度实际只分为两种,一种叫做有眼镜,一种叫做没眼镜。 愚善者,目不见恶。它的效果也很简单,就是戴上后,只要眼前出现带有恶意的非人存在或是出自恶意的景象,眼镜就会自动为其施加屏蔽,让其完全消失在玩家的视野范围内。 换言之,就是给玩家上一层保护滤镜。只要利用得当,就能避免几乎所有的视觉惊吓,据说连遭到的攻击都能相对弱化。 当然,这东西也有缺陷,比如防不住攻击。但无论如何,现在这种场合下,柏健平确信,绝没比它更好的道具了。 一来,这里就他一个玩家。说明这个怪谈本身规模小、等级也低。从已有资料来看,像这种小怪谈,基本不会出现战斗轮或追击轮,即是说,遭到攻击的概率很低。 二来,就是这次的游戏形式,真的太蠢、太好钻空子了。 要知道,玩家进入游戏,结局无非三种。一,通关,获得对应的存活天数和积分;二,失败,随机倒扣存活天数和积分。 而第三种,则被称为“僵局”。即玩家没有通关,但也没有被判定失败,而是一直待在怪谈里,直到游戏自然关闭。 这种情况下,玩家不仅不会被罚,还会根据在游戏中的积极程度,获得一定的奖励。虽说和通关奖励没法比,但聊胜于无。 说来柏健平对这第三种情况还最熟悉,他之前经历的怪谈里,有一半都是被他这么“混”过去的;而眼下这个怪谈,恰恰正是他这种混子最爱的类型。 没有时限、形式明确,更重要的是,适合刷分。只要他一直在积极找东西,无论最后通没通关,肯定都有奖励。 唯一需要警惕的就是翻找过程中可能出现的什么贴脸杀……但这不有眼镜吗! 柏健平越想越是笃定,原本因为恐惧而耸起的肩膀都不由舒展,动作也利落许多,很快就检查完了当前所在的厨房,回身往客厅走去。 也直到此时,他才真正搞清房子的布局。 精装修的两居室,客厅的左侧是厨房和卫生间;右侧则是一条走廊,通向两个卧室。一眼望去,至少瞧着都挺正常。 目及之处,也都干净得很,纯黑白的配色,单调清爽。 柏健平无所畏惧地到处翻找。果然,有了愚善眼镜的保驾护航,过程中几乎没有任何风浪—— 没有诡笑的妈妈疯掉的爸,没有奇怪的妹妹以及破碎的他,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 只是……某些细节,却很难让人不在意。 比如,客厅橱柜里塞着个滚筒洗衣机,隔着洗衣机的透明舱门,能看见里面游来游去的水母;比如,卧室的衣柜里没有衣服,只有几个摆放齐整的炒菜锅。掀开锅盖,则是团在一起的牙刷和假发。 牙签杯里塞满了粉笔、衣架上挂满了娃娃,鱼缸里没有鱼,泡着一个72寸的电视屏,本该是电视屏的地方,则挂着一副山水画;卧室里还有一台电脑,这个逻辑上倒是没什么问题,问题是都202x年了,它用的还是那种又厚又小的显示器…… 还有,明明开局提示说这家里有五口“人”,两间卧室里却都只有一张床,每个床上都放着五个枕头。 就很迷惑。 要说特别吓人吧,也没有;但真的离谱,离谱到诡异的程度。 仿佛一个缺乏常识的设计师,只大概知道一个正常的“家”里该有什么元素,却根本搞不清它们对应的意义和作用,因此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胡乱摆放一通。 ……还是说,这一切布置,都另有深意? 柏健平一时下不了结论,不过他也没在意。管你要搞什么幺蛾子,反正老子看不到,诶嘿气不气。 脑补了一下某个怪物站在自己跟前徒然干瞪眼的模样,他心底甚至涌出几分暗爽,看了眼手中刚找到的碎片,转身就去搬了把椅子,站在上面,伸手准备去够上方的橱柜。 这局游戏规则设置得招笑,但友好是真友好。 和其它总恨不能让玩家掘地三尺的怪谈不同,这游戏的碎片都藏得很浅,而且每一枚碎片后面都有编号,还会提示下一枚碎片所在的大致位置,生怕人找不到似的。 这都什么福利局——我该不是被随机到新手教学本了吧? 柏健平发自内心地怀疑着,拿上刚从橱柜里摸到的碎片,转身跳下椅子。 动作很轻盈,落地后却蓦地一顿。随即触电般回头,往椅子下方看了又看,神情带上了几分微妙。 ……幻觉吗? 虽然并不真切,但刚才他好像是有看到椅子腿旁,有什么半透明的东西溜了过去? 还听到了“哒”的一声,像是有东西被轻轻放到了地上。再看那椅子,不知为何,竟觉得它比之前还矮了一些…… 不过柏健平没有深究。 他估摸着应该是刚才下来时眼镜震了一下,才让自己看到了怪东西,于是也没多想,只认真扶稳了脸上的眼镜,随即翻过手中的碎片。 编号是9,给出的提示,则是冰箱。 柏健平微微挑眉。 厨房是他第一个检查的地方,冰箱自然也试着开过,但那时的冰箱门就像被封死了一样,根本打不开。 偏偏现在又让他去开…… 玩过游戏的都知道,一个非要你满足一定条件才肯开放的新区域,里面大概率不太平。 但那又怎样? 无所谓地转了转发酸的脖子,他大踏步朝着冰箱走去,没有半秒犹豫,伸手就是一拉—— 冰箱内的暖光泄在他脸上。他嘴角甚至还停留着一分略显嘚瑟的笑意。 然而下一秒,这抹笑凝住了。 同样凝住的,还有他颤动的目光。 ……寂静的空间内,有奇怪的摩擦声响起。 暖光中,只见柏健平双眼越瞪越大,不知过了多久,才像终于回魂似地,猛地爆发出一声尖叫,跟着死命一甩,砰一下重重合上了面前的冰箱门! 救、救命,老天—— 刚才那是什么鬼东西! 双手本能地抵在门上,他不敢相信地睁圆双眼,听着冰箱中传来的抓挠声,剧烈的心跳几乎要撕裂胸腔; 冰箱里没有隔断,他刚才看得清清楚楚,那不算宽敞的空间内,分明塞着一个人! 不、不对,那甚至不能叫人…… 皮肤青白、骨瘦如柴,为了缩在冰箱里而肢体扭曲,稍有动作便像是牵动了浑身骨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响。 要只是这样也就算了。 问题是,他都看到了——冰箱里那东西,有三个头。 脖子、胸膛和肚子上,各有一颗脑袋,整个躯体看上去就像是一串用脑袋串起的糖葫芦,包裹着人皮做成的糯米纸衣。 ……所以,那到底是什么? 这难道就是这个怪谈的boss吗?这个怪谈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错过了什么剧情吗,为什么它们都在冰箱里?一个低级怪谈你玩这么大?! 还有他的眼镜……那么吓人的东西,为什么没有屏蔽掉!怎么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就没用了啊啊啊!! 猝不及防被怪物贴脸,造成的冲击不亚于冰桶灌顶。柏健平惊恐地按着冰箱门,连脸上的眼镜歪了都恍然未觉;直到余光无意中往地上一瞥,这才倏然回神。 只见冰箱的下面,不知何时,又多出了一枚碎片。 看位置,应该是刚从冰箱里飘出来的。 恰在此时,冰箱里的动静也渐渐小了。柏健平警惕地看它一眼,迟疑良久,终于腾出一手,小心翼翼地探了下去。 捡起碎片,只见后面写着个10。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也就是说,这是最后一片了? 通关的曙光就在眼前。柏健平不敢再耽搁,也不敢再多想,忙掏出所有找到的碎片,开始挨个儿往相框里放。 这些碎片本身也不正常,每一张的画面都是模糊的;放进相框后,那些薄薄的纸片却像有意识一般,自行粘连在一起,只在拼接处留下一条浅浅的缝隙。 原本模糊的画面也随着拼凑逐渐清晰——直到最后一枚碎片都摆放完毕,所有的轮廓都清楚浮现。 那是一张黑白的,一家五口的全家福。 最边上的成年男性应该是爸爸,旁边是妈妈,再往右,则以此是妹妹、哥哥,还有…… 柏健平喉头咕嘟一下。 排在最后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再熟悉不过的脸,与整个黑白画面浑然一体,嘴角还微微扬起,神情恬淡而满足。 “……”心跳不由自主地又开始加快。柏健平只觉自己腿又要软了;就在此时。头顶忽又传来古怪的声响。 他匆忙抬头,这回腿是真软了,咚一下就摔在地上。 他这才发现,整个房子,不知何时起,又悄悄变了。 地板爬上黑色的霉斑、瓷砖浮出红色的血迹。还有脏绿的苔藓、白色的蛛网……宛如活物般迅速爬满占领每一个角落。 它们甚至还想爬到他身上。不过一个错眼,指甲盖上就长出了一点绿色的霉斑,吓得他又是一阵大叫,拼命搓起手指! 平心而论,如果要有心理准备的话,他再怎么也不至于被吓成这样;但天晓得,他明明还戴着眼镜啊! 在有可靠防护的前提下被诡异突脸,这和掀开被子看到一百只蟑螂有什么区别! 柏健平人都麻了。偏在此时,冰箱里又传来咕嘟嘟的动静,给他唬得一个激灵,登时连手指上的霉斑也不顾了,愣是又挤出一丝气力,咚地撞回冰箱门上。 动作间恰好瞥见门上的便签,方觉上面的字迹也已改变。 ——所幸,这回是好消息。 便签显示,他已完成了主要流程。只要在一分钟内抵达大门并离开,就算彻底通关。 ……太好了。柏健平用力闭了下眼,没有犹豫,转身就跑! 虽然不知道这鬼地方到底怎么回事,他的眼镜又怎么了,但好在一切都要结束了。 只要跑到门边,只要赶紧跑到门边—— ?等等。 眼看就要跨出厨房,他心中忽又一动。 ……好像哪里不对。 便条上一开始是说,“一家五口”;然而冰箱里那怪物的身上,只有三个人头。 照片上也是五个人。自己姑且算是其中一个,那不是还差一人吗? 所以最后一个“家人”……现在在哪里? 前倾的脖颈再次感到酸痛。似是意识到什么,柏健平脚步一顿,缓缓转头,朝后看去。 他的身后,是厨房的窗户。没有窗帘,玻璃明亮,明亮到足以映出他的倒影。 所以他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背上,正趴着道人影。 一个穿着长裙的女孩。 半透明的胳膊泛着青光,刚好环在他的颈上。 柏健平:“……” 他瞪着那一抹倒影,终于克制不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 不知又过多久。 游戏到点后自然关闭,滞留的玩家也被丢了出去。整个空间归于静谧。 寂静之中,房子开始无声变化。 霉斑也好、血迹也好,都在飞快消退,连带着明亮的大理石砖也一并消失。墙壁一点点退回毛坯的状态,虽然粗糙,却很干净。 冰箱也变了,变回了朴实的柜子模样。藏在里面的怪物用力推搡两下,推开柜门,蠕动着往外移动,咕咚一声摔在地上,落地的刹那,却一下四散,庞大的躯体土崩瓦解,化为了无数的黑色小人,嘻嘻哈哈地在地上蹦哒。 小人是真小,最大的也不过巴掌高,黑圆的脑袋配着细细的躯体,一个个仿佛火柴人走进现实;它们快乐地在毛坯房里跑来跑去,等了一会儿,见自家老大居然还没出现,又不太高兴地纷纷叉腰,一股脑跑到卧室门前,嘿咻嘿咻地开始叠罗汉,让站在最上面的那个去敲门。 敲了一会儿,门终于打开。有人打着呵欠走出来,无奈地拎开摔倒在地的小人。 “懂得懂得,辛苦你们了——好啦,刚跑完一轮,等我先缓缓。” 白桅咕哝着,慢吞吞往外挪。 作为这个怪谈的负责人,她同时也担任着怪谈中枢这一重要职位,每次运行怪谈时都要短暂沉眠,以释出力量去支持整个系统的运转。因此,虽说瞧着像是刚睡醒,实际还是有点累的。 黑色小人们闻言也不再闹腾,乖巧地跟在她旁边叭哒哒地走,仰起的黑圆脑袋却依旧充满了无声的渴求。 下班班,下班班!放饭饭,放饭饭—— “行行行,等我先看看这次的收获。我刚一直在睡呢,都不知道具体效果怎么样……” 白桅说着,在一处墙角蹲下。动手扒拉了两下,从墙壁里扒出了一个玻璃瓶。 瓶子很大,目测容量至少一升。此刻其中几乎五分之四都已被填满,装填着某种黑色的物质;如果仔细看,会发现那些都是长着小翅膀的黑色圆形颗粒,宛如没有头的小飞虫。 那些小人们就在旁边巴巴地等着,一见白桅掏出这么满的玻璃瓶,当即爆发出一阵欢呼,开心得像是看到心爱罐头的美丽比熊,有些性子开朗的,甚至当场开始跳舞; 白桅自己却愣了。把瓶子举起来看了又看,眼神逐渐迷惑。 搞什么?怎么又这么多恐惧?我的怪谈很吓人吗? 她很是难以置信,顿了顿,似想起什么,忙又伸手去墙里扒拉。 很快,再次扒出个玻璃瓶。 比之前那个更大、更圆、更漂亮。 ……但也更空。 里面几乎没有任何东西,只在瓶底处凝着一点点的粉色结晶,不仔细看,甚至都看不到。 白桅表情更茫然了。还不死心地把眼睛凑到瓶口去看,好像这样里面的东西就会多一点。 “没有?怎么会没有?”她忍不住喃喃自语。 这不对吧,肯定不对吧? 这次的怪谈,她明明已经那么用心,布置得也那么温馨,自认为各处细节都到位了,还特意参考了热心网友的意见,怎么这回进来的玩家还是…… 没有被激发出,哪怕一点点的爱呢?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第三章 瓶中那些宛如黑色飞虫的东西,被称为“惊惧骨子”,是怪谈中人类负面情绪的具象化。对于像白桅这样的诡异存在而言,这是食物,是力量补充剂,更是跨越维度的通行货币。 仅靠一局游戏就能收集到大半瓶惊惧骨子,还是在游戏流程极短且只有一名人类闯关的情况下。这成绩,不论放在哪儿都可说足够亮眼了。 白桅本人瞧着却仍是一点都不高兴,只沉默盯着手里的空瓶,眼神迷茫又怨念。 不知过多久,才见她泄气般颓下肩膀,越过一地还在跳舞的黑色小人,回到卧室,打开电脑,开始默默填写今天的绩效汇报表。 ——她是不久前刚从诡异学院毕业的。毕业后就申报了学院的“扶谈助诡”公益项目,来这儿当了一名怪谈主。因为是学院分派来的,所以按照规定,每次运营完怪谈,都要向对接的学院扶谈办汇报一下成果。 草草填完,上传发送。发完一看,才发现自己还有一封未读邮件。 准确来说,三封。但另外两封是其他无限流游戏的hr发来的,白桅不用点开就知道里面写的什么,因此根本懒得看。 这一封的发件人却是诡异学院就业指导处的老师,和她私交还不错。再要装死,就不礼貌了。 白桅无奈,只能点开。 那老师是克系教授,喜欢说克家话,写的东西也总是充满克系风格,扭曲的字符在屏幕上旋转蠕动,仿佛只要多凝视片刻,就会融入深渊——好在还是能看懂的。 上来先是狠狠表扬了一下她最近的业绩;夸完之后,又话头一转,说起其它无限流大厂近来对白桅的关注,言语间非常刻意又不经意地带了一嘴它们那边的薪资待遇; 最后,图穷匕见,直接问白桅打算在这个维度玩到什么时候,何时准备回去找个正经无限流大厂上岗,他一定帮忙联系,全力争取,就差没把“我的毕业生就业指标很想你”几个字写在屏幕上; 最后的最后,还附带一串相当真切的语重心长: 【亲爱的桅,别多想,我不是想影响你的想法。只是,你真不觉得以你的资质而言,只在一个低级维度做怪谈实在有些浪费了吗? 【还是学院扶持的体制内怪谈,这种地方有什么趣味呢?全是为了生命平衡设置的公益岗,那里的怪物甚至连吸收生命都不被允许,唯一合规的力量来源就是惊惧骨子……天杀的这和只能吃合成肉的快餐店有什么区别? 【从你最近提交的汇报来看,显然你已回归正途,放弃了[用怪谈收集爱]这种缥缈虚幻的想法。这是好事。但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非留在那种地方不可呢? 【诚挚地希望你能再好好想想。】 …… 再往后,就是结语和落款了。 白桅面无表情,只简单给对方回了封感谢信。 相较于对方信件的长度来说,她的回复短得过分了。但白桅没办法。因为她是真不知道该和这位热心老师说些什么。 她不知该怎么告诉对方,自己目前没有任何换职业的打算,也从未放弃过那个很离谱的“收集爱”的想法,所谓“回归正途”更是无从谈起…… 她只是,单纯地,收集不到爱。 仅此而已。 * 那个想法的萌生,约莫是在她临毕业的前一年。 当时她正为了人类行为学这门课焦头烂额。 说来也怪。作为一个颇具天赋的怪物,她几乎对所有科目都信手拈来;唯有这一门,她实在苦手,无论如何都没法拿到最高绩点。 用她人类学老师的话说,她缺少一些能与人类共情的必备特质,在某些方面的理解力,更是相当堪忧。 当然,这些特质无碍于她成为一个优秀的怪物,还可算是一种优势;但追求完美的天性使然,白桅还是想尽力冲一下高分。 为此,她尝试了不少方式,还特意找了个恶魔系的学霸给她补课。 恶魔学霸很负责,一本正经地给她划重点:“人类有很多正面美好的情感,达到一定强烈程度后便可被称为爱。爱有很多种类,比如家人之爱、朋友之爱、情侣之爱、宏观之爱……而你必须记住,这些爱,都有一个共性……” 知道。很高尚。 坐在下面的白桅在心里回答,咬着笔杆,昏昏欲睡。 恶魔学霸语气坚定:“很好吃。” 顿了两秒,它像是回味起什么极品美食似的,没忍住舔了舔唇,又掷地有声地加上一句:“鲜甜入骨、齿颊留香!好吃得犄角都要掉了!” “……” 白桅眨了眨眼。 缓缓坐直了身体。 * 不怪她反应那么大。 要知道,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到过能称得上“好吃”的东西了。 * 从那之后,白桅就对那门课迸发了前所未有的兴趣。 她又找了不少恶魔专业的同学请教,最终不仅通过重考刷高了绩点,得到的答案也越发明确—— 好吃的、好吃的、包好吃的。只是爱这东西太过高尚,吃了可能不消化甚至中毒昏厥,也没法补充力量,但绝对好吃的! 白桅真正意义上的心动了。 虽然她不是恶魔,没有直接进食情感的能力,但这不是问题。 ——只要像提取惊惧骨子一样,将那些名为“爱”的正面情感都提取出来,再用舌头去品尝,不就行了? 基于这种想法,白桅火速展开了相关研究,最终成功根据现在常用的“惊惧瓶”,独立开发出了对应的“爱意瓶”——或者应该叫,“美好情感瓶”。 用模型试过,虽有一点小瑕疵,但使用上完全没问题。只两点比较麻烦。 第一,或许是受她完美主义的影响,这件造物天然拥有类似储蓄罐的性质。里面的东西除非装满了,否则根本拿不出来。 第二,就是和作为模板的“惊惧瓶”一样,它只有在怪谈里才能发挥作用。 意识到这点,白桅果断放弃了手上拿到的所有offer,转头就向学院提出了扶谈申请。 再之后,她就被学校分配到这个世界,接手了一个快要消失的怪谈,成了这里的新任经营者。 认识她的怪物大都对此表示不解,甚至以为她是在练习诅咒的时候咒到了自己脑袋,包括那位热心的指导老师;但白桅不在乎。 她在那么多无限流大厂实习过,给那么多邪神主神打工过,天天尖叫萦耳顿顿惊惧罐头,早就听烦了也吃厌了; 她就想搞点有品的、整点新鲜的、吃点好吃的,她有什么错! 况且,她也不认为自己会在这儿折腾很久。 爱意瓶的收集判定特别宽松,只要是因怪谈和诡异产生的浓烈正向情感都可算在内;她的收集思路自问也相当清晰—— 人都是感性且善于联想的生物,这点白桅非常清楚。 这就意味着,只要怪谈内的元素设计到位,就能轻松唤起他们一些关于爱的联想和回忆,进而产生更多的美好情感。 收集一两瓶爱的骨子,这不就轻轻松松的事? 她都想好了,也不贪心,到时候就先浅浅搞个四瓶。一瓶自己吃,一瓶收藏用,第三瓶呢,正好可以用来装修。 美好情感凝聚的实体,必然也是极美的,用来装点她的怪谈正好;最后一瓶就看情况,无论是自用或者送朋友都可以…… 多完美! 完美完美完美完美完美完美—— 美不了一点。 视线又落在那个空玻璃罐上,白桅终是没忍住,重重叹出口气。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从目前的状况来看,她似乎是遇到了一点困难。 上任一个月了,怪谈开四次了,每次都是奔着收集爱去的,每次都抱回来一大瓶不爱吃的惊惧骨子。 就集到那么一点点几乎看不到的爱的结晶,她还搞不清究竟是怎么来的。 闻着是真的香,也很馋人。偏又拿不出来。 好的,更难受了。 如果说前三次是她因为对人类了解不足导致的决策失误,那她也认了;问题是这第四次—— 她明明都已经按照热心网友的建议来布置了呀?怎么瓶子还是空的呢? 说好的爱呢?? 白桅越想越郁闷,索性掏出手机,再次翻看起来。 手机里是她整理的笔记,参考资料则均来源于几个小时前、她偷偷登录人类论坛发的求助帖—— 【请问什么样的家庭会让你觉得很有爱?】 有些人好像不喜欢她,发了很多无法理解的符号和话;但也有很多好心人,认真答了她的问题。 白桅特意挑了几条顺眼的记下,这会儿正好翻出来,一条一条对着看。 【一个能和家人互相托举的家庭】——这条没的说,她绝对做到了。 怪谈内的橱柜高度都是设计好的,正常情况下玩家绝对够不到,必须得要“家人”在下面默默托举才行;而在拿到碎片后,作为回报,便会改由玩家背负“家人”…… 所以“托举”体现了吗?体现了;“互相”体现了吗?体现了;所以有问题吗? 肯定没有啊。 过。 【一个有可供回顾的细碎点滴的家庭】—— 嗯,这条白桅理解起来稍微有些困难,但她觉得精髓还是有把握到的。 “细碎点滴”,不就是碎片的意思?所以她设计让玩家去找全家福的碎片,有问题吗?完全没问题。 过。 【一个家人会带着你爱吃的东西来看你,并用它塞满你冰箱的家庭】—— 至于这一条…… 行吧。白桅承认,这条她确实有点自我发挥了。 毕竟她没有读心的能力,进来的玩家又是随机的,她怎么知道人家爱吃什么呢? 但没关系,她觉得这不是重点。 稍微变通下就好了。 “带着爱吃的东西来看你的家人”和“带着爱吃的家人来看你的东西”,这二者之间有差别吗?显然没有。 所以直接把家人等同于“爱吃的东西”,这个判断有毛病吗?显然也没有。 那就简单了啊。把家人放进冰箱就行了啊。有问题吗?显然更没有啊。 过,下一个。 下一条是什么来着?哦,【一个能在团聚时把你的世界从黑白变成彩色的家庭】…… 呃,这个她其实没看懂。但网友都这么说了,肯定有人的道理,所以她还是尽量照着做了。为了搞出那种五彩斑斓的彩色效果,还费了不少心思呢。 她选择相信热心网友,所以过。 【一个彼此间有天然联结的家庭】—— 嗯……嗯? 白桅目光一顿。 仔细一想…… 这一部分的设计,更不可能出问题了呀。 看看冰箱里那些家人的联结,多紧密啊! 毕竟就那么点地方,不团紧点儿也塞不下。 嘶…… 所以,到底,是哪一步没有做对呢? 手机的屏幕逐渐暗下。 白桅再次陷入沉思。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第四章 那场深刻的复盘,最终于半小时后结束。 并不是因为找到了答案,而是白桅困了。 运行怪谈很容易导致疲倦,她又不乐意去吃那些惊惧骨子,只能靠真正的睡眠来回复体力。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十几个小时后。 现实时间已经来到了下午。白桅慢吞吞地爬出窝,原本还在厅里玩游戏的黑色小人们立刻呼啦一声全围了上来,围着白桅的脚又蹦又跳,像一群快乐的小跳蚤。 白桅脑袋里还残留着困意,懒洋洋地打个呵欠,随手在它们头上呼噜两下,打开柜子,开了个惊惧罐头,舀出一大勺骨子,放在了它们共用的大碗里。 黑色小人们欢呼一声,呼啦啦地围了上去。只有极个别的有些挑食,远远看着不愿凑近,白桅索性单独给它舀了一把骨子,加上一点儿自己的力量,捏成个小小的糖丸,那落单的黑色小人这才欢欢喜喜地跑过来,将糖丸抱在怀里,珍惜地一口一口舔。 白桅认真地教育它不要挑食,完事又看了眼时间。忙站起身来。 时间不早了,都快到三点了。 她也该去上班了。 * ——对,上班。 虽然听着有些匪夷所思,但除了怪谈经营者的身份外,白桅确实另有一份工作。 她自己找的、在人类社会的工作。 一般来说,在怪谈之外的地方,怪物是无法被感知的。因为这个世界的状态还算良好,“正常”与“异常”之间边界分明;但白桅不一样。 她不是这里的原住民,是跨维度来的,本身品阶不低,力量又很充沛。因此,哪怕是在现实世界,她依旧可以被人类所感知,也能进行交流。 白桅琢磨着,这多少算个优势,不能浪费;而且她心里也清楚,虽然自己的人类行为学最终成功刷到了最高绩点,但那都是靠死记硬背的。本质上,她对人类的了解还是不够透彻。 对于目前的她而言,无疑是种劣势。 为了弥补这一点,她果断在刚来的时候就设法给自己找了个工作,努力增加学习与交流的机会。 工作地点在城东,是一家独立咖啡馆。距离她怪谈的现实坐标有点远,要坐半小时公交加一小时地铁。好在上班时间很合适,她每周只用去三天,都是下午到晚上的班。 白桅会瞬移,但为了更好地了解人类,她通常还是会选择公交上下班。像今天也是。 收拾完东西,她慢悠悠出门,按部就班地等公交。肩上还很有生活气地挎着一个绿色环保袋——这是她参考附近小区的大妈,特意给自己搞的行头。 身上的衣服也是仿着人类买的。只不过白桅对人类了解不深,仿也只能仿皮毛,不知道衣服不穿时要叠要挂,在家时总是随意团着丢在地上。有时还会被玩耍的黑色小人们踩到,留下黑黑的印子,她也从没在意。 公交很快到站。因为是工作日的下午,车厢很空,白桅扫视一圈,找了个顺眼的位置坐下。 入座时,还很热情地和前座的女孩打了个招呼:“你好呀,又见面啦。” 前座是个长发女生。背着个很酷的黑色背包,拿一本厚厚的红皮书,每次坐车总能遇到她。因为很好奇女生背包上印的圆形图案是什么意思,白桅在初见时还好奇问过,女生告诉她,这是她学校a大的校徽。 不过她俩实际也就说过那一次话而已。之后每次见面,白桅倒是都有打招呼,那女生却像是比较腼腆,有时会跟她点点头,有时干脆不理,两人间再没说过什么。 这次也是同样。女生正在低头看书,闻言只看她一眼,礼貌地微微颔首,很快又收回目光, 白桅也没当回事,向后靠在椅背上。静静望着窗外不断倒退的绿化带,只觉自己因昨夜绩效而产生的郁闷,总算消散了些。 * 一个半小时后。白桅准时来到了自己的上班地点。 咖啡馆叫做“苦短”,装修得典雅文艺。除了白桅外,包括老板在内,一共就三个员工,还都是兼职。 因为今天运气好,赶上了早一班的公交车,她比起平时还早到二十分钟。进门时却发现柜台后面站着的不是熟悉的同事,而是一个陌生的女孩;店长围着围裙,站在她旁边,两人正低声说着什么。 店里空荡荡的,没什么客人,两人说得也认真,眉头皆微微蹙着,一见白桅进门赶忙停了,像是不想让她听见。 “小白,来啦!”店长叫苏英,三十二岁,个头高挑,笑起来时很是灿烂。她冲白桅招手,和她介绍旁边的女孩:“这是唐邦安,是新来的妹子。今天白班正好有人请假,我就让她先来试试,熟悉下工作。” 说完,又给妹子介绍了一下白桅。两人彼此打过招呼,店长立刻给唐邦安使了个眼色。 “安安,你五点不是要去聚餐吗?是不是快来不及了?” “啊?……哦,对对对!”那新来的女生愣了一下,忙不迭地点头,“白姐,不好意思,我赶时间,先失陪了。” 说完,拿上自己的包就要往外走。 店长不知何时也摘下了围裙,只说附近的地铁站很难偏很难找,主动将人送出了门。 再刻意不过的规避,白桅却没什么表情。只原地安静眨了眨眼,转身就找了个围裙,开始熟练地往身上系。 * 另一头。 苏英一手搭着唐邦安出了门,边走还边往后看,直到走到一处隐蔽的街角,方如释重负地呼出口气。 “行了,就这吧。我们长话短说。”苏英飞快地说着,刻意压低了声音,“我们刚才说到哪儿来着?哦对,那个新手怪谈的流程……” “……我不知道它现在改了没有啊,但我之前去的时候,第二个线索旁边的柜子里是有‘跳杀’的,就是你一拉开柜门,会有一个女鬼唰一下扑出来——这个你需要注意点。但不用太担心,因为那女鬼只会吓你一下,不会攻击你的。 “另外呢,那个柜子里有一罐咖啡,是个道具,喝了以后能保持一整局游戏的亢奋,但我觉得没什么用,你要是胆小就别去拿了。要拿也行,可以别喝,攒着,以后遇到卡片商可以和它换东西……哦对,你知道卡片商是什么吗?” …… 又过五分钟,该交代的东西终于交代完毕。苏英望着唐邦安故作镇定却依旧难掩紧张的脸,又是一声轻叹。 “别紧张。忘了我说的吗?怪谈虽然可怕,但有一点好,那就是里面是不会真死人的。”苏英低声道,“除非你耗完了所有的存活天数,否则不管你在怪谈里倒下几次,都不算真正的死亡。” “理论上我知道,但情感上我控制不住。”唐邦安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我本来想去租一个愚善眼镜,至少能安心点。可我今早又刷到个帖子,有人说自己的眼镜在怪谈里失效了……” “哦,那个帖子啊。我也看到了,路人p发的是吧?”苏英却道,“你看看就行了,别太当回事,发帖那人我知道,论坛活跃用户,可喜欢水贴了,满嘴跑火车,他说的话你没必要太当真。” “比起这个,你打算上哪儿租眼镜?渠道靠谱吗?要是不介意的话,我这边可以推个玩家给你,你不一定要去他那里租,但可以参考一下他那的价格,省得被人宰……” “嗯嗯嗯,谢谢苏姐!”唐邦安忙点头,不断道谢。又听苏英说起之后带她组队的打算,更是一阵感动,虽说依旧感觉前路茫然,心中却踏实了不少。 ——她是一周前刚被卷进怪谈游戏的,本身还只是个大二的学生。熬夜猝死后稀里糊涂地签了合同,又过了个新手教学本,重见天日的那一刻,内心竟说不清是狂喜还是惶恐。 还好复活后因为太过激动,没忍住上社交软件发了个树洞。本以为没人会在意她的胡言乱语,谁想发出后却收到了两条私信。 第一条私信是告诉她,牢记合同内容,下次不要随意在网上披露怪谈游戏的事。会受到惩罚,扣积分和存活天数的。而且就算发了,其他正常人也看不到,不要白费劲。 第二条私信里,则是一条链接。 点开来,看到如死论坛,她这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不少和自己一样的人。 树洞软件的用户都是匿名,她也不知道对方是谁,再去联络,对方也没有任何回复。自己发出的内容也在短短半小时后就自行消失,再找不到一点踪迹。 唐邦安只能把感谢按在心里,埋头认真研究起论坛里的攻略贴——根据规则,她作为新人,还要独力通过三个指定怪谈才算真正过了“新手教学期”,而这,就是她当前最需要啃下的硬骨头。 论坛刷着刷着,又刚好刷到苏英的咖啡馆招帮工。说是咖啡馆,其实算是个小社团,成员可以互相帮助、分享情报、组队开黑。正好她学校离这儿不远,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情联系了苏英,聊了几天后,发现双方还挺合拍,这才正式见面。 听苏英的意思,她这便算是正式加入“苦短咖啡馆”了——只要之后再安排下,和其他成员见个面就行。 想到这儿,唐邦安内心越发安定。想起之前咖啡馆里见到的女生,又不由有些好奇。 “那个叫白桅的女生,也是玩家吗?”她轻声问。 不想,这话一出,苏英的脸色登时微妙。 “她……还真不是。”苏英揉了揉眼窝,“对,这事我还得跟你强调下呢。” “咱们团队呢,加上你,现在一共五个人,但咖啡馆的员工,是六个。” 她盯着唐邦安茫然的双眼,认真道:“白桅她不是怪谈玩家,就是一普通人,是被我不小心误招进来的。我现在正在设法送走她,但估计还要一段时间…… “总之,她和我们不一样,也不知道任何关于怪谈游戏的事。所以,只要她在店里,你说话的时候千万得当心些,绝对不要提任何相关的字眼……” 要是被白桅不小心听到,会给脆弱的小姑娘带来何等的精神冲击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她们可是要受罚的!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第五章 ……诶? 唐邦安懵了。 她和苏英认识不久,但也算有所了解,知道她家底殷实,开这家咖啡馆也是兴趣使然,完全不在乎盈利的。 员工啥的自然也不重要,更别提,那叫白桅的只是个兼职…… 所以为什么宁愿自己行事麻烦,也非要留着她? 唐邦安毫不掩饰自己的困惑,苏英却一点要解释的意思都没有,只提醒她赶紧回去做准备。 “我也该回去了。”苏英道,“今晚加油。静候佳音。” 唐邦安立刻紧张点头。 苏英目送她离开,也往回走。一路走回咖啡店,隔着玻璃看到白桅认真工作的侧影,默然片刻,又不由蹙起了眉。 * 招聘白桅这事,纯属意外。 这年头,玩家间都很流行搞社团,性质和网游中的帮会差不多。苏英不喜和人交往,但为了方便组队开黑,也组建了一个自己的小团队。 刚巧上个月,队里一个成员被人挖走,她便在论坛发帖招人,最终和一名玩家达成共识,约在咖啡馆见面。因为那玩家是同城a大的学生,本就在找零工,苏英就顺带还给她留了个兼职岗。 谁想到了约定那天,那玩家没来,白桅来了,还主动问她们招不招人。苏英一个激灵,立刻反问她学校,白桅说是a大,又对上了。 于是她就这么水灵灵地搞错了,把事定了下来,完事上论坛一看,才看到那名玩家给她发了私信,说自己反悔,不去了。 这才发现闹了个乌龙。 苏英当即立断,打算先把人辞掉以免出事,只是性格使然,她在劝退人时,用词没那么直接,比较委婉。 谁想这妹子也是个牛人,愣是没听懂。第二天照旧快快乐乐地来上班,给苏英都看傻了。 想要说的直白点吧,怕伤人自尊。再加上后来渐渐发现,这妹子的条件实在艰难,更是开不了这个口…… “诶,店长!”恰在此时,白桅也注意到了玻璃墙外的她,眉眼一弯,笑容灿烂,“您回来啦!” 苏英勉强抬了下嘴角,推门进店,走到柜台后换上围裙,抬眼一扫,恰好瞧见白桅放在柜台内侧的手机。 笨重的过气机型,套一层泛黄的塑料软壳,屏幕比记忆里多出一道裂缝,从边沿一直延伸到中央。 苏英一愣:“你手机摔了?裂这么厉害,还能用啊?” “可以啊,没事的。”白桅正忙着做刚接的外卖单,“就是坏的地方触屏不灵了,但还是好用的!” ……这不叫好用啊。 苏英眉头蹙得更紧:“那也太不方便了。你要不还是换个新……” 话未说完,瞥见前方白桅的衣服,又瞬间安静了。 正面有围裙遮挡,从后面却看得清楚。老气的圆领运动衫,质感全无、版型一般,尺寸也明显不合身。 视线再往下,则是同样不合身的裤子,还有明显山寨的球鞋…… 目光再次落在那个破手机上,苏英后知后觉,自己刚才的话多少有些想当然了。 白桅的经济条件不好。 结合种种表象,不难得出这一结论。 而经过这一个月的相处,对于白桅的情况,她早已了解得更为透彻—— 她知道白桅是从外地考来a大的,故乡偏远,母校资质也不好,大部分同学毕业后都直接去打工了,能突破重重困难来到a市的,据说近几年来也就她一个; 她也知道白桅以前几乎没来过大城市,也很少上网,因此对许多东西都感到陌生,一些老掉牙的网络梗都听不太懂;和人交流也有点困难,时常会出现一点理解偏差。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她和同寝的室友们处得也不太好。比如之前聊到室友话题时,白桅就曾非常坦然地提到,室友们都不和她说话,也不带她玩,喜欢在她睡觉时玩游戏,总是摆着一张黑脸,还常在她的东西上踩来踩去…… 显然是被抱团欺负了。更糟的是,她自己像是都没意识到。 但无论如何,小姑娘人是真的不错,总是笑脸迎人的,而且学习能力特别强。至少技术层面的东西,一学就会,举一反三。 可以说是相当聪明了——苏英有时都忍不住想,如果她能走运一些,从小就在更好的环境中生活的话,混得能有多好。 想来至少比现在强。 即使如此,她老家人还要拖后腿。苏英曾不止一次听她说,老家的长辈朋友都很不看好她现在的发展,反复写信来劝,说已经给找好了工作,想让她回去上班…… 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大学都不让读,谁知道找的是什么鬼工作,上的又是什么鬼班? 还好白桅自己聪明还有志向,坚决表示在实现梦想前决不回去;她有时甚至会直接称呼老家那些人是“恶鬼”和“怪物”,可见有多不喜欢。 苏英必须承认,自己迟迟没再开口辞退白桅,一方面确实是出于同情,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欣赏她的心气。 只是,这咖啡馆在论坛也算有些名气的,除了自己团队的成员,有时别的玩家也会来开会或者做交易,留她在这儿,到底是个风险。 所以只能先拜托靠谱的朋友帮着找找新工作。打算等收到回音了,再好好和白桅说一下,把人劝过去,起码别叫她断了收入…… 苏英想到这里,顺手掏出手机,打算趁着空闲,再找朋友问问进度。 却听柜台上的电脑叮咚一响,提示有新的外卖订单到了;跟着就听白桅诶呀一声。 “黄杏美式啊……果酱正好没了诶。” 她看向苏英:“老板,我去仓库拿新的哦。” 苏英应了一声。正要动手先做其他饮品,却听自己手机又响了起来。 打开一看,是玩家群里有人艾特。再一看,才发现不知为啥,群里竟又开始讨论路人p那个帖子,估计是因为她之前在群里公开吐槽过这事,所以有人特地圈她出来吵架。 这种情况,搭理才是有病。苏英并未多管,收好手机,转头注意到白桅手机放的位置不太稳妥,便也拿了起来,想给挪个地儿。 然而拿到近处,忽觉出些不对。 正面看不出来,但那手机的背面,分明印着一团团黑灰色的印子。形状模糊,难以辨认,但看这个分布…… 怎么瞧着那么像……鞋印? “……” 像是想到了什么,苏英的脸色沉了下去。 * 仓库内。 白桅拿好东西,正往外走。 教材里写的果然没错,充实的学习工作能让人忘记烦恼。像她现在,虽然才只做了几杯咖啡,但心情已然好了不少。 不过心情好了,脑子却还是糊涂的。她依旧想不明白,自己昨晚布置的那个怪谈到底哪里有问题呢…… 不,应该说,自己过去布置的四个怪谈,到底哪里有问题? 她的怪谈等级还很低,一次能容纳的玩家数量有限,她当然知道这点是有很大影响的;但总不能运气真就那么差,连着抽到四个玩家,全是不懂爱的铁石心肠反社会吧? 白桅漫无边际地瞎想着,又回到柜台前。 苏英正在干活,见她过来,却没说话。直到外卖员来将餐品取走,才听她若无其事般开口,问白桅的手机屏是不是被她室友弄碎的。 白桅还在那儿琢磨怪谈的事,闻言下意识点头,点完才觉得奇怪: “咦,店长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这你别管。”苏英心说踩手机的脚印都还留着呢,谁看不出来?想想却还是没纠结这个问题,而是直接道: “那她们和你说对不起了吗?” “没有啊。”白桅眨眨眼,如实回答。 她不知道为啥店长对她的“室友”总是很好奇,时不时就要打听;事实上,她在第一次听到苏英问她室友的时候,大脑都有些空白。 她不太懂为什么苏英默认她会有“室友”,也不清楚正常的“室友”该是什么模样;更重要的是,因为能力问题,她其实不太好说谎。 在被问及学校时会直接说a大,也是因为这学校本身就存在,说了也没事;但再要编几个像模像样的室友出来,问题可能就有点严重了。 好在她向来很会变通,很快就有了主意——既然“室友”指的就是同居一室的人,那她养的那些小黑人,理论上来说,应该也算吧? 于是她当时就试着和苏英说了一下小黑仔们的情况。 沟通很顺利,对她的描述,对方似乎也没察觉到不对。这显然是好事。 只是不知为什么,从那以后苏英貌似就对她的寝室生活有了浓厚兴趣,动不动就要问相关的事…… 像现在就是。 她真答了,苏英又不高兴,眉头都皱得更紧了。 “没有道歉,也没说要赔?”她音量都提高了,“你知道她们是故意的吗?” “不是啊,它们不是故意的。”白桅赶紧道,“这只是意外……” 而且虽然没说对不起。但在她发现后,它们有排排坐猛磕头,还哭唧唧地给手机列阵鞠躬…… 白桅自己是真没当回事——但看苏英的表情,自己难不成又搞错了什么? 但具体错在哪儿,又不知道了。只能礼貌又不失迷茫地一笑。 “……”那略显茫然的笑容落在苏英眼里,却让她一下冷静下来。 片刻后,她深吸口气,再次开口。 她先是问了下白桅辅导员的联系方式,可惜白桅说什么都不肯给;没办法,她只能改换方向,诚恳建议白桅回去后自己找辅导员,申请换一个宿舍。 “这……不好吧。”白桅已经搞不清情况了,为什么又牵扯到“辅导员”了? 她只能尴尬地笑,一边笑一边拼命回忆背过的人类礼貌用语例句:“这样,会给他,带来不便……” “没有不便,这是他应该做的!”苏英却很坚定,“你只要把你室友做的一切都告诉他,他肯定帮你换!他要不肯换,你……你跟我说,我给你找地方住!” 说完,见白桅仍是一脸迷茫,又有些无奈。 苏英没带过小孩,更没带过被霸凌的小孩,更更没带过被霸凌还茫然不觉的小孩,所以她也不知自己这会儿该不该挑明了说,只能先曲折道: “小白啊,你要知道,环境是很重要的。一个糟糕的环境,是没办法帮助人成长的。 “但有些时候,我们可能因为自身的眼界局限,没办法辨认当下环境的问题所在。这时最好的方法,就是先换一个环境待着。就像你自己,也是来到大学后,才发现老家并不适合你,对不对? “所以我希望你不管怎样,先从那个宿舍搬出来,先去体会下正常的人际交往……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边说边盯着白桅,由衷担心她有没听懂——毕竟这可是个连委婉劝退都听不懂的老实姑娘啊! 所幸,白桅这回好像还真听懂了。 只见她微张开嘴,整个人仿佛被击中一般,随即又深拧起眉,像是陷入了某种深刻的思考。 “您说得对,环境,是很重要的……”她喃喃重复着苏英的话,语气中渐渐带上几分了悟,“当我们意识到问题却又找不出来的时候,换一个环境,或许是个不错的思路……” 她猛地抬头。不知是不是苏英的错觉,她眼睛似乎都亮了一下: “谢谢老板!我想通了!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 “您真是个好人,以后一定顺利平安!” ……啊,是吗? 那就好那就好。 苏英很想这么说,但不知为啥,看白桅的样子,总觉得她和自己说的不是一回事…… 还有那个顺利平安又是什么意思?虽然很吉利,但听着好出戏,还有点土。 苏英心情一时复杂。偏这时,外卖提醒又接二连三地响,只能先去处理订单。 系统还在不断来单,刚好又到了下班放学的点儿。陆陆续续有人进店,这么一忙,竟就忙到了九点下班。 白桅脱掉围裙,笑盈盈地和苏英告别。苏英见她神情确实开朗不少,只当自己的话真的有效,也没多想,挥挥手让她走了。 自己则留下来收尾,忙完终于刷了下手机。一翻群聊,见居然还有人在问路人p的帖子,这才发觉自己可能错过了什么。 一翻记录,恍然大悟。 原来,就在今天下午和晚上,路人p那个帖子里又分别出现两人跟帖,作证他们这个月里也出现了防护道具失灵的情况,而且也是在类似的单人怪谈。 路人p在论坛风评不好,但有人佐证,这事的性质就不太一样了——毕竟大多数玩家的通关,很大程度上都仰赖愚善眼镜。万一这种情况大规模出现,那他们该怎么办? 所以这事一发酵,立刻有许多人开始忧心,更有阴谋论的,觉得这或许是某种危险信号;但也有不少人觉得暂时没必要太过担忧…… 而苏英,在搞清情况后,果断选择了后者。 【从那几人的描述上看,他们进的大概率就是同一个怪谈,只是形式变换得比较频繁。】她打着哈欠在群里发言,信誓旦旦,【所谓的眼镜失效,多半也只是这个怪谈本身的设置而已。】 【所以说,要发散可以,但阴谋论是不是有点过了?至少等类似现象出现在其他怪谈再来担心吧。干嘛自己吓自己……】 发完,干脆地收起手机,背上包,走了。 全然不知,某列运行的地铁里,比她早走的白桅也正一脸严肃地刷着手机。 她手机运行内存太小,开个网页也要缓冲半天。白桅脸上却没半点不耐,反而透着掩不住的激动。 老板说得对。她想,环境是很重要的。 尤其是在陷入瓶颈的时候,更换环境,或许反而能找到出路 所以,白桅已经决定了——她要给自己换个环境。一个更适合激发爱的环境。 自己的怪谈是没法待了,但带着爱意瓶去其它怪谈打工,这个倒可以试试…… 恰在这时,手机终于缓冲完毕。一个古早的论坛界面跃然屏上,散出幽暗的光芒。 如果苏英在这的话,她就会发现,这个论坛的首页排版,和玩家专用的“如死论坛”几乎一模一样。 唯二的不同,就是各个板块的名称设置,以及挂在最上方的、暗色的论坛大名: 【整活】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第六章 仿佛死了,便是如死。 折腾活人,即为整活。 白桅不知道这俩论坛具体出自谁手,想来应该是学院找的某个外包团队;但不论从版面还是名字来看,显然是同一条生产线上出来的。 “如死”的面向对象为玩家,“整活”则主要为这个维度的怪谈从业人员服务。只是和玩家不同,怪物们没那么喜欢聊天,因此不论是讨论区还是发帖区都冷冷清清,只有“黑名单”和“合作区”两个板块还有点热度,浏览量较高,也时常有信息更新。 “黑名单”,即需要警惕的玩家名单。所有论坛用户可见,且均可参与编辑。 最常上榜的通常是一些喜欢玩骚操作的玩家——倒不是因为他们通关率高,而是因为那些骚操作往往会对怪谈的设施造成破坏,间接增加维护成本和工作量;其次则是那些被认为有糟糕习惯的玩家,比如什么喜欢到处涂鸦啊、喜欢找怪物聊骚啊、肠胃不好上厕所有味道啊……反正每个名字后面都会备注对应的理由,如果看到后觉得介意的,提前做好防范就是。 “合作区”,则是仅限各个怪谈主们使用的板块,也是白桅这次浏览的重点。 所谓“合作”,形式多种多样。包括但不限于道具租赁、员工派遣、设计外包等等,除此之外,还有一种特殊的合作方式,被称为“参展”。 简单来说,就是由一个怪谈作为主场,来自其他怪谈的团队成员则为客场。客场团队们需要提前向主场的怪谈主支付一定的摊位费,从而获得该怪谈内部分区域的使用权,在配合主场怪谈主题的前提下,开始自己的表演。 又因为大家都默认进行合作时,客场团队无论如何都不能干扰主场的游戏设计和流程推进,不管设计得如何卖力,都只能算作“支线”,因此这种合作方式,又被叫做“支线拼盘”。 白桅这回就是想换个环境,去其它怪谈看看,这种“支线拼盘”,无疑是最好的方式。 点进板块,不少怪谈正在公开邀请客场团队。白桅一个个地筛过去,很快就选定了一个怪谈,以怪谈主的身份提交了客场申请,没多久就收到了回应。 那个怪谈叫做“知行中学”,在本地似乎还挺有名气。对面的对接人也挺客气,加上联系方式后先是一阵问候,跟着便发来一张长长的价目表,除了摊位费外还有一堆可选的付费服务,让她随便问,白桅却很干脆,直接选了最基础的合作方式,除了摊位费外,一个子儿都不打算多出。 反正她也用不上。 只是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这边回复一出,对面态度一下冷淡不少,变得爱搭不理。好在事情最终还是定下了,两边线上签了合同,只等那个怪谈下次开启,白桅提前过去做布置就行。 那么,最重要的问题又来了—— 什么样的学校,会让人觉得有爱呢? 或者说,在以学校为背景的怪谈里,她该做出怎样的设计、布置出怎样的场景,才能够唤起人类心中的爱呢? 白桅再次陷入沉思。 * 和上一次不同,这次白桅没再跑去人类的论坛发帖询问了。 倒不是不想,也并非不信任热心网友,纯粹是因为她没权限了——它们这种怪谈主,在人类论坛里活动是有很大限制的,不仅只能在规定的时间内发帖,数量还有上限,一个周期内只能发一次。 白桅手头的次数已经用完了,要等两周后才能再次发帖,然而那个中学怪谈下周就开了,根本赶不上。 没办法,她只能试着从别的途径寻找答案。 她首先想到的就是每次乘车都会遇到的那个女生。毕竟也是个学生呢,而且手里总拿着一本书,很好学的样子,一看就对学校感情很深。 ……遗憾的是,她第二天再上公交时,那女生正在睡觉。看着恹恹的,像是在生病,白桅也不好意思叫她,这事只能作罢。 好在她还认识别的好心人—— 于是又一个半小时后,类似的问题,被明晃晃地摆到了苏英面前。 苏英当时正在跟人发消息,一本正经地在玩家群里和人讨论所谓的“论坛祝福玄学”,没太听清楚她的话,只下意识“啊”了一声: “什么爱?” “就是,学校——”白桅眨着眼睛,努力思考如何将自己的疑问用更便于人类理解的方式表达出来。 “我只是在想,学校里,真的有爱存在吗?”一番仔细的斟酌后,她不太确定地开口,“如果有的话,为什么我没感受到过?” 说完,还自我肯定地点了点头。 她觉得自己刚才成功说出了一句长难句。 ……苏英听完却是愣了。 下一秒,便见她猛地转头,眉毛都拧了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你室友又欺负你了?” 白桅:“……”啊? 这又关她室友什么事了? “还是说你辅导员不管事?你和他说了想换寝室的事吗?”苏英叠声问着,把手机一放,在围裙上擦擦手,快步朝着白桅走了过来: “他怎么和你说的?还是遇到别的事了?” 白桅:“…………” “没、没有。”她赶紧道,“我只是好奇……真的没有,我好得很!” 像是怕苏英不相信,她还特意又补充一句:“我和我室友也好得很,它们都对我可好了,踩到我东西还会道歉呢。” ……也就是说还是在踩咯?? 苏英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看到白桅睁得圆圆的眸子,又不由一阵心塞。 她也不知道白桅刚才那句话是真的纯好奇,还是遇到了什么问题后的有感而发——但保险起见,她觉得这事是绝对不能就这么含糊过去的。 见白桅依旧什么都不肯说,她也没再细问。略一思索,索性拉着白桅找了个位置,就近坐了下来。 “你刚才那问题呢,我觉得很有意思。”抿了抿唇,苏英沉吟开口,“但要我说,你这问得,其实不对。” “?”白桅迷茫,“为什么不对?” “因为你搞错了学校的作用啊。”苏英正色,“学校里会有爱存在吗?肯定是有的。但你别忘了,学校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是教书育人,是帮助人成长,懂吗? “所以说,学校,它不是用来爱的,也不用感受爱的。学校,是教人去爱的。 “爱老师、爱同学。最重要的是——它能教会你,如何爱你自己。” 苏英认真看向一脸懵懂的白桅:“没有什么比你自己更重要。他人的肯定与陪伴或许能帮你度过一段艰难的时间,但无论如何,直到最后还能陪着你的,只有你自己。什么爱啊、感情啊,都是虚的,只有你学到的东西、你的进步、你的收获,这些才是实在的。 “所以不要去管别人爱不爱你、在不在乎你,你要记住,你费那么大劲考进a大,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你自己!别人怎么看你,这重要吗?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学会爱自己,这才是每个人的必修课——懂了吗?” 苏英循循善诱地说着,边说边打量着白桅的神情——遗憾的是,这回她再没从白桅脸上看到那种恍然大明白的表情了。 白桅只微微蹙着眉,像是在消化某个相当艰涩的知识点,好久才犹豫地开口: “所以,您的意思是…… “学校的爱,重点在于,教人,爱自己?” “没错!”苏英立刻点头,用力地点头。 ……白桅瞧着却更迷茫了。 “好的,谢谢店长。”又过好一会儿,才听她语气飘忽道,“非常感谢,祝您平安。” “那我,嗯,我再好好琢磨一下……” * 说得好听。 其实完全琢磨不出来。 “我怎么都没想到,她居然会跟我说这个。” 又数个小时后,回家的公交车上。 白桅坐在位置上,边小声咕哝着,边抱着一杯奶茶咕咕地喝。 奶茶是她下班前,利用咖啡店里的设备自己做的,虽说碍于食材限制,算不上顶好喝,但勉强还是能解点馋的。 她的旁边,坐的依旧是那个背着黑包、拿着红皮书的女生。这回那女生倒是没睡觉,只是瞧着依旧没什么精神,手中虚虚地捧着一杯插着吸管的奶茶,正是白桅上车后硬塞给她的。 隔着半透明的杯壁,可以看到奶茶里漂浮着的黑色珍珠。女生迟疑地吸了一口,似是被什么惊艳,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白桅却像没注意到她的变化,捧着杯子,仍是满脸困惑: “我还以为她会说一些类似师生爱、同学爱之类的东西呢,谁知道竟然和我说爱自己——这又算个什么说法啊。” “我倒觉得她说的挺有道理的。”也不知是不是吃人嘴软,这回,那素来沉默的女生却主动开口了,“学习是为自己学的。谁都有可能抛弃你,但学会的知识不会,这是很基础的道理。” “?”白桅好奇转头看她,“所以为自己学习,就是爱自己的意思吗?” “算是吧。”女生鼓着腮帮又吸一口奶茶,面无表情地嚼着吸起来的珍珠,咽下后又道,“也不光是学习。” “提升自己、充实自己、挑战自己,明确自己每一步的成长和收获,我想,这些应该都算是爱自己吧。” “……” 是这样吗? 白桅狐疑地收回目光,照旧眉头紧蹙。 半晌,却见她似是想通了什么似的,渐渐睁大了眼睛。 “等等,我好像明白了——”她喃喃着,突然低低啊了一声。 她有思路了,她知道这回的怪谈该怎么布置了! “谢谢您!您给我的启发太大了!”蓦地转向坐在旁边的女生,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欣喜,“祝您平——啊,不对。” 像是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妥,她匆匆住嘴,顿了顿,才又道:“我下周三的班,到时候再给你带奶茶!” “啊……好,谢谢。”女生显然也没想到自己随口这么一说,白桅居然这么大反应,顿了会儿才道,“你……住这附近?” 说话间公交车正缓缓靠边停下,白桅应了一声,轻快地从位置上跳了起来。 “对啊,就前面那个拐角右转,随时欢迎你来玩!” 话音刚落,车厢亮起,车门打开。白桅没有停顿,顶着一车人古怪的眼神,转眼便蹦了下去。 剩下那个黑书包的女生,无声且安静地坐在座位上,满脸不解地捧起奶茶,又喝了一口。 汽车很快再次发动,车厢也再度暗下。女生就这样一边喝着奶茶,一边漫不经心地朝着车窗外张望。 眼见车子就要驶过白桅刚说过的那个拐角,她却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惊人的东西,骇然睁大了眼睛。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7、第七章 对女生的惊讶一无所知,白桅只知道,等她下次再登上公交车时,那女生已经不在那儿了。 白桅也没多管,照例自己上下班,又特意打听了附近的中小学,抽空好好观摩了一下,虽然依旧有些地方没有搞懂,但大体的构想倒是越来越清楚了。 又三天后,终于到了约定的时间。 正好这天白桅不用去上班,一整天都待在自己窝里做准备。直到时间差不多了,才挎着个环保袋,一个瞬移去了“知行中学”所在的位置。 此时距离怪谈正式开启还有三刻钟,但对应的现实坐标处,已有不少玩家在等待了—— 不同于白桅那个岌岌可危的低级小怪谈,“知行中学”的规模可说相当惊人,一次能容纳的玩家数量也多,光是已在门口等着的,就有二三十人。 再加上稍后被随机传入的,人数怕不是能直接冲上五十。 真热闹啊……白桅在心里感叹着,默默隐去身形,悄无声息地从那些玩家中穿过,眨眼便来到了怪谈真正的入口。 老旧染血的校门下,同样有“人”在聚集等待。和白桅一样,他们也是和“知行中学”达成了合作,前来参加拼盘活动的其他怪谈团队。 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正站在门口,一边维持秩序,一边安排他们依次登记进场。白桅乖乖跟着排队,轮到她的时候,负责登记的学生却明显怔了一下。 “白桅是吗?”他认真核对着手中的单子,“您负责的区域是,呃……志学楼601……” 他说到这儿,神情愈发微妙:“请问您需要租借本校的npc或者素材包吗?如果需要的话,我们这边可以立即为您办理,并且赠送一次区域升级服务,免费更换您负责的狩猎区域。 “请问需要吗?” “谢谢。”白桅点头,面上照例挂着笑容,“不需要的。” “您确定吗?”那学生却再次询问,语气越发意味深长,“不办理租借的话,您的区域就只能定在志学楼601了。” 白桅不明白他为什么同样的问题要问两遍,好在她向来很有耐性。笑盈盈地正要再次点头,肩膀却突然被排在后面的人戳了一下。 她还以为是后面人等得不耐烦了,转头正要安抚,却见那个排在自己身后的长发女鬼正冲自己悄悄招手,撩开半边发帘,压低声音: “大妹子,有闲钱的话还是租一个吧。 “601那边真的不太行,磁场很差,什么自带设备都不好用,再加上学校这边……搞不好摊位费都赚不回来。” 似乎碍于有学校那边的人在,女鬼说得遮遮掩掩,边说还边不断向白桅侧头,像是在使眼色。 ……之所以说是“像是”,因为她的眼眶里根本就没眼珠,黑洞洞的一片,使没使眼色的,真看不太出来。 白桅却似明白了什么,轻轻啊了一声。转头看一眼渐渐面露不耐的学生,又转向女鬼,诚恳道了声谢。 “但我还是不用哦。”她却还是那句话,“我别的什么都不要。” 不要?不要拉倒。 见她坚持,那学生也没再说什么,咕哝一句穷鬼,就这么登记了上去。 按说登记完应该有人带她过去的,但那几个学生似乎谁都懒得跑这一趟,推诿半天,最后还是远处匆匆跑来一个满脸是血的女学生,一边狠狠瞪着那几个负责登记的男生,一边好声好气地将白桅领了过去。 “这次的游戏里,这间教室的使用权就全交给您了。游戏期间,主场员工是无法进入这里的。但请记住,您可使用的区域只有教室,其它地方,包括外面的走廊,都不算在内。在这些区域内,不管其他怪物干什么,您都无权干涉。” 将人带到,女生最后又殷殷嘱咐一番: “此外,本校工作人员均享有杀人权,但该权益不对您的团队开放。如您需要杀人,请自行配置相关设备。 “最后,虽然理论上来说这间教室内产生的所有产物都归您所有,但若玩家同一时间受到多重刺激,产生的产物将按照‘最后一眼原则’进行自动分配。这点请您务必明确……” 女生说到这儿,刻意停顿了一下。 所谓“最后一眼原则”,即如果玩家短时间内被不止一个团队的怪物吓到,则不论该玩家身在何处,产生的恐惧都将会直接分配给他最后看到的怪物所在的团队。 白桅若有所思地应了,视线扫过教室两边的大窗户,越发明白为什么刚才那位女鬼大姐要建议自己换地方了。 毕竟要按照“最后一眼原则”来算的话,这种布置,不得不说真的很容易被人截胡。 更别提这教室只说了主场的工作成员不能进入,却完全没对其他来参展的客场怪物进行限制…… 什么租赁费。保护费才对。 不过管它呢,她本来也不是为了惊惧骨子来的。 白桅无所谓地想着,眼见那女生走远了,转身便打开随身的环保袋,取出自带的惊惧瓶和爱意瓶,找了个偏僻角落,小心藏好。 藏完又拎起袋子一抖,只听哗啦啦一阵响,十几个黑色小人伞i兵降落似的掉在讲台上,有些聪明的,落地之后还自己摆了个pose。 随手拎起一个摔了屁墩的,白桅一脸认真: “好了,还记得出门前我怎么教你们的吗?不懂的现在举手。 “没有是吧? “行,那开工!” * 很快,现实时间半小时后。 怪谈正式开放,整整五十五名玩家,在同一时间进入并被投放到了“知行中学”的不同角落。 根据游戏规则,他们在需要这所学校中待满八小时,并严格按照拿到的课表活动,在规定时间前往指定授课场所,若能做到满课,即视为通关。 而在没有安排课程的“休息时间”,他们则需要不断在校园内移动,躲避畸变师生和怪物校工的追捕。过程中有概率触发一定的“支线关卡”,至于这些关卡的内容,就不得而知了。 至少从目前汇集的资料来看,每一次游戏的支线内容都是不同的,想要靠背攻略完美通关根本不现实。 ……当然,在其他方面,攻略还是很有参考性的。 比如,根据以往支线关卡的分布,玩家可以很轻易地根据一个支线所在的位置来估算其难度,进而确定自己的行进路线—— 像现在,谢博德就正坚定地往志学楼楼上爬去。 他运气不好,落点是怪物最多的志学楼,排到的第一节课又在一个小时后。这意味着这一个小时里面,他是不受保护的,随便哪个见到的怪物学生都能抡他一巴掌。万一运气不好遇到了校工,更是被追杀至死的命—— 最重要的是,他的防护装备根本没攒全。手头只有愚善眼镜,别的什么都没有,这学校里的怪物又都是能杀人的,万一一个没躲好,大概率就直接淘汰了。 这种情况下,最好的方式,就是找一个危险度低的支线关卡,想办法苟过这一个小时,再出去上课。 而根据他掌握的资料,最适合用来苟的,无疑就是头顶的志学楼601了。 虽然不知为什么,但这里的关卡总是一轮游戏中最简单的,也最温和,里面的怪物也很少,可能会攻击,但从不会杀人,光靠眼镜就能轻松防住…… 唯一比较吓人的,反而是教室外面。据说那教室两边的窗户外总会有怪物路过……但相对而言,也还算能够接受。 如此想着,谢博德用力踏上最后一阶楼梯。 再往右拐,走到尽头,就是那总被玩家们戏称为“知行中学安全区”的601。 身后隐隐传来不属于自己的脚步,谢博德一个激灵,不敢再耽搁,忙快步躲了进去。 进门的刹那,森然冷意扑面而来。谢博德无意识地打个寒颤,抬眼一看,又不由愣住。 只见教室里,空无一人。 只讲台上摆着一沓纸张,瞧着像是卷子;黑板上,则是歪歪扭扭的数行小字—— 【欢迎来到这里,这是一间有爱的教室。 【进入者请自觉领取试卷,坐到位置上开始答题。 【答题期间,请勿东张西望。请勿交头接耳。 【在三十分钟内答完五十题,且正确率达到90%以上即视为通关。通关者可于讲台上抽奖箱内抽取小红花奖券一张。】 ……再后面,就没了。 不是……就这? 谢博德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小心上前,将黑板上的字又读两遍,眼神越发困惑。 倒不是看不懂规则。而是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种以考试为主要形式的关卡了。 准确来说,是自从论坛大佬们研究出了应对怪谈考试的万金油套路后,这种形式便渐渐不在怪谈里出现了。 毕竟所谓的“考试”,本质就是一种传播精神污染的方式。那些怪物以答题为诱饵,诱使玩家们摄入带有污染性的内容,并不断加深影响,最终彻底点燃玩家内心的恐惧—— 反过来说,只要知道这个套路,提前做好防范就行了。 最简单的就是靠道具,硬核点的就自制锚点,据说论坛内还曾有一个大佬,硬是靠一手得天独厚的写凰技术,几乎刷遍同城所有怪谈考场——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怪谈里就渐渐再没考试这种东西了。 万万没想到,居然在这儿又见到这种古早玩意儿…… 还好他相关的应对方案早已烂熟于心。问题应该不大。 谢博德暗自思忖着,小心从讲台上拿起张卷子。 匆匆扫了眼,神情却一下微妙起来。 理由很简单。因为那卷子上全是题。 数学题。 填空题,两位数加减的那种。 ……啥意思? 这是什么新型的污染方式吗?想用数学污染我纯洁的大脑?那你是不是来的晚了点,有没有可能我十八岁前脑子就已经被这东西腌透了? 而且你要整至少整个高数吧……就,小学数学?你在看不起谁? 谢博德越想越是困惑,但不管怎样,既然进来了,似乎光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 稍一沉吟,他拿定主意,从讲台上取了支笔,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卷子还挺正式,有密封线,还要写姓名。谢博德当然不打算写真名,便试着写了下自己的论坛id,发现好像没问题,便随它去了。 接下去就是答题。 题目好像真的没啥问题,就是纯粹的数学填空题。谢博德试答了两道,见没触发什么奇怪事件,登时更加放心,拿出愚善眼镜一戴,整个人都松弛不少。 反正距离他下堂课还有很久,他索性也不急,就在那儿明目张胆地磨起洋工,几道数学题划了写写了划,答得比牛吃草还慢…… 然而就在此时,他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声音从后方传来。像是有人正在他身后走。 谢博德本能地紧绷了一下,然而很快又放下心来。 合着是有怪物的啊。还好他机灵,先把眼镜戴上了。 区区一点声音,问题不大,嗯。 他笃定地想着,双眼不自觉地锁定着面前的卷子,半点往旁边看的意思都没有。 却听那声音响了一阵,竟似就这么朝他走了过来——靠近之后,却又不动了。 像是就停在了他旁边。 余光捕捉到立在桌边的阴影,谢博德心里一个咯噔。 不是,等会儿,这什么情况? 怪物吗?不对吧?那他脸上戴的是啥?他拿错了还是—— 心跳一时如擂鼓,然而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旁边那东西突然又有动作了。 只见它俯下身,垂下的头发几乎蹭到了谢博德脸上。 而后,在谢博德惊恐的目光中,缓缓抬起胳膊。 一只青白枯槁的手,随即出现在了卷子上。 对着其中一道填完的题,意味深长地点了点。 几乎是同一时间,谢博德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了一道仿佛观摩白痴般的叹息。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8、第八章 空荡的教室内,一片寂静。 静到谢博德几乎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黑板上“请勿东张西望”的规则牢牢刻在脑海,让他连转一下脖子的勇气都没有;视线里,唯有那只青白的手,不紧不慢地点了又点,而后缓缓移开。 来自身后的叹息稍纵即逝,被人盯着的感觉却迟迟没有消退。谢博德几乎本能地僵直着身体,直到身旁再次响起有节奏的脚步声,才如梦初醒似地赶紧又读了一遍题目。 小风的班级里有69人,今天学校组织36人去扫墓,请问班里还剩下___人? ……啊。 谢博德一怔。 他这才发现,这题自己还真算错了。69减36,他看岔了,写成了36。 还好用来答题的是铅笔,尾端还自带一块橡皮。 他赶紧把错误的答案擦了,重新填了一个上去。暗自松了口气。 ……谁想,才刚填完没多久,那轻轻的脚步声又停在了自己身后。 跟着又是一声叹息。 已经往后又写了好几道题的谢博德:“……” 不是,几个意思?他又哪道题错了?? 谢博德再次僵住。 淡淡的自我怀疑缓缓爬上心头,偏偏这回那位“监考老师”只管叹气,根本没伸手。只在旁边静静站了一会儿,又走了。 整个教室就自己一个人,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巡个什么劲。 谢博德迟疑一下,还是决定把前面几道题都好好再看一遍——不过因为一遍下来并未看出任何问题,所以他实际上看了三遍。 反复验算,确定无误,正要安心继续往下写。脚步声却又来了。 被注视的感觉也回来了。 这回倒没再听到叹气,而是一声很轻很轻的、像是想要说什么又硬是吞回去的微妙感叹声——紧跟着,那只青白手又出现了。 趴在卷子上,对着其中一道题点了点,又飞快收回去。 问题是,它指着的,仍是之前那道小风扫墓的题。 …… 于是谢博德更迷茫了。 69减36,是等于33没错吧?没错吧? 难不成是写得太潦草,看不出来? 心头涌起一阵古怪,像是一块大石悬在半空中晃悠。谢博德抿紧嘴角,自觉把改好的答案擦了,又重写一遍。 然而写完,那只手却又来了。 指尖轻动,点的依旧是那个位置。 谢博德:………… 可、可能是擦了两遍,字迹糊了? 他不确定地想着,把卷子又擦一遍,在旁边干净的地方写下答案。 笔尖还没抬起来,青白的指尖便又落下了。 这里这里这里——再仔细看看! 指尖点了又点,像是无声的催促。 谢博德这回是真有些绷不住了。 不是,那你倒是说明白我到底哪儿错了啊!我都写得这么清楚了33、33、33——到底哪里错了! 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69减36它也等于33—— “哒哒。” 火气才刚才窜上头,那只青白的手却又伸过来了。 对于卷子上已经被重写了好几次的“33”,不紧不慢地又点了点。 谢博德:“……” 刚刚窜上的火气,倏然凉了下去。 ……不对劲。他想。 绝对不对劲。 这只手到底想表达什么? 他现在已经答了有十几道题了,它又为什么总指着这道题反复强调? 难道,真有什么被他忽略的? 谢博德越想越觉得奇怪,忍不住又读一遍题目,心中忽又一动。 仔细一想,还真的有点怪。现在小孩那么少,一个班里,真的能有69人? 而且,为什么好端端的,要组织学生去扫墓?为什么又只有36人去扫墓?这种活动不该是全班一起行动的吗,剩下那33个人为什么不去? 莫非是……去不了吗? 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他后背倏然一片冷汗。慌忙抬手将答案再次擦掉,小心翼翼地往上面写了一个零。 ……写下的刹那,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仿佛听到身后那东西倒吸了一口气。 ……? 又、又错了? 谢博德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所以到底是哪里……是他分析出错了?还是说他又错过了什么暗示…… 等等,这么一说,好像确实——仔细一看,整张卷子里,好像不止一道题,提到了小风? 一般出题不都用小明小红甲乙丙什么的吗。为什么是小风? 既然用的都是同一个人物,那是不是说明,这些题目之间也另有关联?或许它们都是发生在一个人身上的事?那题目的排列顺序是不是就代表着事件发生的时间线?可按照这个思路的话,小风他在第二题的时候就吃苹果噎死了啊? 还是说,他需要自己另外捋出正确的时间线,再综合所有的事件来推测正确的答案…… 等等,好像还是不对——他凭什么假定,小风就是一个活人呢? 种种猜测接二连三冲上脑海,原本觉得轻而易举的小学生题目竟瞬间变得复杂又刺目。谢博德望着满满一纸的题目,一时居然不知如何下手,无意间抬了下眼,这才惊觉距离答题结束只剩十分钟,更是心脏猛地一跳,掌间都不觉渗出一层汗水…… 偏偏这个时候,他清楚地听到,自己的斜后方传来了拎起纸张的声音。 而后又是脚步声,像是有人在从后往前走,将卷子轻轻放在了讲台上。 有人已经交卷了! 不仅如此,还有纸张翻动声、沙沙写字声、时钟滴答声、咳嗽声、窃窃私语声……别人都写得好快、写得好顺,好像只有他,到这个时候才如梦初醒、无从下笔…… 而且为什么有人在翻面儿?背面居然也有题吗! “时间还有五分钟。” 就在此时,前方又一道冰冷女声响起。 谢博德心头大震,擦答案的力道一个没控制住,嗤拉一声,直接将桌上的卷子扯成了两半! 完蛋——他几乎本能地想要惊叫出声,脱手的铅笔哒地掉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清脆得像是有人在耳边打了个响指。整个教室,忽又安静下来。 没有翻动试卷的声音、没有其他人的答题声、也没有走动的声响。 一片死寂。 像是明白了什么,他用力咽了口唾沫。借着捡笔的动作,弯下腰去,悄悄向四周张望。 周围的桌下都是空荡荡的。整个教室都是空的。 就连那个烦了他无数次的监考老师,也没有看到。 从头到尾,坐在这里答题的,只有他一个人。 “……” 方才那几乎要将他吞没的巨大无助感终于退去,某种刺骨的寒意却后知后觉地顺着背脊爬上。 他不想再待在这儿了。一刻都不想多待了。 话虽如此,但题还是要写完的。万一能通关呢? 怀着这样的想法,谢博德草草将被扯开的卷子拼好,几乎是囫囵吞枣地写着后面的题。以最正常的思路写满五十道,立刻把卷子放在了讲台上。 站在讲台前他才发现,教室门不知何时已经紧紧关闭。好在就在他交卷后没多久,那门又打开了——同时打开的,还有位于讲台上的小方盒子。 被判定通关的玩家,可以从里面获得一张小红花奖券。 所以……他写的其实是对的?那方才那一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谢博德没忍住在心里骂了句,随手从小方盒里摸出张纸条,仔细一看,上面只写着四个字,“祝您平安”。 也不知道是干嘛用的,他也懒得管,匆匆一揣,便迫不及待地走了,跑得那叫一个快。 * 同一时间。 志学楼·六楼拐角处。 无人在意的角落,一道扭曲的身影缓缓浮现。 瞧着像是个成年男性,脖子却比寻常人要长许多。左脚处没有脚掌,因此走起路来一跛一跛。 身上披着一件厚风衣,脸上戴着口罩,很怕被人发现似的,走路时还不住东张西望。 他熟练地往前走,显然是往601去的。只是和谢博德离开的方向刚好相反,所以根本没看到他——等他终于挪到教室门口时,里面已然空无一人。 哦,严格来说,空无一玩家。 他眨了眨眼,伸长脖子,小心翼翼从门口往里看。从他的角度,刚好能看到教室前方的角落处,一个模样清秀的女生正蹲在那儿,左手像是攥着什么东西,右手则提着一个玻璃瓶子。 玻璃瓶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那女生怔怔盯着那瓶子,看上去很郁闷的样子。 嘶,太惨了,颗粒无收啊…… 换他他也郁闷。 长脖子男人默默想着,咳了一声,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小妹儿、小妹儿。”他轻声叫着那个蹲在墙角的女生,时不时看一眼周围,很警觉的模样,见那女生看过来,忙冲她招手。 “要道具不?”他神秘兮兮地说着,哗一下拉开风衣,只见里面满满当当的、全是五颜六色的小纸盒。 “这个,我家boss自己做的怪谈特效道具,幻觉小火柴,可好用了。可以指定玩家的,划拉一下就是一次幻觉。一根让人人畜不分、两根让人美梦成真、三根让人太奶飞升——两颗骨子一盒,要不来盒试试?” 他见那女生嘴角绷得紧紧的,似乎真的很不开心,琢磨了一下,还特意送了个优惠: “这样吧,我看你这边经营实在困难,给你打个折,体验价一颗骨子一盒,用得好你下次再来买,我还给你优惠,怎么样——” 话未说完,忽见那女生腾地站了起来。 长脖男人被唬得一顿。眼见对方哒哒哒地直冲自己走来,又赶紧冲她比划噤声的手势: “不是不是,妹子你小点声,别让这边的怪听见——” 一般参展活动都是不许客场团队私下卖东西的。要是被发现,他可是会被拉黑的!搞不好还会被打一顿丢出去…… 但他能怎么办?这年头玩家人手一副愚善眼镜,有的更是武装到牙齿,出一次怪谈的摊,没准儿还得赔上场地维修费,还不如直接偷偷卖货来钱来得快…… 正思索间,却见走到面前的女生忽然抬手,直直将自己的左手递了过来。 男人这才看清,那一直被她攥在手里的,原来是个黑色的小人。 不到巴掌大小,垂着脑袋,没精打采。右胳膊软软垂下来,仔细一看,右臂和身体之间,似乎还有道白色的缝。 “诶哟。”长脖男人没忍住叫了出来,“小东西怎么了这是?” “被人当卷子撕了。”女生言简意赅,“麻烦您替我照顾一下,我很快就回来。不用多费事,注意别让它胳膊又掉下来就行。” “?我吗?”长脖男人又是一愣,“可我还有事……” “我会付钱的。这是定金。”女生说着,伸手往兜里一掏,摸出一把惊惧骨子,直接塞到了他手里。 “你好好照顾,我回来付尾款。” 长脖男人:“……” 一共,嗯,二十颗骨子,相当于十盒火柴…… “请放心。”他摆正脸色,“从现在起,它就是我太奶。” “它没性别。”女生淡淡说了句,转身又从讲台上拿了张空白卷子,抬脚就往外跑。 “诶,不是,等等。”长脖男人一想不对,赶紧又叫住女生,“那太奶……不是,您要去哪儿啊?还回来干活吗?” “去做个用户调研。不用担心,很快回来。”白桅头也不回,将手里卷子一团,皱起的纸张转眼便还原成另一个黑色小人,啪嗒一下,紧紧抱住她的手腕。 说话间,人已快步朝着谢博德离开的方向赶去,不过转眼,便不见踪影,只余尾音,仍在空中盘旋。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9、第九章 平心而论,白桅真不觉得这次布置有什么问题。 毕竟她之前有认真向认识的人请教,自己也琢磨很久。 学校的意义在于教人爱自己,这点有问题吗?肯定没有,店长是这么说的。 爱自己的表现是挑战自己、提升自己,明确每一次进步,这点有问题吗?肯定也没有。车上的好心人是这么说的。 而对于学生来说,还有什么是比考试更有挑战性、更能明确进步的吗?自然没有,起码她是这么觉得的。 况且,她虽没读过人类的学校,但好歹也是刚从诡异学校正经毕业,拿过好几次优秀奖的。 她就觉得考试很有意思啊。刷题多开心,比实习和社会实践有意思多了。 当然,她也不是真打算教会那些玩家什么。会被选成玩家的本就是青壮年居多,很多都读过书,该学的东西,早就已经学过了。 她想做的,只是尽量布置出一个还原的现场,勾起他们的回忆,让他们触景生情,发自内心地去感动和怀念—— 为了做到这点,她还特意参考真实的人类考场,购置了专门的留声设备,模仿并录下了考场内经常出现的种种声音…… 她记得对于这种声响,人类还有个专门的词来着,什么白噪音。 上网查过。有的网站听这个还要钱呢。她都免费的。 题目也是专门往简单里出,生怕难了会耽误玩家缅怀过去;为增加沉浸感,还有专门的监考老师表演服务。 而且她刚才当监考老师的时候,那个玩家的反响明明很好啊! 虽然她到现在都没明白为什么人类的老师喜欢在别人卷子上点点点。但没关系,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每次她学着人类的样子在卷子上点点,他都会立刻给出反应,显然是很喜欢这种有爱小互动的—— 所以白桅真的想不通。瓶子里那快堆到四分之一的惊惧骨子到底是怎么来的? 会产生骨子也就算了,就当是因为身处怪谈压力大好了;那空荡荡的爱意瓶又是什么意思? 午夜梦回当年的考场,难道连一点点的怀念都勾不起来吗? 这合理吗?这不合理! 白桅越想越觉得郁闷,甚至有点点生气;直到眼前出现谢博德的背影,方悄悄放缓了脚步。 对方正躲在一根柱子后面,很紧张地朝左右张望。 白桅没有忘记追来的目的,立刻收敛气息,跟着拎起手上的黑色小人,小心往头上一放—— 黑色小人配合地啪一下卧倒,身体飞快延展、融化,转眼便化为一滩流动的半液体,无声地顺着她额头与脸颊流下,又渐渐凝固。 等白桅再抬起脸时,五官已然变了个模样。 怕出岔子,白桅还伸手摸了摸。确认五官状态正常后,方快步赶上去,轻轻拍了下谢博德的肩膀。 “!”谢博德正在观察前方有没有校工出没,冷不丁被一拍,吓得差点叫出来。 “抱歉,不好意思吓到您了!”白桅赶紧道歉,“我……我只是,之前看到你从601出来……” 她努力背着自己之前准备好的台词,煞有介事地压低声音:“是这样的,我下堂课还要等很久,想去那边待着,但又不太敢,所以想来找您打听下……” “601那里面的支线任务,吓人吗?” 谢博德:“……” 似被勾起了什么糟糕的回忆,他脸色登时变了。 顿了会儿,才听他不太自然道:“还行吧……不是特别吓人。就还好。” “真的吗?”白桅眼睛一亮,“那就好。” “对了,我之前还看到,那教室的黑板上有规则……是不是只要做对题就能通关了?” “对啊。”谢博德不假思索地点头,语气略有点不耐,“就是中间它可能闹出点动静吓唬你……反正有手就能过。” “那不就和正常的考试差不多?”白桅立刻顺着就问了下去,“是一样的,对吗?” “瞧你说的,怎么可能一样!”谢博德却立刻道。 毕竟谁家监考老师会没事在那儿对着一道没错的题指指点点半天—— 他很想这么说,然而念头一转,话到嘴边,却又停了。 他又不是笨蛋。也已明确自己通关的事实。那从结果倒推,很轻易就能得出结论: 这关卡确实不难。考试本身也没有任何陷阱和危险,甚至题目都是真正意义上的小学生算数,是他自己想太多。 至于那个监考老师锲而不舍地点点点,多半和那些奇怪的声音一样,只是为了搞人心态罢了。 虽然他确实有被吓到,但在局外人看来,这些手段可能还真算不上高明。 而且,尽管不知道为什么愚善眼镜没有起效,但归根到底,是他自己吓自己才会整出那么大动静…… 这要如实说的话,高低有点丢人。 况且,怎么说呢…… 他自问不是什么坏人,但也没那么好。至少没好到能大大方方就把自己蹚雷蹚出的经验无偿送人。别人得了提示,无伤过了,那被吓懵的自己算什么?冤种吗? 再说这个关卡是真不难。也不会死人。没有通关的话,多半就是被吓一下然后送回复活点……结果也不严重。 于是,他生生把到了嘴边的“监考老师”几个关键字咽了回去,转而道: “谁家考试,会这么……奇怪!” “?”白桅听着,却懵了一下。 “很怪吗?”她忍不住重复一遍,眼神有点迷茫,“请问是怎么个怪法呢?” “就那些题目啊,看着简单。”谢博德故作高深道,“甚至简单到好像在侮辱你智商。但实际上,都是表象。它里面的门道可深了。” 白桅:“……” 啊。有吗? “实话告诉你,这才是这一关的恐怖之处。”注意到她的呆滞,谢博德神情越发凝重,“而且你想,考试最可怕的是什么?就是让你答题,却不告诉你答案,等你终于知道对错了,已经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了……它利用的,就是这一点!” 白桅:“……” 啊。是这样吗? “嗯,总之具体情况很复杂,我也没法说太细,等你真遇到了就明白了。这关对我来说是简单,但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个水平,所以也不能把话说太死……”谢博德最后道,语气依旧充满高深。 “反正你记住,留个心眼。记住,越简单的东西,越要警觉。” 白桅:“……” 好的,本来就充满疑问的脑子更糊涂了。 还想再问,谢博德却推说赶时间,匆匆跑了。白桅没法,只能先回了601。才刚进门,又有玩家摸进来了。 来的还挺多,一口气来了四个。大概率是组队开黑的。 她赶着布置场地和扮演监考老师,一时没顾上给那位长脖子小哥付尾款;好在小哥脾气不错,看到白桅在忙,也不催,自己在教室里找了个角落安静待着,因为怕被白桅怀疑截胡,还特地隐去了身形,半点也不叫人看见。 很快又半小时过去。直到确定那几个玩家离开后,他才从垃圾桶后面钻出来,正打算向委婉地要一下尾款,就见白桅又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似地,咻地一下,再次跑出去。 ……应该不是想赖账吧? 长脖男人不太确定地想着,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了几步,看到被白桅拿出来的惊惧瓶,在心底“哇啊哦”了一声,瞬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才开局多久,骨子就攒了有大半瓶了。放他们怪谈,一局下来要是有这收获,那是点鬼火放鞭炮的。 想到这儿,长脖男人忍不住捂了下自己的口袋。里面还有不久前白桅付给他的二十颗骨子。 有点饿,但想想还是算了。还得带回去分呢。 长脖男人暗叹口气,见白桅不在,还很好心地帮她又照看了一下那个断过胳膊的黑色小人。强迫自己不要去看都快堆满的惊惧瓶——越看越饿。 再说,看了也没用。这年头的惊惧瓶全都有诡异学院统一制作发放,有最先进的防盗技术,除了瓶子所有者,其它怪物都没法将瓶子拿起来,更别说取出里面的东西了。 还好,那女生很快又回来了。爽快付清尾款,跟着便蹙着眉头,一本正经地研究起桌上的卷子。 长脖男人拿了钱本要离开,见她一脸苦大仇深,又不由好奇:“咋了,您想改啊?” “嗯。”白桅也没藏着掖着,直接点头,“根据之前两次的用户调研结果,目前的题目难度肯定有问题,必须得调整。” 长脖男人:…… 不愧是开局一小时就能狂攒大半瓶骨子的大佬,看看这用词、看看这态度。 什么叫专业。 他越发好奇,试着往讲台挪了两步,见白桅没反对,便也小心翼翼伸长脖子去看。 “确实。”他忍不住点头,“好简单啊。” “是吧!”白桅看他一眼,“所以我决定,要适当提高一些难度……” 她本来就很在意谢博德所说的“题目简单到侮辱智商”,还有什么“越简单越要警觉”;方才跑出去又问一趟,得到的反馈更是坚定了她要修改难度的念头。 “懂了,要更适配中学生阶段的题是吧。”长脖男人了然。没记错的话,人类中学都学什么来着?函数?方程?好像还有几何吧,他印象里怪难的…… “我准备放微积分。”白桅平静地说出后半句。 长脖男人:“……”啊?? “我刚问过了,那些玩家说他们中学就是学微积分的。”白桅一脸认真,“他们高一就要学高等数学,高二就要学数学建模,每个人都要会的。” 长脖男人:“……”不是,你确定他们不是在吹牛吗?又或者,是在讽刺或者开玩笑? 他真的好奇白桅当时是怎么问的,不过比起这个,他现在更好奇一件事。 “所以,您懂这东西吗?”他充满尊敬地问道,“那个叫微积分的?” “完全不会。”白桅非常坦然,“但我可以现学。我学这种东西很快的。” …… 长脖男人再度沉默了。好小众的词。这位大佬生前真的读过书吗? “或者,您介意把这事外包吗?”微一思索,他忽然又有了主意,“我们boss是真懂这个的!而且我们怪谈里还有个大姐,生前是考研班的老师,她数学物理都很好!” “您要愿意,我现在就和他们打视频电话,用最快速度帮您把卷子出完。至于报酬……您看着给就行。” 长脖男人说到最后,声音不觉低了下去。白桅倒是很干脆,稍作思考,随即点头。 “可以啊,如果你们帮我完成的话,骨子……我给你们称两斤。” 考虑到改完后收到的骨子肯定不会像现在这么多,走分成的话对面多半会亏,白桅索性开了个一口价,说完想想,又补充道:“对了,你们怪谈叫什么呀?或者能留个老师的名字吗?我把你们写在出题者里,也算感谢了。” “诶呀不用不用!”长脖男人还是头一回遇上直接按斤付款的,高兴得脖子都快打圈了,顿了顿,又小声道,“那位大姐的名字叫翁虹霓,生前很有名的,是名师!你可以写她。” “行。”白桅一口应了,又去翻之前玩家答过的卷子。看得长脖男人又是一阵奇怪:“那些卷子,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啊。我只是想把这些玩家的名字都记下来。”白桅有了思路,脸上也有了笑容,说话时都笑盈盈的。 长脖男人顺着她的动作看了眼,只见那些卷子上有的写的像真名,有些则像是网络id。 “毕竟卷子的完善,是建立他们的建议上的。”白桅继续道,“所以我想在新版卷子完成后,专门留块区域写感谢名单,把他们名字都写进去,让后面来的玩家都知道,我们能够进步,他们,功不可没。” 有来有往,知恩图报。 这,怎么不算是一种爱呢?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0、第 十章 翁虹霓,前机构讲师,金牌名嘴、卖书无数,如果不是死得太早,她觉得自己高低还能再试试脱口秀赛道。 接到现任同事从其他怪谈打来的视频时,她正在自己工位上,非常自律地练习微笑,力求达到每一次微笑嘴角都能精准地裂到耳朵根,据说这样带来的视觉效果会非常好。 “快快,帮个忙,出张卷子!”电话才刚接通,便听对面传来同事焦急的声音,“有人定制的,付钱还给你署名!” “???”都死三年了,还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要求。翁虹霓揉了揉笑酸的腮帮子,“什么情况?你慢点说。” 慢是慢不了一点,毕竟金主就在旁边等着呢。长脖男人激动到脖子乱舞,又是一番解释,翁虹霓总算勉强搞清了状况。 “给玩家做微积分吗?有点意思。”她慢吞吞地坐直身体,“但你急也没用。等我先去找点资料。” “她开价两斤骨子。”长脖子终于说到了重点。 “……”翁虹霓呼吸一滞,嘴角一不小心又裂到了耳根。 跟着迅速镇定下来,并表示,那至少也得半小时。不能再少了。 “半小……诶也行吧,总之你抓紧。”长脖男人挠了挠头,忽像是听到什么一样,转头又和其他人说起话,脖子渐渐远离了镜头,从翁虹霓的位置,只能听到只言片语。 “诶对的对的,您要我给您打骨折……自定义啊?可以是可以,就是得看您自己……啊,真的吗?那绝对没问题……” 片刻后,镜头微晃,长长的脖子又缩回来了。 “又咋了?”她好奇,“火柴卖出去了?” “嗯。还是那位大佬。”长脖男人看上去都有些飘忽了,“她试用了下我们的火柴,决定先来二十盒。好用的话再买。” 二十盒火柴,按打折价算,也就二十枚骨子,和两斤的大额收入自然是不好比;但就他们现在的境遇来说,骨子肯定是越多越好的。 “这么多?”翁虹霓惊了,“她不是纯搞考试吗?” “嗯,她说想要提升下玩家们在考试时的体验,改掉考试在交卷后才能知道对错的弊端……”长脖男人其实也不太懂,“不过她好像对我们预置的默认幻觉不太满意,想要整点温馨活泼的,所以在研究怎么自定义……” 温馨活泼。这两词一出翁虹霓不由沉默。试图理解,但好像有些难度。 但没关系,她想。金主妈咪这样做肯定有她的深意。 像他们这种优秀乙方,唯一要做的,就是拿钱办事,而且要办到最好—— 微积分是吧。 她结束通话,充满自信地拍了拍脸。 今天就让您看看什么叫专业。 我难死他们! * 另一边。 收起手机,长脖男人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放松地向后一靠。 出卷需要时间这事,刚才他已经和白桅说过了,所幸白桅没什么意见,那么接下去,他只要好好在这儿等着就行。 当然,怕吵到金主,他并没有待在教室里,而是在外面走廊坐着。不知哪里有风吹来,带着远处玩家的惨叫,还挺心旷神怡。 恰在此时,走廊尽头又有脚步声传来。他循声转头,果然瞧见又有几个玩家结伴朝这边走来,瞧着都有些狼狈,像是刚经历过一番追杀。 他本能想躲,想起自己现在应该是隐身状态,又安心坐下。眼见那几名玩家越走越近,他却像是察觉什么似地,脸色忽然变了。 跟着便见他起身,飞快朝教室里走去。 “大佬!”他一进门就压低声音,“不好,有东西来了!” “?”白桅正在整理新买的火柴,奇怪地看他一眼,“玩家?” “不是,怪物!”长脖男人立刻摇头,“具体我没看清,但应该是别的客场团队的怪物!” 这个学校的原住民基本都做老师和学生的装扮,很好辨认,和刚才他看到的那几坨,风格完全不一样。 长脖男人说着,下意识往教室两边看了眼。 这间教室不仅位置偏,信号差,最重要的是两边都有大窗户,根据“最后一眼原则”,提取的恐惧非常容易被人从外面截胡——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事实上,之前的考试里,长脖男人就已经注意到靠走廊的窗户外面时不时有类似班主任的人影晃来晃去了——只是不知白桅用了什么法子,教室里的玩家们愣是没有往外看一眼,导致那位阴气森森的班主任总是无功而返。 他猜测可能和她能力有关,毕竟黑板上就写着“禁止东张西望”,如果有规则系能力的话,确实能凭此对玩家形成一定约束…… 但要是其它怪物混进教室,那就不一样了。 近在咫尺,它们必然有更多的方式搞事。 作为一个忧金主而忧的优秀乙方,长脖男人不由有些急了。白桅顿了下,面上倒是没什么表情。 “这样啊,那是有些麻烦。”她想了想,拎起一个黑色小人放到长脖子的手里,“那能再麻烦你一下吗?” “下一场,麻烦你来当监考老师。很简单的,到处走一走,时不时在卷子上点点,和玩家保持互动就可以。” 说完又指指卷子,一脸认真:“别的你都不用管,有什么问题,它们会直接和我沟通的。” “呃……没问题。”长脖男人一怔,下意识点头,“那您呢?” “我?”白桅偏头,随即甜甜一笑,“我当然是要去维护考场秩序啦!” “混进来的脏东西,总得有人负责丢出去。” 长脖男人:哦……嗯? * 不久之后。 如死论坛。 无声无息间,一个帖子悄然飘上首页—— 【主题:救命,有没有已经过了知行中学志学楼601的大佬?跪求一套标答!攻略也行!】 【l1楼主 如题。我和我的队友三个人,现在就在601。这里的关卡任务是考试,题目看着不难,但氛围太诡异了!】 【l2楼主 我们三个都带着[他心通便签纸],能私下沟通对答案,但实在拿不准这些题背后有没有陷阱,所以想问问有没有好心人已经过了的?给个方向也好,求求了!】 【l3游客账号056 啊?我傻了,所以楼主现在是在怪谈里吗?那怎么还能发帖子?】 【l4华灯初上 @l3有道具还带了手机的话是可以发的。@楼主志学楼601,我记得那是最好过的关吧?又不死人,你实在不行主动放弃呗,跑一趟复活点的事。】 【l5楼主 @l3是的,带了道具的。我有[万能网络助手],每个怪谈能上论坛发一次贴。@l4不敢去复活点。刚被校工追杀过,怕它在那里守尸。而且这里好可怕,也没有写明失败惩罚,我们都不太敢赌。】 【l6游客账号091 起猛了。志学楼601都能被人说可怕了。楼主你是不是没有眼镜?】 【l7楼主 我有!我们都有!我自己还有防护耳塞!但不知为什么,这俩都没效果,一点用没有,我能看到怪东西,也能听到各种声音!特别清楚!】 【l8版主002 ?楼主你能详细描述下你那边的情况吗?】 【l9楼主 @l8书面考试形式,卷子上都是数学题,看着很简单,但仔细研究题干又有点诡异,是那种淡淡的不对劲。 规则有规定不能交头接耳、不能东张西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我脑袋一点不敢转。就哪怕产生一点相关的念头,心里也会发毛、喘不上气。】 【l10楼主 @l8教室里有监考老师,一直在走来走去,还会盯着写好的题目看。这是我目前看到的唯一的怪物。没有攻击性,但总会暗示性地在卷子上做动作,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我们就是因为这点才觉得这卷子不简单的)。】 【l10楼主 哦对那个监考老师,我没见过她正脸,但感觉她个子很高,脖子很长。而且我总觉得她的脸好像在融化,因为每次她靠近我,我都能听到类似泥巴流淌的声音。】 【l11华灯初上 噫,好可怕。这个关卡的背景不会是火灾吧?把人脸都烤化掉那种?】 【l12游客账号056 本来没觉得可怕,被楼上一说突然发毛了。那老师的个头又怎么说?】 【l13华灯初上 @l12她不是说了老师的脖子长吗?脖子长的话,很可能被烧的同时还在上吊。上吊的话身体是会在重力作用下变长的。】 【l14游客账号091 那确实可怕。这么个小关卡居然还有隐藏背景。一般这种得根据背景故事来决策才对吧?】 【l15华灯初上 要真这样的话,考试本身肯定不单纯。肯定不只是纯让玩家做题而已,多半也和背景故事有关。】 【l16版主002 行了,先别插楼。 @楼主你继续,还有别的情况吗?】 【l17楼主 能看到的就这些了。但还能听见各种各样的声音。好像教室里还有很多人和我们一起考试一样……】 【l18冤种四分之一 呃,我刚从那里通关的。只能说楼主和楼上都想太多了。这关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就按照规则和最正常的思路,把题目答完交卷就行了。交完讲台上有个盒子,能拿一张小纸片,不过我觉得没用就没抽,楼主你可以抽张试试。】 【l19游客0056 啊?啥情况?又一个带着万能wifi的?】 【l18冤种四分之一 @l19我还真不是。运气不好被校工砍了。四个人呢,不知为啥就劈我,这不就被淘汰了。】 【l20华灯初上 emmm……抱歉,我有点疑惑。因为按照你这说法的话,这关就是在白送。这不合逻辑。】 【l21华灯初上 @l18而且能够无效掉防护道具的关卡,说明它背后必然有某种很强大的力量在支撑。这么厉害的存在,搞出这么白送的关卡,更不合逻辑了。】 【l22游客账号0023 没别的意思,就提醒下,这个点儿会有怪东西混在论坛发帖的,大家都留个心眼吧。】 【l23冤种四分之一 ???你们什么意思?怀疑我是吧?】 【l24冤种四分之一 行,那我直说了。我这次和我固排一起进去的,一共四个人。id我全部列在这儿,不信的自己去看资料和发帖记录,□□账号也全放在这儿,伪人账号能仿成这样? 顺便@楼主你要有心的话去交卷的时候可以再翻翻讲台上的卷子。我答题的时候用的假名,那个写着[毕永发]的就是我!我兄弟写的是[毕永健]!你上去翻就知道我有没有骗你了!】 【l25楼主 @l24好的,谢谢你qaq抱歉刚才监考老师一直在我附近,没敢用手机。 @l24大哥那我想再问一句,你们考试的话,也总能听见教室后面有咚咚咚的声音吗?】 【l26冤种四分之一 ?什么咚咚咚?你说清楚点。】 【l27楼主 就是,好像什么东西在地上一磕一磕的声音。窗户那边也经常有咚的一声。】 【l28冤种四分之一 呃,没有吧。 而且我记得,我们闯关的时候,窗户一直是关着的。】 …… 诶? 教室内,正在偷偷用着手机的女生一顿。 几乎是在看到这句话的刹那,身后的窗口又是一声闷响传来—— 嗵一下。像是有什么从窗口掉了出去。 正在按着手机的手指不觉僵住。偏在此时,手机界面自动刷新,又几条回复跳了出来。 【l29游客账号045 啊,原来是601啊。】 【l30游客账号045 我也是这次知行中学的闯关者,正在操场上体育课。从刚才起,就一直有人从6楼窗口往下掉,窗口还一直站着个女生,怪吓人的…… 连当体育老师的怪物都看傻了。我还奇怪是哪个教室的玩家,居然被整成这样。】 【l31游客账号045 @楼主所以,你们教室一直有人在跳楼,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啊?】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1、第十一章 火灾、上吊、跳楼…… 种种词汇不断在脑海中起伏,越想越让人背脊发凉。 女生紧握着手中的铅笔,耳边却似又传来了那种曾反复出现过的声响。咚、咚、咚…… 之前完全没往这方面想,但现在一琢磨……这不就是人被拖行时,脑袋不断撞在地上的声音吗? 所以那些跳楼的都是谁?也是考生吗?他们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所以才会被弄下去?? 越想越是不安,她一咬牙,索性故意把笔往地上一拨。趁着弯腰捡笔的工夫,赶紧抬眼,视线从两脚之间望了出去。 这么一望,她脸色却更苍白了。 从她的视角,第一眼看到的首先是窗边。窗前空无一人,只有没系的窗帘,被风吹得微微鼓起。 再往旁边看……却同样什么都没有。 她的位置是倒数第三排。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和同伴赶来这个教室时,身后还有个玩家也一起跟进来了,入座的时候,也全都坐到了她们后面。 然而此刻,她身后所有的位置,都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如果说是幻觉,又好像不是。因为好几个位置的椅子都是被拉开的,桌上摊着卷子,还有被风吹着从桌面滚落的铅笔。 “……”呼吸凝滞,她僵硬地坐起身,只觉心跳越来越快。正想偷偷和同伴们同步一下情报,却见藏在卷子下的手机屏又微微亮了一下。 【l36游客账号045 偷偷拍到照片了,我汗毛都要竖起来了。@楼主你看,这是不是你们教室?】 随着回复一同出现的,还有一张不算清晰的照片。遥远的仰视视角,恰恰好拍到了位于六楼的窗口,只见微微鼓起的窗帘里,赫然站着一个披着头发、面目模糊的女人—— “!!!” 猝不及防的视觉冲击,伴随着后知后觉的透骨凉意,女生几乎克制不住自己想尖叫的冲动;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另一声刺耳的惨叫从不远处传来,紧随其后的,是一阵凌乱的桌椅碰撞与摔倒声! ……是晓莉! 猛然反应过来是自己的同伴出事了,女生近乎本能地就要转头。谁想才刚动作,一道平直的声线便在身后乍然响起: “请勿东张西望。 “请勿交头接耳。 “考试时间还剩十五分钟。” “……!” 意识到这声音中的警告,女生瞬间僵在原地。几乎是同一时间,同伴略显颤抖的声音也跟着响起: “我、我没事!不用管我,不用管……” 她显然也是被什么吓到了。嗓子里都像含着哭腔。 女生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她听见监考老师朝着自己同伴走了过去。听见同伴从地上狼狈爬起。 她这算不算犯规了?她要被淘汰了吗?她会被怎么样?她也要被丢下去了吗? 女生瞪大眼,拼命克制着指尖的抖动,只觉大脑乱成一片。 ……神奇的是,后续再没更多动静了。 同伴爬了起来。同伴回到了座位。同伴捡回卷子。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甚至监考老师还叮嘱了一句注意安全。 这算……没事了吗? 女生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顿了会儿,才总算回神,小心从卷子下面抽出一张淡黄的便利贴,一手挡着,一手飞快在上面书写起来。 他心通便签纸。她们为了这次闯关特意搞到的道具之一。本体类似常见的方形便签本,将上面的纸张撕下来交给不同的人,则在五十米范围内,所有拿到纸张的人,都可利用其进行交流。 女生在纸上问了下情况,没过多久,上面果然便有新的字迹浮现。 那是来自方才那同伴的回复: 【没事了。刚是看到幻觉,被吓一跳。】 幻觉?女生眉心一动,正要发问,却见又一行不同的字迹浮现,另一个同伴也加入了群聊,语气同样不平静: 【你也看到了?!!】 ……所以到底是看到什么了? 其他跳楼的玩家?窗口的诡异女性?还是监考老师化掉的脸? 女生心中腾起问号,再次低头,正见问话那人在后面又补了一句 【你也看到被咬一半的苹果了?】 ……你这差得也太远了! 女生怎么也没想到对方想说的居然是这个,大脑当场打结。正要发问,偏偏监考老师又在此时走了过来,吓得她赶紧将卷子一翻,将所有东西都藏在下面,怕监考老师发现,又匆忙提笔,装模作样地在卷子上填了两个空。 还好,这回监考老师没有停在她旁边看,更没有伸手点点点。只在她周围逗留了一会儿,很快就走了。 女生不敢大意,一直等到脚步声远去才再次拿出便签。只见上面赫然又多出了好几行对话: ——【你也看到被咬一半的苹果了?】 ——[什么苹果,我看到的是人!] ——[好多小孩突然出现,排排站对我笑,后面还有墓碑!吓死我了!] ……那确实吓人。 女生默默想着,忽似想到什么,将卷子往前翻了翻。 显然另一人也想到了相同的事,直接在便签上问道:【你是在答完小风扫墓那道题后看到幻觉的吗?】 [是!我本写的33,后改了32。话说你们写的多少?] 【33,没幻觉。】另一个同伴写道,【但前面苹果那道题,我写错了。】 ?女生垂眼一扫,正好看到她说的那道题。 一共五个苹果,小风吃苹果时噎死,问还剩几个。 题目才刚看完,便签上又有字浮现: 【我想人死了手里还有吃剩的,就写4.5。写完没过多久,就看到桌上多了4个苹果,外加一个被咬一半的。】 [啊!你的意思是,幻觉是错题触发的?] 【可能。对了,你看到的小孩有多少?如果是32,那规律就清楚了……】 “……” 后面还有对话在不断浮现,但女生已经看不下去了。 她只微妙地顿了下,然后轻轻将卷子又翻回了之前那面。 那一面上,她只写了一道题,就是刚才监考老师来时,她为了遮掩胡乱答的题。 题目问的是,一群女孩出去玩,一番人员增减后,最后还剩几个女孩。 而她……可能是因为当时还在琢磨苹果的事,所以写了个二分之一。 后知后觉地提笔想改,眼前却忽然多了什么东西。 她缓缓抬眼,才发现自己的跟前,一只脚正轻轻垂下。 片刻后,空旷的教室里,又一声尖叫,划破寂静。 * 很快,十分钟后。 这一场考试结束。 除了一个女生遗憾没有答完题外,另外两人都顺利通关。 直到此刻她们才发现这里根本没设什么失败惩罚。忙拿了该拿的奖券,互相搀扶着走出了教室。 直到目送着三人走出教室,一直紧绷的长脖男人这才脱力般一下坐到地上。没喘两口气,忽然感到脖子上痒痒的,伸手一抓,才发现是白桅交给他的那个黑色小人,正自己摇摇晃晃地顺着脖子往下爬。 长脖子哭笑不得,将它放到地上。顺手抹了下额头,果不其然,抹了一手血粉的水。 像他这种人死后化成的异物,基本是没有汗的,毛孔也只会渗血。但他自己也很难说,这些血汗到底是被累出来的,还是吓出来的…… 毕竟眼睁睁地看着一连好几个怪物当着自己的面被拖到窗口丢下去,即使他早已经死过一遍了,也很难不头皮发麻。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朝白桅看了眼。后者正蹲在墙角,认真打量着手里的瓶子—— 诶?空的? 长脖男人不觉一愣。 不应该啊,刚才那三个女生的脸色明明都很难看,显然被吓得不轻,更别提白桅往外高空抛……清理考场时,根本没注意对外遮掩自己的身形,那么大的动静,应该还有更多玩家看到了才对…… 心中疑惑,他忍不住将头往白桅那边探了探。冷不防白桅突然回头。长脖子顿时尴尬。 “抱歉啊大佬,就好奇……”他不好意思地说着,忙垂下眼睛。目光无意扫过白桅旁边,又瞬间瞪大了眼睛。 只见白桅的脚边,还摆着另外的瓶子——满当当的瓶子。 被填满的惊惧瓶是有自动增殖功能的,而白桅身旁的惊惧瓶,已然增殖到四个了!其中三个都已经满了,第四个也已经被填到了三分之一…… 所以你刚才丢东西的时候到底是被多少人看到了啊! 长脖男人眼都直了,甚至怀疑这些瓶子是不是把他的那份恐惧也给算进去了——不过转念一想,要真这样的话,这瓶子的数量怕不是得再翻个倍。 毕竟他看得都害怕,那些被硬拖到窗口扔掉的怪物不是更怕。况且,围观到的玩家都那么多,同样在围观的怪物肯定更不少,指不定都被吓成什么样呢。 收回思绪,再看白桅,更觉奇怪。 因为她看都没看那些增殖出来的惊惧瓶,只专心盯着手里的大空瓶,看着似乎还有些开心。 “……那个,大佬?”长脖子忍不住发问,“你,到底在看啥啊?” “看里面的东西啊。”白桅看他一眼,倒是非常坦然,还给大方地把瓶子展示给他看,“你看,多了!” ……啥?这里面有东西? 长脖子迷茫,再一细看,才发现好像还真有。 一点点点粉的,从他的视角看不分明,只觉像是小指的指甲盖。 于是长脖男人更迷茫了,显然不明白指甲盖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白桅也没多解释,只继续快乐地抱着她的大瓶子——虽然只多了一咪咪,但她非常确定,里面的结晶就是多了的! 她记得非常清楚,这瓶子里的结晶原本铺开来连五毛硬币的大小都没有……但现在!它有了! 这至少证明,她大方向是没错的!接下去,只要再用心调整细节就可以了! 白桅越想越是开心,甚至想当场再向长脖先生再订一百盒火柴。恰在此时,更让她开心的消息又来了—— “大佬!” 教室的另一边,刚接了个视频电话的长脖男人又将脖子伸了过来,眼睛似都在发光: “我同事说您要的卷子已经做好了! “请问是现在就端上来吗?” “好呀!”白桅眼睛亦跟着一亮,将手中瓶子一放,当即便凑了过去。 她的卷子都是直接用黑色小人变的,要改卷子也简单,只要让小人们按照给的模板化形就好了。 只是……这种题目需要用到的符号都好复杂。 如果玩家做错了,要再用幻觉提示可能就没那么方便了…… 不过仔细想想,问题应该也不大。 视线扫过长脖男人灵活的脖颈,白桅若有所思地眨眼。 她想起自己的暗号课老师曾说过,没有什么符号是用人类的身体比划不出来的。 如果有,那就假装把躯体里的骨头抽掉,然后再试一次…… 嗯,靠谱。 自我肯定地点头,白桅情绪越发高涨,兴致勃勃地动手准备起新版的卷子。 全然不知,就在距离她不到三层楼的地方,一个熟悉的人,正小心翼翼地往这边赶。 “对对,就这边……再往上走就是了。就是那个安全区601。” 刚上完一节主课的谢博德正带着一群人往楼上走,对着旁边的高个女人不住点头,信誓旦旦: “王姐,你信我。那个保命小纸片我就是从那个教室里拿的……而且我跟你说,真不难!坐那儿答几道数学题就行,跟白送的一样!”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2、第十二章 直到走进601的那一刻,谢博德都还有些激动。 他是真觉得自己这回运气很不错——不仅避开了好几次校工和老师的巡查,成功挺过了一次高难语文课,刚才那一堂主课时,他居然还遇到了王姐。 王姐,王世芬,目前第二大玩家团体的话事人之一。据说这姐们以前是运动员,退役后去做生意,做得还很随性,攒够了钱就去玩极限运动,玩没钱了就回来继续赚……没成想极限运动一次没出事,去谈生意的时候飞机失事了,这才成了玩家。 当然,谢博德在意的并不是这些。 他在意的是,王姐所在的玩家社团,已经很久没有公开招人了。 其次,就是王姐这人,出了名的睚眦必报,有恩必偿。 她入行到现在,至今有两件事最为人津津乐道。一个是新手时期被人坑了,愣是自己又想方设法地坑了回去,而且记仇记到现在,哪怕现在名声已经闯出来了,对当初坑她那老油条依旧耿耿于怀,见一次打一次;第二就是曾在某次怪谈中舍命救了个路人玩家,拼着自己被淘汰也将人死保了出去,只因为那路人之前也帮过她一次——尽管那所谓的帮忙真就只是顺便,人家当事人都不记得这事了。 不管怎样,谢博德认定了这是自己的机遇。他现在的团队都是平庸之辈,难得有机会能搭上大社团的人,他无论如何都要努力下的。 万万没想到,就在他认出王姐后不久,机会还真的来了。 他们当时上的是手工课,同样危机四伏。谢博德一个没留神,当着所有人的面触发了死局,眼看着那授课老师拎着把大斧头就劈上来了—— 谁想咚的一声,居然劈歪了。斧刃擦着他的脸陷进墙里,他人一点事没有。 他还只当是自己运气好,也没多想。王姐却像看出了什么,下课主动来找他,直言那一斧根本不可能劈歪,问他身上是不是带了什么道具;谢博德一脑门子问号,茫然在身上摸了很久,最终摸出了张画着红花的小纸片。 就是他从601拿到的那张。上面本该写着“祝您平安”,这会儿却什么字都没了。 王姐拿着纸片端详很久,显然觉得它就是那个保住了谢博德一命的东西;后者见状,赶紧主动把自己在601的经历交代了个干净,并主动提出愿意带人过去看看。 王姐还是比较警惕的,听完想了想,将自己的队伍分成两拨。一拨依旧按计划行动,另一拨则跟着自己,与谢博德一起来了601。 谢博德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心愿居然实现得那么快,快进门了还在和王姐一行套近乎: “……说起来,之前论坛讨论那个愚善眼镜失效的事,我还帮着这位老师说过话呢。” 他边进门边道:“我的id是‘博德之窗厚礼谢’,老师您有印象吗?我当时帮您顶了好几层楼……” “行了。”王姐打断他,朝黑板看去,“回头再聊。先通关吧。” “诶,好嘞。”谢博德忙应着,顺势往黑板上看了眼,却一顿。 只见黑板上,依旧写着规则。只是比他那个时候,还多出了一行字—— 【请各位考生抓紧时间答题。】 ……哈。 谢博德不知道这是白桅目睹上一轮有玩家没做完后额外增加的规则,只觉得这里的怪物有点幽默。五十道小学生的题,是还想抓紧到哪儿去? 教室门在他们进入后自动关上。他也没多想,跟在其他人后面,自行拿了张卷子就走,待来到座位,仔细一看卷上题目,表情却僵住了。 片刻的僵硬后,似是意识到什么,脸色又逐渐惨白。 甚至指尖都开始颤抖,想要转头看看王姐的反应,又顾忌着规则,脑袋侧一下都不行。 瞧着像是大学时学过的题目,然而一眼扫过去,除了几个字母和数字外,没一道是能看懂的;偏在此时,脑袋又跟生了耳虫似地,开始不断对自己重复“请抓紧时间答题”—— 不知不觉间,笔尖都已经快贴上纸面。 明明一道都不会。但还是想写。 还好,身后不知谁惊叫了一声,总算将神智拉了回来。 谢博德猛喘口气,不敢再看纸上的题目,忙将卷子翻了个面;谁想视线落下,他只觉脑子嗡的一下,又一次浑身发凉。 他看到,在题目的最后,有一个方形的、带花边的框。 框里是一行非常认真的手写字: 【诚挚感谢毕永发、毕永健……以及[博德之窗厚礼谢]同学,为试卷完善、难度调整提出的诚恳建议!】 “……” 王姐所在的方向,同样也有翻面声响起。谢博德不知道她看到框里的内容没有,只知道她在翻完后没多久,肯定抬头看向了自己。 如芒在背。他缓缓咽了口唾沫。 开始认真思考,今天的自己,还有没可能活着离开这个怪谈。 * 转眼。 现实时间三小时后。 伴随着一声沉闷巨响,“知行中学”的校门再次开启。成功活到最后的一十八名玩家鱼贯而出,以通关者的身份回归现实。 和往常一样,这种玩家数量众多的大型怪谈一结束,相关讨论便如雨后春笋般在论坛里冒出,短短十分钟内,首页便多出了至少二十个相关帖子; 然而令局外人感到诧异的是,帖子虽多,但真正在讨论“知行中学”这个怪谈本身的,却反而没有多少—— 【有人切瓜吗?我社一姐怪谈回来突然往社团黑名单里加了好几人,有人知道咋回事吗?】 【找人贴·请问有没有认识[博德之窗厚礼谢]这个玩家呀?他好像改id了,现在搜不到[哭唧唧][哭唧唧]】 【表白贴·如果有认识[博德之窗厚礼谢]的好人,请给我一下他的联系方式!我暗恋他很久了,真的!】 【毕永发!你xx!我xxxx你全家!】 【毕永发四人组的论坛id与账号整理,详见楼内】 【我愿封毕永发几人为601五狗,谁赞成,谁反对?】 【疯球了,居然在怪谈里看到高数了怪谈你知道我当年为了不挂科掉了多少头发吗不你不知道你心里只有你自己!】 【诚恳发问,有志学楼601通关的玩家吗?除了答卷子有别的拿道具的方式吗?马上就要越级挑战了孩子真的很需要】 【收|志学楼601红花奖券,诚收不刀,可h】 【真的假的,听说知行中学志学楼刷出保命道具了?有亲历者来聊个五毛的吗?】 【不懂就问,知行中学的支线关卡是每一次都不一样吗?那小红花奖券还会返场吗?】 【只有我一个人注意到601的高数卷出卷人是翁虹霓吗?不会是两年前猝死的那位吧?妈呀鸡皮疙瘩起来了】 【[加精][置顶][指定怪谈反馈集中贴]亲历知行中学16期志学楼601关卡的玩家请进楼协助版主进行资料收集,谢谢】 【[加精][置顶][指定怪谈反馈集中贴]亲历知行中学16期志学楼601关卡的玩家请进楼协助版主进行资料收集】 【[加精][置顶][指定怪谈反馈集中贴]别刷屏了!没完了是吧!再刷封号!都给我滚进来!!】 …… 三道置顶帖连发,喧闹的首页这才稍稍安静下来。 当然,只是稍稍。 凌晨时段却依然惊人的在线人数,和不断被顶起的相关讨论,足见此时此刻的论坛有多热闹。 不知过多久,才见又一个新贴,悄悄在首页冒了个头: 【那个,只有我很在意601里防护失效的事吗?虽然关卡本身没有惩罚也没有物理伤害,但光是这一条也足够吓人了……吧?】 * 同一时间。 知行中学内。 对人类论坛内的热闹一无所知,白桅闷闷地沿着走廊回到教室,对着守在里面的长脖男人点点头算作打招呼,随即便抿着唇,一言不发地收拾起藏在墙角的惊惧瓶和爱意瓶。 惊惧瓶的数量这会儿已经增殖到了八个,每一个都堆得满满,一眼望去,仿佛八个纯黑的大蘑菇,相应的,爱意瓶里的东西…… 依旧是一小指甲盖。 随着她的动作在瓶底轻轻摇晃,像是一团小小的粉色苔藓。 没关系,也很不错了。 白桅在心里默默宽慰着自己,一个一个地把瓶子放进自带的环保袋里。环保袋瞧着不大,居然就这么稳稳地全收进去了。 “那个,大佬?”长脖子在后面探头探脑地叫她,“您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真要说起来,他二十分钟前就该走了——白桅做事很干脆,怪谈停止运营的第一时间就把所有费用都结给了他。除了卷子和幻觉火柴的尾款,还额外支付了一笔帮工费。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当时好像很急。付完钱没等他道谢便匆匆走了。 长脖男人本想离开,但转眼看见那群黑色小人都还在教室里,觉得把它们就这么单独留下不太好——毕竟现在怪谈正处在关闭打扫的阶段,不少客场怪物都到处走来走去的,万一有谁就进来了呢。 于是干脆又在这里留了一会儿,直到看见白桅回来,才准备正式告辞。 不想白桅却“诶”了一声,赶紧冲他招了招手。 “请先别急着走,还有事想问您呢。”她认真道,“是这样的,我刚刚出去,是找了这边的对接人,和它商量了一下长期合作的事……” “?”长脖男人听着一愣,“长期合作?你想把这里包了?” “嗯……算是吧。”白桅偏头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 会想把这儿包下来,主要还是因为爱意瓶里那多出的一点点粉色结晶——虽然不明白它们到底是怎么来的,也不明白为什么后面那么多场考试里,愣是再没攒到一点爱的结晶…… 但无论如何,它们就是在这个地方提取出来的,这点毋庸置疑。 人不能因为一点点的成绩就沾沾自喜。如果不搞清现有的成就是因何而来,那么永远都不会取得真正的进步—— 至少她背过的《人类好词好句好段通》里是这么说的。 所以,早在怪谈关闭之前,白桅就已经决定了。她要在这里长期驻扎,不断复刻和完善之前的设计,直到再次收获爱的结晶,并研究出它真正的由来为止! 况且这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怪谈的经营时间本来就是怪谈主自己设定的,她只要注意让自己怪谈的运行时间和这边错开就行,对她的主业完全不耽误。 唯一不太确定就是知行中学这边的态度……好在经过先前一番沟通,这事也算是定下了。 “我本来还担心这边的对接人不同意呢,毕竟他之前说话总是很冷淡,不太喜欢我的样子……没想到他人其实挺好的!一直给我鞠躬,还说只要我不介意,爱租多久多久呢。” 提起这事,白桅脸上终于又有了些笑意: “总之情况就是这样。所以到时候可能还要麻烦您和翁老师。对了,能告知一下你们怪谈的位置吗?如果你们下次不来的话,我自己去提货也可以。” “啊……行!当然可以!”另一边,长脖男人终于回神,忙急急开口,“我是说,供货这事当然可以!如果您长期需要的话,那我们还可以给您折扣价!送货上门——” 他越说越激动,略一思索,干脆又从身上摸出一盒火柴,将纸盒展开,拿了支铅笔在上面刷刷地写: “我给您留给联系方式吧,还有地址……如果您想来自提的话也行,我们怪谈有两个入口,一个在市中心,一个在郊外,您看您去哪个地址方便……” “两个入口?”白桅却有些惊讶了,“还隔这么远……你们的怪谈很大吗?” “那倒不是。我们有两块儿地。”长脖男人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们原班团队,起初都是在市中心那块儿的。‘鸿强写字楼’,看到了吗?我们本来都在这里的。” “大概两年前开始吧,怪谈行业越来越不好做。郊区一个游乐园怪谈就这么不行了,当时的怪谈主急着脱手,刚巧我们boss看中那地方很久了,就斥资拿了下来。” “那你们的资产应该不少呀。”白桅飞快在心里估算了对应的谈价,更加诧异,“而且写字楼和游乐园都是底盘很大的经典款怪谈,只要正常运营,基本不会亏的。” “那也得运营得起来啊。”长脖男人苦笑,“实不相瞒,我们很早就不做常规怪谈了。一直以来都是剑走偏锋的模式……” “卖火柴?”白桅下意识接口。 “不不不,这个是救急的。”长脖男人立刻道,“我们吧,其实以前都靠开公司挣骨子的。” 白桅:“……”诶? “就,想办法,整它十几二十台电脑,全放在写字楼里。玩家一来,也不让他们干别的,就按在电脑前面,做表格、抄数据、搞ppt!可赚啦!” 长脖男人说到这儿,似是想起什么,忙向后方看看。确认没人在偷听,方又压低声音道:“而且我跟您说,我们boss啊,可机智了——您知道人类有个软件,叫咸鱼吗?” “?”这个白桅还真不了解。然而还没等她发问,长脖男人便又继续道:“我们boss就专门搞了一个咸鱼账号,专门接一些ppt代做啊、论文代写啊之类的单子,然后等玩家一来,就把这些拿给他们做,完事还能再收一波活人钱,活人钱攒够了再转化成骨子……这不就积少成多了嘛。” 白桅:“……” 严格来说并没有完全听懂,但这不妨碍她感叹一句厉害。 起码听上去是很厉害的样子。 不过感叹完更奇怪了。所以你们到底是怎么沦落到要出来卖货的境地的?以及…… “可这样收集到的骨子,转换率应该很低吧?”她思索片刻,忍不住道,“虽然人的负面情绪,理论上都可提取,但一般来说,情绪中恐惧的成分越多,转换效率越高。生成的骨子质量也越好。”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听我们boss的意思,应该是他对瓶子做了些调整。”长脖男人抿了抿唇,“您要实在好奇,等他伤好了,我帮您问问。” “?”白桅又是一怔,微瞪大眼,“你们boss受伤了?” “嗯,就俩月前,被不知什么东西打了。伤老重了。”长脖男人无奈,“干我们这行的,又没医保,只能我们自己想办法给他治了,治完还要养伤,一直养到现在……” 光是治伤就消耗掉了不少骨子。养伤阶段需求同样不小。再加上他们的boss还兼任怪谈中枢,同时负责所有怪谈的特效音效剧情设计…… 没他怪谈根本跑不起来。 这就意味着这两个月他们的怪谈也完全停摆…… 只出不进,这不就渐渐赤字了。 还好这次走运,遇到了白桅。不然他们都在考虑把写字楼里的电脑挂咸鱼卖了,再抽两个肢体健全的出去送外卖…… 想到这儿,长脖男人又想给白桅磕头了。 白桅却似想到什么,微微蹙起了眉。 没有错过她的表情,长脖男人心里咯噔一下:“大佬,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在想一些事……”白桅轻声说着,话头忽然一转,“你之前说,你们实际有两个怪谈。那这两个怪谈,可以拼到一起吗?” “拼?哦,是说打通是吧。”长脖子毫不犹豫地点头,“这当然可以。” “开启的时间呢?能自行调整吗?”白桅进一步确认。 “应该……也行。”长脖男人不知她问这些做什么,神情越发困惑,“大佬,你的意思是……” “那你们,其实可以开怪谈啊。” 没等他说完,白桅便再次开口: “一个入口在郊区,一个入口在市中心,那你们完全可以调整时间,专门在人类上班和下班的时候开怪谈呀。 “里面也不用做任何设计,就让他们自己跑就行。一个入口进,一个入口出……场地那么大,他们还赶时间,产生的负面情绪,应该不会比上班少的。” 白桅说着,微微点头:“而且你们还有改造过的瓶子。 “还可以收交通费。反正你们需要活人钱。” 她自己每次去咖啡馆打工都是公交去的。距离没那么远呢,都要一个半小时;真要从远郊往市中心赶,需要的时间肯定更长。 而如果从怪谈里走的话,从一个入口到另一个入口,再怎么大的场地,一个小时也肯定能走完了。从这个角度说,白桅觉得再多收两块钱的公交费也无可厚非。 至于为什么要选在上下班的时候……是因为她听苏英抱怨过,说以前在公司上班时,最厌烦的就是通勤。 她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人会不喜欢上班。像她就很喜欢苏英的咖啡馆。运行自己的怪谈时,虽然结果总是叫人失望,但每次上工时也总是满怀期待…… 但既然苏英这么说,肯定有她的道理。 白桅自己用不着这个知识点,但她不介意把它分享给有需要的人。 “……” 长脖男人却像是听傻了,不自觉地张大嘴,好一会儿才终于再次发出声音—— “这个!这个好像真的可行!” 他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差点没撞上头顶的电风扇: “诶嘛我的天……谢谢大佬,真的谢谢!我回去就和同事商量一下……” 这不比出去送外卖靠谱! 能够帮上人,白桅自己也挺开心。微微点了点头,目送着长脖子连连颔首着倒退离开,忍不住又笑了下,随手撸了把不知何时爬到自己肩上的黑色小人。 后面的事就简单了—— 把乖乖等在旁边的黑色小人也全都装进自己的环保袋里,再去校门口做个登记,就能直接回家了。 她离开时,负责登记的又是那几个穿着校服的男学生,整个过程中一直低着头,眼也没敢抬。白桅顺口问了下下次运营的时间,一群人嗫嚅着,好半天才给了答复。 白桅礼貌地道过谢,转身走了。因为不赶时间,回去时她也没瞬移,直接踩着人类的道路回去。 这个时间的城市尚未苏醒,路上却已经有很多车了。她边走边饶有兴致地数着看到的路灯和车灯,有时不想走了,就直接坐到别人的车顶上,让别人捎她一会儿。就这么走走停停的,总算在天亮前,摸回了自家所在的街道。 她的怪谈规模很小,连接现实的入口也很小。就是一扇嵌在墙上的金属门,门上都生锈了,边上爬着爬山虎。 她沿着人行道慢慢往前走,快要走到门口时,却忽然皱了皱眉。 有淡淡的血腥气在空中飘荡,掺着些微的腐臭。 她抿了抿唇,无声加快了脚步。 直至来到家门口。身后的天空终于透出蒙蒙的亮。时明时灭的路灯下,她看到自家门口正坐着一个人。 ……或者说,是一道虚弱的影子。 黑背包、长头发,从白桅的视角,正好能看到那书包上的熟悉标志。 那人正蜷腿坐在她家门口,直到听到动静,才缓缓抬起了头。 露出一张支离破碎的、满覆着干涸血迹的脸。 “抱歉。”来人低声道,声音嘶哑,像是长久都没有说话,“我觉得我病了,我很饿,但我不知道该去找谁……” “在车上,只有你跟我说过话…… “除了你,我真的不知道该去找谁了。” 13、第十三章 白桅认得门口这个女生。就是她之前经常在公交车上遇到的那个。 只是这会儿的女生,看上去和之前不太一样。 至少状态很不一样。 “没关系的。”白桅眨眨眼,没有半点诧异,只伸手将她往上扶了扶,“先进来吧。你等很久了吗?” 她说着,抬脚往门上轻轻一踢,紧闭的铁门荡开。门后泄出丝丝的凉意。 女生很虚弱,似乎连走都没法走了。白桅只能尽量将人扶稳,半拖半抱地挪进门后。 小心翼翼地避开屋内循声迎上来的留守小人,又指挥着它们拖来几件衣服垫在地上,这才轻手轻脚地将女生放了下去。 松了口气。忽又想起人类怕黑的共性——虽然眼前的女生严格意义来说应该不算是人,但白桅总觉着,她身上应是还留着些人类习性的。 考虑到这点,她又去开了灯。昏暗光芒中,但见无数黑色小人悄悄凑过来,躲在她的脚后,探头探脑地打量起这位新来的客人。 就连被装在袋里的那些都忍不住探出了头,扒着袋口小心张望。只可惜没望多久,便被白桅一股脑儿倒在了桌上。 “别看了,自己玩去。”她低声道,又看一眼缩在原地的女生,稍一沉吟,打开一个惊惧瓶,从里面倒出些骨子,用手掌兜着,递到女生跟前。 “你刚才是说饿了吧?”她道,“要不来点……” 话未说完,就见那女生鼻翼翕动两下,猛地埋下脸去——她看上去真的是饿坏了,就着白桅的手就这么狼吞虎咽起来。一捧骨子,很快就吃了个干净。 白桅也不生气。就这么等她吃完了,见还是饿得厉害,便又去倒了一捧递过来。这样投喂了三次,发觉女生进食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眼神也逐渐清明,方拍手起身,打算给她正式找个吃饭的容器。 话虽如此,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出来。她平时不会收集这些,家里唯一一个吃饭的碗还是给小黑仔们用的,肯定不能拿来招待客人。除此之外,唯一算得上容器的,就只有苏英送的一个杯子…… 那是苏英自己订制的咖啡馆礼品,因为数量挺多,就送了白桅一个。白桅自己舍不得用,包装都没拆,一直好好地放在柜子里,直到这会儿才轻手轻脚地捧出来。 拆开包装研究了一会儿,这才发现那杯子还挺小,似乎装不了多少东西,倒是那个装杯子的包装盒,又大又厚实,颜色还特别多。于是略一斟酌,果断把杯子放回柜子,把纸盒捧走了,哐哐倒满骨子,整个儿给女生递了过去。 女生依旧是那副不成人形的模样,状态却似已好了很多。接过纸盒的时候还会说“谢谢”,拿到手也没再急着吃,而是小心捻起一颗,打量了片刻,又缓缓抬眼,后知后觉地观察起此刻所在的地方。 陌生的地方,奇怪的陈设,像是一个堆着杂物的毛坯房。 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不,应该说,我为什么会来这儿? 我……我…… 她用力闭了下眼,只觉一片混沌的脑海中,终于有什么东西悄然浮现,逐渐清晰。 她想起来了。她姓洛。她叫洛梦来。她在a大读书。她报了一个考研班。 为了去上线下课,她每周都会乘公交在机构和学校间往返。然后、然后…… 然后她的记忆就又乱了。 像是睡醒的人回顾梦境,根本想不起完整的情节,只能捕捉到支离破碎的画面与残留在感官间的情绪。她记得曾有一辆车打着转向灯朝自己飞撞而来,雨夜中逐渐逼近的车前灯是那么晃眼;她记得耳边炸开的尖叫与刺耳刹车声,还有病床轮子急急碾过医院走廊的声响,与家人绝望的哭声。 接着……一切感受都模糊了。她只依稀知道,等自己再睁开眼时,已又坐在了那辆常坐的公交上。 车子摇摇晃晃,像是长了轮子的铁皮棺材。人来人往,却从没人在意过她。她成了一株长在座位上的植物,只知道自己要出发,却连要去哪里都不知道,慢慢地,连下车这个概念也从脑海中消失了。 直到有一天,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好奇地问她,包上那个好看标志是什么意思——仿佛被人从长梦中唤醒,她这才迟缓地、想起了一点点关于过去的记忆。 再之后……再之后…… 又断片了。她不由自主地皱眉,视线落在自己捏着的那一颗黑色小球上。 圆圆的、长着小翅膀。像是没有头的飞虫。但口感意外得不差。 而且不知为什么,这味道,总让她觉得有些熟悉…… 意识到这点,她眉头皱得更紧了,微微张嘴,发出的声音已变得清亮不少:“这,什么东西啊?” “骨子啊,惊惧骨子。人类负面情绪的实体化。”一旁白桅解释道,像是意识到什么,又贴心补充道,“你是觉得这东西不太好看吗?” “如果这样的话,我也可以帮你泡在奶茶里的,就像之前那样。” 洛梦来:“……” 对,她想起来了! 那杯奶茶—— 她当时,就是喝了那杯奶茶! 然后整个人,忽然像是精神了不少,在车子开过拐角时,还略有兴致地转头朝外望…… 接着就是在车窗倒影里,看到了自己血刺呼啦的脸。 也想起了自己已死的事。 为了回家,她终于下了车,下车后却找不到回家的路。记忆在饥饿和虚弱中又开始模糊,她唯一能记起来的,就是公交车上,那搭话的女生曾和自己说过的只言片语…… 洛梦来愣了半晌,终于找回声音: “所以,你当时车上给我喝的奶茶里……就放了这个?” “嗯。”白桅点头,“因为那个时候感觉你好像快不行了。” “我当时正好想研究下,该怎么弄才能把这种骨子做得好吃点。就试着用它做了奶茶。做的时候又想到,你状态那么差,吃一点应该会有用,就顺带给你也做了一杯。” 听着她坦然的发言,洛梦来一时有点失声。庞杂的记忆与超模的信息量混在一起,吵得她脑瓜嗡嗡作响,好不容易总算捋清了一些,第一反应却是—— “为什么要泡奶茶?这样不挺好吃的吗?” “……” 回应她的却是白桅一个古怪又略显沉重的抬眸。 那表情仿佛在说,不,孩子不懂。 坦白讲,让人有点点不爽。但考虑到刚才自己恍惚间好像吃了人家很多东西,洛梦来决定自己默默地不爽一下就可以了。 低头看看自己戳出皮肤的腿骨,她抿了抿唇,沉默良久,方又问出第二个问题: “那……如果我没喝那杯奶茶,会怎样?” “会消失。”白桅不假思索。顿了顿,又道,“或者会在即将消失的时候,求生欲爆发,化为更加强大、更加混沌、没有任何记忆和理智的东西。” 洛梦来:“……黑化咯?” “可能吧。”白桅其实不知道她说的那词是什么意思,不过她觉得现在问可能不太礼貌,便就这么顺着说了下去: “如果变成那样的话,你也会更饿。那种饥饿感,会比你先前感受到的还要强烈很多很多。 “要是你能控制住食欲的话,那可能会在流浪时被附近的怪谈收编。 “但要是你控制不住的话,那么很大概率,你会去吃人。” “……” 明明知道自己死了,在听到这话时,洛梦来还是本能地一阵脊背发凉。 “然后呢?”她问。 白桅慢吞吞地站起了身,开始整理带回来的惊惧瓶。 “然后,你会引起附近怪谈负责人的主意。它们会想方设法,出面处理掉你。” 白桅转头看她:“所以从结果来看,你还是会消失。” “……” 真吓人。洛梦来故作镇定地应了一句,匆忙将一颗骨子送进了嘴里。压了会儿惊,才又道:“那你说的‘怪探’……又是什么?” 又是收编、又是出面处理的,听上去好像是什么很正气凛然的组织。 白桅闻言却奇怪地看她一眼。 “就是‘都市怪谈’的那个怪谈呀。”她道,“都市传说、灵异现象、恐怖事件……你以前没听过鬼故事吗?” “……”洛梦来咀嚼的动作慢慢停了。 居然是这个怪谈吗? 那你说得这么正气凛然?? “所以,你们也都是……嗯?” 她抬起染血的手指指指白桅,又指指自己,只觉好不容易清醒点的大脑又开始打结,“那、那你们还管别的东西……吃不吃人?” “没办法啊,因地制宜嘛。”白桅理完东西,脱下外套随意往地上一摊,也这么大剌剌地坐了上去,“你们的世界是难得的试验保护区,维持平衡可是第一准则。” “?”洛梦来更糊涂了,“什么区?” “试验保护区。”白桅认真地重复一遍,单手托腮,平静地看了过来,“这么说吧。你知道这个宇宙间,其实有很多维度吗?” “……”这个我知道,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对话会突然跳到这么高大上的层次。 洛梦来迟疑一下,点了点头。 白桅:“那你知道有个游戏,叫丧尸和蔬菜吗?” 洛梦来:……这我真不知道? “咦?你没玩过吗?应该很火的呀。”白桅有些惊讶了,“就是丧尸要去吃人的脑子,为了抵御它们,玩家就需要在通往脑子的路上种很多很多蔬菜……” 洛梦来:…… 洛梦来:“你是不是想说,植物大战僵尸?” 哦,原来是叫这个名啊。 白桅恍然大悟,随即轻笑起来:“你知道啊,那就好办了。” 她抬手,边比划边跟洛梦来描述:“然后呢,在那游戏里,是会有一种光头菜的,对吧?椭圆型的、五官像是被平底锅拍过一样,平平的…… “你们总是把它们种在田的最前面,用来挡丧尸。如果它不被吃掉,后面的蔬菜就都会好好的,但如果它被吃掉了,后面的蔬菜就会一颗一颗被吃得干干净净……你应该知道这种东西吧?” 懂了,坚果墙。 洛梦来心道,她说的肯定是坚果墙。 跟着就听白桅啪地拍了下手掌:“而你们的世界呢,从某种角度来说,就相当于那种光头菜。 “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 同一时间,遥远的城市另一端。 某间亮灯的卧室内。 孟洪恩打着呵欠坐在电脑前,还在吃力地整理论坛内的资料。 资料都是关于刚刚结束的“知行中学”怪谈的——准确来说,是关于知行中学某个支线关卡的。 如死论坛并非是有玩家自主创建,论坛内也常常会有不明生物出没搞事。因此,为了尽量保证资料的准确性,他们几个版主总会在搜集完资料的第一时间就进行整理和保存。 今晚恰好轮到他值班,也是撞上好日子了——谁能想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支线关卡,竟能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再次打了个呵欠,他一边哀叹着自己命苦,一边打开社交软件,将整理好的资料打包上传了上去。 他是真正意义上的老玩家,资历深,再加上版主的身份,在玩家间的人脉自然算广。一眼望去,列表里全是各种各样的玩家群,不少还在滴滴滴地响。 唯有他上传资料的那个群,静得宛如一潭死水。人数也极少,一共就七人,此刻四人在线。 【行了,都别潜水了。我的活已经干完了,接下去就指望你们了。】 孟洪恩眼泪都困出来了,却还是强撑着继续打字: 【抛开卷子和保命小纸片,我觉得这事最值得关注的,还是防护道具失效的问题。】 【@杜思桅杜哥,这事儿,你怎么看?】 14、第十四章 被艾特的人,迟迟没有冒泡回复。 但孟洪恩知道,他肯定是看到自己的艾特了。 因为自己那条消息发出去没多久,上传的资料就已显示被下载。而在自己一觉醒来之后,手机里赫然多出了一条留言。 不是在群里。是对他的私聊。就一句话,邀他两周后和自己一起前往怪谈“披麻村”。 没头没尾,看得孟洪恩一脑袋雾水。无语片刻,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杜思桅,你什么意思?”他奇怪道,“我问你志学601的事儿呢,你在跟我说啥?那些资料你看了没啊?” “看了啊。”手机那头,一道低沉的男音响起,似乎还伴随着敲键盘的动静。键盘敲得很快,他语速却很慢:“就是因为看了,所以才邀你一起去披麻村的。” 孟洪恩:“?”不是这俩的关联点是?? 似乎听出了他的困惑,对面的男人默了下,敲键盘的声音随即停止。 “我问你,防护道具失效,这种情况是第几次出现了?”他问孟洪恩。 “第二次啊。”孟洪恩莫名有种自己被当成了傻子的错觉,“第一次不就那路人p发的帖子吗。” “错。严格来说是第四次。因为当时路人p的帖子里还有两人也曾说自己遇到过相同情况,而且就是在同一个怪谈里。”手机那头的杜思桅应声,“就因为这点,所以当时很多人都认为防护失效只是那个怪谈的独有设置,并不值得警惕。” “……我知道,我刚刚只是没算那么细。”孟洪恩咕哝一句,紧跟着又听手机那头的男人道,“那你还记得,路人p在复述自己看到的提示时,曾吐槽过什么吗?” “……”这事孟洪恩还真不记得了。 他匆忙起身,想去开电脑查看,还没来得及摁下开机键,便听杜思桅继续道: “他吐槽说,那个怪谈都吓死人了,居然还在开场的规则里写了‘有爱’两个字,真不像话。” 事实上,他这算是委婉版本了。因为路人p的原话是——有爱?有病吧!大病!! 孟洪恩闻言,开机的动作一顿,随即拧眉:“这么说起来……这次的601关卡里,好像也有用到这样的词。” “没错。”杜思桅道,“好几名亲历者都有相关描述,说黑板上写着‘这是一个有爱的教室’。” “所以这俩怪谈还真可能有联系啊。”孟洪恩眉头拧得更深了,“但这关披麻村什么事呢?” “暂时没证据证明有。”杜思桅不紧不慢,“但你还记不记得,路人p在描述看到的怪谈时,曾说过很多古怪的细节?” 孟洪恩一怔,下意识点头:“好像是有?什么洗衣机里养水母啥的……” “洗衣机里有水母,牙签盒里有粉笔,电视的位置上放着山水画。”杜思桅平静接话,“你不觉得这些背后,可能存在着某种深意吗?” 我只觉得布置这些的人脑壳好像有点问题。 孟洪恩很想这么说。但对方都这么问了,再这么说,未免显得自己太白痴。 再一琢磨对方刚才的描述,他眼睛突然一亮:“等等——粉笔?” “没错。”手机那头传来杜思桅肯定的声音,“第一个有异象的怪谈里出现了粉笔,相似的异象紧跟着就出现在了学校里,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我不这么认为。” “……所以你是觉得,这些奇怪的布置,其实都是线索,提示了这种异象接下去会出现的场所……”孟洪恩渐渐跟上了他的思路,“你觉得山水画也是一个暗示元素?代表着和山有关的怪谈?” “嗯。”杜思桅肯定地应了一声,“实际上,我把所有可能有关的怪谈都列出来了。至少论坛里有资料的,我全列出来了。” “这些怪谈里,开放时间最近的,就是披麻村。” “合着是这么个思路啊……”孟洪恩恍然大悟,旋即点头,“那我是没啥问题啦。我上次越级挑战赢了,有半年的安全期,倒是有资本折腾。但……杜哥,我还是有点疑问啊。” 他略显不安地换了个坐姿,尽可能委婉:“就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些看着奇奇怪怪的布置,真就只是那里的怪物随手摆的,同样的情况出现在601,也纯粹只是巧合?” “……”语毕,手机那头传来长久的沉默。 孟洪恩还以为对面是生气了,顿时有些尴尬。正要找补,却听手机那头,传来一声长叹。 “或许吧。我其实也不确定。” 单调的酒店单人房间内,男人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简约指环,对着蓝牙耳机轻声道: “这次找你,也是想先私下验证一下。等确认了再对外公布。 “我知道这事是有些折腾。但我的经验告诉我,面对那种东西,保持警惕、多思多想,肯定是没错的。 “永远不要坐以待毙,不要怀有侥幸心理。” 不然……它们迟早会带走你最重要的东西。 让你追悔莫及。 * 同一时间。 白桅的怪谈内。 白桅忙了一晚上,有点累,因此早在三个小时前就回窝睡觉去了。 只剩洛梦来一人,安静地坐在电脑前,正一边用毛巾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脸上的血迹,一边看视频。 视频是白桅找给她看的。 三个小时前,她大致给洛梦来解释了关于怪谈和试验保护区的事,见她似乎对诡异学院挺好奇,就特意又给她找了学院的入学手册和宣传片。正好洛梦来也没什么事做,索性就坐在那儿,打发时间般看起来。 宣传片时间不长,但有整整一个系列。再加上她中途还花时间去研究了一下入学手册上的种种名词科普,以至于现在才看到最后一条。 屏幕上,穿着西装的骷髅正对着镜头一本正经地原地匀速大步走,一边走,一边充满精英气质地抱起胳膊。 “还在因为道士与驱魔者的存在而困扰吗? “还在因为朝不保夕的生活而担心受怕吗? “还在因为找不到上升路线与对口专业而痛苦吗??” 西装骷髅倏然停步,对着镜头自信伸手。 “诡异学院,精英诡异的摇篮!加入我们,给你一个更加多彩的未来!” 语毕,一行白骨组成的3d标语从天而降,在屏幕中间无比显眼地伸缩旋转并开始发光——再之后,画面就不动了。 短暂地停滞几秒后,屏幕自动黑了下去。洛梦来本来看得还挺乐,不期然对上漆黑屏幕中自己面目全非的倒影,笑容又瞬间僵在脸上。 顿了会儿,方不太自然地移开目光,又默默拿起手中毛巾,开始慌乱地在脸上擦拭。 擦着擦着,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眼眶中涌入。她本能地以为是眼泪,下意识伸手一抹,见手背上一层血迹,才想起来现在的自己已变了个物种,眼泪这东西似乎也被淘汰掉了。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客厅内游戏的黑色小人们纷纷停下了动作,怯懦又好奇看了过来。有些胆子大的,还小心翼翼地凑了上来,轻轻拍她的脚。 洛梦来怔了一下,不太自然地笑了下。她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东西,也不知该如何称呼,只得含糊地道谢,又再三强调自己没事。直到那些热心的小人散去,方轻轻呼出口气,再次梳理起混乱的思路和情绪。 不管怎样,现在的情况总归大致清楚了。 首先,她已经死了,并且在死后变成了某种诡异的存在。这点毋庸置疑。 按白桅的说法,这种情况的发生,恰恰意味着这个维度的生死平衡已经被打破——正常与异常之间的界限正在模糊,诡异开始生长并侵蚀现实世界,如果放着不管,自己生活的这个世界迟早会因为被过度侵蚀而土崩瓦解,乃至走向毁灭。 这过程理论上是不可逆的。就像人会衰老、机械会磨损一样,是无法反抗的自然规律。 但很巧,这世上还有一条规律,那就是某些维度间天然会存在联系。一旦其中一方消亡,便很有可能会影响到与之相连的另一维度。 又很巧,她生活的这个维度,仿佛一个先天海王圣体,与其它许多维度间都存在着紧密联系。 这也是为何白桅所在的组织将它设为了“保护区”——某种意义上,它就是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一旦倒下,后面就是稀里哗啦的一片狼藉。 更深层次的原因,白桅没有细说。不过听她的意思,约莫就是如果同时出现失衡的维度太多,对于她所在的诡异学院,以及合作的某些组织和神明来说,都会造成一定影响…… 所以,为了将这种影响降到最低,祂们决定投入一部分资源,尽可能延缓这个维度的崩溃。 至于延缓的方式,就是最为典型的两手抓—— 一方面,尽力掌控这世界已经自然形成的诡异区域,也就是所谓的“怪谈”,并将收编的怪物安置其中,进行规范化管理。 另一方面,随机救下符合条件的死者,并利用其跨越生死的特质,安排他们进入活人无法涉足的怪谈,好为在编的怪物们提供惊惧骨子作为食物。以免它们因为过度的饥饿而失去理智,乃至失控杀人。 又因为这一整套方案看着很像模像样,但实际还是第一次被提出和落实,因此这个世界的“怪谈游戏”,本质还承担着一定的试验作用…… “试验保护区”的全称,便由此而来。 至于自己以后能选的出路,白桅也和她说清楚了。在外流浪绝对是不行的,但她可以写推荐信,直接将自己推到诡异学院去读书;如果不想去的话,也可以找一个看得过眼的怪谈,登记入驻,成为一名光荣的怪谈从业人员…… 关于这点,洛梦来倒是不纠结。 她都想好了。自己之前迷迷糊糊间吃了白桅那么多东西,总要先设法还上的—— 要纯是食物也还好,问题是自己吃的是珍稀资源,还是能当货币用的。还吃那么多,这和直接抱着人家银行卡啃有什么区别? 更别提白桅这边的经营状况…… 洛梦来抬眼,视线扫过毫无装饰的毛坯墙壁以及地上胡乱放着的衣服和公用大碗,又看看手边用来装骨子的包装纸盒,无声叹了口气。 总感觉经营状况好像很烂的样子。 一个人,也没个帮手,还要养一大群小孩,日子怕不是本来就不好过。自己还吃那么多,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好在她生前还挺喜欢看恐怖小说和恐怖片的。各种密室和鬼屋也经常去。也不知能不能在创收上派上些用场。 洛梦来默默想着,放下手中的毛巾。见上面血糊糊的一片,又忍不住皱眉,起身打算找点水洗掉。 还好,白桅这儿还是有独立盥洗室的,也有自来水。洛梦来熟练将染血的毛巾用冷水泡好,忽似想起什么,又探头往客厅看了看。纠结片刻,还是按捺不住地走进客厅,轻手轻脚地将散落一地的衣服依次捡起。 还没捡完,忽听卧室门响。白桅拿着手机脚步轻快地走出来,看到正在捡衣服的洛梦来,还愣了一下。 “你要铺床吗?”她问道,“如果想睡觉的话,可以去我的窝里哦。我不介意的。” “呃,不是。”洛梦来默了一下,如实道,“我只是想收拾收拾……对了,我看卫生间那里有水。应该能用来洗衣服吧?” “可以吧?”白桅眨了眨眼,不太确定地点了点头,旋即又甜甜笑起来,“所以您是在帮我吗?您真好。” “没有没有,顺手的事。”洛梦来赶紧道,将捡起的衣服抱在怀里,小心不让它们沾上血迹,想了想,又道,“而且你不用那么客气的,没必要您啊您啊,叫我小洛或者梦来就行。” “哦——”白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又道,“那梦来,你想好以后要去哪里了吗?” “……”洛梦来的动作不着痕迹地顿了下,不太自信地半转过来。 “想是想好了,就怕你不同意。”她将衣服往上托了托,“你要不介意的话,我就跟着你干,你看可以吗?” “……”话音落下,却没听到白桅的答复。 洛梦来心里一咯噔,小心翼翼看过去,却见对方正微微抿唇,像是在纠结什么的模样。 又过了会儿,才听她道:“我倒是很欢迎你的。 “但我的追求和其他怪谈主不太一样,以后说不定哪天就供不上你的饭了。我担心到时候会给你造成麻烦。” 洛梦来:“……” 果然,她就说这边的经营状况不太行吧! 这都已经在担心破产的事儿了! 望着实实在在陷入烦恼的白桅,她心中蓦地一动,陡然生出一种奉命于危难之间,任重而道远的强大责任感,忙道: “没事,你就当我是学徒,先跟着你学习一阵。 “真到了让你为难的时候,我会自己走的!” 毕竟还没接触过这方面的工作,她暂时也不敢说什么大话。但二十几年的积累摆在这儿,她琢磨着,就算做不到力挽狂澜,至少也能帮着多赚点吧? 也不知是不是被她说服,白桅又思索片刻,微拧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也行。我这边的教材和学习资料都很多,你空闲时先看着,以后去其它怪谈也好上手。” 她说着,又看了眼手机,微微颔首。 “既然这样,那你准备下。等等跟我一起出门吧。” “?”正准备把脏衣服泡起来的洛梦来诧异回头,“出门?去哪里?” “去山里。”白桅正色,冲她晃了晃自己的手机,“你知道什么是参展吗?就是去别人的怪谈里帮忙……” “我刚收到一个怪谈的拼盘邀请,邀我们去一趟。怪谈开放时间在两周后,但因为他们的要求还挺特别的,所以要先过去开个会,地址就在山里。” 洛梦来:…… 好的。她想。看来情况可能比她想得还要糟一点。 看吧,一个独立怪谈经营者,这都得去山里给人打零工了! 15-20 第15章 第十五章(小修) 她的嘴有毒,但也有…… 说是要去山里, 出门之后,白桅却带着洛梦来径自上了公交。 不是洛梦来过去总在坐的那一班。她心里也清楚现在的自己不会被人看见。即使如此,在登上去的刹那, 她整个人还是不由自主地颤了下, 几乎是僵直地站在白桅旁边, 不自在地紧绷起肩膀, 仿佛要缩起来。 白桅看了看她,也没说话,坐了一站路就又带着她下来了。跟着就去了最近的十字路口,点兵点将地对着正在等红灯的汽车们指了一会儿, 挑中一辆就往车顶上爬。 洛梦来吓了一跳, 本就不太稳的下巴骨差点当场掉下来。好一会儿才磕磕绊绊:“你你你……你不是说你会瞬移吗……” “对啊, 但我不会带人。”白桅倒是振振有词, “没事,我隐身了, 别人看不到……诶,你上得来吗?要不我拉你?” 说话间猛地回了下头, 脑袋非常自然地原地转了一百八十度,就这么直直地看过来,给洛梦来吓得又是一阵僵直,不说话了。 就这样跟着白桅陆陆续续爬了好几辆车, 总算是到达了目的地。却不是什么村庄, 而是近郊的一个公园里。 公园很大,还带点农家乐风格。装饰用的小木屋旁边还开辟了一小块拍照区, 区域里立着好几个脸部掏空的稻草人,方便游客将自己的脸对上去拍照。 白桅示意洛梦来也上去试试,洛梦来一头雾水, 却还是乖乖照办。将自己的脸对上去了,才后知后觉地想起眼前的自己好像并不适合拍照,张口正要询问,却感眼前突然一黑—— 原本晴朗的天空竟是瞬间昏暗下来,暮色中只见几只乌鸦嘎嘎地飞过。震惊间,又感头顶蓦地一片阴影罩下,仓皇转动视角,这才发现眼前不知不觉间竟有多出一个稻草人,手中镰刀高高举起,直直就朝自己劈下! “我X——” 镰刀落下的刹那,视野瞬间陷入黑暗。洛梦来本能地惊呼一声,跟着便觉脚下一阵摇晃。 再次睁开眼时,周围竟亦是另一番场景。 满山坡的麦穗,旁边就是一道土路。转头往后看,则是一个巨大的、几乎顶到天空的稻草人。 “好玩吧!我也是第一次见识到这种进入方式,怪有意思的呢。” 正愕然间,身边又传来熟悉的声音。洛梦来错愕转头,正见白桅饶有兴致从不远处蹦跶过来,手上还拿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折的麦穗。 ……所以刚才那个只是进场仪式吗? 洛梦来直到这会儿才彻底缓过来,无奈地拍了拍胸口。 “这种事麻烦下次先和我说一下好吗?”她忍不住嘟哝一句,又抬眼朝四周,“所以我们现在,已经在那个山村里了?” “还没呢,还要往前走。”白桅朝远处指了指,“这里的怪谈主说等我们到了主路上,她就会来接。” 说完,想起洛梦来方才的小声抱怨,又补上一句:“不过这里的路都是土路,你能接受吗?不能我可以背你。” ……这个真不用! “没事,我小时候在农村住好久呢。”洛梦来说着,顺着白桅指的方向看了看。果然看到一缕青烟腾起。 鬼怪的村子里,也会有炊烟吗? 心中浮起淡淡的困惑,她自我鼓励地深吸口气,小心翼翼地跟着白桅往前走去。 在来的路上,白桅就已经跟她介绍过这个怪谈的大致情况——怪谈的基础地图是一个人口稀少的村庄,现在的名字叫“披麻村”,以中式民俗恐怖为特色,冥婚鬼嫁为主题…… 老实说,在刚听到这些信息的时候,洛梦来还觉得没什么。毕竟山村冥婚也是恐怖作品里的常用主题了,她看过玩过的也不少,刚听到时,甚至还觉得有点老套;然而真等来到了怪谈里,她却又有点怂了。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在踏上土路的瞬间,她隐隐约约地,似乎还听到远处飘来了一阵唢呐声,悠扬又阴森。 “桅姐,我们具体是要去哪里开会啊?”她忍不住问道,“不会是祠堂、或者墓地之类的吧?” “应该不会吧。”白桅正在低头跟主办方发信息,闻言微微偏头,“他们这边的墓应该都是建在山上的,不适合开会。” ……也就是说还真有墓地是吗? 洛梦来又是一怔,跟着就听白桅道:“啊,这边的负责人回我消息了。让我们在这儿等着,说马上就到。” “!”洛梦来一惊。 “还是boss亲自来接呢。”白桅感叹,“它们真好。” 洛梦来:…… 一个冥婚主题怪谈的boss……一般来说,都是新娘吧? 她微微张嘴,脑海中几乎是瞬间便蹦出了一顶大红的轿子,血色的轿帘被风吹起,露出掩在其后的惨白面孔。 “那个,如、如果是轿子的话,我就不上去了。”她决定还是先打声招呼,“我跟在旁边走就行……” “?”白桅不解。什么轿子? 正要发问,远处起伏的山道上,忽然跃出一抹鲜艳的红色。 随即而来的是轰隆隆的发动机响——在二人惊讶的目光中,一辆宝蓝色的亮面拖拉机正以绝对不属于拖拉机的速度,飞驰而来。 坐在露天驾驶座上的司机红衣胜火,神情冷峻。本该盖在头上的红盖头被叠成了三角巾戴在头上,惨白如墙的脸上,还架着一副浅褐色的墨镜。 “白桅是吗?”拖拉机开到近前,声势浩大地停了。洛梦来亲眼看着那坐在露天驾驶座上的新嫁娘微微抬起墨镜,露出一双没有眼白的眼睛。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又爽利地一抬下巴,啪地将墨镜放下。 “来了就好,快上来吧,我载你们进村儿!” “好呀,谢谢!”白桅显然对这充满了农村朋克风的重型机械充满兴趣,毫不犹疑地应了,跟着就往拖拉机后面的拖车里爬。洛梦来迟疑地跟在她后面,才刚坐定,便感到身下一阵震动——拖拉机又开起来了。 巨大的轮子碾过土路,两边的景致飞快向后退去,新嫁娘的说话声也跟着响起,嗓门那叫一个中气十足,以至于在吵闹的轰鸣声中都清晰无比。 “我大名曹金秀,是这个怪谈的负责人,也是boss,村里人都叫我锈娘,也有叫我村长的,你们爱咋称呼都行。 “我来这儿时间也不长,一年多。白桅妹子呢,刚来?” 听着和普通人类的唠家常差不多。洛梦来也不敢出声,好奇看向白桅,后者面上没什么表情,说话却依旧有问有答,两人居然就这么聊上了。 锈娘得知白桅刚从诡异学院毕业不久,很是惊讶地“诶”了一声,又提起自己来历,说是某个无限流大厂一线辞职出来单干的,语气里颇为自豪。 “哦,那家呀。”白桅淡淡应声,“我实习的时候也去过。待遇还蛮好的。” “可不是吗,所以辞职的时候我还纠结很久呢。”锈娘叹息摇头,“我们当时单位里还有个业绩光荣榜呢,我上过两次,最高的一次是月榜第二——诶你既然也来打过工,那你应该知道逆骨之桅吧?那个月我正好就排在她后面,可难得了,我还特意拍了照呢。” “逆骨之桅?”洛梦来忍不住插话。 “一个大佬,在我们单位很有名的。”锈娘接口,“不过她不是固定员工,所以时在时不在的。不过据说只要她来上班,基本稳上光荣榜前三。” 听着好像很厉害。洛梦来啧啧称奇。白桅面上却没什么表情,依旧一搭没一搭地和锈娘随口聊着,对方说啥她答啥,虽然一直在说话,但莫名给人感觉很人机。 说着说着,不知突然触发了哪个关键词,她话头蓦地一转,仍是一副棒读的语气:“对了,谢谢你这次特意邀请我呀,我这还是第一次被人邀请呢。” 说完,像是完成了某个必须完成的任务似的,自我肯定地点点头,又不说话了。 驾驶座上的锈娘闻言却干笑两声,掩饰地抬手整了整头巾,墨镜下的眼睛漏出些微的心虚。 其实真要说起来,邀请白桅完全是临时起意——她的怪谈这次只需要一个客场团队来进行辅助,而且合作的团队早在五天前就敲定了,对方资质优秀,还是她熟人牵线搭桥,看着可说是相当可靠。 因此直到几个小时前,她都完全没有再招募新合作者的想法。更别提对方只是个刚毕业一个月,等级也才战栗二的纯新人了。 只是很巧,她不久前刚听说了志学601的战绩。又恰好她手头有人脉,直接打听到了白桅的名字,便琢磨着无论如何先和人接触试试看……这才试着给白桅发了邀请。 老实说她也没想到白桅会答应得那么快。好在对方团队就两人,外形也都很正常,锈娘便盘算了下,觉得干脆这次就把她们拉进来问题也不大,就当是混个脸熟了,这样以后要打听关于愚善眼镜的破解方式也方便…… 反正她对白桅她们组的要求也不高。好好听话配合,别拖后腿就行,嗯。 正思索间,拖拉机已经临近村口。迎面有人赶着一头大黑猪走过来,锈娘忙抬起下巴与来人打招呼,又和白桅她们介绍: “这位是副村长,也负责一部分的策划工作。” 副村长是个面色青白的中年男人,挥挥手和车上的人打招呼。洛梦来学着白桅的样子,很大幅度地也冲他挥手,笑容却远没白桅那么热情洋溢,甚至带些僵硬。 因为从她的视角看得很清楚——那男人赶的猪,其实只有半扇。 右半部分是完全没有的,甚至能看到完整的横截面。 ……这就是传说中的怪谈吗? 她忽然觉得,自己可能有点托大了。 “那个,那位副村长身上穿的是民国衣服吧?”她沉默片刻,故作镇定地小声问白桅,“好像是长衫……难道他死很久了?” 白桅眨着眼睛地看过来,也不知听清楚没有。还没等她开口,锈娘的声音却先从前面传了过来: “那是演出用的服装,和我这身一样。因为我们也没穿常服的需求,所以一般就懒得换了。” 她说着,回头望一眼陷入尴尬的洛梦来,又补充道:“不过他确实死得有些年头了。反正肯定没你新鲜。” 新鲜……洛梦来被这微妙的措辞砸得又是一阵失语,咂摸了会儿,却又觉出不对,“咦,所以你们排的是民国时候的剧情啊。” “但那时候应该没有拖拉机吧?” “当然没有啊。”锈娘理所当然道,“这是为了前一个本子购置的道具——我们村儿最开始设计的剧本是走乡土民俗风来着,暴风雪山庄,知道不?我们就是对标那个的,暴风雪村庄!” 只是因为收益实在不行,某些兴趣爱好比较特殊的玩家还喜欢把它们这儿当成免费农家乐,才不得已改成了比较流行的冥婚主题。 锈娘说着,还往前指了指。 “喏,看到那一大片荒田没有。国外不是很流行什么高草地嘛,我们当时还参考那个来着呢,在这儿搞了一大片苞米。” 只可惜后来换了主题,不仅苞米地被挖掉,其它购置的场景道具也作废不少。就剩这一台拖拉机,她实在喜欢,平时开来开去也方便,就还是留下了,只是每逢怪谈开放就得设法藏好,省得玩家们看到后出戏。 “啊,那是挺可惜的。”白桅以前在无限流大厂工作过,知道这种布景更换起来得有多麻烦,说完又有点奇怪,“但苞米地为啥不要啊。不冲突呀。” 也没规定说鬼新娘出嫁的必经之路上不能有苞米嘛。 锈娘闻言,却只一声冷笑。 “相信我,如果您知道某些有病的玩家喜欢钻到苞米地里干什么,您也会恨不得把它们全挖掉的。” 白桅:“……”? 没有再解释更多,锈娘在村口的牌坊外停下车,带着白桅二人步行进村。阴森的唢呐声音再次响起,注意到洛梦来瞬间绷直的身体,她好心解释了一句:“别在意,这是BGM组在排练。” “我们有专门的乐队班子,吹唢呐的拉二胡的都有,你们要是有需要可以来租,比罐头音乐的质感好多了。” “啊……哦。哈哈,这样啊。”洛梦来似懂非懂地点头,却还是忍不住往白桅旁边蹭了蹭。 白桅却没似没注意到她的动静,只定定地望着远处的山头,片刻后,轻轻诶了一声。 “你们这个怪谈不简单啊。”她轻声道,“山里那东西,压很久了吗?” 山里?什么东西? 洛梦来迷茫,旁边的锈娘却笑起来。 “你还挺敏锐啊,一来就知道了。”她随手解下绑在头顶的盖头,用手一捻,又当丝巾般系在了项上,“不过别担心,我前两天还去检查过,一点没松动,压得牢着呢。” 说完,见白桅没有说话,又挑了挑眉:“嘶……妹子你难不成,很在意这种事吗?” “坦白讲,是有一点。”白桅看她一眼,慢吞吞道,“保险起见,还是先打声招呼吧。我是有一些言灵能力的,但这种用人命祭出来的大封印,绝对不是我三言两语就能说开的。如果合作期间出了什么事,可不能怪到我头上哦。”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洛梦来再次蒙圈,锈娘却了然地笑起来,扶额点头:“诶,我以为什么事呢。安啦,没事的!” 在诡异存在间,言灵和诅咒并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能力,拥有的人很多,只是威力与能力范围各不相同。因此,有些人在合作时会提前言明,规避一些风险,这也是挺常见的。 锈娘也没认为白桅这样提前告知有什么不对,只觉得这个战栗二的小新人一板一眼得还挺可爱。见白桅仍是微蹙着眉头,又爽朗补上一句: “放心,这封印我特别检查过的,可牢了!别说你,逆骨之桅来了都咒不开。” 白桅听她这么说,似才放松下来,点点头,跟着她一路进门。 洛梦来却仍有些云里雾里,趁着锈娘与路过村民打招呼的当口,悄悄去扯白桅的袖子。 “那山里有什么啊?”她压低声音,好奇问道,“怎么还牵扯到人命了?” “没什么,一个封印而已。”白桅顿了顿,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鬼鬼祟祟的,却还是学着她的样子,同样压低声音。 “从气息来看,应该是在这个怪谈形成前就已经有了,多半是很久很久以前,这里有怪物出没,被有能力的人类封住了。” “?!”洛梦来听了,却是更加一头雾水,“很久很久以前?” “可你不是说,那些怪谈诡异之类的东西,都是在世界失衡之后才出现的吗?也就是这几年的事啊?” “是大量出现。”白桅认真纠正她的措辞,“如果把失衡当做一种绝症的话,那失衡之前的世界,就好比一个健康的人。” “一个人,再怎么健康,难道一次小病都不会生吗?” 她朝着那青翠的山头遥遥指了指,语气依旧平静:“那种早在失衡之前就出现的怪物,就相当于我说的小病了。 “只是它们的数量不多。距离大多数人类也很远。往往还没出现在大多数人视野里,就已经被收拾掉了。 “至于人命……我也只是根据气息猜测的。可能是封印那个怪物的人自身实力不够,所以只能靠献祭人命来达成目的了。” ……虽然不太懂,但听着好像很厉害。 洛梦来若有所思地点头,又好奇道:“那你刚才说,如果出事不要怪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呀,免责声明。”白桅正色,一字一顿,“我以前在外实习的时候就遇到过这种事,明明是自己工作没做好,非要说是我咒的,可烦人了。” 解释了,但又像是没完全解释。 洛梦来依旧满脑子问号,然而此时锈娘已经走了回来。她也只能先按下心头的疑问,跟着两人继续往前走去。 * 披麻村,也叫曹家村,一个实实在在的鬼村,一共不过二十来口人,村里的建筑倒是不少。 村子整体成一字型,最中间是一座大屋,也正是他们这回要开会的地方。 锈娘领着二人进去,一进门,才发现屋内还有许多人,大多穿着浴衣和羽织,有些则作日式的妖怪装扮,齐齐坐在长桌一侧,一见到几人进门,无数双或青或白的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给洛梦来吓得一僵。 白桅显然也没料到这茬,本能地将人往身后一划。锈娘见状,赶紧道歉,小声给白桅解释:“这是我熟人介绍的团队,外地来的,能力不错,就是人有点多。妹子你别介意。” “外地来的?”洛梦来小心从白桅后面探出头,“外国吧?” “外维度。”锈娘轻声道,“不过也有招收的本地人。不用太在意他们的服装,都是工作服来着。” 说完咳嗽一声,忙上前给双方介绍:“这是白桅妹子,是诡异学院派遣来的优秀学员。这位是她的助手洛梦来妹妹。” “这是隶属跨维度组织‘大恐惧株式会社’的团队山田组,带队老师枯蝶夫人是这个维度中极少数达到噩梦一星的大佬。老师在村式恐怖方面很有研究,一手打造的鬼嫁怪谈也非常有名。” 简单介绍完毕,锈娘也没多废话,叫人往屋内推进一块大黑板,很快就切入主题: “是这样的,因为愚善眼镜的出现,现在很多玩家都有了抵御贴脸杀的能力,这点想必在座各位都清楚。为了弥补这一点呢,我们披麻村,为了应对这一状况,也一直在尽力完善和丰富通关流程中的剧情……” 她说得很认真,洛梦来面朝着对面一排日式诡异,却始终有些坐立不安——好在这部分内容白桅之前也和她介绍过,理解起来倒没什么难度。 所谓愚善眼镜,就是能够自动识别恶意,并将一切带有恶意的存在都在视觉上予以屏蔽的特殊道具。对于怪谈从业人员来讲,这东西可说是相当棘手—— 因为怪谈运行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造成惊吓,收获骨子,换言之,里面几乎所有的演职人员,都可说是对玩家抱有恶意的,因此它们的行为一定会被屏蔽。 为了应对这一状况,怪谈从业者们不得不将更多的心思都放在剧情设计上,设法将更多的通关线索融入到剧情演绎之中——这样一来,为了获取线索,玩家们将不得不主动摘下愚善眼镜,这对怪谈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机会。 依靠着这种方法,披麻村之前也确实有过一段不错的经营状况。然而,在近两次的运营里,它们发现情况又有些不太对了。 “我们的怪谈是允许多人进入的。同时,整个通关流程又是单线型的,从头到尾就一条剧情线,可触发的剧情演出也就那么几个。因此,玩家们完全可以进行合作,通过轮流佩戴愚善眼镜,来最大程度地规避惊吓。” 长桌前,锈娘推着墨镜,语气沉重:“不仅如此,在上一次的运行中,我们还看到至少一半的玩家,从头到尾,眼镜始终都没摘下来过,全程就靠另外一半玩家带飞……” 懂了,是老板。洛梦来默默在心里道。 她生前各种手游端游都玩过,对这种模式可谓见怪不怪;白桅却像很有感触似地,若有所思地喃喃出声: “所以是会玩的玩家在保护废物玩家吗? “诶呀,真有爱。” 洛梦来:…… 不是哦,花了钱的。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花了钱的。 “不管怎样,这种情况再继续下去,肯定是不行的!” 长桌前,村长锈娘啪一下摘下墨镜,双手猛地按在桌上: “所以,我们的团队,准备在原有剧情设计的基础上,采取一种全新的通关模式—— “双世界!” 语毕,她倏然转身,拿起一根粉笔,在黑板上重重一划,拉出一道直线。 “我们村落,整体成一字型。而且很巧,村头村尾各有一个牌坊,还有一对相似的池塘,正好位于村子的两边,到中线的距离也非常相似。 “基于这点,我们准备在中线处,安装一堵空气墙。将整个村子一分为二,同时调整怪谈的入口,确保下一批玩家进来时,一半依旧从村口进入,另一半,则从村尾进入。” “哦——”长桌一侧的和服女子了然,“你的意思是,让他们以为,自己进入了不同的村子?” “准确来说,是不同时间线上的同一个村子。”锈娘掷地有声,“两边村子的布置、剧情、线索、关键人物,统统都不一样。他们必须各自进行解谜然后设法传递和整合线索,最终两边一同努力,完成boss战,才算真正通关。” 说到这儿,整体设计算是彻底明确了。锈娘长出口气,再次按住桌面。 “但这样的话,就意味着,我们需要同时准备两套场景与演出班底。 “道具上我们还能想办法,但人数上,确实有点棘手。 “这也是为什么,我诚恳邀请二位以及背后的团队,来参与我们下次的怪谈运营。” 她抬起头:“所以,各位意下如何?” 话音落下,房间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洛梦来也不懂这些,只能悄悄去看白桅脸色。当然,在她看来这门生意还是挺划算的——起码锈娘的规划听着就很靠谱的样子。 白桅却只单手托腮,微侧着头,眉头蹙起,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倒是对面坐在最中间的武士服男子,思索片刻后沉声开口: “那么请问,收益具体是如何分配呢? “直接参与主线,这可是另外的价格。” “这个自然。”锈娘立刻道,“这次是我诚邀各位来帮忙的,和普通的支线参展当然不一样。” “摊位费之类的费用肯定是不劳各位出了。为表诚意,我们会支付给各位一定的帮工费,除此之外,怪谈正式运营的收益,将会以6:2:2的比例进行分成,到时候大家只要来我这里登记一下,并随身携带好自己团队的惊惧瓶,正常情况下,所有产生的收益便会自动按照比例进入各位的提取瓶里。” “正常情况下?”一名头戴日式三角幽灵标记的员工蹙眉发问,“意思是还有不正常的情况咯?” “哦,是指在空气墙正常运转的情况下。”锈娘连忙解释,“我们购买的空气墙还有一个应急模式。应急模式下,空气墙会启动完全阻断功能,可能会影响骨子的自动分配。” “但请不必担心,这种功能我们基本用不到。而且真出了什么意外,我们会在另外支付帮工费的。” “……”那日式小幽灵听着像是还不太满意,以眼神询问了下同伴的意见,最终还是没再多说什么。 倒是另一名穿着轻便浴衣的男子,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一直没说话的白桅,和旁边同事交换了一番揶揄的眼神,突然朗声开口: “等一等,但我还有个问题。 “我们两个团队的分成比例,居然是一样的吗?” 他指了指白桅,又指了指自己,意味深长:“我们山田组一共可出十四人,而她们只有两个人。更别提我们的老师,可是这维度仅有的六个噩梦一星之一——” …… ……?!! 洛梦来万万没想到自己这边躺着也中枪,短暂的愕然后,整个人登时坐不住了,再顾不上什么新人的拘谨,脱口而出:“喂,你们什么意思啊?” 考虑到比等级自己这边确实没啥优势,毕竟白桅那个战栗二星就是铁板钉钉的垫底,她果断选了个更利于自己输出的辩论方向: “按劳分配,又不是按人头分配,要这么说,我还觉得你们人均工作量肯定低呢,毕竟我们两个人,要干相当于你们十四个人的活——” “那什么。”白桅像是这才回过神来,忙戳了戳她的胳膊,“严格来说,我们不是两个人……” “?!”洛梦来惊讶地看着她,愣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指向自己,一脸受伤,“你觉得我不算劳动力?!”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白桅忙道,想想解释起来实在有些烦,索性也没再继续,转而道,“而且,我觉得,在这事上,确实是它们的boss比较吃亏……” 洛梦来:“?!!” “毕竟我只用带你一个。”白桅认认真真又慢悠悠道,“你资质不差,只是刚入行,没有经验。” “可它们的boss却是要一个人带十三个小废物,是比较累的。” 洛梦来:“……”啊。 这话的攻击力实属有点太强,导致作为友军的她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了,对面的浴衣男人却一下跳了起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桅有些惊讶地看他一眼,竟似十分茫然:“?我说错了吗?” 说完,又转向坐在最角落的和服女子,继续茫然:“错了吗?” “……”穿着浴衣的男人空张了张嘴,不知怎么回事,竟是突然没声了。 倒是那坐在角落的和服女人,缓缓出声,让他坐下,又向白桅微微颔首,为自己手下的无礼而道歉——洛梦来这才看出来,原来这个从头到尾都没说话的沉默女人,就是所谓的“枯蝶夫人”,对面那个噩梦一星的boss。 锈娘忙又打了几句哈哈,总算将这事兜了回去。洛梦来想想却还是有些气,会议结束后还忍不住和白桅小声抱怨。 “怎么怪谈里也有这种讨厌的家伙啊?这难道也算黑化的一种吗?”旁边又有半拉黑猪路过,她气到都怕都不知道怕了。 白桅倒是淡定,只平平道:“不是好人变坏了,而是坏人都死了。” 洛梦来:“……”是倒好了! 冷静下来,她又不由有点担忧:“诶,你说那种人那么讨厌,该不会还记仇吧? “万一他在工作里拖你后腿,或者给你甩锅,该怎么办啊?” 她可还记着白桅说她被人污蔑那事儿呢。 “嗯,好像还真有这个可能。”白桅还在等着锈娘开拖拉机送她们离开,闻言偏了偏头,“既然这样……那我就咒一下他们好了。” 洛梦来:“……?” “咒他们想要破坏怪谈运营的时候,一定会倒大霉。”白桅正色。 顿了顿,又更加严肃地补充:“血霉。” 好了。完事。 洛梦来:“…………” “不是。”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你就这么个对策啊?” “嗯。相信我,会很有效的。”白桅看她一眼,随即莞尔,“比起这个,我倒是还有别的事要问你。 “你之前说,你小时候是在农村生活的,对吧?” 白桅再次端正脸色:“那你觉得,当时的生活,有哪些部分是让你感觉最有爱的呢?” 洛梦来:……???? * 相比起白桅这边的悠闲,人类的论坛,则依旧热闹。 关于“志学楼601”的讨论依旧层出不穷。尽管杜思桅等人从未将自己的发现与推测对外公布过,但仍有不少细心的玩家,已经将路人P那个帖子与这次的事件联系起来,进而产生了种种推测,为事情又续上了一大波热度。 苏英可能是极少数不想参与这场热闹的人,硬是憋了一天没在群里说话。毕竟上次的发言还存在群的聊天记录里,不管别人记不记得,她自己总归有些膈应。 然而这种硬憋,在看到一条群友发出的截图时终于破功。 截图来自论坛的专有板块——怪谈名录,这也是唯一一个玩家不可参与上传编辑,里面的资料却总会时常自己更新的板块。 又因为这里面的内容基本都是在播报各个怪谈的现实坐标与开放时间。因此,玩家间一直有说法,认为上传这些资料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些怪谈里的诡异本身。 而此时此刻,截图内,赫然是一份刚刚更新不久怪谈名录—— 【怪谈名:早八晚八一卡通 【开放时间:早五点至八点晚五点至十二点。 【开放地点:惠民路358号以及秋水路125号 【进入条件:请携带两元或以上现金 【人数限制:无 【备注1:该怪谈不提供任何积分与存活天数奖励,并承诺不会在怪谈中设置任何陷阱与关卡。玩家只需投币进入后,从一个出口走到另一出口,即视为通关。如果放弃,请就近寻找工作人员,我们会带您返回入口,并全额返还已经支付的费用。 【备注2:本怪谈不会出现在随机名单中。进入与否全凭自愿。且没有挑战次数限制。 【备注3:本怪谈不接受扫码支付,请务必携带现金。没有现金者,可向工作人员进行赊账,赊账超过两次且没有补足者,将被永久拉入黑名单,请各位玩家自重。】 ……????? 这都什么玩意儿? 不会真有人要去吧? 几乎是在这张截图的一瞬间,不少人就开始排着队在群里敲问号。苏英没跟住也敲了一个,想了想,又忍不住打开了地图软件。 惠民路,远郊,没通地铁。前往最近的地铁站都要坐公交。但因为房价便宜,人口依旧相当密集,附近还有个郊区大景区和主题公园。 秋水路,市中心。而且附近不远就是地铁站,从那儿上车,不管再转去哪个区都非常方便。 ……最重要的是,地图显示,这两个地方之间,公交时间两个半小时。 又是一阵默然,苏英再次看向手机。果不其然,最初的问号风潮过去,群里已经有人在一本正经地谈论用这个代替公交上班的可行性,甚至已经有不用上早八的好心人,兴致勃勃地表示愿意先帮着去趟趟雷…… 都闲的。一个两个,都闲的。 苏英面无表情地想到。 跟着就给正在咖啡馆值班的唐邦安打了个电话。 “喂,安安啊,哦没啥事。 “就你能帮我去收银台看看吗,我记得里面应该是有点现金的……呃,对我要硬币……” * 同一时间。另一端。 “boss啊……你真觉得这样写,没问题吗?” 空无一人的写字楼内,长脖男人抱着一台笔记本,大咧咧地就那么坐在地上,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忧,“还特意写明没有奖励……这不是在劝退人吗?” 他的背后,是一扇紧闭的房门。 片刻沉默后,门后响起一道干净清爽的男音: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与其等他们自己试过后失望,不如一开始就把结果写清楚,这有什么问题呢。” 这个倒是。长脖男人暗自点头。 仅仅只是将两个怪谈区域拼起来并打开所有出口,怪谈内却没有进行任何布置,这本质上并不算一次真正的运营,因此,哪怕进来的玩家“通关”了,也是无法获得任何奖励的。这是无法反驳的事实。 长脖子想想却还是担忧:“可玩家们追求的就是这些……” “是在你眼里的玩家只追求这些。”那道悦耳声音继续道,“除了玩家的身份外,他们还是个人。是人就要上班、要下班,就有惰性和侥幸心理。” “如果能有一个方法,让他们只用三分之一乃至四分之一的时间,就能完成单程长达两个半小时的通勤,他们又为什么不试试呢?” “……但愿如此吧。”长脖子思索着点了点头,跟着又似想起什么,兴致勃勃扬起脑袋,“诶boss,那你说,如果我们这次的尝试成功了,是不是得另外给那大佬一些什么作为报答?” “毕竟这主意是她出的呢。” “这倒是。”门后那声音似乎笑了一下,旋即又低了下去,“不过按她的性子,估计也不会记得这事。” “她不是还要订购我们的火柴吗?你到时候多给她送一些过去吧。” “也行。”长脖子点头,跟着又似意识到什么似地,猛地转过了头,“等等boss,什么叫‘按她的性子’?你认识她?” “……算是吧。”门后那声音这回却顿了一下。过了会儿才道:“有过一些接触。” “我说呢,昨天我回来说起她的时候你语气就好像有点怪——”长脖子没心眼地笑了笑,随手翻阅起论坛内的玩家讨论,“说起来,那位大佬到底什么来头啊?是生前就练过吗?明明才只战栗二,可看着好像很厉害的样子,打谁都是一只手的事。就是看着好像总有点……” “缺少常识。”门后声音淡淡接口,“也缺少共情。像一块捂不热的石头。” 这倒不至于吧……长脖子本能地在心里反驳一句。 紧跟着,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家boss或许和那位大佬并不对付的事实。 于是他明智地不再说话,门后那声音却又主动延续了话题:“但有两点,你说错了。” 长脖子:“……嗯?” “首先,她没有生前。她生来就是不寻常的存在,只是过去一直都和姐姐们四处流浪,前几年才被诡异学院说服入学而已。” 那声音不疾不徐地说着,说到这儿,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些笑意: “其次,她最擅长的其实不是打架。” 诶?长脖子一愣。什么意思? “她的嘴有毒。”门后那声音悠悠,笑意渐渐淡了下去。 “但也有光。 “关于这点,我想某些比较聪明的玩家们,应该也已经发现了。” ……??? 长脖子再次愣住,偏在此时,就像是呼应着他的话一般,玩家专用的讨论区,忽又有一个新帖子跃上首页。 【[请问,什么样的家庭会让你觉得很有爱呢]—— 【麻烦回答过这个帖子玩家进下楼!楼主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现在急需验证!!】 第16章 第十六章 红花奖券,绝赞返场中!…… 【主题:[请问, 什么样的家庭会让你觉得很有爱呢]—— 麻烦回答过这个帖子玩家进下楼!楼主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现在急需验证!!】 【1L 楼主 如题。不知道有没有人还记得标题里说的这个帖子。楼主印象里应该是大概半个月前出现的,现在已经搜不到了。】 【2L 楼主 再说一下为什么我要找回答过这个帖子的玩家——但老实说我现在思维也有点混乱, 所以还是从头说起吧。打字有点慢, 劳驾各位先别插楼。】 【3L 楼主 首先, 我自己也是回答过那个帖子。我记得很清楚, 那个帖子是在零点之后出现在讨论区的,因为主题很别致,我就点进去看了。而且我的回帖时间,就在那个路人P老哥后面, 本来没打算回复, 但因为那老哥说话实在是有些难听, 我觉得楼主被骂得有些冤, 就帮着怼了路人P ,同时回答了那个楼主的问题。 没过多久, 楼主就回复了我的回答,并给我发了祝福——这是大前提。】 【4L 楼主 正好我又是那种很喜欢回头看爆|炸的人, 那天晚上失眠睡不着,一直在刷论坛。因为那个帖子时不时就被顶起来,所以我也经常点进去,想看看路人P有没有看到我怼他的回复, 并时刻做好了对线的准备。 也因为这份关注, 所以那帖子一从首页消失我就注意到了。我当时还去搜了下,已经搜不到了。而那个时候, 正好是凌晨两点左右——这是前提之二。】 【5L 楼主 零点到凌晨两点,经常玩论坛的都知道,这时间段真挺微妙的, 来自怪谈的陷阱贴基本都是在这时段出没的。所以我当时就有点犯嘀咕,但因为并没有出事,所以只当是自己多想。 但很巧,第二天论坛里就出现了路人P的怪谈记录贴。帖里还特意提了,那怪谈的开场提示写着[这是一个有爱的家],正好和前一晚的那个询问贴对上了。 而且我记得,询问贴除了我之外还有好多人回答了楼主的问题,里面就有人提到了冰箱什么的,那个怪谈里正好也有冰箱,我就觉着,这会不会太巧了? 但还是那句话,因为没出什么事,我就没多想。毕竟以家庭为背景的怪谈,有冰箱也正常。冰箱里藏尸体也很正常。】 【6L 楼主 真正让我觉得不对劲的,是我后面两次的怪谈经历。 大概就是答完询问贴的两天后,我陪我前男友去刷怪谈,去的是[等活墓地]。我前男友是想去刷道具的,我正好快到死线,就陪他去了。因为工作忙,攻略是他负责找的,我很相信他,全程就按照他说的去做。在走过第三排墓碑的时候,他让我先走,我平安无事地过了。等他走的时候,墓地却蹦出一个怪物,他被吓得磕到脑袋死了,被直接淘汰。我拿到了那个道具。 哦对,补充一下,因为种种原因,我俩当时都没搞到愚善眼镜。 那之后过了两天,我和那垃圾分手了,谈了另一个垃圾(现在也是前任了)。刚好新任垃圾也想要那个道具,我就又陪他去了那个怪谈,去之前自己查了攻略,这才知道原来第三排墓碑是固定会跳出怪物的!而且只会触发一次,也就是说第一个从那排墓碑走过的玩家就是趟雷的!我被那垃圾前任坑了! 我就和当时找的新垃圾说了这事,他觉得说不定是我身上的什么道具起了作用,所以进怪谈后一直恳求我走前面。我也是傻,听了他的话,可惜我的好运没有出现第二次,过那排墓碑的时候还是触发了怪物,好在逃掉了。 我当时就觉得奇怪,在论坛查了很久,都没搞清第一次去没触发怪物的原因是什么。最后就那么算了。 再想起这事,就是因为这回的志学楼601了。】 【7L 楼主 先申明,我是赞同[志学楼601和有爱的家二者存在联系]这一推论的。那如果在这基础上,再加上我之前的猜测呢?最开始的那则询问贴里,抛出问题的楼主送出的祝福差不多也是祝你平安一类,和601的红花奖券上的祝福语几乎一样,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8L 楼主 反过来说,如果那则询问贴真像我所猜测的,就是[有爱家]这个怪谈的怪物发布的话,那我在墓地怪谈的经历也说得通了——既然写着祝福语的奖券可以保命一次,那发在论坛的祝福语,说不定也有类似效果。它保了我一次,让我没有遇到必定触发的怪物;而第二次之所以会遇到怪物,正是因为它失效了。】 【9L 楼主 当然,这些只是我的个人臆测。也不能排除我那次走运就纯是巧合的可能性。所以我才想找当时也回答过问题,并且得到祝福的玩家聊聊,看看这到底是不是一种普遍现象。 差不多就这样了。坐等来人讨论。可能没什么意义,但我真的太好奇了!】 至此,楼主的发言全部结束。 因为值班版主本身也正在好奇这事,所以在她发言时还帮着管理了一下,暂时关闭了他人在这楼的回复权限。直到楼主发言完毕,才又将权限恢复。 而几乎就在禁言解除的一刹那,多达几十条的回复瞬间便出现了屏幕上。整个讨论帖宛如吃饱水的竹笋,增长的速度堪称吓人,每次刷新都能多出好几层讨论—— 志学601、有爱的教室、有爱的家、祝您平安…… 从昨夜起就在不停刷屏的几个关键词,因为这则帖子,又成了无数玩家关注的焦点。 且不论防护道具失效的原因究竟为何,也不论那藏在两个怪谈的诡异存在究竟是什么,又有什么目的;最重要的是,如果这则帖子的假设为真,那意味着,那传说中的保命道具,或许还有另一种获取方式。 当然,可能效果没那么好,只能算低配或者平替……但buff这种东西,有总归比没有好吧? 尤其是随着楼层增长,不少当时回答过询问贴的玩家还真被炸了出来。而综合来看,除了极个别从那之后再没进过怪谈的玩家之外,其余人还真或大或小地都在之后经历的第一个怪谈中走过一次运…… 祝您平安,这句话的含金量还在上升! 当然,也有一些警惕心比较重的,在论坛里再三提醒,事出反常必有妖。 寻常道具总是要到怪谈里去拿的,获取流程不说险象环生,也总归有些难度;就算是一些能通过特殊途径换取的道具,需要的成本往往也不低。 反观这回的“祝您平安”,光通过回复一个帖子,就能得到一个buff,这像话吗?这合理吗?对方图什么?图你嘴巴甜?图你死得早? 这种论调一出,论坛里的热烈气氛倒是一下冷却不少。 恰巧此时,又两条由版主发布的红色置顶帖出现,一条是“愚善眼镜失效后的应急处理方案1.0”,另一条则是纯粹的警示贴,提醒玩家们对待内容奇怪的帖子应保持警觉,不要以身试险…… 第一条帖子姑且不论,第二条是在点谁,不言而喻。 回应的人很多,态度也很端正,字里行间充满了听劝。 ——但只有熬夜的人知道,从这天起,几乎每日的零点到两点,论坛的在线人数就会暴涨。 如果尝试发一个与怪谈无关的问答贴,还会发现,在线的玩家回复都特别积极,态度还特别友善。 就因为这,论坛里还冒出了不少乐子人,专门挑在这个时间段发帖钓鱼,上来就是【请问怎样的XX会让你觉得有爱】,还对每一个回复的玩家都疯狂比心,祝您平安祝他平安…… 因为闹得太猛,最后又把版主给逼出来了,又是列名单警告又是封贴封号,这事才算告一段落。 又差不多一周后,零点到两点这个时间段的在线人数才终于渐渐减少。但仍有小部分充满毅力或探究精神的,坚持每晚熬夜硬等,并且乐于助人。 一夜如此,夜夜皆然。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在这段时间里,作为当事人的白桅,别说发帖了,甚至连论坛都没刷过一次。 原因很简单。 事情多,没顾上。 * 白桅这段时间是真的有点忙。 她一方面要配合“披麻村”那边进行剧情排练,一方面还要教导还在适应身份的洛梦来。而且不知为何,这几天在找她合作的怪谈数量渐渐多了,每天登陆论坛总有十几封未读私信要处理;还得保证苏英咖啡馆的工作那边的全勤,中间还抽时间回学校又参与了一次支线拼盘—— 对,就那个知行中学怪谈。它又开了。 其实按照以往的规律来说,它开放的频率不该这么高的。但开放时间这东西本就是可以改的,那些怪谈运营者的脑筋也不是死的。 这几天来关于“志学楼601”讨论正火热,许多玩家都对传说中的小红花奖券充满向往,再加上这个关卡本身机制特殊,更是引起了不少特殊玩家的注意—— 一些所谓攻略党始终坚持601这么特殊的设计绝不是毫无意义的,肯定有它的背景故事,甚至有人认为,所谓的做卷通关只是表面,单张的小红花奖券也不是真正的通关奖励,充其量只是一个安慰奖罢了; 只有破解背景,解开谜题,他们才能完成隐藏的主线,进而拿到真正的奖励! 至于真正的奖励是什么,谁知道。但作为安慰奖的小奖券都能保命了,真正的大奖,难道还会差吗? 还有一些则是纯粹乐子人,没别的意思,就好奇传说中“充满着死亡气息与精神压力的高数考场”究竟是什么样。 当然也有玩家始终不相信这个关卡的无害,毕竟当时志学601里的拖拽声和跳楼声可不止是考场里的人听到——谁知道这声音到底是来自气氛组,还是真正的、无法再发声的玩家呢? 不管怎样,热度都烘到这儿了,再不蹭一下就说不过去了。更何况白桅已经与它们建立了长期合作,走的还是分成制,虽说它们只拿一成,但好歹也是笔收入嘛! 于是着急忙慌地在整活论坛上疯狂给人发私信,总算是把白桅哄了过来,又运行了一次怪谈。 白桅自然很是乐意。毕竟这段时间来,她一直在抽空复盘上一次运营时的状况,并且终于发现了一个重中之重的关键—— 在反复回忆过所有玩家的答题状态后,她终于意识到,高数,是不会给人带来爱的。 或者说,太难的题,是不会让人有爱的! 于是她痛定思痛,很快就进行了调整,委托翁虹霓那边重新出了一套没那么难的卷子。 但另一方面,她又是个非常重视他人意见的人。谢博德对初版卷子那句“简单到弱智”的评价始终让她非常在意,况且其他参与调研的玩家也一致反馈说初版太过简单…… 于是在长久的纠结后,她又有了新的想法。 她让洛梦来也帮着出了套卷子。难度比翁虹霓的二版卷还要再低一点。 再加上初版卷和高数卷一起,四套题库,全部打混,一起带到了知行中学里。 然后在每次开考时,随机抽取组合,编出和玩家数量相同的卷子,再随机下发。 白桅的想法依旧很简单——既然不确定玩家喜欢哪套题,那就来个什锦的!说不定就能蒙到几个呢! 换言之,哪怕是同一个考场的考生,拿到的题目也不再完全一样;至于拿到的题目到底是高数奥数还是小学生算数,这个就更是纯纯看脸…… 于是,这次怪谈结束后,论坛内,毫不意外地又炸了。 首当其冲的就是当日负责的版主,因为要加班;其次就是不久前才刚根据现有资料,紧急倒腾出一版《志学601通关指南》的孟洪恩——好家伙,怪谈一开,一周白干! 相比起来,普罗大众的讨论就比较多元了。 有在庆幸自己抽到的题不错,顺利换到红花奖券的;有在哀嚎自己运气实在差劲的,连去几次都抽到高数题的;有在理性分析如果能先走运获得一张奖券,是否就可以凭借这个buff保佑不断抽到简单题目,进而形成祝您平安永动机的;有为了验证自己的剧情猜想,在身后传来跳楼声时勇敢转身,打算以身入局触发隐藏剧情,结果被监考老师直接赶出去的…… 甚至有些早有准备的玩家,特意从怪谈里抄了题带回来,打算和其他玩家一起拼出完整的题库,然后靠硬背通关。 相较而言,关于其它方面的讨论倒没之前那么多了。 当然,依旧有人动不动就把和谢博德等人有关的帖子挖出来鞭尸;也有人时不时操心那时有时无的骇人跳楼声,以及随卷附赠的种种诡异幻觉——据说受到伤害最严重的还是那些拿到微积分的玩家,做不出题就算了,看到幻觉的频率还高到不行,画面更是冲击力翻倍。 人体蜈蚣都听说过,但你听说过人体sin人体cos以及人体斐波那契吗? 伤害性不高,污染性极大。 偏偏一在位置上坐下自己还跟被催眠似地,看着白卷子就不得劲,非要往上填点啥。简直就是自找的坐牢。 而除这些外,还有一点引起了人们注意。 那就是某几场考场中,似乎还刷出了一个新的监考老师。 女性、长发、走路一瘸一拐,身上时不时有血滴落。低头往下看时,下巴偶尔会掉到玩家的卷子上。 最令人在意的是,她监考时虽然也会时不时在卷子上点点,但她点到的,还真都是错题。 不仅如此,她在旁观玩家答题时,发出的声音也要丰富很多——除了叹息,还会冷笑和啧啧。 毫不掩饰自己的鄙视。 仿佛她真懂。 对于那些一心想要扒出背景故事的玩家而言,这位全新的监考老师,自然而然又成了他们解读的一部分,一时间各种猜测甚嚣尘上; 殊不知,就在他们在论坛和各自的玩家群里积极分析着新老师在剧情中起到的意义和作用时,作为当事人的洛梦来正斜倚在讲台边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白桅蹲在地上,嘿咻嘿咻地收拾着新攒出的惊惧瓶。 她本来也是想蹲着的,因为站久了心理上有点累。但她的小腿骨断掉了,还无法固定,一蹲下就会戳出来,怪扎人的,洛梦来试了几次后,只能无奈放弃了。 至于面无表情的原因……怎么说呢。 某种角度上,或许也可说是出于一种疲惫吧。 ……毕竟在方才八小时游戏时间里,什么情绪上的大起大落都经历过了。甚至因为张嘴的频率太高,下巴都有些松了。 思及此处,洛梦来不由暗叹口气。再次看向白桅,正见她将最后一个惊惧瓶从角落里扒拉出来。 整整九个瓶。九个。再加一个都可以去打保龄球了。 能攒这么多的一大原因自然是因为人多。有的玩家都不知道怎么想的,明明都快被吓吐了,还硬着头皮反复进来做卷子,还有不少组团来的;再加上知行中学这边据说有刻意往她们这边“投流”,所以整场运营下来,考场几乎没空过。 可即使如此,这个数量……真的就正常吗? 再次在心中长出口气,她很自觉地拿过讲台上环保袋上前,帮着白桅将惊惧瓶打包,不知第几次无声叩问自己,那个在过去八小时里反复出现的问题—— 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会以为白桅在怪谈经营方面做得很差劲呢?? * 说实话,在被白桅突然通知要去另一个怪谈里上工时,洛梦来紧张之余,还是怀着点期待的。 她总觉得自己之前去披麻村时表现得不太好,很不成熟,回来后一直在脑子里复盘;这几天来,又一直在读白桅给她的教材,自我感觉无论是适应力还是见识都提升不少。 看多了怪谈经营的优秀案例,自己也冒出了不少想法。因此,在被告知这次的关卡不需要她做任何有难度的活计,只要按要求扮演一下监考老师时,她还有些失落。 ……看到那群奥数题都答得乱七八糟的玩家,心情更是微妙。 微妙之余,心中若有似无地,又飘出了一点点怀疑。 毕竟,怎么说呢…… 白桅这个场景,布置得是真的简陋。关卡的流程设计,也是相当得质朴。 在看着白桅在黑板上慢慢写完游戏规则的一刹那,她甚至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为什么白桅要开始提前操心破产的问题了。 ……然而随着前两波考生过去,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似乎从一开始就搞错了某些事情。 这种情绪随着玩家的反应逐渐堆积,最终在白桅第一次跑去整理惊惧瓶时,攀到了一个小小的高峰。 说来有点丢人,但她的下巴就是在那时候松的。本来就不太稳,从那之后更变得有点容易掉。 ——而如果说,在第一个惊惧瓶刚刚攒满的时候,她还会无法克制的惊讶的话,此时此刻,面对着整整九个黑漆漆的瓶,她除了六之外,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 也直到此时,洛梦来才想起一个她本该早就想到的常识。 即使是游戏里,低段位也是能出大佬的——虽然他们一般都管那叫炸鱼。 ……当然,白桅厉害是一回事,她吃了人家的东西是另一回事,该学的还得学,该还的也还是得还的。 洛梦来定下心神,一边帮着白桅打包,一边默默回顾起之前看到的种种布置,试图搞清这种设计背后的精妙;思索间视线一转,正好看到白桅又将另一个瓶子拿在手里。 和惊惧瓶略有不同的设计,里面总是空空的。白桅却像是很宝贝的样子,时不时就拿在手里端详,还会凑到瓶口嗅个不停。 洛梦来在家里时就已经注意到这个瓶子里,曾好奇地问过,白桅只说是另一种形式的提取瓶;这回再次见着了,又看白桅一直蹙眉望着那瓶子,不是很开心的样子,忍不住再次开口: “桅姐,所以这个瓶子,到底是用来提取什么的啊?” 第17章 第十七章 不要念我的证件照,谢谢…… 说起来, 洛梦来原本还挺拘谨的。 毕竟才刚转换生存方式,什么都不懂,再加上寄人篱下, 总有些谨小慎微, 怕给人添麻烦, 更怕被看轻。因此哪怕有疑惑, 有时也不会直接问出口,而是习惯自己先私下查阅,实在搞不懂了,再把问题记下来, 攒着一起问白桅。 然而时间久了, 她也能渐渐感觉出来, 白桅是真心把自己当成新人带的。有耐心, 也不藏私,不管自己问什么都有问必答。基于此, 洛梦来才逐渐放开,也不再掩饰自己好奇心重的本质, 凡是遇到任何不懂的东西,总要问上一句。 出乎意料的是,这回白桅却并未像之前一样,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只是转头静静看着她, 像是在斟酌着什么。过了片刻, 才下定决心般放下手里的大空瓶,认真反问一句:“你真想知道?” 洛梦来一怔, 被她严肃的表情搞得顿感心虚:“嗯……大概?” “行。”跟着就见白桅点了点头,转而从身上掏出一张卡片,递到她跟前来。 卡片大约巴掌大小, 表面有塑封。上半部分是一张方形图画,画面中一根笔直的白色杆子;下半部分则是几行奇异的、无法理解的字符。 “你认得这是什么吗?”白桅问道。 “??” 洛梦来不明白话题是怎么转到这玩意儿上的,满眼困惑地低头,努力去辨认卡片上的图案: “白杆杆——” “那是我的证件照。”白桅淡声,“是问你这个证。诡异学院特发的多维度通用诡异场所从业资格证,你没在书上看到过?” 洛梦来:“……”完全没有! 这种真实到社畜的名字是认真的吗?而且你的证件照为什么会是一根筷子啊? 最重要的是,这和我问你的事儿有什么关系? 洛梦来越发茫然了,白桅却跟那儿煞有介事地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那你最好了解下。这个证件还是挺有用的。一共有八个科目,每个自然年可以考两次,允许线上考试。如果能拿到的话,你以后不论是去读书还是去其它维度工作都更方便……” 洛梦来:“……”所以? “最重要的是,这个证件上附带了很多防护性的符文,还附赠一个精神锚点。”白桅慢慢道,“有这个锚点的话,能抵御大部分精神污染和暗示……” “你等等。”洛梦来皱了皱眉,好像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嗯,你的意思是,这瓶子其实有什么污染性……” “哦,那倒不是。”白桅利落地将证件收了起来,“只是我的嘴比较有毒。” 洛梦来:……嗯? “我现在只能告诉你,这个瓶子是为了我的愿望而存在的。但我不能告诉你具体是什么愿望,因为有些事情,是我自己也不能控制的。”白桅一脸平静,“就像我之前说的,我的嘴有毒。” 擅长诅咒或施加规则只是她能力的一部分,而且是仅有的她能控制的那部分。 至于其它不能控制的部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控制。比如,不要去虚构某些不存在的东西,或是尽量避免向他人灌输自己的想法。 个人的需求与愿望也属于需要谨慎对待的那部分。尤其是这种强烈的、迟迟得不到满足的愿望。 如果对方有自带防护或是实力靠谱,那多说两句倒无所谓,但像洛梦来这种的,白桅还真不敢随便和她乱说。 很容易造成影响的。 运气好的话,可能就只是送给对方一个精神暗示,让她也产生相同的向往与渴求,运气不好的话,或许会弄出什么污染也说不定。 作为完美主义,白桅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自力更生的打算,也没指望用这能力去耽误人家。因此虽然清楚洛梦来作为一个过来人,肯定能帮上她不少,但保险起见,她还是诚恳地希望对方能先去考一张证。 …… 和以往一样,白桅解释得非常用心。 洛梦来听了却是彻底默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为了从你那儿得到一句答案,自己还得先去考个证是吗? “没办法,你太菜了。”白桅非常坦然。 洛梦来:“……”我就多余问。 话都说到这份上,洛梦来也只能强按下自己的好奇心了。她自觉起身,走到讲台边整理起尚未用完的幻觉火柴,想想却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那什么精神暗示,很可怕吗?” “倒不是可不可怕的问题……”白桅难得沉吟了一下,提着环保袋,也跟着站了起来,“我觉得它最糟糕的地方,还是在于可以左右你的想法、改变你的行为,你却始终都察觉不到它的存在,以为一切都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很多时候,你甚至可能连什么时候感染上的都不知道。” “……那还是挺可怕的。”洛梦来缩了下肩膀,突然觉得白桅说的那个什么什么证貌似还挺有用。 “意思是考上了那个证,就不用担心这种问题了是吗?”她真切地心动了。 “不是哦,不可能全部防住的。但防我以下还是没问题的。” 白桅一边语气平静地说着,一边缓步靠了过来。 讲台上的黑色小人们正帮着搬运火柴盒,见她靠近,越发开心起来,三两下把叠好的火柴盒往洛梦来跟前一推,转头就嘻嘻哈哈地往张开的环保袋里跳。 白桅张开袋口全部稳稳接住,完事儿将袋子一收,抬头看向洛梦来,忽又莞尔: “好啦,这就算是正式下班啦! “晚上要吃蛋糕吗?我可以试着把骨子放在上面……” “别别别。”洛梦来蓦地回神,立刻道,“我还是喜欢最纯粹的口感,沾着奶油的我吃不下。” “是吗?真可惜。我觉得这样还好吃一点。” 白桅咕哝一句,挎上环保袋,慢慢地朝门边晃去:“走吧,打车回去。” ……什么打车,爬车吧。 洛梦来呼出口气,倒是没把这句吐槽说出口。只抬手整了整下巴,无声跟在了后面。 * 白桅说的小蛋糕,是前两天下班时苏英给的。 苏英自己会烘焙,只是不常做。只有在很有兴致的时候才会烤点蛋糕和曲奇放在甜品柜里,往往摆进去没多久就被人订走了,没了也懒得再补。 所以白桅拿到蛋糕的时候还挺奇怪——因为苏英一直说这是店里卖剩的;可在她的印象里,店里的蛋糕从来就没剩过。 苏英当然不可能告诉她这是自己为了庆祝她终于换了寝室,顺带为了帮她在新室友面前刷好感才特意准备的,只说蛋糕放过夜就不好吃了,让她赶紧带走。 “你不是说你新室友人挺好,总帮你整理东西,还会帮你洗衣服吗?”年长的老板语重心长,“表示一下感谢也是应该的。” 白桅一想也是,便也没拒绝,就这么乖乖拎着回家了。回去后分了一块给洛梦来,又从自己的那份里匀了一半分给小黑仔,还剩下两块,一直留到现在。 得亏她家不是人住的地方,温度一直低得很稳定。两块奶油小方,居然一直没有变质。 吃人嘴软,洛梦来也没好意思和白桅说她觉得那小蛋糕有点淡,吃到嘴里都没什么味儿;白桅自己却好像还挺喜欢这种奶油制品的,一直在研究能不能把惊惧骨子拌在里面,好让骨子也变得好吃些。 ……说起来,那个空瓶子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也是能吃的吗? 熟悉的问题再次浮上心口,洛梦来一面暗自琢磨着,一面随着白桅下楼。不多久,便已走到了怪谈出口。 现在白桅在知行中学的身份可说是很高了。路上遇到的学生仔们都要停下叫一声“老师好”。洛梦来沉默不语地跟在后面,路过几个校工时,却见白桅图三凑了上去,低声向他们打听起什么。 几个校工面露茫然,不停摇头,白桅则是略显失落地微微颔首,在他们客气的目光中快步走了回来。 洛梦来好奇:“你是向他们问路去了吗?” “不是哦。”白桅摇头,“我是想向他们打听一个关卡。” 洛梦来:“?” “听我老板她们说的。”白桅道,“说这个怪谈出现了一个新关卡,奖励特别好,但也特别难。而且通关方式很刁钻,她们很想来试试,又不敢冒险……” 虽说苏英她们总是避着她讨论怪谈游戏的事,但架不住她听力好,总能听到一些。 正好听到她们说起这个怪谈,对那什么“金身道具”也很想要的样子,就说试着打听下,看能不能帮着换两个。 顺便还能参观学习——毕竟听她们那语气,那个关卡可受欢迎了,大家都抢着去呢! 那么难,可依旧有那么多人喜欢。听着就有爱。 洛梦来:……虽然但是,这个描述,怎么听着那么耳熟? “桅姐。”她憋不住开口,“有没有一种可能,她们说得,就是你的关卡?” “应该不是哦。”白桅却是不假思索,“我的怪谈里又没有金色的道具。” 而且根据她听到的片段描述,那个关卡不仅吓人,还会死人——她的怪谈可是从来不死人的。 “哦,这样。”洛梦来听得似懂非懂,懵懂点头。 想想又忍不住道:“但桅姐,我其实一直很好奇……” 白桅:“嗯?” “她们一直跟你一起上班,就真的……从没觉得哪里不对吗?”洛梦来道。 “没有哦。”白桅不假思索,“一点没有。” 洛梦来:“你确定?” “当然。”白桅继续不假思索。 反正人类很好哄的嘛,只要在她们每次偷偷讨论怪谈事情的时候都装作没听到就行。绝对不会让她们感到不自在的。 “不不。”洛梦来赶紧道,“我的意思是……她们,就从没发现,你不是人吗?” “?”回应她的,却是白桅一个不解的回头——脑袋整个向后翻转过来的那种,“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我看着哪里不像人了?” 洛梦来:“……”你现在这样看着就很不像人! “我是觉得……算了。”想想还是放弃辩驳。你开心就好。 说完,脚步一顿,心中忽又涌上另一个疑问。 “说起来……到底为什么要让玩家通关呢?”她忍不住道。 “?”白桅好似没听清,刚折回去的脑袋又蓦地从右边转了过来,“你刚说什么?” “……”不管看到几次,洛梦来对这种猫头鹰式的转脑袋方式始终有些适应不良。缓了一会儿,才又道: “就,我刚刚才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怪谈就非要让玩家们通关呢?” 话语落下,像是倏然打开了某个开关似的,洛梦来微微停顿,更多的疑问又跟着倾泄而出: “另、另外…… “从大方向来说,玩家和怪谈其实一个阵线的吧?当然我是指在这个世界……那两方应该是可以达成双赢的? “那为什么不让玩家知道这个世界即将毁灭的事呢?这样他们或许就不会对怪谈那么抵触,也不会想尽办法反抗,怪谈一方也就不用那么绞尽脑汁了…… “还有——” “?”白桅饶有兴致地望着她,轻轻偏了下头,“还有?” “还有……为什么披麻村那边规定不能杀人,学校这边的校工却可以啊?” 洛梦来顿了一下,似是意识到自己这回抛出的问题实在有点多,说到后面,自己都不由放低了声音。 严格来说,第三个问题她早就想问了。只是之前一直没时间,后面又忘了,直到这会儿才想起来。 白桅却像是挺高兴的样子,一边倒着往前走,一边眼也不眨地看她。片刻后,突然轻轻笑起来。 “你真的不考虑去考从业资格证吗?”她认真问道。 洛梦来一愣,下意识开口:“怎么,这些也得先拿证啊?” 不不不。白桅赶紧摇头:“我只是觉得你真的很适合。” 人死后化为的诡异,一般来说,都会拥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混沌期。即使能够清醒,大部分人的思维也会变得简化很多,很难进行深度思考,也想不了太过复杂的事情。 “也有的灵魂,经过死亡的冲击,即使清醒也会变得很消极。什么都不在乎,也不在好奇。” 白桅继续道:“所以我真的觉得你很厉害,能够保持思考、保持好奇。能想到那么多问题。你真的好了不起啊。” 洛梦来:“……” 屏住,洛梦来。短暂的空白后,她对自己说。 你是一个成熟的女人,不要因为一点夸奖就沾沾自喜,这像话吗? 话虽如此,嘴角还是忍不住翘起来。差一点点就咧到耳朵根。 紧跟着,便又听白桅道:“至于你问的那三个问题……至少前两个,指向的是同一个答案。” 她拉着洛梦来爬上精挑细选的车顶,顺势将脑袋转了回去,话语轻飘飘地落在夜色里: “你知道什么叫‘逻辑经纬’吗?” 回应她的是洛梦来迷茫的眼神。 顿了会儿,才又听洛梦来不太确定道:“我知道地理上有经纬的概念……” “逻辑经纬也差不多。”白桅接口,伸手比划了一下,“你可以想象一下,在你看不见的时间和空间里,均匀地分布着很多横平竖直的丝线……就像棋盘的格子一样。” 世界被分成了一格一格,一切都必须在划定的尺度内进行。所有的秩序规则都以它为基础,所有的定理法则都是它的衍生。 “某种意义上,逻辑经纬就是一个世界运行的基石。如果一个世界的逻辑经纬彻底崩了,那么这个世界离毁灭也就不远了。” 白桅继续道:“在它的规范里,‘正常’与‘异常’应当是彼此对立的。而人类,只要是活着的人类,都属于‘正常’的一侧。 “因此,他们对于‘异常’的肯定与接纳,本身就是一种对逻辑经纬的动摇。如果只是少数还好,但一旦形成规模……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就是,苏英喜欢和白桅玩,这没问题。如果有一天苏英变得喜欢和所有诡异玩,这也没什么问题。 可倘若所有人类都喜欢上了和所有诡异玩,这问题就有点大了。 “懂了。正常与异常就是罗密欧与朱丽叶,逻辑经纬是个老古板,它看不得它们在一起。”洛梦来恍然大悟地点头,觉得自己懂了,“可这和怪谈的通关设计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了。”白桅在车顶上仰起脑袋,一边伸手去揪掠过头顶树枝的叶片,一边漫不经心道,“因为‘怪谈必须有可行的通关路径’这一条规则,本身就是逻辑经纬规定的。” 包括“怪谈开局必须有通关提示”之类利好玩家的规则,也都是逻辑经纬规范好的。如果不遵循,怪谈根本无法正常运行,而大部分怪谈主,本身又没有违抗逻辑经纬的实力,所以只能乖乖照办。 “不仅如此,因为这东西的存在,怪谈内的剧情安排,包括一些惊吓点的设计,也很难做到随心所欲。必须符合一定的逻辑,它们才能出现在玩家的眼前——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完全没有逻辑的诡异怪谈,在这个世界是不被允许存在的。” 白桅侧头看向洛梦来,无意识地模仿起苏英教导自己时的语气:“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洛梦来没有说话,只不停眨着眼睛。 消化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地喃喃道:“原来如此。难怪锈娘为了一个本子整得那么焦头烂额……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她就觉得奇怪,为什么一个怪谈的背景故事要搞得那么细致,光是文本内容就整了一稿二稿三稿…… 之前排练时她试着提议在井里设计一个类似贞子的角色,锈娘还在那里一本正经地说,可以是可以,但得给她加个符合故事大背景的人物小传,还得整理成文本放在玩家看得见的地方。 不然一点伏笔没有,就那样爬出来一个贞子,太不合逻辑了。 ……合着是为了合这个逻辑啊? “有剧情的关卡是比较难搞一点的。”白桅理解地点头,“不做剧情的话会轻松很多,只要关卡设计和场景主题保持一致就行。” 打个比方就是,在以学校为主题的怪谈里,她给人发卷子做是完全没问题的,因为学校里就是会出现卷子,这符合逻辑;但如果她组织大家没头没脑地一起玩杀人游戏,这就不行了。 因为正经的学校是不会组织人玩这种游戏的。这是不符合逻辑的设计。 如果她真这么做了,那这个关卡从根本上就是无效的,玩家即使来到她的教室,也可以自由离开,不用遵守任何规则,也不必背负任何惩罚,甚至都不会看见她写在黑板上的通关条件。 但反过来说,她能给这个设计再加一个符合校园主题的背景设定,比如“这所学校中有一个恶鬼,他就藏在你们中间”之类的简单故事,并在开局就向所有玩家进行公示——那这个杀人游戏,反而就成了一个有效关卡,是可以被玩家察知并参与的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挺麻烦的。 好在白桅从来不用考虑这些。 她默默想着,转头看向洛梦来——至于后者,瞧着则已经完全听木了,下巴都无意识地掉下来一半。 过了良久,才见她缓慢地将下巴又装了回去,艰难出声:“这也太不容易了。” “是啊。所以据说这两年,大家都在卷文案。擅长故事写作、世界观编撰或是有经验的游戏文案,无论在哪个怪谈都是香饽饽呢。” 白桅语气笃定。 洛梦来:“……” 那还真是对不起了啊,我生前学经管的。 她抬手整了整下巴,努力消化着刚刚听到内容,又缓了好久,才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一个问题。 “等等,那不能杀人的规定呢?这也是因为逻辑经纬的约束吗?” “哦。那倒不是。”白桅道,“这是行业规定。” 洛梦来:“……啊?” “因为这里是试验保护区嘛,从业人员的职业素养是很重要的。”白桅一脸严肃地颔首,“有些心智不太稳定的怪物,一旦尝过了杀人的感觉,很可能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所以一般来说,怪谈内都默认不许直接动手杀人的——将人吓死,以及人类自己造成的意外事故不算。 “为此每个在编怪谈里还会植入相应的基础规则模块……如果想要获得杀人权限的话,需要向诡异学院提出申请,再接受一次全怪谈范围的心智检测。确认所有员工都符合安全条件后,才能从学院那边购置专门的设备,从而获得杀人权限……” “?”洛梦来又听懵了,“还有设备?” “嗯。”白桅点头,“真拟仿杀机,前两年刚研发出来的,能够提供很真切的杀人体验,据说还挺火的呢,就是比较贵……” 洛梦来:……??? 虽然但是,这东西不是十八世纪就有了吗?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开端啊? 而且为什么一台纺纱机能提供真实的杀人体验?你们纺得到底是什么?是正经纱吗? 洛梦来彻底陷入了自己空耳带来的迷思里,大脑迷茫又积极地运转个不停,尤其是在白桅好心提醒以上内容都是考证必背的考点后,更是本能地启动了速记模式,在脑子里默默地开始画思维导图。 画着画着,忽又想到一事,下意识张口:“诶,桅姐,那要这么说的话——” 愚善眼镜之类的防护道具,又是出于什么目的被创造出来的呢? 洛梦来本想这么问。 但不巧,在她话说一半的时候,汽车忽然转了个弯,开上了减速车道。车子一颠一颠的、连带着她俩也一颠一颠的。 洛梦来怕咬到舌头,赶紧闭上了嘴,顺便托住了下巴。等车子的行驶再次平稳,方又把手松开。 “下次这段我们自己走吧。怪难受的。”白桅小小抱怨一句,转头看她,“对了,你刚才还要问什么?” “啊,我……”洛梦来张口想要把之前的话说完,话到嘴边,大脑却忽然一片空白。 咦,我刚才是想问什么来着? 她微微蹙了蹙眉,思索着仰起脑袋。道旁树稀疏的枝叶后面是明亮的路灯,晃得她眼睛疼。 好在她很快就想起来了,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没什么,就是刚想和你说那个蛋糕,就你老板送的那个。 “要不你全吃了吧,我吃着有点淡……” * 如此过了又一周后。 全新版本的披麻村怪谈,终于准备正式开放。 白桅带着洛梦来提前两个小时赶了过去,没想才进村,就见锈娘在和一个便服男人语气激烈地争吵。两人旁边还各自站在不少自己人,也不知是在帮腔还是在拉架。 两人一脸茫然,面面相觑一阵后,上前戳了戳站在最外层的副村长,这才知道,这是又为布景道具的问题吵起来了。 之所以说“又”,是因为类似的事之前也出现过几回。无外乎就是山田组的成员总是莫名其妙地想在村子里加一些他们习惯的布景元素,比如鸟居、地藏之类的,有时甚至会不打招呼就把东西搬进来。锈娘每次看到都不太高兴,总要想方设法地劝他们再拿回去。 像这样大发雷霆,还是头一回。不过想想也难怪—— 这会儿距离怪谈正式开放就剩两小时了。披麻村的人这才发现,他们用来装饰的灯笼,不知何时竟然统统都被换掉了。 披麻村用的是传统中式红灯笼,灯笼里面是交叉骨架;这会儿却全都被换成了日式的横骨灯笼,只是表面也被涂成了红色,以至于之前竟一直没人发现…… 直到不久前,锈娘跑去跑来地确认各部分细节。习惯性地抬了下头—— 然后她就炸了。 白桅还是头一回听到这种操作,听完就茫然了,想破脑袋也不明白山田组到底是多闲才会无聊到要把所有灯笼全部换掉,但作为一个完美主义,她还是很能理解锈娘的愤怒的。 ——如果有人偷偷去改她怪谈的设计,她肯定是要把人脑袋直接扭掉,没商量的。 由此可见,锈娘的脾气是真不错……要么就是和介绍这个团队的熟人关系特别好。 她琢磨着,转头看向副村长:“那现在灯笼都换回来了吗?” “没呢。”副村长抱着一只无头鸡,自己的脑袋和空荡荡的鸡脖子一起摇,“被偷换的灯笼不知道被他们弄哪儿去了。负责手工的刘老正带着他徒弟赶制新的呢。” 他说着,示意两人往旁边看。白桅二人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的屋檐下正坐着个老头,旁边则是个扎俩揪揪的小女娃,两人手边堆着一堆材料,糊灯笼糊得手都要飞起来。 就剩俩小时,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真的不能先把这群人踢出去吗?”洛梦来心情不好,说出的话也更不客气,“他们负责的剧情找别人顶上呗。” “没那么容易。合同都签了。反悔也来不及的。何况还是熟人介绍的呢。”白桅叹了口气,扯了扯她衣袖,“算了,先去把我们负责的部分做完吧。” 这次怪谈的整体剧情,通俗来说,就是一个女子与心上人被强制拆散,含恨而死后化为鬼嫁娘屠村报复的故事。 至于拆散的原因,则是因为这村子素有迷信传统,认为后山里内污秽的妖物盘踞。为了安抚妖物,一旦村中有八字合适的女子诞生,便要作为新娘献祭给妖物…… 而就在这件事过去约莫十年后,一群迷路的大学生进入已经荒芜的村子里,不幸惊扰了沉眠在此的亡魂。从而陷入了一系列的危机之中…… 玩家所要扮演的,正是这群清澈的大学生。 按照锈娘的设计,村子被一分为二,分别被伪装成了不同的时间线。 靠近村尾那一半依旧被称为“披麻村”,被视作现代时间线的村子;靠近村头的那一部分则为重新命名成“曹家村”,被视作古代时间线的村子。 白桅她们主要负责的就是“披麻村”这块儿区域。也就是现代线。 两个时间线,各自需要一人来扮鬼新娘。古代线那边比较考验演技,交给了专业的锈娘,现代线这边,则交由白桅负责——好在她的任务也不重,只要在固定的时间点,穿着嫁衣出去吓吓人就行。 当然,作为协助布置场景的人,她也是有稍微夹带一些私货的。 毕竟身边就有个从小生活在农村的洛梦来。这次的场景又正好是山村。来都来了,不为自己的爱意瓶想想办法,难道还真等着攒骨子吗? 不过白桅自问还是很讲道理的。剧情线一点没动,最多就是按照洛梦来的描述,给锈娘提了一些细节上的意见。确认对方同意后,才一点点往布景里加,用的还都是自己购置的道具,有道具无法胜任的,也都是用自带的黑色小人来充数…… 鞭炮弹珠八宝糖、奶奶热炕猪肉汤,还有可以拆卸的门板,晚上把门拆下来躺在上面,抬头就是漫天仿佛近在咫尺的星星…… 反正洛梦来描述的一切有爱的细节,白桅能往上堆的,全堆上去了。 虽说整个怪谈本身还是主打一个吓人,但在惊悚的逃窜间忽然看到个充满童年回忆的细节,怎么就不能唤起一点温暖的回忆呢? 白桅笃定地想着,挎着一环保袋的黑色小人,快步朝着村子深处走了进去。 按说所有东西一早都彩排好了,两个小时的筹备也绰绰有余。然而灯笼一事还是多少有些打乱节奏了。 白桅先是按照计划,将黑色小人挨个儿送去了该上工的地方,才刚送完,又正好遇上村头那边送来刚刚赶制的新灯笼,帮着匆匆忙忙地重新挂完,等到回到自己的办公地点时,时间已经有点来不及了。 偏偏她还有一整套厚厚的嫁衣要穿。哪怕有洛梦来帮忙,一时也有些手忙脚乱。几乎才刚穿完,就听见怪谈正式开放的声响——一大串不同的脚步声,分别在村头村尾的牌坊处响起,凌乱又谨慎地跨了进来。 白桅的一只脚上鞋子还没穿妥,一面示意洛梦来先出去观察情况,一面吃力地伸手去够。废了好大劲,总算将鞋帮子拉了上来,长出口气的刹那,忽似察觉什么似地,突然皱了皱眉。 旋即转头,蓦地朝着山头的方向看了过去——跟着便蹙起了眉,一副有点苦恼的样子。 几乎是同一时间,门外传来了洛梦来的一声惊呼! 白桅啊呀一声,忙跑了出去,正见洛梦来捂着嘴靠在土墙上,脸上满是惊慌。 她将人扶起,忙问情况。洛梦来微微张嘴,瞧着却还有些魂不守舍,指指远处的土屋,又抬手在胸口拉开一个巨大的弧度。 “我、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 “但刚才,一只大、大概这么大的蟑螂,从那边爬过去了……” “……” 白桅没说话,只轻轻蹙了蹙眉,洛梦来依旧恍惚:“……那也是设定好的一部分吗?” 她寻思一个现代社会的闹鬼村子里,会出现大蟑螂这也不合逻辑啊! 白桅却依旧没说话,只抬眼继续向周围望了望,跟着将她扶到门槛坐下。片刻后,轻轻叹了口气,露出相当失落的表情。 “我想应该不是设定哦。”她说着,拿出手机,一边继续东张西望着,一边拨出一个电话。 片刻后,电话接通。白桅跟着洛梦来一起坐在门槛上,百无聊赖地玩起嫁衣上缝的珠子。 “喂,锈娘吗?我白桅。 “哦,也没什么大事啦……话说你现在是坐着的吗?要不你先坐下来吧。 “坐下了是吗?好,那我跟你说哦…… “就是山头上那个封印啊,它刚才好像开了。” 第18章 第十八章(修) 欢迎来到口口村…… 众所周知, 基本每个怪谈,都有自己的中枢。运行时由中枢源源不断地释放能量,某些早就设定好的机关和灵异现象, 才能按照计划运转和定时播放。 只是不同于白桅这样的人力中枢;披麻村的中枢是机械的, 是专门购置的特殊发动机, 使用前只要往里面填入足够的骨子作为燃料, 发动机便能自行运作,不需要有人在旁看顾。 也因此,在接到白桅的电话时,锈娘本人还是很清醒的。 ……但在听完白桅的话后, 她倒宁愿自己晕过去了。 虽说没晕, 但也差不离。身体不自觉地一晃, 吓得身后正在帮她做头发的胡师傅赶紧伸手来扶, 边扶边发出警告: “村长,别低头!凤冠会掉!” “……”锈娘心说我脑袋都快吓掉了, 还管你头冠掉不掉,也顾不得多和他解释, 忙抱着手机发问: “白桅妹子,你认真的?” “昂。”手机那头传来白桅坦然的声音,“我感觉到了。而且我朋友也看到了……” 锈娘倒吸口气,立刻道:“那能你们那边抓——” “做不到哦。”白桅平静地打断了她的话, “玩家已经入场了。有活人的气息掩盖, 我很难分辨。” 锈娘本就煞白的脸色登时更白几分,缓了一秒, 才又道,“如果我立刻把玩家都踢出去……” “最好不要。”白桅毫不犹豫地打碎了她的侥幸心理,“它可能会借着玩家的离开直接逃出去的。那样问题就更严重了。” 锈娘:“……”我就知道。 “所以我想问问你, 你在接手这个怪谈的时候,有拿到什么相关资料吗?比如封印的来历、补救的手段之类的。”白桅继续道,“有的话事情会比较好解决。” “……没有!完全没有!”锈娘忍不住一手拍上额头,“我手头只有一部分背景资料,还不保真……” 她是从其它无限流系统辞职来到这维度创业外加刷怪谈主等级的,来的时候手头资金有限,正好这个怪谈的上任负责人愿意便宜让渡所有权,她一时心动,就把这儿盘下了。 因为是便宜买的,她接手的时候也就没要求太多,想着很多文字材料哪怕拿在手里,一百年也不一定用得上一次,缺了也就缺了。 况且当初她接手这个怪谈的时候,上家信誓旦旦说这封印包牢的……包的!! “所以就是没有应急预案对吧。那你这个怪谈管理得不太规范哦。”手机那头传来了白桅轻轻的叹息,“但没事,问题也不大。” “那你要不介意的话,就按我的习惯来办可以吗?” 什么意思?锈娘怀疑地皱眉:“你的习惯?” “在以前无限流单位实习时的习惯。”白桅好脾气地解释。 不太行的吧?你也说了你那时候是实习啊?锈娘慌归慌,理智却还在,生怕白桅一个激动乱来,立刻道:“你别急,别乱来。我不知道你以前实习时跟的是哪个boss,但现在情况和那时完全不一样,你先——” “没有跟boss。”白桅突然道。 锈娘:“……”嗯? “我就是boss。”白桅继续淡声解释,“我实习的时候都是直接担任boss位的。” “你应该见过我的证件照的。你上月榜光荣榜的时候,我就排在你前面。” 锈娘:“…………” 等等,诶……诶? 白桅。逆骨之桅。 像是终于明白什么,她表情一滞,微微张大了嘴。 “请问现在还有问题吗?”手机那头的白桅耐心问道。 “没、没问题了。完全没问题了!”锈娘咽了口唾沫,立刻开口——她可不认为对方会在这件事上拿她开涮,毕竟这事对白桅没有任何好处。毕竟对方是诡异学院直派的员工,真要闹出了什么幺蛾子,可是会被直接追责的。 不过这样一来,对方能破解愚善眼镜这事也不奇怪了……不不,回神回神,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锈娘深吸口气,定下心神,顺便无比丝滑地改了称呼:“前辈您说吧,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行……”手机那头的白桅略微沉吟,很快再次开口,“那这样。” “首先,你们先把空气墙的应急模式打开,把村头村尾隔开。村尾这边我来处理,留在村头的玩家你们随意,但切记不要让他们离开。 “可以的话,尽量控制他们的行动。玩家前脚刚进怪谈,后脚封印就打开,我不认为这是巧合。很可能是这批玩家身上有什么能影响封印的东西,所以请保持警惕。 “然后……哦对了,根据我的经验,这种大封印被破坏后,有时可能会导致一定的时空扭曲,搞出独立的封闭领域,还会把人或东西吸进去……这点你们注意下,尽量远离气息不对的地方,不要被卷进去了。也尽量别让玩家卷进去。还有道具也是可能被卷走的……总之请留心。” 说完,顿了顿,又确认般开口:“我这边的玩家数量现在是七个,你们那边多少个?” 锈娘蹙眉,恰好此时副村长推门而入,她以口型询问了下,很快便向白桅转达:“是五个。” 根据设定,一次进入的玩家总数上限为十二。倒是正好对上了——只是按照设置来说,应该是两边各六个的。不知怎么,白桅那边要多两个。 “行。”手机那边的白桅应了一声,“那就好。” “最后,请你手动设置一下玩家被动脱离时的前摇时间,请尽可能设置得长一些,最好拉到现实时间一小时以上可以吗?” “……” 这话一出,锈娘的表情却瞬间僵住了。 顿了下,才听她迟疑道:“那什么,前辈,您该不会是想……” “嗯。这样处理比较快。”白桅语气肯定,“能办到吗?” 锈娘咬了咬牙,猛一点头:“行!没问题!我这就去办!” “好的。村尾这边的工作人员记得也召回一下,以免误伤。” 白桅说完最后一句,直接结束了通话。一转头,正对上洛梦来充满好奇又难掩担忧的眼神。 “我能做什么吗?还是跟着一起撤退比较好?”她看上去好像很紧张,边说话边充满警觉地左顾右盼,“那个逃出来的怪物,它是不是很难对付?!” “可能吧,但不急。问题不大。”白桅不紧不慢地说着,侧头又聆听起玩家那边的动静。确认没什么异常后,方撩起裙摆爬了起来。 她瞧着确实也不太着急,只眉眼间透着淡淡的不高兴,比起危机临头,更像是遇到了一点不如意的事,以至于冒出了些小情绪。 “至于等会儿要待在哪里,这个看你自己乐意。留在这边的话,别离我太远就行。”她一面嘱咐着,一面带着洛梦来往村子深处走去。洛梦来不明所以,小心翼翼问道:“那我们现在是要……?” “先去把小黑仔们都接回来。顺便回收布景道具。”白桅言简意赅,“把它们放在外面不太好。” 倒不是担心遇上怪物。毕竟这些小东西虽然不够强大,但足够灵活,还很皮实。她唯一担心的遇上时空扭曲,搞不好会把它们卷进去——这种东西可麻烦得很,形成的领域看不见、摸不着,连入口都不好找,相当于一座隐形的小迷宫,进去就出不来了。在她以前工作的无限流里,有的怪物还会刻意在副本内搞出类似的扭曲时空,用来把玩家们分开,并制造“副本里面还有副本”的套娃错觉。 如果时空扭曲真的出现,加上锈娘原本安排的两半村子,整个怪谈等于存在三个彼此隔绝的分区,可说是相当混乱了。好在她刚才已经确认过,玩家的数量是没问题的。说明时空扭曲大概率还没发生。只要赶在那之前把小黑仔都收回来,问题就不大……? 正思索间,白桅的脚步忽然顿住。 她们这会儿刚走进一间土屋。不远处就是灶台。 洛梦来眼睁睁地看着白桅瞪大双眼,一个箭步冲到灶台前,一把掀开木制的锅盖,以目光在里面搜索好久,又不敢相信似地方才盖子,绕着灶台反复地转起来,还探头往熄灭的灶膛里看…… 真·探头。几乎整个脑袋都塞了进去。也不知道她怎么办到的。 洛梦来微张着嘴,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那个,桅姐?你这又是在……?” “糟了。”白桅猛地将脑袋拔出来,神情终于严肃起来,“我奶不见了。” 洛梦来:“……啊?” “就是用小黑仔们堆出来的老奶奶。”白桅伸手比划了下,语气都微微加快,“那么大一个,我放在这里的——” “不见了!” * 同一时间。 安静的土屋旁。 苏英推了推脸上的愚善眼镜,正狐疑地打量四周。 她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跟同伴走散的。明明进村时身旁还有四五个人,和自己同来的队友更是从头到尾没有和她分开过。但感觉就是自己转了个头的工夫…… 身边的人,忽然都不见了。 所处的村子似乎也和之前的不太一样。不知为何,静得可怕。屋檐上空荡荡的,没有任何装饰,目之所及,尽是一片萧条。 故作镇定地抿了抿唇,她随手抄起根木棍抓在手里,小心翼翼往前走去,打算无论如何,先找到关于通关的文字提示再说;没走多久,忽见不远处一道人影缓缓走来,心中一悬,忙本能地向后退去。 “别急别急,我是玩家——”来人立刻道,高举双手停在原地。 苏英心中一动,谨慎地往前靠了些许,这才看清,来者是一个年轻男人,穿着浅蓝条纹衫,模样很是清俊。 苏英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我记得和我一起进村的队友。”她冷冷道,“里面没有你。” “和我一起进村的玩家里也没有你。”来人却道,“但我认识你。” “孟洪恩,记得吗?他曾经带我们去你的咖啡馆里喝过下午茶。当时你还请了我们一份免费的黄油曲奇。” 来人说到这儿,顿了顿,又补充道:“他和我是一起进来的。同行的还有他妹妹孟泓志,以及他妹妹的朋友。 “但正式进入怪谈后,我和他就再也没见过了。如果我没猜错,这个怪谈应该是把进入的玩家随机打散了,分成了不同组别,从不同的入口进入了村子——你那边的玩家里应该有他,他是和你一批进入村子的,对吗?” “……”这倒没说错。 苏英记得清楚,自己这边一共六个玩家,其中一个正是孟洪恩。 她神情略微松动,略一思索,迟疑开口:“那个,抱歉,我不太认人……” “杜思桅。”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对面人立刻道,“‘流浪者联盟’的杜思桅。” ……哦。 这么一说想起来了。 那个死了老婆的。 苏英恍然大悟,终于放下手中的长棍:“你那边也是六个人吗?其他的人呢?” “嗯。六个。但我想他们应该还在原来的地方吧。”杜思桅摊了摊手,“我本来好端端地和队友一起走,只是低了下头,再抬眼时来到了这里,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找了半天就只遇到你。” 杜思桅说着,探究地看了过来:“你也是吗?” 苏英略一斟酌,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他一番,又道:“那你那边,有看到什么文字提示吗?” “没有。这才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杜思桅呼出口气,左右环顾一圈,“这地方太怪了。我一路过来,连个鬼都没看见。” 某种程度上,这也算好事吧…… 苏英很想这么吐槽,话到嘴边,想想却还是没说出来。 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只本能地觉得,这地方不一样——和她以前去过的那些怪谈,都不一样。 莫名的不安萦绕在胸口,以至于连一点玩笑话都说不出来。 而就在她想再问些什么时,杜思桅却像察觉什么似地,神情突然凝重,跟着蓦地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快步朝着旁边的一条小道走去。 苏英莫名其妙,稍一纠结,还是跟了过去。随着杜思桅一同从两座土屋间的缝隙穿过,又转过一个拐角,这才隐隐明白为什么杜思桅要往这个方向走—— 因为就在转过拐角的刹那,她的耳朵忽然捕捉到了一个声音。 嘟嘟嘟的声音。还伴着若有似无的香味,听着似是一锅正被煮到沸腾的肉汤。 杜思桅终于停下了。小幅地冲苏英招了招手。苏英小心靠过去,这才发现他们的面前是一扇窗。 长方形的、小小的窗。正对着某户人家的灶间。通过窗口的缝隙,可以清楚看见灶台上正不断被热气顶起的锅盖。 咕嘟嘟的声音,正是从这里传来。 ……所以这家伙,是仅凭着一点声音,就锁定了这锅所在的位置吗? 什么耳朵啊。 肯定带道具了。 苏英念头飞转,只短短数秒的工夫,就已经飞快走完了从礼节性感叹到“没关就是开了”的判定流程,再看向灶间那锅,又隐约觉出些不对。 按说锅里的东西正在沸腾,说明灶间正在烧,整个灶间总该是有些温度的。 可从她的位置,一点热度都感觉不到—— 更重要的是,既然锅里有食物,说明应当是有“人”在烹饪。既然如此,那煮汤的人呢? 这锅里的汤,又是打算给谁喝的呢? 苏英心头犯起嘀咕,因为手头没有任何通关的提示,面对此情此景,更是心中发虚。 唯一能让她感到安慰的,就是她此刻还戴着的愚善眼镜——既然戴着眼镜都能看到,说明这个场景应该没什么威胁性,这总归是好……??? 心理建设尚未完成,灶台上忽然传出一声轻响。苏英瞪着那只突然从锅里伸出的手,大脑霎时空白。 那是一只苍白的手,没有想象中的皮焦肉烂,反而很完整。从苏英的角度,还能清楚看清上面松弛的皮肤与老人斑。 ……这是一只老人的手。 那手就这么突兀地从锅里探出来,一下将锅盖顶到了一边。腾腾的热气间,隐隐可见那手背上似乎还长出了黑色肉瘤似的东西,活物般在空气中颤动着,停留片刻后,又悄无声息地缩回了那苍老的皮肤里。 紧跟着,那只手又继续往外探了。像是试图抓住什么似地,不断在空中挥舞,终于在一次大幅度地摇摆后,带着整个锅子,哐一下翻倒在地。热汤倾泻一地,随着汤水一起落到地面,分明是更多的黑色肉瘤! 苏英骇了一跳,本能地屏住呼吸——下一瞬,又见那些肉瘤弹动着,竟似有意识般,不断地向彼此滚动、聚拢……最终统统消失在了土灶的另一侧。 又过片刻,一道人影摇摇晃晃地从土灶前站起了身。 花白头发、背影佝偻。赫然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 她颤巍巍地站定身体,像是在寻找什么似地,原地环顾一圈,吓得苏英赶紧往窗下一缩。 再抬起头时,却见那老人已经在慢吞吞地往外走了。 眼前只剩老人的背影。从苏英的角度,却依旧可以看见她的后颈与手臂。但见那些外露的皮肤上,仍时不时有圆形的黑瘤鼓出又消失,看得她更是一阵头皮发麻。 又过片刻,那老人终于走出了灶间。苏英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声道:“刚才那个……到底是什么?” 杜思桅摇了摇头,显然也正处在困惑中。过了会儿才道:“但至少现在,有一件事可以确定了。” 苏英:“?” 杜思桅点了点自己的鼻梁,意味深长:“在这里,愚善眼镜也已经派不上用场了。” 苏英:…… 这么一说,还真是! “我去,所以这什么状况?”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语气却还是透出了几分慌乱,“难不成真像论坛说的,这些怪谈正在发生某种变化……” “披麻村改名,难道也是因为这事吗?” “?!”这话一出,杜思桅却立刻看了过来。 “你说,披麻村改名了?”他皱眉道,“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我来的时候看到了啊。”苏英看他一眼,奇怪道,“我们进来,村口牌坊上写的就不是‘披麻村’,是‘曹家村’……” 就为这事,她当时还和队友小声讨论了一下呢。 杜思桅脸色却更古怪了。 “可我们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明明还是披麻村……” 他沉吟着,忽然起身,竟是打算再回入口去看看。 横竖现在也没别的思路,苏英索性就跟着一道了。待来到入口,二人却不由都傻了眼—— 只见村口的牌坊破败,表面覆满岁月的痕迹。 刻在那牌坊上的名字,却不是“披麻村”,也不是“曹家村”。 而是“孟家畈”。 * 孟家畈,或者是孟家村。 根据锈娘手头有限的资料记载,这才应该是这座村落的原名。 这原本是存在于现实的村落,至于后山那封印,也是早就存在的,不知来历,也不知是何人所布。 只知道某年不知为何,村中忽然举办了一次奇怪的冥婚仪式,红色的送亲团队一路敲锣打鼓,将轿子送进了后山之中。而就在这次仪式之后,整个村子,忽然就空了。 没人知道那些村民去了哪里,一切都悄然湮灭在了时间之中。只剩下那后山的封印,一直安静地存在着,直至这个世界开始失衡,诡异开始生长,才渐渐向外溢出了些古怪的气息,将整个村子笼罩,甚至孕育出了某些怪物。 这里因此成了怪谈。好在诡异学院及时插手,清理了那些新长出的怪物,又将后山的封印加固,最后成功把这里收编,纳入了怪谈游戏之中。 之后连着换了几个负责人,这才辗转归到锈娘手里。而这些,也是她仅知的,关于这个村子的情报了。 梳妆镜前,锈娘定下心神,运指如飞,很快便将自己所知的一切都整理好发送给了白桅。又正好副村长来报,告知他们团队安排在村尾的工作人员已经尽数撤回,这才长出口气,匆忙起身,准备去按白桅说的,直接把空气墙的应急模式给开了。 没想还没走到空气墙前,又被人给堵了。 堵她的是以那便服男子为首的山田组——为了配合这次的怪谈演出,他们身上的服装都临时换了。只是看着仍是有些怪怪的。 堵人的理由也很简单。 “空气墙一旦启动阻断功能,提取瓶就无法自动分配获取的惊惧骨子了。”男子眉头紧皱,显然对锈娘她们的决定非常不满意,“这和之前说好的不一样——” “并没有不一样,谢谢……”锈娘克制地深吸口气,尽可能控制着自己的语气,“首先,副村长应该已经和你说了,现在情况有变。事态紧急。其次,我们之前已经约定过,如果真出现意外,我会额外支付帮工费,你们也是同意了的。第三,即使是在空气墙阻断的情况下,提取瓶依旧是能用的,只是获取的东西可能会变少。最后——” 眼看着不知不觉绕到人群后面的副村长正对着空气墙一通操作,完事冲自己遥遥比了个OK,锈娘终于彻底放心,声音也不觉大了起来: “最后,我的怪谈我说了算!你同不同意关我屁事,不服憋着!!” 说完,不顾男人瞪大的双眼,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走出几步,突又似想起什么,蓦地回头,盯着眼前几个客场怪物看了一会儿,又一下正了脸色。 “哦对了,还有件事。差点忘了通知阁下。” 锈娘面不改色地说着,抬手拍了拍手掌。原本正在各个角落待机的村民配合地现身,无声朝着山田组几人围了过来。 “情况紧急,原本准备好的剧情也不适用了。既然如此,也没必要再劳烦各位,烦请移步休息间歇息吧。就当是来我们村里做客了,请放心,之前说好的帮工费,我一个子儿都不会少你们的。” 锈娘说得客气,神情却不容置疑。男子看着还想再说些什么,瞥见周围村民手上的斧子和镰刀,又默默将话咽了回去。脸色又青又白地几番变幻,不情不愿地走了。 锈娘见状,又立马冲身边人招手,一边暗自埋怨着那个介绍山田组过来的熟人,一边示意身旁村民,要他们赶紧把山田组剩下的人也控制起来,完事又询问起村头这边玩家的情况,所幸得到的反馈令人安心。 “一共五名玩家,现在状态都挺稳定的。正在按部就班地在找线索。”副村长总结道,说完又有点担忧,“可现在空气墙已经把两边阻断了,我们很多安排的内容都派不上用场了……” “没办法,砍大纲吧。”锈娘提起这事也头痛,“等等提醒工作人员,把用不上的伏笔和提示也全部收走……至于惊惧骨子的事儿,也不用考虑了。” “?”副村长一愣,跟着才反应过来,“等等,我们村的提取瓶……” “是放在村尾旧祠堂的。”锈娘叹气,“祠堂离后山太近了。我怕自己人出事,也没让他们去拿。算了,就这样吧。” 就像她之前说的,空气墙应急模式一启动,两边被彻底隔开,惊惧瓶的提取功能也肯定会受影响。哪怕他们在这边真打出了什么精彩绝伦的吓人操作,远在空气墙那边的惊惧瓶估计也没法提取到多少骨子,既然如此,也不必再白费心思了。 “抓紧把场景改改,剧本修修,剧情上能大致圆过去就行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把玩家稳住,别让他们太早走……” 她本还想说,最好也别死我怪谈里,想起远在空气墙里另一边的白桅,又默默将这话咽了回去。 “总之别真死了就行。”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为了一句嘀咕。随即冲着副村长摆摆手,也不敢再耽搁,随手把裙摆扯起来往腰间一扎,风风火火地走了。 * 另一头。 收到锈娘通知的那一刻,白桅正在清点自己收回的黑色小人和道具。 黑色小人里缺了一组“熬肉汤的老奶奶”,至于道具,也莫名其妙丢了不少……但比起前者来说,都不算是事儿了。 看出她的不悦,洛梦来在旁边小心开口:“那些小黑仔的处境……很危险吗?” “不好说。”白桅抿了抿唇,“但肯定是被卷到扭曲的时空里了。还是抓紧时间接回来比较好。” 抓紧时间。洛梦来还挺惊讶从她嘴里听到这个词儿——毕竟从确认封印破开到现在,白桅给她的感觉一直都是不疾不徐的。 事实上,在白桅看来,这事儿也确实不用急。玩家那边的动静她一直关注着,至少听声音都活蹦乱跳的,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不过快了。 白桅默默想着,将所有的东西都托付给洛梦来,自己则拆开了好不容易绑好的头发,又俯下身,去脱那双烦人的鞋。 洛梦来手脚麻利地所有的黑色小人和道具都收回到环保袋里,想想却还是有些担心:“那你接下去是要去打架了吗?” “算是吧。”白桅拔下一只鞋子,头也不抬,“但在此之前,我要先把所有会干扰我的东西排除。” 洛梦来:“……?” “活人的气息会遮掩我的猎物。”啪地一下,第二只鞋子也终于被踢掉了,白桅长出口气,再次站直身体。 “所以,先把他们弄死,事情就好办了。” 洛梦来:“哦……” 洛梦来:“??!” 不是,你等等! 她蓦地转头看向白桅,下巴差点又掉下来:“难道你打算——” “嗯,先都吓死。”白桅热身似地转了转手腕,又扭了扭脖子,“锈娘没有真拟仿杀机,只能这么办了。” 当然,不是真杀。只是让他们在这个怪谈里状态变成死人而已。 为了避免玩家死后立刻从怪谈中弹出,她还特意要求锈娘把被动弹出的前摇时间给拉长了——至少这样一来,也不用担心那逃出封印的怪物会跟着玩家一起离开。 洛梦来看着却更加愕然了:“可这不是很难做到……” “还行吧。熟练了就还好。”白桅理所当然地说着,忽地抬手,打了个响指。 ——像是突然打开了某种奇怪的滤镜,洛梦来只觉眼前色彩忽然变幻,下意识地便闭起了眼。 再睁开眼时,才发现,空气中竟多了许多丝线。 横平竖直的丝线、高低交错、排列有致,将空间均匀又细致地切成无数方块,仿佛一个巨大又立体的…… 华夫饼机。 对不起,但她脑子里第一时间想到的还真是这个。 ——逻辑经纬。 而这,就是洛梦来第二时间想到的。 近乎本能地,这个词就这么窜进了脑海。她不敢相信地微张开嘴,察觉到下巴那摇摇欲坠的势头,又慌忙用双手捧住,好一会儿才含糊不清道: “你不是说,怪谈主是无法违抗逻辑经纬……” “没有哦。我只是说大部分。” 白桅平静地说着,一手已经按在了面前的丝线上。动作轻盈得像是要弹琴。 五指却倏然收紧,任由扭曲的丝线发出近乎崩裂的声音。 “而且我从没说过, “我也算在这大部分之中。” 第19章 第十九章(修) 请问你这是吉他吗? …… 白桅动作映入眼帘的那一刻, 洛梦来很难形容自己是什么感觉。 冥冥之中,像是听到了什么被揉碎的声音,明明眼前的一切没有任何改变, 可她却能清晰地感知到, 在一瞬间, 某种可靠的、稳固的、被无数人依赖相信的东西, 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白桅给弄碎了。 就像是走过吊桥时,扶手和桥板都突然断裂,一种骤然失去保护和凭依的感觉潮水般涌上心口,让她呼吸困难、心跳加速, 眼眶不觉开始发热, 她茫然地往旁边空抓了两把, 本能地想把自己塞进某个角落里。 这不是恐惧。只是不安。就像小猫突然脱离了母亲的保护一样惶惶。 这一瞬, 她忽然强烈地理解了,为什么白桅说这个世界虽然失衡, 但勉强还算正常——因为那些秩序好歹还在。它们守护着理性,构建着规则, 即使是在已经病变的怪谈里,也依旧尽力保护着人们的性命和认知。 但在这一刻,在这个地方,这种保护被白桅彻底打碎了。 “……别担心, 没弄坏哦。”像是察觉到了她本能涌出的不安, 白桅好心宽慰道,“只是暂时弄乱了。” “把原有的规则全部废掉, 把真实和虚幻的边界模糊一下,提高认知扭曲的概率……啊对了,顺便把这片区域的时间也调快一点, 这样比较方便下手。” 她喃喃着,十指翻飞,不过片刻便在面前的逻辑经纬线上连打出了好几个结。旋即利落地一拍手,房间内所有的丝线,亦随之消失。 “……你这就算是,搞定了?”洛梦来怔怔看着她的动作,不解出声。 “不是哦,只是先做好了环境设置而已。”白桅说着,又转向一旁桌子,从一桌嗷嗷要抱的黑色小人里干脆地挑了两个,转身便往外走。 洛梦来又是一怔:“你要去哪儿?” “去找那些玩家啊。”白桅理所当然道,顺手将一个黑色小人放在了自己的头顶上,整张脸立刻开始变化,转眼就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毕竟这次涉及的玩家还挺多的——如果他们一直抱团,得手的成功率就会大大降低。” 洛梦来心中一动:“所以?” “所以,要混进去,将他们分开。”白桅面不改色地说着,人已经走到了门口,微微侧过了那张被黑色小人修改出来的、全然陌生的脸: “从身体到精神,全都让他们分开。” * 随着房门开启又关上,一切很快又归于沉寂。 身处怪谈的玩家们并不知道,就在他们还在遵循旧时的惯例或者攻略,在满地图地找线索时,某些事情,已经悄悄地发生了改变。 用来分隔村子的空气墙紧急开启应急模式,两半村子被彻底阻断,此时此刻两边的玩家便真正如同身陷两个世界,再无任何见面或沟通的可能; 相较而言,位于村尾这半边,也就是“披麻村”这边的玩家,显然要更倒霉些。 属于他们这一侧的逻辑经纬已经被彻底扰乱。从这一刻起,以空气墙为界,他们所在的这片区域将再无任何逻辑与规则可言。 时间也好、空间也好,面前所见的一切也好,都成了拨弄经纬的某人的玩具——当然,他们同样对此一无所知。 只有某些较为敏感的玩家,可能会隐隐感受到某种不对,比如孟泓志。 作为目前身处“披麻村”的玩家之一,她正在暗自后悔选择这个怪谈中。 她是与哥哥孟洪恩一起进入这个怪谈的,准确来说,是与孟洪恩,以及孟洪恩的朋友杜思桅,以及自己的一个朋友。 她朋友是不久前才成为玩家的,运气不好,之前连着两次闯关失败,因此有些着急。她便打算和朋友双排,再找一个靠谱的陪玩带打。她哥孟洪恩知道后,就主动说自己和人约了要进这个怪谈,两人都很有经验,可以顺便带带她俩…… 他哥找的那双排叫杜思桅,看着确实也可靠。孟泓志就同意了。 谁想一进怪谈就出了事。 先是她哥入场时就莫名其妙不知去了哪儿,身边只剩下了她哥那个叫“杜思桅”的朋友。对此,杜思桅的分析是,可能这个怪谈有特殊的设计,会将进入的玩家随机拆散打乱,分成不同批次,投放到不同的位置。也算是个常规设计。 她只能先按捺下不安,和其他人一起进了披麻村,谁想一扭头,那叫杜思桅的居然也不见了…… 这也算是常规设计吗? 孟泓志陷入了迷茫。 她自然不知道这是他被卷入扭曲时空的缘故,只觉得事情越发诡异。 因为人是在旧祠堂消失的,她还硬麻着胆子,独自在那地方里里外外地找了好几圈——然而一片衣角都没找到。 一个大活人,真就这么不声不响、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呼呼冷风自堂间穿过,她怔怔站在一堆牌位跟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偏在此时,身后又传来窸窣一声—— 孟泓志心头一震,忙回过头去:“谁!” “别怕别怕,是我是我!”来人立刻出声,却没敢进来,只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向里张望,“那个……你人还没找到啊?” “……”孟泓志心口仍在剧烈起伏,后背也本能地僵直着,盯着对方看了好一会儿,方渐渐缓过来。 也总算认出来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和她一起进入怪谈的朋友,田修然。 祠堂内光线昏暗,对方又是逆光站着的,因此她一开始都没看清脸。 “是你啊。”孟泓志如释重负地颓下肩膀,随即摇了摇头,“没呢。不知道去哪里了。好奇怪啊。”以前从来没遇上类似的情况。 “说不定是这儿有什么特殊设计呢。”田修然安抚地说着,深吸口气,终于鼓足勇气跨过了门槛,小心翼翼地挨到了孟泓志旁边,“我们先出去和其他人汇合吧。光在这边耽误也不好。” 孟泓志一想也是,点了点头,挽着她胳膊一起往外走。走出没多远,却见又一人正往这边赶,一打照面,立刻激动地冲她挥了挥手,一边叫着她名字,一边快步小跑过来。 赫然是另一个田修然。 “……”于是孟泓志的身体又僵住了。 她缓缓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的身边根本空无一人。 只右手里,不知为何,正牢牢地抓着一块冰冷的牌位。 * “……所以,你们觉得,这会是线索吗?” 于是,又数分钟后。 村子光线最好的一间土屋内。 包括田修然在内的数人皆围在一处,谨慎又惶恐地打量着孟泓志带回来的牌位。 牌位是木质的,倒是不重,这会儿正被稳稳地摆在桌子正中央。 上面字迹模糊,所刻的名字已经很难辨认,只能隐隐看出一个“风”字。孟泓志尽管被它吓得不轻,作为一个略有经验的玩家,还是尽责地把它拎了回来。 毕竟有点经验的都知道,怪谈游戏内不会有没头没脑的异象,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恐怖。所有东西存在都必然有它的道理,一切危机也都有迹可循、有法可避。 既然如此,这个牌位的出现,也多半是有什么意义的。 孟泓志如此想着,再次抬眼看向周围。 桌边众人面面相觑,却没什么人说话。 他们这次一共九人一起进村,除去莫名消失的杜思桅,现在还剩八人。 光影打在桌边,让每个人的侧脸都显得晦暗不明。孟泓志静静看着,忽然皱了皱眉——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人数好像不太对。印象里刚进村时似乎没有这么多。 但仔细看过去,又确实每个都是认识的。 距离她最近的就是田修然,是和她结伴的;田修然旁边则是一个留着亮眼粉色头发的女生,没记错的话叫小爱。 小爱的旁边,是两个年轻男性,一个穿着格子衫,自称小马;另一个则留着寸头,以网名自称,管自己叫夜泊。 夜泊再往左,则是三个女生。一个姓张,和夜泊挨得很近,两人貌似是情侣; 另外两个女生则始终一起活动,一个看着年纪很小,自我介绍时只说叫自己momo就行;另一个个子很高,戴着夸张的大耳环,也是除了田修然外在场唯一一个,孟泓志在进村前就认识的玩家—— 凉寒露,论坛有名的陪玩,因为有实力,开价也很高。因为名声在外,在这群玩家里也已隐隐有了成为领头的趋势。 像这会儿,也是她率先开口: “是不是线索不好说。但我倒是想起另一个事。” 她指了指桌上的牌位:“我记得刚进村的时候就看到规则提示,说过祠堂内的牌位是绝对不能动的。” 都用上“绝对”这样的词了,说明一旦违反这个行为,必然是要遭受惩罚的,而且惩罚往往不轻,搞不好就要直接淘汰的那种…… 但孟泓志现在还坐在这儿,很难不说一声奇怪了。 “哎呀,那这东西是不是该送回去啊?”这话一出,旁边一男生立刻叫起来,举高双手示意自己从没碰过这东西,“这样说来,这很可能也不是线索?” “不好说。但在情况明确前,还是别动它吧。”凉寒露说着,看了眼孟泓志,“说不定是你在祠堂找人的时候就不小心碰到了牌位,只是你自己不知道。” 言下之意,无论是刚才的幻觉,还是这块突然被塞进她手里的牌位,很可能就只是她个人所受惩罚的一部分,和其他人都没什么关系。 结合目前掌握的规则,这才是最符合逻辑的解释——毕竟开局提示还明明白白地贴在外面呢,总不能是它突然改了吧。 孟泓志听着却是一愣,张口就想反驳。 她想说自己非常确定,在祠堂内找人时足够小心,绝对没有碰到任何牌位,话要出口的瞬间,却又陷入了沉默。 说起来,在祠堂里……自己具体干了些什么来着? 记忆像是突然被人灌进了大桶浆糊,一时半会儿竟想不起任何细节。 就在此时,却又听桌边有人“咦”了一声。 “那个,请问只有我觉得,这屋子现在有点太暗了吗?” 有女生小心翼翼地开口,边说还边往门边看——这村里的屋子采光都不太好,为了保持明亮,他们所在小房子的门窗都是大开的。 她这么一提,众人这才发现,屋内的亮度不知不觉间的确弱了很多。跟着往门边看去,却见外面的天色也已经暗了不少。 “这是要天黑的节奏吗?不会吧,我们才进来多久啊?”momo发出低呼,“这怪谈里的时间过这么快?这合理吗?” 没人回答她的问题,只坐她旁边的凉梦露安抚地拍拍她胳膊。 “照这个速度,只怕很快就要天黑了。”她提醒众人,“我们还是先去找点照明工具吧。还有过夜需要的东西。” 没人对此有异议。桌边很快就响起了椅子摩擦与起身的声音。 几乎所有人都默契地无视了那个放在桌上的无名牌位,只有田修然一脸担忧地盯着那东西,伸手似想要去拿,又很快收了回来,略一迟疑,还是扯了扯旁边孟泓志的衣服,想问问她自己打算怎么处理。 拽了两下,孟泓志却没理她,只定定看着屋外。直到田修然终于按捺不住,伸手在她面前一晃,才见她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要……要不就放这儿吧,别管了!”孟泓志磕磕绊绊地说着,猛地站起身来,一把拽住她的胳膊,跟在其他人的后面,飞快走出了屋门。 走到外面,田修然才发现她的脸色很难看。关切地问了几句,孟泓志只连连摇头,说自己只是在想那个牌位的事…… 脑海中却像是不受控制一般,一遍遍地回忆起刚才所看到的场景。 ——她不知道为什么其他人都没有反应,但她确实是看到了。 屋里变暗,不仅仅是因为外面的天色便暗了…… 更是因为,刚才门框那边,站着一个影子。 有手有脚,瞧着像是人的轮廓,脖子却很长,脑袋也很大,像颗沉甸甸的果实一样从旁边垂下来。肩膀宽到吓人。 宽到几乎要抵住两边的门框,硕大的脑袋歪在一旁,也填塞了不少空隙…… 就这样挡住了,本该从外面透进来的光。 * 扭曲的时空中,另一处无人的村落。 苏英望着不知第几次驻足回头的杜思桅,尽可能维持着面上的冷静。 也一直保持着安静。 直到杜思桅微蹙着眉收回目光,才压低声音问道:“所以,你是又听到什么动静了?” “一点很清脆的声响。”杜思桅如实道,“很像玻璃弹珠在地上滚的声音。” 苏英什么都没有听到。但看着杜思桅肯定的神情,她决定相信对方的耳朵:“那我们要过去看看吗?” “……还是先不了吧。”杜思桅稍一思索,还是摇了摇头,“那个婆婆还在那边活动……保险起见,还是先别过去吧。” 他指的“婆婆”,自然就是不久前二人亲眼目睹的、从汤锅里爬出来的那一个。 她正如一个游魂般在村子里游荡,不知想做什么,也不知究竟要去哪里。偶尔会发出很大的吸气声,更是让人倍感莫名。 苏英他们现下搞不清状况,自然也不敢冒险多与她接触。只能先保持着距离,同时抓紧时间,尽力找出更多的线索。 又因为他俩都是莫名其妙从另一个村子来到这地方的,且穿越后的落点都和各自穿越前的位置偏差很大。杜思桅便提议,干脆去他们原本消失的位置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情报。 苏英一想有理,当即点头。两人便就近先去了她穿越前消失的位置,可惜四处翻找一番,并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于是转头往村尾走,这会儿已经快要走到祠堂的门口。 ——根据杜思桅的说法,他“穿越”之前,恰好就在祠堂里面找线索。 祠堂的外观同样已经很旧了,大门朽败,推开时不住有木屑灰尘簌簌落下,摩擦声扎耳得刺挠。 杜思桅一手捂嘴,一手按着大门,示意苏英先往里走。等到灰尘落得差不多了,才含糊道: “这边的祠堂,比我在披麻村看到的破旧很多。” “这边的屋子都挺旧的吧,感觉都好像很久没人住了一样。”苏英应了一句,见室内太暗,索性拿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 她其实挺不喜欢在怪谈里打手电的,因为总觉得惨白的光里可能会突然窜出个什么东西。戴着眼镜的时候倒是会安心些,但这鬼地方,偏偏连眼镜都没效果…… 她在心里咕哝着,小心翼翼地往前两步,手腕一抬,光线就打在了面前一层一层的牌位上。 说来也怪,明明屋子都已经破败成这样,屋里的牌位竟都保存得还行。排列整齐、瞧着也完整,透过厚厚的灰尘与蛛网,甚至还能勉强看清上面的字。 苏英眯起眼,试着辨认离她最近的那一个:“孟……思……” “孟思思。”杜思桅也已打开手电,平静接过了她的话,又顺着一路念了过去,“孟清愁、孟秋亦、孟稼心、孟季歌、孟悲……” 他一口气把能认出来的牌位都念了一遍,面上透出思索:“这和我在披麻村看到的牌位完全不一样。” 说着,突然伸手,在苏英愕然的目光中,用力在一块牌位上摸了下。 很快又得出结论:“规则好像也不一样。” 苏英:“?” “我在披麻村看到的开局提示里,明确说了不能触碰牌位,碰了就会受罚。”杜思桅解释道。 “但披麻村本身并没有杀戮的气息,过往的资料也没提过这里的怪物会杀人。所以我猜想,所谓的惩罚,应该就是指会被直接送回复活点。也就是村口的位置。” 按照常规的怪谈设计,这个过程中可能还会掺杂一些贴脸杀之类的惊悚段落,但大体上应该是不会错的。 杜思桅说着,捻了捻指尖的灰尘:“可你看,我已经碰了这里的牌位,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说明披麻村的规则,在这儿不适用。” 这也更证实了他之前的看法——他们现在,正身处第三空间。 入场的玩家会被随机打乱,分成两波,分别进入“披麻村”和“曹家村”;而他和苏英,又不知为何,被选中进入了第三空间的“孟家畈”…… 而且是连规则都不同通行的第三空间。 太奇怪了。 “……这听着可不是什么好事啊。”苏英亦是感叹,又往牌位的位置看了看。 “说起来,这些牌位上的名字,你有没有觉得有点眼熟?” “?”杜思桅一怔,思索片刻,摇了摇头,“没有。我一个都没见过。” “不是指它们本身啦。”苏英立刻道,“就你看哈,这里所有人呢,都姓孟,而且每个人的名字里面,不是带有禾木旁,就是带有心字底……” 而刚巧,他们共同认识的人里,有一个,恰好也符合这所有的标准。 杜思桅眼神微微一顿。 “你是指……孟洪恩?” * “孟洪恩???” 另一头,位于空气墙另外一侧的曹家村。 没有被白桅干扰过的时间仍在正常流转,因此曹家村这会儿天色仍是大亮。锈娘隐了身形站在村口牌坊处,一脸错愕地重复着刚从副村长那儿听来的名字: “确定是姓孟吗?没有搞错?” “肯定没有。”副村长笃定点头,信誓旦旦,“好几个员工都听到了,那个穿黑衣的男玩家就叫这名字。” “嗯,那就微妙了……”锈娘转着没有瞳孔的眼睛,若有所思。 因为白桅之前分析过,这次的封印是随着玩家入场打开的,二者之前很可能有联系,因此锈娘一直派人仔细观察着自己这边几名玩家的动向,还真她探出了这么个名字。 ——这个村子原名孟家畈,封印又偏偏是在一个姓孟的玩家来了之后才打开的。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这事我得和前辈说一下才行。”锈娘立刻拿定主意,又特意嘱咐一句,“把那人给我盯牢了啊。” 副村长立刻点头,又确认道:“对了村长,那批玩家现在已经快要走完场景搜索的流程了。后面的安排,确定是按新方案做对吗?” “当然。”锈娘毫不犹豫地点头。 空气墙已经将整个村子一分为二,他们这一侧当下还算是安全区,位于这一侧的五名玩家也不用等着被吓死,目前仍是按照正常通关走的。 但出于保险起见,她不能任由这几名玩家通关离开,但同时,因为当前的紧急事态,她之前准备的剧情也要作废大半…… 换言之,他们现在正面临着有史以来的最大困难!砍大纲的同时还要拉长通关流程、砍伏笔的同时还要确保剧情合理又完整!绝不能让这一侧的玩家看出他们玩到的游戏其实少了一半! 为此,锈娘苦心冥想,总算是想出了一套应急方案—— 首先,改变后续线索的发放方式。能不白给的绝不白给。正好村里不是有很多擅长手工活的村民吗,什么竹编风筝糊灯笼……统统给那些玩家安排上,不做满一百个不许拿线索,不信时长拉不满。 其次,为了弥补村子另一半被封导致的剧情缺失,她还打算在村子中央紧急搞个大戏台—— 本该由另一半玩家挖掘的剧情,正好就这么改改,直接搬到戏台上去。这剧情不就补全了吗? 到时候演出时间再拉长一点,不就又能硬控玩家好几十分钟吗? 锈娘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可以,当时就这么吩咐了下去。这会儿戏台已经在紧锣密鼓地准备中,手工活一条龙的体验服务,估计也快安排上了。 “行,那我等等先去通知一下负责手工活的各组,让他们先把工具准备好……”副村长说着,翻开自己随身的小本本,顿了会儿,却又道,“就是,呃……” 锈娘:“?怎么了?” “就是负责做纸扎道具的邓老头,他托我问问,能不能给他也开个手工班。”副村长小声道,“他说怪谈里的纸扎道具耗得快,现在让玩家多做一点,以后总归用得上。有的还能拿去卖。” 锈娘:“……” 副村长垂着眼继续:“另外胡师傅也问,能不能再增加一个让玩家体验剪发的环节,他刚学了一些时兴的发型,正好想找人练练手。” 锈娘:“…………” “不是,这一个两个都在想什么呐?”她难以置信地瞪过来,“薅羊毛啊?!” “确实,我也觉得不太合适。”副村长依旧垂着头,“但这……来都来了嘛。” 那些玩家来都来了。他们的怪谈也开都开了。大家现在也都知道,这回赚不到什么惊惧骨子了,那怪谈运行也需要成本的嘛,总不能让玩家白来啊。 “……”别说,倒也是。 锈娘蹙眉思索片刻,最终还是缓缓点了点头,不过才刚点完,立刻又补充道:“纸扎可以,但做头发还是算了啊。我们这是有历史积淀的老怪谈,格调还是得有的。” 再说,这次是意外状况,才导致他们不得不出此下策,又不是以后都打算走手工体验路线了。这次运行结束后,他们的怪谈还是要回归正途的,你现在安排玩家去剪头发,万一以后人家看你发型做得好,还专程来找你怎么办? 一个中式恐怖的怪谈,以后别人一提起来,首先想到的就是那里的胡师傅剪头很好或很烂,他们又该怎么办? 格调啊,格调都没了。一个怪谈,人家提起你的时候心里没有敬畏,你还指望能收到多少惊惧骨子啊? 锈娘对着副村长,解释得那叫一个语重心长。考虑到对方死得还挺久,不论是思维还是认知都有点老古板,对很多新鲜事物也都一知半解,因此说得还特别仔细。 副村长似懂非懂地点头,完事一脸严肃地点头:“我明白了。请放心,我会好好传达您的意思的。” “那就好。”锈娘松了口气,又问道,“对了,舞台演出的事推进得怎么样了?” “演员还在物色。我们村没有专业的戏曲演员,但有一个有戏曲基础的小姑娘。她正在琢磨唱词,至于别的演员,我还在沟通。 “至于乐队,这个倒比较好解决。我们有专门的bgm组,磨合一下应该就能直接上。唯一的问题是,我们的bgm组人员配备比较杂,需要再协调下。而且……” 锈娘:“嗯?” 副村长抬头,满眼认真:“负责音效的师傅让我问问您,真的不需要DJ吗?他真学过打碟!” 锈娘:“……” “请问你知道dj是什么吗?”她忍不住问道。 副村长眼神澄澈地望过来,诚实摇头。 锈娘:……我就知道。 “总之,你记住,不要DJ!也不要奇怪的舞美!乐器方面,就要最传统的那些,什么吉他架子鼓,统统都不要——哦对,贝斯也不要。” 她再三叮嘱,盯着副村长把这几个关键词记下来:“都明确了吗?” 副村长啪地合上本子,无比郑重地点头。 “行,拿去吧。”锈娘松了口气,挥挥手让他离开,自己转身去给白桅发消息了。 副村长明确重任,立刻马不停蹄地开始满村跑。正好遇到一个bgm组成员出来帮忙,顺便传达了村长的意思。 “哦,行——”那小年轻同样似懂非懂地点头,又拿出自己最常用的俩乐器,“那您看,我这些家伙能上吗?” 副村长打量一番,不确定地蹙眉,跟着翻开自己的小本本。 “请问你这是吉他吗?”他和对方确认,“又或者是架子鼓或者贝斯?” 小年轻连连摇头。于是副村长又啪地合上本子。 “那应该没问题。等等好好表演吧。” “好嘞,谢谢您嘞!”小年轻咧嘴一笑,显然对能上台表演一事充满期待。 跟着就拿着自己的电音蝌蚪和卡祖笛,快乐地跑了。 第20章 第二十章(修) 乡村大舞台,有爱你就…… 就像其他队友说的, 披麻村的天黑得太快了。 孟泓志自然不知道这是因为某个幕后黑手为了加快进度,一直在加快这一侧时间流速的结果。她只知道自己随着其余人一道,一路提心吊胆地在各个土屋里翻找, 等到勉强凑齐过夜的用品时, 天已经全黑了。 乡村的夜晚, 几乎一点光都没有。他们挤在一处空屋里, 点亮了找到的所有蜡烛,又将手机拿出来照明,即使如此,整间屋子依旧暗得叫人心慌。 “行了, 手机都收起来吧。”作为颇有名气的陪玩, 凉寒露无形中成为了队伍的领头羊, 很快就拿定了主意, “这种天色,我们根本不可能再出去了。手电开着作用也不大, 别浪费电了。” 众人面面相觑,依言纷纷关掉了手电。跟着便又听凉寒露开口, 开始与大家商议休息的事。 反正也没别的事,能睡一会儿补充体力总是好的,这点大家都没有异议,守夜的顺序也很快敲定下来。 考虑到这种时候, 抱团无疑是最安全的做法, 众人也没嚷嚷着要分房睡,各自将衣服往地上一铺, 就这么全在堂屋内歇了下来。 孟泓志仍在为先前的所见所闻惴惴不安,躺下时还特意挑了烛光最亮的地方。本以为自己这么紧张,铁定是睡不着的了;谁想盯着跳跃的烛光看了一会儿, 还真觉一阵困意无法克制地涌上,两眼一阖,竟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感到有人从肩后重重推了自己几把,方一个激灵睁开眼;在看清面前情况的刹那,却又愣住了。 只见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所有的蜡烛,竟是在她睡着的时候,都熄灭了! 孟泓志当场便吓得一阵脊背发凉,直至听到周围此起彼伏的绵长呼吸声,方稍稍放下了心,立刻压低声音呼唤起其他人的名字,想看看除自己外,还有没有人是醒着的。 叫了几下,却没人应答。整得她刚刚放下些许的心又瞬间悬了起来,再一思索,心中忽又一阵发毛—— 没有人搭理自己,说明这屋里除自己外就没人是醒着的。 ……那刚才伸手推醒自己的,是谁? 黑暗中,孟泓志的心跳漏了半拍。 她真的有点太慌了,慌到现在才想起自己口袋里还有个能照明的手机。她着急忙慌地将手探进口袋,同时更高声地叫起同伴的名字,一手不自觉往前伸去—— 没听错的话,距离最近的呼吸声,正是从这边传来。 手掌落下的刹那,她心却又凉了半截。 手掌下面,是空的。 什么都没有摸到。再往下按,便直接碰到了冰冷的地面。 孟泓志动作僵了一瞬。 恰好此时,另一只手终于摸到了手机。她忙打开手电,颤巍巍地朝前照去,随着黑暗被光芒一寸寸地扫过,她的脸色却更加惨白。 ……因为没有人。 整个堂屋内,除了自己,根本没有任何人。 田修然也好,凉寒露也好。那些原本该和自己睡在一处的玩家,这会儿竟全都不知所踪。 ……而更让她感到浑身冰凉的事,明明她的眼睛已经确定了屋里没有人,可她的耳朵,依旧能听见那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悠长、有节奏。就像是真的有好多人睡在这屋里一样。 又或者……这些声音,真的来自于“人”吗? 孟泓志不知道答案,只僵硬地坐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找回一丝力气,轻手轻脚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朝着门边挪去。 她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她只知道,自己现在非常想离开这里,再待在这儿待下去,自己一定会疯掉—— “孟泓志……孟泓志!” 眼看就要走到门口,肩膀忽又被用力拍了一下。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声呼唤在耳朵炸响,孟泓志心头一震,强压下的恐惧被瞬间点燃,终于克制不住地一声尖叫,抡起手机,重重就向后挥了过去! “冷静——冷静啊!” 身后的声音顿时高了起来,黑暗中响起小小的衣物摩擦声。孟泓志只觉自己动作一滞,手腕像是被什么人一下拿住,手机被迫一歪,恰好照亮了身后人的半张脸。 她惊魂未定地望着那人,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修然?” “是我啊!”田修然看着同样吓得不轻,一手仍用力抓着孟泓志的手腕,死活不敢松开,“你怎么了?我刚才在后面叫你好几声,你一点没听到啊?” “没、没啊……”孟泓志怔怔地应声,只觉大脑一片混乱,“你、你一直在我后面吗?那其他人……” “其他人都不见了。我也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田修然边说边打量着她的神情,似乎是觉得孟泓志瞧着终于正常了,这才松开抓着她的手,压低声音道,“我半夜醒过来,就见屋里没人了。除了你和我,别人都消失了。” “我觉得不对劲,就想把你弄醒。谁想你醒是醒了,却跟着了魔似的,我怎么叫你都没反应……”田修然边说,边看了眼不远处紧闭的大门,拽着孟泓志的手,将她慢慢又牵回了原来的位置。 “你是说……我刚才是,梦游了。”孟泓志难以置信地说着,又侧了侧头。 确实,现在再往周围看去,能感到四周比之前亮许多。即使关掉手机,也能隐隐看见物品的轮廓,远不像之前那样伸手不见五指。 至于那些若有似无的呼吸声……似乎也已完全听不见了。 孟泓志心口一松,几乎是软倒在地,缓了一会儿才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也不清楚。但我觉着,还是先别出门比较好吧。”田修然安抚地拍着她的背脊,在她旁边坐下来,“除开大家莫名消失这件事,别的其实也还好。山里的晚上就是这样的,熬一熬就过去了。” “说得好像你很有经验一样。”孟泓志乜她一眼,嘴上吐着槽,心里却当真放松不少,顿了会儿,又忍不住揉了揉方才被对方捏住的手腕。 看着细胳膊细腿的,也不知哪儿来那么大力气,搞得她现在手腕都还有点疼。 不过仔细想想也不奇怪,毕竟自己刚才那模样,指不定怎么吓人呢…… 思及此处,孟泓志又是一阵后怕。思忖一会儿,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地方太奇怪了……真的太怪了。”她小声咕哝,“明明网上都说这里很适合躺的啊……怎么和说好的一点儿都不一样。” “早知道,进来之前就该先整个万能wifi,至少还能发帖子场外求助,总好过这样云里雾里的……” 她说到这儿,脑中忽然一道灵光闪过,猛地拍了拍田修然:“诶你说,凉寒露她手里会不会正好有万能wifi? “她是专业陪玩,还是包通关的那种,手边应该有很多类似的救急道具吧?” “嗯……或许?”田修然顿了下,语气有些不确定,“如果你好奇的话,我们可以等天亮了去问问她。我想她会乐意把那东西借你的。” “我也觉得。我们利益又没冲突。大不了我们倒是再另外付费……”孟泓志说到这儿,只觉原本迷茫慌乱的灵魂终于找到了一个支点,整个人登时安定不少。 对,没错,等明天好好去问问……就算没有这个道具,也总还有别的办法。说不定别的人这会儿也已经找到了什么线索…… 等天亮了,和大家汇合,或许就好了。 怀着这样微渺的希望,孟泓志与田修然依偎在这一处,就这样半梦半醒地挨到了天明。 两人小心翼翼地推门出去,没过多久,果然顺利与其他队友汇合,这更让孟泓志心头一块大石落地。 ……然而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高兴得有点早了。 因为凉寒露死了。 死在了池塘里。其余人找到她的时候,她尸体都已经肿胀了。 “这……不对吧?” 发现尸体的男性队友在池塘旁探头探脑,一手掩着口鼻,满脸都是难以置信:“一般来说,玩家死后,留下的尸体最多十分钟就该消失,可你们看她这……得是死了多久啊!”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众人只沉默地围在池塘边,脸色皆是一片灰白。 其中又以那个叫momo的女生脸色最为难看——因为凉寒露是她重金请来的陪玩,她定金都付了。 最后还是孟泓志强打起精神,问起momo昨晚的状况。后者铁青着脸,轻轻摇头。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睡着了一会儿,再醒来时,我人已经在另一个屋子里了。旁边一个人都没有。” 她说到这儿,咬了咬唇:“我当时很害怕。正好手边有凉寒露留给我的道具联络器,就立刻尝试联系她……” 联是联系上了,凉寒露也信誓旦旦让她不要怕,说自己也已经被转移到了另一间空屋里,保险起见,最好都不要轻举妄动,等明早天亮了再汇合。 “……然后呢?”孟泓志忍不住问道。 “然后……她说屋子漏水好严重,她要去找个没水的地方待着,就结束了通话。”momo僵硬着道。 “漏水?”孟泓志难以置信地重复道。 “对,漏水。”momo缓缓点头,“我记得,我们通话的过程中,她一直在说房子漏水的事。” 甚至结束通话前,她最后一句话都是,怎么这雨这么大。都快淹到脚踝了。 momo当时也没多想,只当是自己所在的那个房子位置好,一点不漏水;直到天亮与其他人汇合后她才知道,昨天晚上,披麻村里根本就没下雨。 连地都是干的。 ……所以当时,凉寒露所感受的“雨”,到底是什么? 又或者说,当时的凉寒露,真的清醒吗? 没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而且很快,他们的注意力也不在这事儿上了。 因为又一个人的尸体被发现了。 是那个姓马的格子衫男生。天亮后大家自觉出来汇合,除了已经淹死的凉寒露,就只有他一直没露面。 其余玩家自然意识到了些许不对,确认了凉寒露的死讯后,就立刻寻找起了他的踪迹。 又因为昨晚不知什么神秘力量作祟,除了孟泓志和田修然外,其余人都被传送到了不同的地方,几乎都落单了,因此也没人知道他的具体位置,只能分头行动,一间间地找过去。 最终是在角落的另一间小屋里找到了他的尸体。 说是屋子,其实也不确切。因为那屋里什么都没有,就只放着一口棺材。那姓马男生的尸体,就是在这棺材里发现的。 棺材原本应是空的,棺材盖也没有被钉死。孟泓志眼尖,看到棺材盖内侧有明显的抓痕,心中登时一阵颤动,想象了一下死者被困在棺材里生生憋死的画面,更是站都站不稳了。 田修然捏着鼻子在棺材旁看了一会儿,却突然觉出些不对劲。 “好奇怪。”她道,“这棺材盖上的痕迹,好像不是指甲抓的。” 孟泓志心头一震,诧异地看过去,正见田修然一个人抱着棺材盖使劲,试图将它翻过来。 孟泓zhi看得头皮发麻,赶紧上去帮忙。棺材盖被内侧朝上翻了过来,田修然一本正经地指给其他人看。 “你们看这些痕迹——如果他当时是躺在里面,试图把棺盖打开的话,留下的应该是类似这样的抓痕,对吧?” 她边说边给其他人比划,又再次指指棺材盖:“可这上面的痕迹,整体位置偏上,几乎都抵到了边沿,不像是在抓挠,倒像是试图用力把棺材板从里面按住……” “好像……还真是?”孟泓志瞪大眼,“可是,为什么呢?” 在场一片寂静,没有人说话。不知过多久,才听一个女生淡声道:“或许是因为,在当时的他看来,棺材反而是比较安全的地方吧。” 孟泓志缓缓抬眸,这才看清,说话的是那个名叫小爱的,粉色头发的女生。 她正在歪着脑袋蹲在尸体边上,像是在观察什么的样子,缓缓道:“如果我没猜错,他昨天晚上,一个人被传送到这里后,应该是看到了某个东西。 “某种很可怕的东西,可怕到他忍不住躲在了棺材里,还拼命按住棺材板……” 她说到这儿,顿了一会儿,忽又开口:“很可惜,从结果来看,这棺材其实也并不安全。” 孟泓志呼吸一滞:“什么意思?” “你们看他的样子嘛。”小爱指指尸体,慢吞吞道,“看脸就知道了。他不是憋死的,是吓死的。” * 同一时间。 曹家村中。 对空气墙另一侧的混乱状况一无所知,锈娘只知道,自己可能真的快要死了。 气死的。 因为白桅只调了空气墙另一侧的时间流速,因此锈娘这边的时间流速仍为正常,曹家村的天色也仍旧大亮。而此时此刻,她正隐身站在村子中央的小广场上,广场的左侧,是匆匆搭建好的戏台,戏台的前面,是刚刚完成一系列手工任务,被引导过来看戏曲表演的一众玩家。 说是“一众”,其实也就五个,人手一个小板凳,排排坐在广场上,望着戏台上正在吹拉弹唱、卖力表演的救场乐队,神情那叫一个精彩纷呈。 无声出现在玩家们的身后,锈娘知道自己的神情肯定比他们更精彩。 “台上那是怎么回事!”她忍不住揪住旁边同样隐着身的副村长,原本还算姣好的面容都快扭曲到变形。后者被她揪得差点没原地裂开,缓了一会儿才期期艾艾地开口,神情迷茫又委屈: “就……乐队表演啊。 “不是您说,要尽力拉长观剧时长,好不让他们尽早通关。如果剧情抻不长,就在前面专门加一段儿器乐表演……” “我是这么说的。”锈娘只觉脑壳都要炸了,“但我也说了,要传统器乐——” 她不敢相信地往台上一指,指尖的尽头,一个看不清面目的男生正快乐地混在一群老头老太里,手上拿着个白色的长柄乐器,随着旁边的琵琶声一扭一扭…… 电音蝌蚪。锈娘几乎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最近很流行的网红乐器之一,因为特别适合用来模拟尖叫,所以上个月她刚采购了几个。 问题是,她采购这东西是为了能让负责尖叫的工作人员省点力,不是为了让它上台丢人啊! 古筝清澈如流水、琵琶嘈嘈如急雨、二胡哀切如长泣,唢呐高亢如凤鸣—— 中间混着个一脸白痴相的男大学生。手上乐器一捏。嘎咕嘎咕呱呱呱。 这像话吗!! 锈娘只觉自己快要撅过去了。天晓得,她刚刚只是忙着去找诡异学院扶谈办打听了一下封印的情况,一时没顾上跟进这边的细节…… 人怎么可以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怪谈怎么可以丢这么大的脸! “这节表演还有多久?”她绝望地想去翻节目单,“实在不行让他换一个……” “行行没问题!”副村长担忧地掺着她,立刻道,“村长您别担心!他有备用乐器的!等等我就叫他换上——” 这还差不多。锈娘稍稍松了口气,想想还是又确认一句,“他备用的是什么?” “呃……”那名词副村长有点不太熟,顿了下才道,“卡什么笛——” 懂了。卡祖笛。 锈娘闭眼,隐忍地吸气:“把他给我从台上踹下来。立刻。马上。”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您别急,先消消气。”副村长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立刻道,“您放心,这节表演很快就结束了,后面就是剧情演出,用不上他了用不上他了……” 边说话还边着急忙慌地四下看,不知从哪儿拎了张椅子,扶着锈娘坐下。 锈娘听他这么说,这才稍稍冷静一些。缓了会儿,又道:“所以汪师傅那儿都排练好了?” 汪师傅本来也是bgm组的成员之一,专门负责闹鬼时“呜呜呜”的幽怨吟唱部分。这次剧情演出至少需要两个主演,一个演被迫冥婚的女主,一个演强逼着女主冥婚的邪恶村长,汪师傅因此被临时抽调,来出演邪恶村长一角。 副村长听了却面露为难:“这个……事出紧急,我刚才没来得及跟你汇报。” 锈娘:“?” “汪师傅说自己从来没在台上表演过,实在怯场,死活不愿意上台。”副村长道,“好在葛大爷愿意来救场,所以恶村长这一角色最后就让他上了。” “……”锈娘的表情却凝滞了一瞬,“葛大爷?” “对啊。”副村长用力点头,“您不说了吗?如果戏曲实在排不出来,也可适当调整形式,只要总体是走传统民俗风格就可以,还能把剧情线索交代清楚就可以。” “我确认过了,葛大爷也是老艺术家,生前登台经验不少。而且也是走的传统路子。” 锈娘:“……” 这反驳不了。这些要求确实是她说的。 问题是…… “你知道他生前是演什么的吗?”锈娘忍不住问道。 “呃,他说是戏剧表演。”副村长怔了一下,“有什么问题吗?” 锈娘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差不多同一时间,用来拖时长的器乐表演也终于结束,器乐组在玩家们恋恋不舍的注目中光荣下台。 跟着又是一阵乐器声响。帷幕微动。一身旧时代老者打扮的葛大爷潇洒登台。 不得不说,看着确实是有表演经验的,台风那叫一个优秀,随着器乐组紧锣密鼓的节奏,还来了几个漂亮的走位,最后更是一个大气的亮相。 跟着,就听他中气十足地开口,吐字那叫一个清楚,声音那叫一个洪亮: “春风吹、战鼓擂,后山出来个大头鬼。是吃完这家吃那家,不让吃谁偏吃谁!” “总结起来就两字,欠——锤!” 玩家:“……” 副村长:“……” 锈娘:“……” 锈娘:“呵。” “怎么样,没想到吧。”她第一次知道什么叫人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在玩家们轰然的掌声中,用手背抽了抽副村长僵硬的侧脸。 “人葛大爷啊,生前是演小品哒。” 20-30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这怪谈甚至还有彩蛋》…… 平心而论, 作为一名从一线大厂退下来的资深员工,锈娘的心理素质还是相当可以的。 虽然心态有点崩,但也仅仅是有点崩。而且也就崩了一会儿会儿, 很快就自己调整好了。 对, 现在的舞台是有点混乱, 但那又怎样?玩家又不知道他们村状况百出的事!只要不承认是意外, 一切就是早有安排;只要不承认是问题,一切就是另有深意! 乐观点想,说不定这批玩家都是脑补怪,现在正可劲儿地在葛大爷的四六八句里挖线索呢? 锈娘自我安慰地想着, 只觉濒临沸腾的大脑总算稍稍冷却了一点。 ……但她忘了一件事。 那就是被闪亮登台的葛大爷搞懵的, 远不止她一个。 ——之前也说了, 这出戏原本就需要两个主角。一个演邪恶村长, 一个演被迫冥婚的鬼嫁娘。 因为人手实在不够,他们甚至都没有找人去演男主和迎娶新娘的怪物。 锈娘的设想也很简单, 让员工随便找个大家都熟的曲子,把词儿改一改, 改成那种能交代剧情的唱词,再让俩演员上台唱出来就成。 是戏曲最好,实在没有合适的,那也不强求, 找个有点儿古韵的曲子就行。 万万没想到, 会唱曲儿的汪师傅临阵脱逃,邪恶村长变成了只会说四六八句的葛大爷;问题是这么一整, 对面儿演鬼嫁娘那小姑娘也懵了啊。 人服装都换好了、情绪也酝酿好了、歌也练过了,结果你上来整这死出……这让人咋搞? 好在人妹子也是有点本事的。 在大爷“欠锤”的尾音里愣了两秒,很快就拿定主意, 裙摆一撩,问旁边器乐组借了个乐器,就这么上台了。 锈娘本以为她是要借古筝或者琵琶,心头还暗喜了一下,琢磨着看人这多才多艺的架势,保不齐就要给自己来个夏紫薇式的力挽狂澜了——角色对唱没有了,改由一人自弹自唱这也很好嘛! 然而直到那小姑娘正式登台,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高兴得太早了。 因为那小姑娘手里拿着的,是副快板。 嗯,快板。 妹子估计也是破罐破摔了,张口就来,零帧起手:“竹板儿这么一打呀,别的咱不夸——” 锈娘:“……” 别说,比起唱曲来,好像确实快板和小品的适配性更高一点。 话说我这个怪谈现在转手还卖得掉吗?不会就这么砸手里的了吧? 锈娘绝望地想着,用尽最后的力气冲旁边副村长招了招手,做出了最后的指示: “别让他们继续了,演完这段找个报幕的上去,就说上半场表演已经结束了。然后就把玩家们再赶去做手工活,做得越久越好——” 嘴上这么说,她心里也清楚,村里能让玩家们做的手工几乎做过一遍了,再要拖延时间就只能让他们去纸扎了——说实在的,她还真挺不乐意让玩家碰这东西。 毕竟在怪谈世界里,纸扎这玩意儿性质特殊,远不止是一种装饰道具而已。 正常来说,怪谈里的怪物是可以凭自己心意、选择碰触或避开人的,但反过来,人却无法随意触碰怪物,除非借助某些道具。 可有纸扎的话就不一样了——纸扎对人来说是实体,对怪物来说也是实体,所以理论上来说,只要人的手里拿着纸扎,他就可以以它为媒介,碰触所有的怪物…… 说得再通俗点,这玩意儿落到人手里,是能当打怪武器使的! 绝非危言耸听,以前别的怪谈里就出过类似事故。所以锈娘一开始就没把纸扎活算在曹家村的手工体验一条龙里。 但现在…… 算了,纸扎就纸扎吧。总不能真把人都送去剪头吧。 无力闭眼,锈娘下定决心般摆了摆手,副村长得了指令,立刻去通知相关人员了。 没多久便回来,向锈娘汇报了下情况。锈娘应了一声,迫不及待就要离开,才刚起身,就听见副村长道: “对了,我刚去通知的时候遇到了小吴。她问如果下半场还排语言类节目的话能不能让她试试,她学过即兴表演,还会说脱口秀——” “!”一个没稳住,锈娘差点滑倒在地,还好被副村长及时搀住。 因为太过突然,身上的隐身效果都给摔没了一瞬。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一瞬她似乎还感觉到了有玩家回头—— 再一细看,所有人都坐得好好的,都在认认真真看节目。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她这边。 还好还好。锈娘松了口气,又叮嘱了一番,赶着回去继续和诡异学院联络了。 全然不知,她的身后,某位玩家一手藏在座位下面,正对着手机运指如飞: 【绝了家人们,曹家村这个怪谈我真的爱了!】 【本来不打算在这种地方浪费我的万能WiFi道具的,但我真的忍不住,太惊艳了!】 【全程怪物友好无惊吓,当然也有可能是我戴了愚善眼镜看不见——重点是附加体验真的好好啊!】 【通关任务包括但不限于跟着老师傅学竹编、做灯笼、练书法(写的内容也很正常,不是什么有污染性的内容),最重要的是,他们是真的想教!会!你!哪里做的不好当场指正,手把手包教包会的那种!谁懂啊,我在外面学一节竹编课都要200块!】 【手工任务做完了,就能拿线索,来到线索指定的地点,还能看节目!看!节!目!】 【开场是器乐演奏,还是歌曲串烧,应该是有做过改编的,我只听出来了《鸳鸯债》和《囍》——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们编曲还把电音蝌蚪放进去了!就是那种声音很鬼畜的乐器!那个效果谁懂啊,太魔性了,我当时想笑又不敢笑,死命掐大腿才憋住!】 【但你以为这就是节目的精髓了吗?不,想不到吧!他们还有专门的语言类串烧!串了小品和快板!最神奇的是两个节目还是有互动的,说的词居然还能彼此接上!我觉得这边应该是包含了某些线索的但我真的没顾上找,我忍得真的好辛苦哈哈哈。】 【哦对,敲快板的那个还是个穿嫁衣的女鬼姐!造型其实蛮阴森的,但她一开口我觉得好可爱啊救命!】 【最后的最后,你们绝对想不到——这个节目,居然还是有彩蛋的!】 【我不知道其他人注意到没有,但我刚才真的看到了!】 【本来只是忍笑忍得太崩溃所以想转移一下视线免得彻底绷不住,正好看到后面另外一个嫁衣女鬼从椅子上面往下掉……】 【谁懂啊,这辈子也是在怪谈里看到掉凳儿了!】 * * 对另一个空间内的热闹全然不知。 同一时间,名为“孟家畈”的扭曲时空内,被困的苏英不知第几次从相同的建筑前路过,面上不说,神情却越发焦灼。 这已不知是他们在这村里绕的第几圈了。 没有任何文字提示、没有任何奇异现象。整个村庄都像是死了一样,除了偶尔响起的玻璃弹珠滚地声,与那老婆婆满村乱晃的脚步声,再听不到一点儿动静。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那肉汤老婆婆的步子似乎越来越急了,吸气声也越来越大。搞得苏英和杜思桅越发警觉,始终不敢离她太近,只能一边保持距离偷偷观察着,一边不死心地在各个角落调查探索。 杜思桅身上倒是带有能在怪谈发帖的万能WiFi道具,然而试了好几次,却始终连不上论坛,只能遗憾作罢。 这也更让他们认清了,当前所在绝非正经怪谈的事实。 “也不知道我的队友现在怎么样了。”想起跟着自己一起进村的伙伴,苏英还有些担忧,“印象里曹家村那边的怪物还挺多的……” “往好的方面想,至少他们应该还活着。”杜思桅是从披麻村来的,对曹家村那边的状况并不清楚,但他觉得两边的状况应该不会相差太多。 “比起他们,先想想我们该怎么办吧。”他收起手机,轻叹口气,无名指上的指环微闪着光,“实在不行,我们只能去找那位肉汤老婆婆求助了。” 苏英不置可否,想起之前见到的黑色肉瘤,却仍是一阵发憷。 本想说实在不行干脆回祠堂再看看,视线无意间往边上一瞥,心中忽地一动。 “那边那个大屋子,我们之前去过,对吧?” 她抬手向着斜前方一指,难以置信地和杜思桅确认:“当时那屋子的门上,有贴对联吗?” “应该……没有?”杜思桅顺着她的指向看过去,果见远处大屋的门上,多出了两条红色的东西。 他呼吸一顿,立刻道:“走,过去看看!” 话未说完,苏英已经小跑了起来,以最快速度赶到那栋屋前,定睛一看,又不禁一阵低呼—— 村里的屋子都是没锁门的。通过敞开的大门,她一眼就看到了屋里的情况。 不止门边多出了对联,屋中更是多了不少东西。椅子、茶杯、花盆……原本空荡荡的破败屋子,竟似时间回溯一般,渐渐变成了有人居住的模样! “终于有变化了!”苏英欣喜,看向姗姗来迟的杜思桅,“这应该算是个好事吧!” “……或许吧。”不知为何,杜思桅的脸色却有点凝重。默了一会儿才道,“总之,先进去看看吧。” 苏英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倒是没有犹豫,直接迈了进去。迅速将堂屋内多出的东西检查一遍,却依旧没找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卧房里的陈设似乎也刷新了。” 杜思桅四下寻找一番,最后停在一扇门前,若有所思:“但这屋里的东西好像有点怪。” “?怎么个怪法?”苏英不解其意,快速跟了上去。待走到那间卧室里,才总算明白杜思桅的意思。 那卧室原本也是空的,现在却和外面的堂屋一样,也凭空多出了许多东西——被褥、坐垫、梳妆匣…… 从多出的物件来看,住在这卧室里的应该是个女子。 ……但奇怪的是,这屋里的东西,有不少都贴着封条。 床底下是两个巨大的木箱子,箱口处就交叉贴着俩封条,封条底色是黄的,上面以朱笔绘着奇特的纹样,瞧着倒像是符。 桌上摆着一面黄铜镜。黄铜镜的旁边,则是个不过巴掌大小的木盒子,和床下的箱子是一个材质,表面同样贴着黄底封条。 杜思桅不敢去动床下的大箱子,只能拿起那小木盒,举在耳边轻轻晃了晃,很快做出判断: “这里面放着的,像是首饰珠宝。” “不能打开看看吗?”苏英立刻道。 “先别吧。”杜思桅略一迟疑,却摇了摇头,“这封条看着像符文,说不定是有什么特殊的作用,比如镇压或是封印……贸然揭开,怕会出事。” “出事最坏也就淘汰嘛。”苏英抱起胳膊,“再说了,符文也不一定就是镇压嘛,没准儿就是这里的主人死了老婆,怕睹物思人,所以才封起来呢。” 她被困在这儿半天,好不容易终于等到疑似线索的东西出现,不由有些激进:“怪谈里不会出现没有意义的东西,既然它出现在这儿,肯定就是给我们看的——” “你说的那只能算是家家酒,和现在的情况不一样!”话未说完,却被杜思桅直接打断。 苏英被吓一跳,诧异望过去,顿了会儿才迟疑道: “这怪谈……还有家家酒的说法吗?我倒是头一回听说。” 杜思桅:“……” “抱歉,我不是这意思。”他沉默片时,将手中木盒小心放下,动作间露出无名上的指环,盯着看了一会儿,这才道,“我之前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但我确实觉得,我们现在所在的空间,和之前的怪谈不太一样。” “我知道啊,你说过了。”苏英有点迷茫,“规则不通用了嘛。”有的道具还失效了。 “不,不光是这些。”杜思桅却摇了摇头,无意识地摩挲起手上的戒指。 “我有一个朋友,他对于这种诡异一类的事,很有经验。” 短暂的思索后,他缓缓开口道:“那个朋友曾和我说过,说我们现在在玩的这个怪谈游戏,在他看来其实很像是一种……家家酒。 “他说,真正的怪谈其实不是这样的。真正的怪谈,它更类似于一种扭曲的时空,或许会有出口,但特别特别难找。或许会有线索,但更多的,是想要吞噬你的怪物。 “它们会不遗余力地欺骗你、污染你、同化你。很多时候,你以为是线索的东西,只是它们刻意布置的陷阱。” 他说着,不自觉地垂眼,视线久久地停留在指环上。半晌,才又道:“最重要的是,在那种怪谈里,你一旦死了,就是真正的死了。运气好的话,就此从世界上消失,走得干脆利落;但要是运气不好的话,会就这么变成怪物也说不定。” …… 语毕,房间内陷入短暂的沉寂。 苏英张张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你那个朋友……懂得还挺多。” “他运气不太好,有过些糟糕的经历罢了。”杜思桅呼出口气,掩饰地抬抬嘴角,“当然,我不是说我们现在就处在这样的境地——我只是觉得,既然摸不准情况,那我们还是按最坏的打算去思考会比较保险。你觉得呢?” “……也行。”苏英其实没太明白他说的东西,或者说,是想象不出来。不过对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谨慎一点也无妨。 说完看看对方无名指上的戒指,眼神又是一动,旋即后知后觉地闭了闭眼,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那个,抱歉啊。”她纠结了一下,觉得还是得道歉,“我刚才说话的时候有点急,没过脑子……如果有让你不高兴,我真心道歉。” “?”杜思桅闻言却是一愣,顺着她目光低头一看,恍然大悟,“你是指死了老婆那句……?” “……嗯。”苏英是真觉得怪不好意思的,“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不是,你等等。”杜思桅的神情却越发微妙,“谁和你说我妻子死了?孟洪恩吗?” “昂。”苏英茫然地看着他,点了点头,“就你们第一次来我店里喝咖啡的时候,正好有别的客人在,想托我要你们微信来着。孟洪恩说你还在怀念亡妻,不打算找对象,就只给了他自己的……” “……服了。”杜思桅忍不住摇了摇头,“就知道是这小子胡说。” “胡说?”苏英更加诧异,“所以你老婆,呃……没事啊?” “应该没事。”杜思桅看她一眼,有些勉强地抬了抬唇角,“她很厉害的,比我认识的任何东……任何人都厉害。” “只是她现在,确实不在我身边。” 苏英:“……啊?” 离婚了? 不对,那也不会一直戴着戒指啊。 “我们只是……因为一些事故分开了。”似是猜到苏英的想法,杜思桅主动开口解释,“我和我的妻子,以前都生活在离A市很远的地方。我们在那里认识、结婚、相知……”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们其实算先婚后爱。我一开始还挺怕她的。” 他说着,不自觉地又垂眸看了眼手指,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了些,像是想起些高兴的事;不过很快,那弧度又压了下去。 “只是后来,因为某些原因,我们不得不搬离当时居住的地方。离开时又遇到了一些事故,场面非常混乱,我就和她失散了。 “但我知道,她肯定是还活着的。” 杜思桅最后道,信誓旦旦:“所以你没必要觉得抱歉。也不要理会孟洪恩,那家伙瞎说的。” “哦——这样。”苏英缓缓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看向杜思桅的眼神却更加微妙。 怎么说呢……在逃离家乡的时候因为遇到意外而走散,她上次看到这种情节还是在古装剧里。 除非杜思桅现在补充说他的那个很远的地方已经远到超出了华国边境线而且还在打仗,不然作为一个有常识的成年人,苏英真的很难说服自己去相信他的话。 当然,出于尊重,她还是又关切地问了一句:“那你,有试过去找她吗?” “试过,没什么用。”杜思桅摇了摇头,“但我知道,她肯定是还活着的。只是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而已。” ……所以其实就是没了吧,肯定是没了吧。 只是不愿意承认所以才说什么失散的…… 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杜思桅的侧脸,倒是没有往更糟糕的地方去想。 ……毕竟从对方的神情来看,至少谈起爱人时的那份怀念和温柔,半点不似作伪。 于是她也陷入了沉默。思索片刻后,若无其事地开始翻找房间的其他角落,顺口道:“其实我还能挺理解你的心情的。因为我未婚夫也离开很久了。” 杜思桅:“……” 虽然但是我老婆她真的没有死——那一瞬间,他真的很像这么说。 略一迟疑,却还是将这话咽了下去,转而礼貌道:“请节哀……” “他五年前出国了。”苏英继续道。 “……”杜思桅赶紧把没说话的话收回来,掩饰地咳了一声:“原来如此。那他一直没回来?” “嗯。”苏英点头,打开衣橱开始观察,“去的德国。” “哦。”杜思桅了然地点头,“那确实,听说那边的学业要求很……” “去看病的。”苏英检查完,啪一下又把衣橱关上,“骨科。” 杜思桅呃了一声,再次尴尬咳嗽:“抱歉我不知道……” “作为医生去的。”苏英说着,回身又开始掀床上的被褥。 杜思桅:“……”行。 虽然不明白苏英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但出于礼貌,他仍在努力试图接话:“那看来他事业发展得还——” “但他一天下班后吃香肠噎死了。”苏英终于甩出最后一句。 “——挺好。”杜思桅一个不当心,已经把最后两个字说了出来。 说完神情复杂地顿了一下,硬邦邦地再次开口:“我是说……节哀。” 很好,又绕回来了。 所以前面那一串有什么意义?而且是怎么做到每一句话都能落在出人意料的地方的? 杜思桅沉默了。不知为什么,突然有种输了的感觉。 “不用说什么节哀啦,时间都过去那么久了,早就不知哀过多少回了。”苏英看他一眼,却突然笑起来,“而且,怎么说呢……” “说我犯傻也行,说我鬼迷心窍也好,但我真不觉得,这就是我和他之间的结局了。” 放下手中抖开的被子,她转头看向杜思桅: “我曾经以为死亡就是人生的结局,可你看,我已经死过一次了,现在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既然如此,我又凭什么假定,他就一定死得透透的了呢? “这个世上已经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多他一个不多啊。说不定他也被卷进了什么生死游戏,又或者他死后重生了、穿越了,甚至死后原地就业,到德国那边的怪谈游戏里打工去了,只是因为没有签证所以一直回不来……谁知道呢?” 望着杜思桅略显错愕的目光,苏英无所谓地摊了摊手:“不管怎样,我就是愿意这么相信。这至少让我觉得,我们还能有再见面的机会。” 她认真看向杜思桅:“所以我说真的,我很理解你。人生苦短,能坚持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这本身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谢谢。” 杜思桅其实很想说,我俩的状况其实不一样,因为我妻子她是真的没有……不过算了。 看出对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自己,他唇角微抿,最终还是将所有的话都再次咽回去,只冲着苏英微微颔首:“那祝你们早日重逢。” “谢啦。”苏英挑了挑眉,“也祝你早日找到你老婆。” “借你吉言。”杜思桅脸上终于带上了些笑意。张口正要再说些什么,余光无意往桌上一瞥,神情忽又凝住。 “……怎么了?”注意到他的神情变化,苏英表情也一下严肃起来。 杜思桅却没说话,只冲她招了招手,又指了指桌面——准确来说,是指向桌上的黄铜镜子。 苏英心脏悬起,随着他的指示调整了一下位置,再次朝那镜子望去,呼吸登时一顿。 只见不算清晰的镜面里,赫然是一道人影。 一道站在他们身后的、穿着红色嫁衣的人影。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找到你啦(并不是指前夫哥…… 不同于曹家村众人的热热闹闹, 或是孟家畈两人的临危不惧。 披麻村内,可说已经乱了套。 一个晚上,连死两人。一个溺毙于池塘里, 另一个更是被活活吓死在棺材里, 哪怕再有经验的玩家, 都很难继续保持冷静。 更别提他们这一队本来就没什么靠谱的大佬。唯一称得上老手的就只有凉寒露, 还是头一批没的。 相较而言,孟泓志还算理智,知道这种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分散行动,一再向其他人强调得抱团;问题是, 即使抱团了, 队伍内的氛围却始终算不上好, 甚至可说是相当糟糕。 目前存活的还剩六人, 田修然是她的朋友,小张和夜泊是情侣, 剩下的momo和小爱都算是单排散户,按说更应该和其他人维系住关系;可不知是不是因为只有自己曾碰过祠堂牌位的关系, 孟泓志总觉得她俩在有意无意地和自己保持距离。 相比起她二人疏离的态度,小张则更加直白。不止一次曾直说自己和孟泓志一起走没有安全感,而且她也不觉得在村里乱转还能找到什么线索,不如再去入口看看。 最后还是她男友夜泊想方设法把人劝住, 又出面与孟泓志道歉。瞧着还挺诚恳, 但孟泓志看得出来,他看自己的目光, 也带着些微的警觉。 这让她不舒服透了。好几次都差点没忍住和人撕破脸,好在有田修然一直在旁边劝着,总算是没真正走到散伙那一步…… 然而好景不长。不过才两小时不到, 这种勉强维系的团结便彻底宣告了破裂。 起因是他们一同在某间屋里翻找线索的时候,momo突然摔跤了。 单纯摔跤也就算了。微妙的是,当时孟泓志、田修然以及小爱,都和momo在一间房里—— 她们都看到了,momo是自己摔的。 摔倒之前,还有一阵诡异的前摇。 当时孟泓志就在离她不远的位置翻抽屉,忽然听见蹲在地上的momo喃喃了一句“怎么了”,跟着就站了起来,一边不住问着“出什么事”了,一边慢慢往门边走—— 眼神惊慌又警惕,就像是正目睹着什么令人费解的事一样。 然而当时的门口是没有人的。房间大门也敞开着,门外只有空荡荡的小院子。 momo却在快走到门边时又停下了,跟着小心翼翼地向前伸出手。 就好像在她和门槛之间,还站着某个人,而她正鼓足勇气,试图去碰对方。 再之后,她就摔了。整个人突兀地向后摔去,仿佛被什么东西用力推了一把,摔倒的同时,还愕然地睁着眼睛。 好在没摔倒后脑勺,但脚似乎给扭了,痛得她叫出了声。被她吓呆的几人这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上去扶人,再看momo的眼神,瞧着像是清醒了,看到孟泓志的刹那,却分明又浮上了深深的惊恐。 她甚至都不敢和孟泓志接触,拖着伤退就往旁边爬。最后还是田修然最快反应过来,示意孟泓志暂时不要靠近,又小心翼翼凑过去,问momo刚才到底看到了什么,又是什么东西推了她。 momo不语,只惊魂未定地朝孟泓志的方向看。看得孟泓志后背一凉:“你该不会是说我吧?我刚才一点儿没碰你啊!” “我不知道,但……就是你推的。”momo苍白着脸,有些语无伦次,语气却非常肯定,“我刚才,突然听见很响的动静,一转头就看到你在那边,拼命按着门,还不停尖叫,不停地让什么东西走开……” 她说到这儿,像是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看到应是某种幻觉,话语一顿,脸色更白了几分。 “没事没事。”小爱在旁边安慰她,耐心道,“然后呢?你还看到了什么?” 这话一出,momo更像是想到了什么糟糕的东西,嘴唇都抖了起来。 又过良久,才听她颤声道: “然后……我觉得实在很奇怪,还有点害怕。就想问她发生了什么事,还想让她冷静点…… “结果我走过去,她却像是更害怕了,还伸手来推我……” 后面还有一个画面,她没有说。 但她确实看到了——在自己摔倒的刹那,她看到幻觉里,那本被孟泓志死死按住的房门突然剧烈晃动,一只肿胀的、湿漉漉的手一下穿破门板,抓在了孟泓志的肩上—— “!”不敢再回忆下去,momo呼吸一滞,逃避般地将移开目光。 而另一边,似是被她害怕的神情感染,其余几人无声交换着目光,眼神皆是掩不住的惊慌。 恰在此时,在其它房间活动的小张这才姗姗来迟。一进屋就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听了田修然的转述,更是眉头紧皱。 “这听着可不是什么好事。”她边说边往孟泓志的方向瞟,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怎么幻觉里没有别人,只有你呢?” ……我怎么知道?! 孟泓志本就有些被momo的描述吓到,被她这么一问,更是一阵火起,正要发作,胳膊却被田修然按住。 “这种得不到答案的话,就先不要问了。”田修然道,“夜泊兄呢?默默脚伤了,怕是行动不便,可能得劳动他。” “不知道。刚一不注意就没看着了。”小张撇了撇嘴,“你是打算让他背这女的吗?先说好,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我们可不干……” 话未说完,正好夜泊从门口进来,看见屋里这阵势,明显吓了一跳。 问他去哪儿了,只说刚才找地儿方便去了,为了洗手,还用了院外水缸里的水,一个不当心,上衣都弄湿了;在搞清屋里的状况后,更是大方表示自己完全可以背着受伤的momo行动,一点儿都不介意。 架不住他女朋友小张死活不乐意,不仅如此,听她意思,竟是还打算和孟泓志一行拆伙,就这么分开行动算了—— 听得孟泓志越发火大,更令她惊讶的是,向来和自己一样坚持抱团的田修然竟是话头一转,也赞同起小张分头行动的建议来! “反正现在我们互相不信任,再待在一处也只是惹彼此厌烦。那干脆就分开好了。”孟泓志听到她这么说,边说还边悄悄按着自己的胳膊,“默默的事,我们会想办法。你们按自己的想法行动就行,等有了线索再互通有无不迟。” 小张就等这句话,不等她说完就拉着夜泊赶紧走了。剩下几个女生留在屋里面面相觑,还没等孟泓志发问,又听田修然开口,说记得附近的一栋房子木板门松动,瞧着很好拆,只要搬一块过来,再稍加改造,应该就能辅助momo进行移动…… 说完委托小爱留下照看受伤的momo,拉着孟泓志就快步走了。 整得孟泓志莫名其妙,跟着走出老远,才想起追问为啥要让小张他们离开的事,话都问出口了,才注意到田修然牵着自己的手指冰凉异常。 “孟泓志。”她听见田修然叫她,语气认真,“你现在饿吗?” “不饿啊。”孟泓志一头雾水,“你问这个做什么?” “那你渴吗?”田修然紧跟着又问道。 “当然也没有。”孟泓志蹙眉,“你问这些到底是……” “我也没有。”田修然蓦地停下脚步,转头看她,“从昨天到现在,我除了天黑时会困之外,没有任何身体上的需求。”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夜泊兄会想要去如厕呢?” “……” 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孟泓志的指尖也跟着一颤:“你的意思是,他说谎……?” “如果只是这样倒算了。”田修然抿唇,“问题是,院外那口水缸我看过,里面是没有水的。” “整个村子,唯一有水的地方,只有凉姑娘出事的池塘。 “那你说,他衣服的水渍,又是从哪儿来的?” “……”用力咽了口唾沫,孟泓志没有说话。 片刻后,又猛地反应过来,立刻转头朝后看:“等一等,那momo她们还留在屋里——” “别急,不是还有小爱妹妹在。”田修然说着,终于松开扯着孟泓志的手,快步朝前走了一阵,在一栋房子前停下,伸手便开始拆装在门上的木板,动作轻巧又熟练,“我们快些回去,与她们汇合,问题应该就不——” 话未说完,一块木板门已经被她从门上取了下来。 取下的瞬间,她却像是看到什么惊人的场景一样,脸色登时铁青。 孟泓志不解,跟着探头往里看,旋即瞪大了眼。 只见木板门的后面,便是空寂的堂屋。 这房子的采光很差,即使现在天还亮,屋里依旧是一片昏暗,只有从门口透入的几分光,勉强照亮了一小片区域。 而正是在这边界分明的光亮中,孟泓志看清了。 一道身影正悬在房梁上轻轻摇晃。看样子死了已经有段时间了。 身上的衣物看不分明,但一头亮眼的粉发,却叫人看得清清楚楚。 “……是小爱。”孟泓志难以置信地喃喃出声,只觉森然的凉意直冲天灵盖,“那现在留在屋里的那个是……” 就像是呼应着她糟糕的猜想,没等她说完,又听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从不远处传来—— 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终于确认,那声音的来处,正是momo所在的屋子! 事情一波连着一波,孟泓志只觉头皮都要炸开了,一时间竟就这么僵在原地;相较而言,田修然反而更加冷静,一把抓住她的手,转身就往那屋子的方向赶去! “记住,等等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离开我身边——” 她急切地嘱咐着,说话间人已经来到屋子的门口,朝里一望,又是一阵手脚发凉。 只见屋子的院门和里屋门都正开着。通过敞开的门扉,可以看见momo正仰面躺在屋里,一动不动,至于小爱…… 或者说,那个她们以为是“小爱”的东西,已经不知所踪。 孟泓志只觉腿脚一软,站都快要站不住。田修然见状,忙扶着她在门槛上坐下,略一纠结,让她在这儿等着,独自朝屋里走去。 孟泓志不敢回头,又怕她也突然没了,只能不住以余光观察屋里的动静,又麻着胆子出声,问她里面的状况。 “嗯。已经没气了。”很快,屋里就传出田修然的回答,“应是被什么东西吓到,磕到了脑袋。” ……所以又是被吓死的? ……在她死前,到底看到了什么? 孟泓志大脑一片混乱,恍惚之中,不知怎么,竟又想起那个死在棺材里的玩家。 他临死之前……又是看到了什么?他都已经躲在棺材里了……还能看到什么? 种种猜测如虫豸般钻进脑海,越想象,越是无比鲜明。 孟泓志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真的不太好了,心跳都快得不正常,可她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脑袋。屋里的田修然似乎又说了些什么,可她完全听不进去,只含糊地应着,越发恐惧地抱住自己,动作间手掌触到地面,忽又觉出些不对。 掌下是最原始的泥地,触感却有点微微的湿。 她抬起手看了眼,果然看到一些湿润的泥沙颗粒。低头再一细看,才发现门口的泥地不知何时已湿了一小片,湿润的痕迹还在不断向外蔓延。 顺着水迹继续往旁边看,视线最终定在了一口水缸上——只见细细的水流正顺着缸壁往下滑,不住淌到水缸下方的泥地上,将地面都染成了深色。 ……这就是修然刚才说的水缸? 孟泓志心中微微一动。可她不是说,这个缸是干的吗? 困惑再次在心头蔓延,紧随而来的是不知如何言喻的不安感。她一咬牙,应是又从虚软的身体里挤出一丝气力,快步朝着那水缸跑去,用力揭开了上方的木盖—— 于是,又片刻后。 田修然一脸凝重地从屋里出来,见孟泓志仍一脸苍白地坐在门槛上,忙俯身将人扶了起来。 “我在屋里转了一圈,没看到小爱的影子。”她皱眉道,“而且屋里的陈设似是被某种力量动过了,按理说,她那个位置摔下去是不该磕到脑袋的……” 话未说完,注意到孟泓志脸色不对,又有些奇怪:“你不要紧吧?嘴唇都白了。” “没什么。”孟泓志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声音,“只是刚才,我又看到了……看到了一些可怕的东西……” “是什么?”田修然忙追问道,跟着就见孟泓志用力吸了口气。 “一个黑影子。很高、肩很宽,脖子长长的,脑袋还歪着……”她尽可能地按照记忆描述道,跟着伸手往旁边一指。 “就是……那里,我们刚路过那个屋。 “我看到它走到那个屋子里去了!” “那边?真的吗?”田修然面露诧异,立刻回头朝着孟泓志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不想才刚转身,后背忽然被人使劲一推—— 下一瞬,便见孟泓志几乎是逃命般闪进了院子里,抓着两扇院门就用力往前推。发现院门厚重一时关不上,呼吸微滞,立刻又转身往屋子里奔去,啪一下,将屋门重重关上! “——小志!” 几乎是门扉合上的瞬间,外面紧跟着便响起了砰砰的敲门声,伴随着田修然慌乱的声音: “你这是干嘛呀?快开门——” “走开!”门后的孟泓志却几乎快疯了,用尽全身力气死命按住门板,声音都颤抖到快要破碎,“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她都看到了! 院外那口水缸里,明明就是有水的;而漂浮在一缸浊水里的,分明就是田修然不知死了多久、早就泡胀的尸体! 都是怪物——之前的“小爱”也好,现在在外面拼命推门的“田修然”也好,都是怪物! 屋外的“田修然”听了她的话,却像是更急了,拍门的动作也越发用力。孟泓志屏住呼吸,脸都因为太过使劲而微微涨红,电光石火间,混乱的大脑却像是终于拨开了迷雾的一角,许多本该早就觉出不对却总被忽视的细节,接二连三地划过心间—— 她想起田修然之前的措辞,什么夜泊兄、默默姑娘; 她想起对方明明是连着两个怪谈都没能通关的菜鸡,自从凉寒露出事以来,却一直在拿主意; 她想起第一晚的变故,明明当时其他人因为传送而落单,只有她和自己始终待在一个空间,刚刚还叫自己小志,明明以前从不这么叫自己的…… 最重要的是,直到此刻,她才终于想起来。 ……和她一起进入怪谈的朋友,根本就不叫田修然啊。 某种后知后觉的恐惧顺着脊索直窜进脑海,她用力打了个寒颤,明明觉得很冷,脑门和背上却全是汗。 而就在此时,她耳朵一动,忽又捕捉到一抹细微的声响。 窸窣的声响。自身后传来。 轰然的心跳突又漏了一拍。她缓缓转头,正见地上的momo尸体僵硬地转了下脖子。 在她骇然的目光中,慢慢从地上爬起,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 * 很快,又是一声如裂帛般的尖叫。 迅速划过村子的上空,又戛然而止。 正忙着研究村口牌坊的小张略显不耐地皱了皱眉,神情越发不安。 她的旁边,夜泊长长叹了口气,冲她连连摇头。 “没用的,出不去。 “怪谈游戏都有规则的,从来没见过能直接从入口出去的。” “那怎么办!难不成就一直困在这儿吗!”小张忍不住叫起来,跟着又用力咬了咬唇,“肯定有什么办法的,总不能一直把我们困在这儿……” “我也觉得。”夜泊点了点头,贴着牌坊坐了下来,“其实我是觉得,如果实在找不到通关法子的话,就这么混过去,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小张却是一愣,不解地朝他看去,“混过去?” “对啊,怪谈都是有持续时间的嘛。只要等时间到了,怪谈自动关闭,我们就能出去了。”夜泊道,“只是这样一来,得到的奖励天数和积分都会少……但不管怎样,总比被淘汰好。” 他说到这儿,略一停顿,又忍不住搓了搓胳膊:“但你别说,这个村子看着比我知道的任何一个怪谈都邪门。我俩能不能活到最后,这事还真有点悬。” “……”小张闻言,却是缓缓松开了按着牌坊的手,面上渐渐透出几分思索,“确实,看这架势,要活到最后,好难啊。” “是吧。”夜泊再次叹了口气,“但真要说起来,死了问题其实也不大。虽然死亡的体验很可怕,但本质来说,死了也就等于离开了……” “并没有。”小张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深吸口气,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他们谁都没有离开。我知道的。” “你之前不是也说了吗?那些人留下的尸体,本来很快就该消失的,却一直留到现在……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夜泊沉默了一下,好一会儿才道,“我承认这点是有点奇怪。” “但我觉得,凡事还是应该乐观一点……” “乐观?”小张听着,却轻轻苦笑起来,过了片刻,又将脸埋在了手掌里,“都这种时候了,你和我说乐观——” “你根本不理解,人家有多难受。那么多的死亡、那么多的尸体……” 她低声说着,肩膀都忍不住耸动起来,声音越发破碎。 看得夜泊又是一愣,顿了顿,又像是感到了心疼,伸手轻轻去揽她的肩膀。 安慰的话尚未出口,便听小张轻声道:“看得我真的…… “好饿啊。” “……!”伸出的手顿时凝在中途,不等夜泊反应过来,几根细细的、宛如发丝般的触须,已经悄无声息地缠上了他的手臂。 嗤啦嗤啦的撕裂声随即响起。小张啜泣着抬起脸来,只见原本还算清秀的面庞,赫然已经破出一个大洞,脸颊如同碎掉的鼓皮般被向两边挤压,一大坨褐色的、昆虫般的脑壳,正蠕动着从洞中往外爬—— 开合的口器与颤动的触须一同暴露在空气中,宛如一朵绽放的花。 它知道,面前的男人肯定是被它吓坏了,因为从它的视角,可以清楚看到男人僵硬的面容;就连被它用触须缠住的胳膊,都瞬间木在了原地。 但它不在乎。就像之前说的,它真的太饿了,好不容易从那该死的封印里爬出来,还没搞清状况就被弄到了这么个鬼地方,因为害怕被那女人发现,还不得不夹着尾巴,面对那么多尸体,愣是一口都没敢吃—— 本来就饿,现在更是又馋又饿,饿到它什么都不想管了。 而且那女人现在离它那么远,它速战速决,吃完就找地方躲起来,只要躲得好一点,不叫她发现……不就行了? 反正这个什么鬼游戏是会自己结束的。它只要躲到那个时候就好了! 怀着这样的想法,触须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卷上了男人的脖子。 ……然而很快,它就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对。 触须下的脖颈冰凉,感受不到一丝脉搏。 不可置信地又往前凑了凑,蠕动的虫足彻底碰上男人的身躯。它这才发现,何止是脖子—— 男人的整个身体,都是凉的。 不止是凉,还有点硬。定睛一看,皮肤上还有淡淡的尸斑。 “……” 明明不是人类,但在这一刻,它却忽然有点害怕。 探出的触须质疑地收回,它缓缓与男人拉开距离。眼前忽然像是花了一下,紧跟着,刺鼻的腥气钻进感官,它艰难地转动了下视线,这才发现,男人的衣服,竟然全是血。 干涸的血。 男人的胸口是一个血洞,那些它以为是水渍的东西,全是成片的、不知干了多久的血。 血、尸体、人,本该都是能唤起食欲的东西,不知为何,它这会儿却只想逃开和蜷缩。 但,为什么……到底是什么时候,又是哪儿来的伤口…… 颤动的触须不自觉地散发出困惑的气息,一个突兀的声音忽然自身后传来。 “诶呀,你是在看那个伤口吗? “挺吓人的对吧,我也吓一跳呢。本来只是想着吓死算了,谁想到他一个用力就把自己摔到篱笆上了……遮掩起来还怪费事的。 “真是的,本来空瓶就烦,还增加那么多工作量,改来改去的,手都酸了……” 那声音停在自己身后,嗓音甜甜的,语气带着埋怨,又夹杂一点点如释重负的高兴,落在它的耳朵里,却只让它浑身发麻: “不过还好还好—— “终于,找到你啦。”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啊?殴打大蟑螂?我吗?…… 披麻村的角落, 一栋门窗紧闭的土屋。 洛梦来缩在屋里,正一面尽力安抚着所剩不多的小黑仔们,一面时不时转头朝窗边看去, 眉头紧蹙, 难掩焦虑。 这屋子本身就是专供怪谈工作人员休整候场用的, 自带特殊设置, 玩家发现不了,白桅临走前也和她说了,这里安全得很,只要她不主动出门, 指定不会出事。 话虽如此, 洛梦来心底却始终一片慌乱, 悬着的石头就没放下来过。 倒不是因为害怕, 只是太过不安,亲眼看着白桅拨弄经纬的震撼犹残留在心口, 再加上她实在有点搞不清状况……准确来说,自从白桅确认后山的封印出问题后, 她就很有些跟不上节奏了。 白桅忙于处理事故,也没和她解释太多,不久前当着她面拨乱了那个巨大华夫饼……不是,逻辑经纬之后, 也只是简单嘱咐了几句, 嘱咐完就带着两个黑色小人走了,从那之后, 便一直都没回来过。 哪怕是将目前已有的信息全拼凑在一起,她能理解的也就只有“封印打开后有奇怪东西混进了玩家里面,白桅要去把它抓出来”以及“那东西藏在玩家里面很难找, 所以要先把玩家清掉才好对付”这两个部分…… 但具体的清理是怎么个清法?真的全靠吓死吗?她一个人去真的没问题?清完场了是不是就该和那怪物正式对上了?她打得过吗? ……还有那个什么时空扭曲。洛梦来其实也听得云里雾里,只大概明白,那会形成一个独立的区域,被卷进去的人很难出来……那那些被卷进去的小黑仔呢?它们现在又怎样了? 还有一点,也是最让她不安的。 白桅出门前把自己的手机留在她这儿了,和锈娘沟通的事也全交给了她。而就在白桅离开后没多久,洛梦来就收到了来自锈娘的消息,告知他们之前的判断有误,曹家村那边的玩家其实早就已经少一个了,应该是在他们统计前就被卷进了扭曲的时空之中…… 那也就是说,曹家村的玩家本来应该是六人。 全村的玩家总数上限是十二人,既然曹家村进场的是六人,那她们披麻村这边进场的也该是六人。可白桅之前统计的时候,数出来却是七个人,说明当时就已经多了一人。很可能就是那怪物假扮的。 之后白桅带着小黑仔出去“清理玩家”,出门前还特意将其中一个放在头上,给自己捏了个粉头高个的新模样,因此洛梦来猜测,她多半也是打算装成人类,混进那群玩家之中。 这样一来,现在披麻村这边的“玩家”数量,就该是8个。事实也确实如此。 可不久前,有几名玩家从她所在的屋子门口路过,正好提起队里有人失散的事。她这才知道,披麻村这边其实也早就丢了一个叫做“杜思桅”的玩家。而且也是在刚进村不久的之后就丢了。说明活人的数量从一开始就不是六个,而是五个。 那人数就更对不上了——五个活人两个怪,台面上却是八个玩家,怎么算现在村里都多了一个啊?? 多的一个又是哪里来的?怪物有丝分裂了?? 洛梦来越想越觉古怪,越觉古怪越要脑补,越脑补越是如坐针毡。 更别提就在白桅出门后不久,屋子外面就一直传来各种尖叫……男的女的都有,音色各不相同,唯一相同就是都很撕心裂肺。 听得洛梦来更慌了。不知在脑子里拼命给自己重播了多少次“孙悟空给唐僧画圈圈”的故事,才总算遏制住推门出去一探究竟的冲动。 理智上,她也知道白桅其实并未出去太久。虽然外面的天色看着一会儿亮一会儿暗的,其实都是白桅调过时间流速的结果,要真按常规的怪谈时间来算,也就过了不到五个小时;若按现实时间算,更是两三个小时都不到…… 但情感上,她还是莫名觉得自己像一个临近答辩却突然被导师放养的倒霉学生,何止度日如年。 唯一能让她感到点安慰的,也就白桅留下的那些提取瓶了。 带来的一共两个。一个是专门用来提取惊惧骨子的,一个是白桅自制的,不知用来提取什么的。 后者的状况她现在无法确定,因为被放得太角落了;但前者的收成她可以确定绝对不差,因为就这么段时间,那些瓶子已经当着她的面不停增殖增殖再增殖,已然堆成了黑漆漆的一大片,几乎把整个屋角都堆满了。 这也是为啥她看不到那个自制瓶的情况——好巧不巧,那瓶子正好是挨着惊惧骨子的提取瓶放的。 惊惧瓶增殖时直接就围着它长了,等洛梦来注意到时,那自制瓶已经被装满的惊惧瓶团团包围,除了一截空空的瓶口,其余部分全被挡了个严实。 洛梦来现在还不算正式入职怪谈游戏,没有这些瓶子的独立使用权,自然也没法把那自制瓶拿起来仔细查看。事实上,她现在也完全没有观察这些的心思…… 也不知道怪物的负面情绪能不能变成骨子。实在不行把我焦虑死了给你加加餐吧。 洛梦来有气无力地想着,咚的一下,整个人都趴在了桌面上。 倒是原本还旁边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黑色小人们,见状面面相觑片刻,反而冷静下来,轻手轻脚地朝她挪去,小心伸手去摸她头发。 ——而就在此时,门口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咚咚咚的,声音很利落。洛梦来吓了一跳,蹭一下就弹了起来,随手抓起把椅子提在手里,正要开口询问,又听“砰”的一声,插着销的房门自己开了。 白桅站在门口,维持着抬腿踢门的姿势,一手落在身后,像是正拖着什么东西,另一手则在满天尘屑中抬起,很有活力地冲着洛梦来挥了挥。 “不好意思哦,我敲了门才想起来你可能等累了在睡觉,就自己费了点劲把门打开了。” 她说着,抬脚往里走。洛梦来这才看清她身后拖着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一个一动不动的、足有一人多高的、背部扁平、身体多节的昆虫状生物…… 腹部像是被人重击过,下半截裂开,露出变形淌水的脏器,但整体又好像还没死,因为触角和翅膜都还在一动一动。 再仔细看,那东西的外壳上似乎还粘连着一层软塌塌的人皮。白桅正是抓着那层皮拖着它走的。 ——这个细节让洛梦来稍微好受了一点,不然她真的不知道“面前出现一只巨形大蟑螂”和“自己同吃同住的领导徒手抓蟑螂”这两件事比起来,哪件会让她更崩溃。 屋里的黑色小人却似对这东西很感兴趣,有些胆子大的还一路溜下桌子,小跑着凑了过去。好在洛梦来眼疾手快,赶在它们伸手去摸前赶紧一爪一个地捞回,再看向那怪物时,眼神更多了几分警惕。 “这个……就是封印里跑出来的怪物吗?”她压着嗓音低声问道,像是生怕惊扰到什么,“它现在死了?” “是啊。不过没死。”白桅不知道她在警惕些什么,但还是一如既往地选择了尊重,并配合地放低了声音,“我不知道它什么来历,不敢直接打死。万一要赔钱的话就亏啦。” “……”居然还有这说法吗? 洛梦来发自内心地震惊了。 “而且——”不等她反应过来,白桅又继续道,“我感觉它还挺弱的。” “?”洛梦来一怔。这不好事吗? “那么弱,却还有办法破开封印。我不觉得是因为它走运。”白桅慢慢说完后半句话,“应该是有人放它出来的。” 出于对锈娘的责任感,她觉得这事得搞清楚,至少得问出来,是谁放这家伙出来的,又是为什么要放它出来。 然而这家伙的嘴可硬。方才教训了一顿,愣是一个字没招,没办法,只能先拖回来,再慢慢思考逼供的事了。 “哦对了,我手机在你那儿对吧?”想到这儿,她忙又冲着洛梦来摆了摆手,“请你帮我发一条消息给锈娘好吗?就说这东西是被人放出来的,让她把那些,嗯,山田组的成员看牢一点。” “行行行!”洛梦来懵归懵,动作却还是很快的,低头就开始发消息,“你觉得是山田组的员工解开了封印?” “不知道。”白桅却是相当干脆,“但我觉得它们可能不太好。” 反正她不是很喜欢。 既然不喜欢,那也不用客气。不管究竟是不是它们做的,先怀疑一波再说,如果是就正好,不是的话也能给它们添堵,也挺好。 洛梦来:“……”竟然是这么个逻辑吗? 发送的手,微微颤抖。紧跟着,她忽又似想起什么,忙抬起头:“等等,说起来,我之前还注意到个事——” 她慌忙给白桅说了披麻村人数可能多了一人的事,语毕一脸凝重地咽了口唾沫: “你觉得,会不会就是那个多出来的人,偷偷打开了封印——” “哦。那应该不是。”白桅却否认得很干脆。 “??”洛梦来瞪大眼,盯着白桅看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你早就知道这事?那多出来的那一个到底是……” “也是封印里出来的哦。”白桅道,“所以肯定不是她打开的。” “而且我回来前已经和她聊过了,她主动找来自首的。人好像还可以,出来也只是为了一点私事,所以暂时不用去管她。” 封印里出来的…… 洛梦来感到头皮有点炸:“你的意思是,那封印里还不止一个怪物?” “肯定啊。”白桅听了却诧异地看她一眼,仿佛听到了什么很奇怪的话,“梦来,你人类的老师难道没有教过你,‘结婚’这种仪式,往往是发生在至少两个对象之间的吗?” 洛梦来:“…………” 首先,这种东西不需要老师教。其次,我们这边的规则里没有“至少”这种说法。最后—— “为什么话题又突然拐到结婚上去啊?!”她只觉自己脑子真的要打结了,“我们刚刚不是还在说那个封印——” “对啊,就是在说那个封印嘛。”白桅却道,“而且你知道吗?不论是真结婚、假结婚,都是需要至少两个人的哦。” 洛梦来本能地吸气:“这我当然知……” “伪装成结婚的封印仪式,自然也是一样的。”白桅再次打断了她的话,微侧过头看她,“还记得吗?我说过的。” “后山那个封印,有人命祭祀的气息。” …… 未尽的话语全堵在舌尖。更多的记忆掠过脑海,洛梦来蓦地瞪大眼。 对,她想起来了,白桅是这么说过。 不仅如此,她还想起了不久之前,从锈娘那里收到的情报—— 后山那个怪物是早就存在的。封印也早就存在。这个原名“孟家畈”的村子,不知为何,突然有一天将一名新娘送去了后山。再之后,整个村子,就无声无息地空了。 “难道说,那个嫁娘……也一直都在?”洛梦来呼吸微滞,“她一直都在,直到封印破了……才跟着出来?” 白桅没有说话,也没有否认。洛梦来知道自己猜对了。 但这么说的话,那、那她人应该也挺凶的吧? 换作是自己的话,被迫以成亲的方式做了人祭,还和这么个怪物朝夕相处,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怨气怕不是早就冲天了。 更别提根据锈娘提供的资料,对方搞不好还干过灭村这种大狠事…… 这次的玩家里甚至还有两个姓孟的。和这个村落的原住民正好一个姓。谁知道对方会不会恨屋及乌? 就这么把她放在外面,真的不要紧吗?? 更多的疑问瞬间涌上心口,洛梦来张口想问,却见白桅用力拍了拍脸,像是打算干什么大事的样子,便只能将这一串问题强压了回去。 只出于谨慎,又确认了一下:“那其他玩家呢?” “还行。差不多吧。”白桅却没头没脑地回了一句,抬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交错于整个村落的纵横红线,再次无声浮现。 只是它这回看着不再像华夫饼机了。大量红线纠结成一团,有的上面还挂着好几个结。全是白桅之前弄的。 之前弄乱是为了破坏这个村子的规则和秩序。但现在事情都办完了,自然还得把弄乱的线再一一复原。 白桅显然不太喜欢这个工作,伸手扯线的时候都皱着脸。转头注意到洛梦来茫然的眼神,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可能不太明白,忙又补上一句:“我的意思是,死得差不多了。” 洛梦来:“……” 行吧。 她就多余问。 不得不说,即使早有心理准备,在听到白桅说出这话的时候,心里还是没忍住颤了一下。再想想白桅所用的时间,更是一阵惊诧,越发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办到的……” 她也就是一句喟叹,白桅却以为她是在和自己说话,想也不想地开口: “很简单啊,人多了加怪,怪多了加人。” 说完,见洛梦来再次愣住,又好脾气地补充道:“总之就是要尽量把局势弄得混乱点。多搅合搅合就对了。” 严格来说,她往村里加的“怪物”其实都没多少——也就刚开始的时候,用幻觉火柴捏出了一个仅供单人观看的诡异黑影,剩下的时间,她都直接用的其他玩家的模样。 如果已经死了,那最方便,把尸体的模样记下来复刻一下就行;如果还没死,那问题也不大,抄一下其他人尸体的样子,然后一键换脸就可以。 水缸里的田修然尸体就是这么捏出来的。造型其实是抄的凉寒露的尸体,就是淹死在池塘里的那个,再仿了田修然的脸。至于别的,横竖也差不多。 尸体本身也是极好的素材,操纵起来也非常方便。再适当加一点幻觉当佐料,确保玩家在受惊的同时还无法互相信任……基本上事情就稳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提前弄乱了逻辑经纬——不然效率也不会这么高。 花费的时间起码得多两倍。这还是乐观估计。 “……” 白桅说得简单,洛梦来想得却挺深。脑补了一下自己如果是个活人,看到同伴或者自己的尸体在面前不停晃,又或是身陷绝境,却连身边的人是不是真人都不知道…… 更是一阵心底发凉。 “这都行?”她忍不住感叹。 “对啊,很奇怪是吧,我也这么觉得。”白桅却像是错误理解了她的意思,轻轻撇了撇嘴,“其实背后的原理我也一直没太搞懂,但人类好像就是很吃这一套。” “……没搞懂?!”她这话一出,洛梦来更诧异了,不敢相信地抬眼。 “你的意思是,你会用这些元素把一群人吓得吱哇乱叫甚至吓死,但你却从来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对啊,就是很让人费解嘛。”白桅毫不掩饰自己的无知,且相当理直气壮。 同样是哺乳动物,像小猫小狗就不会恐惧同类的尸体;只有人,光是看到尸体就会哗哗产生惊惧骨子;至于对幻觉的普遍恐惧,更是让她无法理解。 她不太懂人类所说的“科学”和“物理”,但即使是她也知道,人类本身所能看到的,也不过是眼球和大脑共同呈现的景象,而人类的眼球本身构造就不完美,大脑更是会骗人…… 换言之,他们看到的,从来就不是真实。也不是事物的本质。 不过也是一种幻觉罢了。 明明就是生活在幻觉里的种族,按说应该已经很习惯了啊。却又总是会被幻觉吓到。 就挺莫名其妙的。 白桅默默想着,顺手将最后一根丝线扶正,拍了拍手,终于长出口气。 “搞定。收尾算完成一半了。”她说着,冲仍在错愕的洛梦来点了点头,又把躺在地上不断抽搐的怪物朝她踢了踢。 “那这边的事就交给你啦。我现在要去找扭曲时空的入口了,只要找到后设法破坏掉,被卷进去的人应该就能出来了……” 说到这儿,她还一本正经地左右望了下,就近拎起一把椅子挥了挥又放下,像是想要找一把顺手的武器。 洛梦来一个激灵,却突然觉出些不对:“等等——交给我?什么交给我?” “逼供啊。”白桅看她一眼,理所当然道,“我说了呀,这东西肯定是被人为放出来的,但它现在什么都不肯说。我又还要去找那些被卷走的人。只能麻烦你了。” 她说得认真,洛梦来听完却是彻底傻了。 啊?殴打大蟑螂?我吗? 她难以置信地指指自己,又看一眼仰躺在地上腿脚抽搐的怪物,不由自主地倒吸口凉气。 “非要逼供吗?不能直接疑罪从有吗?”她怀着微薄的希望问道,“或者……那个什么扭曲时空的入口有什么特征吗?我可以帮你一起找,说不定还快些。” 说完略一停顿,转念一想,又觉着自己这样是不是太过矫情,见白桅当真面露思索,又忙道: “不过我也就提个建议!如果事态很紧急的话就算了,全按照你的安排来,我没异议的!” “紧急……好像是也算不上。”白桅深深看她一眼,却沉吟道。 之前披麻村里的活人气太重了,不仅遮掩了怪物的气味,还顺带盖住了来自那片扭曲时空的所有波动,导致她很难做出准确判断;但现在村里的活人气近乎于无,她的感知也随之更加清晰—— 至少从她现在感知到的情况看,那片扭曲时空散发出的气息并不危险。 当然,那些被卷进去的小黑仔现在肯定很害怕,急得到处找她。但排除这点来说,事情确实也没有那么急…… “真的吗?”洛梦来不确定地看向她,心中腾起了更多的期待,“但现在还没危险……是不是说之后会有危险?” “可能性不大。”白桅侧头认真想了想,随即摇头,“它的波动很平稳,说明里面没有混进任何怪物。既然这样的话,那它就单纯只是一片异度空间的罢了。” 唯二比较麻烦的就是没有出口,里面的人没法自己出来。还有就是,那里面很可能承载了某段时空的记忆,还会以自己的方式重现。这对于被困在里面的人来说,或许算是一种惊吓…… 但也不好说。 乐观点想,万一里面重现的是什么温暖的记忆呢?那她这边没准儿还能再薅一点儿爱的骨子呢。 白桅相当积极地思索着,很快就拿定了主意,旋即冲着洛梦来一笑:“行,那你跟着我一道吧。我们一起去找,速战速决。” 那就好那就好。 成功摆脱了和一只巨型大蟑螂同处一室还要殴打它的命运,洛梦来毫不遮掩地长出口气,然而下一秒,就见白桅又俯下身去,拎起粘在怪物身上的人皮,熟练地抓在手里。 “……”于是洛梦来的嘴角又僵住了。 “那个,桅姐。”她迟疑出声,心头涌起一些不妙的预感,“那它——” “它也一起啊。”白桅立刻道,语气比之前还要理所当然,“它那么危险,肯定不能放着不管的。” “……” 话音落下,怪物的一条前腿无力弹动一下,像是某种无声的反驳。 白桅却没管,自管自继续道:“而且,我个人还是比较注重效率的。” “?”洛梦来眨眼,“所以?” 白桅低头,用脚尖再次戳了戳怪物破裂的肚子: “所以,逼供也好、找人也好。能一次性解决的事,我就不希望再分成两次。”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二合一含补更) 在这一刻…… 白桅所不知道的是, 就在她倒拖着巨大虫子,开始满披麻村地找那扭曲时空的入口时; 被困在扭曲时空里的苏英和杜思桅,也正举着一面黄铜镜, 满村庄地找人。 准确来说, 是找一抹影子。 一抹穿着嫁衣的影子。 这事说来还挺诡异——一切都要从不久之前, 他们在镜子里看到的那抹倒影说起。 坦白讲, 苏英当时就被吓到了。 她觉得这没什么好遮掩的。这种情况,是个人看到心头都得跳一跳—— 那么糊一面镜子,突然出现个影子。别说映出的是个穿着红色嫁衣的女人了,就是映出个大熊猫它也吓人啊! ……尤其是当她缓缓向后看, 毫不意外地发现身后空无一物时。 好的, 更吓人了。 “等等。”就在此时, 一旁杜思桅却突然开口, “这影子好像还在动……你看,她这像不像是在和人说话?” 他边说边冲苏英招手, 苏英抚着胳膊定睛一看,发现还真是—— 镜子里的那道身影并非是正对着镜面的, 而是略微侧过了身。脸也朝着另一侧。 虽说看不见她的面部表情,但可以看到她微微摆动的脑袋和手臂。从肢体表现来看,确实像是正在和谁交谈。 只是那人的倒影没在镜子里出现,所以他们看不见。 ……嗯, 怎么说呢。 剧情的气息, 扑面而来。 如果是在玩游戏,这个时候, 苏英肯定在毫不犹豫地狂点跳过。但现在是在怪谈里,而且是线索极其有限、毫无通关头绪的怪谈里…… 于是与杜思桅对视一眼,两人很快便达成共识, 拿起那面黄铜镜,小心翼翼朝那抹影子疑似所在的位置靠了过去。 果然,随着他们越靠越近,镜中的影像也越来越清晰。而就在苏英快要看清对方面目的同时,镜中的女子猛一摆手,竟似突然和人起了争执,一脸怒容,尽数映在了黄铜镜中! 给苏英惊得又是一咯噔,不等她反应过来,又见镜中女子连着推开几步,肢体动作一下剧烈起来,像是正在激烈反抗什么,紧跟着,倒影中又见几只手凭空出现,竟是钳住了她的肩膀,将她用力往外拖去,生生拖出了镜子的边界! “我天!”苏英忍不住低声惊呼,瞪着空白的镜面看了已汇入,又蓦地回头朝后望去,“她这是被抓走了吗!” “应该。”杜思桅蹙眉,评估了一下情况,当机立断,“这事应该还有后续,我们跟过去看看。” 说是跟过去,但离了镜子,他们什么都看不到。没办法,只能举着黄铜镜一路出门,东照西照,试图用小小的镜面再次捕捉到那些古怪玩意儿的倒影。 找了半晌未果,最后还是苏英突然灵机一动,拽着人就往村中最大最气派的那间宅子找去。 “那个嫁衣女刚刚不是被人强压走的吗?”她边赶路边跟杜思桅解释,“古装片里,这种情况都是要压去话事人跟前训话的!要么就是柴房,或者她自己的闺房!” 闺房应该就是他们方才所在的那间,柴房则完全没有头绪,毕竟这村子破破的,哪里看着都柴;相比起来,“话事人”所在的位置倒是更好猜——不是在最大的宅子里,多半就是祠堂了。 一路赶过去,进了大宅堂屋,发现还真赌对了。黄铜镜转了两下,果然又捕捉到嫁衣女的身影—— 她这会儿正挺着背脊立在堂前,浑身都透着抗拒的气息。 再稍微转下视角,发现镜子似乎还升级了,能看到其他人了,至少站在嫁衣女两侧的高大壮汉,看得就挺清楚。 不太确定,但瞧着像是家丁。 苏英默默判断着,小心地转动着镜面,试图把堂屋里的状况看得更清楚些;就在此时,却听杜思桅低低咦了一声。 她慌忙看过去:“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好像……听到了一点声音。”杜思桅轻声说着,朝着镜子指了指,“她们交谈的声音。” “不太清楚,但能听见。你没听到?” 苏英蹙了蹙眉,下意识就想摇头。然而就像是呼应着杜思桅的话一般,就在他这话说完后,她还真听到了—— 一个尖锐的女声,正含着怒气、带着不甘,反反复复地骂着愚昧和古板。 听着应是对堂上的人骂的。苏英谨慎地转动着镜子,却怎么看不清坐在堂上的是谁,只能隐约看到一个坐得笔直的身影。 穿的像是黑衣,身影很瘦削,甚至可说是有点干瘦。是老头吗?应该是吧! 苏英眯着眼睛努力观察,大脑飞快转动,只觉一个成型的故事正在脑海中逐渐补全—— 强势却古板的老村长、愚昧的村民、被强迫的新娘……原来如此,虽然细节还不明确,但一切都串起来了。 她赶紧拍了拍杜思桅的胳膊,正要开口告知自己的猜测,不想那模糊的女声却突然变得清楚无比,宛如一道惊雷,骤然在堂屋里炸响—— “真是够了,和你说不清楚! “你把长老们都请来,我和他们说!!” 话语落下的刹那,就像是一阵狂风吹过覆满灰尘的石碑,镜中的倒影也好、女子的说话声也好,原本只能模糊感知的一切,突然都跟着清晰起来。 ……不,不止是这些。 似是察觉什么,苏英慢慢回头。这才发觉,方才还空空荡荡、只能通过镜子来辗转映出过往的堂屋,这会儿居然出现了不止一道人影。 人影很淡,宛如幽灵。距离他们最近的正是那个穿着嫁衣的女子,且和镜中倒映的一样,她两旁还各站着一个衣着简朴、面容严肃的壮汉。 视线缓缓向前扫去。令苏英诧异的是,坐在堂上的,却不是她想象中的白胡子糟老头…… 而是一名女子。 身穿黑衣、盘着发髻,如同一尊雕像般静静坐于堂上,即使虚影浅淡,依旧可以辨识出她昳丽的面目。 她瞧着并没有比那嫁衣女年长多少,眼神却沉稳许多,脸颊很瘦,甚至有些微的凹陷,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株垂垂老矣的树,又或是一块被风雨吹打到斑驳的石碑。 脸色也很苍白,或许可说枯败。苏英本以为这是虚影自带的滤镜效果,转头和其他虚影对比了一下才发现事实并非如此——起码嫁衣女的脸色就很健康。是那种一看就气血很足的健康。 连带着声音也很大。看着身材不高,嗓门却特别嘹亮,之前听不真切所以感受不深,这会儿再次听她说话,那中气十足的开腔差点没把苏英吓死: “要不怎么说你是老古板?现下的情况你还看不清吗! “前个儿谦伯上山,差点丢了性命,昨日小玲只是离家半天,回来养的牲畜就全被咬死。 “上个月三娘的哥哥在山里迷路,回来时口齿异变、胸长腹足,连个人样都没有了!现在天天被锁在阁楼里,三娘以泪洗面,邻家也提心吊胆…… “这一桩桩一件件,还不够明显吗?老祖宗做的禁制已经快没用了! “若将先祖留的禁制比作大船,那现在这艘船的船底,已然破了大洞。你不设法把这洞补起来,纵使每日做一百遍祓禊除恶的仪式,那也是不顶用的啊你懂不懂!” 那嫁衣女竹筒倒豆子似地噼里啪啦一顿输出,说完还很有气势地跺了下脚。坐在堂上的高髻女子却似不为所动,只淡淡反问一句: “所以呢?” 她抬眼冷冷注视着立在堂下的嫁衣女子,神情依旧冷漠如雕塑: “孟志芳。这就是你意图效仿先祖、以嫁为祭,一个人偷偷上山的理由?” “……” 这话一出,那嫁衣女子明显僵硬了一下,顿了顿才不甘示弱道: “我、我没有一个人!” “对,确实不是一个人。”高髻女子了然地微微颔首,“还叫了三婶她家几个半大小子,帮你一起搬东西。” “要不是人家小孩机警,偷偷来找我告状,我还不知道,我那刚从外面读书回来的妹妹居然这么有本事,招呼都不打就打算先把自己嫁出去了。” “……”嫁衣女神情再次顿住,张口似想要辩解什么,被高髻女子视线冷冷一扫,又一下缩了回去。 跟着便听那坐在堂上的高髻女子一声冷笑: “有意思。孟氏一族素以主祭为尊,我这现任主祭还没死呢,你倒是先替我拿起主意了?” “都说了我没……”嫁衣女一副遇到烦人家长又说不通的无奈,只能强撑着再次辩解,“我只是、只是想点办法……” “一个不知道有没有用,也不知有多大风险的办法。”高髻女子又是一笑,“行啊,孟志芳,你可真是有勇有谋,秀外慧中。我孟家有女如此,实在是三生有幸,啊?” 瞧着没什么表情,说话却刻薄得很。苏英在旁边听着都觉得耳朵疼,再看嫁衣女,果然愈发不自在,脸色都青一阵白一阵。 又过一会儿,才见她深吸口气,下定决心般猛抬起头: “我知道,这法子不一定有用。可总得有人去试试吧。 “姐,你从没出过山,所以什么都不知道。但我出去过,我清楚,现在外面根本算不上太平!” “兵荒马乱战火连天,到处都在打仗、逃难——这里已经是一块难得的净土了,我不想大家连着最后一片栖身之所都没了! “况且,镇守此山,除恶除秽,这本就是先祖留下的使命,不是吗?” 话音落下,这回,那高髻女子却没再反驳。 只垂眼无声把玩着手上串珠,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嫁衣女见状,估计是以为她被自己说服,立刻又紧跟着开口: “我查阅过了,以婚嫁为祭,需要特殊的命格,我正好符合。除我之外,没有第二……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况且,我也不是全然照搬古法,我有自己的改动的。我画了三百符文,还备了种种辟邪压制之物,全藏在嫁妆箱里,到时只要在仪式时按顺序一一摆开,祭阵自然就能成型,不仅能压制,还能取那邪物之力,反哺山林,这样哪怕再过三百年,禁制也不会再松动了……” “想得还挺好啊。”高髻女子静静听着,却是眼也不抬。直到嫁衣女说完了,方漫不经心地再次出声: “那祭阵完成之后呢?你准备如何?还回来吃饭吗?” “……” 苏英不太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她看得出来,这应当是一句绝杀。 因为那嫁衣女才刚刚燃起来的气势,又瞬间灭了。 脸上心虚的表情也更明显,甚至还在偷偷搓衣角。过了良久,才听她轻声道:“我……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但若能以我一人,换得村子长久太平,也不算亏,对吧。” “……呵。” 回应她的,是堂上高髻女子的一声冷笑。 旋即便见她淡漠起身。 “带她去找六婶,把这身衣服换了,再送去祠堂跪着,不跪满两个时辰不许吃饭。” “诶诶——等等,姐!姐!” 眼见两边壮汉又要来押自己,嫁衣女登时急了,连忙开口,见对方走得头也不回,更是心焦,不仅声音又抬高几分,连语速都快了许多: “禁制的问题不解决,难道你真打算让大家都耗死在这儿吗! “外面要是太平盛世也就算了,可现在正是多事之秋,外敌入侵山河破碎,孟家忠良之后传承百年,各个有本事,即使要死要该死在更值当的地方不是吗!” 话没说完,人已经被拖了出去,虚影脱离堂屋的范围,很快便消失不见。 ……那高髻女子却似被什么戳中一般,蓦然停下了脚步。 从苏英的角度,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依稀看见她倏然绷直的背脊。正自困惑,忽感脚下一震—— 整个屋子,竟突然摇晃起来! “?!怎么回事!”苏英骇了一跳,瞬间回神,错愕看向四周晃动的墙壁,“地震了?!” “不太像。” 身后杜思桅却道,眉头不觉再次拧起:“至少不是地理意义上的地震,应该是这个空间本身起了某种变故……?!!” 话说一半,突然噎住,甚至还倒抽口气。苏英不解,连忙回头:“怎么了?你又看到什么了??” “没、没什么……”杜思桅嘴上这么说,神情却极复杂,目光怔怔地看着两人身后敞开的宅门。 方才苏英没有回头所以没看见,但他注意到了——就在此间剧烈晃动的时候,那个神秘的肉汤老婆婆,居然又出现了。 不止出现了,跑得还很快,很激动的样子。 他甚至不知道那究竟算不算“跑”…… 因为严格来说,人跑的时候是不会四肢着地的。也不会在手上脚上长出会滚动、仿佛小轮胎般的黑色肉瘤,更不会像踩着旱冰鞋那样踩着黑色肉瘤一路咻地飞过去—— 飞过去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一种极其诡异的笑。就好像在道路的尽头,有什么令人欣喜的东西在等着她一样…… “!!” 正回忆间,脚下又是一阵猛烈晃动。 杜思桅猛地回神,忙看向苏英:“情况不太对,我们先出去!” “嗯……”苏英慌乱的眼神中却透出几分迟疑,下意识地又转头往后看去。 只见不远处,高髻女子的虚影仍站在那里。背对着她,看不清表情。 在她所在的那个时空里,房子应当是没有震动的。因为她始终站得笔直,也不见半点慌乱。 而就在苏英打算上前,好好看清她的表情时,她却忽然又动了—— 不知从哪儿走出一个面目清俊的年轻男人,快步走到高髻女子的身边,低声对她说了些什么。 高髻女子微微颔首,随即与他一同离开。 “……”苏英面上露出了些微的纠结,身后传来杜思桅催促的声音。 然而很快,她就拿定了主意。 “你先走吧!我跟过去看看!”她边回头和杜思桅说着,边快步跟上了正在远去的虚影,“等等再去找你——” 话刚说完,又是一阵摇晃。 等杜思桅再次站定时,眼前已再不见她的身影。 * “砰——” 同一时间,披麻村内。 洛梦来正浑身紧绷地站在白桅五米开外,一手挡着自己的眼睛,一手挡着肩上黑色小人的眼睛。 她的不远处,正刚刚找到扭曲时空的所在,正试图强行将它砸开的白桅。 而白桅的手里,则是被用人皮草草包裹起来的、勉强拧成一根棍子形状的……虫型怪物。 事实证明,白桅不仅对“逼供”一词有着相当独特的见解,对“效率”的理解,更是不同凡响。 起码洛梦来就死活没想到,她所说的“逼供和找人同时做”,居然就是字面意义的同时推进…… 先是确定扭曲时空的位置,找到看不见但可以触碰的入口。 然后把随身带着的虫型怪物团吧团吧,弄成比较方便使用的形状。 再然后,抡起来,开砸。 洛梦来甚至都想不通,一个外表看着脆脆的怪物,是怎么和外界碰撞出“砰砰”的声音的…… 但说实话,她一点儿不好奇。真的。 ——就在此时,又是“砰”一声响。 白桅的动作忽然停了。洛梦来小心翼翼地睁眼,低声问道:“它招了吗?” “没呢。”白桅只是停下来评估下情况,闻言随口应了一声,“它嘴真的好硬哦。” “……”洛梦来听着,竟有点钦佩。 然而仔细往白桅那边一看,她又沉默了。 “那个,桅姐。”她轻声说着,谨慎地往地上一指,“它可能……不是嘴硬。” “它的口器好像掉了。” “?”白桅一怔,低头仔细一看,才发现自己脚边不远处,果然落着一个褐色的、犹在微微颤动的口器。 也不知是方才砸哪一下的时候,给不小心甩下来的。 “啊呀,真是对不住。我都没看到。”白桅后知后觉地叫了声,忙蹲下身,在洛梦来惊吓的目光中将那口器捡了起来,又硬给那虫型怪物装了回去。 ……也不知道装的位置到底对不对,反正她按下去的时候洛梦来是听到了“噗嗤”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 “那个。”她想想还是提醒了一句,“桅姐,它嘴好像不是长在那边的……” “诶,是吗?”白桅一脸迷茫地看过去,用手比划了一下之后,恍然大悟地又“诶呀”了一声。 跟着非常从善如流地将刚装回去的口器拔了下来,拿在手里观察了好一会儿后,终于笃定地点了点头,又换了个位置装回去。 可能还是不太对。因为洛梦来又听到了“噗嗤”一声。 白桅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盯着那怪物的面部又看了一会儿,露出略显为难的表情。 “抱歉啊,你长得太不像话了,我实在看不清……”她向来就事论事,虽然看这怪物真的很不爽,但该道歉时也绝不含糊,态度那叫一个诚恳。 说完又仔细打量片刻,放弃似地叹了口气。 “不过没关系,看着自愈能力不弱的样子,应该是能自己长好的吧。”她自我安慰般喃喃着。 “……” 洛梦来发誓她真的不是想为这东西说话来着,但她觉得有必要提醒白桅一句:“桅姐,你之前说它很弱来着。” “好歹也是强过的嘛。”白桅说着,用手拍了拍怪物脸颊的位置,看得洛梦来又是一阵无声尖锐爆鸣。 “请你再努力一下好吗?加油,坚持就是胜利!” 也不知道是在鼓个什么劲,反正说完后就又活力满满地站起来了。 估计是怕再把那怪物的口器撞掉,白桅还特意将它转了个方向拿在手里。 跟着以打量的目光盯着面前的虚空看了一会儿,下定决心般深吸口气,抡起手中僵直的虫形怪物,再次重重朝那看不见的入口敲了上去! 她这一下动作太快,洛梦来都没来得及避让。偏偏就在此时,又听到了“咔嚓”一声响。 ——伴随着又一次重击,那虫型怪物的肚腹竟是完全破了,一团白白的东西从炸开的脏器里咻地飞出,恰好落在了她的鞋面上! 啊——啊啊啊啊啊! 洛梦来脑壳登时炸了,一时竟慌到连自己下巴又掉了都不知道,也不顾自己小腿骨还断着的事实,原地就开始疯狂踢腿! 不要蟑螂卵不要蟑螂卵不要蟑螂——嗯?等等。 踢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再一细看,才发现那落在自己脚背上的白色东西,似乎并不是想象中的蟑螂卵。 而是一根白色的带子。 细细的、瞧着像是绑在头上的。最中间是一个尖角向上的三角形。 ……日式天冠。 洛梦来终于认了出来。 旋即倒吸口气,连忙叫住还要抡锤的白桅。 “我好像知道是谁打开封印的了。” 洛梦来低声说着,指了指自己脚背上的白色头巾:“戴着这东西的幽灵,没记错,山田组就有一个。” * 与此同时。 曹家村内。 锈娘隐着身形,正坐在一处通风口,漫不经心地敲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和诡异学院的对接人掰扯封印破坏后相关保险该如何赔付的问题。 她的不远处便是专门负责纸扎道具的邓老头的屋。此时此刻,那五个玩家正坐在里面,乖乖做手工。 因为之前那次舞台表演捅的篓子实在是太大了,因此锈娘现在还真不敢离这些玩家太远。再加上不久前白桅刚刚来信提醒,让她对那些山田组的成员保持警觉…… 所以她才特意挑了现在这个位置。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正好。 电脑上邮件图标闪动,是诡异学院那边的对接人发来了保险的免责条目。锈娘不耐烦地正要点开,却见屏幕上人影晃动—— 有人从她身后走了过来。 电脑屏幕不算干净,却足够映出对方身上的樱色和服。锈娘不耐烦地闭了闭眼,合上电脑,起身回头。 “夫人这是做什么?”面对着突然出现的和服女子,她熟练地端出假笑,毫不掩饰眼中的警惕: “我应该已经说过,希望你们能在休息室里好好歇息。是觉得无聊了吗?我可以让人给你们拿麻将。” “谢谢您的照顾,就不劳您费心了。”对面的和服女子只微微欠身,煞白的脸上同样是不达眼底的笑意,“贸然前来打扰,真的万分抱歉。” “只是我的手下们刚刚才告诉我,有一名组员不知何故失去了踪影。自从空气墙加固起来,组内就再没人见过他的身影,想来应该是不小心去了空气墙的另一侧。 “所以请允许我冒昧请求,可以的话,能否请您再将空气墙打开呢?我们只是想过去找人而已,绝不给您添更多麻烦。” 锈娘:“……” 嘴角的笑意已经完全绷不住了。她冷冷看着面前的和服女人,又活动筋骨似地原地转了转脖子,终究是没忍住,重重“嗤”了一声。 “得,这就有意思了。”锈娘好笑道,“我记得之前安排辖区的时候,也没让你们去村尾啊,怎么好端端的,你员工就丢那边了呢。” “夫人——您这是演都不演了啊。” 说到最后,脸已经完全沉了下来。数名气息阴森的村民亦不知何时悄悄出现,无声无息地朝这边聚拢过来。 和服女子却只淡淡一笑。 “‘演戏’这种事情,往往只会在没有把握的时候使用。锈桑您不久前才组织过一次精彩的演出,想必应该比我更懂这个道理吧。” 她轻声说着,站在原地一动没动,目光却又扫向了挂在远处檐下的大红灯笼。 “这是漂亮的灯笼啊。”锈娘听见她以感叹的语气道,“赶制起来一定很费事吧?” “心思都花在这些灯笼上了,锈桑,你在怪谈开始前,真的有好好检查过其他角落吗?” “……”像是意识到什么,锈娘神情一凛。 头顶是建筑物投下的大片阴影,莫名的凉意倏然自脚下蔓延。不妙的预感忽然涌上,她连忙向后想要与眼前的女人拉开距离,才刚要动作,两脚却猛地一痛,宛如被钉子生生穿过,钉在地上,整个人竟是一点儿动不了了! 心头微震,她难以置信地点头。片刻后再次抬眸,眼神越发森然:“你在我地盘动手脚?” 对方像是没注意到她的愤怒,依旧只是一副垂眼低笑的表情。 “鬼踩影。是我故乡的一种古老术法。” 她轻声说着,缓缓向前两步。 “我生前便已钻研此道多年,死后有幸灵魂不散,化为诡异,更试着将此法进一步改良,最终推陈出新,做出了针对诡异存在的新术式—— “在特定的建筑上提前做好布置,它投下的影子便会具有特殊的力量。凡是待在影子覆盖范围内的诡异存在,都将动弹不得。” 她手腕一抖,一柄纸折扇随之打开,半掩着面容,只露出一双没有眼白的纯黑眼瞳。 “这一招,我管它叫,‘影踩鬼’。 “如何,很有意思吧?” …… 锈娘没有吭声。 很好,她想。现在情况是真的有点尴尬了。 四周是村民此起彼伏的低呼,显然被这邪术定住的存在远不止她一个——几乎所有正在露天活动的村民全部中招,剩下在室内的村民不知是何情况,但不论如何,他们已经落了下风。 其他山田组成员也已出现,早有准备般占据了各个方向。她甚至脑袋都不用转,就能看到他们手中胁差的反光。 远比乡村大舞台更大的篓子,终于出现了。 仔细想想,早在自己第一次软禁他们时,或许便已经中招了。 他们当时的配合并不是服软,纯粹只是在等,等提前埋伏好的布置生效,等那些建筑的影子,挪到合适的位置,好启动他们那个什么见鬼的“影踩鬼”…… 偷换灯笼也只是幌子。真正的入侵,早在无声无息间就已经完成。 ……但现在至少有一件事可以确定了。 后山封印被破坏,绝对和他们有关。 话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保险还赔吗? 无法确定。刚收到的免责条款还来不及看。锈娘克制地闭了闭眼,尽可能冷静地开口: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这个维度可是试验保护区,所有的行为都是受诡异学院监督的。你们这么乱搞,不怕被学院追责吗?” “要举报的话请随意。”那和服女子却是一副无所谓的语气,“实不相瞒,正如您所说,这个维度是试验保护区,能获得的收益实在有限,山田组自从入驻这个维度以来,就一直处在亏损状态。所以,我们本来也没打算在这儿久待。” “只是离开前恰好有人委托,希望我们能来这儿帮它取个东西,开出的条件又相当丰厚,所以我们才专门跑这一趟罢了。” 她说着,冲着锈娘又是一个欠身: “我们对贵地并无恶意,所做作为也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事情办完我们就会离开,从您的角度来说,等于辖区内从此少了一个后顾之忧,换个角度来看也并非坏事…… “不过是个久远到已经被人遗忘的封印,何必非要搞那么僵呢?” 手腕又是一抖,纯白的纸折扇啪地折起。 “那么,现在请允许我再重诉一遍我们的需求。 “我们的一名员工在您的村里走丢了,请打开空气墙,允许我们前往找寻。” “……” 锈娘没说话,只静静看着她。 紧跟着,深吸口气,再吸口气。 终究还是没忍住,将手中电脑狠狠砸向了她的脑壳。 * “——哐!” 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古怪的巨响,孟洪恩糊纸的手被吓得一抖。 他的面前,是一栋初具雏形的纸扎小房子——足有半人高,表面糊着薄薄的白纸,材质似乎还挺特殊,和他在现实见过的纸扎材料不同,比半透明的宣纸还轻盈,说是薄如蝉翼都不为过。 同屋的其他玩家也正做着差不多的东西。两个在糊房子,三个在做纸扎小汽车。 事实上,他们甚至不能算是在“做”纸扎——东西在送到他们面前时已经是半成品了,最难的部分都已经完成,他们要负责的无非就是涂胶水和粘纸片罢了。 就孟洪恩的感受来说,更像是在玩纸模。 说得不好听一点,甚至像在上幼儿园的手工课。 不过算了,管它呢—— 手工课就手工课吧。糊房子总比糊纸人好。况且这怪谈那么有意思,做啥不都差不多吗。 抓紧时间做完了拿线索才是正经,拿了还能去看节目。听说下半场还有说书呢。 怀着这样的想法,孟洪恩的上课态度那叫一个积极,手速也那叫一个快。 ——而就在他刚刚贴好最后一片屋顶时,外面突然传来了那声奇怪的动静。 哐当一声,像是什么东西重重落在了地上。他距离窗口最近,听到动静下意识就朝窗外看了眼,目即之处却只有一片大空地,什么都没看到。 但他能感觉到,随着那一声巨响,明显有什么变了。 莫名的森冷突然开始在村子里蔓延,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屋外突然就静下来,陷入了奇异的安静。 带他们做纸扎的老师傅也瞬间变了脸色,怔怔看着屋外,像是看到了什么骇人的场景。 下一秒便见他沉下脸色,不知哪儿摸了把砍刀出来,抓在手里,又冲他们说了句躲好别乱跑——说完便在几个玩家愕然的目光中匆匆出门了。 孟洪恩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因为他一出门便不见了踪影。没多久却又听一声碰撞声响,老爷子又跌跌撞撞地从虚空中跌出,一下撞在土墙上,砍刀掉在旁边,血流了满地。 脑袋软软地垂下去,也不知是昏了还是死了又死。 孟洪恩在窗口探头探脑地看着,尽力和其他人复述自己的所见。屋里的玩家都是有经验的,倒不至于被这莫名其妙的一出吓到,但多少都感到了些许不对劲,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朝着彼此靠近。 “啥情况啊这是?”有人警惕地开口,边说边朝外面张望,“是进剧情了吗?” “不清楚,但我觉得不太像。”孟洪恩依旧占据着离窗最近的位置,眉头渐渐皱起,“天,外面怎么又多了村民的尸体……呃,应该能算尸体吧?” 怪谈里的诡异存在还能再死一次吗?这个他还真不知道。 但片刻后的观察后,有一件事他倒是确定了。 “我怎么觉得,这村里像是有我们看不见的东西啊?”他转头对其他人道,“就是那东西,在一刀一个地砍人……诶你们看,那边那个刚倒下来的,是不是在台上弹电音蝌蚪的那小哥来着!我看到他蝌蚪了!” “诶,真的!”一个妹子迅速凑过来望了眼,骇然捂住了嘴,“天哪,怎么头都被砍掉了,好惨!” “不是这什么情况啊到底……” 越看越糊涂了。有人不安地喃喃出声,随即看向了长桌的一侧:“王姐,你怎么看?” 这话一出,孟洪恩也忍不住跟着看了过去。只见长桌的那头,一个发型干练的高个女人正蹙眉看向门口,闻言只轻轻耸了耸肩。 “反正不管怎样,保全自己总是没错的。”王姐轻声道,“永远不要对怪谈掉以轻心。眼下我们看到的一切,或许只是他们准备好的陷阱也说不定。” 倒也是。这句话明显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问话那人移开目光,注意力很快又转移到了房间角落堆放着的一堆纸扎人身上。 “诶,这东西是不是能攻击到阿飘来着。”他麻着胆子,抱着一个纸扎人来挥了挥,“万一出了这么事,我就这么抱走一个当自保工具,应该没事吧?” “抱呗。只要你拿得了,顶在头上都没人管你。”王姐无所谓道,依旧一脸警觉。 趴在窗口的孟洪恩闻言却是心中一动,默默又回到桌边,拿起自己刚刚做完的纸房子,若有所思地摆弄。 恰在此时,又听另一个玩家开口,语气中带着好奇:“王姐,说起来,你之前是不是还搞到过一把道具枪来着?那也是纸扎吗?” “才不是。那可是专门的通灵手|枪,能打怪的。我费很大心思才搞到的。”王姐倒是坦然,直接点头承认了,注意到其他人瞬间亮起的目光,又是一声冷哼,“不过你们别指望我。那枪里一共就三颗子弹,我可舍不得用在这种怪谈里。” “倒也是。毕竟保命的东西呢。”同样趴在窗口的妹子了然点头,注意到孟洪恩盯着纸屋若有所思的眼神,又不由在意起来,“怎么了?你是发现什么了吗?” “倒没有……”孟洪恩抿唇,“只是突然有点想法……” 话音未落,他忽然呼出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跟着就见他拿起桌上的纸屋子,小心翼翼地撑开举高,竟是直接套到了自己头上! “——?!!” 在场人纷纷面露愕然,离他最近的那女生更是被吓得不轻,正要开口询问,却见孟洪恩连连摆手,摇摇晃晃又扑到了窗边。 “看到了——真的看到了!” 隔着纸张,他含糊的声音传出:“外面其实要好多人!好多村民!还有穿着嫁衣的鬼新娘——咦?” 他话语一顿,语气突然微妙起来:“怎么还有穿和服的? “穿着和服,还拿刀……我去,合着是他们在砍人啊!” “……” 原本还事不关己悄悄躲起的几名玩家皆是一怔,纷纷竖起耳朵,不约而同地朝他的方向贴了过来。 跟着又见孟洪恩努力侧过了头。 “好像还能听见说话声……但听不全。断断续续的。” “说的什么?”有人急切问道。 孟洪恩努力支起耳朵: “好像是在威胁村里人什么事…… 几名玩家不约而同地屏息。 “那边的和服男人在骂八嘎……我了个——怎么老人都不放过!畜生啊!” 有人深深吸了口气。 “还说什么,‘愿赌就要服输,落后就要挨打’……” 寂静的房间内,登时不止一人低骂出声。 “还说——他们有一个员工在村里走丢了,想要去山里找?!” 孟洪恩说到这儿,自己都没绷住提高了音量。 这话一出,整个房间的氛围都随之凝固。 片刻后,才听有人缓缓出声: “那个,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这些话让人挺火大的吗?” 没人应声。 只是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思索地开口: “我算了一下,其实我的存活天数还有很多,这次输了也扣得起。 “诶对了,话说刚才是不是说,这玩意儿能做武器来着?” 他说着,再次指向屋里堆着的纸扎人。 * * 而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他们所不知道的另一个空间内。 追着那两道离去的身影,苏英一路跟到了堂屋后面的小厅。 小厅内的光线远不如中堂明亮,随行的男子体贴地将桌上的油灯点亮,转身又备了茶水,稳稳端到了那高髻女子跟前。 后者已在椅子上坐下,正轻轻揉着太阳穴,很是头疼的样子。男子见状连忙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到苏英耳朵里: “主祭,志芳还小,思虑不周,行事也冲动。你不用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是吗?”那高髻女子闻言,却轻笑出声,缓缓放下了手,“可我倒觉得,她这想法其实没错。” “她备的那些符文祭品我也都看过了,虽说粗糙,但大部分都是有效果的,真要按她说的做,没准儿真能成。” 高髻女子说着,端起手边茶杯,无论动作还是声音都异常平稳: “只可惜啊,她这人,天赋虽高,但毛手毛脚,这种大事,还真不放心让她去。” 她语气平静,态度也随意。苏英还没品出什么味儿来,旁边那年轻男子却似意识到什么,一下单膝跪在了地上,两手急切地按上她的膝盖: “绣娘,你别乱来。大家都在这儿,总有办法的。” “但我不希望你们在这儿。”高髻女子乜他一眼,表情没什么变化,只虚虚抬手,示意他先起来。 等男子惴惴不安地站起了身,方继续道: “我只是没机会,若是有机会,我自己也早就走了。” 说话间,手中茶水又被放回旁边的几案,眼帘微掀,语气依旧不紧不慢,仿佛在说什么很不打紧的事: “我天生病体,全靠我阿娘改了此地风水,以此地的地气替我温养着,即使如此,也早就病得越来越重了,出去也活不了多久。况且,我身为主祭,于情于理,都绝不可能丢下那么大一个烂摊子,自己离开。” 她看向站在的年轻男子:“但你们不是。 “你们本就可以走到任何地方,去做任何事。像志芳不就是?自己溜出去不知多少次,还学人家读书、游学……要不是顾念着村里的事,她根本不可能回来。” 年轻人仓皇开口: “可孟家……” “孟家本来也是迁居到此的。”高髻女子淡声打断了他的话。 “当年先祖欲回乡隐居,途经此地,正巧撞见山里有污秽作祟。明知此事与己毫不相干,却还是仗义出手、全力抵抗,以致族中死伤惨重。最终幸得高人相助,以身入局,以婚嫁为祭,将那污秽封在后山,事成后又另传下祓禊除恶之法,供族中女子修习,每隔数年操办一次,便可稳固禁制,不叫那污秽逃出。 “从此孟家才会定居此地,世代繁衍,又不断选出符合条件的族长作为主祭,执掌全村事务的同时,更要操持祓禊祭礼一事……” 说到这儿,似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她眸光微动,声音中竟带上了几分笑意: “说起来,我命格和志芳倒是相同。当年若不是我母亲强行替我续命,让我不至早夭,这一任的主祭,本该是她。 “这样想来,或许有些事情,冥冥之中也早有定数了。” 迎着年轻男子欲言又止的眼神,她轻轻呼出口气,随手掸掸衣摆,语气忽然变得不容置疑: “总之,志芳说得对,后山的事不能再拖了。既然材料已经备齐,那便趁早安排上吧。我与她身量相仿,衣服倒是不用另备。 “对了,到时记得先把那小妮子捆了扔柴房去,她力气大,捆结实点,省得又跑出来大呼小叫的,平白惹人头疼。 “至于你们,等祭礼结束后,就自行安排吧。是继续隐居,还是乱世出山,你们自己选——” 语毕,不等年轻人开口,又猛地抬手,止住了对方的话头。默然片刻,又是一声轻叹: “只是,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你们都出去。” “……可、可是村里总需要人操持的。”像是看出她心意已决,年轻人没有再劝,只压着嗓音道,“而且外面又兵荒马乱……” “我希望你们都出去。”那被称作绣娘的女子却很坚持,态度甚至比之前更加坚决,“正因为是乱世,所以我才希望你们都出去!” “……” 这话的语气远比之前要重,不仅是旁听的苏英,就连一直随侍在侧的年轻人都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见他仿佛终于明白了什么似的,颤声开口: “主祭,您的意思是……” 绣娘没有立刻回答,只深深看他一眼,苍白的侧脸隐没在昏暗的光线中,眼睛却异常得亮。 “志芳总觉得我一辈子没出过村,对外面的情况也一无所知。但她不知道,即使是再深的山林,也是隔不断战火的。再远的哀嚎,被风一吹,也总会带过来。 “就像人本身,不论再怎么修身养性,心头血始终都是热的,得知不公会怒,看到仇敌会恨,有时听到外面的杀伐声,晚上做梦都是刀枪剑戟。” 她慢慢说着,声音依旧很轻,胸口的起伏却渐渐剧烈,伴随着一声长叹,复又平稳。 从苏英的角度,却能看见她按在椅子扶手上的五指。指节像在用力,手背微微鼓起青筋。 “我娘曾说过,每个人的心里都必有旧伤,一道与自己无关的伤。 “那伤口或来自于先辈的记忆、或来源于对同袍的共鸣,但无论怎样,有伤绝非坏事。” 一个早就被遗忘的空间内,一个早就被遗忘的人,留下的虚影随着濒碎的时空一起轻轻摇晃着,仿佛下一秒就会破碎,说出的话却像细针戳破绣棚,一点一点地,在苏英耳朵里留下清晰又细密的针脚—— “因为有伤疤,心才会不平。物不平则鸣,心不平,才有血性。 “我要你们都出去,不是要你们另找地方苟延残喘。志芳那丫头总是疯言疯语,但有一句话,她说得对。 “孟家人本是忠良之后,即使要死,也该死在更值当的地方。” ——同一时间,扭曲的时空之外。披麻村内。 白桅估摸着里面的情况,终于舍了被敲得支离破碎的怪物,一脚踹上了面前无形的障壁,发出轰然的巨响。 ——另一头,与披麻村仅一墙之隔的曹家村内。 不算宽敞的临时纸扎手工教室内,五名玩家仍在面面相觑,像是在试图用目光确定什么。 所有的视线,最终又汇总到最边上的王姐身上。 后者正在熟练地检查自己手|枪的弹夹,动作间发出清脆的声响。 下一瞬,又见她轻出口气,冲着窗边的孟洪恩一抬下巴。 “也给我一个能看到恶鬼与村民的纸扎吧。”她说着,啪一下将弹夹又装了回去。 “刚确认过了,我还有三颗子弹。”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你要说有绣娘,那我就不走…… 之后发生的一切, 对在场大多存在而言,都是一生无法忘怀的混乱。 首当其冲的就是山田组组长,那位从头至尾维持着低眉浅笑的和服女子。 直到很久之后, 她都始终没有想通——自己当时只是想要说服锈娘打开空气墙而已, 最多就是手段不太光彩。为了确保不节外生枝, 无论是自己还是随行的组员, 甚至都一直特意开着隐身…… 为什么一转头就看到一群玩家疯子一样窜出来,搞得好像和自己有多大仇一样? 他们嘴里似乎还喊着什么奇奇怪怪的话,什么“打倒驱逐”、“还我河山”之类的;但她听不清,也听不太懂。或许是因为他们头上都戴着奇奇怪怪的纸扎道具, 又或许是他们本身意识就不清醒—— 当然, 在她看来, 后者的占比绝对更大。 疯了, 绝对是疯了。除此之外,她找不到任何这些玩家突然发难的理由。 她一开始甚至都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只飞快思考了一下自己和手下的身上有哪些可以用来充作“道具奖励”的东西,打算用这些来控制住场面—— 毕竟根据她的经验, 没有什么玩家是一份免费奖励安抚不住的;如果有,那一定是给得不够多。 ……事后想来,这显然是一次重大的错判。这让他们失去了最初的拦截机会。 而没有及时拦截的结果就是,还没等她开始自己的表演, 一颗正中眉心的子弹就直接打断了她的发言。 子弹的气息很凛冽, 似乎是某种针对诡异的打击道具。 好在作为一个怪物,她还没那么容易被打死——只是身体陷入了长久的僵直, 不论是复原还是恢复行动能力,都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由她一手布置触发的陷阱因此松动了一瞬。被压制的村民短暂恢复了行动能力。有人跑动有人嘶吼,四周传来山田组其他组员愤怒的叫喊, 那些玩家却叫得比他们还大声,明明手中拿着的是再脆弱不过的纸扎人,一个个却像持着大刀或炮筒,不管不顾地就朝距离最近的山田组成员抡去—— 场面,也从此陷入了更大的混乱。 但她暂时是顾不上了。 身体因为僵直而缓缓倒地,她看到的最后画面,是哪怕关节反折也要朝硬撑着她扑来,恶狠狠往她脖子上掐的锈娘;听到的最后声音是不知是谁突然吹响的嘹亮唢呐;脑中盘旋的最后一个问题却是—— 所以河山……究竟是谁?? * 没人知道的是,就在这半边村落正式陷入空前混乱的同时,另一个空间,也正迎接着一场轰然的落幕。 作为这场落幕为数不多的亲历者,苏英同样对自己面临的一切充满了茫然—— 她只知道自己原本只是好端端地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另一个时空中的“主祭”和同伴说话,温和地交代着自己的后事;她甚至连那主祭的全名都没听到过一次,只知道她旁边的年轻人有时会叫她“绣娘”。 没有字幕,勉强只能听清个发音。至于具体是哪个绣哪个娘,更是无从确认。 而就在她恋恋不舍地跟在那位“绣娘”的身后,打算再看看后续的发展时,伴随着又一下剧烈的摇晃,整个空间,突然就这么碎了。 彻彻底底地碎了。 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在龟裂着崩塌,她都没来得及诧异,只觉脚下一空,整个人就这么从裂开的地面摔了下去,四周瞬间陷入黑暗。 等到再次睁眼时,才发现,她人已经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村子里。 准确来说,是“曹家村”。 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她落地时,人正好站在村口的牌坊外。上头的大字清清楚楚。 只是不知为何,站在村口朝里望,看不到一个人。只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叫喊声,像是有很多人在吵架。 ……不,更像是在打架。 还是带着bgm的打架。配套的唢呐声那叫一个激昂响亮。 侧耳听了片刻,她默默更新自己的判断。旋即用力搓了搓脸。 她脑子里仍不住回荡着先前听那“绣娘”说过的话,情绪一时间实在有些转不过来。原地缓了好一会儿,勉强按下澎湃的心绪,方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往村里走去。 杜思桅似乎不在这儿。苏英怀疑他多半也是直接回到了他一开始在的村子里,那什么“披麻村”的——话说回来,这三个村子,到底什么关系? 缺少线索,无法确定。而且一旦深思,脑子便忍不住又要去想绣娘的事。苏英深吸口气,又吸口气,轻轻拍拍脸,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回当下,循着远处的声音,谨慎又迅速地挪了过去。 中途路过村子中央的小广场,这才发现广场上不知何时还多出了一个简易戏台。戏台的前面是一排小板凳,苏英打眼一数,正好五个,和曹家村剩下的玩家数量恰好对上。 所以这个戏台……是给其他玩家看戏用的吗? 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其他人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过于简陋的戏台很难不让人产生一些糟糕的联想,苏英脸色变了变,快速穿过空无一人的广场,继续往前走去。 循着声音穿过广场,又绕过池塘,再拐过几栋建在一处的房屋,那些带着bgm的古怪动静,终于近在咫尺。 苏英小心从土墙后面悄悄探头,屏着呼吸朝前方望去。 …… 片刻后,她又默默将脑袋缩了回来。 用力搓了搓脸,又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方又悄无声息地再次将头探了出去。 面前大空地上的场景映入眼帘。这回她真的无法再装作是自己看错了—— 只见偌大的空地上,一群人正在发疯。 绝对是发疯。 一个个地,头上不是戴着纸房子就是戴着纸汽车,人手抱着一两个纸扎人,对着不知什么东西冲来撞去,左右开弓;更诡异的是,就在那群人的周围,还有不少村民…… 看着没有一点儿活人样的村民。 脸色铁青,瞳孔全白,好多身上还带着血。 有些跟中了邪一样,一动不动地钉在原地,姿势扭曲神情狰狞,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压制,眼睛却始终追随着盯着那些发疯者的运动轨迹,嘴上还时不时出声,喊着什么“这儿”、“那儿”、“朵朵”的……像是某种令人费解的咒语; 有些则紧跟着那些发疯的家伙一起,对着空气擒拿锁喉、拳打脚踢,有的手中还拿着镰刀锄头之类的武器。有时一下子挥下去,明明没见打到什么,武器的前端却明显多了大片的血迹;又或是会突然崩断,发出扎耳的声响,挥着武器那人也会随之倒在地上,成为地上尸体的一份子。 ……对,这里的地面上还有好几具……尸体。 有老有少,尸体上皆带着深深的刀痕,像是被人用力砍过。 但真要说是尸体可能也不太对,因为它们还是会动的。苏英朝外探出头时,正见一个倚在墙上的老头正艰难喘息,吃力地伸手去捡从伤口流出的肠子;不远处则是一具无头男尸,一手在地上摸来摸去地找脑袋,另一只手则紧紧抓着一柄电音蝌蚪。 ……等一下,为什么会有电音蝌蚪?? 苏英的大脑短暂停转了一下。 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浪费时间。因为下一秒,随着几声耳熟的声线冒出,她又猛地意识到了一个更令人胆寒的事实。 ——那群戴着纸房子跑来跑去的疯子,似乎、好像,是她一同进村的队友。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绝对不对劲。 在她被传送去看资料片的时候,她的队友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苏英深吸口气,本能地开始往后退了。偏偏就在此时,其中一人突然注意到了藏在墙后的她。随即便是一声熟悉的呼唤—— “苏英!”那人边叫着她的名字边急急跑来,顺手摘下了头上的纸扎小汽车,露出一头干练的短发,拉着她就闪身躲到了墙后,“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 “你之前去哪儿了?到处都找不到你!” “嗯……说来话长。”虽然面前站着的是她一同进村的双排队友,但考虑到对方方才的反常表现,苏英依旧不敢放松警惕。 “说来,王姐,你们这是——” “哦,这个,说来话更长。”王姐口齿利落,瞧着倒是很清醒的样子,只是边说话边喘,显然累得不轻,“简单来说就是,现在我们在打架。” 苏英:“……”嗯,看得出来。 她默了下,还是问了句:“和谁打?” 王姐嘴上在和她说话,注意力却一直放在外面。闻言神情更是严峻几分,飞快地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个名词。 苏英愕然瞪大眼。 顿了几秒,神情又露出狐疑。 “真的吗?我刚才什么都没看到。”她微蹙着眉,“你们确定自己看到的……是真实的吗?” “不确定。但管它呢。”王姐非常干脆,将手中的纸扎小汽车往她手里一推,“那帮狗东西隐身了,戴这个才能看见。你戴上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问题是戴纸扎这种行为,本身就挺不正常的吧? 苏英勉强抬了抬唇角,不着痕迹地与那纸扎拉开些距离,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 “不戴也行。”王姐倒是干脆,直接又把那纸扎收了回去,“没事,你要不放心,就站远点,或者等等我带你找个屋子躲好就可以。” 他们这回本来就是意气用事,全靠胸口一口气撑着,至于这种行动本身有没有意义,能不能通关,甚至会不会导致他们被淘汰,他们全不知道——准确来说,也不在乎。 但苏英作为后来者,很多事没看到,保持警惕也正常。王姐对此非常理解。 只是她貌似有些低估了苏英的警觉。她甚至连那片空地都不想去,一起身就不自觉地往后退。王姐正要去拉她,隔着土墙却又突然听到一声碰撞声响,紧跟着一声男人的惊呼—— 声音很短暂,稍纵即逝,像是不小心错发又迅速撤回的语音。 ……但苏英听得很清楚,方才那声音,喊了一声“绣娘”。 “……” 于是后退的脚步又瞬间停住。 顿了两秒,才听她不敢相信般开口:“刚才那个男人,是在喊‘绣娘’吗?” “呃,应该?”王姐其实也不太确定,她方才没仔细听。 苏英却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一样,猛地倒吸口气:“所以这个村里,真的有一个‘绣娘’?” “嗯……”王姐飞快搜索了一下记忆,终于想起,在之前的节目表演里,曾提到过村里的那个嫁娘,就叫“绣娘”。 随即用力点头:“对对,是有的。” 苏英眼睛缓缓转动,只觉脑海中有什么东西,终于串联了起来:“所以你们在打的,是她的敌人吗?” “没错!”这回王姐答得特别确定。 绣娘这个名字出现在了舞台剧里,说明绣娘肯定是村里人。 既然是村里人,那必然和那些穿和服的不是一伙的。包是敌人的啊! 这话一出,苏英眼神愈发颤动。恰在此时,空地上又传来一声呼唤,是其他玩家在狂喊王姐的名字—— “姐——姐!那个大的又要活了,补刀!快补刀!” 王姐赶紧应了一声,迅速探头出去,举起纸扎往眼前一挡,随即飞快抬手,射出一枪,子弹不知又射进谁的眉心,换来一声闷哼与倒地的声响。 下一瞬,又见王姐转回墙后,熟练地将手枪插|回腰间,语速飞快: “总之,你要如何你自己决定,现在来不及跟你解释了——” “……没关系。那就别解释了。” 她的对面,苏英却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把从她手中夺过了那个纸扎小汽车。 中邪就中邪吧,就当是为了绣娘——她对自己说着,按照王姐的指点,匆忙将整个纸扎展开,套在头上,举目向前方一望。 ——于是,又片刻后。 在空地上举着纸扎人发疯的又多一人。 ……无人知晓,仅与苏英一墙之隔的地方,浑身是血的锈娘正茫然眨着眼睛。 她的旁边,则是匆匆赶来救驾的副村长。 副村长运气好,山田组发动陷阱时他人正在室内,侥幸没有被钉住。只是他的战斗能力实在有些不够看,在和服女子先前进行武力压迫时,不幸第一批中招,被山田组的人一刀削掉了半个脑袋,自己用手按了半天才勉强长好。 他一复原,立刻小心地摸出来找村长。正好看到勉强恢复行动能力的锈娘与那和服女子死斗,一时不察,被对方一脚踢到土墙上。 副村长一个没忍住叫出了声,还没注意控制音量,这才被墙后的苏英听见。 也是那群玩家机敏,没费什么劲就识别出这群鬼子里哪个才是最厉害的,一见那和服女子有复苏的势头,就立刻让在场唯一携带热武器的王姐补枪,不然锈娘估计那个被补刀的就是自己了。 她虽说摔得不轻,好在隐身状态维持得还挺好。在副村长的搀扶下勉强起身,这才注意到自己双脚竟又被钉在了土墙的影子里,动弹不得了。 她脚上还有上次强行挣脱束缚时留下的巨大血洞,这会儿又被钉住,想再挣脱就没那么容易了。 又无奈又着急,只能坐在原地生气,谁想就恰好听到了苏英和王姐的对话,跟着就看到对方一面喊着“为了绣娘”一面就这么水灵灵地冲了出去…… 给她这个锈娘本娘都看傻了。 旁边副村长显然也有相同的疑惑,轻声开口:“村长,那姑娘你认识?” “肯定不认识啊。”锈娘想都不想,直接答道。 如果是其他玩家也就算了,但只有这个叫苏英的,刚进村儿就被扭曲时空卷走了,她连正脸都没见到过; 要说以前有什么交集,那更不可能了。她都不是本地人,来这维度创业才一年都不到!而且她很注重隐私权的,以前运行怪谈的时候,从来都不用真名——这回还是因为编词儿的小姑娘没注意,才用上了“锈娘”这个称呼! “那就怪了。”副村长咕哝一句,险险避开一颗不知从何处扔来的鸡蛋,赶紧俯身,打算把锈娘搀起;就在此时,却听旁边又传来一声很轻的、真挚的感叹。 “诶呀——原来你们这边,这么热闹啊。” “……” 一个熟悉的、却绝不可能出现在这儿的声音。 披麻村的正副村长对视一眼,齐齐转头。正见几步之外的天光下,白桅正一身嫁衣、赤着双脚,一脸好奇地往前方空地上看,很有兴致的样子。 身后还拖着一口大棺材。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披麻村里,严禁烧烤!…… 其实从客观上来说, 玩家这边的综合战斗力,还真和那些山田组的成员没法比。 首先在人数和配置上就有差距。 山田组原本十四名成员,留在曹家村的有十三个, 哪怕其中最有威胁的组长一直被王姐用子|弹硬控着, 剩下的战力仍有十二名, 还都是久经训练的熟手——至少在灵活性上没得说, 还都带着武器。 而玩家这边,哪怕把后来的苏英加上也才六人,人数足足差了一倍。除了运动员出身的王姐之外,其他人的战斗素质更是良莠不齐, 手中更是连柄像样的家伙都没有, 六个人里五个抱着纸扎人…… 更别提他们的视野还很有限。 山田组作为专业的诡异团队, 成员都是经过严格的基础培训的, 隐身之类的基础技能个个掌握得炉火纯青熟练度拉满,绝不会像某些大大咧咧的个体户那样, 摔个跤就把自己的隐身状态掉没了。 这就意味着大多数情况下,玩家还是只能借助纸扎来获得视野——然而怪谈提供的纸扎材料再轻薄, 终究也不等于眼镜片,能看清的东西始终有限。况且一直戴着这些头盔似的东西活动,举手投足都不方便。 哪怕一些仍能活动的村民也在积极参战,耳边还会时不时会传来其他村民积极报点的声响, 但总得来说, 反应还是太慢了。 人数上吃亏,战斗素养也比不上, 火力严重不足,机动性上还差大一截——任何一条单拎出来都足以直接宣告败局,更别提这么多劣势全部叠满。 ……但架不住, 这个怪谈有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 它穷。 穷到管事的锈娘不得不精打细算,力求把每一颗骨子都用在刀刃上。穷到每天看三百遍“真拟仿杀机”的购买界面,愣是没舍得买。 这玩意儿原价太贵,她还在等打折。 换言之,在这个怪谈里,诡异是没法杀人的。 不仅不能杀人,哪怕推搡一下都得过个判定,一旦判定对玩家造成的伤害过高,该行为导致的效果就会被极度弱化甚至直接宣布无效—— 打个比方就是,同样是挨山田组组长一脚。锈娘会被直接踹到墙上,但换成一个玩家,可能就觉得像是被人推了一把,能后退两步都能算是打出伤害了。 说得再通俗一点就是——诡异打人白打。玩家锤它死锤。 都要给山田组整疯了。这他大爷的跟比赛打得好好的对手突然举手举报你不礼貌所以裁判直接对你判负有什么区别?? 就没打过这个憋屈的架!! 没办法,只能另辟蹊径。我打不死你,我吓死你总行吧?都是经过专业培训的诡异,谁还没点jumpscare的本事了?! 于是什么原地裂口变脸摘头的花活都来了,尖锐的嘶鸣此起彼伏地在村庄上空回荡,就差没把“我不是人”这几个贴在脑门上;谁想那些玩家完全不为所动,该冲冲该锤锤,来一个锤一个来两个锤一双,如果把头摘了那就头和身体分开锤—— 眼中不见惧怕,全是对殴打的渴望! 这像话吗! 山田组的成员几乎都快疯了! 本来一面倒的优势,愣是被打成了五五开——而也正是在这最热闹的时候,白桅摸了过来。 她是来找锈娘的。 就在不久前,她刚顺利打破了封印带来的扭曲时空。弄完后立刻拿出手机跟锈娘同步消息,等了一会儿却没等到她回复,隐隐觉得不太对,就立刻自己找了过来,穿过空气墙后,一路顺着唢呐声找到了这里…… “不是,您等会儿。” 白桅说得轻巧,锈娘听着听着,冷汗却突然下来了。 “空气墙……我记得现在还是阻断状态啊?” “嗯,它是啊。”白桅一面说话,一面抬手撩着盖在头上的盖头,仍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空地看,“只是因为我要过来,所以它暂时不是了。” 锈娘:“……?” “但是别担心,我过来后又把它调整好了。”白桅转头看她一眼,又眼睛一弯笑起来,“话说你还好吗?瞧着好像有点痛的样子。” “……还、还行。”锈娘毕竟身份摆在那儿,总不能说自己刚被踹了一脚脚上还有俩看不见的大钉子,现在痛得快要骂人了,只能含糊应了一句。 说完就要和白桅同步一下现在的情况,然而细一打量她的模样,又不由有些奇怪。 “你这盖头……不妨事吗?”她盯着白桅看了片刻,忍不住问道。 从刚才起她就很在意了,白桅她拖着棺材来就算了,头上为什么还要一直顶着红盖头,不嫌闷吗? “还好。”白桅闻言却道,“不是你之前说如果我俩同时在一边的话最好把这个戴着吗?免得玩家发现脸不一样……” “而且这东西挺好的,还能替它们挡挡风。” 锈娘眉心一动:“它们?” “喏。”白桅用手将盖头撩得更开了些,露出排排坐在她头上的黑色小人。 或许是因为一层坐不下,它们还叠了个罗汉,一个个乖乖地抱膝坐着,一眼望去像是一群堆成山包的黑色小馒头,注意到锈娘诧异投来的目光,还非常一致地冲她挥了挥手。 你好哦—— 锈娘:“……” 她就说,怎么感觉白桅个子还高了点。她还以为是垫了发包。 “都好、都好。”她略显僵硬地也冲这群小馒头挥了挥手,直至白桅将盖头放下来,才一脸微妙道,“它们这是——?” “之前也被卷到扭曲时空里去了。”白桅无奈叹气,“刚接回来,黏人得很。” 具体表现在一照面就死死扒在她身上不愿意下来,一揪下来就开始疯狂吸气。洛梦来说这可能是一种“应激”,听着好像很严重。所以她琢磨了一下,还是把这部分小黑仔都随身带着了。 “哦对了,我来就是想和你说,扭曲时空的问题已经处理好啦!封印的问题也……嗯,基本上解决了。” 白桅说到这儿的时候,微妙地顿了一下,而后又微微加快了语速:“但披麻村那边还有一点收尾工作没有完成,所以我等等还要回去一趟。棺材是用来搬东西的,我就不拿回去了……” 哦,行……不是,等等! 锈娘突然反应过来。搬东西?搬的什么? 不会是那个从封印里爬出来的怪物吧? 她心里一咯噔,顾不得脚上剧痛,忙朝白桅扑了过去,紧张地压低了声音: “别别别,你带走,快带走!山田组那群王八找的就是这个——” 你说你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 “?”白桅听着,脸上却浮现出几分迷茫。 “它们是要找她?你确定吗?” 她不解地喃喃着,退开两步,当着锈娘的面,单手将棺材盖推开了一点儿,露出躺在里面的人。 一个女孩子。还是个昏迷的女孩子。双目紧闭,但隔着眼睑,可以看到眼珠正在微微颤动。 锈娘:……你谁? “她叫孟泓志,是这次进入披麻村的玩家之一。”像是看出她的疑惑,白桅好脾气地解释,“也是披麻村现在幸存的玩家之一。” “披麻村那边不是还要收尾嘛,很难再提供正经的游戏环境了。所以我就想顺带给送到这边来。” 锈娘:………… 虽然但是,从哪儿幸存下来的?你的手里吗? “我以为你当时的意思是打算全部清掉。”锈娘震惊。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啦,不过她家人找我求了情。我还蛮不擅长应付这种事的……”白桅说着,神情带上了一点苦恼。见锈娘一脸茫然,又轻轻笑起来。 “晚点再和你说可以吗?披麻村的收尾工作有点急,我得赶紧回去。”白桅弯着眉眼,转身又想去推装着孟泓志的棺材,才刚动作,却听身后一阵破空声响—— 一柄不知从哪儿飞来的日本刀,险险从她身边擦过,啪地落在地上。 ……其实本来该是钉在棺材上的。但锈娘看得清楚,白桅躲开的同时还顺带往刀上砸了下,这才直接把刀砸到了地上。 不仅砸了,还砸断了。刀断两截,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看得锈娘心头一跳,张口正要说话,却见白桅像是不解气似地,又往那刀上踩了两脚。 好的,现在那刀不止两截了。 锈娘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到地上的断刀上,一时都没顾上再说话;等到再要开口时,白桅已经拍拍手准备离开了。 身后空地上,混乱的战斗还在继续,面前的锈娘也还挂着一身的血。她的目光却都只是淡淡扫过去,似乎已经全不在意。 就好像再大的热闹也就只能让她停留感叹那么一瞬,飞来的刀也只值她生那么两秒的气;就好像锈娘在她询问时答了一句没事,她便认定对方真的没什么事了。 她走得太快,快到锈娘都懵了,正要张口叫她回来,却见离开的白桅猛地停下脚步,像是忽又想起什么似地,又快步退了回来。 “那个,不好意思,刚才忘记问了。”她抢在锈娘之前开口,撩开盖头,眼神中竟带上了些心虚,“就是,嗯,确认一下,后山那个怪物,你们还打算原样塞回去吗?” “……啊?”锈娘怎么都没想到她居然是问这事,不由愣了一下,“不了吧,直接转交给诡异学院应该就行?” “哦——”白桅了然地点头,整个人又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那就好。” ……好什么? 锈娘再次感到困惑。 白桅却没再多解释。转身正要离开,却似又察觉什么,抬头往锈娘后方看了看,低低诶了一声,放松的眉毛又拧了起来。 跟着就见她撇了撇嘴,俯身从地上捡起一片断刀,在手中掂了一下,很满意似地点了点头—— 旋即在锈娘愕然的目光中高高举起,朝着她身后就用力扔了出去。 断掉的刀刃在空中划出一道不可思议的闪光弧线,啪地一声,精准落在了锈娘身后的屋顶上。 ——锈娘不知道那玩意儿究竟砸到了什么,但她可以确定,它绝对砸破了什么。 因为就在那一声轻响响起的瞬间,她明显感到身上一阵松快。那一直压制着自己、将自己钉在影子里的无形力量,竟瞬间开始消散。 “!”她后知后觉转头朝后看了看,又难以置信地将目光转向白桅,“您刚才——” “那边有脏东西,挺碍眼的。所以打一下。”白桅言简意赅,又远远地朝着其他几个方位的屋顶点了点,“那些地方也有哦,脏得很明显。要顺道帮你们清理掉吗?” 锈娘瞪大眼,顺着她所指看过去,什么都没看出来。 ——于是当机立断疯狂点头。白桅开心地捡起地上的断刀碎片,跟打水漂似地,一下一个,全都给砸了。 砸完干脆利落地再次拍手,没再耽搁,和锈娘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锈娘这回却没再试图拦她。只同样挥了挥手,靠在墙边,闭起双眼,开始无声又迅速地修复起脚上骇人的血洞。 “……村长?” 副村长从头到尾都没敢插嘴,直到这会儿才终于忍不住出声,“为什么不让她干脆留下来帮忙……” “帮什么,没听人家说她那边也有急事啊。”锈娘却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修完了脚上的血洞,又开始修补身上的伤口,血肉顾涌,发出咕咕的声响。 “况且,人家不是已经帮忙了吗?几个陷阱的布置点不是都给砸干净了?” 就像是回应她的话语一般,空地上,同样恢复行动能力的村民正纷纷爬起,整个空地上,一时尽是关节转动的喀啦喀啦声。 一声不属于汉语的惨叫声随即响起。当然也有可能是脏话。不过锈娘已经懒得去搞清楚了。 “咔嚓”一声将错位的肩膀回正,她一个熟练地僵尸立,蓦地睁眼,没有瞳孔的纯白眼睛直直看向前方。 “自己的仇自己报,别总想着靠别人。 “再说,是什么给了你,失去压制我还打不过他们的错觉?” * 很快,空地的方向飘来了更多的惨叫声。 唢呐声停滞了两秒,再次响起时,不仅越发高亢,更带上了几分阴森凄厉。 听得白桅都不由停下了步子,恋恋不舍地往后张望了一会儿,还是继续向前走去。 说实话,她还是挺喜欢看热闹的。虽然很多时候都看不明白,但光是在那儿看着别人或笑或叫,她就可以津津有味地看上很久。 只是现在真的不行。披麻村的收尾工作还摆在那里,不赶紧做完,看热闹的开心都是会打折扣的。 怀着这样的想法,她不由加快了脚步。来到空气墙前,熟练地又从虚空中拉出几根逻辑经纬线,简单操作了几下,很快就让自己穿了过去。 当然,穿过去后她同样有记得将设置复原。确认没有问题后,这才回身朝披麻村的深处走去。 准确来说,是朝披麻村自带的那个池塘走去。 那个凉寒露的玩家,她的尸体还泡在里面,这会儿怕都不知胀成什么样了,得赶紧捞起来才行。 对,这就是她说的收尾工作——说白了,其实就是收尸。 玩家们都是以本体进入怪谈参加游戏的,灵魂也始终与身体绑定在一起,一旦□□停止活动,绑定的灵魂也会跟着休眠,直到□□苏醒才会跟着醒来。 这就和“诡异不可杀人”的规则一样,算是这个世界的怪谈游戏自带的一种特殊设置—— 一来,这可以有效避免玩家真的死在怪谈里。毕竟灵魂始终固定在身体上的话,那只要将身体修复,那理论上玩家就等于没死,看着就和新的一样; 二来,这也是为了防止玩家因为死在怪谈而就地变成怪物什么的…… 毕竟这世界的怪谈本身就都是公益岗,绝大多数都承担着安置本地诡异的职能,本身的冗员问题就已经很严重了。 走正常流程上岗的怪物一直在不停增加,基础保障还跟不上。这种情况下,再随随便便搞空降,谁能受得了? 再说,你要是死了,魂飘出来,和刚吓死你的怪物大眼瞪小眼,你会忍住不揍它吗?揍出来的工伤又谁负责呢?这个过程中你要还看到了些不该看的,那是该杀了你呢还是杀了你呢还是杀了你呢? 综上所述,怪谈游戏的默认流程就是,绑定玩家的灵魂与□□,并在确认玩家死亡后,立刻将玩家从游戏中弹出。 又因为游戏在弹出玩家时,本身就会赠送一个修复效果作为参与奖,因此,怪谈中受到的伤害基本不会带到现实中,包括致命伤。 不过如果损坏得太碎,那修复起来还是很困难的。这也是为何这个世界的怪谈游戏里,玩家基本不会遇上类似烧死一类的死法。 全须全尾地进去,全须全尾地出来,站在玩家的角度看,自然和无伤玩游戏差不多了。 只是现在的情况比较微妙—— 因为之前为了避免逃出封印的怪物跟随玩家一起弹出,她特意要求锈娘把玩家被动弹出前的等待时间尽可能延长了。 没有立刻弹出,尸体就会留在怪谈游戏中,并按照正常的节奏腐烂。同时绑定的灵魂也会陷入长时间的休眠。 白桅不太确定怪谈游戏附赠的□□修复效果能好到什么程度,但她知道,灵魂睡得太久,对人的精神多多少少还是有负面影响的。 虽说之后可以慢慢养回来,但保险起见,她还是打算尽快把这些玩家留下的尸体给送出去。 之前特意去找锈娘,本来也是打算让她直接后台操作一下的。但她看着好像很忙,一时抽不开身…… 但没关系,她自己来也一样。 思索间,人已经赶到了池塘边。白桅撩开盖头垂眸一看,却不由低低咦了一声。 只见池塘里空荡荡的。浮在里面的尸体,赫然已经不见了。 ……这就有点怪了。 她皱了皱眉,蹲下身。只见池塘旁边的水草上有摩擦拖行的痕迹,旁边的泥地上则是一道明显的凹痕,一路向远方延伸。 不是尸体自己爬上来的。是有人把它从水里捞了起来,又放在一块木板上,一路拖走了。 会是谁呢? 白桅想了想,首先排除了洛梦来。 因为洛梦来很听话。她临走前特意叮嘱对方留在休息室里,看好剩下的小黑仔以及那个虫型怪物留下的尸……身体。按照洛梦来的性格,肯定是不会乱走的。 ……而且她有点菜。起码现在还是挺菜的。白桅不认为她会有胆子自己出来收拾尸体。 其次排除那位始终混在玩家之中,甚至现在依旧留在这里的、孟泓志的“家人”—— 白桅对她了解不深,也就在确认身份时和她说过几句话而已。但她能感觉出来,对方如果要搬动尸体,没必要用那么费力的方式。 那就怪了……还能是谁? 诶,说起来,披麻村这边是不是还有一个玩家活着来着? 白桅不太确定地想到,缓缓抬脚,沿着拖痕往前走去。 理论上应该是的。根据掌握的情报,披麻村这边应该也有一个玩家和苏英一样被卷入了扭曲空间。只是她在打破那空间后不久就直接出发去找锈娘了,还真没来得及确认那家伙的状态…… 顺着痕迹一路往前走,远远地,还真看到个人影晃动。白桅微一挑眉,本能地进了隐身状态,想了想,又转进了一旁的祠堂里,随手抄起块牌位抓在手里,这才继续往前走去。 一路跟到披麻村这边的小广场,这才发现,不止是凉寒露的尸体,其余几名玩家的尸体,也全都已经被搬过来了。 一共四具,整整齐齐。尸体下面还垫着不知从哪儿找来的草垛,像是睡着软软的床。 尸体的前面,则站着一个男人。从白桅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宽肩窄腰、颀长匀称,可以说是相当好看。 当然,是以人类的审美来说。白桅自己本身的审美还是比较传统的,她始终觉得人类社会最帅气的东西是钢铁厂的烟囱,其次是那种笔笔直的信号塔,再次则是商场门口的充气彩色柱子。 她漫无边际地想着,顺势挪动起步子,转到了男人的斜后方。 这回,她总算看清男人的动作了——他正对着草垛上面的尸体双手合十,闭眼垂首,口中似乎还念着什么碎碎的东西,听着像是咒语或是经文。 这是在进行某种缅怀活动吗? 好有爱哦。 白桅感慨地按住胸口,忍不住往前又走了几步。 然而下一秒,她就看到男人深深吐出口气,睁开双眼,将手伸进了口袋里…… 掏出了一盒火柴。 ……嗯? 等等? 火柴?? 白桅一怔,旋即瞪大了眼。这又是要干嘛? 容不得她细想,火苗已经擦亮,她诶呀一声,索性隐身也不要了,立刻冲了上去,一把抓住男人的胳膊。 “不可以哦!”她隔着盖头,义正辞严地开口: “这个地方,可不能烤肉。”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含营养液加更2000) …… 杜思桅有一个秘密。一个藏了很久的秘密。 他曾深陷一场漫长的噩梦, 以及另一场同样漫长的美梦。 在那场噩梦里,他不叫杜思桅。他有另一个名字、另一个身份,他被困在一个扭曲的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 诡异随处可见, 死亡如影随形, 上班的公司可能转眼间就成为碎纸机的屠宰场, 乘坐的地铁可能下一秒就被不知何处落下的巨手拿起,塞入如同隧道般的巨口之中。 但也正是在那个世界,他有了一场美梦。 起因是他在一次组织救援时,看到了一个小女孩。 她站在开裂的马路上, 背后的十字路口却凭空出现了一道奇怪的门。门扉打开, 有扭曲的手从里面伸出, 直直朝着那女孩抓去。 来不及阻止, 他只能扑上去,用身体将那女孩推开。 但在碰触到那女孩身体的那一刻, 他就后悔了—— 那女孩的身体冰凉,显然早就不是活人。而是某种介于生死之间的怪物。 但后悔也来不及了。他代替那女孩被拖进了门里。 门后面是一个人, 一个以人类标准而言相当漂亮的女孩。她就站在那儿,笑吟吟地冲自己开口: “你好哦,很高兴认识你。我是白桅,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妈——诶呀?” 话说一半, 停住了。 面前穿着卡通围裙的女生愣了一下, 侧头打量着他,发出了很诧异的“诶”的一声。 “好大的孩子啊。”她看上去非常震惊, “而且是公的。” 紧跟着,她的眉头蹙了起来。像是有点苦恼。 过了会儿,又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是这样啊, 那看来培养方向得改一下了…… “那么,重新自我介绍哦。” 她眉眼一弯,又例行公事般地开口: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我是白桅,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棋……启……嗯,对,妻子。” 她笃定地说完,冲着自己甜甜地笑起来,边笑还边很可爱地捧住脸颊。 “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妻子啦!” “……” 过了很久后,他才知道,她当时捧住脸颊,不是因为这样比较可爱,而是因为她有职业习惯,每次微笑时,嘴角都会拉到耳朵后面——为了不吓到他,她才特意用手控制了一下。 但这个行为其实没什么意义。因为哪怕她确实有着很甜美的笑容,他还是很怕她。 没办法,换做任何一个人,突然被抓进怪谈里,都是会怕的。 门无法打开。根本没有逃跑的机会。他被迫留在那个怪谈中生存,直面所有的恐惧—— 那个叫白桅的女生,她很明显不是人。 好消息是,她似乎也不吃人。坏消息是,这并不妨碍她用自己的方式玩弄他,或者说折磨他。 她会递给他可爱却插满碎玻璃片的蛋糕,同时兴致勃勃地要求他吃下去,她会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在他的面前摆满切成环的大肠圈,还一定要往他的手指上套,她专门给了他一间卧室,允许他在里面休息,可好几次他半夜惊醒,看到她挂在天花板上或是睡在床底。 他曾鼓足勇气问她这些到底是为什么,她理直气壮地说,因为我是你的妻子啊。 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打算。他不得不自己绞尽脑汁去猜。通过反复的观察和猜测,终于隐隐约约摸到了真相—— 蛋糕是礼物,大肠圈是戒指。之所以每天晚上都出现,是因为她觉得夫妻需要睡在一起,但她不喜欢睡床,也不喜欢身边有人,所以才选择睡在天花板或者床底。 ……不知为什么,摸到真相后,反而觉得有点可爱。 或许是因为意识到自己并无生命威胁,他渐渐冷静下来。 他试着告诉对方,人类是不会用大肠圈作为戒指的,也不会将彩色玻璃当做装饰放在蛋糕上,巧克力和亚克力虽然听上去差不多,但本质上完全不是一种东西……对,哪怕你能把亚克力板削成完美的心型,它依旧不是一种东西。是不能吃的。 他不确定对方到底听懂多少,但随着时间推移,至少他获得的食物逐渐正常了。 他甚至重新拥有了一枚戒指。银色的、简朴的圆环。藏在对方留给他的小蛋糕里,因为不小心吞了下去,他还被对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重重打了一拳。 正好重击在腹部,让他把那枚圆环吐了出来。 相当标准的海姆立克急救法,也不知道她是从哪儿学的。 就是力道真的有点大。他没扛住直接撅了过去。等到再醒来时,人已经躺在了床上,侧头往旁边看,枕边则是一块干净漂亮的手绢,那枚圆环就放在上面,同样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 他试着拿起那枚圆环套在手上,食指和中指都有些小了,唯有无名指,是正正好能穿过去的。 他怔怔盯着那枚戒指,不知怎么,忽又想起先前那些无眠的夜晚,他听见躺在床下的白桅喃喃自语: 什么时候,你才能给我一点爱呢? 多一点好吗,多一点点。 ……他忘了当时的自己是什么心情了。 但在摸着那枚戒指时,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得有点快。 后来——后来怎么样了呢? 对,后来,他终于发现,原来自己是可以离开的。 只是需要和她说一声。只要说了就能出去,只要原路返回,就随时都能回来。 他没法抛下外面的世界。他有自己的探索队伍,他还想带着其他人类找到让世界恢复正常的办法——所以在得到允许后,他最终还是离开了。 他以为自己会从此远走高飞,将这一切都抛到脑后,重新恢复正常的生活——然而事实却是,就在他离开的第一个傍晚,他就鬼使神差地,又推开了那扇诡异的门。 她就坐在客厅里,试图拼好一只破碎的小狗。见他进门,是抬头甜甜地笑了:“你回来啦。” 她现在很熟悉人类的微笑了。不用再用手去控制嘴角。 他望着她弯弯的眉眼,感到心跳再一次加快。 他开始试着给她带东西。 一开始带的是花,还捡了一个花瓶,白桅很高兴,但同时又像误会了什么,因为就在这些花凋谢没多久后,他就发现花瓶里的枯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不知哪个怪物的生X器。 后来又开始带食物。不是人吃的那种。他知道对方是不需要人类食物的,但他琢磨着,既然是生物,总归需要进食……他希望能给对方帮上忙。 于是在之后某次外出时,强忍着恶心,给白桅拖回了一只方方的、长腿电脑似的玩意儿—— 坦白说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只知道在这疯狂的世界里,这种起源于电子产品的小怪物现在已经跟流浪猫狗似的随处可见,除了长腿电脑、还有长腿平板、长腿手机种种型号,对人类有一定攻击性,但同时本身的食物链定位似乎也不算高,经常会被其他怪物当做猎物吃掉。 鉴于以上画面出现的频率着实不低,他觉得这东西在怪物的眼里可能还蛮好吃的,于是想方设法给白桅弄回去了一个。 可惜从结果来看,这回好像是他弄错什么了。因为白桅并没有把那台长腿的电脑给吃掉,而是养在了空着的鱼缸里,每天还会记得给它换水。 ……虽然看它漂浮的姿势,他很怀疑它在白桅往缸里灌水的第一天就已经因为漏电死掉了……但管它呢,白桅喜欢就行。 其他的东西,还有很多。只要是他看到,觉得白桅会喜欢的,总是不由自主地给她带。他甚至开始主动替她打理起卫生,试图将家中的一切都理得井井有条,有时还会主动和她说起人类现在的自救进度,描述他能想象到的最正常美好的未来。同时又会杞人忧天地思考,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正常了,白桅又该怎么办。 搞得好像……好像那真的不是一个怪谈。 而是一个家。 他随时可以回去,可以挡风遮雨,可以让他安心入睡的家。 那个家里总有人在等他,会陪伴他,会用自己的方式来……爱他。 ——你什么时候能多给我一点爱呢? 不知第几次听到这样的喃喃自语,不同于以往的惊恐或茫然,他心中涌出的,竟只有纯粹的高兴。 ……然而,他从未想到变故会来得如此之快。 没有任何预兆的,那个噩梦忽然就结束了。 世界龟裂、一切崩塌。不过眼睛一闭一睁的工夫,他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获得了另一个身份……过去的一切仿佛真的都成了了无痕迹的梦境。 他被迫从噩梦中醒来。 却发现自己连美梦的碎片都没有了。 他明明记得自己在失去意识前拼命抓住了白桅,而等再次睁眼,掌心空空的像是什么都没握住。 什么都不存在了。只有记忆里还有她的影子。可记忆也是会磨损的。毕竟他只是人,一个普通的人。 他只能拼了命地去复习与之相关的一切。相貌、声音、习惯的动作语气,过去相处的点点滴滴—— 也因此,在那个声音的一瞬间,他就认出来了。 心跳漏了一拍,大脑反而陷入一片空白。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先去解释,解释得还兵荒马乱: “不,不是烤肉,我只是想要净化一下,这火柴是特制的,我怕他们尸变,毕竟以前的怪谈从来不会留下尸体,我的意思是——” 不知胡言乱语多久,狂跳的心脏终于稍稍平复下来。 他屏息望着抓着自己的那道身影,声音不由自主便放缓了,像是怕惊动最后一点美梦: “是你吗?白桅?” “……” 抓着他的那人很轻地“诶”了一声,偏了偏头,却没再说话。 他心跳却更快了。 几乎是无法控制地,他朝着那人伸出手去。指尖微微颤抖着,向上撩开那块红色的盖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苍老,且长满黑色肉瘤的脸 “……”呼吸顿时凝住。 不等他反应过来,却听又一声破空声响—— 眼前又是一黑。 他最后看到的,是一块黑漆漆的、朝着自己脸上直直砸下的牌位。 * “……然后呢?” 又二十分钟后。 洛梦来一边跟着白桅往空气墙的方向走,一边怔怔发问: “你用牌位抽了那个男的……然后呢?” “然后他就被送回复活点了啊。”白桅头也不回道,“也就是披麻村的入口。” 披麻村这边的逻辑经纬已经被她拨乱反正,原本那些设定好的基础规则也都已经恢复。 而“玩家一旦碰触牌位就等于违规,作为惩罚会被直接送回复活点”,这本身也是包含在基础规则里的。 这也是为何她之前要特意揣一块牌位带在身上,有备无患嘛。 把人送走后,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用最快速度把那几个玩家的尸体送出去就行。 为了表示对他们的抱歉,她还特意给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塞了两张“祝您平安”的小纸条,权当没有通关的补偿了。 送完之后,她就直接回了休息室,找洛梦来汇合,又另外找了个棺材把那支离破碎的虫型怪物打包带着,打算再回锈娘那边去看看情况…… 顺便再回去继续看热闹。 紧赶慢赶的,这会儿已经又快走到空气墙附近了。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打算放火的家伙……到底谁啊? 认得自己,还知道她的常用名……是自己以前得罪过的什么人吗? 白桅不太确定地想着,用力将拖在身后的棺材又往前一拽。顺带扶了扶头上摇摇欲坠的数排黑色小人。 洛梦来用环保袋提着剩下的黑色小人,亦步亦趋地跟在棺材后面,想想却还是有些担忧: “可我们就这样放下披麻村走了,真的不要紧吗? “你之前不是说,那个和怪物成亲的新娘也在这个村里?她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我们全都走了,她会不会乱来? “还有那个被你用牌位抽走的玩家,现在披麻村就剩他一个了,那他后面该怎么办啊?” 洛梦来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听得白桅都有些跟不上。好在她向来很有耐心,也不急,一个一个慢慢来: “那个新娘的话,不用担心哦。我感应过了,现在应该又回后山了。” 终于走到空气墙上,她停下脚步,边驾轻就熟地再次调出逻辑经纬操作,边分神回答着洛梦来的问题: “乱来应该是不至于……我感觉她还挺安静的。而且我也和她打过招呼了,让她在怪谈结束后先去见一下锈娘,顺便做个登记,她都答应了的。 “登记主要是为了留档,方便日后的怪谈管理。至于登记完后,她是要再回后山躺着睡觉,还是先留在这个怪谈生活,这个就看她的个人意向了。 “而那个玩家嘛……问题也不大。” 面前的空气墙被顺利打开,白桅示意洛梦来先过。等两人全部穿过了空气墙,才又继续道: “披麻村现在没什么危险,他就算在那儿待到游戏结束就行。而且凭锈娘的本事,肯定有办法给他再安排一条通关路线的,不慌的不慌的。” 她心安理得地说着,快速将穿过的空气墙恢复。跟着就开始小声催促洛梦来: “好啦好啦,来走快一点——对对对就这个方向,我跟你说,刚才那边可热闹了——” * 遗憾的是,白桅她们终究晚来一步。 锈娘好歹也是在无限流大厂一线混过的,自身战力本就不弱。在山田组陷阱完全失效的情况,就算再来十个她都跟打小鸡似的。 因此,等白桅拖家带口地终于赶到现场时,锈娘已经带着人在打扫战场了。 该收拾的收拾,该捆起的捆起,收拾物理上的残局还是小事,最麻烦的是还要收拾剧情上的残局——这都乱成一锅粥了,后面的剧情可还怎么走? 亏得锈娘工作经验丰富,啃了半天手指,还真有了想法,立刻着手安排起来,正好白桅和洛梦来在此时过来,当场便也被抓了壮丁,跟在幕后修修补补。 至于那个被白桅一牌位送到复活点的玩家,也很快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既然危机已经解决,拦在村子中间的空气墙自然也能随意设置了。于是她索性就关了空气墙,又让一名员工穿着嫁衣前往披麻村,用若隐若现的背影一路引导着那玩家自己从“披麻村”来到“曹家村”,和其他玩家汇合。 然后转头便又将空气墙打开,将所有玩家都关在一侧,一起走新排好的流程通关出去……还省得还再多编排一套剧情了。 说是编了新流程,实际后续玩家在村里停留的时间根本就没多久,整个过程草率干瘪得宛如小学生的简笔画,如果整理成文字放在小说网站上,绝对会被人评论区狂骂烂尾的程度。 令锈娘和白桅都分外不解的是,明明最后十几分钟的游戏过程已经简单到堪称枯燥,那群玩家却几乎全是一副兴致高昂的模样,眼看都快通关了,竟都还有些意犹未尽恋恋不舍的,也不知是在回味些什么。 似乎所有玩家都很开心。只除了孟泓志,还有那个差点点火的。 后者的表现最为奇怪,也最令人不解。因为工作安排,白桅后期基本没注意到他,但听锈娘说,他在最后那段时间里,一直在空气墙周围徘徊,似乎很想再回到另一侧披麻村去,甚至差点为此放弃通关,最后还是他朋友过来把他拖走的。 而孟泓志,她的失落就相对比较好理解了。毕竟是亲历过白桅清场的幸运儿,多少都会有点心理阴影在的;而且听她和其他玩家的对话,她对于自己完全错过了纸扎大混战一事,显然也非常耿耿于怀—— 白桅将她送来这边时,她正在昏迷中。后续还是其他玩家发现了她躺着的棺材,将她摇醒的,这个时候,锈娘早就已经速度结束战斗了。 “……行啦。” 曹家村头,已经走到村口孟洪恩望着犹在低落的妹妹,忍不住拍了下她的肩: “不就是错过了重要环节么,下次来再补上!” “你说得容易,谁知道下次进来我是进曹家村还是披麻村?”孟泓志乜他一眼,嘴角绷得更紧了些,“一共四个人。你和小雨都在曹家村,杜哥去了孟家畈,就我一个留在披麻村……” 两边的风格根本就不一样。她被吓得要死就算了,最重要的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还错过了那么多——尤其是错过了打群架! 哪怕她当时能再早醒五分钟呢?至少还能赶上个群架尾巴呢。 孟泓志越想越是郁闷,几乎是拖着脚步往前走。旁边传来朋友小雨笑吟吟的安慰,她闷闷不乐地应了,无意中转头往身后一看,却又蓦地停住脚步。 只见饱经风霜的牌坊之后,一个浅淡又熟悉的身影倏然浮现,似乎是冲她笑了下,又很快消失了。 * 很快,又两分钟后。 所有的玩家都成功脱离,一直紧绷着的村民们终于纷纷长出口气,彻底显出身形,该卸妆的去卸妆,该搬道具的搬道具。 牌坊之下,一道缥缈的身影亦渐渐浮现,盯着孟泓志离开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方缓缓转身,冲着前来接她的白桅点了点头。 如果孟泓志此刻还在这儿,她就会认出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田修然”。 白桅朝她招了招手,很熟稔的样子:“本来还想去后山找你呢,没想到你自己过来了。现在可以去做登记了吗?” 田修然含笑垂眼,微一欠身:“实在挂念后辈,这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所以想来送送。还望见谅。 “那就有劳姑娘带路了。” “不劳哦。”白桅笑吟吟地说着,引着她便朝村中大屋的方向走,“说起来,还不知道你真名呢。田修然应该是假名?” “嗯。当时事出紧急,我又怕被那邪祟认出,所以临时取了个化名。”田修然轻声道,“我本名姓孟,名字是家慈所起,名叫‘绣天’…… “家里人以前也常叫我绣娘。” “啊。你也是绣娘。”白桅一怔,这才明白过来,为啥之前她告诉对方要去找“锈娘”登记时,对方的表情会有点微妙。 “我也奇怪呢。”“田修然”闻言,亦忍不住笑起来,“大梦初醒,沧海桑田,倒没想到在同一片地方,也出了一个锈娘……也是缘分。” “只可惜我什么都不懂,行事也没有章法,倒给姑娘添麻烦了。” “是有一点。”白桅倒是坦然,轻轻点头,“不过也还好。” 一开始发现玩家里居然多出两个人的时候,确实头痛了一下,不过她毕竟有经验,很快就调整过来了。 至于事情的始末,实际说来也很简单—— 无非就是山田组的人因为接了某个人的委托,想要带走村子后山封印的怪物。为此想方设法搭上了锈娘,获得了来披麻村合作的机会,又借着场景布置的机会,偷偷摸清了封印所在的位置。还在村子各处建筑的屋顶上布下法器,预制了影踩鬼的陷阱。 因为忌惮锈娘,他们也不敢贸然下手,更怕陷阱和计划被她发现。所以故意在怪谈正式运营前换掉了村里所有的灯笼,好吸引锈娘的注意,一方面能减少陷阱被发现的风险,一方面也方便他们自己的人偷偷溜过空气墙,跑去解开封印。 谁想他们派过去的小鬼太菜了。解开封印后当场就被钻出来的怪物打了牙祭。偏偏此时怪谈也已经正式开始运营,两边玩家入场,因为有白桅提示,锈娘第一时间启动了空气墙应急模式,导致身在曹家村的山田组根本没法过去…… 没办法,他们只能采取备选方案。一直等到陷阱酝酿完毕,正式启动,才正式起身发难。 披麻村这边,或许是因为察觉到白桅的气息,又或许因为发现自己无法直接离开,因此逃出来的怪物非常谨慎。果断化作了玩家,完美融入。 而“田修然”——或者说,孟绣天,作为用来镇压它的人祭,自然而然也跟着一起苏醒了。 按她的话说,她本来是打算直接将怪物抓回去的。但和白桅一样,在有玩家在的情况下,她也很难分清对方的所在,同时,全然陌生的环境,也让她心生警惕。 她不知道什么怪谈游戏,她只知道整个村子很危险,又某种极为可怖的力量正在暗中支配着一切——更重要的是,在这群玩家里,她感受了一抹熟悉的气息。 “原来如此,就是孟泓志吧。”白桅了然地点头,“难怪你一直设法护着她。” “终究不是您的对手。”孟绣天叹道,“我和那邪祟抗衡多年,对它的本事清楚得很。那畜牲虽说已经虚弱许多,但在蛊惑方面仍有一手,尤擅篡改记忆、蒙蔽人心。可在您面前,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那是它菜。”白桅毫不客气道,语毕似是意识到什么,又朝孟绣天看了一眼,“说起来,你在这方面的本事也不比它差啊。” 不然当时的孟泓志也不会一直被蒙蔽,始终以为自己真有个朋友叫“田修然”。 “运气好罢了。”孟绣天又是赧然一笑。 “我生前有个妹妹,叫志芳……她很聪明。” “?”白桅不解转头,“所以呢?” “她在术法方面天赋过人,更有胆气。”孟绣天缓缓道,“当时我以命为祭,镇守后山,看似是一条绝路,可就因为她胆识过人,对家传古法进行了改动,不仅保住了我的魂魄和意识,还让我得以借由祭阵,反向汲取那邪祟的力量……” 真要说起来,这其实也算阴差阳错。因为孟志芳所作出的改动,本意是想汲取怪物的力量,以反哺山林,造福孟家后人;但不知哪儿没做到位,反而歪打正着,把力量哺到了孟绣天的魂上。 ……不过为了保住妹妹的美名,这一部分,孟绣天就不打算细说了。 也正因为这点,她也得了些篡改记忆、蛊惑人心的本事。在披麻村时,也正是利用这一手功夫,才成功给自己捏了个“田修然”的假身份。 田修,反过来就是绣天。又因《释名》一书中有记,绣,修也,文修修然也。所以她才临时起意,给自己取名“田修然”。 “哦——好有文化啊。” 白桅似懂非懂地点头,毫不掩饰自己的赞叹。 说话间正好走到锈娘的办公大屋门口,当即抬手,敲了敲门,领着孟绣天走进门去。 锈娘正在忙着给诡异学院扶谈办写邮件。一封是针对山田组的举报信,一封是要学院来人接走那只破碎大蟑螂的申请信。见白桅领人过来,赶紧停了过来接待,简单了解过孟绣天的情况后立刻安排登记,流程倒是非常顺畅,没有任何问题。 ——只是在听到白桅叫对方“绣娘”时,嘴角一抽,神情同样带上了几分微妙,换来孟绣天了然的一笑。 登记完毕,暂时就没什么要麻烦孟绣天的事了。锈娘见她似乎也没想好之后究竟该怎么办,索性便叫来副村长,让他带着人先到处转转,了解下情况;自己则快速写完了所有的邮件,跟着便兴致勃勃地起身,拽着白桅就去了村尾。 烦人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接下去,就是最让人期待的数钱时间! 她可算的清楚。虽然自己主要负责的曹家村这边基本全线崩盘,毫无惊惧可言,但架不住白桅那边吓人啊! 更重要的是,她的惊惧瓶从一开始就是放在村尾祠堂里的,而祠堂位于披麻村这一侧。换言之,只要披麻村这边产生的惊惧,都可以顺畅地分出一部分进入自己的惊惧瓶,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原定的分成把山田组算在里面的,比例为6:2:2,但因为山田组的惊惧瓶是放在曹家村,中间被空气墙阻断,无法正常接收,因此按照补充条款,属于他们那部分的惊惧骨子,会自动再分出一大部分,汇到惊吓主力军白桅这边…… 也就是说,最终披麻村这边产生的惊惧骨子,大部分都落进了她俩口袋,分成比例约莫在6:4。 不管怎样,都是自己躺赚了! 锈娘越想越激动,拽着白桅就穿过了空气墙。见白桅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更是莫名其妙。 “前辈了,咋的了,数钱还不高兴啊。” 她伸手在白桅面前挥了挥,忽似想起什么,又朝左右望了望。 “说起来,你那个助手妹妹呢?怎么好像运营结束后就没见到她了。” “我在披麻村这边还有一点自备道具没收回来,她帮我收去了。”白桅慢吞吞道。 不提骨子的事还好,一提起来她就想起那一大片长得跟黑竹笋似的惊惧瓶,以及自己那些完全没有用上的有爱设计。 明明准备得很齐全的。现在倒好,爱么一点没收到,道具还折旧了。也不知道下次还能不能再用上…… 正琢磨着呢,两人已经走到了怪谈员工用来休息的小屋前。 白桅想起自己的惊惧瓶就是放在这里面的,便没再继续跟着走。同锈娘说了声,便独自进去,打算先都收拾起来。 锈娘也没在意,冲她挥了挥手,自个儿便继续往祠堂的方向走,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剩下白桅一个,望着堆满屋角的漆黑玻璃罐罐,不知第几次长叹口气。 没精打采地低头蹲身,抖开随身的环保袋,开始一瓶一瓶往里捡——在捡到最中间的那个瓶子时,动作却蓦然顿住了。 过了良久,方小心翼翼地将其拿起,凑到跟前。透明的玻璃澄澈,映出她不敢相信又难掩惊喜的眼睛。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你要的爱,不明白——…… 广口圆肚的玻璃瓶里, 是粉色的结晶。 亮晶晶的,像是光洁的糖块,从瓶底一层层往上堆。原本只有小指甲盖那么点儿, 然而现在…… 有十分之一了!! 白桅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还特意用手比划了下, 瓶身大约有三十公分长, 那些新冒出的粉色结晶,则至少厚三厘米——起码从高度上来算,是有十分之一了! 嗯……虽然视觉上还是空着的地方比较多,但这不重要! 都有十分之一了, 二分之一还会远吗! 都有二分之一了, 全部灌满还会远吗! 四舍五入, 这和全部灌满有区别吗!! ……哦, 这个还是有点区别的。不灌满倒不出来。 但不管怎样,有了就是好事。况且经验是可以复制的, 只要搞清楚这些爱的骨子究竟是因为什么产生的,那一切还不都是时间问题? 白桅越想越是乐观, 瓶子捧在手里几乎就不想撒手。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些,到底是哪里来的呢? 望着面前那扎扎实实铺满一层的粉色结晶,白桅习惯性地喀啦转了下脖子。 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并在之后长达一个小时的时间里、持续地、不断地沉思着。 * 她觉得这也不能怪她笨。 主要是仔细想想,这些结晶似乎是来得有些没头没脑…… 毕竟因为有空气墙的存在, 这些结晶的大部分来源必然是披麻村, 也就是自己负责的这半边村子——而这半边村子的玩家被折腾成了什么模样,没人比白桅自己更清楚。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产生爱意, 怎么想都有点令人费解了吧? 当然,来自于其它的地方也不是不可能…… 一来,空气墙即使开了阻断模式, 也是无法完全阻断情绪流动的,如果锈娘那边有符合爱意瓶提取条件的情绪产生,瓶子同样会产生反应,只是提取出的晶体会少很多; 况且,在解决完山田组和大蟑螂的事情后,白桅记得锈娘是曾把空气墙打开过一阵子的。如果那段时间里曹家村里的玩家恰好有爱意产生,会就这么被瓶子捕获也说不定。 二来,除了披麻村和曹家村外,这次还意外产生了第三空间,那片扭曲的时空…… 那是一片独立的空间。理论上来说不受空气墙干扰。但同时它又确实处在锈娘的怪谈之中,所以一旦玩家在其中产生了什么情绪,同样会被怪物持有的瓶子提取。 也就是说,这两个地方,同样可能是那些粉色结晶的来源地—— 问题是,在那两片区域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没有重播也没有录像。白桅头一回意识到原来监控这东西是这么重要;但好在这一点儿都难不倒她,虽然没有办法重现画面,但找在场者打听总还可以的嘛。 刚巧当时有不少黑色小人也被卷进了那片扭曲时空,虽说这些小东西都有些懵懂糊涂,但挨个儿抓着敲敲问问,高低还是从它们身上抖下一些关键词的;至于曹家村这边,更容易了。 转眼工作收尾结束,锈娘看她们要带回去的瓶子太多,索性直接开着拖拉机送她们回去了。 白桅自然没浪费这个机会,趁机打听了下曹家村那边的具体情况。锈娘虽说觉得有些丢人,但也捡着自己知道的,完完本本地说了,听得白桅连连点头。 回到家里就打开自己的小破手机,把听到的重点都一字一句地记在备忘录里。 节目。手工。多人冒险。电音蝌蚪……可以,她觉得自己终于又有构建新怪谈的灵感了。 逐字逐句地记完,长出口气,这才施施然地走到工作台前,小心放下抱了一路的爱意提取瓶,旋即打开自己那台侧脸比正脸都宽的过时老电脑,开始慢吞吞地填写这回的怪谈报告。 尚未攒满的瓶子被她暂时当成香薰使用,瓶盖被打开,丝丝缕缕的香气透出来。多半是因为里面结晶攒多的关系,香甜的气息也越发浓烈,就连原本完全闻不到晶体味道的洛梦来都忍不住抽了抽鼻子,转头往白桅的手边看了又看。 她还是很好奇那里面装的是什么,但架不住白桅坚持要她先去考证,只能强按下好奇心,转而拐弯抹角地打听一句: “这里面的东西也是能吃的吗?还是观赏用的?” “能吃的。好吃的。”白桅敲打着键盘,头也不抬,“只是这个瓶子设计特殊,里面的东西不攒满拿不出来——” “啊?”洛梦来瞠目,“还有这种?哪个白痴设计的?” 白桅:“……” 白桅:“一个很聪明的存在。具体你别问。” 白桅:“对了,我们这次收获的惊惧骨子一共是多少来着?” 她说得煞有介事,以至于洛梦来还真以为自己又问到了什么绝大机密,忙理解地点头闭嘴,转而看向环保袋,一面从里面掏东西,一面认认真真地又数一遍。 “十八瓶半。”她报出一个数字,举起最后一个瓶子晃了晃,“但这里面距离二分之一还差一点儿……” “那就别按一半算。”白桅摆出专业的架势,“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差一点儿也是差哦。” 说着,自己接过瓶子仔细估算了一下,认真算出了总数。 跟着填了个零头上去。 还是那句话,不怪她不诚实,是这表格自己没说不能少报的。 没说就是可以。这很合理。 反正白桅现在是打定主意不升级了。本来等级低对她来说最大的负面影响也就是合作没人要而已。可现在她一来已经有了稳定的合作对象,二来她能感觉到,自己正在逐渐走出瓶颈期,下一回不出意外就还是她自己操刀搞怪谈了,等级低一点,还能少点怪谈buff,多好。 最重要的是,不论填多填少,赚到的骨子本质都在自己手里,一点都不耽误吃用,除了少了些等级福利外,完全没差嘛。 白桅自信地想着,点击发送,这次的工作便算正式落下了句点。 她原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个没忍住,将肩膀完全折到了身后。慢悠悠地正要再折回来,听见旁边传来洛梦来若有所思的声音: “说起来……玩家里面,会有那种‘行家’吗?” “嗯?”白桅有些没听懂,困惑地转头看她,配上自己还没来得及折回的肩膀,一不小心就显得像个丧尸。 洛梦来嘴角微抽一下,认真重复了一下自己的问话,又补充道: “行家嘛,就是那种,像孟绣天那样,懂术法的人? “怪谈游戏会把这种人类也吸纳进玩家群体中吗?” “哦,那种啊……”白桅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咔嚓一声将身体复原,沉吟道,“会被选成玩家的死者,是在一定的年龄范围内随机挑选的,所以理论上来说,不排除这个可能。” 太老的不收,太小的不要,除此之外,他们对于玩家本身没有任何要求,纯纯就是看运气而已。 如果运气好,被抽中了,那就死而复生,从此成为玩家中的一员;如果运气不好,没有被抽中,那死就是死了,没有任何转圜。 而在死掉的人类之中,又会产生进一步的区分。有的会死得透透的,意识随着躯体一并湮灭;有的则会从死亡中破茧,转化为诡异,融入黑暗——再之后,就是像白桅说的,要看这部分诡异有没有杀人,如果没有的话,就要尽可能安置吸纳…… “懂了。所以我是所有人类里运气垫底的那批。”洛梦来叹了口气,将最后几个惊惧瓶摆好收起,一瘸一拐地走到沙发前坐下: “那如果这种‘行家’进入游戏,你们不是会很头疼?” “你等我说完嘛。”白桅将腿提上椅面,抱着膝盖慢条斯理道,“我只是说,按照现行的挑选规则而言,这种人类是有可能成为玩家的。” “但结合这个世界的失衡状况来看,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出现。” “??”洛梦来诧异,“为什么?” “因为这个世界失衡了呀。”白桅理直气壮地说出一句废话,“失衡的世界,可是非常吝啬的。” ……好的,又在说自己听不懂的话了。 洛梦来无奈地闭了闭眼,继续诚恳道:“能说再详细点吗?” “嗯……让我想想怎么和你说哦……”这个问题似乎有点难以解释,白桅难得露出了苦恼纠结的表情,好一会儿才道: “这么说吧。 “你知道那些所谓‘法术’的本质是什么吗?” 洛梦来:“……?” 不就是法力、超自然力量之类的…… “不是哦。”白桅一脸严肃地纠正了她,“不同的维度,有不同的法则。而至少在这个维度的法则里,人是无法拥有超自然力量的。不论是先天还是后天,都不可能拥有。” “而所谓的‘法术,’其实就是借由某些仪式和媒介,从其他存在那儿借用一些力量……” “其他存在?”洛梦来迟疑,“比如?” “强大的怪物。”白桅不假思索,“又或是这个世界本身。” 前者反而少见,因为在一个平衡健康的世界里,强大的怪物本身就相当稀有;相较而言,后者才是常态。 就像有些地方自然而然就会孕育诡异一样,有的人先天就拥有更敏感的体质、更敏锐的灵感,能更轻松地与这个世界的意识沟通。一旦被取悦,世界意识就会向他们出借力量,会说话的就多借点,不太熟的就少借点,这就是“术法”运使的原理。 某种层面来说,这种力量出借其实和人借钱很像。 而一个常识是,通常情况下,人,只有在自己手头有余钱且不急用的时候,才会乐意往外借钱。 “反过来说,如果一个人类它本身就已经出现经济困难,在节衣缩食,那不论你向它说多少好话,都很难说服它把钱给你。” 望着洛梦来逐渐恍然的眼神,白桅慢慢道: “世界的意识也是一样。 “在它还健康的时候,它就会很大方,乐意把力量借给所有祈祷的人。但现在,它已经生病了,光是要维持住现在的状态就已经非常困难了,又哪里来的余力去借给别人呢?” “……” “原来如此,简单来说就是供不起了。”洛梦来了然,细细咂摸了一下,又忍不住倒吸口气,“完蛋了,我本来以为这个世界还能苟好久的,怎么听你这么一说,我反而觉得它快要不行了呢?” “本来就是啊。”白桅理所当然道,“一个世界从开始失衡到彻底崩溃,本就是一个不断加速的过程。从‘看着安全’到彻底混乱,有时候连十年都不需要。” “有的东西啊,看着坚不可摧,但实际上,和人的头盖骨差不多脆弱。” ……这又算是哪门子的参照物? 洛梦来张了张嘴,想想还是没有对白桅的用词发表看法,转而轻轻呼出口气。 “还好这里是试验保护区。”她不由自主地感叹道,“有你们帮忙,总感觉这个世界能活得久些。” 她是真这么觉得的——如果说,一开始刚认识白桅时,她对白桅所描述的一切都还有些将信将疑;那么经历过这回披麻村的实践经历,她对于整个怪谈游戏的体系,都可谓是相当信任了。 白桅也好、锈娘也好,包括披麻村里所有的村民,几乎所有她见过的诡异存在,都理智、友好,能够沟通。可以说除开外表和一些生活习惯的差异外,与活人基本没什么不一样。 ——说的夸张一点,甚至让她对于现在的身份和工作都产生了更大的认同。 往大了说,她这可是在为世界和平发光发热!多好。 “……“白桅闻言,眼神却微妙地顿了下。 “确实。目前看来是挺有用的。” 恰好电脑里响起收到邮件的提示音,她轻声咕哝着,转向电脑:“但怎么说呢……” 有的东西啊,看着坚不可摧,相当靠谱。 但实际上,却很可能比人的头盖骨,还要脆弱上很多很多。 在心里默默补完未竟的言语,白桅顺手点开了新收的邮件。 下一瞬,整个人却一下僵在了原地。如遭雷劈。 * 同一时间。 城市的另一头。 一辆汽车缓缓停在居民楼下,孟洪恩将车停稳,转头看向后座上的孟泓志: “行了,你先上去吧。早点休息,明天我送你上班。” “上啥班,明天周末好吗。”正在低头玩手机的孟泓志奇怪地看他一眼,跟着开始熟练地收拾东西,顺手摸走了备在车门收纳槽里的水和零食,“行,那我走了,你俩也早点回去啊。” 所谓的“你俩”,自然还包括了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杜思桅—— 不久之前,他们四人一同从怪谈里出来,正好她哥有开车,便先将她朋友小雨送回了家。之后便一路径直开回了自己家楼下。 孟洪恩早就搬出去住了,自己有在外租房。就是不知道杜思桅住在哪儿,好像也没听他们提过。 孟泓志也没多问,拉开车门就走了。孟洪恩一直替她打着车灯照明,直到听见楼上传来防盗门开关的声音才终于移开目光,扭脸看向旁边的杜思桅: “现在能说了吗?你在那个怪谈里到底看到了什么啊? “开开心心一个怪谈,就你整得跟中了邪似的,一路上魂不守舍的,还死活不愿意出来。” “……”尽管本质上依旧处在魂不守舍的状态中,杜思桅仍忍不住对他的措辞表达了一下质疑,“开开心心?” “对啊。又是看节目又是做手工的,还有沉浸式打鬼模拟体验,夸它一句开心怎么了。”孟洪恩不以为意,“虽说这个世界的怪谈都挺简单的,但只有这个怪谈,它让我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少爷我可是很久都没有笑过了。” 杜思桅:“……” “别惦记你的少爷身份了。都过去多久了。”他抿了抿唇,向后靠在了椅背上,“至于具体看到了什么……老实说,我也没法确定。” “像是看到了一个我想了很久的人,但又好像不是她。” “又是那个你想象中的怪物妻子啊。”孟洪恩不由自主地乜他一眼,“小队长,恕我直言。就有没有一种可能,你说的那个妻子啊……早在我们以前那个世界的时候,她就是不存在的呢?” …… 回应他的是杜思桅骤然转冷的目光。孟洪恩忙讨饶地举起双手:“抱歉抱歉,算我嘴贱,我道歉,啊。” 杜思桅没好气地收回视线,无意识地摩挲了下无名指上的戒指,缓缓坐直身体: “不论如何,至少有一件事可以确定了。 “那就是我们之前的推论是正确的。 “最初那个‘有爱的家’,它本身就包含了诸多预示。那些奇怪的、让人无法理解的布置,本质其实是一系列的线索——” 那些线索指向的,则都是和志学601以及“有爱的家”一样的怪谈,一样已经产生奇异变化的怪谈。 愚善眼镜失效,正是这些怪谈产生变化的标志之一;而他坚信,在这个标志的背后,很可能还有更大的、更至关重要的变化…… 只是他们现在还没有发觉而已。 ……不,严格来说,已经有一些令人在意的变化浮现了。 像这次的披麻村。虽然他们都没有亲历,但据孟泓志所说,她原本所在的区域简直就是一团乱麻,没有任何的通关提示,也没有任何的逻辑可言…… 而且在他回到那个村子后,之前的玩家尸体也都还留在原地,而非像以前的怪谈那样直接消失。 都很违和,太违和了。 违和到令人不安。 “有条件的话,还是继续调查下去吧。”良久的思索后,他终于开口,“有些情况一旦开始恶化,就无法制止。这是上个世界给我们的教训。” “但尽早搞清状况,至少不会让我们太限于被动。” “——行,那我回头在群里说一下。”孟洪恩撇了撇嘴,很快答应下来,“那对‘这边’的玩家,你打算如实公布吗?” “至少提个醒吧。”杜思桅闭了闭眼,“可以用管理员的身份发个帖子……” “OK。”孟洪恩点头,顿了顿又道,“不过我觉着还是等两天再发吧。这会儿论坛里肯定又刷屏呢。” 杜思桅点了点头,打开车门便准备离开。一脚刚迈出去,忽又被孟洪恩叫住。 “……说真的,小队长,向前看吧。” 孟洪恩压下脑袋望着他,语气少见得带上了几分诚恳:“我们都已经离开那个噩梦了。这是一个新的世界。没有我们想得那么正常,但至少——还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仍在运作的国家机器、依旧正常的社会秩序、过家家一样的怪谈游戏。 和过去的日子相比,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我不知道这样的正常能维持多久,但至少在它还正常的时间里,我想尽可能正常地活着。” 孟洪恩说着,突然冲着杜思桅挥了挥自己的手机: “还记得我们上次去苏英店里吗?她帮一个路过的客人要了我的微信,我们聊到现在,都有几个月了。” 杜思桅失笑:“这就是你说的向前看?” “积极寻找恋爱机会,怎么不算向前看了!”孟洪恩振振有词,“万一成了呢!” 语毕,深深看了眼杜思桅,又一声叹息。 “至于你,小队长,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但我总有种感觉。虽然你和我们一样流浪到了这个世界,但你的心仍有一部分,留在那个疯狂的过去。” “……” 不是哦。 杜思桅嘴上没有说话,心里却不由自主地反驳了下。用的还是他记忆里白桅的语气。 不是留在了那个疯狂的过去。 是留在了那扇诡异的门后;留在了那个鱼缸里泡着长腿电脑、花瓶里插着怪物的XX,每次从床上往床底看,总能对上一双明亮眼睛的奇怪小屋里。 是留在了他最不想忘记的人的旁边。 但迎着孟洪恩担忧的目光,他终究还是没有什么表态,只说了句再见,转身往下榻的酒店走去。 剩下孟洪恩一个,安静坐在车里。直至目送着他的身影远去,方摇着头收回目光,拿出手机,熟练地登上了“如死”论坛。 果然如他所料,这会儿关于“披麻村”的帖子又在刷屏了。他随便点开个帖子,正打算凑热闹地也回复两句,却见手机闪了一闪,一条微信信息弹了出来: 【A心禾:看到你给我朋友圈的点赞啦~这么晚了,你居然还没睡!】 孟洪恩一愣,嘴角几乎是立刻就翘了起来,忙控制了一下表情,端正坐姿,飞快回复: 【嗯,我妹妹夜班,我去接她回来。 【毕竟有车,接送起来也不麻烦。】 发送出去,又忍不住懊丧地拍了下额头,觉得这句话的开屏意味似乎过于明显——再说了,很low啊,有车难道很值得嘚瑟吗! 正想着要不要说点什么再补救一下,对面很快又发来消息: 【是嘛?真羡慕你妹妹。 【不像我,下了夜班都只能自己回家,提心吊胆的。】 孟洪恩心中一动,赶紧接茬,积极表示以后如果有需要随时叫他就行;对面女生口头上甜甜谢过了,又发来一张巨可爱的表情包,钓得他嘴角又忍不住开始翘。 【还好吧,自己用牛马费买的牛车罢了。对了,你现在怎么还没睡啊?】他问对方,【失眠了?】 A心禾:【是呀,被气得。】 孟洪恩:【天哪,怎么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委屈]】对面的回复来得很快,【就是我之前,找了日本代购,想让她帮我带一个很难得的药材回来。】 【定金都付了。还挺贵的呢。 【结果刚才那日本代购和我说,他们跑空了,东西没能买到。而且以后估计再也买不到了。 【真的是,气死偶啦!】 …… 白桅的怪谈内。 维持着点开邮件的姿势,白桅整个人仍处在一种微妙的僵硬中。 屏幕上,是诡异学院扶谈办刚发来的报告回执。 回执上,“恭喜您的怪谈主身份等级已更新;您现在的等级为,战栗三星!”一行大字正在闪闪发光。 白桅:“……”???? 战栗三。看似与战栗二只有一级之隔,实际却是天堑之别。 因为来自诡异学院的规则力量作用,到了战栗三,怪谈主会被被动赠与一个永久生效的恐惧buff,强制增强自己辖区内玩家的负面情绪。因此普遍认为,对怪谈主而言,战栗三才是一个真正合格的等级…… 即使是在这种宛如混子圣地的试验保护区,也都默认至少战栗三才有上桌谈合作的资格。 为了鼓励和进一步的栽培,在怪谈主升到战栗三后,各个跨维度组织所提供的福利往往也会大幅提升; 像此时此刻,白桅面前的邮件里,就正用同样金光闪闪的大字非常详细地介绍着升级后能获得的种种福利,包括但不限于更多的可购商品、更大的购买优惠、更多的论坛权限、更细致的生活服务…… 她甚至还获得了一次免费的常住地硬装升级套餐,和一个动态的全新论坛头像框。可以说线上线下,都照顾得那叫个周到。 【此外,除了该等级自带的怪谈恐惧buff外,为了表示对您的祝贺,我们还将额外赠送您一个一次性怪谈buff。 【buff名称,异形恐惧。将在您下次进行怪谈运营时自动生效,敬请期待!】 白桅:…… 负责这个评级的是谁? 迟早跟你们拼了。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感想、感慨与感谢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 一夜又这么过去。 而正如孟洪恩所猜测的那样,直至到了第二天下午,如死论坛的首页依旧充斥着和披麻村相关的帖子, 各种各样的讨论在论坛里飘荡, 热闹程度竟完全不下于先前志学601横空出世那会儿。 要知道, “志学601”所属的知行中学本身就是个相当有讨论度的怪谈, 而且每次开放都有差不多五十名玩家参与,人数基数还是很大的;相较而言,“披麻村”只是个中等规模的怪谈,难度也一般, 在此之前最常出现的地方是“适合躺赢的怪谈推荐”…… 和知行中学的群众基础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但架不住人家这次提供的体验特殊啊。 十二名玩家, 三种游戏体验, 彼此之间还截然不同—— 不是民风淳朴, 就是民疯淳朴,要么冥风淳朴。 最开始的帖子还是一个曹家村的玩家利用万能wifi道具在怪谈中实时发布的, 记录分享自己与其他四名玩家在曹家村的种种经历,尤其详述了那场令匪夷所思的乡村大舞台表演串烧, 描述之离谱,以至于当时无数人都在帖子里质疑,怀疑她是不是受到了某种刺激或是心理暗示,已然混乱到神志不清;又或是她人实际已经嘎了, 现在是某个不可名状的存在在用她的手机发帖子…… 不过当时的网友还是普遍更相信第一种可能。毕竟诡异存在应该也干不出这么抽象的事。 直到这次怪谈结束, 同行的其他玩家也纷纷出面,那名楼主的所言才终于得到证实。也正是在这个时候, 论坛的网友们才知道,当时那个楼主发帖发到一半都没声儿了,不是因为被怪追得没空看手机了, 而是因为她被卷进了另一场更上头、更热血的战斗——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你们不仅在那个山村里看了表演,还体验了一场沉浸式的大快人心的真人快打是吗? 【我才不相信,证据在哪里!真相在哪里!村子的地址在哪里!】 不知第几次看到最初那个帖子被顶起,孟洪恩一点进去,就看到里面多出了这么一条回复。 再一刷,下面跟上了一连串的加一。 甚至还有人直接另外开贴约起了组队,兴致勃勃地试图约人下次一起进村,信誓旦旦对沉浸式体验什么的一点兴趣都没有,主要就是想看看节目…… 至于是真是假,大家心里有数。反正响应的人还挺多就是了。 相较而言,对于其它两个村子的讨论相对就要少一点。虽然也有人执着于分析三个村子彼此之间的联系与剧情上的关联,又或是对其余村子“没有提示、没有逻辑”的特质表示担忧,但总体来说,大家的注意力还是大多集中在曹家村。 ——直到论坛的知名头部陪玩,凉寒露也下场发了一个帖子。 作为这次不幸被分到披麻村的玩家之一,她并没有像其他同伴那样对自己的恐怖经历大肆吐槽,也没有对曹家村的幸运儿表示出任何羡慕。她只是在帖子里首楼里放了一张照片。 瞧着应该是手机拍的。照片的主体是两张摆在一起的小纸条,纸条上用红色的字迹,一笔一划地写着“祝您平安”。 【这是从披麻村出来后,我在自己口袋里发现的。】 凉寒露在照片的下面写道: 【我没拿到过志学601的红花奖券,不知道那具体该是什么样子。但我感觉这个好像和奖券的描述有点像,有懂的人能来帮我看看吗?】 这个帖子一经发布,就没再下过首页。 它刚发布的时候孟洪恩正好就在刷论坛,眼睁睁地看着底下的跟帖以一秒几十的速度增长。很快便有人指出,志学楼601小红花奖券的特征之一就是纸条上画着小红花,而这两张都没有,怎么看都不像一个东西。 不过这条言论没多久就遭到了有力反驳——另一个玩家以匿名的方式晒出了自己的小红花奖券,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 除了纸条上没有小红花以外,别的地方,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 ——这让帖子的热度,再次上升到了新的高度。 【不是我傻了,还真是啊?这玩意儿不是前两天还一票难求吗?】 【是难求啊,不然你看那位鉴定姐为啥要匿名?要是她不匿名论坛账号肯定被人私信爆你信不信?】 【只有我很在意为什么会有小纸条吗?是单凉姐有的,还是其他玩家都有的?】 【匿名回楼上,应该在被淘汰的都有……我们社团小群里也有这次披麻村的玩家,他也拿到这两张纸条了,有图有真相。】 【??什么意思?这年头被淘汰还有安慰奖了?这怪谈那么人性化的吗?】 【你们披麻村玩家吃得也太好了吧……】 【真的假的,怎么我看没有别的淘汰玩家在论坛说这事啊?】 【估计想低调吧,但我在的交易群里已经有人在问有没有人要奖券了。还说什么微瑕,可能就是没红花的意思吧……】 【要不怎么说人寒露姐会做生意啊,这两张小纸条一摆出来,不就是新鲜的活广告?这哪儿是找人鉴定,这是暗戳戳的军火展示。】 【不能排除还有玩家还没发现的可能。毕竟你看主楼都说是在自己衣服口袋里发现的。】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现在跑去披麻村死一死就可以拿到红花奖券了吗?那上周为了拿到奖券在志学601刷卷子刷到吐的我算什么?】 【算你吃得多。】 【别提了!志学楼回去连着两天都吃不下东西[大哭大哭]我是真的被高数卷配套的那种扭来扭曲的幻觉给吓到了谁懂啊!】 【懂懂懂,那种肉|体恐怖确实……如果只是氛围恐怖还好,肉|体变形真的太直接了,主要愚善眼镜还屏蔽不掉。】 【居然还去了好几次吗?那你很勇了。我也一共就去过一次,后面不敢去了。我双排还笑我QAQ明明知道是假的,但该觉得恶心依旧会觉得恶心啊[大哭][大哭]】 【能说吗,其实我觉得奥数卷和小学卷的配套幻觉也有点……虽然走的不是肉|体恐怖路线,视觉冲击没那么大。但冷不丁看到也真挺麻的……】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最恐怖的其实是发现自己做错题的那一瞬吗?那种知道会有幻觉出现,但又不知道会是什么幻觉的感觉真绝了,跟开死亡盲盒一样。】 【照这么说最刺激的难道不该是‘以为自己写对了但实际写错了’的时候吗?幻觉零帧起手,你连防都来不及防……】 【所以说还是披麻村合算啊!只要运气好抽到惊悚村再设法让自己噶掉就行。】 【虽然但是,为什么一定要惊悚村?噶在喜剧村不行吗?如果有的选我宁愿战死沙场……】 【这不是喜剧村那边根本没人淘汰吗!如果冲着奖券去的话,保险起见还是直接选惊悚村比较好。】 【说得好像你能选。提示一下,随机分哈,随机哈!】 【管它呢,反正一边有真人快打一边有小纸条,最差就是去孟家畈看全息资料片,家国大义,横竖不亏。】 【虽然但是,一次就只能进十二个玩家,不敢想下次得和多少人抢……】 【只有我在担心就算去了也碰不到绣娘的事吗?这年头的怪谈动不动就换内容,我记得披麻村之前就已经换过好几次了。】 【确实……】 …… 【老天,隔壁终于有其他拿到奖券的玩家发帖了!但他好惨……】 【笑得打跌,刚从那贴回来。】 【啊?那玩家咋了?】 【回楼上,他也是从披麻村死出来的,回来后觉得晦气,直接把衣服脱了洗衣机了,没有掏口袋……】 * 对于楼里说的那个新的“隔壁贴”,孟洪恩其实还挺感兴趣的。 可惜还没来得及看就被来自家里的一通电话打断,问他晚上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饭——孟洪恩照例婉拒,又顺口问了下孟泓志的状态,得知她这一天都不太高兴,不由挑了挑眉。 嗯,怎么说呢,对此他也是很能理解。 毕竟孟泓志这次的怪谈经历确实太微妙了。 你说她一无所获吧,偏偏她通关了,该拿的存活天数和积分都拿到了。 但比起曹家村的玩家来说呢,少了一场真人快打,比起披麻村的人来说呢,少拿了两张保命小纸片。 虽说现在还没法百分百确定这种小纸片是否就等于红花奖券,但如果效果等同的话,那就等于错失了两个一次性金身…… 某种程度上,虽说赢了,但还不如输了。 换他也不会高兴的。 暗叹口气,他若无其事地结束了通话,又打开聊天窗口,默默给她发了个夜宵红包以示安慰,跟着又切了下界面,打开了另一个Q群。 这个群的名字叫“流浪者联盟”。 群里一共七个人,难得都在线。七个人里包括他在内,六个都是论坛的管理员,只有一个杜思桅,什么正事都不做,天天不是在那儿查资料就是想老婆。 好在杜思桅认真起来效率还是很高的,今天一大早便已经将自己的所有思路和猜测都整理出来发到了群里,素来冷清的群也难得活泛起来,从早上起便断断续续地聊着,一直聊到现在。 关于愚善眼镜和那些怪谈的话题早就已经讨论完了,这会儿更偏向于唠家常。孟洪恩本就喜欢来事儿,见状干脆直接道: 【好久没见了,大家要不干脆约一下吧?就当是老战友聚会了。】 【什么老战友……幸运儿聚会吧。】有人不客气地回怼一句,倒是很快答应下来。 其余人也陆续答应,就连不爱见人的杜思桅也无声扣了个1。孟洪恩更来劲儿,在群里道: 【那可以先开始考虑吃啥了!话说下午茶还定在那家咖啡馆可以吧?那边都是圈里人,聊天自在。】 说完见其他人没反对,又一个电话直接打给了苏英,告知了自己的社团打算要借地方的事。 向来爽气的苏英这回却难得有些迟疑。 “啊,要开会吗……”她微妙地停顿了下,“你们大概时候来?” “不算开会吧,就社团里聚一聚,约个下午茶。”孟洪恩说着,翻了下群里的聊天记录,因为有成员正在外地出差,所以他们的聚会时间还没法定得太近,“时间暂定是下月初。你那边方便吗?” “方便倒是方便,只是你们确定好具体日期后能再和我确认下吗?大概提前一周?”手机那头传来苏英的声音,“我这边有一个圈外的员工,如果日期正好撞上了,我需要安排人跟她换班。” 居然还有圈外的员工吗……孟洪恩在心里诧异了下,面上却是不显,只干脆点头: “好的好的没问题,我们会尽快确认时间的!” “行,那到时联系。有想要的甜品也提前说啊,给你们优惠价。” 苦短咖啡馆内,苏英爽朗地和孟洪恩道过再见,放下手机。 旁边正在擦桌子的唐邦安好奇凑了过来。 “英姐,是圈里人约地方吗?” “嗯。”苏英点头,“孟洪恩,之前来过一次,不过那时候你还没来。” 不止是唐邦安,当时白桅都还没来咖啡馆。 “哦……诶等等,是不是就是碰巧和你一起进了披麻村的那个?”唐邦安一下来了兴致,“哇,好羡慕你们啊……” 她们咖啡馆的成员,除了明面上的工作群外,还另有一个除开白桅的小群,专门用来聊怪谈话题。 今早苏英一起床,就立刻把昨晚的经历整理好发群里了,大家现在都还津津乐道。 苏英嗤了一声,打开放在柜台上的笔记本电脑: “有啥好羡慕的啊,本质不都是怪谈而已?” “那不一样。你们这次玩的多有趣啊。”唐邦安眼睛都亮了,“三折叠的体验,不同的刺激。而且剧情也很有意思,还点感人……” 苏英敲键盘停了一下。 “……剧情。”她咂摸着唐邦安的用词,微微颔首,“也是,一切大概率只是剧情……” 但万一是真的呢? 她若有所思地垂眸,视线落在电脑屏幕上。刚好唐邦安凑过来,无意扫了一眼,诧异出声: “玄学水晶风水命盘……英姐,你要算命啊?” “才不是。”苏英略一挑眉,也没掩饰,一边继续翻起面前的页面。 “我只是有了一个新的思路,想要试一试。” “?思路?”唐邦安不解,“什么意思?” “这个嘛……等有进展了再说吧。”苏英却再没说下去,只将页面一路拖到最底下,开始研究这个网站主推“大师”的个人简介。 毕竟现在八字还没一撇。 至少,她得先设法找到一个大师才行。 苏英默默想到。 ——一个有能力的、就像当初指点孟家人封印怪物那样靠谱的,大师。 * 与此同时。 白桅自己的小怪谈内。 她正缩在自己的窝里,对着自己的手机备忘录怔怔发呆。 备忘录上,是她之前特意整理好的关键词……以及这回扶谈办赠送的buff。 说起来,升级的原因已经打听清楚了。不仅仅是因为她的KPI,更因为她这回帮忙收拾了那个逃出封印的怪物,此外还综合考虑了她的怪谈在玩家中的讨论度及声望值等等一系列指标…… 最后的结果就是,愣是给她抬上战栗三星了。 事已至此,再不想承认也没办法了。比起这个,如何应付这次送的buff才是重点。 异形恐惧,说白了,就是在下次怪谈中,任何不属于人类的肢体或造型,都会造成更大的恐惧。 她特意上官网看了眼,这个buff还挺贵的,没比真拟仿杀机便宜到哪儿去。可见扶谈办对她是真大方。问题是她……用不着啊? 话说回来,异形会造成恐惧加倍。那是不是说,纯用人类的造型,恐惧就会少了? 白桅眨了眨眼,觉得这个思路好像没问题。 那接下去要思考的,就是下个怪谈的具体设计…… 但这又让她有点头痛了。 关键词按说都抓出来了,相关的构想也已在脑海中渐渐成型,但怎么说呢…… 就是感觉,还缺了点什么。 总觉得整个设计还缺了点灵魂,按照现在构思呈现出的场景,也不够,呃……浓烈。 但到底是缺了什么呢? 白桅深吸口气,试图将所有的力量都逼上脑袋。 ……虽然严格来说,她并没有脑袋。 她现在的模样只是为了方便活动而做的造型,脑袋和其他肢体一样,都更类似于一种装饰物…… 琢磨小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卧室外却响起了洛梦来敲门的声音。 “桅姐,你的电脑在响!”洛梦来提醒道,“屏幕上的邮箱图标还一亮一亮的!” 那就是有邮件了。白桅想起之前那封带来升级噩耗的回执,不太高兴地抿了抿唇,想想还是爬了起来,从自己的窝里挪了出去,坐到了客厅的电脑桌前。 打开邮箱,又是诡异学院扶谈办发来的信息。奇怪的是,这次的邮件好像只是为了她拨乱逻辑经纬时所处的时间地点,末了还特意又问了句: 【请问您确定近期只进行过这一次针对逻辑经纬操作吗?】 ……? 奇奇怪怪的问话。 白桅若有所思地偏了下头,如实回复了邮件。想了想,又给锈娘打了个电话。 果不其然,扶谈办也给锈娘发邮件了。确认了下披麻村中逻辑混乱的情况是否结束,以及之前是否有进行过类似操作。 “怪怪的。”白桅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边说话边戳着手边的爱意瓶玩,“他们以前从来不会问这么细。” “为了调查吧。”锈娘却像是知道些内情的,压低声音,“我也是刚听说……” “大概就上周,有玩家差点真死在怪谈里了。” ……? 白桅戳瓶子的动作一顿。 “差点死的意思是……?” “差点被吃。还好逃出来了。但伤得很重,身体都被撕碎了,还少了内脏,怪谈自带的修复功能都没能完全捞回来,被送医院抢救了。” 也正是因为修复功能没能完全起效,导致负责这一块的诡异程序员接收到了报错,扶谈办这才察觉这起意外的存在。 但它们没有办法锁定具体是哪个怪谈,所以目前还在排查阶段。 “快被扯开还丢了内脏啊……”白桅垂下眼帘,“真拟仿杀机可做不到这种程度。” “所以扶谈办猜测那家伙动手前应该是动了逻辑经纬,改掉了不准杀人的规则。事后又悄悄恢复了。”手机那头的锈娘感叹道,“不过这个试验保护区居然有那么多大佬吗?逻辑经纬说动就动……” “未必是大佬哦。”白桅却道,“也有可能只是饿狠了,无师自通了。” 锈娘一怔:“诶?” “尝过了生命的味道,再吃骨子就没意思了。”白桅慢慢道,“如果能勉强进食就还好,就怕挑食吃不下,又不懂如何自我平衡,就会越来越饿,越来越饿……” 她用指甲轻轻弹了下面前的玻璃瓶:“不要小看饿货的潜力哦。为了一口好吃的,他们什么都做得到,也什么都做得出来。” “哈哈哈!”手机那头传来锈娘开朗的笑声,“前辈你说得好像跟见过一样。” “没见过的。”白桅否认得飞快,“只是听说过而已。” 锈娘什么都不知道,只笑得更加开朗。 开朗完了,想起这还是怪谈结束后两人第一次通话,忙又顺带跟白桅同步一下了这次怪谈意外的后续—— 扶谈办的动作很迅速,昨晚怪谈运行结束后就已经派人来把那个逃出封印的怪物接走了,后续估计会被送到专门的地方关押;被制服的山田组也一并被带走,但气人的是根据惯例,它们估计也不会受到什么惩罚。 因为它们本身隶属于其它跨维度组织,诡异学院没有处理权,带走后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将它们被从当前维度遣返,送回组织所在地。 ……想来这也是它们之前动起手来如此有恃无恐的原因。 “诶说起这事我就气!” 刚刚还很开朗的锈娘突然就不开朗了。 “我之前不一直都说它们是熟人介绍过来的吗?结果事情闹成这样,我就想着,怎么也得问我那个熟人要个说法啊,我就在我通俗录里一直翻一直翻……你猜怎么着?” 白桅:“?” “我压根儿找不到那个‘熟人’。”锈娘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咬牙切齿,“我觉得不对,就赶紧去约了个远程的催眠唤醒术。这才发现我被驴了……” 白桅:“……” 原来如此,她明白了。 所谓的“熟人”,根本就不存在。锈娘应该是很早之前就中了暗示,或是催眠……总之就是被引导了。 因为这种古怪的“引导”,她接受了山田组进入她的怪谈打工,甚至多次包容。这样看来,那下手的家伙水平还挺高。 “是枯蝶夫人干的吗?”白桅歪头,“还是那个雇佣它们的人?” “不知道。线索到这儿就断了,它们也什么都不肯说。气死了。”锈娘叹气,“而且它们那个贼头头,就那个什么夫人——她临走前还跟我嘚瑟你知道吧?” “说什么它们那个‘大恐惧株式会社’早就已经安排好了,它们脱离这个维度后,整个团队会被直接送到一个更好更大的无限流新厂去,前途无量,不用再跟我们这种乡巴佬呼吸同一个维度的空气真是太遗憾了——” 锈娘越说越火冒三丈:“就那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哦,太让人火大了!” “?”白桅抬眼,“无限流新厂?哪一个?” “具体我也不清楚。就记得好像叫什么‘它之舟’……”锈娘啧了一声,“据说是这两年新崛起的,管理的主神很有想法,也有手腕,虽然是新厂,但发展得有声有色的,有点资历的怪物团队都在设法往里挤……” 她说到这儿,语气越发微妙:“诶,也是它们走运。这种无限流新厂一般都不做背调,还容易出头,也不知道它们背后组织是怎么疏通的。” “……它之舟?”白桅听着她的话,却是微妙地顿了会儿,数秒后才道,“哦,那其实也还好……” 锈娘:“?” “它们高兴得太早了,那地方没那么好混的。”白桅只意味不明地说了句,“起码对它们来说没有。” 锈娘:“???” 这……算是诅咒吗?她不由自主地想到,白桅都开口了,这应该算是诅咒了吧? 可惜这都跨维度了,再强的诅咒也没用。她发自内心地遗憾着,嘴上却没客气,也凑热闹似地跟着白桅一起咒了两句。 咒完就算,没再多想,也懒得再多想。 ——直至很久以后,不知和谁又聊起山田组的境况,她方惊讶地得知,它们自从入驻“它之舟”后,境遇竟一直都算不上好。 不仅被分配到了最糟糕的区域,运营方面也始终得不到足够支持,总是会莫名接收到各种擅长骚操作的刺头玩家,提交的所有申请也总会被主神变着法地打回,甚至办手续的流程都比其它团队慢上许多…… 明明是相当有名的无限流系统,它们却自打进驻后就一直处在亏损状态。搞得坊间都在猜测,它们是不是无意中得罪了“它之舟”的主神,才会被如此穿小鞋。 描述得是如此绘声绘色,以至于锈娘没忍住当场笑出了声,笑完才想起白桅今天的诅咒,短暂的惊讶后,又肃然起敬——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现在的她,只是宣泄般地跟着白桅一起嘴了两句,嘴完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 “对了,孟绣天怎么样了?”对于那个同样从封印中脱出的新娘,白桅倒是一直很上心,“她准备留下来了吗?” “哦,她啊,还在思考。”锈娘立刻道,“但我感觉她应该是蛮想待在外面的。只是现在的世界和她那时候不一样了,她有点紧张。” “反正我是打算先把她那份的装备买起来备着,就算她不打算留下我也可以自己用,反正不亏……” “装备?”白桅拖长了音重复一遍,余光里掠过洛梦来抱着衣服跑来跑去的身影,好奇道,“什么装备?” “就常服啊,平常活动用的衣服鞋子,总得备一些吧?总不能让她一直穿着嫁衣,或者用幻觉的模样见人,那多累啊。”手机那边的锈娘干脆道,“再买点皮肤啥的,如果她对自己现在的形象不满意,也能直接换,总之不能亏待人家嘛。” 白桅:“……” 亏待。 她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耳边恰好传来洛梦来在卫生间里的刷刷搓洗声。 她朝卫生间的方向看了眼。 不知为何,脑子又想起了苏英送的那个、用来对室友表示感谢的蛋糕。 * 于是,又两天后。 和往常一样,白桅窝在自己的巢里苦思冥想自己的下一个怪谈剧情,洛梦来则独自在客厅看书,以及白桅给的其他备考材料。 冷不丁大门外响起了几下敲门声,她只当是那个长脖子的老哥又来送火柴,应了一声便小跑过去开门。 打开门,外面却没人。只门口放着好几个大黑盒子,看材质很容易想到骨灰盒,表面却都贴着快递单。 发件人是“诡异学院道具流通处”,收件人则是白桅的名字。 洛梦来有些惊讶,出于谨慎没有直接拿,而是先去敲了白桅的门。 白桅倒是很快就出来了,二话没说将所有盒子都搬进来,却没收走,而是堆在一处,往洛梦来的面前推了推。 “你自己开吧。”她言简意赅,“都是买给你的。” ……?? 我吗?? 洛梦来睁大眼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意思是,这些都是给我的……礼物吗?” “嗯。”白桅毫不犹豫地点头,“毕竟这段时间你一直帮我洗衣服搞卫生……” 回忆着记忆里苏英的话,她斟酌着开口:“我觉得我应该……感谢你。 “而且你一直很介意脸上的伤吧?还有腿。” 她说着,拍了拍那个最大的盒子:“给你买了辅助道具,以后活动起来也方便点。” 洛梦来:“……” 洛梦来:“桅姐……” 她眼眶都开始泛红了——血红的红。 “这怎么好意思,本来就是你收留我,之前的工作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她喃喃地说着,一副受之有愧的模样,白桅却只无所谓地摆了摆手,示意盒子里的东西她自己处理,说完就又爬回了自己的巢。 “尽量不要浪费可以吗?”她临走前对洛梦来道,“这里面有几件商品走的是生鲜冷链运输,退货的话会有点麻烦。” 肯定的——绝对不浪费! 洛梦来信誓旦旦地应了,当即满怀期待地打开了那个最大的盒子。 ——却见一盒碎冰中卧着的,赫然是一条黑绿色的、不知从那个怪物身上截下来的、还在不住弹动抽搐的腿。 第30章 第三十章 记得的与不记得的事 如果可以, 洛梦来是真的很不想给白桅添麻烦的。 毕竟她也看得出来,白桅这两天一直在为下一份工作纠结,除了投喂黑色小人和去咖啡馆上班之外, 几乎都在对着手机皱眉发呆, 明显很烦恼的样子。 ……但没办法。实在没办法。 ……真的看不懂啊。 望着盒子里那抽搐的、布满经络的、肌肉分明宛如巨大牛蛙腿一般的玩意儿, 她不知第几次闭眼吸气, 终于下定决心,挪到白桅的卧室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桅姐,不好意思再打扰一下。”她尽可能冷静地开口, “就是那个刚收到的快递里有一只牛蛙……我是说怪物的腿。” “那个请问是要怎么处理啊?切开辣炒可以吗?只是这样的话, 我们可能还需要再整个锅子……” “???” 房门啪地打开。门缝里探出白桅充满不解的面容。 “什么叫辣炒?又为什么要锅子?”她看上去比洛梦来还迷惑, “而且它不用切啊。你把自己的腿切了就行。切好把它拼到创口上按住, 等横切面上分泌出黏液就可以了,后面就不用管啦, 它会自己长好的。” 洛梦来:“……” 不,这听着怎么都不会好吧! 扶门的手, 微微颤抖。她费了好大劲,总算从嘴里挤出了一句还算体面的拒绝:“这、这个好像不太合适吧?” “哪里不合适了?尺寸吗?”白桅却瞬间认真起来,哧溜一下从门缝里钻出,不过转眼就已经站到了洛梦来的另一侧, 俯下身专心致志地盯着洛梦来的断腿看了会儿, 又转头瞅了瞅盒子里还在弹动的牛蛙腿,神情复又变得笃定。 “尺寸这不是很合适嘛。正好呀。”她边说边给洛梦来比划, “你俩的腿都是两口长,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洛梦来:“……两口长?” “就是以一个标准口腔深度为基准,两口正好能吃完的意思。”白桅一本正经地解释, “但其实有点误差也不要紧的,你只管换上就好了,长了的话我可以去找人裁一下。” ……当这是裤子吗?! 洛梦来只觉得自己的大脑也要跟着抽搐了,好一会儿才艰难道:“不不不,不是尺寸的问题——就,我知道您是好意,但这个形象上我实在无法接受,真的很抱歉——” “啊……所以是觉得不好看吗?”白桅恍然大悟。 “……”严格来说其实也不是好不好看的问题。但洛梦来觉得再继续说下去白桅可能也听不懂,所以她选择了直接点头。 “行吧。”白桅缓缓颔首。 “真的很抱歉。”洛梦来咬了咬唇,“浪费你一番好意了。” “没事哦,本来也是我没考虑清楚。我太习惯自己做决定了,应该先问问你的。”白桅倒是很泰然,想了想,又缓步上前,拿起那只断腿,用手仔细抚摸起来。 洛梦来看得头皮发麻:“那个……桅姐?您这又是……” “研究一下怎么处理。毕竟这个退货还挺麻烦的,最好还是别浪费了。”白桅说着,手指忽然一勾。只听嗤啦一声,一条完整的皮被沿着肌肉剥下。 “这个你要试试吗?用来固定你的腿应该也挺好。”她转头对洛梦来,“如果你不要的话,我就拿回巢里当装饰了哦。” 洛梦来:“……” 这个,应该也能拒绝吧? 望着白桅手里不住滴下黏液的光滑皮肤,她用力咽了口唾沫。 * * 话虽如此,洛梦来最后到底没有拒绝。 并不是出于愧疚或是腼腆,而是深思熟虑后做下的决定。 说是深思熟虑其实也不太对,不如说,是一番纠结后,终于选择顺从了藏在心底的本能—— 尽管以前从没见过这玩意儿,以人类的眼光来看甚至会觉得恶心可怖,但她身为诡异,其实也能感觉到,这的确是个好东西。 是对她有益的好东西。 事实也确实如此——白桅将剥下的那条皮简单裁剪了下,包在了她的小腿上。原本还在到处乱戳的断骨,居然就这么被固定住了,不论怎么活动都稳稳当当,破烂的皮肤和肌肉也被怪物的皮肤遮挡,视觉上也好看很多。 洛梦来喜不自胜,连连道谢。再看白桅买回来的其它快递,更是惊喜地睁大了眼。 相比起那条怪物腿,其它的礼物可就正常许多了。无外乎是些衣服、吃饭喝水用的器皿、休息用的毯子…… 当然也有略微离谱的。比如一对骨钉——白桅说把这个从咬肌那边钉进去,就能固定住下巴不脱落了;还有就是一条沾满血迹的白色礼服裙。 “这个不是衣服哦,严格来说叫‘皮肤’。”白桅相当郑重地跟她介绍,“穿上去后,你从头到脚,都会变成另一个固定形象,算是一种比较省力的打扮方式。” ……听着确实很省力。 但这种仿佛刚从凶杀案里走出来的裙子,洛梦来都不敢想它绑定的形象会是个什么模样。 “总之,真的谢谢您了!谢谢您愿意为我考虑这么多!” 将所有不合时宜的猜想都赶出脑海,洛梦来再次认真道谢,唇角都绷得紧紧。 道完谢又实在有些好奇,忍不住再次开口: “所以桅姐,这些东西,你都是在哪儿下单的啊?也是从其它怪谈买的吗?” 她知道白桅有和一个怪谈长期合作,时常会有一个长脖子的男人过来送幻觉火柴和卷子,因此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 白桅却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啊,是学校官网。” 洛梦来:“……诶?” 她这才想起之前确实有看到快递盒上写着什么诡异学院道具流通处来着……但她以为这是统称呢。 “你们学校还管这些?”洛梦来难掩诧异。 “当然了,诡异学院可以是有专门的素材收集及道具开发部门的。收集到的素材以及做出的道具,都会放到官网上进行售卖,不光是我们这种小怪谈,很多无限流大厂也会去采购哦。” 不过一般买东西也要看等级的就是了,等级越高,可选购的商品就越多,品质也越高,像这次送给洛梦来的东西,还是因为她升了战栗三,可选范围扩充,才正好能买到的。 ……这样说起来,升个级,好像也不是很亏么。 白桅默默想着,见洛梦来依旧好奇,索性直接把她带到了电脑前面,当着她的面,一步一步地打开诡异学院的道具销售官网。 “用来交易的货币一般都是惊惧骨子。如果没有骨子的话,其它货币其实也能用,不过要多走一道转换程序……哦对了,顺便说一下,我们作为公益岗位,买东西还有专门的折扣价来着!每个季度还会发额外的代金券,待遇其实算不错了…… “喏,就是这个!” 电脑太旧了,网页转了好久才终于刷出来。洛梦来顺着白桅的手指看过去,只见不算清晰的屏幕上,是一个相当清爽的购物界面。 瞧着和普通的购物页差不多,设计得中规中矩。商品分门别类地呈现在网页上,下方是名称简介与价格,以及最低限定购买等级。页面最上方还有搜索栏和广告推荐,纯黑的banner上是两排鲜红刺目还带滴落效果的大字—— 【还在用脚走路吗?早就过时了!试试我们的头先着地倒立行走装置吧! 【——让你一眼就能看到躲在床底的他】 洛梦来:…… 谢谢,已经开始害怕了。 神情复杂地移开目光,她好奇地往下看去,在看到可分季度购买的网络和水电服务后又是一怔。 “等等,所以水电也是要钱的吗?”她望着一季度100骨子的定价,一时有点混乱,“那、那我之前洗衣服……” “不用担心哦,我们是公益岗。水电和网络都是免费的。” 白桅慢吞吞地说着,将页面又往下拉了一些,好让洛梦来看得更全。 洛梦来瞧着却很更混乱了。原来网络也是专门提供的? 她们这边的信号一直很差。上诡异相关的网站还好,但如果要上人类网站的话,那何止一个卡字,页面十次有九次都是刷不出来的,即使刷出来也会很快断掉。以至于她一直以为白桅是在蹭隔壁的wifi用,而且蹭的方式还不太对…… “没办法嘛。除了必要的互动外,诡异和人类的交流还是越少越好的。”白桅无所谓地解释道,“听说这项技术刚开发出来的时候,其实还没那么多限制。只要购买了服务,诡异也能顺畅浏览人类那边的网页。” “结果反而把一切都搞得乱糟糟的。什么诡异和人网恋结果被背叛的,什么好事人类黑进诡异网络结果被吓到原地暴毙的……对了,你听说过‘鬼来电’吗?” “……我看过相关的电影。”洛梦来微微蹙眉,“和这有什么关系吗?” “也不算有,只是我有个学姐,正好是专门做这个的。”白桅道,“据说在这项技术刚开发出来的时候,她也赶时髦尝了个鲜。结果没过多久就开始收到各种短信和奇怪电话,什么说她收到法院传票的啊,说她在购物网站有异常消费的啊……哦对,还有什么,说她社保有问题要她点链接核实的。” 洛梦来呆了:“电诈啊?” “反正是些奇奇怪怪的消息。把她搞得烦死了,气得天天顺着电话信号爬来爬去地作祟。kpi都超了。”白桅叹了口气,“后来为了杜绝这种事发生,技术部就把诡异用的网络和人类用的隔开了。” 不仅浏览网页慢,社交平台的使用也很不方便。微信电话之类的人类标配,能申请配备,但有使用限制和安全保护,基本只能用最基础的功能;至于别的,更是想都别想了。 当然,不排除有些诡异有自己的路子,能设法蹭到人类的网,甚至还能网上冲浪和购物。这算是人家的本事。 但白桅自认没这种本事。所以她人类网络用的不多,平时要查什么东西,都是用面向诡异的专用浏览器,最多也就是上论坛发发帖,看玩家在楼里的回复。 “看回复?”洛梦来语气微妙,“那你为什么不直接看帖呢?” “人类的帖子刷起来很困难啊。我们看他们的帖子很多都是乱码的,最多只能看到一两句话,猜来猜去可烦了。”白桅道。 能完整看到的帖子,也有,但很少、很随机。而且很讨厌的是,如果是怪谈从业者的话,基本是很难看到讨论自己项目的帖子的。 这倒和诡异这边的网络机制没什么关系了。纯粹是这个世界本身的秩序在生效,在尽可能地干扰他们窥探玩家的视线。 这也是为何从玩家视角来看,会觉得有些怪物在论坛里的回复实在伪人得太过明显,有一种牛头不对马嘴的强烈违和感—— 其实很多时候,还真不是那怪物的语言组织能力有问题,而纯粹是因为它眼里的帖子本身就是不完整的,它只能根据自己看到的只言片语去推测人类的发言再回复,自然会显得牛头不对马嘴了。 “那还真挺麻烦的……”洛梦来暗暗咋舌,定睛看了眼右下角,又是一愣。 “这个转换申请,又是什么意思?”她指给白桅看,“看着像是一种服务?” “哦,这个。”白桅看了一眼,道,“就是申请把骨子转换成其它的货币。反过来也行。” 洛梦来惊了:“那我们——我是说,这个世界用的钱也能换吗?” “当然咯。”白桅向后靠在椅背上,仔细回忆了一下,“现在汇率的话,差不多两千现金可以换三分之一瓶骨子。” 两千现金。三分之一。没记错的话白桅上次从披麻村回来拖了十八瓶半…… 洛梦来快速换算了一下,更是诧异。 等于出一次摊就赚十多万了! “好多啊。”她不由自主地喃喃出声。 “是吗?我倒没仔细算过。”白桅偏了偏头。 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就换过一次现金,因为想要买和大妈同款的衬衫和环保袋。手机倒是不用,学院给配了一个,还送手机号。 还有就是囤了些零钱乘车的时候用。除此之外,就没什么要用钱的场合了。 不过她知道,有的怪谈主喜欢利用钱来布置机关和陷阱,又或是收买人类为自己所用,这种的现金需求量是会比较大。 还有就是像长脖子他们怪谈,完全地反向利用,设法赚钱再换成骨子,也是一种生存方式——不过这种操作也是有等级限制的,战栗三以下会被限额。 说起来,不知那家伙现在怎么样了呢…… 白桅的思绪晃了一下,转头注意到洛梦来怔怔的眼神,又不由奇怪,伸手戳了戳她: “怎么了?还有什么不懂的吗?” “……啊不,不是!”洛梦来蓦然回神,旋即有些复杂地笑了起来,“没什么,只是刚刚突然想到,等我以后能自己赚骨子了,或许可以把自己赚的骨子都拿去换成现金,再偷偷塞给我妈妈……” 哦……妈妈。 白桅眨了眨眼。 她知道这个词,但她不太熟。因为她没有。她只有几个姐姐,现在都分开了。 但看着洛梦来一言难尽的勉强笑容,白桅想了想,没有打断她。 “可……仔细一想,按照我妈的性格,如果突然看到自己家里多出那么多钱,肯定第一反应就是特别紧张,以为被什么奇怪的人盯上,然后,肯定会立刻拿着钱去报警……晚上睡都睡不好,把自己吓个半死……这么搞,反而让她不自在。” 于是洛梦来絮絮地说了下去,说到这儿,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 白桅端详着她的神情,却露出了思索的眼神。 “妈妈。”她重复着这个名词,眼神微动,“你很爱她吗?” “也……还好吧。”洛梦来嘴上这么说,却不由自主地吸了吸鼻子,“就,普通小孩的程度而已。” 虽然在她看来,应该很少有孩子不会爱妈妈。 她爸爸是在海上工作的,经常整个月整个月的不回家。基本就是跟着妈妈和奶奶长大的。奶奶还在的时候,寒暑假都会去乡下带着,等奶奶不在了,她那名为“家”的平淡日常里,差不多就只有妈妈了。 “说起来,人真的好奇怪啊。小时候畏惧整个世界,只有待在妈妈身边才觉得安全。等到能跑能跳了,又迫不及待地往外跑。明明已经是个能处理好很多事的大人,可一旦脆弱了、害怕了,最先想到的,却还是妈妈……” 明明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可就像突然被戳中了心脏的某个地方,她觉得自己眼眶不知不觉又开始热了,忙用力抹了下眼眶: “现在想想,其实还是有点后悔的。早知道就不考外地的大学了,离家那么远,想回去看看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不能回去哦。”白桅望着她眼窝下被抹开的血迹,语气却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紧不慢,甚至有点冷漠,“你现在还不算正式员工,可不能乱跑。” “啊……我知道的!”不带感情的话语落进耳朵里,洛梦来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失言了,忙道,“桅姐你别误会,我没有抱怨的意思,我只是刚好想到……” “没关系啦。只要不影响其他人,随便怎么说都无所谓哦。”白桅轻飘飘地说着,伸了个懒腰,缓缓起身,“来,你要感兴趣就自己继续翻吧。” 说话间,已经将洛梦来按在了椅子上。洛梦来瞪大充血的眼睛,一脸迷茫: “诶,不是……那桅姐你呢?” “我去构思我的下一个怪谈啊。”白桅眉眼一弯,不过一个眨眼的工夫,人已经又闪到了卧室的门后。 “还得谢谢你呢。”她冲着洛梦来挥了挥自己的手机,“感谢你的提醒,我终于知道该往下个怪谈里加什么了。” 洛梦来:“……”啊? 我、我说什么了? 望着悄然关上的卧室门,洛梦来越发茫然。 ——与此同时。 紧闭的卧室门后。 白桅正垂着眼帘,认真地往手机备忘录上键入刚刚提取出来的关键词。 妈妈。 妈妈。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妈妈。 脑海中不期然又回想起那些黑色小人们向自己描述的、曾在扭曲时空中短暂出现的,属于过去的“孟绣天”。 ——妈妈。 或者说,可靠的、强大的、能向孩子提供保护的女性长辈。 心中似有什么一动。白桅觉得自己构想里缺失的那一片终于被补上了。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这个怪谈的场地,可能就不太够了。 微微皱眉,然而这回,白桅很快就有了思路。 她给长脖子打了个电话。 “您好,我是白桅……啊不不不,不是这次的火柴和卷子有什么问题,你不必紧张。 “只是想问一下,我记得你们之前说过,你们是有两个场地的对吧?一个写字楼,一个游乐园…… “嗯,那请问你们愿意出租吗?可以的话,我想要租你们的写字楼……对,道具和人员自备……” * 手机的另一头。 一片空荡的办公区域内。 长脖子对着手机连连点头,片刻后,终于挂断电话,转而来到一个紧闭的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门内却无人应答,只能听见扑通扑通的水声。跟着就是一些人劝阻的声音,以及一道清冷的男声: “不用……我说了不用……我身体什么状况我很清楚……” 没有办法,长脖子只能自己推开门,小心翼翼地朝里望。 只见房间内,是一张纯白的办公桌上。办公桌上,则是一个巨大的、方形的水缸。 水缸内血色弥漫,隐隐可见有什么粉色的东西正在其中浮动。旁边则是他的两个同事,正一脸为难地看着缸中的生物。 办公室的角落里还站着一个短发的年轻女生,瞧着很是担忧,却不敢上前。长脖子飞快凑过去,拍了拍她: “袜子,这什么情况?” “脖子哥……”女生看他过来,像是松了口气,跟着就皱起了脸,“就是,boss的伤口不知为什么突然又恶化了,污血流得满缸都是……” “我们就说,保险起见,还是替他换一下水比较好。可boss不知怎么想的,就是不同意……” “请不要把我说得好像很任性的样子。我只是懒得折腾,谢谢。” 水缸里传出男人动听却冷淡的声音,浑浊的血水之后,似乎有什么轻轻动了一下。 “你们有时间,不如去想想下次的怪谈该怎么办。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恶化而已,又死不了。” 说得轻描淡写,却叫人听得不由皱眉。长脖子深吸口气,斟酌着开口: “那个,boss……” “我说了不用,谢谢。”缸里的生物微微加重了语气,似乎还翻腾了一下,以示不满。 “啊不是不是,我只是想和你说,我刚才接到了白桅大佬的电话。”长脖子忙道。 “……” 面前的水缸里突然静了。 不知过多久,才听那道悦耳的男声再次想起:“她说了什么?” 长脖子忙转述了下白桅想要租下他们写字楼以进行下次怪谈的想法,跟着道: “她那边是比较希望面谈,希望能尽快约个时间。您看您方便吗?不方便的话,让我或者翁姐去,应该也行。” 后半句话是他临时起意加的,但他觉得还挺有必要。 毕竟在他的印象里,自家boss好像一直对白桅大佬颇有微词。 就连给她做火柴的时候都是阴沉沉的。 虽然做的都是定制火柴,效果比普通版好上许多,每盒里面还多十根。 那缸中生物沉默片刻,却无声朝他的方向靠近了些,一根粉色的触须按在了缸壁上。 “她具体是怎么和你说的?”长脖子听到他问道。 这话问得他有些莫名,只能尽可能回忆道:“呃,就说今晚或者明晚,方便的话想面谈一下关于租场地的事……” “我不是说这个。”触须轻轻拍了拍缸壁,“我是说,她是如何指代……嗯……” 缸中的生物像是陷入纠结,好半天,才放弃般地叹了口气,转而道:“‘我想和你们boss谈谈’,她是这么说的,对吗?” “对啊。”长脖子觉得他这话问得更加奇怪。不然白桅还能说什么? 那贴着缸壁的粉色触须却缓缓落了下去。 ……所以她没有认出我。 ……哪怕用了那么多火柴,都还没认出我。 不知是不是长脖子的错觉,他家boss似乎突然变得更不高兴了。 果然是不太想和白桅大佬见面吧。 他颇为遗憾地想着,忙再次表态,想说自己可以帮忙会面。然而话未说完,却听那缸中生物突然开口: “不好意思,能请你们给我换下水吗? “不要加了营养剂的。就要最干净的清水。” “啊……啊?”这话题转得太快,给长脖子又整懵了。 “我说,请给我换水。”缸中的生物只得重复一遍,粉色的身躯在水流中若隐若现,“另外,我的收纳箱里还有几根装饰用的夜光龙角珊瑚,换完后请帮我拿来。” ……搞这么隆重的吗? 长脖子又是一怔,还没惊讶完,便又听自家boss继续道,“盒子里应该还有些贴纸,也请帮我拿来,我想自己把缸咕一下。另外请再帮我上学院官网买一瓶亮片……” “??”还出现了新名词。长脖子没听懂,本能地歪头,“亮片?” “对,就那种,玻璃瓶装的。”缸中生物一本正经地用触须比划,“直径要最小的,色号要银二粉的,千万别买错了。” 他记得很清楚,她说过的,这种色号最适合他,飘在水里的时候亮晶晶的,很衬他的肤色。 ……就是不知道她自己还记不记得。 30-40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含营养液加更2000) …… 根据自家boss的意愿, 长脖子很快又和白桅沟通了一次,定下了会面的时间。 白桅本来还想带上洛梦来的,然而洛梦来却在一番纠结后忐忑地跟她请了个假——理由是想留在家里看书, 顺便等快递。 自从知道骨子可以用来网购后, 她似乎就对这事产生了相当浓厚的兴趣。不仅让白桅帮着注册了账号, 还从自己那份作为工资的骨子里抠抠搜搜地省下不少用来买东西, 还神神秘秘的,像是不想让她知道自己买了什么。 白桅不太在意,见她不愿出门,也没勉强。转天自己找去了长脖子他们怪谈, 一进门就看到面前整整齐齐站了一排人, 照面就是一个集体鞠躬, 那叫一个热情四溢。 不像是欢迎人光临, 倒像是恭迎人登基。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大家只是听说您要来, 所以都有点激动……” 看出白桅面上的迷茫,和她最为熟悉的长脖子赶紧迎上来解释:“毕竟这段时间很受您照顾, 运营上也是受了您的指点……” 按说这个时候白桅也该客套两句。但她没有这方面的储备,所以只淡淡“哦”了一声。长脖子对此倒是毫不意外,理解地笑笑,又指了指站在队伍最中间的那个笑容无比标准的女员工。 “这位就是我们翁姐, 翁虹霓!”他积极地给白桅介绍, “她一直很想见见您——” 除此之外,还有三名员工, 两男一女。长脖子见白桅一直好奇打量,索性也给介绍了一下: “这位妹妹叫张枺然,我们都叫她袜子, 这位是谢槐,绰号是鞋子。这边这位和我一样是从其他维度来的,没有大名,您叫他爪子就行……” 张枺然和谢槐都是较为正常的人类长相,只是脸色青白,身上呈现出些许死亡特征;相比起来,“爪子”的外形就特殊很多了—— 他看着和长脖子差不多高,肚腹处覆盖的却不是皮肤,而是两只手指交叉的褐色大手。 “爪子”这个绰号,估计就是因此而来。 鞋子、袜子、脖子、爪子、卷子……别说,都还挺好记。 白桅默默想着,认认真真地和所有人打过招呼,又转脸看向长脖子男人。后者也是十分上道,不再耽搁,立刻引着她一路往楼上走去。 “真是不好意思还要让您跑这一趟,实在是我们boss行动起来很不方便。他本身种族特殊,不能轻易挪动,之前又还受了伤……” 他是真怕自家boss和白桅闹得不愉快,一边引路一边还在不断和白桅解释。白桅默不作声地听着,视线扫过写字楼内随处可见的粉色装饰与靠垫,眉眼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转眼又复原。 眼看就快走到boss办公室门口了,长脖子不由加快了语速:“……还有就是,呃,我们boss他不太善于沟通,如果有让您不快的地方还请多担待。他也比较内向,可以的话说话时请和他保持一定距离,请务必不要贴在玻璃缸上去看他,不然他——” “会气呼呼地缩到角落里,还要咕嘟嘟地吐泡泡。” 白桅自然而然地接过话头,抬眼冲长脖子了然地一笑,在他错愕的目光中,径自推门走了进去。 连门都没敲。 进门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正是长脖子方才反复强调的那个玻璃水缸。 缸内水流涌动,无数银粉色的细碎闪光物正随着水流上下浮动,宛如亮色的银河。 “久见了,逆骨之桅。” 随即响起的是一道清冷的男音,银粉色的银河里,一团粉白的身影,正在缓缓浮现: “这么久没见,想必你都已经不记得——嗷!” 话未说完,一颗惊惧骨子已经啪地砸了过来,精准地砸在了那生物的前额上。 “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反复说过,不要叫我大名。听见一次打你一次。” 白桅毫不客气地抱怨着,转身自己直接拉开一把椅子坐下,顺手又将一粒骨子砸进了缸里。 “明知故犯,所以多砸一次。 “有意见吗,灰信风?” “……” 两颗骨子格格不入地在缸里飘荡。那被称作“灰信风”的生物微妙地默了几秒,无声无息地将身躯往角落里沉了沉。 顺带咕嘟嘟地吐出一串泡泡。 又过一会儿,才闷闷道: “所以……你早就认出我了。” “火柴里都是你的气息,第一次用就猜到了。”白桅无所谓地说着,随手将本就放在椅子上的粉色靠垫拿了起来,抱在怀里拍了拍,非常满意。 “啊对了,后续新出的版本质量提升很明显哦,数量还多了,谢谢啦。” “……只是正常的产品迭代而已。” 缸中生物小声辩解一句,两根触须悄悄从本体下探出,迅速捞走了白桅丢进来的两颗骨子。又过一会儿,才轻声道: “既然早就认出了,那你为什么不来……” 他本想说“找我”,然而说到一半又说不下去了。 总觉得这个说法有点自以为是。 况且,按照诡异学院的时间流速算,他和白桅分开也有快有半年了。凭她的本事,真要想找,早就来找了。 想到这点,刚刚才好一点的心情又瞬间低落下去。对面白桅不解抬眼,似乎没听清他刚才的话:“来什么?” “……没什么。” 灰信风最终决定还是不要自取其辱,转而往上浮了一些: “算了,我们说正事吧。” 他边说话,边将身体抬高到了水缸的最上面。一根细细的触手探出来,力度适中地按在挂在缸沿的小毛巾上,又滚了两下。等到触须上的水干得差不多了,他方继续控着它往水缸外伸去,探向桌面,好去拿之前就准备好的合同。 不想白桅闻言,却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跟着微微向前倾了倾身体:“哦对,正想问你呢。 “你身上这伤怎么回事?” “……”正要碰到合同的触须一顿,缸中生物困惑地看了过去,“嗯?” “就你身上这伤啊。”白桅一脸严肃地又问一遍,“长脖子先生说,你之前是被人暗算打伤了?不是说已经快痊愈了吗?看这样子,怎么像是又恶化了呢?” “……” 我说聊正事。她就来问我的伤。 终于捋清这点的生物心中一动,藏在本体下方的触须几乎本能地蜷缩起来,念头迅速飞转,发出的声音登时弱了下去。 “谢谢你的关心。”他一边出声,一边故作无意地侧身,好叫身上的伤口露出得更多一些,暗暗懊悔今天的亮片加得太多了,搞得都有些挡视线。 “这事说来——” “虽然理解你们的种族特质,但不得不说,在这种世界还会被伤成这样,实在是有点菜了哦。”白桅漫不经心地把后半句话说完,饶有兴致地玩着手里的靠垫,声音恰好和他的重叠在一处。直到说完了,才后知后觉地抬眼,“啊呀不好意思,你刚才是要说什么吗?” “真是对不住,你刚才声音太小了,我都没听见。” 灰信风:“…………” “没什么。只是想说小伤而已。” 他若无其事地说着,默默将身体又转了回去:“不用在意,主要还是我自己不当心。” “所以伤你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呢?”白桅没有理会他的找补,自顾自地偏头发问,“还是以前那些追杀你的人吗?” 她面上表情没任何改变,只是在说到后半句时,眼神微微沉下些许。 这回,缸中生物却是真的沉默了。 过一会儿,才认真道:“不,完全不是。 “事情是在怪谈里发生的。” 他身体微微靠向缸边,语气亦凝重起来: “起因是我看到了一个人类。 “他当时正在杀人。” * 说来也巧,这事其实就发生在白桅来到这世界的不久之前。 灰信风也是走扶谈办的路子过来的,比她来得要早,一来就立刻开始实践自己的“怪谈加班怨气收集方案”,因此他的怪谈,运营状况一度相当不错。 而当时,他正和平常那样,百无聊赖地安排进入怪谈的人类加班,顺便完成他在咸鱼上接的ppt代写单子。 他的怪谈和白桅的一样,都是以需要自己来作为中枢驱动的。不同的是,白桅在作为中枢时,会陷入完全的沉眠,而他,因为种族特性,可以在本体沉眠时,另外分出一部分的自己,以精神体的形式在怪谈范围内游荡。 正因为如此,他当时亲眼看到了——一个参与怪谈的人类,以道具交易的名义,将另一名玩家偷偷约到了没人的地方。 跟着突然暴起,抓起对方的脑袋,狠狠地往墙上撞。 一下、两下……血很快就淌出来,落了满地。 这一变故来得太快,不光是被攻击的那人来不及反应,就连隐匿身形悄悄跟在后面的灰信风都看懵了。 来不及细想,他第一反应就是制止。倒不是为了正义或是别的什么,主要是不想有玩家莫名其妙死在他的怪谈里;然而才靠过去,他就立刻感受到了一阵冷意。 也直到这时,他才终于看到,那个打人的玩家身上,有东西。 背上趴着一只巨大的、漆黑的、仿佛动物影子一样的东西。 而就在他察觉不对的同时,那个影子猛地飞了起来,脱离了那个玩家的身体,呼啸着就直接朝他冲了过来—— “……然后呢?”白桅抱紧了怀里的靠垫。 “然后我就被抓伤了。”灰信风叹气,“你知道的,我们种族很柔嫩多……我是说,在某些方面很脆弱。” 特别容易发炎与感染。一旦受伤,就很难痊愈。 “那那个影子呢?”没有再浪费时间去陈述他的菜,白桅直接问道。 “消失了。”灰信风坦然,“它并非实体。似乎更类似于一种精神上的寄生物……一旦脱离寄主,没多久就自行消失了。” 这话不乏猜测的成分。但那个影子在伤了他后便如同青烟般原地消逝了,这点是不争的事实。 “能影响玩家行为的寄生物吗……”白桅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跟着叹了口气,“听着可真不是什么好事。” “这事我已经上报了诡异学院,他们应该在查了。”灰信风道,“但到现在都没反馈,估计也是没什么进展。” 白桅抿了抿唇,没再说话。脑子里却想起了另一件事。 ——她想起,锈娘和她说的,那个玩家差点真死在怪谈的事。 ……是怪谈里的怪物设法改动了“不可杀人的规则”,再动手杀人,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没得手,才导致那个被杀的玩家离开怪谈,又捡回了一条命…… 根据当时获得的信息,很容易就做出这样的猜想。包括白桅自己,听说这事后的第一反应也是这个。 但现在仔细想想…… 有谁规定,在怪谈里杀人的,就一定是怪物了呢? “啊……有点讨厌了。”她撇了撇嘴,有些烦恼地将下巴压在了靠垫上,“我当初可是特意挑中这个地方的,就是冲着它够和谐。能不能不要搞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啊……” “???” 她抱怨的声音不大,水缸里的生物却没错过。他用触须将面前漂浮的亮片拨开一些,若有所思地看了过来。 因为和谐才来这儿…… 他像是明白了什么:“所以,你是为了你那个提取瓶来这里的?” “不然呢?”白桅不假思索。 缸中生物却又沉下去了。无声地吐出几个泡泡。 “……没什么。” 真是,他到底在期待些什么。 不过说到这事,他还挺惊讶的。 “都过去这么久了,你那瓶子居然还没满。”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诧异,“上次搞出那么大阵仗,我还以为已经差不多了。” 当然,是加上之前的。 当初和白桅分开的时候,他记得她那瓶子就已经快满了来着。 “哪有那么快。还空好多呢。”白桅咕哝一句,说完又怔了一下,“等等,什么叫‘那么大阵仗’?” “披麻村那边,不是你搞得吗?”灰信风道,“我在如死论坛了看到了很多夸赞那次怪谈的帖子,说很有趣。” “有趣?”白桅蹭一下坐起来,“玩家说的吗?他们觉得哪里有趣呢?” “具体我可不清楚,很多内容我也看不到。”灰信风如实道,“只能看到只言片语,夸奖说‘有沉浸式体验’,还有‘彩蛋’什么的……” 透过透明的缸壁,他仔细打量着白桅的神情:“你很在意吗?如果你需要的话,我手上正好还有一次发帖权限……” “不,不用了。”白桅飞快地说着,眉头却再次拧了起来,眼神微微地闪动着,像是正在思考着什么。 过了片时,又见她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蓦然站起来。 “嗯……是要签合同了吗?”灰信风迟疑了一下,努力掩饰着语气里的失望,用触须卷起了旁边的文件,“你稍等,我马上就——” “不,我改主意了。现在先不签。”白桅却迅速地说道,转身就往外走,“我刚有了点新想法,等确认了再来找你!” 话音落下的刹那,人已经跑出了门外。 灰信风:“……” 已经卷起的文件被丢下。粉色的触须慢慢缩了回去。片刻后,他又轻轻吐了几个泡泡。 你说你,好端端地,提什么披麻村呢。 看,把人说走了吧。 还下次。也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 正在懊丧,却又听“啪”地一声轻响。 一粒黑色的东西又被丢进了缸里,恰好砸在它脑门上。旋即飘在了水中。 黑色的圆球,散发着骨子的气味,看着却比惊惧骨子要大,像是多颗骨子揉在一起捏成的。除了骨子的气味外,更混着一种他再熟悉不过的气息—— 诧异地抬起视线,他这才发现,白桅不知何时竟又回来了。 正斜倚在门框上,手中轻轻抛着另一颗黑色的圆球。 “送你的。”她将那一枚圆球也丢进了透明的水缸里,这次却没再对着他的脑门砸了。 “虽然不清楚你的伤口是因为什么恶化的,但我在这些骨子里加了点我的力量,多少应该有用。” 说话间,又一枚圆球被丢进了水里。他本能地立刻伸出一根触须去捞,几乎就在刚卷上的瞬间,耳边再次响起白桅的声音: “走啦。下次见。 “加油,别真死了哦。” 灰信风:“……” 所以在她眼里,自己到底是有多脆弱啊? 他难掩郁闷地想着。 藏在本体下的触须却小心地蠕动着,无比谨慎将她丢进水缸里所有东西都一一收起。 * 白桅所谓的“新想法”,其实也很简单。 她之前收录的关键词里并没有“沉浸式体验”和“彩蛋”这两点,但既然现在知道了,根据她的性子,肯定是要设法安排进下一次怪谈里的。 比较尴尬的是,这两个词她都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 但没关系。完全难不倒她。 ——于是当晚如死论坛里就多了一个帖子,相当虚心地询问什么叫做“沉浸式体验”和“彩蛋”。 说起来,这还是自上次“有爱的家”之后,白桅第二次上论坛发帖。 鉴于之前的经历,她其实对这种咨询方式是稍微有些不放心的。一方面是因为总会有玩家回复些令人费解的话,不论是阅读还是理解都很费时间;另一方面,因为抛出的问题本就很有开放性,所以收集到的信息往往也会非常碎片,很不利于吸收和取舍。 ……但这次问的是概念性的问题,应该不会出现这种状况。 所以白桅很放心地就这么发帖了。 ——好消息是,和她预料的一样。这次的问题没再引来那种过于发散和零碎的答案,综合比较了几个网友的回答,得到的描述都大差不差,理解起来也很方便。 ——坏消息是,不知为什么,这次的回复区里,依旧出现了她看不太懂的怪话。 什么“散了散了,这个楼主发问的姿势不对,肯定不是的”,又或是什么“楼主你格式错了,这个点发帖一定要记得加‘有爱’,不然没人理你的”…… 嗯,看不懂。虽然感觉似乎挺有爱的。 管它呢,下次再说。 白桅果断将这些看不懂的奇怪回复抛在了脑后,按照惯例给每个认真回答的玩家回了一句“祝您平安”之后,很快就退出了论坛。 保险起见,在接下去的两天里,她还特意又去问了洛梦来和苏英。在确认自己确实没有搞错任何概念后,立刻紧锣密鼓地对自己的构想进行了进一步优化,并在第三天,正式跑去找灰信风完成了租借场地的签约。 严格来说,不仅仅是租借场地——还另外借了不少员工。 据说是因为增加了一个游戏环节,所以需要人手……能说话的人手。 至此,所有前期工作,终于准备完毕。 * * 于是,又三天后。 凌晨两点。 和往常一样,不少怪谈都在这个时间悄悄开放;与此同时,好几个打着“怪谈直播”名义的帖子接二连三窜上首页。 有些是玩家发的,是只有“万能网络助手”的玩家才能搞出的怪谈探险直播,发帖也不是为了求助,只是为了同步记录自己在怪谈里的所见所闻;但也有一部分,是怪谈发的,只要误点进了这种帖子还进行了回复,就会被直接拖到对应的怪谈开始冒险…… 所幸,郭嘉琪属于前者。 他今天去的那个怪谈也很有意思,是一个叫做“前往安全区”的怪谈;不过相较而言,更广为人知的,是它之前所用的另一个名字—— “早八晚八一卡通”。 一个很神奇的、没有任何奖励,进去还要出门票钱的怪谈。更神奇的是,因为它同时有两个出口,其中一个还在市中心,所以据郭嘉琪所知,不少玩家都在把它当成出门的快捷通道用。 郭嘉琪也是其中之一,不过他是喜欢从市区往郊区跑。另一个出口所在的郊区环境相当不错,他喜欢去那里散步和挖野菜。 也正因为是老用户,所以这次怪谈的开放信息一公示他就注意到了——这次怪谈的现实入场坐标,和“早八晚八”分明就是同一个。 这个发现一下就钓起了他的好奇心。所以他才会选择这个怪谈来冒险,还特意带上了平时舍不得用的“万能网络助手”,破天荒地搞起了文字怪谈直播。 论坛的玩家们也很捧场,帖子发出去后没多久就收到了不少回复。他推推脸上的愚善眼镜,一边警觉地东张西望,一边忙里偷闲地回复与更新帖子: 【现在已经进场了!和[早八晚八]一样,进门后就是游乐园,不过感觉比88要空荡冷清好多。】 【不过应该是因为88的时候进场的人多。这次怪谈放进来的玩家还挺少的,把我算上,一共也就七个。】 【三男四女,没有认识的。好像也没有组队开黑的。】 【名字就不说了,反正没有毕永发和毕永健哈哈哈。诶,我还挺想在怪谈里见见他们几个,没别的意思,就是好奇。】 【说起来有点奇怪。现在的现实时间是几点?我怎么感觉这个怪谈开放的时间,好像比公示信息上的早了一点。】 【看到通关提示了!大概意思就是要我们按照路上箭头的指示走。如果发现遇到鬼打墙的话,就说明箭头的指示错了,需要找出特定的任务牌并完成上面的任务,才能得到正确的箭头指示……】 【一直走一直走,最终所有人都走到标记着[安全区]的地方就算通关了。】 【嘶,不是我说,它这通关提示真的好白给啊。没有任何谜语人,而且写得特别细,好像生怕玩家看不懂一样……】 【反而把我搞得有点紧张了哈哈。】 【现在正在根据箭头往前走,手机显示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路上什么都没有碰到,整个乐园都静悄悄的,怀疑是在憋大招。】 【做完任务了!刚在一个路口鬼打墙了两次,终于触发了第一个任务,大概就是让去附近的鬼屋里拿纸笔,每人实名写一个愿望,投到桌上的盒子里。投完再出去,就看到正确的路牌了。】 【但有一件事有点吓人。就是我离开鬼屋的回了下头,看到一个苍白的影子从桌子下面爬出来,抱着那个盒子走了……】 【有点麻。我还戴着愚善眼镜呢。居然就这么水灵灵地看到了!】 【镜啊,争气点好吗?好的。】 【嗯,现在还在往前走……别说,鬼屋之后都还挺顺利的,什么都没遇到。】 【坦白讲,都有点无聊了哈哈。】 【哦哦哦哦,终于出现了!百分百和游乐园相连的写字楼!】 【我就知道!这俩肯定是不会分开的!园楼99!】 【箭头在指示我们往写字楼里走……嗯,所以这真的不是徒步版的早八晚八吗?路线一模一样啊!】 【偷偷拍个图,前面就是写字楼入口了。不知道里面会有什么呢?】 …… 所有的楼主发言,到这儿就没有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不知多少熬夜玩家的手机屏上,这个帖子仍在被一遍又一遍地顶起。 【嗯??楼主人呢?还有后续吗?】 【楼主进写字楼了吗?好奇好奇!】 【完了,看样子是没空发帖了。不会怪谈的大招全藏在写字楼里了吧?】 【说不定只是单纯手机没电了呢?】 【往好的方面想,说明他现在大概率还没有被淘汰。】 【确实——】 …… 论坛依旧讨论得火热。 没人知道,同一时间,身处另一片空间的郭嘉琪正缓缓张开双眼。 他是仰躺在地上的。因此一睁眼,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块挂在天花板上巨大显示屏,上面正循环播放着数行大字: 【你醒了。你看到了这行字并专心阅读,直至完全记住。 【你发现,你失去了几乎所有记忆。 【你记得自己的名字,但不记得自己为何会在这里。 【你随身带有很多工具和道具,但你根本不会用。 【你唯一知道的只有一件事: 【你所在的地方是安全区。一个充满爱的地方。只是门被从外面锁住了。 【你只能等其他人来找你。 【而当你们汇合后,整个故事,才会迎来真正的结局。】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郭嘉琪茫然眨眼,良久,终于从坐起了身,揉了揉酸痛的肩膀。 什么奇奇怪怪的玩意儿,什么失忆安全区的,他明明—— 等等。 郭嘉琪动作蓦地一顿。 这里……是哪儿来着? 他又是为什么会来这儿的? 他……他之前又是因为什么昏倒的? 大脑一片空白,郭嘉琪无声瞪大双眼,片刻后,后知后觉地变了脸色。 他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无比惊慌地向四周张望,这才发现自己所在的是一间封闭的单人办公室,面前的桌上摆着电脑,电脑的后面是垂下的百叶窗帘,除此之外房间内没有任何摆设,门也和那些文字说得一样,完全打不开。 他又摸了摸自己身上,确实摸出了不少细碎物品。还有一个黑着屏幕的、长方形的小物件…… 理智上,他知道这个东西叫手机。 然而等拿在手里仔细研究时,他却惊觉,自己已经完全想不起来这个东西该怎么用了。 就算勉强能把屏幕弄亮,面对着界面上密密麻麻的图标和文字,大脑依旧是一头雾水,根本无从下手。 从口袋里掏出的其它东西也是同样。看着都很熟悉,上手却无比陌生。就好像是有人从他的脑子里生生挖走了一块,只剩下一些残缺不明的碎片,能唤起些许印象,却根本不足以支持他进行相关的思考。 ——所以他现在该怎么办?呼救?砸门?还是设法从其他的途径逃出去? 又或者……按照那些文字说的,等着和所谓的“其他人”汇合? 但那些人指的是谁? 郭嘉琪同样一点记忆都没有。 就在此时,却听“嗡”一声响—— 放在桌上的电脑,自行打开了。 屏幕亮起,呈现出的却不是操作系统,而是一个略显灰暗的画面,画面里还有人在活动。 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郭嘉琪这才意识到,这是一个直播画面。 这台电脑不知为何,与某处的摄像设备相连。他现在看到的,正是那台摄像机拍到的场景。 那摄像机应是悬在高处的,拍到了不少办公桌。画面没有声音,但勉强还算清晰,能看到正不断有人走到镜头的拍摄范围内…… 一、二、三、四……一共七个人。 三男四女,尽数出现在了眼前的画面中。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观看者视角(一)…… 视频里的七人, 郭嘉琪一个都不认识。 而从画面中的情况来看,他们彼此之间,似乎也不是特别熟悉。 至少在刚会面的时候, 其中不止一人明显表现出了紧张与警惕, 甚至还有人在慌张地大喊大叫, 瞧着像是在质问其他人。 ——无限流游戏。 自然而然地, 这个词在郭嘉琪的脑海中冒了出来。 虽说失去了不少关键记忆,但无关的知识储备似乎都还保留着,包括他大学时看过的各种网络小说…… 而画面里这几人的反应,不正像是那种无限流小说的标准开局吗?一群互不相识的人莫名出现在了同一个房间内, 而且其中一定有人不肯接受现实、也不肯遵守规则, 慌乱到完全失去方寸…… 对, 真的很像。越看越像。 相当匪夷所思的猜测, 然而郭嘉琪却找不到任何否认它的角度。毕竟除了超自然力量,还有什么东西, 能让他的脑子空白得像是被人硬生生裁掉一块呢? ……但如果,这真是一场游戏的话, 那自己在其中,又是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郭嘉琪再次陷入了迷茫。他下意识地再次向四周望去,依旧没有看到任何可供探索或研究的东西;只有面前的办公桌右下方,有一个锁住的柜子, 但他一没钥匙二没工具, 根本没法打开。 他又试着按了下面前的电脑。别说操作了,连关机都做不到。 整台电脑都像是被锁死了, 唯一的作用就是给他看直播,不想看还不行。 无奈之下,他只能将目光再次转回屏幕。却见此时的画面中, 那七人的氛围竟已缓和不少—— 似乎是有谁出面安抚住了众人的情绪,并引导他们接受了当下的现实。 电脑上只有画面没有声音,郭嘉琪也不知道自己走神的时候他们究竟说了些啥。只知道等自己再看过去时,那几人已经围成一圈,正在陆续开口说话,一边说一边还会指指自己,看着像是在交流情报,或是自我介绍。 说来也巧,他们每个人的胸口还都贴着一块铭牌,尺寸不小,字也很大,即使是坐在电脑后面的郭嘉琪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他索性也趁着这个机会,抓紧时间把画面里的人都认了一遍—— 孙悦,女性,短发,戴眼镜。 文蔷,女性,大波浪长发,戴眼镜。 林子涵,女性,马尾辫,戴眼镜。 许进修,女性,狼尾鲻鱼头,戴眼镜。 罗森,男性,寸头,戴眼镜。 马一恒,男性,小马尾,戴眼镜。 洛莱,男性,大背头,戴…… 哦哦,这个没戴眼镜。 以上,就是全部出现在镜头里的人。差不多就在郭嘉琪把他们全都认清的当口,画面里的人也终于结束了最初的交流,开始一起在房间里四处摸索,像是正在寻找什么。 他们所在的地方似乎是个集体办公室,画面里摆着不少办公桌,光线不太稳定,时不时会闪一下。郭嘉琪本以为他们是要找规则之类的东西,没想一番搜索后,却看到他们在某个桌角上找到了一个手绘的绿色箭头,跟着便见所有人像是约定好了一般,一起朝着箭头所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什么意思? 难道说,早在他开始看直播之前,他们就已经从其它途径知晓了所谓的“规则”;且那份规则里已经明示了,要让他们寻找箭头,并按照箭头的指示走? 郭嘉琪充满怀疑地思考着,狐疑地继续看了下去—— 直播里那几人的行进却似是十分顺利,顺着那枚箭头的指引,很快就找到了一扇隐蔽的大门,推门离开了那片办公区,小心翼翼地继续往外走去。 集体办公区的外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的墙上同样时不时会出现箭头指示方向。 郭嘉琪就这样看着他们顺着指引一路前行,穿过一个拐角、又一个拐角,转眼就来到了消防通道口,虽说都是一副紧张兮兮地模样,但一路上可说无风无波。 ……看久了,甚至有点无聊。 再看看他们那从始至终提心吊胆的模样,无聊之余,竟还有点想笑。 郭嘉琪一个没忍住,还真笑了一下。向后靠在椅背上,再一抬眼,正见那几人已经走进了消防通道里,正彼此搀扶着沿着楼梯拾级而下。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他们身后的楼层标志,一个偌大的10…… 嗯?等等。 郭嘉琪眨了眨眼,忽似发觉了什么,猛地坐起了身。 片刻后,又蓦然睁大了双眼,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不对劲——他直到此刻才意识到。 整个画面,都非常、非常地不对劲。 ……从开始到现在,这几个人,已经走了有多久了? 从最初的办公区,一路来到走廊,又沿着走廊来到消防通道,现在还在顺着楼梯往下…… 明明已经走了很久。距离最初的办公区,也已经走出很远。 可为什么,不论他们怎么走,都始终处在画面的中心呢? 而且是一个四十五度俯视视角的拍摄画面的中心? 郭嘉琪想不明白。一点都想不明白。 想要达成类似效果,他唯一想到的可能性,就是有类似无人机的东西,一直携带着摄像头,随着他们的移动进行跟拍;可问题是,画面好几次是拍到他们正脸的,也就是说,理论上只要他们抬头,应该就能看到那个摄像设备—— 如果是固定住的摄像头,那还存在看不到的概率;可一个就悬在他们前面,还不断随着他们移动而移动的摄像设备,怎么可能看不到?? 郭嘉琪大脑飞速转动,怎么想都只有两种可能性。 第一,是他自己搞错了。他现在看到的并不是直播,而是有人剪辑过的视频,所有的画面都是后期拼接在一起的,只是拼接得特别好,所以才叫人看不出一点剪辑痕迹…… 第二,就是出于某些原因,视频里的那些人,真的没有看到这个正在持续跟拍的摄像头。 或者说,是有某个他们看不到的存在,正一直携带着那枚摄录设备,攀附在天花板上,悄悄地、无声地注视着他们、拍摄着他们。 ……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郭嘉琪不知道。但他被自己的猜测惊出了一片冷汗。 偏在此时,电脑里的画面似乎又出现了新的变故——不过片刻没有关注,等到再次看去时,郭嘉琪惊讶地发现,从头到尾都一直处在画面中心的那几人,这会儿居然已经走到了画面的边沿。 那个一直追随着他们的摄像头,像是突然被固定住了、不再动了。郭嘉琪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七人就这样直直地走出了镜头的拍摄范围,从画面的一侧走了出去。 ——并在不久后,又从画面的另一侧,走了进来。 ……鬼打墙。 郭嘉琪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这三个字。 视频中那几人却像是毫无所觉,依旧继续往前走着。不断地从画面的一侧走出,又从另一侧走进……不知重复多少次,才终于有人察觉到了不对,叫住了还想继续往前走的同伴。 说话的是那个叫洛莱的男人。郭嘉琪对他印象很深,因为总觉得他的一些行为有种说不出来的怪。 说话时还总喜欢托住下巴,明明是短发,却会时不时做出类似撩发的动作。 但相较而言,他在所有人里似乎还算聪明的。 郭嘉琪看着他将所有人都叫住,又指向旁边的墙壁,看样子是在给他们解释自己发现的异象。毫无意外地,紧跟着画面里好几人的脸色都变了,神情明显慌乱了起来。 令郭嘉琪感到惊讶的是,他们这种慌张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没多久便都陆续冷静下来。跟着便又见那个叫洛莱的说了什么,所有人似乎达成了共识,开始原地四下摸索,不住敲击着两边的墙壁,仿佛是在寻找什么。 又是一个郭嘉琪看不懂的行为。他猜测这应当也和他们之前看到的“规则”有关。还没等他琢磨出个所以然来,视频里的探索又有了明显的进展: 有人摸到了空心的墙壁,大声呼唤起其他人。下一秒就见所有人都聚了过去,那个叫做“洛莱”的男人抡起一把消防斧,重重朝着那面墙砸了过去—— 墙壁碎裂,大块墙皮脱落。 郭嘉琪不由自主地往前倾了倾身。 从他的角度,看不到墙里的东西。但他看得清楚——在墙壁裂开的一瞬间,好几人分明害怕地叫出了声,就连最为镇定的洛莱,都惊恐地睁大了双眼! 那墙里藏着什么? 郭嘉琪不由屏住了呼吸。 好在很快他就知晓了答案。 围聚的人群散开。摄像头清晰地拍到了那面墙壁。 只见裂开的墙壁里面,赫然是大片大片的、漆黑的头发。 宛如黑色的潮水,又像是密密匝匝的线团。 “……” 郭嘉琪现在理解为什么他们要尖叫了。换做是他,他也想叫。 密密的发丝之间,却还有个小盒子。 郭嘉琪僵硬地坐在原地,看着洛莱将那盒子掏出来。打开来,里面是七张小纸条。 七个人。七张纸条。显然是一一对应的。 他看不清那些纸条上写的什么,只知道那七人很配合地一人拿了一张,跟着又是一番交头接耳,边说话边不住朝四周看,时不时指向不同方向,看着就好像是在…… 分配任务。 要死。郭嘉琪心头一震。 这群白痴,该不会想分头行动吧? 有病吧,有点脑子的都知道,在这种奇奇怪怪的地方,无论如何都不能分开行动吧? 他猛喘口气,一股看到恐怖片主角非要降智作死的恼火油然而生,画面中的七人却像是终于商量好了一般,还真就这么分开了—— 至少在他的视角里,分成了两批。 三个男的是从画面的上侧离开的,另外四个女生,则从下方走出了画面。 诡异的镜头没有再移动,就这么静静对着空荡的消防通道。通道内的感应灯不知不觉暗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却又莫名其妙地再次亮起。 又不知过了多久,那些离开的人,才有陆续回到了画面之中。 最先回来的是洛莱,而后是那个叫罗森的男人,紧跟着,三个女生陆续回来,再之后,则是那个叫马一恒的男人。 还缺一个人。最后一个女生迟迟没有回来。画面中的几人面面相觑,似乎逐渐陷入了焦急,坐在电脑前的郭嘉琪亦皱起眉。 又是好一会儿,第七道人影终于姗姗来迟地走进画面。 正在等待的六人纷纷松了口气,立刻围了上去,瞧着仿佛是在询问那人晚来的原因,更有两个女生,已经贴心地凑了那人旁边,像是在检查那人有没有受伤…… 氛围依旧很好。没有埋怨、没有怀疑,大家都很友善。 ……坐在电脑前的郭嘉琪却再次变了脸色。 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都表现得那么自然、那么镇定。因为他看得清清楚楚。 那回来的最后一人,根本就不是之前那个离开的女生。 而是一个高高的、脖子长长的、形貌甚至可以称得上古怪的…… 男人。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亲历者视角+观看者视角(…… 其实直到现在, 林子涵对现状都有些茫然。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一切发展都匪夷所思得宛如做梦一般—— 就在不久前,她一个人在密室中醒来,一睁眼就看到悬挂在天花板上的显示屏, 鲜红的大字不住滚动着, 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宣告着她现在的处境: 她的记忆被人动了手脚, 她除了自己的名字外忘记了大量关键信息。她被困在了这栋奇怪的写字楼里, 想要离开,唯一的办法就是和其他人共同行动,一起去往一个非常有爱的、叫做“安全区”的地方…… 【请积极寻找视野范围内的绿色箭头,并沿着其指示的方向前进。切记, 正常情况下, 箭头的指向是绝对正确的。】 【箭头不会指向重复的路径。所以当你发现自己反复在同一片区域打转时, 请立即停止前进, 并对周遭的一切进行排查。】 【注意!在完成排查及后续工作前,请勿再根据箭头的指向行进, 此时的箭头已不可信任!】 【排查过程中,请留心所有反常的细节。包括但不限于空心的墙壁、摇晃的吊灯等等。】 【找到反常处并进行破坏, 即可获得明确的任务提示。按照要求完成一定任务,指路箭头便会恢复正常。】 【切记,任务提示往往以纸条的形式出现。一人同一时间只能持有一张纸条,且只能执行自己所持纸条上的任务。执行任务时, 请勿互相观看或陪同。 【在所有人类都完成所持纸条的要求后, 任务才算彻底完成。】 …… 【另,铭牌是非常重要的标识。 【游戏过程中, 请勿摘下自己的铭牌,也请不要触碰他人的铭牌…… 【如果曾和队友分开过,请在重逢的第一时间率先确认对方的铭牌!】 以上, 便是林子涵醒来后看到的一系列所谓“规则”。 大段大段,一遍遍地在她眼前回放。直到她都快背出来了,才缓缓消失。 后来……后来怎么样了来着? 哦对,她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自己竟身处一间密闭的档案室中,旁边的墙壁上,还真画着一枚绿色的箭头,笔直指向档案室的门。 她推门出去,来到了一片集体办公区中,还遇到了其他六个同样被困在这里的人——想来就是规则中所说的“队友”。 只有一个人行动是没有用的。只有他们七个人一起进入“安全区”内,这游戏才算“通关”,他们也才能离开这里…… 意识到这点,林子涵对所有人的态度都友善了不少。 好在这些队友素质似乎也还行。在最初的慌乱后,大家很快便都镇定下来,彼此交换了情报和姓名,跟着便同心合力,找起了离开的路。 之后的发展,一度称得上顺利——他们很轻松地就找到了第一个引路箭头,随着它的指引离开了那片办公区,一路往前。 所在的写字楼半新不旧,空气中充斥着一种过分消毒的味道,莫名叫人联想到医院之类的地方,光线还算明亮,只偶尔顶灯会闪一下,倏然地暗下又亮起,但除此之外,倒没有更多奇怪的迹象出现。 所有经过的地方都空荡荡的,偌大的空间内,仿佛只有他们七人。只偶尔会听见不知哪个房间里,有类似玻璃弹子滚动的声音传来,每次听见便是一阵心惊肉跳,好在也从没出过什么事。 再之后,他们就来到了消防通道里。 也直到这时,林子涵才终于知道,原来他们所在的位置是10楼。 也是在这里,规则中所描述的“非正常情况”终于出现,他们一无所知地在同一个楼梯拐角处转了好几次,最后还是一个叫“洛莱”的同伴突然清醒,指出他们往下走的楼层早就已经超过了十层,众人这才意识到情况的诡异—— 鬼打墙。 不知是谁脱口而出这个词,搞得她后背一阵发凉。 无计可施,他们只能按照规则里所说的,开始原地寻找所有可称得上反常的细节。因为是在楼道里,所以首先关注的就是墙壁。 ——好消息,他们没费什么劲就找到了那片藏着任务纸条的空心墙。 ——坏消息,她被藏在墙里的、那一大坨类似头发的东西吓得叫出了声。 上一次被头发吓成这样,还是在理发店的时候。她去看在店里当tony的前男友,看到对方的食指与中指之间的皮肤里深扎着整整一簇断发,瞅得她自己的手都开始疼。 好在队伍里还是有冷静的人的。那个叫洛莱的男人取出了藏在发丝里的木盒,打开来,果然是七张纸条,正好一人一张。 按照规则的说法,一人同时只能完成一个任务,一个任务也只能一人完成。再一细看,所有的任务都被安排在不同的地点,这更让林子涵心底发怵—— 如果可以,她真的宁愿背着其他人赶路也不想落单。 公主抱也行。她对自己的健身成果还是挺自信的。 但没有办法,毕竟规则摆在那儿。无奈之下,她只能学着其他人的样,拿了一张内容还算顺眼的纸条,转身往楼下走去。 她的任务地点在9楼302室,内容是要完成摆在那个房间里的拼图。 还好,那个拼图并不算难,没花什么心思就完成了。她本来还以为上面会印着什么吓人的图案,整得自己一直提心吊胆,直到快拼完了她才确信,那拼图里画的就是一颗大红色的桃心,除此之外,没有一点花活。 这让林子涵大大松了口气,手里捏着最后一片拼图,也没多想,直接就放了上去。 ……谁想,就在拼完的那一瞬,房间里突然冒出了一道声音。 很突兀、很短促的声音,尖锐且扎耳。 像是某种尖叫。 林子涵猝不及防,给那声音吓得愣在当场。不知过了多久,方瞪大双眼,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挪出了当下的房间。 才一出门,立刻又开始跑,头也不敢回地跑,一直跑进消防通道,直到看到已经等在通道中的其他人,才如释重负地长出口气。 她腿都快软了。坐在地上喘了好一会儿,才问起其他人那边的状况。 话音刚落,便见又有两人陆续从不同方向回来。他们彼此交流了一下情况,这才发现,那道尖锐刺耳的声音似乎是所有任务的标配—— 在场每个人,都在完成任务的刹那,听到了那声尖叫。 但也只是听到而已。和林子涵经历的一样,那古怪的声音响了一下就消失了,并未再带来更多诡异现象。 ……话虽如此,但在林子涵看来,光是那可怕的声音本身,就已经足够让人胆寒了。 “可怕吗?我倒觉得还好,音色有点魔性是真的。”一个同行的女生说着,狐疑地朝后面看了眼,“说起来,是不是还有一人没回来来着?” “嗯,是那个叫许进修的妹子。”林子涵应了一声,不由自主地也跟着往后看了看,“她的任务是什么?居然要这么久。” 在场有人回忆了一下,很快给出了回复:“让她去九楼405。” “这我知道。我和她一起下楼的。”林子涵耐着性子重复一遍,“我是说,她具体的任务是什么?” 回答她的那人蹙眉:“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什么,‘阅读墙上的文字并照办’……” 话音未落,忽听下方一阵脚步声响。楼梯间的感应灯闪烁着亮起。映出来人过分高大的影子。 林子涵余光扫过墙上的倒影,呼吸本能地一停。循声回头,照面的第一时间,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胸口的铭牌上。 下一秒,便听她庆幸地长出口气。 “许进修!”她下意识叫出对方铭牌上的名字,飞快迎向了来人,“可算回来了,都在等你呢。你遇到什么了,耽搁这么久?” “没什么,就按照墙上的文字做了些动作。有些内容我没读懂,所以花得时间就久了些。” 面前的许进修平静地说着,又往前走了两步,朝着人群里的洛莱微微颔首: “抱歉耽误大家时间了。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我们赶紧继续赶路吧。” 在场没有人有异议。再看那片破开的墙壁下面,一个新的绿色箭头,赫然已经浮现。 众人便这么顺着走了下去,一路来到八楼。按说还能继续往下走,绿色的箭头却笔直朝外,显然是要他们离开消防通道。 林子涵不信邪,鼓动大家又试着往下走了一层,谁想人明明是往下走,一转眼人却又回到了十楼。 几人无奈,只能乖乖遵循箭头的指示,从八楼的通道口返回了写字楼内。一番七拐八绕,在路过一个会议室时,却不幸又遇上了鬼打墙。 一回生两回熟,这回大家没再浪费时间慌乱了。很快便四散排查起来。林子涵根据经验又开始四处敲墙壁,没敲两下,便听旁边会议室里传出一声低呼。 忙跟着其他人一起进去,瞬间明白这回反常的地方在哪里了。 ——只见会议室的墙壁上,赫然是一台悬挂式空调。 空调的外壳微微翘起,与机体已经明显分离。二者之间的缝隙中,隐隐可见一点暗暗的红色。 几人交换了下眼神,当即合作起来,搬桌子的搬桌子,堆椅子的堆椅子。等到高度堆得差不多了,在场个最高的玩家立刻三两下爬了上去,当着众人的面,小心翼翼地掀起了那个翘起的空调外壳—— “我去!” 看清里面东西的刹那,不知是谁率先爆了句粗。不止一人猛地倒抽口气,站在椅子上的那玩家更是被吓得往后一仰,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 还好下面有人及时扶了一把,跟着便见他逃也似地从椅子上窜了下来,嘴上骂骂咧咧的,脸色却苍白得可怕,也不知是因为刚才差点摔倒受了惊,还是被空调里的东西吓破了胆。 虽然她坚定地认为应当是后者。 如此思索着,林子涵颤抖着再次抬眼。尽管这回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在看清空调里那东西的刹那,仍是不由一阵心脏震颤。 ——只见那台空调里面,是一团肉。 鼓鼓的、环形的肉,从外向内,布满了一圈一圈的条纹,条纹的最中间,则是两条长长的肉瓣,上下都略带着弧度,看着宛如两片合在一起的嘴唇。 “……口轮匝肌。”就在此时,旁边传来了另一个女生的声音。 林子涵没有听清,下意识道:“什么?” “我说,空调里的这东西,很像是口轮匝肌。”那个叫孙悦的女生轻声重复道,还伸手在自己嘴边比划了一下,“你见过人体解剖图吗?人嘴巴周围的肌肉,其实就是长这样。” 当然,不是说一模一样。毕竟眼前的这一团肉鼓囊囊地塞在空调里,早都已经塞变了型,和标准的解剖图肯定有所区别。 但这种一圈一圈的条纹,再加上中间两瓣嘴唇一样的肉块,真的很难不让人进行联想。 林子涵:“……” 所以你的意思是,即墙壁里长满了头发之后,我们面前的这台空调,还真就长了张嘴是吗? 耳边嗡地一声,心跳不由自主地又开始加快。她抬眼看向其他人,他们显然也都听见了孙悦的话,脸色也都更加难看。 然而比起眼前这个骇人的景象,一个更现实的问题摆在他们面前—— 当前场景里反常的地方已经找到了。那那个装着任务的小盒,又在哪里呢? 至少空调的周围没有。 似是意识到什么,林子涵抿紧唇角,再次抬头朝上看去。 准确来说,是看向那团肉……不,是那张嘴紧闭的嘴唇。 这事显然对在场大多数人而言都有些超过了,大家面面相觑着,愣是没一人敢吱声。不知过了多久,才听一旁的洛莱认命地叹了口气,铁青着脸爬上垫高的桌椅,将手朝着那紧闭的双唇中探去。 啵的一声,胳膊伸了进去。下一秒,又见他痛苦地皱了皱脸。 “怎么了?”林子涵一颗心立刻悬了起来。 “……没什么,我摸到它牙了。”洛莱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咬牙切齿,“还有舌头……噫惹。” 毫不掩饰自己的反胃,又过一会儿,他终于将手又抽了出来,将手中的木盒飞快往地上一扔,跟着就开始抓狂地到处找地方洗手。 许进修安抚地掏出纸巾给他擦手,同时看向了那个木盒:“任务找到了?” “嗯。还是写在纸条上的,一共七张。”有人打开了木盒,很快给出了答复。 和先前一样,这回依旧是一人一张,单独行动。洛莱似乎是嫌大家一个个协商挑选太慢了,提议直接抓阄,考虑到他之前的功绩,没人对此表示异议。 林子涵抽到了一张去附近茶水间叠千纸鹤的任务。 同样完成得很顺利,没什么难度——只是任务完成的刹那,她又再次听到了那种古怪且刺耳的尖叫。 没敢多待,她迅速回去和人汇合。等了好一会儿,人总算又陆陆续续到齐。 任务全部完成,新的箭头复又出现。他们沿着箭头的指示小心前行,林子涵看着无意间走到自己身边的孙悦,随口和她搭话,问她刚才拿的任务是什么。 “哦,没什么,就是进一个房间,对着墙壁上的指示做动作什么的。”孙悦答得轻松,“很简单的。” “原来如此……所以和之前许进修那个任务差不多咯。”林子涵漫不经心道,“诶对了,你是医生吗?” “??”孙悦明显怔了下,瞪大眼睛看过来,“什么?” “你的专业啊。”林子涵不太懂她反应为什么那么大,“因为听你之前的意思,好像很懂人体结构之类的东西。” “嗯……还行吧。碰巧接触过而已。”孙悦了然地点头,迅速结束了话题。 林子涵怀疑自己的问话可能有哪里冒犯到她了。因为她答完这句就迅速找借口和自己拉开了距离,而且从那之后,再没和自己说过一句话。 ……算了。反正也不是来交朋友的。 她无所谓地想着,默默跟随大部队继续前行,没多久便穿过了整个八楼,来到了另一处消防通道前。 走进楼梯间,沿着指示来到五层,毫不意外地,又是一次鬼打墙。 这次鬼打墙的地点是在一处走廊,因此反常的细节也很好找,无非是又一块空心墙壁罢了。 顺利找到工具,设法敲开。墙壁碎裂的刹那,众人却又沉默了。 这次藏在墙里的不是头发。也不是肉。 而是一条胳膊。 皮肉完整、线条流畅,甚至还能清楚看见毛孔和汗毛的胳膊。 巨大得仿佛来自巨人的身躯,几乎填满整面墙壁。 真正意义上的填满——事实上,因为这条胳膊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一开始大家都没认出来。直到后来沿着它生长的轨迹,又慢慢地将墙壁敲掉了几乎二分之一,他们才总算根据那东西的形状与线条推测出来,这应当是一根胳膊。 啊,这回可真有意思了。 林子涵站在人群的外围,脸色发白地想到。 头发、嘴巴、胳膊。按从头到脚的顺序看,位置是越来越靠下的。 而他们现在,依据箭头的指示,也正好是在一层一层地往下走。 既然这样的话,那再往下,他们还会遇到什么呢? 那个所谓的“安全区”,又会是在个什么位置呢? 林子涵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隐隐约约地,她觉得自己像是摸到了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另一边,其他人还在吭哧吭哧地砸墙。 这条胳膊实在太长了,即使已经将走廊上的墙壁砸开了小半,仍无法窥见整条胳膊的全貌。再加上那个装着任务纸条的小木盒也迟迟不见踪影,大家没法,只能埋头继续哐哐砸下去。 不知砸了多久,才总算找到了这条手臂的尽头——只见血管明显的手腕上,连接着一只同样巨大的手掌。而那个木盒,就嵌在其中一根手指的指甲缝里。 小心将木盒抠出来,打开,里面果然又是七张纸条,此外还有一把钥匙。洛莱主动保管下钥匙,又招呼起大家抽纸条抓阄。 林子涵随便抽了一张,抽完就走,找到地方,开始任务,做完走人,整个过程可说已经相当熟练,行云流水,就连每次任务完成时都会吓她一跳的古怪尖叫,现在听着都觉得还好。 ……听多了,甚至还能听出一点点调。 回到碰头的地方,照例又等了一会儿。这次最后回来的是两个男生,也不知是抽到什么任务了。 林子涵也没在意。她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鬼地方。这里变态的东西太多了,再待下去,她怕自己也要变成变态了。 ——而在又一次触发鬼打墙后,林子涵意识到,自己之前的猜测,或许还真蒙对了。 这次的鬼打墙出现在三楼的一处办公区内。反常的东西是一台不住发出异响的电冰箱。 打开电冰箱研究半天,却什么都没看到。最后还是洛莱福至心灵,指挥众人齐心合力地将那冰箱搬开,大家这才知道,原来之前听到的异响,并不是冰箱本身发出来的。 而是来自它身后的墙壁。 虽然严格来说,那已经不算是墙了——整面墙都包裹着一层柔软的皮肤,最中间还有一个小小的凹陷,墙壁的里面似有什么正在蠕动,不住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看着很像是一大块肚皮。 不,应该说就是肚皮。 望着中间那个类似肚脐眼的凹陷,林子涵默默纠正了自己的判断。 头发。嘴巴。胳膊。肚皮。 再往下呢,还会有什么? 林子涵不敢猜测。她觉得这事不能细想,再想下去自己怕不是要疯。 她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身边的人够多——再可怕的地方,只要人多,而且抱团,便总会让人更安心些。 怀着这样的想法,她迅速地从洛莱手里抽取了新一轮的纸条,以最快速度完成了自己那份任务,又飞快跑了回来。 这次回来最晚的却是最为靠谱的洛莱,以及另一个叫文蔷的女生。但好歹是都回来了。 从头到尾,一个人都没少。意识到这点,林子涵心中越发安定。 耳边传来洛莱招呼出发的呼唤。她忙应了一声,快步跟上。因为实在有点害怕,甚至还很不好意思地往人群中间挤了挤,想尽可能给自己多找一些安全感。 ——浑不知,就在距离她不远的另一个房间内。 一个从头到尾都没在她眼前出现过的、名为郭嘉琪的玩家,正愣愣地盯着电脑里的直播画面,已然满头大汗。 视频里的林子涵什么都不知道。 但作为观众的他看得一清二楚。 画面里哪有什么七个人? 只有林子涵一个人,被一群肢体扭曲的怪物包围着。 还犹自露出安心的表情。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NPC视角+观看者视角(…… 最开始被怪物替代的, 是那个叫做“许进修”的女生。 取代她的是一个模样奇怪的男人,驼背长脖,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的人类。 郭嘉琪一开始还不明白为什么视频里的那些人为什么会那么自然地就接纳了他, 仿佛他本来就是这个队伍里的一员。而且在那个男人出现后, 他们也不再等待没有回来的女生, 就这么商量着继续往前走…… 直到他看到视频里的怪男人转过了身, 露出了戴在胸口的铭牌。 上面写的是“许进修”。 郭嘉琪后背一凉,觉得自己终于抓住了关键。 那个男人戴着许进修的牌子,也取代了她的位置。或许在那群人眼里,他现在就是许进修也说不定。 而更让郭嘉琪头皮发麻的是, 类似的事, 在之后的视频里, 竟还在不断地上演—— 第二个被取代的是孙悦, 一个短发戴眼镜的女生。她同样在一次分开行动后彻底失踪,再没出现在视频中;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位形貌气质都更成熟的女性, 留着顺直的长发,泛青的脸色叫人想到老港片里的僵尸。 之后被取代的是除了洛莱之外的两个男生, 分别叫马一恒和罗森。离开的时候还是两个男的,回来就变成了一男一女。 取代马一恒的是个年轻男人,个子比他本人更高。左脸还勉强能称的上一句端正清秀,右脸上却破了个大洞, 正好破在脸颊的位置, 通过伤口,甚至能隐隐看到牙齿与牙龈。 取代罗森的却是个女孩, 同样的脸色青白。从正面看倒是没其他人那么可怖,但当她转过身后却能清晰看见,她的整个背上, 几乎全是暗红色。 至此,没有被取代的人便只剩下了林子涵、洛莱和文蔷。 然而在最后一次分头行动中,后面两人也都彻底消失,再也没有回来。 取代了文蔷的那东西最为可怖。 如果说其他“人”或多或少都还有点人样,那家伙,则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怪物,高大的个头几乎顶到走廊天花板,胸口以下的肚腹没有皮肤,反而从腰侧长出两只大手,手指交叠地盖在肚子上,指缝隐约露出黑色的内脏。 戴着洛莱铭牌归来的则是一个女生,长发遮面,衣服上全是血迹,右边的小腿上缠着一条奇怪的带子,质感莫名叫人觉得恶心。 但郭嘉琪感觉得出来,她应当是这群怪物里最为聪明的一个。因为几乎从她出现起,便一直有意识地在模仿“洛莱”的种种动作习惯,时不时托一下下巴或是撩撩头发,想来应该是为了更好地混进队伍里…… 不,不对。 望着视频里仍在前行的几“人”,郭嘉琪用力咽了口唾沫。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想法的可笑——那个“女生”,她根本就不用“混进”队伍里。 因为这个队伍,已经是怪物的队伍了。 现在里面唯一的人类就只剩一个林子涵。一无所知地跟着他们走着,也不知还能再支撑多久。 那其他的人呢?他们到底去了哪里?他们……还活着吗? 脑海中不住涌出种种糟糕猜测,郭嘉琪用力向后一仰,只觉自己都快要疯了;视线无意中掠过头顶的显示屏,想起自己之前看到的“规则”,更是浑身发凉。 还说什么要等别人来找他……谁会来找他?人都快死没了!还来找—— 等等。 心头忽然一动,郭嘉琪错愕地瞪大眼,下一瞬,咚地坐直了身体。 他突然发觉一个无比重要的问题。 ——这些怪物,和之前的活人一样,都是在按照绿色箭头的指示行动的。 那这些绿色箭头指向的终点……究竟是哪儿? 胸口传来咚咚的巨响,郭嘉琪觉得自己的脑子又开始乱了。 他缓缓抬头再次看向电脑,却见视频里,那一群怪物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脚步。 他们停在一扇紧闭的房门前。 下一刻,他听见自己所在的房间门外,传来了砰砰的敲门声。 * 同一时间。 门外。 望着主动上前敲门的同伴,“许进修”一言不发,只安静站在旁边。 准确来说,是扮演着“许进修”的长脖子男人,正安静地站在旁边。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情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说来可能没人相信,但他正在思考。 他正在回忆不久之前,他的直属boss突然把他叫去私聊的事。 那是他们刚和白桅完全敲定合作内容的时候。因为被大佬选中帮忙,他当时还挺兴奋,谁想还没兴奋完,就被自家boss叫去了。 本来还要叫上翁虹霓的。但她那会儿还在忙着折腾下一期的卷子。灰信风最终就只找了他,开篇第一句就是: “这次的怪谈,你别太卖力了。” 长脖子男人听完就愣了,旋即不认同地睁大了眼睛。 “boss!您这样可不厚道啊!”他一本正经地对着面前的水缸道,“我知道你和大佬可能是有旧怨,但在商言商,况且合同都签了。您可以看轻我的长相,但您不能看轻我的职业素养——” “等我说完。”灰信风无奈打断了他的话,“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我觉得,白桅搞怪谈的目的,应该不是为了恐惧。” 长脖子:“……” 长脖子:“……啊?” 不是为了恐惧,那是为了啥?总不能是传播爱吧。 “具体我不清楚。她嫌我没……总之一直没有向我详细透露。”说到这儿,灰信风似是叹了口气,“我和她相处的时候,倒是见她试着办过几次怪谈,还帮她折腾过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但因为她的想法总是有些……不可名状。所以我始终没有搞懂她真正的诉求。” 水缸里,那粉白的生物轻轻漂浮着,语气是难得的轻柔,又似带着些怅惘: “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那就是她想创造的东西肯定不是恐惧。恰恰相反,她追求的,应该是某种正面的、对人类有益的东西—— “而从上次的交流来看,她现在依然还在追求那种东西。 “所以,方便的话,我希望你在这次怪谈里,能稍微注意点。尽量帮她稳住局面。” “……”长脖子微微张了张嘴,一时却没说话。 方才那一番话里值得惊讶的点实在有点多。他暂时都不知道该先惊讶哪个。 片刻的纠结后,终究是职业素养战胜了八卦的天性,他小心开口:“稳住局面,具体指的是——?” “关注玩家状态,不要过度发挥。”缸里的boss这么说着,语气却也带着几分不确定,“总之,尽量帮她提高玩家的通关率吧。” 既然追求的是对人类有益的东西,那设法帮助玩家通关,这点总是不会错的。 长脖子似懂非懂地应了,想了想,又主动道:“那其他人那边,也要通知一下吗?” “也行。”缸中的boss思索片刻,沉声道,“你可以和翁老师说一下。” 长脖子男人眼神微微一动。 可以和翁老师说,也就是另外三人那儿最好不要透露风声。 他不确定自家boss是怎么想的,但他感觉得出来,自从boss上次出事后,对于周遭环境的警惕心就提高了不少,对于员工的亲疏区别也更加明显。说得不好听点,对待除了他和翁老师以外的员工,似乎总是带着点警觉。 是在防备什么吗? 长脖子是个直肠子,这么想着,顺口就问了。 不想灰信风听了,却是微妙地沉默许久。 “倒也没有想那么深。”他对长脖子道,“主要是你和翁老师相对来说比较卷。” 就像他之前说的,工作起来太卖力了。 如果白桅的目标真的是惊惧骨子,那卖力一点、多发挥一点,这问题也不大;可如果她的目标真不是这个,那过分的努力反而拖后腿了。 “啊……这样。” 长脖子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个原因,有些尴尬地应了,转身正要去和翁虹霓通气,却又听身后水缸里传来声音: “但有些时候,我觉得警惕一点也是没错的。” 迎着长脖子男人诧异回望的目光,漂浮在水缸里的生物触须卷曲,声音冷得像是在搅拌碎冰: “先前我伤口的恶化,我不认为全是偶然。 “但这事也不急着查,眼下的合作才最重要。你先按我说的做就是。” * * 在那之后,长脖子便按照他的吩咐,单独又找了翁虹霓,如实转达了下自家boss的意愿。 和他一样,翁虹霓顶着一张分外想要吃瓜的脸,认真应下了这件事。 话虽如此,但他知道他们能做的也挺有限。 毕竟这次怪谈的整体剧情都是白桅自己一手设计的,他们也就是负责走流程的工具人而已。 ……而且严格来说,也没什么剧情。 整体就是个粗糙的都市怪谈风格,流程设计上则更偏向密室逃脱。全程也没什么花活,唯一比较特殊的就两点: 第一,就是最开始的游乐园只是怪谈的前摇,外加用来收集信息的环节。真正的怪谈是从玩家们踏入写字楼开始的,而就在他们踏入的一瞬间,被白桅驱动的怪谈便会随机抽走一个玩家,让他直接进入终点的安全区,以旁观者的身份观看其他人行动。 第二,就是在玩家前往安全区的过程中,他们会不断利用大家做单线任务的机会,将走到自己埋伏地点的玩家控制住,并取代对方,进入玩家队伍。 混进去的方式也很简单。大家身上的铭牌都是白桅提前写好的,上面似乎带有她的力量。只要戴着铭牌,单凭肉眼根本看不出任何问题。 但据说,拿到旁观者身份的玩家是可以看出来的。 后面的流程就更简单了。由他们陪伴着唯一没有被换走的幸运儿来到安全区,在设法将她送进去的同时,还要找机会撕下自己的铭牌,彻底暴露怪物的身份,并营造出自己无法进入安全区的假象,好让在场的两个玩家彻底相信这个安全区的真实性。 如果是长脖子自己来做策划的话,他肯定会利用这份相信,后续再搞个反转之类的,比如你以为的安全区其实不是安全区……但看白桅的设计书,显然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她规划的安全区,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安全区。只是因为他们的怪谈没有购买空气墙,也没有其它合适的道具,没法真的将它们拦在房间外面,所以只能让它们这些怪物自己配合一下,好让那些玩家彻底接受这个设定。 而在这之后,游戏会进入二阶段。 根据流程,电力系统会出现故障,整栋楼会陷入大面积黑暗。但同时安全区内会开放广播功能。已经进入安全区的两个玩家需要设法联系上被困在其他房间的其余五名玩家,指挥他们在黑暗中行动,找到正确的绿色箭头,最终来到安全区汇合…… 在所有人都到齐的那一刻,整个流程便彻底走完,他们也算是真正通关了。 …… 坦白讲,在刚看到这个剧情设计的时候,他其实是有点懵的。 怎么说呢……倒不是说不好,就是感觉太中规中矩了,有些设计确实能构成很明显的惊吓点,但对于有经验且有道具的玩家而言,也不是那么难以防范。 但联系自家boss的话,一切似乎又变得很好理解了。 既然目的不是为了收集惊惧骨子,那这么温和的游戏设计反而说得过去,简单到几近幼儿园课程的单线任务设计也完全在情理之中。 据说安全区里还藏着送给所有玩家的彩蛋。但具体情况长脖子就不清楚了,只知道白桅大佬貌似准备得还很用心。 总而言之,就先跟着剧本走吧。 ——怀着这样的想法,他在怪谈开始的第一时间,就藏在了自己的候场区。 并按照要求,在第一轮的单人任务里取代了那个进入房间的妹子。 取代的流程同样简单到令人发指——他们所在的房间都存在隔间,且每个员工手上,都有所有铭牌的备份。前来完成任务的玩家会根据指示进入隔间,而他们要做的,就是在对方进入后立刻将隔间门关上锁好,并拿出和对方对应的铭牌,佩戴在自己的身上。 唯一的例外只有洛梦来。因为她是第一个混进玩家队伍的员工,因此不需要携带额外的铭牌,只是出于剧情需要,得专门换一套皮肤,把自己打扮得人模人样的。 为了尽可能拉大和原皮的反差,白桅还特意给她挑了个男性的皮肤。据说还是现在最好卖的百搭炮灰款。 不管怎么样吧,总之他按照白桅的设计,困住了玩家、取而代之、混入队伍…… 也是从这一刻起,他才逐渐意识到,自己之前似乎是有点小看白桅这个剧情设计的威力了。 毕竟她给的本子里可没提到还有什么长在墙里的胳膊,也没说这里的空调会长嘴。 更没提她上来就是一套文字大洗脑术,直接把所有玩家都洗成了白板——啥都不懂,最好欺负的那种。 以至于他现在都有点恍惚。 自家boss确定没搞错吗?大佬的这个本子真的不是为了惊惧骨子设计的吗?可截至目前为止的发展不管从谁的角度看都很惊惧啊? 那他又该怎么办?还是按照原计划照顾玩家吗?还是设法在吓人这一方向上继续努力一下…… 救命,他好迷茫。偏偏这个时候剧情都已经推到了关键节点,想要找时间再和洛梦来或是翁虹霓通气也来不及,更别提远程打电话给自己boss远程求助—— 算了。 一番严肃的思考后,他认命般地闭了闭眼。 随机应变吧。反正看目前的发展,别的不说,惊惧骨子的收入肯定是不必担心了,横竖也不用他再折腾什么,跟着大佬的剧本躺平就是…… 恰在此时,负责敲门的洛梦来也终于停手了。 这妹子是真的努力,从头到尾一直都在努力地cue流程。有时玩家自己玩到卡关了,还要设法推进度。 像现在也是。开门的钥匙其实之前的流程中就已经拿到了,偏偏在场仅存的人类选手显然忘了这事,任凭洛梦来在那儿敲了半天门,也不知道出个声;没有办法,洛梦来只能自己装模作样地摁了摁门把,然后主动道: “里面好像没人,门也锁住了。 “正好之前我们找到把钥匙,不如试一试吧。” 说完,当着唯一人类选手的面,拿出那把钥匙,便插|进了锁孔里。 咔哒一声,门锁转动—— 没人知道,隔着一扇门板,门内的郭嘉琪正惊恐到目眦欲裂。 从他的角度,自然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外面的人进来的。 他才不管外面的怪物堆里还有一个活人,和一群怪物走在一起,谁知道那所谓的“活人”是不是还真活着?就算真活着,又关他什么事? 因此,没有任何犹豫地,他第一反应就是推着椅子过去赶紧堵门。 谁想才刚将椅子抵上去,却又听身后传来一阵古怪的砰砰声—— 一下一下,那么清晰,像是有人在他的耳膜上打鼓。 他颤颤回头,视线缓缓下移,终于搞清了声音的来处。 是那个位于办公桌下,一直锁着的柜子。 之前没有一点儿动静。这会儿却突然砰砰响了起来,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猛烈地撞击着锁着的柜门。 它撞得太用力了,柜门已经开始变形。门缝间隐隐可以看到什么黑色、滑溜溜的东西一闪而过,给郭嘉琪吓得又是一软。 抵着椅子的双手不觉松开。外面的人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又是咚的一声,身后的房门被重重推开。 用来抵门的椅子哐当一声翻倒在地,发出巨大的声响。连带着郭嘉琪都往前跌了一下,一下摔在地上。 几乎是同一时间,林子涵好奇地朝前探出了头。 “怎么了怎么了?”作为在场唯一幸运儿的林子涵还在努力张望,站在她身后的长脖子已经严格遵循剧本设定,趁机伸手,将她一把推进了房内。 一个大活人就这么踉跄着摔进了房间里,茫然抬头,犹自有些搞不清状况。 似乎是被她的动静吓到,本就受惊的郭嘉琪本能地往后一退,爆发出一声尖叫。 万万没想到屋里还有个人,林子涵也被吓得一声惊叫。 长脖子尽可能安静地缩在人群里,琢磨着这个时候可能还是需要下气氛组,所以也跟着尖叫了一声—— 然而才叫一半,声音忽然就堵在了喉咙口。 ……因为他忽然发现,眼前的房间,好像变了。 不,就是在变。准确来说,从林子涵进入房间的那一刻,整个空间,就开始变了。 光线逐渐暗下。墙壁凹陷出奇特的弧度。奇异的粉红色内膜迅速爬满目之所及的所有墙壁地面,显得厚实又柔软,表面还能看到细细的血管,纵横交错,微微鼓动,不断传出血液从中流过的汩汩声。 血管之外,又有无数的圆球,一颗接一颗地鼓起,宛如葡萄一般,挂在那厚实的墙壁上。葡萄之上,却又接二连三地裂开缝隙,缝隙张开,露出硕大的眼球,不住好奇地朝周围打量。 地面变得潮湿,透明的液体一点点地往上蔓延。柜子里的撞击声终于停了,转而是几声刺耳的尖叫,宛如婴孩的哭喊。 再下一瞬,那扇柜子门终于打开了。伴随着那持续不断的刺耳哭喊,一只湿漉漉的爪子啪一下按在地上。 现在仅存的两名玩家不约而同地望过去。 下一瞬,两声重叠的尖叫,再次划破整个空间。 声音是如此崩溃,像是连喉咙都要撕裂。 ……但事实上,不只是他们,就连站在门口观望的长脖子都在嘴角抽搐,有点想跟着叫了。 ——绝对搞错了。 这一刻,望着那刚爬出来的,宛如巨大长腿蝌蚪般的东西,他终于彻底地、坚定地、完完全全地确信了。 他的boss绝对是搞错了。 白桅大佬百分百就是冲着惊惧骨子来的。没跑的。 不然谁家正经安全区长这样啊!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什么叫惊悚直播啊!…… 直到很久之后, 这诡异又匪夷所思的一幕,都牢牢地镌刻在洛梦来的脑海里,宛如一个巨大的惊叹号。每每回想都伴随着澎湃的震颤。 这种强烈的影响截止于她终于知道白桅所求的那一刻。 巨大的惊叹号变成了一个更大的问号, 她盯着白桅看了很久, 终于绷不住了: “你的意思是, 你想要收集爱, 所以你在一个设定为安全区的地方藏了一条长腿的蝌蚪,那蝌蚪的脑袋上还有一张巨大的嘴——” 她说到后面声音都忍不住高起来,只觉自己脑子都在颤抖:“为什么???” “……为了给玩家发彩蛋啊。”相较而言,白桅的表情和语气却堪称平静。 彼时她正在填写新的购物单, 打算往自己的怪谈里添置一口新潮的玻璃缸, 闻言只淡淡看了洛梦来一眼:“你说的那个小蝌蚪是用来送彩蛋的, 这个你难道忘了吗?” 小蝌蚪。她管那个长腿的、脑袋比我还大的玩意儿叫小蝌蚪。 洛梦来摇了摇头, 努力甩开那个漆黑玩意儿给自己带来的心理阴影,紧跟着道:“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会想要用这种方式去送彩蛋呢? “反正彩蛋又不会跑, 你就把它们好好地放在那个柜子里,再随便留个什么条儿, 提醒玩家自己去拿不就行了吗?” “嗯……当时也有这么想过啦。”白桅敲打键盘的动作微微顿了下,随即抿了抿唇,“那就是觉得……那样就不太有仪式感了。” “……”洛梦来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大脑又颤了一下,“仪式感?” “对啊, 你们人类不是很讲究这些吗?”白桅似是终于来了兴致, 侧转过身看她,“过生日要唱歌吹蜡烛, 结婚要放音乐放炮仗……过年也是,到处都会放什么恭喜恭喜你的。” 洛梦来:“……所以?” “所以我就想在那个送彩蛋的环节,也加一点音乐元素。”白桅认真道, “而且当时我不是在试着把电音蝌蚪也融到怪谈里吗?我觉得那个就很适合用来放音乐。” 洛梦来:…… 她张了张嘴,又闭上。低头捋了捋思绪,而后才又抬起头,试着张嘴,但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又闭上。 如此重复了三次,她才总算从混乱的脑仁里提取出一个最为核心的问题:“可你放的那个怪物,它根本就不是电音蝌蚪啊。” 严格来说,那甚至都不是一个独立的怪物——那只是用黑色小人捏出来的奇怪玩意儿,只是碰巧看着有那么一些像蝌蚪,又刚好会发出带着电音的婴儿哭叫,但这并不代表它就是一只电音蝌蚪—— 等等。 真的不算吗? 洛梦来说完这话自己都愣了一下,明明觉得自己没有说错但又好像哪里不对,以至于自己都有些糊涂了。 令人意外的是,白桅听了,却是格外坦然地点了下头。 “我知道它不是啊。”她理直气壮地说着,转身继续填自己的购物单,“但正品这不是放不下嘛。” ……洛梦来又懵了。 “啊?”什么正品? “真正的电音蝌蚪尺寸太大了。”白桅抽空拿手跟她比划,“你应该也记得吧?我当时一口气买了好几个,都是从学院官网上买的。可官网只有大号的电音蝌蚪,每个都差不多一口长,挺大的呢。” 一口长。 洛梦来迅速在脑子里换算了下。 已知她的腿长是84厘米,相当于两口长,那一口长就是40多厘米,确实是有点…… “不对。”她很快反应过来,“40厘米,那还是能塞进柜子里的呀。” “单一个电音蝌蚪是能放啊。”白桅振振有词,“但弹电音蝌蚪的人这不就放不进去了嘛。” ……所以你为什么非要把弹琴的人也一起塞柜子里啊! 洛梦来很想这么问,但她没有问出口。 更糟糕的是,她觉得自己隐隐约约的,似乎有些明白白桅的思路了—— “你……本来想做的,是不是那种柜子一打开,就有人弹着琴从里面出来,边唱边跳,很喜庆的那种?”她向白桅确认。 白桅的双眼当时就亮了。 “对的对的,就是那个!”她用看知己的眼神看着洛梦来,看得后者一阵心梗,“但就像之前说的,这不是塞不下嘛。所以我只能退而求其次,设法搞点平替……” 懂了。 洛梦来无奈地发现,自己居然真的能跟上白桅的思路了—— 为什么要安排人弹着琴出来送彩蛋?因为彩蛋是个喜庆的东西,而根据她的观察,人类在做喜庆事的时候,就喜欢加音乐、搞惊喜。 但现在弹琴者放不进柜子怎么办?那只有两种改进方向,第一,最大限度保留“音乐”;第二,最大限度保留“惊喜”。 很显然,白桅选择了后者。所以为了迁就柜子这个设定,她只能“适当”地去修改和音乐相关的部分…… 而根据白桅的习惯,这种修改,往往是通过元素的拆分、简化和再融合来实现的。 弹琴的人,拆开来看是什么?人、琴、音乐。 人可以简化成什么?活动的玩意儿。音乐可以简化成什么?有调的声音。 把简化后的元素再拼起来,就成了“会发出声音的活动的玩意儿”…… 再把她当时非常钟意的电音蝌蚪元素也加进去。嘿,正好还能做个造型。 四舍五入,和原设有区别吗?没区别! ——当然这是站在白桅的角度来看的。虽然这么一通分析下来,洛梦来自己竟也隐隐觉得好像没什么问题…… 不,等等,还是有一个问题的。 “那个,既然你都让那蝌蚪长腿了,那为什么不干脆把彩蛋盒放在它手上呢。”她终于想起了另一个困扰自己很久的疑问,“反正它有爪子啊,捧着走又不麻烦。” 考虑到那玩意儿的爪子小小的。就这么双手捧着,没准儿还会显得很虔诚。 “哦,那个啊。”白桅了然地点了下头,非常自然地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回答,“其实也有想过啦。” “但是那样的话,总感觉仪式感,还是不太够。” ……又来了。仪式感。 洛梦来感到自己的大脑再次开始颤抖了:“你指的不太够,具体是——” “没有那种很响、很炸裂的感觉。”白桅一本正经道,“虽然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但人类好像就是很喜欢这种东西。什么烟花啊、鞭炮啊、小礼花啊……” 她认真看向洛梦来充满震惊的双眼: “我希望能够尽可能复刻出这种感觉——你懂吗?” * 时间回到现在。 写字楼内,名为“安全区”的房间。 人类玩家在房间里,怪物员工在房间外。 一门之隔,完全相反的立场。但这并不妨碍此时此刻,他们为着同样的景象瞠目结舌。 几乎所有存在的目光,都凝在那只哇哇乱叫着,从柜中爬出的长腿蝌蚪身上。 而就在房间里的人类终于想起来要逃跑,且房间外的怪物想起来要推进度时,那长腿蝌蚪忽然又是一声高频次的尖啸—— 然后就这么砰地一声,炸了。 原地破碎,血肉纷飞的那种。 很响。 很炸裂。 如雨落下的碎肉间,有什么东西从它裂开的身体里掉出来,咔哒一声落在地上。 洛梦来位置靠前,看得一清二楚。是一个长条形的小木盒。 房间里的两人却显然没注意到这个——他们的注意力全在那场四散的碎肉血雨上。 充满恐惧的尖叫再次响起,郭嘉琪慌乱地在脸上乱抹,林子涵则害怕地遮住了眼睛。 相较而言,门外的员工们倒是没表现得这么外露……但也挺懵的。 毕竟这一出出的,来得都有些太突然,以至于他们一时也都没反应过来。直到屋里的两人都快喊劈叉了,才终于有员工憋不住似地,小声问了一句: “那个,那我们现在,还要变身吗?” “……” 这个问题让所有员工再次陷入了沉默。 所谓“变身”,即撕去铭牌,撤下伪装。关于这段,他们之前还特意商量过,原本是打算在林子涵跌进房间,愕然回头的刹那,唰一下集体撕下铭牌,再一起朝房间里看—— 根据以往的怪谈经验,这样带来的视觉冲击力最强,惊吓的节奏也比较合适。 还有一点好处就是,如果玩家没有戴愚善眼镜,那她看到的就是一群冲她嘿嘿咧嘴笑的怪物;而如果她戴着,那看到的就会是一群活人原地消失。 不论是哪一种,都必然能给她的心灵带来几分震颤,属于稳赚不亏的操作。 ——但万万没想到,他们这边还没动作呢,整个房间就变了。变完还出了个吱哇儿乱叫的怪物,叫了没两声还自己炸了…… 搞得林子涵的注意力转来转去的,就是没有落在他们身上;此时此刻更是沉浸在那只爆|炸蝌蚪带来的冲击里,干脆连眼睛都捂上了。 ……搞得他们就很尴尬。 也不知道现在还要不要变身。 变吧,现在人家注意力都不在这边,就这么哗一下变了,感觉有点浪费气势;但不变吧,一大堆人就这么杵在这儿看着两人叫,好像更尴尬…… “先别吧。”最后还是翁虹霓拿了主意,同样小小声地回复,“里面人快吓死了,再整这一出怕不是要直接吓撅。” 她和长脖子一样,都是提前得到过自家boss指示的,这话多少也是为了保住玩家的通关率;谁想话音刚落,身后却传来了一声低呼。 同一时间,脚边似有什么掉落。翁虹霓诧异低头,发现自己脚边正躺着一张掉落的铭牌。 好死不死,有人的铭牌掉了。 再一细看,真巧,掉铭牌的还是那个“爪子”,长得最吓人的一个。 他自己似乎也有些傻眼,连连表示自己不是故意的,只是刚才弯了下腰,牌子不知怎么就自己掉了,说完就要伸手去捡—— 然而偏在这个时候,房间里的两个人类终于从窜天蝌蚪带来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想起门边还放着一堆人了。 有人抬首、有人回头。两道目光齐齐投过来,恰好都落在了最高大的爪子先生身上。 林子涵双目圆睁,毫不意外地再次僵在了当场。 相比起来,郭嘉琪的反应更是要大上许多—— 他喃喃了两句“怪物,都是怪物,全都是怪物……” 呢喃完就两眼一闭,正如翁虹霓所猜测的那样,直接晕了过去。 给翁虹霓看得又是一阵无语。 不是哥们你晕就晕,怎么还带揭人老底的呢! 还好林子涵似乎并没能立刻理解那段话的含义,而是立刻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倒地的郭嘉琪身上,一边尖叫一边后退,可能是以为他死了,仓皇间还被地上的木盒子绊了一跤;另一边,长脖子也是真怕这玩家出什么事,一咬牙,仗着自己的铭牌还在,索性就这么直接走进去了。 “别慌别慌,他只是昏倒了!”他边说边蹲下身去看郭嘉琪的情况,大脑飞快转动,想着之后的剧情还怎么演,嘴上开始很有经验地胡言乱语,“不要相信你眼前的一切,这都是幻觉——” 话音未落,不自觉地朝前俯了俯身。 只听一声轻响,他胸口的那张铭牌,无声无息地也飘了下来。 恰好落在地上郭嘉琪的脸上。 于是,毫不意外地,他听见旁边林子涵的呼吸又变了。 ……不奇怪。他想。 换做是他,看到本来清秀干净的女孩子突然变成个驼背长脖子的大叔,他也会被浅浅吓到一下的。 比起这个,他更在乎为啥好好的铭牌,说掉就掉了——要知道,虽然铭牌上的字是白桅大佬写的,但铭牌本身是由他们怪谈准备,真要因此捅出了什么篓子,问题可是要算在他们头上的…… 当然,这问题只是在他脑海里稍稍过了一下。追责的事回头再说,当务之急是先平复眼前玩家的情绪。作为一个成熟的怪谈社畜,长脖子很快就捋清了轻重缓急,立刻转头看向被吓傻的林子涵,一边悄悄给门口的同伴打手势,一边安抚地开口,尽可能地放缓语气: “子涵,你怎么了?你又看到什么了? “不要慌,记住我跟你说的,不要相信你看到的一切——你还不明白吗?这地方有古怪,它能让人看到幻觉!” “……”似乎是被他的话语安抚,林子涵胸口剧烈起伏着,瞧着倒真像是慢慢冷静了下来。 长脖子长出口气,继续道:“来,深呼吸,再呼吸——冷静下来了是吧?来,你看,大家都在呢。” 他继续冲其他人打手势,几名同伴心领神会,以一种尽可能自然的姿势,小心挪进了房间里,以一种分散的状态,站在能被林子涵看到,又有一定距离的位置。 就像一群真的玩家会做的那样。 只除了爪子先生。他现在的造型太吓人,所以没有进门,而是躲在门边的墙后悄悄折腾自己的铭牌。 其实按照设定,他们都是不该进屋的。毕竟这里的标签是安全区——但管他的呢。 别的问题可以再说。先把面前玩家的情绪安抚住才是正经。 好在这招对林子涵仿佛很有用。她深深看了周围人一眼,呼吸也渐渐平缓下来:“……幻觉。都是幻觉。” “对、对!”长脖子立刻道,“你现在好点了吗?好点了就去那边坐一会儿好不好?我们得先看看地上这人的状态。然后再一起想想之后怎么办?” “……好。”林子涵默了一会儿,缓缓点头,眼眶看着还有些湿,“我到外面等好吗?这里好可怕。” 长脖子略一迟疑。抬眼看到门外戴好铭牌的爪子正在无声对自己比ok,方点了点头:“好的。你不要怕。我们搞清状况就来找你。” 林子涵忙不迭地点头,吸着鼻子转头就走了出去。两手紧紧抱在胸口,低头走得飞快。 长脖子暗松口气,低头正要再去看郭嘉琪状况,却听距离自己最近的洛梦来又低低咦了一声。 他立刻看了过去,正见洛梦来在不住对自己比划。 “那个盒子呢?”她以气音飞快地问道,“那个彩蛋盒!刚才还在的!” ……?!! 长脖子蓦然一怔,再看地上,果然那个从窜天蝌蚪里炸出来的、长条木盒子已经不见踪影了。 再下一瞬,只听砰的一声——房间门突然被从外面关上。 紧跟着便是爪子先生蒙圈又慌乱的声音:“诶不是,妹子你干嘛——你别打我啊!别打——诶呀、诶呀!” 叫声没两下就停了,紧随其后的则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等到长脖子他们冲过去开门时,门口只剩爪子一人抱着脑袋靠墙蹲着,至于林子涵,早已不见踪影。 “不是——她人呢?”长脖子又傻眼了。 “……跑了。”爪子摸着自己的脑袋,看着比他还傻,“一开始还好好的,出来还和我打招呼。结果一转头,不知从哪儿拿出个木盒子就死命抽我,抽完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他个头大,但反应慢。一开始都没想起来自己可以开隐身,几下痛殴全都实打实地吃下了。等到终于想起来自己可以靠隐身去躲的时候,人早就已经跑没影了。 长脖子:“……” 懂了。被驴了。 合着刚才被哄住的是自己,人家只是觉着情况实在不对,找个由头出来方便跑路罢了;生怕自己跑不掉,还把看到的盒子偷偷捡了当武器…… 该说不愧是有经验的玩家吗?明明都没记忆了,居然还这么能折腾! 长脖子一时挫败。再看地上,除了爪子再次掉落的铭牌外,居然还落了一地东西。仔细一瞅,尽是些火柴、蜡烛之类的小物件。 蜡烛是那种圆圆的小蜡烛,蜡油浇筑在金属的模具里,凝成薄薄的一块;火柴则像是他们boss的手笔,地上散落着好几盒,拿起一看,每一盒上都写着一个玩家的名字。 “怎么了怎么了?”其余几名同伴这才从房间里出来,犹自一头雾水。 长脖子无奈叹气,尽可能地简洁地说明了情况,又从地上捡起一盒火柴:“还有这个,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哦,这个!”洛梦来倒是一眼认出来,“应该就是桅姐准备的彩蛋吧。是不是从那盒子里掉出来的?” “?”长脖子惊了,“这个才是彩蛋?” 他还以为那个满地乱爬的窜天蝌蚪就是了呢! “嗯嗯。这是大佬赶在怪谈开始前匆忙备好的。我记得每个玩家都有一份呢。”袜子在旁边帮着解释——因为工作分配的缘故,她和鞋子二人是负责怪谈开始前的最后检查的。白桅紧急赶制彩蛋的时候,他俩正好就在旁边。 “是赶制的?难怪我没见过。”长脖子喃喃着,又捡起一份小蜡烛,“那这个呢?也是?” “算是吧,这个是和火柴配合着用的。”这次回答他的是和袜子共事的鞋子,边说话边很自觉地收拾起地上的细碎物件。 “彩蛋是送给玩家的幻觉,只有点燃火柴才能触发;但大佬说纯火柴烧得太快了,有蜡烛的话就能多烧一会儿……咦?” 转眼火柴盒已经全部捡起,他简单算了下,面露诧异: “怎么还少了两盒?” “蜡烛数量也不对。”袜子在旁道,“少了好多。” “是不是还留在那个木盒里,被那个玩家带走了?”洛梦来蹙眉。 “有可能……”爪子还在那里揉脑袋,轻声附和。 他记得清楚,林子涵打他的时候确实因为太用力,把木盒给敲开了,地上那些东西正是随着她的动作被甩出来的;她逃走的时候显然也很慌乱,边跑还边挥舞着木盒…… 而从那盒子里传出的声音来看,里面应该是还装着些细碎东西的。 “比起这个,我们接下去该咋办?”翁虹霓倚着门框叹气,提出了关键问题,“现在这样,后面的剧情就不好走了吧?” ……这个是实话。 在场几人都非常清楚。根据白桅规划的路线,这个环节,理应是身处安全区的两个玩家互相确认身份、明确状况的重要节骨眼。 至于他们,本该在发现自己无法进入安全区后就黯然离场的。 之后游戏才会真正进入第二阶段。安全区——姑且称其为安全区吧,会开放广播和全局监控的功能,所有被困玩家所在的房间门也会打开。接下去就会由安全区的玩家指挥其他玩家一路找过来…… 谁想现在,该走的NPC一个没走,反而是负责指挥的两个玩家,一个晕了,一个跑了。 给在场怪物们整不会了。咋的,我来指挥? 翁虹霓还在不死心地朝外张望,语气飘忽:“你们觉得她还会回来吗?” “……回来干啥?吃饭吗?”长脖子忍不住回道。 “那后面的剧情不是全崩了?”翁虹霓嘶了一声,“没人能通关了啊。” 这话一出,房间内外再次陷入诡异的静谧。 片时,方听不知谁喃喃地感叹出声:“不愧是大佬啊。团灭,易如反掌。” ……得了,那是你们根本就没见过她认真搞团灭的样子好吧。 洛梦来无声闭了闭眼,默了两秒,下定决心般呼出口气。 “麻烦你们在这儿看一下情况,我去把那妹子找回来。”她说着,转身快步往外走去。长脖子微怔,忙把人叫住: “你一个人去吗?” “嗯,我有皮肤,可以直接换上。”洛梦来脚步不停,语速飞快,“这样哪怕找到后她要求我摘下铭牌,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先前长脖子在她面前,就是先掉了铭牌再露出原样的。如果是个聪明点的人,大概率已经猜到铭牌的作用了,因此洛梦来觉得稳妥一些比较好。 她知道自己一个新人,没什么自以为是的资本,哪怕是对白桅,也很难说什么了解;但她感觉得出来,白桅是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的;在做出这一系列设计的时候,也是真心希望那些玩家能够走到第二阶段,甚至能够通关的。 她见识过白桅真正的手段,虽然只是冰山一角;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白桅不想让人通关,她有一百种方法让他们寸步难行,根本就不用这么费劲折腾。 ……虽然这个安全区的设计确实是令人迷惑,但她相信,桅姐肯定有她自己的理由。 而她要做的,或是说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白桅作为中枢沉睡的时候,尽量帮她顾好整体进度,确保所有的流程都能如她所愿、顺利推进…… 打定主意,洛梦来没再废话,冲着其他人摆摆手,问清了林子涵离开的方向,很快便也跑得不见踪影。 剩下几人聚在门口,面面相觑片刻,又齐齐转头,看向躺在粉色房中的郭嘉琪。 “那这位该怎么办啊?”袜子率先走了进去,蹲在地上打量着昏迷的人,“要把他弄醒吧?” “总得弄醒吧。”长脖子回应着,也走了进来,在郭嘉琪的另一侧蹲下,“不然这剧情没法走了啊?” “也不一定没法走吧。”翁虹霓和爪子也进来了,同样在郭嘉琪周围找了个地方蹲下了,一边探头端详一边道,“反正到时候广播一开,别人又不知道指挥他们的是谁。我们可以代劳一下,等其他玩家找来了再撤嘛。” “好像也不是不行。”长脖子点头,“可我记得到时候这个房间也会开直播吧?会把这个房间的情况直播给其他玩家看来着。” “有的有的。”鞋子立刻应声,“大佬说了,这是为了增加其他玩家心中对安全区的信任。但我们提前搞点皮肤穿上,问题应该不大。” 其他所有被困的玩家,他们所在的房间里也有一台电脑,连通的是另一台摄像机。拍摄范围恰好就是这个房间。 在第二阶段开始后,提前布置好的摄像机将会自动开启,并与所有玩家面前的电脑相连,开始给他们强制直播这个房间里的情况—— 正如鞋子所说,这同样是用来提升安全区可信度的设计。 但此刻距离摄像机开机还有段时间,他们完全来得及准备。 “……”说到此处,袜子却似想到什么,轻轻诶呀了一声。 “等等,原来这边的摄像机是要等第二阶段才开机的吗?”她微微张嘴,神情显出几分错愕,“那玩家所在房间的电脑呢??” “那个是一直开着的啊。”鞋子答道,“你不知道吗?大佬特意说了,电脑都要提前通电开机,里面还要装好扫雷和纸牌,省得他们一个人待得无聊……” “……”袜子听着,脸色却更难看了。 “完了。”她惊惶道,“我搞错了。” “我把电脑和摄像机的开机顺序搞反了……我以为到了二阶段自动开机的设备是电脑,摄像机才是要一直开着的,所以我之前做最后检查的时候,顺手就把这个房间的摄像机给打开了……” 她说到这儿,浑身一颤,说不下去了。 “……”另一边,其他几人也终于懂了她的意思。 于是不约而同地抬头,齐齐向上看去。 只见房间天花板的角落里,赫然是一台闪着红光的、小小的摄像机。 几个黑色小人正彼此手牵手稳稳倒挂在天花板上,努力用自己的身躯固定着那台运行中的摄像机。注意到底下几人投来的目光,还很高兴地腾出手来冲他们招了招。 “……”围在郭嘉琪周围的几人却完全笑不出来。 只非常有默契地在脑海里以观众的视角,飞快过了一遍从游戏开始到现在,这个安全区里发生过的所有画面—— 没有声音的那种。 ——首先,屋里只有郭嘉琪一人。一个人坐在电脑前看直播,且时不时露出惊恐的表情。 ——紧跟着,他像是听到了什么令人害怕的动静,惊恐地看向紧闭的房门,并试图用椅子堵住门口。 然而还没等他成功堵门,他又仿佛发现了什么恐怖的存在一样,以更加惊恐的眼神的看向办公桌下的柜子。 就在此时,房门被从外面打开。林子涵被推进屋里,但从摄像头的角度,应该拍不到站在门口的其他人。 所以那些玩家,他们只能看到林子涵踉跄着跌进屋里,然后便是一系列持续的惊恐尖叫——从房间异化到长腿蝌蚪,从蝌蚪爬爬到蝌蚪窜天,可以说一件好事都没错过了。 再接着,他们会看到,屋内那两人在持续的尖叫后,突然看向门边。像是又被什么东西吓到一样,郭嘉琪直接原地昏厥。 不,从观众的视角来看,他们真的可能以为他死了。 然后一个驼背长脖子的怪样男人就那么走进了屋里,试图安抚住陷入恐惧的另一人。 再然后,更多怪模怪样的东西也走进了屋里。然而林子涵像是对这一切都视若无睹,浑浑噩噩地就走出了房间。 她走出去后,那些怪物也跟了出去——但还是那句话,从摄像头的角度,是拍不到门口的情况的。 所以那些玩家唯一能知晓的事实,就是林子涵走出门后再也没有回来。但那些跟着她出去的怪物都回来了。 并且在回来后,围着郭嘉琪的身体——或者说尸体,蹲成了一个圈。 脑袋还一直往他身上凑。时不时还上下左右地动两下,仿佛某些正在进食的动物…… 并在此时此刻,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直直地、面无表情地看向镜头的方向—— 好的。 在场所有人非常一致地得出了结论。 完蛋了。 这一回,整个剧情是真的完蛋了。 ——而仿佛是呼应着他们的想法般,伴随着一阵滋滋的轻响,头顶的灯光开始不稳定地急闪。紧接着,又是咔的一声—— 整栋大楼都陷入黑暗。 只有个别空间内依次亮起应急的照明,宛如萤火虫般,在黑暗中递出微弱又迷幻的绿光。 安全区内的电脑却还亮着,只是屏幕上的画面已然改变——原本占据整个屏幕的直播画面突然被切走,取而代之的是六个均匀分布在屏幕上的监控画面。 前五个镜头里,分别是之前被困在不同房间的五个玩家;第六个镜头里,则是安全区内一群正在冷冷抬头、阴森看向电脑的怪物。 游戏的第二阶段,开始了。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彩蛋的力量(1)…… 事情无疑变得有些失控。 不——参考其它五个房间里, 那些玩家充满恐惧的表现,应该说是相当失控。 为了尽量挽回事态,长脖子还是设法做了一些应急措施的, 比如立刻对着镜头做了个wink, 还试图用自己的脖子比心什么的…… 但很明显, 这个行为没有任何的挽救作用。 甚至有点雪上加霜。 “如果我们给他们跳舞呢?”袜子胆战心惊地在旁边小声提议, 显然快要被自己捅的篓子吓晕,“我我我……我学过钢管、芭蕾!还会跳科目三——” “……”一个肢体柔软到能够在管子上爬上爬下还能把自己上下翻过来甚至把脚放到自己头上的女鬼吗? 不,我觉得他们不会想看这个的。 最后还是翁虹霓最先反应过来,赶紧爬上去关了摄像头, 又闪电般扑到电脑桌前, 赶在广播系统打开前把它也关了。而后方长长出了口气。 “要不把这人先搬出去吧。”她向长脖子提议, “不然等等他醒了, 我怕他一睁眼又被天花板上的粉色肉膜给吓撅过去。” 长脖子觉得有理,于是默默将人扛了起来, 一路扛到了隔壁的空房间。 怕人躺得不舒服,他还脱了自己的外套给对方垫在身下——虽然那衣服有点旧, 上面还有一些陈年老血迹,但他觉得对方应该不会看那么细。 谨慎起见,他特意留在那儿照看了一段时间,甚至试图急救。只是很可惜, 效果显然不尽如人意——没过多久, 便见他一脸挫败地从那房间里出来,垂着脑袋朝安全区走去。 边走还边忧心着之后的剧情该怎么办。怎么想前途都是一片灰暗。 然而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 自己只是离开了那么一会儿而已—— 等到回来时,居然天都变了。 维持着开门的姿势,长脖子双目圆睁, 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们在干嘛?!” “……” 房间里,几个正在忙着分零食的员工们齐齐转头。 翁虹霓的嘴里,还叼着一枚没来得及咽下去的骨子。 “叫那么大声做什么……这不没事情干,顺便搞点下午茶么。” 她舌头一卷,将那枚骨子直接包进了嘴里,一脸的莫名其妙:“你不要吗?我们还特意留了你的份。干点心和茶包都有哈。” “你们还有心思喝茶——”长脖子倒吸口气,定睛一看,发现鞋子和袜子的手里,果然都还捧着个一次性纸杯,杯子外面挂着茶包的系绳,杯中则热气腾腾,还隐隐散发出骨子的香气。 就连那些散落在房间里的的黑色小人,都人手一点点骨子的碎末,乖乖坐在地上吃。 这些黑色小人要么之前用来扮长腿窜天大蝌蚪的,要么是挂在天花板上当摄影机架子的。严格来说,算是友司员工,哪怕上班吃东西,他也是管不着的。 问题是他们单位的这些——都这节骨眼儿了,他都要急得长脑子了,你们在这儿快快乐乐地泡茶吃点心,像话吗!! “……不是。等会儿。”他张口正要训斥,忽似注意到什么,越发难以置信,“你们哪儿来的杯子和热水?” 翁虹霓不语,只看了眼旁边的爪子。后者心领神会地低头,一直交叉盖在腹部的两只血色大手随即缓缓打开。 只见大手的后面,是完全中空的腹腔。腹腔的内壁已经完全干瘪,里面正摆着好几包小袋装的骨子,还有特制的骨子茶包,此外还有一叠套着塑料膜的一次性纸杯,以及一个大约2升的保温壶。 迎着长脖子震惊的目光,他相当坦然地从肚子里掏出了一个纸杯,放进茶包后又拿出保温壶,吨吨倒进热水。 “脖哥,来一口?”他将泡好的茶往长脖子面前递了递,“趁热,比较香!” 长脖子:“……”我谢谢你啊。 他忍不住一手拍在额头上,用力之大,直接把脑门拍出了一个凹陷:“不是都这个时候了,你们怎么还有心情吃东西的……” “这不急也没用嘛。”翁虹霓抱着水杯朝电脑努嘴,“喏,你看。其他房间的玩家明显都被吓破胆了,这会儿不是在忙着堵门就是在求神拜佛的,根本没有往外走的意思。” “反正这会儿我们也没什么能做的。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长脖子:“……” 暗叹口气,他闷闷接过爪子递来的水杯。再一看电脑屏幕,发现翁虹霓说得还真没错。 屏幕上本该有六个直播画面,只是因为他们这边已经关掉了摄像头,所以此刻第六个画面黑掉,只剩下了另五个房间的实时直播。 而正如翁虹霓所说的,此刻那五个房间里的玩家,不是正在闭眼祈祷,就是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四处寻找镜头的所在。基本所有房间门都已经被他们自己给堵上,毫无例外。 直播画面是没有声音的,房间里也没有纸笔。唯一可以用来打字的手机屏幕太小,且因为白桅开局的洗脑,他们基本已经忘了“手机”这东西的用法,因此想要通过镜头传递什么信息,也并不现实。 五个房间,看似通过直播画面彼此相连,实际却已经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孤岛。 ——而按照白桅的设计,身处安全区的玩家,本该承担起串联所有孤岛的职责的。 他们的声音会通过广播传递,为所有人指引通往安全区的道路。而当所有人都来到安全区的时候,他们就能够真正通关。 ……所以还是那个问题。现在缺了关键玩家啊! “……洛小姐还没回来吗?”长脖子闭了闭眼,无奈啜饮了一口茶水,“或者就按你之前说的,我们伪装玩家来指挥呢?” “我觉着悬。先前的直播画面太吓人了,他们未必会愿意来这个房间。”翁虹霓如实道,“那个叫郭嘉琪的呢?还昏着呐?” 说话间爪子又递来一包小零食,长脖子略一迟疑,还是伸手接了,同时长叹口气: “醒了,但又晕了。” “啊?”在场所有人齐齐一怔。 看得长脖子一阵不自在,又喝了口水才道: “就……我刚才想着,不管怎样都得先把人弄醒对吧?所以就试着给他做了下人工呼吸。没想到做到一半,他正好醒了,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也没来得及开隐身……” 翁虹霓微妙地挑眉:“所以?” 长脖子眼神飘忽一下,语速飞快:“所以他睁开眼睛,看到我的脸正往他的脸上凑,‘啊’地尖叫了一声,又晕了。” “……” 这也太不巧了。 “好惨啊,刚救回来就又没了。”最角落的鞋子发出一声感叹,翁虹霓却不认同地摇了摇头:“不一定是救醒的啊,可能是他本来就要醒了,只是正好醒在他做人工呼吸的当口了而已。” “……”长脖子不语,郁闷地往嘴里塞了颗骨子,不置可否。 倒是始终没说话的袜子,若有所思地开了口:“但其实我一直很好奇诶,你说我们都变成诡异了,那呼出来的还是二氧化碳吗?” 一个完全不着调的问题。令人焦躁的是,居然还真有人回她了: “不是二氧化碳是什么?仙气?” “不,是鬼气吧。”爪子认真道,“或者是邪气。” “哦哦这个我知道。”鞋子抱着杯子开口,“我小时候中过邪的,那个时候我妈就说,肯定是撞了邪气了。” “现在应该叫生前啦。”袜子看他一眼,旋即偏了偏头,“不过说起来,我妈也讲过类似的话诶。说有的时候感冒,是因为有鬼在对着你的脸吹气……” “啊……那个时候还被吓得不轻呢。” 话题不知不觉越跑越远,几人非常自然地就这么捧着杯子闲聊起来,仿佛现在所处的不是什么长满肉膜和圆球的古怪房间,而是公司茶水间。 反倒是一直都很松弛的翁虹霓,不知从哪一句话起,突然就不吭声了。一个人坐在那儿默不作声地拨弄着杯里的茶包。 微抿着嘴角,低垂着眼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深深看她一眼,长脖子猛咳了两声,强行拽回话题: “行了行了,别瞎扯了。想想现在怎么办吧。” 他一指旁边的电脑:“总不能真就这么耗到游戏结束吧?” 这话一出,屋里登时又一阵沉默。方才还聊得尽心的几人面面相觑,这会儿倒都不说话了。 长脖子毫不意外地摇了摇头,却听袜子突然开口: “我倒觉得,只要能让他们主动离开房间,一切就都好说。” “??”其余人纷纷望了过去,长脖子蹙眉,“你的意思是……” “休息室里,有好多麻袋。”袜子说着,随手从自己那份零食里抓起几颗骨子,统统碾碎了,用手掌托着放在地上,轻声招呼着地上的黑色小人们来吃。 “要再次取得玩家们的信任,这是很难;可要直接把人绑架扛过来,这还不简单吗? “反正规则只要求玩家们‘沿着箭头的指示抵达安全区’,又没规定一定是要他们自己走过来。既然白桅大佬允许玩家通过广播来指路,那说明玩家也并非一定要自己看路,或是亲眼见证那些箭头的所在。 “既然如此,那我们只要把人打包赶路的时候,确保自己行进的路线没有问题。那理论上,玩家就是符合通关条件的。 “最后,再把所有玩家都搬到这个房间,不是完事了吗?” 她慢慢地说完最后一句话,恰好手掌上最后一粒骨子碎末也被黑色小人扛走。 她拍拍手掌,目光澄澈地看向其余几人:“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帮助玩家通关,但如果非要以玩家通关为目的去规划的话……我这个方案,逻辑上应该没错吧?” 长脖子:“……” 就,错倒是没错,但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就是哪里不太对。 但貌似,确实是个思路。 长脖子深吸口气,求助地看向翁虹霓。后者却没说话,只微微蹙起眉头,看上去也是在认真思考起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就在此时,却听有人低呼出声:“咦,这个玩家怎么了?” “???”长脖子一个激灵,忙看了过去,“谁?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就……这个啊。”被他强烈的反应吓了一跳,爪子顿了一下,才抬手指向电脑。 “喏,就这个——你们看,好像突然疯了。”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不约而同地“嘶”了一声。 还真是。 视频画面里是个扎着小马尾,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不久之前还在相当虔诚地闭眼祈祷,这会儿却像是受到什么刺激似地,突然原地跳了起来,一边惊慌大叫一边连连后退,甚至一个不稳,直接摔在了地上。 片刻后,却又像是垂着挣扎一般,猛地伸手,朝面前的空气狠狠推了一把,跟着踉跄起身,逃命般奔到门边,又拉又踹地弄开所有堵在门边的东西,一把抓住门把手开始疯狂摇晃。动作间还在时不时看向身后,即使隔着镜头,也能看出他面上的深深的惊恐—— 开门的动作越来越剧烈。紧闭的门却迟迟未开。 那男人的眼睛却越睁越大,片刻后,终于崩溃般地松开手,死死抱着脑袋,沿着门板滑坐在地。 没人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但所有人——所有坐在电脑前的人,不论是哪个房间的——都看到了他那仿佛被恐惧生生淹没的表现。 毫不意外的,其它四个房间内的玩家因此陷入了新的慌乱。而安全区内,则是一片诡异的静谧。 “傻X啊。”一直沉默的鞋子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他那个房间装的是推拉门,他跟那儿玩儿命推有屁用啊。” 这话无疑道出了在场所有员工的心声。众人纷纷用力诶呀了一声,恨铁不成钢地摇头叹气。 不过比起这个,明显另一个问题更为关键—— “他刚看到了什么?”长脖子面露思索,“幻觉吗?我们的本子里有安排这一环吗?” “没有吧。”负责最终道具确认的袜子沉吟片刻,用力摇头,“而且这种单对单的幻觉效果,显然是用了我们独有的幻觉火柴。可我记得,白桅大佬给的流程里,完全没有用到这个道具……” “不。不对。”翁虹霓却似想到什么,猛地打了个响指,“有的!” 她忙凑到桌边,迅速翻看起上面的东西——之前彩蛋盒里的东西掉了不少出来,他们全都捡到这张桌子上暂时放着了。 只见她在一堆火柴盒里翻了片刻,又头也不抬地开口: “刚才那个玩家,他叫什么来着?” “呃,什么一……”爪子迟疑了下,袜子抢先开口,“马一恒!” “那就对了!”翁虹霓把所有火柴盒往他们的方向一推,“不是说这种彩蛋火柴盒,每个玩家都有一份吗?” “这里只有五盒,还有两盒应该还留在那个长型的木盒子里,被林子涵带着一起跑了。 “每个火柴盒上都有一个名字。而缺的两那盒,就是马一恒,和林子涵她自己的。 “刚巧现在游戏推进到二阶段,外面大停电,照明很有限——” “啊。”长脖子终于明白她的意思了,“你的意思该不会是,林子涵一个人在外面需要照明……” “所以就把属于马一恒的那盒火柴给点了??”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彩蛋的力量(2)…… 时间倒回数分钟前。 黑暗笼罩的写字楼内, 林子涵正扶着墙壁,一步一步小心前行。 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也不知出口究竟在何处。但无论如何, 有一件事她非常确信—— 楼下那个房间, 那个古怪又吓人的房间, 她是死都不会再回去了。 还有那些人也是。奇奇怪怪的家伙…… 她承认自己之前的行为是有些莽撞了, 但她不后悔。比起他人的花言巧语,她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和直觉。 心脏犹自砰砰直跳着,林子涵深吸口气,紧抓着手中充作武器的长型木盒, 尽可能快地朝着远处散发着绿光的地方挪去。 谁想天不遂人愿。没走几步, 身后突然传来了不属于自己的脚步声。 林子涵一个激灵, 赶紧就近找了个拐角躲了起来。才刚躲好, 便听见一个还算熟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林子涵?你在这儿吗?是我,洛莱。” 黑暗中隐隐可见一个男人的轮廓在晃动。结合他的声音, 林子涵认出来了。 确实是洛莱。之前和她一起行动的同伴之一。 说起来他身上倒是没出现过什么奇怪的事。然而一阵纠结后,还是警惕占据了上风。 林子涵屏住呼吸, 没有出声,只紧紧握着手中的木盒,指尖都绷到发麻。 “林子涵……你听得见吗?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混乱,但你必须冷静下来, 你好好想想……如果我们真是怪物的话, 那就可以动手害你了,何必非要等到这个时候呢, 对吧?而且你仔细回忆下你看到的东西——你真的确定他们都是真实的吗? “林子涵,你还不明白吗?这个地方有古怪,你看到的一切, 正是它分裂我们的手段。你真要顺了它的意,就危险了……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那人一边说,一边不住走动。脚步停顿了片刻后,又缓缓朝着林子涵的方向,一步一步靠了过来。 林子涵呼吸一滞,越发不敢动弹。只僵着身体蜷缩在原地,背脊发麻,手脚发凉。 脚步越来越近,她心也越悬越高——然而就在快要走到她身后的那一刻,那脚步忽然又停住了。 跟着就听“洛莱”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向另一个方向,缓缓离开了。 步子逐渐走远,悬着的心脏也终于慢慢放下。林子涵捂着嘴巴用力喘了几口气,小心翼翼地探头往外一望,又不由变了脸色。 她方才听得清楚。那“洛莱”的脚步,明显是往消防梯所在的方向去的。 而那也是这一层楼里,目前唯一有应急照明的地方。 “洛莱”往那个方向去了,那自己自然不能再去。 要前往其他楼层的话,倒是还有另一处消防梯……然而这到处黑漆漆的,也不知要怎么才能摸过去。 默默闭了闭眼,她不抱希望地伸手在口袋里摸了一下。那个叫“手机”的东西倒是有点光,但太微弱了。而且右上角的电量显示已经变红,也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 除此之外,口袋里就再没什么能利用的东西了。倒是在自己随手捡的盒子里,找到了两盒火柴,还有几片小蜡烛。 火柴盒上似乎有字。她借着手机屏幕的光芒看了眼,发现上面分别写着个名字。 一盒上面写着“马一恒”;另一盒上,写的则是自己的名儿。 ……? 马一恒这名字林子涵当然有印象,是之前一起找路的玩家之一。但把他名字写在火柴盒又是什么意思? 林子涵心头浮起疑惑,打开火柴盒后,疑惑更甚。 只见写着马一恒名字的盒子里,空空荡荡,一共就只有三根火柴。写着自己名字的火柴盒里,却又足足九根。 这又是为什么?这些火柴里,难道也有什么玄机? 林子涵想不出答案,但眼下她需要照明也是事实。略一纠结,还是下定决心,抽出一根火柴划亮,凑到一枚蜡烛上方。 她还是挺有戒心的,优先选择了属于“马一恒”那盒的火柴。孰料这种薄薄的小蜡烛实在是不经烧,才过了大约十几分钟,金属容器里的石蜡便燃了个干净,只剩一点点油。 眼看最后一点火苗也快要熄灭,林子涵赶紧又拿出火柴盒,以最快速度又划亮一根。谁想因为太过紧张,这次划亮的火柴甚至都没撑到点燃第二枚蜡烛,就摇摇晃晃地熄了。 没办法,她只能又迅速地点燃了第三根。这回倒是顺利地点亮了新的蜡烛,不成想才举着走了没多久,又听见了“洛莱”到处找人的呼唤。 吓得林子涵一个激灵,只能主动把蜡烛吹灭了。又在暗处躲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等到“洛莱”再次走远。 至此,属于“马一恒”盒子的三根火柴,已经全部用完了。 她依旧搞不清这些火柴到底有什么玄机。借着手机的微光,再次拿出写着自己名字的那盒,盯着看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似地咬了咬牙。 跟着飞快从里面抽出一根,划亮。 豆大的火光旋即亮起,跃动着驱散周围的黑暗。 她片刻不敢停,手脚麻利地拿出蜡烛。正要将火柴凑上去,余光忽似注意到什么,缓缓抬起了眼。 下一秒,仿佛看见了什么令人不敢相信的场景似的,猛然倒吸口气。 用力睁大了双眼。 * 同一时间。 安全区内。 几名员工目不转睛地凑在电脑前;而屏幕里,那个叫马一横的玩家,在长达二十几分钟的狂乱与崩溃后,似乎终于冷静了下来,正抱头靠在门边不住喘息。 “所以……这是结束了?他的幻觉放完了?”长脖子脸都快贴到屏幕上,确认马一横没有更大反应后缓缓将脑袋缩回原位,重重吐出口气: “只有我一个好奇那个彩蛋幻觉到底是什么吗?居然能把人吓成这样。” 他边说边朝旁边几人看去,只见旁边几人同样在不解摇头。 又过一会儿,才听袜子沉吟道: “具体是什么不清楚,但应该是和他自己的愿望有关的。” “?”长脖子诧异看过去,“愿望?什么愿望?” “就是他们进写字楼前,自己写下的愿望啊。”袜子理所当然道,说完才反应过来,“哦对,你们当时都已经等在写字楼了,所以可能不知道……” 白桅给的怪谈设计只有写字楼里的部分,至于一些额外布置,则是与负责道具和最终确认的鞋子袜子单独沟通的。其中就包括了“在游乐场里收集玩家姓名和心愿并及时送到她这边来”这一环节。 根据拿到的信息,白桅再分别制作铭牌和彩蛋,做完后再交给他们进行分发——需要明确的是,他俩人最后只负责了铭牌的部分,只有作为彩蛋的火柴盒和蜡烛,则完全是由白桅本人自己打包放好的。 之后白桅便作为中枢陷入沉睡,怪谈正式运行,这也是为何长脖子几人都根本没见过这些“彩蛋”…… “等等,你是说——愿望?”长脖子震惊地看看显示器里瑟瑟发抖的马一横,又迅速将目光转了回来,“你是说,把他吓成这样的,是他自己的愿望?” “按照目前的设定来说……是的。”袜子缓缓点头,显然自己也觉得这话不太有说服力,“但他的愿望究竟是什么,这个我真的不知道了。” 当时的时间安排非常紧,她几乎是一等玩家离开就立刻抱着装满心愿纸的箱子去找白桅了,根本没来得及看里面的内容。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一旁鞋子却似意识到了什么,长长哦了一声,猛拍了下大腿,“不愧是大佬,真是高啊!” “???” 他这一声嚎得实在太突然,反把长脖子吓了一跳。后者一脸微妙地看过去,眼神越发复杂,“你又明白什么了?” “这还不明显吗?”鞋子的眼睛都亮了,“猴爪三愿的故事,听过没有?经典惊悚模板。先让人许愿,许完再把愿望以扭曲的方式呈现,这个时候人的大脑就会产生强烈的认知冲突,从而产生剧烈的恐惧——哇。” 他忍不住啧啧出声:“这诡异学院的高材生,和我们这些野路子就是不一样啊。一看就是读过书的。” 这话一出,在场几人纷纷看了过来。跟着就见长脖子皱了皱眉,正要开口,翁虹霓已经抢先出声: “好了。思路都收回来——情况大致了解一下就可以了,别太纠结细枝末节。 “吃的喝的也都收收,茶歇时间结束,该准备干活了。” 她说着,率先站了起来,飞快将面前吃剩的零食和茶水收起,又迅速转向众人: “至少现在的情况证明,靠幻觉火柴是完全有可能将玩家逼出房间吧,既然这样,后面就好办了——一切就按袜子之前说的来!” 翁虹霓的手指凌空点了点。 “这样,袜子和鞋子,你俩赶紧去休息室拿麻袋和火柴,脖子,你再去看看隔壁郭嘉琪的状况,爪子,你去找一下小洛。找到后顺便看看林子涵在不在附近,不在的话就先回来,在的话就和小洛一起把林子涵带回来,明白?” 她心中已经有了成型的方案,不管短短几秒,就已经将所有人安排得明明白白。袜子茫然点头,拽着鞋子正要走,忽又觉出些不对:“等等,翁老师,这里不是有火柴吗?为啥还要拿别的火柴呀?” “光桌上这些肯定不够啊。”翁虹霓随手打开一盒火柴给他们看,“喏,一盒里面才三根。烧一会儿就没了。” 而且都说了,这是彩蛋火柴,是给玩家的礼物——虽然不知道怎样的礼物能把人吓成那样,但结合自家boss的叮嘱,翁虹霓更倾向于白桅是出于善意准备的这一切,至于马一恒,他只是个属于个例的意外。 当然,第二个理由她没和袜子说。不过光是第一个理由也挺有说服力了,袜子听完便用力点头,顺带再次扯了扯鞋子,拉着人一起离开了。 爪子同样听话地出了门,临走时还自觉带上了所有的垃圾。剩下长脖子一个留在屋里,想想还是又和翁虹霓确认一句: “那你呢?” “我?留这儿继续观察情况啊。”翁虹霓理所当然地耸肩,又朝着电脑抬了抬下巴,“等你们都回来了,再安排下一步的事儿。” “也成。”长脖子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走到一步,却又似想起什么,蓦地转过了身。 翁虹霓不解地回望过去:“嗯?” “没什么,就……”长脖子瞧着却有些难以启齿,不太自在地摸起后脖颈,斟酌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鞋子和袜子……” 翁虹霓:“嗯哼?” “他俩毕竟新人,不知道你的事。”长脖子终于下定决心般开口,“说话口没遮拦的,你别放心上。” 翁虹霓:“……嗯?” “就,之前聊天的时候瞎扯的那些……”长脖子越说越不自在,“哎呀反正,我就看你好像不高兴所以说一下,你没在意那最好了——行,那没事啦,我走了啊!那个,你一个人在这儿,自己当心点,有事儿就叫我!我就在隔壁,啊!” 说完,像是透支了浑身的力气,整条脖子都耷了下去,转眼就窜出房门,身影隐没在外面的黑暗里。 只剩下翁虹霓一人,随手拉开椅子坐下,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的电脑看了会儿,突然轻轻笑出了声。 “……妈妈啊。”她低声呢喃着,向后靠在椅背上,抬手缓缓揉起额角,“怎么一个两个,都记得那么牢呢?” 房间里一片静谧,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 只有满地的黑色小人正围在一起安静地做游戏。 似是捕捉到某种幽微的情绪涌动,有几个悄悄转头朝她看过来,不过片刻又转了回去,凑在一起无声地交头接耳,像是想要去找她,却又不敢。 翁虹霓是背对着它们的,对这一切自然一无所知。她只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恪尽职守地观察着所有房间里的状况。神情始终淡淡的,直到看到一个房间里有人似乎在试图自尽时,才蓦地瞪大眼睛。 那人还挺有想法,正在将自己的衣服往门把上挂,另一头则缠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其他房间里的玩家显然也注意到了他那自暴自弃的动作,这会儿已经炸了锅,正在各自的画面里拼命比划,试图用动作劝阻那人别做傻事。 从翁虹霓的角度,自然也不希望人出事,毕竟白桅这次的通关条件定得太死了,七个人但凡缺一个就是集体失败,偏偏自家boss还千叮咛万嘱咐地要保通关率——这能怎么办?? 翁虹霓一下坐直身体,大脑飞快转动,下一秒就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匆匆奔向了隔壁。 此时距离其他人离开都已经有段时间了,去找小洛的爪子迟迟未归,鞋子和袜子更不用说了,他俩不会瞬移,这会儿估计才刚走到休息室。她唯一能找的就只有隔壁还守着郭嘉琪的长脖子,让他立刻赶过去捞人;嘱咐完毕,自己则又迅速回到了安全区,一看屏幕,那人已经将衣袖完全缠在了脖子上,正在试图用力—— 完了。等长脖子过去可能都来不及。 再仔细一想,按照他现在的精神状态,或许听得外面有人敲门会死得更积极也说不定。 又是一阵呼吸凝滞,翁虹霓视线迅速划过放在旁边的彩蛋火柴盒,想想却还是不敢赌,一咬牙,索性直接打开了房间里的广播系统,对着话筒张口就来—— 给所有房间的玩家,即兴背了几句诗。 背的是林徽因的《你是人间四月天》。没别的理由,只是因为这首诗她背的最熟,仓促间脑子里也只想得起这个而已。 这个行为本身也没什么特殊的意义,就是想折腾出些无害的动静来,分散一下那个玩家的注意力罢了。 还好。事实证明,还真挺有用。 起码这会儿那玩家看着是没继续勒死自己的打算了。 他的衣服依旧缠在自己脖子上,面上却是很明显的茫然,正和其他人一样,一脸困惑地再原地东张西望,显然是被刚才虚空中那突如其来的几句“你是爱是暖是希望”给整不会了。 恰在此时,安全区外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响。虚掩的房门被轻轻推开。 翁虹霓只当是之前派出去的员工又回来了,也没回头,就抬手冲门边比了个手势,示意来人房间里的广播还开着,千万注意别弄出声响。 按说现在的情况大家都知道,手势也是提前约定过的,不存在什么看不懂的情况。 手指放下的刹那,她却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再明显不过的、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 “那个,火柴……” 清晰的女音在房间里响起,听过,但绝称不上熟悉。 翁虹霓登时怔住,不敢相信地回头。 正对上林子涵泛红的双眼。 女孩显然哭了很久。不仅眼眶红了一圈,鼻子也是红通通的,说话时还在不停吸鼻子。 她右手还抓着那个装彩蛋的木盒子,左手垂在身侧,紧紧抓着衣服,手背上青筋迸起,也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翻涌的心绪。 “请问,火柴,还有吗? “有的话可不可以再给我一点? “再给我一点就好了,求求你,好不好?” 她嘴上说着请求,人却远远地站在门边,对这房间明显还是充满了畏惧。她的出现也实在太过突然,以至于屋里的两人都没能注意到,出现在外面走廊的又一道脚步声—— 黑暗中,到处都找不到人的洛梦来正拖着步子缓缓走来,脸上写满了挫败。 才刚到安全区门口,却听见屋里清楚地传出了林子涵带着颤抖和哽咽的声音: “不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行,让我能再见见她就好。 “真的,求求你了。” * 与此同时。 怪谈的员工休息室。 “麻袋、麻袋……啊,找到了!” 迅速将一叠袋子折好揽入怀里,袜子转头去看同伴的情况:“鞋子,你那边呢?” “火柴也拿好了!”鞋子向她展示手中的提袋,“那这就回去了?” “行……诶等等。” 余光注意到搁在旁边的木箱子,袜子脚步登时停住。 鞋子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微微挑眉:“这个东西……” “就是之前用来存放玩家们心愿条的那个箱子。”袜子眨了眨眼,忽然转身,将怀里的袋子一股脑儿全塞进了鞋子怀里。 鞋子被她推得往后一退,再次抬眼,只见袜子已经熟练地在将箱子里的纸条往外掏了:“诶,你干嘛?” “来都来了,正好看一眼嘛。你难道不好奇马一恒到底看到了什么吗?”袜子振振有词地说着,手指在纸条堆里迅速翻找了一下,“诶,找到了,马一恒——哦豁。” 她盯着那纸条仔细看一会儿,神情复杂地噫了一声。 鞋子忍不住探头:“上面写的什么?” “他说他想和克苏鲁舌吻……”袜子一言难尽地咬了咬唇,“他好骚啊。” ……确实。 鞋子认同地点头。 跟着又忍不住往前凑了凑:“别的纸条呢? “来都来了,顺便都看了呗。” “哎呀知道的……诶这个有意思。”袜子又翻开一张,兴致勃勃地念出声,“这个写的是,希望自己变成怪谈游戏的大佬,然后在某次游戏里偶遇初进游戏的前上司。” “真俗。”鞋子毫不客气地评价道,又以眼神指了指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张,“那这个呢?看看这张?” “这张……啊,就是林子涵的!” 袜子一眼看到写在最末的名字,下意识叫出了声。 再仔细一看纸条上的内容,嘴角的笑容却渐渐凝固了。 “?怎么了?”鞋子见她迟迟不出声,便问了一句。 回应他的,却是袜子难以言喻的眼神。 “这上面说,她妈妈不久前过世了。”她轻声说着,抿了抿唇,将那张纸条仔细放在了桌上,“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再见见她。”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二合一) 红伞伞?…… 粉色的房间里, 一片微妙的静谧。 静到翁虹霓都能听清对面玩家鼻子吸气的声音,以及心脏不安地跳动。 她抿了抿唇,一时没有说话。对面的女孩却似误会了什么, 紧绷着身体再次开口:“那个, 我刚才说, 我想要——” “停停停停。”翁虹霓这才回神, 赶紧阻止了她继续发言,旋即转身,以最快速度关掉了广播和电脑,这才再次看向林子涵。 片刻后, 终于忍不住, 啧啧地感叹出声:“你还真就硬要啊, 妹妹。” 林子涵畏惧地咬唇:“我说了我可以付出代价的, 你没有理我。” 翁虹霓失笑:“……怪我?” “没有。”对面女生居然还真认认真真地答了,旋即闭眼吸气, 再次出声,“都是妈妈生妈妈养的, 我觉得你肯定……” “不要你觉得,谢谢。”翁虹霓毫不迟疑地打断了她,“我也没有妈。我生前福利院长大的。没有共情、也没有共鸣,懂?” “……”女孩死死咬住下唇, 看样子是不知道说什么了。 但事实上, 翁虹霓也挺尴尬的。她现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主要是不知道林子涵现在的失忆状况具体是怎样,因此拿捏不住交流的尺度。 当然, 想要开口直接吓人或是胡乱忽悠,也不难。她生前带过那么多学生,一眼就能看出来, 眼前这个小姑娘,绝对是那种还没出过社会、甚至都没怎么脱离过家人保护的小孩,眼里都是一帆风顺的长大的小孩特有的天真。 出门买东西估计都不会砍价。路上被人抓着说自己好几天没吃东西都会乖乖找地方给人买面包。 这种小孩,按说最好忽悠。随便糊弄两句就搞定了。 ……但莫名的,她不是那么想敷衍。 至少对面前这个小孩,她不想如此敷衍。 但她也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不能说“不好意思那火柴不是我做的我也没办法”吧? 斟酌之后,翁虹霓还是选了一个比较委婉的开头:“你的母亲,离开很久了吗?” “五个月。”林子涵调整了一下呼吸,“她五个月前走的。” 翁虹霓:“生病?” “嗯……治了很久,没挺过去。” “哦——”翁虹霓点头,放缓了语气,“我也是生病。” 林子涵愣了一下,呆呆开口:“节、节哀?” “节啥啊,早都过去多久了。”翁虹霓揉揉额角,想想还是决定直说了,“行吧,也不跟你绕弯子了。你要的火柴,我这儿没有。” “所有进入这儿的人,每人只能获得三根属于自己的火柴,多的,一根都没了。” “三根?”林子涵却迟疑地出声,“可是我之前拿到了九根……”????! 这话一出,不论是翁虹霓还是外面听墙角的洛梦来都惊了。好在翁虹霓很快就反应过来,继续板着一张脸:“那说明你已经是个幸运儿了。” “那、那既然我那盒的数量多了,说明三根的数量也不是定死的,多六根是多,多七根也是多,就稍微通融一下,也不可以吗?”林子涵忙搓了搓眼角,飞快问道。 翁虹霓当然是没同意。林子涵观察着她的神色,咬了咬牙: “或者你看,能不能这样呢? “你刚才的意思是,只要是被困在这里的人每人都能有三根对吧?那如果我离开这里再回来,是不是还能有三根呢?” 没有。但我会很高兴。 没人会拒绝送上门的业绩。所以翁虹霓选择了点头。 林子涵泛红的眼睛倏然一亮: “那我先预支下一次的三根不行吗?” 翁虹霓:…… “不是。”她忍不住道,“你就那么自信你能活着出去?” “……”林子涵的神情明显僵硬了一下。 片时后,语气却更加坚定: “如果不能活着出去,那我就会死在这里,我们以后就是同事。你给未来的同事一点小小帮衬也不行吗?” 翁虹霓:………… 好的,看来是她看走眼了。 她收回之前对这姑娘的评价——她出门买东西或许不会砍价,但也多半吃不了啥大亏。 没有办法,她只能再次闭了闭眼。 下一瞬,整个人突然往前一冲,不过片刻脸就已经贴到了林子涵跟前,嘴角一勾,咧出一个嘴角勾到耳根的完美笑容: “你真的要吗!” “?!”小姑娘显然被吓得不轻,整个人一下摔倒了地上,脸色瞬间苍白如纸,腿肚子都在打着颤。 翁虹霓见状,这才慢悠悠地将脸收回来,再次回到椅子上坐下 “没读过猴爪三愿吗,活人?贪婪的愿望,可是会遭到报应的哦。” “……”林子涵似乎已经被吓到失声了,原地颤了许久,都没能再发出一句声音。 好不容易挪到门边,扶着门板爬了起来,手就握在门把上,却愣是没有出去。 甚至还不死心地回头看。 翁虹霓:…… 所以真就不死心了是吧! 又是片刻沉默,她放弃似地叹了口气。 “行了,别抖了,我要杀你,不用等到现在。不过以后见到别的怪物可别这么大摇大摆地冲上去了,别人可没我这么好脾气。” 她咕哝着,将身体完全转向了电脑。那样子,竟似完全不想再管林子涵了。 倒是林子涵,依旧停在门口没有动弹。犹疑一会儿,又小心开口: “死掉的人,都会变成你们一样的东西吗?” “不知道。”翁虹霓不耐烦道,“或许吧。” 林子涵握着门把的手紧了一紧:“那你们的日子,好过吗?” “……”心中似有什么隐隐一动,翁虹霓抬头,透过熄灭的电脑屏幕,看到林子涵认真发问的脸。 她忽然有些烦躁:“你问这个干嘛?” 似乎是听出她的语气不对,林子涵声音更小了:“就是……好奇。” “当然不好过了。”翁虹霓冷哼一声,直接道,“杀不了人就吃不到东西,吃不到东西就会饿,越饿就越发疯,越疯就越想杀人——知道我为什么和你说别向其它怪物搭话吗?” 脖子发出咔咔的声响,她身体不动,脑袋径自转过180度,冷冷看了过来: “因为像我这样会好好和人说话的是少数。大部分的怪谈,早就已经饿到没有理智、没有记忆,只有食欲和杀戮的欲|望了。” 林子涵浑身一颤,不知想到什么,眼眶顿时又红了。 张口正要说话,却听翁虹霓继续道: “不过你别担心,你妈肯定不会变成我的同类。” “……”林子涵又是一震,这一回,眼睛却渐渐亮起。 “真的吗?”她情不自禁地开口,“你怎么知道?你见过她吗?” “没有。我猜的。”翁虹霓不假思索。“至于为什么……” “很简单啊,因为有你在。”她将脑袋再次转了回去,只借着屏幕,静静打量着林子涵喜极而泣的模样,一字一句,像是在说一个美好的童话故事,“有人记挂的灵魂,是不会变成没有神智的怪物的。” 林子涵迫不及待道:“那她——” “她也不会和我们一样,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所以别傻乎乎地在这种鬼地方瞎打听了。”翁虹霓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所以啊,别忘了就行。但也别太挂念,又不是以后都见不着了。真要出了个事,你也变阿飘了,但又和她不是一个单位,那才是真见不上了。 “好好吃饭好好活着,把自己尽量照顾得好一点,不然死早了见面了也是挨训,说不定还要打你。” 她说到这儿,自己也觉得有点好笑。忍不住弯了弯唇,不知想起什么,嘴角的弧度又渐渐隐了下去。 又是片刻的停顿,才听她继续道:“而且,你急什么呢。 “她如果记得你,不论多远都会回去看你的。说不定哪天,她自己就去瞧你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 林子涵又不吱声了。握着门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她像是用了很大的劲,才终于又从喉咙里憋出一点声音: “你说的都是真的对吧?没有骗我是吗?” “业内人士小道消息,爱信不信。”翁虹霓只回了一声冷嗤,正要开口把人支开,却感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下。 悄悄掏出来一看,是长脖子的短信。 是来汇报进度的,看样子马上就要回来了。 其他员工估计也快到了——这种时候,可不能让林子涵在这边碍事。 翁虹霓心念电转,很快拿定了主意。迅速给长脖子回了个暗号,紧跟着收好手机,又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下一秒便听她相当刻意地长叹口气,转身又看向门边的林子涵。 “真是,服了你了——你真的那么想要那个火柴吗?” 林子涵瞪大双眼,随即毫不犹豫地猛猛点头。 “行吧。那就当我攒功德了。”翁虹霓故作急促地说着,装模作样地闭眼掐指一算,跟着站起了身。 “我手边没有火柴。但我知道哪里可能有。注意,只是可能——正好现在没人,我可以带你过去。但你记着过去后绝对不能乱碰东西,也不能问东问西,明白了吗?” 她这话说得煞有介事,就连语气中的急切都很真切。以至于门外洛梦来听到后都恍惚了一瞬,开始回忆是不是真有这么一个她不知道的存放火柴的地方。 连洛梦来都差点被唬过去,更别提对业内黑幕一无所知的林子涵了。果然,没过多久,便听房间里面一阵声响,翁虹霓领着林子涵快步走了出来。 洛梦来赶紧往旁边躲了几步,确保她们没有看见自己。好在林子涵她们也不是往这个方向走的,脚步一转,就走向了走廊的另一侧。 紧跟着,又是房门开关的声音。估计翁虹霓随便找了个房间,哄骗着将林子涵先安置在了里面。 剩下洛梦来一个,无声站在原地。脑海中一遍遍翻涌着方才听到的对话,又想起自己远在外地的家。 片时后,终于克制不住,抱膝沿着墙根坐下,将脸埋在了膝盖里。 肩膀开始小幅抽动。 ——于是,又过了约莫五分钟。 安全区旁边的房间内。落单的郭嘉琪终于缓缓醒来。 入眼是一片黑暗,只能隐隐看到些轮廓。以至于他一时都有些懵圈,想不起自己身在哪里。 他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本能地想去找灯的开关。在黑暗中摸了一阵,没摸到开关,反倒直接摸到了房间门。 这门是没有关的。他就这么推门出去了。外面是一条同样昏暗的走廊,所幸还有一点光。 一点点的绿光,从自己隔壁的房间透出来。 郭嘉琪没有意识到那个房间就是之前把自己吓晕的所谓“安全区”,第一反应就是过去看看。小心往那边挪了两步,整个人却忽然一僵—— 他听到了一阵微弱的哭声。 很细碎的、女生的哭声。 心脏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他下意识问了句谁,那声音戛然而止;他又警觉地四下一望,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前方,正抱膝蹲着一个女孩。 那女孩似乎也没想到这会儿会有人出现,犹豫了一下,缓缓抬头。 借着那抹绿光,郭嘉琪看清楚了。 那是一张流满血泪的脸。 “……” 没有一秒为眼前的场景困惑。 他非常干脆利落地向后一倒。 选择再次晕了过去。 * * “哦,所以,他又昏掉了。” 转眼。三刻钟后。 此时此刻,一波三折的怪谈游戏终于结束,作为中枢的白桅也终于苏醒,这会儿正托着下巴坐在自己刚睡醒的房间里,神情淡淡地听洛梦来复述游戏里的事:“然后呢?” “然后……”洛梦来小声回应,“我当时吓坏了,又怕他闹的动静太大,被林子涵看到,就赶紧把他拉起来,拖回了之前那个房间里……” 她说到这儿,声音不觉小了下去。 此时距离怪谈游戏结束已经过了有一会儿,局内玩家已经被尽数弹出,隶属鸿强写字楼的几名员工这会儿正在外面忙里忙外地打扫和检查场地。 相较其它,洛梦来还是更关心白桅的情况,所以在下班的第一时间就找来了这里。 敲门的时候,正好白桅刚醒,便直接进来了。考虑到白桅作为中枢沉睡时感知不到怪谈里的种种情况,又主动给对方复述了起来。 白桅现在所在的房间,是为方便她工作而专门收拾出来的,本身只是一间比较偏僻的办公室。屋里用几张桌子临时拼了张床;为了让白桅尽量睡得舒服点,长脖子还给铺了绒毯和枕头,角落里还额外备了加湿器和香薰机。 不知是睡懵了,还是因为消耗了大量的能量,白桅这会儿虽然已经醒了,但看着好像没什么精神,表情也是洛梦来从未见过的木然,从头到尾就那样安安静静地坐在床上听着,听了好久才难得问了句话,眼神却依旧满是淡漠。 洛梦来还是头一回见她这样,莫名其妙地就有些紧张。答完之后见白桅没什么反应,忙又继续道: “其实还是挺险的,因为后来翁姐说,当时那个郭嘉琪倒的声音太大,还真让林子涵听到了。 “还好,翁姐急中生智,扯开话题,把她注意力拉走了。” “哦。”白桅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再然后呢?” “再然后……就努力推进度呗。”洛梦来的眼神闪烁了几下,“反正就像之前说的,大家一起努力……想办法让那些玩家通关了。” 准确来说,强制通关。 长脖子和翁虹霓认识得最久,也最有默契,一看翁虹霓把林子涵引走了,就立刻回到安全区取代了指挥位,重新打开电脑,观察起了其它房间的状况。 没过多久,其余几人也陆续回来,长脖子当即按照翁虹霓之前的思路一一安排下去—— 简单来说就是,用幻觉火柴给玩家们施压,逼迫他们主动离开房间,再由埋伏在房间外面的员工们直接上手绑架,套在麻袋里一路拖回来。 和玩家们不同,他们作为员工,对于绿色箭头的分布早已烂熟于心。而正如袜子所说的,由他们带着玩家完成通关路线,和让玩家自己走完通关路线之间,似乎也没什么差别。 就和跑马拉松一样。路始终是那条路。区别只在于,白桅是希望玩家们自己彼此合作走过去,而他们选择帮助玩家直接过去。 这个行为其实挺冒险。因为有逻辑经纬的干涉,这种临时起意的操作很可能会被判定无效。好在硬着头皮试了一次,发现好像没什么问题—— 麻袋很顺利地就套在了玩家的身上,扛回来的过程也没什么波折。最后一路跑到安全区,开门把人直接往里丢就是了,轻轻松松。 长脖子猜测,这可能是因为他们的行为并未是为了阻碍或刁难玩家,而是发自内心地想要帮助玩家速通,所以才没有被逻辑经纬干涉……但管它呢,有用就行。 比较麻烦的就是镜头问题,因为按照白桅的设计,除了林子涵和郭嘉琪外,其余所有被困的玩家都是有专门的跟拍镜头的,会一直悄无声息地跟在他们身后。好在这也不是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 因为负责扛镜头的摄影师,全是白桅带来的那种黑色小人。 看着不是很聪明,但简单的指令还是听得懂的。只要在外面抓人的时候顺口和它们打声招呼,让它们不要继续跟出来就行了。反正直播是不带声音的,其他房间的人也听不见他们的喊话。 此外唯一还需要注意的,就是类似马一恒这样的连推拉门都不会开,或是因为吓破了胆导致根本不敢往外跑的天才选手。面对这类人,长脖子他们也只能采取最终手段—— 隐身穿墙进屋,再当着其他所有人的面,直接麻袋套头扛走。 这是绝对的下下策。因为很可能会导致其余玩家受惊乱跑,反而影响他们行动……所幸需要绑架玩家的总数本来就不多,一共就五个,即使偶尔出现了失控的局面,要及时挽回也不难。 而在这整个过程中,洛梦来就一直在安全区及周边的区域晃悠,一边关注着安全区内的动静,一边照看又一次昏过去的郭嘉琪;同一时间,翁姐则在位于安全区另一侧的房间里,单对单强控着林子涵…… 虽然严格来说,她只是在和林子涵聊天。 一直聊天。 不得不说,这当过老师的,口才就是不一样,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愣是把人小姑娘哄得一愣一愣,不过半个小时,人家家里几口人在哪儿上大学睡宿舍几号床,都自己家底给卖得清清楚楚。就差没把银行卡密码给说出来了。 据说翁姐还顺带发挥了一下专业特长,帮她规划了一下未来的职业发展。好几回洛梦来巡逻时从她俩门口经过,都能听见翁虹霓信誓旦旦的声音: “我跟你说,你那个实习公司,绝对不能久待。你不要信什么能让你转正的话,我跟你说,都是大饼!回去就跑,立刻跑!能跑多远跑多远!” “然后你这个专业啊,我是建议你考研的话,如果不想改专业,那就往A大考,其次是C大,你现在的学校可以当个保底,但是相信我,它在这个专业肯定是和前两个学校没法比的……” 就这么硬唠,唠到其他玩家都被打包塞进安全区,包括还在昏迷的郭嘉琪。 而后就由翁虹霓出面,引着林子涵,一路将她也送到安全区的门口。 她将人送来的时候,洛梦来正隐着身形守在安全区门口。清楚听见直到这时她絮絮地和林子涵说话,只不过说的不再是那些关于未来的规划,反而尽是些关于吃饭穿衣的小事。 她说的很认真,但林子涵却不像是听进去的样子,只一味小幅点头,毫不反抗地跟着翁虹霓往前走,眼神呈现出一种清澈的迷茫。 “哦,这个我知道。”白桅眨了眨眼,语气依旧淡淡的,“鬼遮眼。是人类灵魂特有的小技能。一般般吧。” “用的好也能迷惑人的神智,只是使用起来有限制,得在人类没什么防备的时候才好使。” “啊……原来是这样。”洛梦来了然,“那估计林子涵确实是没什么防备了……” 不过有一点她很在意。 因为在她的记忆里,林子涵最后,其实还是说了话的。 ——就在快要被翁虹霓送进安全区的前一刻,她突然剧烈颤抖了一下,像是挣破了某层无形的薄膜一般,空洞的眼神忽然又有了些微的神采。 然后洛梦来就听见她挣扎着说了句,“淑芬,你别饿,也别发疯。我不会忘记你的。” ……只可惜话刚说完就被翁虹霓毫不客气地推进了安全区里。 推完反手将门一关,锁一落,转头干脆地拍了拍手,嘴上说了句“搞定”,满脸写着如释重负。 至此,所有玩家都被强行弄进了安全区里。 紧跟着,如他们所愿,玩家通关的提示音也随之响起。 “再之后,那群玩家就走了。”洛梦来最后道,“我就来找你了。” “哦。”白桅抬了抬眼,对她的话语没有做出更多的反应。相比起来,她倒是更关心另一件事。 “淑芬是谁?”白桅问道。 “哦,当时我也问了。”洛梦来立刻道,“翁姐说,那是她编给林子涵的假名。” “这样。”白桅点了点头,抬手揉了揉眼,看上去竟似没有更关心的事了。 这让洛梦来越发不自在,只能努力没话找话: “那、那个……对了,我还问了她关于发疯的事。就是她之前说的,什么饿久了会失去感情会堕落之类的……因为你之前也和我说过类似的话嘛,我就有点担心她的状况。所以想多打听一下 “结果啊,你猜她怎么和我说的?” 洛梦来小心翼翼观察着白桅的神情,见她依旧木着张脸没有说话,只能自己继续道: “她居然和我说,这段也是编了骗林子涵的!她还问我是不是学生,说只有学生才会别人说什么都信什么……” ——【不过四舍五入,我也没说错嘛。】 洛梦来记得清楚,当时她问完之后,翁虹霓还这么振振有词地来了这么一句:【没有吃的就是没有骨子,没有骨子就是没有kpi,没有kpi就是会发疯啊,这说法也没啥问题,对吧?】 洛梦来:…… 行吧,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哦。”听了她复述的白桅却缓缓眨了眨眼,眼中掠过一抹不太明显的了悟,“原来她是站在这个角度说的啊。” “不过确实。这么理解也说得过去。” “?什么叫这个角度?”洛梦来却是一愣,“意思是还有别的理解角度吗?” “有啊。《诡异从业人员通识基础》第69页,《诡异各形态的区别与转化条件》。”白桅慢条斯理地说完,闭眼长长呼出口气。 很莫名地,洛梦来却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她说不清为什么,但她能感觉到,面前的白桅,正在发生着某种微妙的变化…… 或者说,她终于完全地“醒”了。 像是冰块在融化、水袋被灌满,像是一尊雕像,突然被注入了些许生命力和情感,面上的五官表情,终于逐渐鲜活起来。 “好啦,总算缓过来啦——”下一瞬,便见她忽然抬头,用力伸了个大懒腰,“行吧,虽然过程和我想得不太一样,但听着好像还是挺不错的。” 她放下手,轻轻拍了拍脸,转头冲着洛梦来一笑:“走,去看看这次的收获吧。” “啊?哦——哦!好!”洛梦来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态,见到白桅变回了之前那样,一时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眼见白桅正要撑着身体往临时床下爬,下意识就将手伸了过去。 “?”白桅却怔住,望着她探过来的手,不解地偏了偏头。 “那个,就是,你可以扶着我。”洛梦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做了多余的事,略显尴尬地开口,“如果你需要的话。” 嘴上这么说,手已经忍不住慢慢向后缩去。 白桅再次眨眼,片刻后,却轻轻笑起来。 “要的哦。”她开心地说着,一把抓住洛梦来的手“谢谢摸!” 说完微微用力,一个翻身就站在了地上。 为避免给她的工作带来干扰,她们所有的瓶子都被放在了隔壁的房间。 房间很近,出门转个弯就到了。洛梦来看着白桅脚步轻快地上前开门,想想还是没忍住又问了一句:“那什么,桅姐。” “嗯嗯?”白桅一边推门一边转头看她。 “为什么,林子涵会有九根火柴呢?”洛梦来轻声道,“为什么别人都只有三根,只有她有九根呢?” “因为她值得呀。”白桅理所当然地说着,人已经窜进了房间里。 黑色的瓶子堆了满地,白桅却相当精准地直直奔向那个放在角落的爱意瓶,口中兀自道: “因为你说过,小孩都会爱妈妈的。” “我觉得这样浓重的爱和思念,值得我多给她一点。” 说话间,脚步停下。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手,将瓶子向上提了起来。 跟着眸光闪动,笑意越发灿烂。 “你看,我就知道有用的。” 她将手里的瓶子举给洛梦来看,兴致勃勃地从瓶子后面探出半张脸。 却见瓶里的粉色结晶,赫然已经又多了不少。 闪闪亮亮的,几乎已经堆满了瓶身的七分之一。 * 最终成果,惊惧骨子二十二瓶,爱意瓶0.043瓶。 惊惧瓶的数量是洛梦来点的。因为白桅光是看到那个粉色微涨的爱意瓶就忘乎所以了,仍凭黑色的惊惧瓶堆了一地,根本懒得看。洛梦来在那儿吭哧吭哧地数了多久,她对抱着自己的粉色瓶子发了多久的呆,无法掩饰的快乐几乎从眼睛里溢出来,见谁都是笑眯眯的。 这个数量的瓶子绝对很难搬了。好在她们点完数量就去找长脖子商量一些收尾事宜,对方一见面就相当主动地询问她们回去方不方便,有没有交通工具,没有的话他来帮着想办法。 ——值得一提的,因为这次合作是按照五比五进行分成的,所以灰信风他们团队的惊惧骨子,也达到了二十二瓶。 毫无疑问,这让白桅她们在长脖子那儿感受到了越发热烈的厚待。 热烈到什么程度呢? “等等我和爪子送您回去吧……没事不麻烦不麻烦,您要是不介意,直接骑着我俩回去就行!” 这话一出,连白桅都有点震惊了。长脖子都没注意到,还在那儿拼命毛遂自荐:“我说真的,你俩一人骑一个,可稳当了,不用怜惜我们——就是不知道您喜欢两驱的还是四驱的?哦不喜欢坐人背上啊,也没事,我手脚都是可以反折的,您可以坐我肚子上……啊不需要吗?真的不要吗?” “我明白了,您是不喜欢坐骑对吧?没事,我其实也略懂拉车——” “真的不用了!谢谢您!”白桅匆忙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不夸张地说,这还是洛梦来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类似“慌张”的情绪。 “诶,行吧。那我再想想。”长脖子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几分失望的神色,“那您要不先坐会儿……对了,您现在感觉怎样?茶水已经备好了,我们怪谈特制的骨子茶,可香了,一直给您温着——不,不用您亲自过去拿!我这就找人给您送过来!” 说完冲着不远处的爪子招了招手,后者立刻颠颠地跑过来,盖在腹部的大手打开,露出腹腔内一直稳稳放着的茶,果然还冒着热气。 两杯。洛梦来也有一份。旁边还有小袋装的骨子。 白桅婉拒了小份零食,却欢欢喜喜地接过了茶,看上去对这种新玩意儿充满兴趣,边喝边好奇张望: “其他人呢?还在收拾?” “不不,道具已经收得差不多了。惊惧瓶子也打包好了。现在只是在检查下有无损坏的布景而已。”长脖子赶紧道,在提到“惊惧瓶子”这个词时,嘴角都忍不住翘起来,“您带来的那些小家伙也已经清点好了,正在休息室里玩儿,我刚让鞋子去接了……对了,您今天工作用的毯子睡得习惯吗?要是习惯的话您一起带走吧,面料是仿的温迪戈的皮毛,全新的,我们boss特意准备的呢。” “谢谢,但这个也不用啦。”白桅继续努力地拒绝,说活间目光下移,视线停留在长脖子的胸口,忽然皱了皱眉。 跟着便见她好奇似地伸手,将对方胸前的铭牌拿了下来。 “??”长脖子一愣,“大佬?” 白桅没吱声,只低头用手指在铭牌背面轻轻摩挲起来。过了片时,方又弯着眼睛笑起来: “不好意思啊,刚看到它贴歪了,瞧着实在难受,一时就没忍住……你还要再贴回去吗?” “呃,也不用了。毕竟都用完了。”长脖子不明所以,伸手从白桅手中接过铭牌,又听她温言道:“灰信风现在有空吗?我准备走了,离开前想再和他说说之后合作的事。” 白桅想得明白。这次爱意瓶能有收获,说明她的思路完全没有问题。而且和之前在披麻村不同,这次的怪谈设计是由她自己完成的,她完全能在这次的基础上进行彻底的复盘,从而创造出更完善、更优秀、更适合收集爱的怪谈—— 既然如此,那和灰信风保持长期合作就非常有必要了。 这话一出,出乎意料的是,长脖子反而面露难色。 白桅不解:“怎么?他不乐意?” “啊不不不绝对不是!”长脖子立刻道,“请相信我只要是您提的要求我们老板肯定都是非常乐意的!” 说完顿了下,又叹口气:“只是他现在……实在不太方便?” “?”白桅蹙眉,旋即了悟,“是因为那个伤?还没好?” “快好了快好了!”长脖子不假思索,“托您的福,本来那恶化的情况还挺严重的,但今早就已经快好了。” “只是……我们boss的种族特征,您也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适合见人。所以今天可能真是不太方便。” “哦,那倒是。”白桅思索了一下,缓缓点头,“毕竟他很要脸。” 说完,注意到旁边洛梦来那好奇到已经开始发亮的眼神,又忍不住笑了下:“怎么,你很想知道他是什么种族?” “……”有长脖子在这儿,洛梦来点头都有些拘谨。但要说不好奇,那绝对是假的——要知道,从怪谈准备到正式开启这段时间里,这个叫灰信风的boss就一直没咋出面,问就是还在养伤。她只偶尔听白桅提起过两句,据说是个很珍稀的种族,早就好奇死了。 白桅又是一笑,转头对长脖子道:“那你等等和他说一下,我两天后会再来。而且如果他不介意的话,我带着梦来一起,你看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我会帮您转达的!”长脖子像是松了口气,忙不迭点头。白桅同样颔首,这才对着洛梦来悄悄道:“那家伙可嫌弃自己种族了,不高兴别人说的。所以得等他同意才可以和告诉你哦。” 洛梦来这才知道白桅方才的询问原来还有这层意思,不由睁大了眼。正想再说什么,却听远处一阵摩擦声响,袜子提着两个大袋子一路小跑过来。 哦不对,应该说是小飘。 怪谈顺利结束,员工行动起来都更随意了。再加上那二十二瓶的惊惧骨子,更是让人无论身心都飘到快飞起来了。 “白桅大佬!”袜子兴冲冲地跑过来,将其中一个袋子小心递到了洛梦来手里,“这是您带来的小家伙!鞋子临时有事,托我给送过来了。” “啊对,还有这个。这个是翁姐打包好的幻觉火柴,还有她新出的几套卷子。她有事请假先走了,让我先拿给您过目。您看您方便带吗?不方便的话我们回头给您送过去也成。” “这么多啊。”这回白桅都有些惊讶了,“我记得以前的火柴没这么多……” “翁姐说有些是新品,送给您试用的。”袜子伶俐,说话也客气。长脖子见状也匆忙开口,说游乐园里有专门的小火车,如果白桅不介意的话,他可以开这个送她们回去——这样不论是惊惧骨子还是别的东西,都能直接搬回去了。 ……也不知道他是烧了多少脑细胞,才总算想到这样一个还算正常的交通工具。 小火车白桅还是挺感兴趣的,当即开心地答应下来。完事还给长脖子额外出了个主意,说以后要是还打算继续赚“怪谈速通”这部分钱的话,完全可以设法给小火车提个速,再另外开一个收费口,让来赶路的玩家付费乘车。只要车速够快能省时间,肯定有人愿意付钱的。 听得长脖子又是一喜,点头晃脑的,脖子都快乐打结了。 倒是洛梦来,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斟酌良久,还是按捺不住插嘴问了句:“那个,请问翁姐为什么请假啊?是哪里不舒服吗?” “那倒不是,是请假回去看家人了。”袜子如实道,“听说假条很久以前就批下来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没动身,今天终于决定把假条用掉了。走得还挺急的呢。” “家里人?”洛梦来却面露诧异,“可她不是孤……” 想起翁虹霓在安全区和林子涵的对话,“孤儿”两字差点脱口而出。说一半才想起来不礼貌,又匆匆忙忙咽回去。 长脖子却是相当坦然地点了点头:“她是啊,她从小福利院长大的。 “不过她说的家里人……应该是指她女儿和丈夫吧。” “女儿?”洛梦来越发惊讶,“她……有孩子?” “嗯。双胞胎呢。”长脖子想起这事,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我也就听她说过一次,说自己实在想回去看看,所以早早就申请了假条,但回去吧,要是看到家人想她,肯定难受,要是发现她们早忘了她,更难受。越想越纠结,所以一直没走成。” “这次总算是下定决心了。对她来说,也算是过了个坎。” 是这样吗? 白桅不太懂,只微微偏了偏头。 洛梦来听着却是心中一颤,不由自主地喃喃出声:“请假啊……” “你不可以哦。”白桅认真道,“你还没转正。” “知道,只是感叹一下嘛。”洛梦来瞬间回神,忙找补道,旋即也跟着轻叹口气。 “毕竟,能回去看看,总是件好事。” * 同一时间。 A市周边大学的宿舍楼。 此时已快早上六点,尽职的宿管阿姨早早便打开了宿舍的门。林子涵轻手轻脚地一路溜回自己寝室,因为太过疲惫,倒头就睡,一直睡到隔天下午三点才醒过来。 书桌上还摆着室友主动给她带的午饭。这会儿早就凉了。林子涵向来懒得折腾,照着以前的习惯,爬下床掀开盖子就开始扒饭,扒了两口,不知想到什么,动作却渐渐停了下来。 跟着便听她无声叹了口气,将嘴里的冷饭咽下去,起身抱着打包盒就下了楼,找宿管阿姨借微波炉,将冷饭热得透透的,才又回来继续吃。 才吃一半,忽听钥匙声响。正好一个室友下课回来了。 “呀,你这时候才吃饭啊?”看到林子涵扒饭,室友还愣了下,“不是我说你,你这样不行的吧?饭不好好吃,觉不好好说。起这么晚,昨天又熬夜了吧。” 她边咕哝着边在林子涵旁边的桌子旁坐下,打开电脑,开始找自己的学习资料。林子涵咀嚼的动作缓了一缓,却没像之前那样敷衍过去,只轻轻点了点头。 “安啦,在改啦在改啦。”她小声说着,“不就照顾好自己嘛,有什么难的。” “你说的简单……喏,牛奶。”室友冷哼一声,随手翻出瓶牛奶递过去,林子涵忙笑着接过,看了眼室友的电脑,却再次愣住了。 “那个……遥遥?”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可思议地朝屏幕上指,“这、这是谁啊??” “这个?翁虹霓啊。”室友奇怪地看她一眼,调出视频简介给她看,“XX机构旗下的金牌讲师,她的课很有名的!你不知道?” “……” 林子涵用力闭了闭眼:“她叫翁虹霓呢?” “对啊。”室友看她这样,越发莫名其妙,“不然你以为她叫什么?” 林子涵:……我以为她叫淑芬。 不对,不是以为,是她在怪谈里和自己说的名字就是淑芬! 林子涵火气当场就上来了。她就知道!什么怪谈什么诡异都最不能相信了!最会骗人了!还会洗脑!! ……然而默了一会儿,望着视频上源源不断地刷过的弹幕,她鼓了鼓脸颊,紧抿的嘴角却又渐渐放松了。也没再多说什么,只转头又狠狠喂了自己一大口饭。 算了,往好的方面想,至少这样看来,记着她的人肯定不少。 也算是件好事。 * 又十数个小时后。旦暮轮换。 同一个城市间,不同的房间里。相同的视频正被轻轻按下播放键。 夜色已深。翁若霞缩在自己的小床上,正抱着一台平板,看得眼睛眨也不眨。斑斓的屏幕色彩倒映在她的瞳孔里,看得眼睛都酸酸的。 她年纪还很小,别说考研了,距离中考都还远得很。尽管如此,这样一个考研视频,她却翻来覆去不知看了多少遍,熟悉到视频里的翁虹霓只消张开嘴,她就知道她接下去要讲哪道题、要说哪句话,会做出怎样的动作,又会露出怎样的笑容。 怕吵醒睡在下铺的双胞胎姐姐,她特意没开声音。尽管如此,随着一声无奈的叹气,床板下面还是传来了轻轻的敲击声。 “还不睡?”双胞胎姐姐从床边露出小半个脑袋,“明天是学校的家长参观日,你还要去校门口敲小鼓呢。现在不睡,明天起不来我可不叫你。” “那就不叫呗,大不了我不去了。”翁若霞却小声咕哝着,身体又往被窝里缩了些,目光仍是定定地望着视频里的翁虹霓,“本来就不想去。人家的爸爸妈妈来,我搁那儿又唱又跳的,没劲透了。” “诶,怎么说话呢!”姐姐忙少年老成地开口,隔着被子轻轻拍了她一下,“别瞎说,爸爸明天特意请假来的,还租了相机呢。你好好敲鼓,我让他给你拍大照片。” 说着,不由分说抽走了翁若霞面前的平板,义正辞严地又说了一声“睡觉”。翁若霞哼唧几声,不情不愿地躺在床上,却在姐姐准备爬下去的刹那,再次闷闷出声。 “姐,我又想妈妈了。”她很小声很小声地说着,声音憋在被窝里,“她还没有给我讲过题,也没有见过我敲小鼓。” “……”姐姐爬梯子的动作微微一滞,片刻后,又默默爬了回来。 轻轻将闷在妹妹脸上的被子拨开些许,她认真开口:“我也想呀,所以才要好好表现,对不对? “爸爸不是说了吗?妈妈是他见过最优秀的人了。优秀的妈妈,肯定会更喜欢表现好的小孩,对不对?” 翁若霞却没说话,只定定望着她。明明已经没有在看屏幕了,可她的眼睛依旧酸酸的。 “苏静怡也是小鼓队的,她说她妈妈明天会带相机来,还会给她梳漂亮的鱼骨辫。” “咱爸也有相机啊,镜头还老长呢。”姐姐轻轻拍她,“鱼骨辫有什么难的,我明天也给你梳。” 不一样的——翁若霞很想这么说,可她说不出口。 她只能扁着嘴,又把脸往被子里埋了埋:“算了。不要你梳。你扎头发都松得要命,风一吹就散了。” “那不是正好吗?”姐姐笑起来,“你忘了奶奶说的?风大的时候,就是妈妈回来看我们啦。” “都唬小孩儿的,也就你信。”翁若霞不高兴地咕哝着,啪地翻过身去,不说话了。 姐姐又是一笑,这才手脚麻利地爬下床,视线触及到平板上仍在播放的视频时,笑容也好、视线也好,却都情不自禁地定住。 不知费了多大劲才移开,她匆忙把平板关了。抬头却见窗口的窗帘高高鼓起,宛如吃饱了风,又不由一愣。 好奇怪,没有关窗吗……她不解地偏头,快步走了过去。鼓起的窗帘却在此时飘起,仿佛一只手轻轻从她脸颊拂过,留下轻柔的触感,转眼就无声垂下。 再看窗户,分明是关得好好的。 所以到底是哪里来的风呢? 这个问题,她过了很久也没想明白。 就像她同样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一晚的自己睡得格外安稳、为什么睡相糟糕的自己一觉醒来被子依旧好好盖在身上,为什么第二天明明风那么大,顶着自己粗制滥造鱼骨辫的妹妹却一整天都漂漂亮亮,头发没有一点散乱…… 就好像是有某个温柔的谁,在一直替她挡着风一样。 * 转眼,又两天后。 鸿强写字楼。 回家省亲的翁虹霓尚未销假归来,白桅已经如约又带着洛梦来上门,来找灰信风商量后续的事了。 事实证明,那涨到全瓶七分之一的粉色骨子对白桅来说绝对算莫大的喜事,整整两天,她整个人都如沐春风的,待谁都好,见人就笑,昨天去咖啡馆上班,还因为笑得太甜,被来咖啡馆随便坐坐的传媒学生勾搭了,很认真地问她要微信,说以后想找她拍作品。 白桅当然没给,转头就叫来了苏英。自己换了个位置站着,依旧笑得仿佛在开花。 像今天也是。领着洛梦来去找灰信风的路上,还忍不住轻轻哼着小曲。 ……虽然洛梦来觉得那并不能算是“小曲”…… 那音调,听着更像是警车在鸣笛,或是晚上野猫打架时发出的声音。 “就是这里啦。”转眼站定在灰信风的办公室门口,她笑眯眯地转头再次和洛梦来叮嘱,“还是那句话,他既然同意你来,就说明愿意让你知道他的种族了。” “但是出于礼貌,在他主动告诉你之前,你千万不要自己问,也不要乱猜——他真的超级介意这件事,被戳一下就要自闭的。” “哦……哦好,我知道了。”洛梦来认认真真地点头,心里其实已经后悔自己为什么又管不住好奇心了——这描述,怎么听都是个很难相处的人啊。 白桅却放松地点了点头,叮嘱完就转身敲了敲门。 很快,门内传出一声清越的回应。白桅当即推门,率先走了进去。 洛梦来惴惴不安地跟在后面,抬眼一看,却没瞧见一个人。 或者说,没瞧见任何一个拥有类人形态的生物。 只看到面前放着的大水缸。 水缸里飘满了银粉色的亮片。 亮片里面隐隐露出些许粉色的、柔软的、带着弧度的躯体。瞧着就像是一个…… “嗯?”她下意识出声,一时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红、红伞伞?”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这个男主好像很好吃 “……” 啊, 完了。 洛梦来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多半说错话了。 ——因为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明显感到对方游动的动作僵了一下。 甚至一不当心, 还吐出了一串泡泡。 漂浮的泡泡冲撞开水中那宛如稠粥一般的亮片, 反倒让水里的可见度更高了些。洛梦来再仔细一看, 才发现自己方才的描述确实有些离谱了。 虽然确实有点“红”还有点像“伞”……但和“红伞伞”的差距还是有点远的。 仔细一看, 那粉色的组织间还有明显的沟壑。只是水缸的角落恰好还放着一盏红色的珊瑚灯,照过来的角度很微妙,皮都像是展开了,所以她第一眼才没看清楚。 但……这么说的话, 缸里这东、不是, 这位先生, 不是更像是…… 一时尴尬, 洛梦来选择求助地看向白桅。后者则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转头看了眼水缸。 那水中生物方又慢慢飘过来, 沉声开口,嗓音温润: “初次见面。在下灰信风, 来自‘储备人格’一族,抱歉方才吓到你了。请原谅我的失礼。” “……没、没事。本来我也是我乱说话……” 洛梦来下意识回了句,脑子里却仍有些糊涂。 毕竟储备人格什么的,她以前从来没听过。她只知道储备人才。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 白桅开口补充: “储备人格, 这算他们自己的自称。你记个大概就行,记不住也无所谓的。反正大家一般也不这么叫。” 她一边说着, 一边朝着那水缸走去,径自伸手,关掉了缸内水泵的电源。 水泵一关, 缸里的水也不再流动。被水流带起的亮片亦纷纷沉下。也直到此时,洛梦来才终于彻底看清缸内那生物的模样。 颜色粉嫩、整体呈半球状、分左右两半、表面布满褶皱沟回,宛如一块皱拢起来的布料…… 最重要的是,这个形状,她再熟悉不过了——不光是在医学相关的图片里,还是在火锅店的上菜台上。 唯一的区别就是眼前这颗脑花……脑样生物的“身体”下方,即延髓的位置,还生着数条细长柔软的粉色触须,这会儿正在水中轻轻飘动,仿佛呼吸一般。 “同时呢,因为它们的普通形态看上去和哺乳动物的大脑很像,大部分时候又只能在水里生活,生存环境多为水盆或者水缸……” 几乎是同一时间,白桅的声音再次响起。她拍拍手,又回到了洛梦来身边,非常自然地拉着她找了椅子坐下。 未说完的后半句话,这才慢条斯理地飘到了洛梦来耳边: “所以人们往往更习惯称呼它们为—— “缸中之脑。” * * 虽然叫做“缸中之脑”,但本质来说,灰信风它们和人类所定义的“缸中大脑”还是不一样的。 据说它们的起源是某个维度的疯狂人体实验,之后逐渐繁衍成了一个独立的诡异种族。每一颗“大脑”都是独立的存在,“脑”既是它们的躯壳,也是它们的本体,是它们存放意识的地方,也是对外沟通的桥梁。 或许是因为本身就起源于人类,它们的能力也多和人类有关。虽说在活动方面很受限制,但在左右情绪、影响感观方面却是一把好手,几乎每个个体都是制造幻觉的一把好手,因此在各种单位都很受欢迎。只可惜这一族向来孤僻,很不喜欢和跨维度组织打交道,再加上它们大多有着其他追求,肯出来打工的反而稀少。 “打工?”洛梦来努力理解着白桅的话,迟疑道,“就是像,呃,灰信风先生一样,搞怪谈吗?” “这算是一个方向啦,但其实特效渲染师之类的专职工作更对口哦。”白桅一本正经道,“因为外形原因,它们有时候也能直接出来当道具,毕竟它们和人脑真的很像……” “说起来,他还有个弟弟,因为这点还被丧尸看上了呢。”她说到这儿,不知思路怎么转的,突然就跑偏了话题,兴致勃勃地转头看向灰信风,“对了,你那个弟弟还好吗?” “?”灰信风小幅动了动触须,却像是对这个话题不太感兴趣,“我有好几个被丧尸看上的弟弟,还有至少一打被丧尸王包|养的。你说的哪一个? “就那个、那个,颜色比你深一点,在无限流系统里当特效渲染师的。”白桅道,“他还好吗?” “哦,他啊。”灰信风却依旧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只平静道,“还行吧。” “早就被他的丧尸女友吃掉了。” “……!” 正在喝茶的洛梦来一个没绷住,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 白桅倒是淡定,闻言只轻轻“啊”了一声。 默了会儿,才又慢慢补了句:“那你节哀。” 不得不说,这话能出现在白桅嘴里绝对算稀罕事。因为她向来信奉万物终有一死,或死于被吃或死于饿死; 但真要细究起来,她突然冒这么一句的理由其实也很正当——一方面是因为她对那位弟弟的印象确实还不错;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难得有机会,多少有点想要实践教材中范文例句…… 毕竟干它们这行的,平时真的很难有对人说节哀的场合。就像大部分的英语学习者,学到大学毕业都未必有机会去对真的外国人说“爱慕饭,三克油,按得油”一样。 相比起她那像模像样的哀悼,灰信风的态度则要直率很多: “没什么好哀的,他活该。 “我早就和他说了,那个丧尸根本就不是喜欢他。她只是馋他的身子。他非不相信。哼,果然,被吃了吧。 “扶不上墙的恋爱脑。就这么被心上人吃掉,对他来说或许还算是件好事了。” …… 说得这么……直接的吗? 才刚缓过来的洛梦来又有些惊了。 和寻常家人恨铁不成钢的抱怨不同,她听得出来,灰信风的语气是真的嫌弃;嫌弃之余,更是全然的冷漠。 像是看出她的不理解,白桅再次开口:“不用在意哦,他们家就是这个样子的。 “所谓兄弟姐妹,只是碰巧同一批出生的新生儿而已,日后说不定还要打架,所以基本没什么感情的。” 洛梦来:…… 姐,道理我都懂,但你非要当着当事人的面这么说吗?? 微妙的是,灰信风并没有表露出不悦。或者说,他压根儿就没觉得这番话有什么问题,因此也没有任何否认或是遮掩的意思。 “行了。言归正传吧。”他只轻声开口,淡声将话题扯回了正途,“今天你们不是为了合同的事来的吗?说一说你们的打算吧。” “好的呢。”白桅一副“就等你这句话”的表情,低头就从袋子里掏出两份纸质合同,朝着办公桌的方向扔过去,稳稳落在了桌面上,“相关变动都写在合同上了,简单来说就是想改成长期合作。” “了解。”灰信风探出两根细细的触须,用早就备好的毛巾仔细擦干之后,才小心将合同拿起,贴到缸边一页页翻看。 “下次怪谈的运行时间,你打算排到下个月初?”他略显诧异地出声,“隔这么久?” “对啊。”白桅点头,“你这边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灰信风思索了片刻,将纸张合上,轻轻放回了桌面,又熟练地卷起支笔,在两份合同上都签了名。 “预留这么多时间……看来下次怪谈里,你要改的东西动还不少。” “主要是部分细节还没想好怎么调整。另外还得花时间收集资料。”白桅叹了口气,“对了,说起来还想拜托你呢。有空的话,你能帮我留意下如死论坛里关于这次怪谈的讨论吗?” 老实说,这事她在意很久了——毕竟之前她稀里糊涂从战栗二升到战栗三,扶谈办那边给出的解释就是,除了她在披麻村的实际贡献外,还参考了她的怪谈在玩家间的讨论度和声望值。 她之前从不知道这俩也是指标,但既然知道了……总得设法留意下。 只是作为这次怪谈的主要运营者,她在阅读如死论坛时肯定是会受到限制的,别说她那儿本来网就不好,就算好,她也很难刷到讨论自己怪谈的帖子。 按说灰信风也一样,毕竟他算是这次怪谈的合伙人。但架不住人家比较擅长使用人类的网络。白桅琢磨着他说不定真有什么办法绕开限制,索性就多问一句。 不知是不是错觉,水缸里有触须微微动了一下。跟着便听灰信风沉声开口: “行,有时间我会帮你看看。 “但我不保证结果,只能说尽力而为。” “那也很好啦,谢谢哦!”白桅开心地一拍手掌,径自上前收走了属于自己的那份合同。 只是合同的事商议完了,她却没急着走。正好长脖子过来敲门问几人要不要一起去喝下午茶,白桅当即开口,让洛梦来跟着长脖子先去,自己随后就到。 洛梦来也不傻,看这样子就知道他俩是要说什么悄悄话,立刻乖巧地点了点头,转身跟着长脖子往外走。没成想没走几步,那长脖子却像突然想起什么,又猛地回过头去。 “对了boss,你昨晚熬夜收集的论坛资料我已经整理好了。等等还是老样子邮箱发你吗?” 他扒着门框,超大声道。 正在喝茶的白桅一顿,不解抬眼:“论坛资料?” “对啊,就是这两天人类论坛对这次怪谈的讨论。boss说你可能会需要,所以专门花了两天时间研究怎么突破限制又花了一晚上收集……哦对了,白桅大佬,你那份我直接把文件传你可以吗?你是比较习惯看图片呢还是pdf啊?” 白桅:“……” 白桅:“谢谢,都可以哦。” 她礼貌地应了一声,冲着长脖子点了点头。直到目送着人离开了,方再次看向办公桌上大水缸。 却见灰信风不知何时又默默沉进了水底,再度咕嘟嘟的吐泡泡。 缸底的珊瑚灯依旧明亮,打出温柔的红光。照得他表皮都红通通的。 看得白桅莫名很高兴。 “也谢谢你哦。”她笑容灿烂地对灰信风说道,非常放松地将脚也缩到了椅面上。缸里的灰信风依旧一副恹恹的样子,好一会儿才道: “好了,现在没其他人了。你到底还要说什么事?” “没什么啦,就是想问问——啊对了,先不说别的。所以你那个弟弟真死了吗?” 她抬眼好奇地望过来,看得灰信风一阵不自在,又开始疯狂吐泡泡。 “当然了。”他边吐泡泡边小声道,明明瞧着只是一团粉色的脑花,白桅却愣是从他身上看出了几分左顾右盼的感觉。 “不然还能怎样?” “真的吗?”白桅偏了偏头。 灰信风坚定:“是的。” “真的吗?”白桅脑袋向下一荡,几乎垂到胸口,“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真的真真真的吗吗真的——” “好吧我从他女朋友嘴下抢下了他身体的一小块,现在托人送到一个医院怪谈休养了!”灰信风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她,“没死!行了吗?” “哈,我就知道。”白桅咯咯一笑,伴随着一声脆响,又一下将脖子和脑袋转回了正常的位置。 “你何必那么关心他。”灰信风闷闷地动了两下触须,将飘起的亮片又压回去,“你和他又不熟。” “但你和他熟啊。”白桅笑盈盈地说着,再次端起茶杯,“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你的同辈里唯一能和你好好说话亲戚的吧。” 灰信风:“……” 他没说话,只又往下缩了缩。更多的表皮沐浴在了珊瑚灯的红光里。 “而且你那种明明想要死犟却被迫承认的样子真的太有意思了。”白桅不紧不慢地又补上后半句话,快乐地啜饮一口茶水,“那个词语叫什么来着……啊对,百看不厌。” 灰信风:“…………” 行吧,他就知道。 “好了。”他用力收缩了一下身体又舒展,企图再次将话题拽回来,“正事说完了,乐子也找过了。现在可以说了吗?” “到底什么事,重要到你得单独和我说。” 白桅深深看他一眼,这回终于没再跑偏话题。 “先说好,我也不确定这事重不重要哦。我只是觉得有必要告诉你而已。”她放下茶杯,伸了个懒腰,“这么说吧,你知道在这次的怪谈运行里,你员工佩戴的铭牌掉落了两次吗?” “有听说。”灰信风身下触须微蜷,立刻道,“抱歉,这个是我们的责任。我们应该更仔细一些的……” “这不是仔不仔细的问题。”白桅却道,“我看过了。是铭牌后面的涂层变薄了。” 灰信风:“……嗯?” “我仔细观察过。你买的应该是学院官网里最贵的那一种铭牌对吧?”白桅歪头托腮,“那种铭牌看着普普通通,但背面用的涂料我记得还挺高级的,好像是什么怪物的黏膜……” 自带黏度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能防篡改,能确保写在铭牌上的内容,不会被其他力量所扭曲。 因此一开始拿到那些铭牌的时候,白桅还短短惊讶了一下,觉得灰信风有些小题大做了——她想要的,真的就只是普通的、够黏够牢的纸而已。 不过人家买都买了。再加上有些赶时间,她当时也没多想,直接就拿来用了。 “因为当时铭牌上的字都是我亲手写的,所以我很清楚那些铭牌的拿在手里的感觉。”迎着灰信风若有所思的视线,白桅继续道,“而在怪谈运营结束之后,我又摸了下长脖子先生戴着的铭牌。手感明显不一样了。” 当然,这种“明显”只是针对白桅自己而言。她对于道具一类的东西本身就很敏感。 果然,再一细摸,她就感觉出来了——起码长脖子那张铭牌的后面,涂料是绝对被人动过的。 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摸着像是被人刮去了一层。 “……”灰信风默然,片刻后缓缓开口,“在你之后还碰过铭牌的,理论上只有鞋子和袜子。” 他俩同时负责整个怪谈最终的道具确认,也同时肩负了将写好的铭牌分发给众人的工作。 “看来你的怪谈里有坏孩子啊。”白桅感叹道,捧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那你觉得,他们刮走涂层的目的会是什么呢?” “……”灰信风迟疑了一下,不确定地开口,“干扰怪谈运营?” “我觉得不像。”白桅语气依旧淡淡的,态度却很笃定,“如果是要干扰,他们有更好更隐秘的方式。” 灰信风蜷紧了触须:“那你是觉得……?” “一个猜测,不一定对哦。”白桅徐徐抬眼,话头却突然一转,“你和披麻村那边的员工接触过吗?” “?”灰信风被她转得莫名其妙,下意识晃了晃触须,“没有,怎么了?” “我在披麻村工作的时候,那边也出了事。来帮工的其它团队捣乱,理由是有人委托他们,希望他们能带走披麻村那边封印的怪物。” “……”灰信风若有所思,“然后?” “那个怪物后来被诡异学院带走了。”白桅跟着道,“根据我的经验,它那个资质等级,培养估计是培养不起来了,大概率是会被关押,顺便再从它身上提取一些素材……” 她煞有介事地竖起一根手指:“说得难听点。那怪物最大的价值,就只剩做材料了。” 灰信风这回是真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你觉得,他们刮走涂层,也是为了……材料?” “毕竟那些涂层真的很贵。”白桅放下手指,“不过我也说了,只是猜测,不一定对。” “……总之,值得注意。”灰信风无意识地搅动起身下的水流,“你打算把这事上报吗?” “肯定得和学院说一声的。”白桅应了一声。想了想,又问道,“你觉得这些事会和那些追杀你的家伙有关吗?” “不知道。”灰信风叹气,“我倒希望没有。” 白桅:“你脾气真好,被人追杀还那么淡定。” 灰信风失笑:“倒也没你说得那么好……” 白桅:“换我早就打回去了。” 灰信风:…… “能打回去的前提是确认自己打得过。不是谁都像你们姐妹一样百无禁忌的。”微妙的沉默后,他再次叹气,“总之感谢提醒,我会留心的。” “加油哦。千万别死了。”白桅偏了偏头,认真嘱咐,“你要死了我会很麻烦的。” “放心,会努力活到你集满瓶子那一天的。”灰信风低低笑了一声,忽然转过话头,“说起来,你那提取瓶到底还差多少?” 类似的问题他上次见面时也问过,白桅只说还差很多;但具体差多少,他心里还真没数。 白桅也是非常坦荡,闻言低头就去随身环保袋里掏。 看得灰信风一阵哑然:“那瓶子……你还随身带着?” 他记得那个提取瓶还挺大的来着。至少比常规的惊惧瓶要大一圈。 白桅却是毫不犹豫地点头:“是啊,因为看着实在高兴嘛……啊,在这儿。” 她嘴角一弯,直接将瓶子拎了出来。 生怕灰信风看不清,还特意举高了些。毫不掩饰自己炫耀的心思。 灰信风望着那堪堪堆到瓶子七分之一的粉色结晶,却再次微露诧异。 “怎么就这么点?”他脱口而出。 “……” 白桅扬起的嘴角瞬间耷拉下去。 “再说这样讨厌的话,我就把你身体组织里所有的血丝都拔掉再把你整个丢到开水里去哦。” 她眯了眯眼,格外认真地对灰信风发出一通死亡威胁,说完很不高兴地呼出口气。 “再说,现在少又怎么了?我已经逐渐摸到正确的思路了……” “不——不是。”灰信风这才意识到她似乎误解了什么,赶紧道,“我的意思是——怎么它现在就剩这么点?” “以前的呢?你在实习维度时攒的那些呢?” “?”白桅听着却是一怔。 “你又在说什么奇怪的话?”她莫名其妙道,“什么实习维度?” “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第40章 第四十章 “他算是我前配偶” 实习维度。单说这个名词, 白桅并不陌生。 简单来说,就是诡异学院一种特殊的考核形式——在诡异学院,学生是可以通过申报一些特定的实习项目来取代部分科目的笔试的。那些用来充当实习场地的维度, 便被成为实习维度。 问题是, 白桅记得很清楚。自己自打开始研究爱意瓶后, 就没有再参加过任何的实习活动了, 又怎么可能带着爱意瓶前往什么实习维度呢? 太古怪了。真的太古怪了。 “……”灰信风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情,语气却越发错愕,“你真不记得了?” “你临毕业前的最后一场考试,《人类行为学》。你当时为了刷高绩点, 一直在反反复复申请重考, 却总是拿不到高分……正好那个时候有一个新的实习项目招人, 能用来刷分, 要求还很宽松……更重要的是,你当时正好完成了正式版的提取瓶。就打算带过去试一试……” 灰信风说到这儿停了下, 略显担忧地往水缸边贴近了些,语气微沉:“而且, 你在那里待了很久。” “……是吗?”白桅听着,却更糊涂了,缓缓坐回到椅子上,眼神难得透出几分迷茫, “我《人类行为学》的绩点, 是这么来的?” 灰信风叹气:“不然你以为你是怎么拿到的?” “考试啊。”白桅不假思索。 灰信风:“……” 他的躯体肉眼可见地再次用力收缩了一下: “不是,你……你当时连人类服饰的正确穿戴顺序和基本的生理常识都不知道, 你凭什么认为你可以通过笔试拿高分?” 听他这么说,白桅又有些不高兴了:“你又凭什么质疑我的水平——” 灰信风:“就凭你去实习考核前申请了三次重考,这三次全部是我帮你温习的。最后一次考试大题问为什么人类的腰可以弯, 你答的是因为人的骨头里面长弹簧。” 白桅:“……” 别说,这事她倒真有印象。因为那题她还思考了很久来着。 但仔细一想……再往后的事,她确实都记不太清楚了。 她只记得自己参加了好几次《人类行为学》的笔试,而后某天醒来,突然就发现高分通过了。之后就是正常走毕业流程,因为成绩很好,还顺利拿到优秀毕业生的头衔…… 毕业之后,又额外花了一段时间,不断完善手头的爱意提取瓶,废了很大的劲,总算是做出了一个能用的成品。 做完后就毫不犹豫地提交了扶谈申请,来到这个维度。 从头到尾,记忆很丝滑,发展很合理,时间线上也没什么很大的跳跃…… 简而言之就是,没有任何毛病。 因此,灰信风所说的事,在她听来着实是有些荒谬的。 灰信风此时却似又想起什么,紧盯着她思索的眉眼,又轻轻提醒一句: “别忘了,不同维度的时间流速不同。而诡异学院所在维度的流速,是出了名的慢。” 换言之,哪怕白桅曾在某个维度停留过几周甚至几个月,换算成诡异学院所在位面的时间,可能也就是几天而已。和人类古代故事常说的“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是差不多意思。 也就是说,如果白桅真失去了那段实习期的相关记忆,那单从时间线上,估计也瞧不出什么端倪。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白桅缓慢地点着头,眼中思索更深,显然也是想到了这点。 因此她也并未注意到,水缸内,粉色的生物默了一会儿,触须渐渐绞在一处,似乎也正深陷于某种纠结。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同时开口: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之前就收集到了很多结晶——” “那在你的记忆里,我是因为什么离开的?” …… 话音落下,两人又同时陷入沉默。 又过了片时,才听白桅理直气壮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为什么离开的。我只知道有一天醒来你突然就不见了,留下的信也奇奇怪怪,一副显你读书多的样子…… “我以为你是终于想开了,跑去找仇家拼命了呢。” 某种程度上,这也确实是实话——要不是后来在知行中学机缘巧合认识了长脖子,又从他手里得到了幻觉火柴,她都不知道灰信风居然也在这个世界。 “……” 行吧。灰信风默默想到。那些几乎快被绞成鱼骨辫的触须终于一圈圈松开。 他到底在期待些什么。心里怎么总是没点数呢。 “比起这个,你说的那些结晶……”相较而言,白桅明显还是更关心这个问题,说话的同时身体还不由往前倾了倾——不过话说一半,她就意识到,这事其实没什么询问的必要。 ——如果灰信风知道那些结晶去了哪儿的话,方才也就不会特意问自己那些问题了。 白桅不认为灰信风有扯谎的必要,那唯一的可能,就是自己真的丢了一段去实习的记忆…… 以及一大瓶骨子。 粉粉的、还差一点点就能完全填满的、爱的骨子。 “……”一想到这事就实在冷静不下来。尤其是听灰信风的意思,自己除了那大半瓶骨子外,很可能连用来装东西的自制提取瓶也丢了—— 毕竟按照灰信风的说法,她去实习时是带着瓶子去的。实习是用来刷高《人类行为学》绩点的,所以肯定发生在出分之前; 可在她的印象里,她是在这门课公布完分数后,才慢慢做完最终版的提取瓶的。 连瓶带骨子,一点儿没剩下。 真叫人难过。 白桅默默想着,无声长叹口气。思忖片刻,再次站起了身。 “这次换我来谢谢你的提醒啦。”她对灰信风道,“谢谢哦,你说的这些很有用。具体情况,我自己会再去了解的。” 说完挥了挥手,转身便要离开。才刚到门口,却又被叫住。 只见缸里的灰信风咕嘟几下,忽似下定了某种决心,两根触须忽然往上一抬,交叠着搭在水缸边,跟着微微使劲,将原本完完全全泡在水里的躯体用力向上提去。 粉色的大脑因此露了大半在水面上,头一回没有隔着缸壁,就这么直直地朝白桅看过来。 明明没有任何相似性,但那神情动作,却莫名叫白桅想到了人类童话里写的、那种会趴在岸边偷偷向外张望的美人鱼。 紧跟着,她听到灰信风再次出声,话语间不知为何,又透出了几分迟疑: “你,当真不记得在实习维度发生的一切了? “那里的人呢?你也都不记得了?” “……”白桅皱了皱眉,选择甩给他一个看蠢货的眼神。 同样的简单问题,问两遍就已经能称得上不聪明了;更别提他还变着法儿地问了第三遍—— 她已经说了什么都不记得,又怎么可能单单记得某个人? 然而考虑到对方毕竟才刚帮过自己,还是以后的合作对象,她决定还是表现得客气一点。 “不记得哦。”她如实回答一句,眸光在灰信风身上转了两圈,忽又偏了偏头,话语随之一转,“还是说,你觉得我应该记得什么人?” “……”搭在水缸边的触须不安地弹动一下,灰信风没有吱声。 白桅往回走了几步,突然俯身,贴近水缸看他:“你真没什么要和我说得了?” “…………”又是一阵古怪的沉默。“扑通”一声,灰信风当着她的面,直直掉回了水里。 又过数息,才听他声音再次响起: “抱歉,我那个时候在养伤,神智一直不太清楚。更多的情况,我也不知道了。” “哦,这样。”白桅毫不意外地点了点头,又一下直起了身体,“没关系,我回去再想办法。” 说完又是莞尔一笑,再次和灰信风挥手道别,跟着便大踏步地出了门,动作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剩下灰信风一个,静静地在水中漂浮。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突然把自己的脑袋——或者说身体,轻轻往玻璃缸上撞了撞。 “白痴啊。”他几不可查地喃喃出声,毫不掩饰自己语气里的懊丧,“什么蠢脑子。” “忘了就忘了,忘了不是正好? “你说你提醒她干嘛……” * 和陷入深深懊丧灰信风不同。白桅的情绪却是调整得极快—— 才只一个关门转身的工夫,她整个人便又肉眼可见地开朗起来。 一方面是觉得为了这种五分钟内解决不了的事烦心很傻,另一方面,也是觉得愁也没用。 与其为了那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回来的大半瓶爱而郁闷难受,还不如抱着自己已经拿到的七分之一,再好好开心几天。 不过该搞清楚的事,还是要设法搞清楚的——白桅打定主意,去长脖子那儿接上洛梦来,回到住处后第一件事,就是立刻打开电脑开始写邮件。 想发的邮件三封。一封是惯例的工作汇报——不消说她这次依旧打算给自己成绩抹个头; 第二封则是给诡异学院教务处的,一来是想核实一下自己《人类行为学》的考试情况;二来也是希望对面能提供一些当时留下的材料,至少让她知道,她的瓶子到底是丢在哪个维度了;至于第三封…… 轻轻抿了抿唇,白桅不太熟练地点开了邮箱的联系人列表,又在里面翻了半天,找出了一个名为“同一条船”的分组。 打开分组,里面尽是些再熟悉不过的名字。白桅对着这些名字点点豆豆了一会儿,最终随机从中挑了一个,给她也发了一封询问邮件。 才刚发完,那头诡异学院教务处的回复就已经到了。白桅点开仔细一看,果然和灰信风说的一样—— 根据成绩记录,自己当时的《人类行为学》最后是靠实习拿到高分的。 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断片。且正好断在了她第三次笔试刚结束不久的时间段——因此后来看到最终成绩时,她才会想当然地认为那个漂亮的分数是自己的笔试成绩,根本没想过细究。 ……但令白桅有些不解的是,除了这条已知事实外,学院方面,就没再给她提供更多信息了。 相关的实习记录和报告一样都没给,只说无法提供。 可在她的印象里,这种类型的资料,本身应该是可以随意查询调取的。 微微拧眉,她不死心地又去了一封邮件追问理由。这一回,学院教务处却没再立刻回复了。 之前发出的另一封邮件也暂时没有回应。白桅也没纠结,界面一关,转头继续去盘自己那刚满七分之一的瓶子了。 恰在此时,门外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响。不等她反应过来,原本还在安静看书的洛梦来已经蹭地跳起,飞快地跑去开门了。 没过多久,又听关门声响。白桅眼睁睁地看着洛梦来抱着一堆大大小小摞在一起的黑色盒子,满面春光地走了进来。 “你又买东西啦?”她有些惊讶,“这么多呀?” “嗯。毕竟刚发工资么。”洛梦来振振有词地说着,将那些黑盒子往桌上一放,喘着气拍了拍手。 所谓“工资”,自然就是白桅发给她的骨子。写字楼的怪谈才刚结束,这次收成多,分给她的部分自然也不少,白桅现在作为战栗三星的怪谈主,还额外得了不少购物折扣券和抵扣金,她又用不上,就全给了洛梦来。 于是洛梦来一番仔细规划后,转头便又登上了购物网站。 黑色的快递盒摞在一起,像是一座自带台阶的小山。几个黑色小人已经充满好奇地凑了过来,嘿咻嘿咻地试着往上爬。才刚爬到一半,便见洛梦来忽然伸手,精准地从中间抽走了一个扁扁的方盒。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条淡蓝色的牛仔背带裤。洛梦来将它拎起来反复打量着,微微点头,跟着便转身朝白桅走了过去。 “桅姐,快起来。”她试着将白桅从椅子上拉起来,“你试试这个——看看尺寸对不对。” “???”白桅这回是真惊讶了。 “这是买给我的吗?”惊讶之余,她还有点茫然,“为什么又给我衣服?之前不是已经给过一次了吗?” 她说的之前,还是在几天前,写字楼怪谈尚在准备期的时候—— 当时的洛梦来才刚学会用诡异学院的官网买东西。白桅时常看见她对着电脑面露思索,问她想买什么,又不肯和自己说。 遮掩的意味太浓,甚至有一点偷偷摸摸的味道。只是白桅比较心大,也没多问,直到有一天,洛梦来拎着件上面印着黑色Q版小骷髅的短袖衬衫来找自己,白桅这才知道,她原来是在给自己挑衣服。 她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要专门给她买衣服。她觉得自己常穿那几件就挺好,也够用。但因为那是洛梦来第一次送她的东西,所以她最后还是很开心地道谢收下。昨天还穿着去咖啡馆上班了。 可现在又送一件。这个就让白桅摸不着头脑了。她试图让洛梦来理解自己的需求: “谢谢你哦。但是我不缺这个……” “不,你缺。”洛梦来却异常坚决地打断了她的话,同时将那条背带裤贴到了白桅身上。 “你那个裤子早就该换了,样式就不说了,用的都什么材料啊!我洗的时候都担心会搓破!”她边说边扯了扯背带裤的裤腰,“而且这条是我之前就看好了的!配上次给你的那件短袖正好……诶,看来尺寸也正好嘛,我还担心裤腿会有点长……” 她说着,满意地点了点头。 正要将那背带裤拿开,视线无意往下一扫,却又皱了皱眉。 白桅:“?怎么了?” “……”洛梦来却没理她,只小心俯身,掀起背带裤的裤腿,仔细看了看。 而后深深吸了口气。 “桅姐,和你说个常识。”她无奈地抬头看向依旧一脸茫然的白桅,“当我拿衣服在你身上比划的时候,是为了根据你的身材去调整衣服,而不是为了让你拉长自己的腿去配这条裤子,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白桅:“……” 白桅:“可这样就正好了呀。” “可你自己的身体比例就不对了啊。”洛梦来失笑,“而且平白高那么多,别人看到也会觉得奇怪的。” 那是不太好。白桅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个头一下又矮了下去。 洛梦来赶紧仔细比了比裤脚,标记了下长出的部分,打算回头自己抽空改一下——她不会用缝纫机,但简单的裁剪缝补还是没问题的,工具也早都买好了。 背带裤被收走,白桅这才坐回位子上,又好奇地往桌上看了看——就她们说话的这会儿工夫,几个黑色小人已经成功爬上了黑色快递盒山的山顶,正在往上面插自制的小旗。 “那些东西呢?”她问洛梦来,“那些又是什么?” “哦,一些家庭用具,刷子、马扎、折叠脸盆什么的……哦对了,还有那个。”洛梦来说着,扭身走过去拿了个小盒子,打开来取出里面的东西,又把盒子原样放回到快递山上。 她将拿出的东西给白桅看,只见是一叠硬卡纸,每张上面都有不同的颜色。 白桅歪头:“这是做什么的?” “油漆色卡。”洛梦来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还想把这屋里的墙壁也拾掇一下……至少上点颜色,看着也舒服些。” “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舒服的啊……”白桅随手翻了下色卡,有些明白了,“你是觉得现在这样不好看吗?” “倒也不是美不美观的问题……就是看到这种毛坯墙吧,总觉得有点不得劲。而且你升级后还有专门的免费的装修福利诶,不用掉太可惜了。”洛梦来说着,小心翼翼地观察起白桅的神色,生怕她觉得自己自作主张,“桅姐你是不喜欢吗?你要是不愿意那就算了,当我没说。” “这个我无所谓的。我觉得什么样子都差不多。”白桅慢吞吞地说着,将那色纸卡片递回去,“我只是不太理解。上色也好不上色也好,本质和用途不都是一样的吗?” “可看上去心情会好么。”洛梦来听她这么说,这才松了口气,接过色卡自己翻看起来,随口道,“越是灰头土脸的东西,越要尽量装饰得体面好看,这也是人类的生活习惯之一啦。” “哦。”白桅悟了,“原来还有这种规律。” “嗯嗯。”洛梦来利落点头,很高兴白桅终于理解了这点。 “难怪你们总喜欢在社交软件上发各种漂亮照片。”白桅无师自通地继续道,“虽然活得灰头土脸,但还要认真装饰自己的人生……诶呀,好有爱啊。” 洛梦来:“……” 谢谢。虽然你听着像在夸奖,但我有被骂到。 “总之,那我先搞着试试啦?”她冲白桅挥了挥手里的色卡,“我先挑几个合适的颜色,再来找你最终确认?” “没关系的。”白桅却只摆了摆手,“你按你的喜欢来就可以了。” 她是真的不在意这些。老实说也不太想管。 洛梦来欢快地应了一声,转身又去开其它快递。情绪一高,不知不觉又开始闲聊,不知怎么,话题就又绕回了鸿强写字楼以及灰信风身上。 “对了桅姐,我听长脖子说,他们boss是为了躲避追杀才来到这个世界的?”她好奇转头,“这么严重,他是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吗?”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他是不是混黑,因为听长脖子的意思,想杀他的似乎还是他家族里的人……但真要这么问就太八卦了。 虽然现在也没好到哪儿去。 “哦,那倒不是。”既然灰信风的种族都公开了,白桅也就没再藏着掖着,直接道,“想杀他的是他的同族,算是他们族内的一种进化仪式吧。” “?仪式?”洛梦来开快递的动作慢下来,“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他们有特定的习俗。个体间需要通过彼此杀戮和吞噬,才能达到更高级的阶层。”白桅缓声道,“储备人格,这是他们给自己的名字。你猜它们为什么要那么叫?” “……”洛梦来思索片刻,摇了摇头。 “因为他们族内,习惯管像灰信风这样的个体叫做‘人格’。”白桅偏了偏头,“而储备人格的意思就是,他们每一个个体,都是为其它个体储备的食物。区别只在于谁先动手、谁下手更狠罢了。” “……啊?”洛梦来震惊了,“这也太残酷了。” “没办法,他们种族的规则就是这样。”白桅摊手,“至于灰信风呢,他也不是打不过。他就是看不惯这规则。而且他本身并不在乎进不进化,觉得犯不上为了这种事去冒风险,所以对于这种猎杀,他向来是能避就避的。” “原来如此。合着躲追杀是这个意思啊。”洛梦来恍然大悟地点头,“话说桅姐你好了解啊,你和长脖子他们boss很熟吗?” “算是吧。”白桅咕哝一句,正好听见邮箱提示音响,便再次坐回了电脑前,“毕竟我和他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那时候也经常聊天。” “哦。”洛梦来懂了,“老朋友……” “嗯,差不多。”白桅想了想,道,“按照你们人类的说法,他算是我前配偶。” 说完,她便点开诡异学院刚发来的新回复,认真看了起来。 40-50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早八的鸿强已经死了。…… ……不是, 等等。 什么配偶? 什么配偶?!! 白桅简简单单一句话,硬控洛梦来几乎半分钟。等到她终于回过神来,难掩激动地转向白桅想要询问细节时, 却发现白桅正对着电脑, 眉头紧蹙, 面上竟是少见的焦躁。 “……”于是涌到嘴边的问题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洛梦来犹疑几息, 小心开口,“怎么了?是收到什么不好的消息了吗?” “差不多呢。”白桅单手托腮,目光仍紧紧粘在电脑屏幕上。界面里,赫然是诡异学院教务处刚发来的回复。 她三言两语, 简单给洛梦来说了一下自己以前曾经去过某维度实习, 却不知怎么失去相关记忆的事。洛梦来听得云里雾里, 只奇怪道:“那你们学校最后把材料给你了吗?” “问题就在这儿。”白桅摇头, “他们刚才回信跟我说,所有的材料都无法提供, 而且不是他们不愿意给……” 而是根本给不了。 因为那个被选做实习场所的维度,恰好就在它们这一批学院实习期间, 炸了。 “啊?”洛梦来张大嘴,“什么叫,炸了?” “就是崩了。”白桅一本正经地跟她解释,虽然讲了等于没讲。见洛梦来依旧不解, 又补充一句, “就是毁灭了。整个世界都毁灭了。” 只是因为毁灭的进度推得太快,快到超出所有人——或者说, 所有存在的预料之外,再加上世界崩溃时的声势很浩大,所以它们会更习惯用“炸”来称呼这一类毁灭。 也因为这场毁灭来得太过突然, 生生打断了它们当时的实习进程。所有实习学员被迫紧急撤离,有的据说还因为这事受了伤;为了表示安抚,学院便给它们这批学员统一打了高分,至于什么实习报告观察记录的,自然也不用交了。 “……天哪。”洛梦来终于理解了白桅的意思,心情登时复杂,“这也太糟糕了……” “是的呀。”白桅叹息着附和,看上去更难过了,“原来我那分数连实习分都算不上,纯属运气好而已。” “亏我那时还得意好久呢。” “……” 等一下,你的重点居然是这个吗? 洛梦来再次震惊。本能地张口想要反驳些什么,默了一会儿,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沉默低头,继续拆自己的快递盒去了。 白桅则抿着唇,继续坐在位置上,慢慢又给学院敲了一封感谢信——虽然对结果很失望,但该有的礼貌还是得有的。 发完回信,又等了一会儿。没再等到新的邮件,倒是手机忽然响了一下。低头一看,发现是苏英给自己发了消息。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是告诉她,因为有同事临时有事,她下周可能需要换一下班,原本周三的班换到周五。白桅也没多想,直接回复了一句没问题,完事儿正好看到长脖子理好发来的玩家反馈汇总文件,正要去看,却见面前手机又震动起来。 有人打电话来了。来电显示为锈娘。 白桅不解地偏了偏头,接通电话。对着手机嗯嗯了几声,片刻后,却像是听到什么奇怪消息似的,再度拧起了眉。 “哦……好的。没问题。可以的。知道了。” 又过一会儿,才见她放下手机,神情充满微妙。 洛梦来观察着她的神色,好奇道:“怎么了?是那边又出什么事了吗?” “那倒不是。”白桅轻声说着,缓缓放下手机,“她只是来通知我,有人死了。” 洛梦来:“哦……” 白桅:“所以她想请我们去披麻村吃个饭。” 洛梦来:“哦……嗯?” 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吃饭? 洛梦来懵了。 这年头,作为诡异也要吃豆腐了? “……什么是吃豆腐?”不想听了她的疑问,白桅反而比她还懵,“没有豆腐。” “呃,不是,我的意思是白事……”洛梦来更懵了,“不是你说有人死了吗?” 话说回来,死的到底是谁啊?披麻村的哪个同事吗? “不是,是玩家哦。”白桅轻飘飘地说着,又坐回椅子上,再次拿起手机。 “之前锈娘曾告诉我,有一个玩家在游戏里遇袭,伤重到必须送到现实的医院去抢救…… “似乎是没撑过去,死了。” 白桅轻声说着,终于找到长脖子发来的文件,不太熟练地点击开始下载: “因为这事稍微有点严重,所以她才想找我们聊聊,顺便吃个饭的。” * 与此同时。另一头。 苦短咖啡馆内。 苏英望着白桅刚发来的回复,无声呼出口气。 “已经和她沟通好了?”一旁唐邦安当即看过来,“还顺利吗?” “嗯。小白还是很好说话的。”苏英说着,又滑动手机,找到孟洪恩的头像,开始给他发消息,“真服了这个孟洪恩了,本来明明说的是下月初来聚会,突然和我说改在下礼拜,还正好挑中小白值班的那天。幸亏提前说了下,不然我头都要大了。” “距离下个月还有快两个礼拜吧,他们提前这么多啊。”唐邦安吐了吐舌头,想了想又道,“不过周三正好小宋要上课吧?阿元在外地,我也几乎满课。把白桅调走了,就你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忙不过来也要忙啊。实在不行就暂时闭店好了。”苏英倒是干脆,“而且我问过小吴了。周三她调休,如果没其他安排的话,或许会过来帮忙。” “哦。”唐邦安恍然大悟,“原来还有后备支援——” 说是后备,其实也不太对。因为和她一样,那个叫“小吴”的女生本身就是苏英“苦短咖啡馆”社团的一员。只是她已经在上班了,故而并没有来咖啡馆兼职,只是有空时会以客人的身份来喝咖啡,顺便和她们线下见见面、聊聊天。 也正因如此,当时苏英在和白桅介绍咖啡馆成员的时候,干脆没把她算进去,毕竟从白桅的角度看,只有在咖啡馆工作的才能算同事;但实际上,苏英和小吴的关系可说是所有人最好的,早就熟到该使唤就不会手软的地步,因此自然而然就想到把人叫过来帮忙了。 唐邦安和那位吴姐却是不太熟,听苏英这么决定,也就只附和了一句,并未多说什么。 说完就低头继续刷起论坛,刷得一脸专注。 如死论坛里的风气也是一茬一茬的。明明前几天还在讨论那个披麻村讨论得不亦乐乎,这两天已然又换了个热点,开始深扒什么“鸿强写字楼”的,现在不论什么时候登录论坛,首页上总挂着好几个相关的帖子。 平心而论,要和“志学601”又或是“披麻村”比起来,这次刷屏的规模还是小多了。但因为里面有不少令人在意的细节,再加上同样存在“愚善眼镜”失效的情况,所以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不过唐邦安觉得,它之所以能引起那么多讨论,多少也是因为它是“鸿强写字楼”——要知道,这个名字早就作为“早八晚八速通地图”的一部分,论坛里小有名气了。据说这次进入怪谈的某些玩家,就是冲着它“早八晚八”的名头去的。 去的时候还很松弛,特别起劲地搞什么怪谈论坛直播。结果播到一半就失去了踪影,迟迟没有再更新内容; 等到终于再出现在论坛的楼时,整个人的状态却明显不对了,一直在楼里颠三倒四地说什么“洗脑”、“直播”、“诡异”的,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之后又有其余通关玩家陆续发帖,描述自己在怪谈内的所见,大家这才知道——那个鸿强,那个总是沉默地充当速通通道,又或是强迫人加班的鸿强,竟不知何时突然变了。 变得阴森、可怖、难以理解、机制莫名……虽然每个发帖的玩家都表示自己顺利通关,但几乎所有人对于鸿强的评价却是出乎意料的一致—— 它或许不是他们遇到过最可怕或最有难度的怪谈,但它绝对是他们见过的最荒诞最古怪的怪谈。 如果把进入写字楼后那突如其来的洗脑文字也算作恐怖的一环的话,它甚至是所有怪谈里后劲最足的。 【谁懂我刚通关出来那一刻的感觉!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一个人待了好一会儿后,才感觉到自己真正的记忆在慢慢苏醒,再回想一下在写字楼里的经历,冷汗瞬间就冒出来了! 【我在那个怪谈里,几乎成了另外一个人,偏偏我还没有发现任何问题……这种连记忆和自我都能被随便篡改的感觉,真的太可怕了。】 【说来可笑,但我出来后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记忆真的是可靠的吗?我此刻所认定的真实,真的就是真实吗?我此刻所依赖的记忆,真的是我真实的记忆吗? 【我,真的是我吗?】 【最诡异的是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们到底是怎么出来的……整个怪谈的发展就很让人看不懂,有没有人懂我的意思!我非常确定我最后是没有完成通关流程的,但我莫名其妙!就是通关了!虽然是好事,但我就是觉得头皮发麻啊啊啊啊!】 【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玩过那种制作很粗糙的微型恐怖游戏。这次的怪谈给我的感觉就很像那种游戏。能感觉到它背后是有一点逻辑的,但真的就只有一点点。后半段充满了一种‘因为懒得做了所以就随便搞搞’的抽象感,因为太过抽象反而有点细思恐极。】 【……对于怪谈里的经历我倒是都记得很清楚,但正是因为记得清楚,所以我到现在都很困惑…… 【怎么说呢,这个怪谈头一次给我一种逻辑和规则其实无所谓的感觉,换一个角度想,其实还蛮吓人的。】 类似的话语,在相关贴子里不断出现。虽然参与这次怪谈的玩家并不多,发言倒都很积极。让所有人都清晰地认识到—— 现在的鸿强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鸿强了。 它憋了个大的,打算悄悄吓死所有人。 这无疑引起了不少人的兴趣,包括唐邦安。 而她所不知道的是,就在她不知第几次为了论坛里声情并茂的描述而头皮发麻、后背发凉的时候—— 遥远的城郊,身为罪魁祸首的某人才刚要兴致勃勃地点开手机里的汇总文件。 眼神兀自充满了期待。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披麻村里到底有谁在啊?…… 城市的另一端。某快捷酒店内。 孟洪恩正靠在椅子上, 低头片刻不停地敲着手机键盘,时不时发出嘿嘿傻笑;房门忽然被从外面打开,杜思桅没好气地拎着一袋外卖进来。 “你点的奶茶。”他冷冰冰地将东西往桌上一放, “下次你点的东西能不能自己去拿?” “诶呀这不是走不开嘛。”孟洪恩笑得一脸甜蜜, 过来拆出奶茶插上管子摆好位置, 对着咔地拍了一张, 咻地发送出去,对着屏幕一边打字一边无意识地喃喃出声: “谢谢宝宝,奶茶我收到啦!太感谢啦!也给你发个红包,买点好吃的, 不要亏待自己——” “……”杜思桅本来都准备坐下开电脑了, 听到这动静忍不住又看了过去, 难掩眼中的嫌弃。 好在他脾气向来不错。耐着性子等到孟洪恩发完消息, 这才道:“你要谈恋爱能不能回家去谈?非要在我这儿显眼?” “瞧你说的。”孟洪恩嗔怪地看他一眼,“这还没谈上呢。” 杜思桅被他那一眼看得浑身发麻, 正要赶人,又听孟洪恩道, “再说,这不是怕你寂寞,特意来陪你么。” 他向后一靠,随手将手机放在旁边茶几上, 叹了口气:“自从上次披麻村回来后你就一直不对劲, 别当我看不出来。” “……”于是赶人的话又瞬间噎了回去,杜思桅唇角微抿, 没再说话。 孟洪恩也没在意,自己拿起奶茶库库库喝了大半杯,这才道:“对了, 我刚和苏英说过了,聚会的时间定在下周三下午了,你可别忘了啊。” “知道了。”杜思桅应了一声,打开手中笔记本电脑,念头一转,忽又觉出些不对,“等一下,我们原来定的是什么时候?” “下月初啊。”孟洪恩随口道,“但没定具体哪天。” 杜思桅皱了皱眉,又一下坐了起来:“我记得我们商量聚会那会儿,差不多是披麻村结束没两天吧? “当时为什么要把聚会的时间定的那么远?” “因为有人在出差,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呗。”孟洪恩不假思索回了句,顿了顿,又不太确定地挑了挑眉,“应该是这样?” 杜思桅狐疑地看他一眼,再次发问:“谁在出差?” “就是那个那个……诶对啊,谁来着?”孟洪恩说到这儿自己也糊涂了,拿出手机开始翻聊天记录,默了片刻,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 “原来如此,我懂了。”他恍然大悟地点头,“是我记错了。” “具体理由真忘了,不知怎么就定到下月初了。但肯定不是因为有人出差。”他说着,举起手机屏幕给杜思桅看,“看,一共六个人,全在A市呢。” 杜思桅不知想到什么,眉头却皱得更紧:“但这样你不觉得更奇怪了吗……” “诶呀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的,一不小心就做出莫名其妙的决定了。要是每个都深究,那所有人的人生都是一部未解之谜。” 孟洪恩却懒得再纠结这个事了,两口喝完奶茶,满足地伸了个懒腰: “真要说起来,我还觉得你奇怪呢。来这个世界那么久了,连个正经的住处都没有,天天就住在这种酒店里,也不显闷得慌。” “……我有我自己的理由。你少管。”杜思桅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提起这茬,只硬梆梆地回了句。 说完似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不近人情,默了一下,方又找补般地提了提嘴角:“再说,这不是没住的地方吗。 “我又不像你一样,一来这儿就有住处有亲人的。A市这房价你又不是不知道,别说买房子了,就是租房子都贵得很,还不如长租酒店划算呢。” “……”这下轮到孟洪恩无语了。 明知他是在糊弄自己,但这借口,有理有据的,还真没法反驳。 说来这事也确实是怪。他们一行六个人,全都是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的,可不知为什么,所有人里,只有杜思桅最惨。 最起码其他人在来到这个世界时,都自然而然地获得了一个崭新的、被当地人所接受的身份,像他自己就是—— 孟家原本是只有一个女儿的。可在他来到后,所有人都顺理成章地将他视作了孟家亲戚的孩子,因为父母双亡而被孟家收养。包括孟家的父母和孩子。 他甚至一来就有自己的身份证、收养证明。户口本上也有他的名字。一切都那么自然,以至于他当时自己都有些恍惚,开始思考是否这个世界的种种才是属于他的真实,而“上个世界”的所有,不过是他的南柯一梦。 然而很快他就意识到,事实绝非如此。 他只是被强行安插了这个世界,仅此而已。但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看似完美融入的背后,是种种微妙的不和谐—— 比如在所有亲人的回忆里,关于他的细节永远是模糊的、缺失的,包括那关于他所谓的早逝的“亲生父母”的一切;比如他现在的身份是孟鸿稚的堂哥,是父亲那边的亲戚,可孟鸿稚是随母姓的,所以他俩的姓氏其实本不该相同,但似乎从没有人发现这点…… 这让他很轻易就能分辨出哪一个世界才是他的真实,哪一段时间才是他真正的过去。 但不管怎样,对于这第二次活命的机会,孟洪恩还是充满感激的。对于现在的家人,他也不敢奢求太多,平时总是能照顾就照顾,就当做是对横插一脚加入这个家的歉意了。 其他人的境况也跟他大差不差,但只有杜思桅是个例外—— 他来到这个世界时不仅一无所有,还因为浑身是血衣衫褴褛而被人送进了局子,之后又因为没有证件被拘留,据说还上了A市新闻…… 得亏是上了新闻,这才被其他同伴看到,想方设法保了出来。 这事具体怎么操作的,孟洪恩也不清楚。当时他还没和其他人汇合。反正等他知道这回事时,杜思桅不仅已经出来了,还办了新的身份证。只是在登记名字的时候,他却没有选择用上个世界的旧名,而是给自己另外起了个新名字——也就是现在用的这个。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就是,他们几人同时上了个新游戏,其他人开局拿到的都是满级号,该有的都有;只有杜思桅,拿到一个白板号,号里空空荡荡,甚至还不太合法。 关于这点区别,他们几人重逢后私下还曾讨论过。感觉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那场“穿越”发生时,杜思桅没有和他们待在一处,也没看见他们当时看到的“神迹”—— 或许就因为这个,所以他穿过来时少了点幸运也说不定。 杜思桅对这种说法却总是嗤之以鼻。 不是嘲讽这个猜测本身,而是嘲讽“神迹”这个称呼。 “什么神迹,什么擎天柱。”他每次听他们说起这事,总是毫不掩饰语气里的冷漠,“如果那个世上真的有神,它又为何会毁灭呢?” 说得那叫一个斩钉截铁,哪怕所有人都告诉他,在世界毁灭的那一刻,他们确实看到了一根伫立于天地间的、巨大的白色天柱,他也始终不觉得那东西和神有任何关系;相较而言,他更愿意相信那是某种集体幻觉,或是世界死去时暴露在外的骨架。 次数多了,他们也就很自觉地不再在他面前提这件事了——只偶尔会在私聊时提起。 只是随着时间流逝,大家各忙各的,除了杜思桅外,他渐渐也不怎么和其他人私聊了,平时也就在群里唠唠。 但与其说是这因为和杜思桅私交比较好,不如说是因为杜思桅的状态一直让他比较担心,所以不得不多加关注…… 思及此处,孟洪恩不由叹了口气,低头看看手机上无意识打开的游戏论坛,眼神又渐渐沉了下去。 虽说来到这个世界后的身份际遇各不相同,不过有一点,他们倒是完全一样的。 那就是所有流浪者在进入这个世界后,都自然而然地被卷入了“怪谈游戏”。 甚至进入游戏后,各个都自带大额积分。 这世界的怪谈游戏本来就简单,他们还有自带优势,因此认真打了没多久就纷纷成了积分领先的前排选手,拥有了兑换论坛版主的资格。 据说在他们之前,其实也有其他玩家拿到过这个兑换资格的。只是干了没多久就直接提桶跑路了。理由很简单——因为这个“版主”称谓虽然听着很像那么回事,但实际根本没法带来什么实际利益,唯一能作威作福的地方,就是在论坛有人吵架的时候拉偏架。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福利,纯纯就是义务工。 只是过去的经历使然,他们本能地对这个世界的诡异力量充满警惕,再加上实在不信任那些过家家游戏培养出的过家家玩家,所以彼此商量后,还是决定都去换一个版主,把六个版主位都占满。 在诡异面前,多争取一份主动,日后说不定就能多一丝生机。这是上一个世界给他们的经验之谈。 ……哦,只除了杜思桅。 这家伙穿过来后就跟丢了一半魂一样,什么都懒得管,什么都懒得折腾。版主这事,自然也没参与。 要说他自暴自弃吧,他又总是把自己收拾得很干净。工作勤奋、吃饭准时、活得认真,除了没了过去那股冲劲儿外,看着好像没有任何问题。 在论坛开荒的初期,甚至还一边说着懒得跑,一边勤勤恳恳地通关了不少怪谈,产出了大量实用攻略。现在论坛里不少技术性的干货都有他的贡献。 但要说他没事吧……但凡和他熟点的人都看得出来,这真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他就坐在这儿,但他们都清楚,他的某一个部分早就远去了,没人知道那一部分去了哪儿,就像没人知道他无名指上什么时候多了一枚戒指,又为何总在坚持自己曾有一个怪物妻子一样。 ……好消息是,自从上次从披麻村回来后,这种情况似乎终于有所改善了。 ……甚至改善得有些过头了。 再次看向靠在床头专心看着电脑的杜思桅,孟洪恩终于决定不再兜圈子了。 “说真的,我现在觉得你对那个披麻村的关注有点过分热切了。”他深吸口气,终于直白道,“光是线上不停查资料、找人打听也就罢了,有事没事还跑到人家怪谈门口去晃两圈……你也就欺负人家是个怪谈,不能报警说你是个stalker了。” “我敢赌,你现在电脑上肯定又在查这个怪谈的事儿,没错吧?” 孟洪恩挑了挑眉。 “……”相应的,杜思桅面上却罕见地露出点局促,飞快在电脑上点了下,显然是在关闭什么界面。 看他这样,孟洪恩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不是,你到底为什么那么想去披麻村啊?”他忍不住质问,“披麻村到底有谁在啊?” “……不是有谁在的问题。”杜思桅闭了闭眼,“只是有些事,我实在很想再去确认下。” 孟洪恩:“和你那臆想中的怪物老婆有关系吗?” 杜思桅当即拧眉:“你怎么……” “猜的呗。”孟洪恩理所当然地耸肩,“不然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东西能让你上心到这个程度。” 你怎么能说她是我臆想的呢——没说完的话在杜思桅舌尖转了两转,看着孟洪恩关切且带着担忧的眼神,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平复了一下心绪,他选择换了种回应:“小孟,我还是那句话,我有我自己的理由。但请你相信,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也可以向你保证,绝不会因为这事耽误正常的生活工作……” 他认真地看向孟洪恩:“这样你可以放心些了吗?” “……”孟洪恩这才缓缓收回目光,虽然没有说话,但瞧着应该是被他的话说服了。 只见他向后一靠,自顾自地低头又刷起手机。又过良久,才缓和气氛般再次出声: “那什么,论坛里讨论得沸沸扬扬的鸿强写字楼,你有留意吗?” 杜思桅:…… 不好意思,最近尽在看披麻村来着。 不过毕竟论坛讨论得那么热烈,他找披麻村资料时多少也会扫到些。正好这会儿首页上就有相关帖子,他若无其事地直接点开,顺口道: “就是之前搞早八晚八那个?” “对啊,就是那个。不知为什么,这回突然改路线了。”孟洪恩呼出口气,很高兴顺利换了个话题——之前的气氛可有点让人难受了。 跟着立刻描述道:“难度倒是不高。但就是特别奇怪。据说上来就把玩家洗脑了,洗成什么都不懂的纯素人;在明明可以困死玩家的情况下,却又突然搞事,硬是送了所有人一个通关……” 当然,那个怪谈值得说道的东西远不止这些。 藏在空调里的口轮匝肌和冰箱后面的肚脐、不知不觉替换掉几乎所有玩家的诡秘操作、被迫观看共享恐惧的惊悚直播……甚至还有玩家信誓旦旦,说自己还曾看到非常可怕的幻觉,幻觉里是一个巨大的、有着细长舌头和烈焰红唇的克式章鱼怪物……更可怕的是那幻觉触感极其真实,且持续时间长达二十多分钟…… 或是最为直接的视觉冲击,或是细思极恐的幽微细节,几乎随便哪个元素拎出来,都足够玩家们反刍复盘很久,产出几大篇分析和攻略了。 只是因为“洗脑文字”这个元素相对而言更新鲜,以前从没出现过,所以大家的讨论重点大多都放在了这里,其他细节一时只能靠边。 不过在孟洪恩看来,这些其实都不是最重要的。 “我不知道你注意到了没有。”他对正在紧急补习新热点的杜思桅瓮声道,“但在这个本里,‘愚善眼镜’同样也是失效的。” 杜思桅翻帖子的动作一顿,旋即发问:“那有红花奖券吗?” “你说写着‘祝您平安’的那个?”孟洪恩撩起眼皮,“那倒没有。但据说这个怪谈里出现了一种可以实现心愿的火柴。” 不过目前为止,只有一个玩家明确提到自己曾用过这东西,而且评价非常之高。其余人都只是在游戏的进程里无意间听说而已。 而且从那玩家表述来看,这东西没什么实际用处,所谓的“实现心愿”,实际就只是一种短暂的定制幻觉。 “和童话里差不多的东西啊。”杜思桅轻声感叹着,眉峰却蹙得更紧,“听着可不是什么好事。万一让人上瘾……” “巧了不是。之前帖子里也有人问这事呢。”孟洪恩道,“但那个玩家信誓旦旦,说上瘾也没用,因为那火柴还是限量的。正常来说一个玩家只能拿到三根火柴,偶尔会有一个幸运儿,能拿到九根。再多的,一根都拿不到。” “描述得这么详细?”杜思桅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确定说这话的是玩家吗?” “用的是游客账号,也就是匿名……但发言时间是在白天,应该不是怪东西。”孟洪恩动用版主权限迅速查了下相关的发言楼层,“而且看她说话也挺有条理的,不像是受到污染的样子……” 他很认真地排除着所有可能性。虽说在来到世界后,他们就没见过真正被污染的人——就像从没见过真正死在怪谈里的人一样。 “哦对,还有就是,这个怪谈和之前的披麻村一样,有点没逻辑。这种风格和我们之前世界的那些怪谈倒是很相似。”他想了想,又补充道。 除了没有“莫名其妙通关”这一条。 “但除了这几点外,似乎找不出什么共同点了。和那个‘有爱的家’,好像没什么关系……” 孟洪恩絮絮叨叨地说着,杜思桅却突然开口: “不。有关系。” 孟洪恩一愣:“啊?” 杜思桅看他一眼,抱着自己的笔记本走了过去,给他看自己刚翻到的帖子。 那个帖子里详细描述了那名玩家在怪谈中经历的一切,杜思桅用鼠标圈出重点,沉声开口: “你看他们从楼上到楼下,一路上看到的这些东西。” “你是说,那些巨大的器官?”孟洪恩奇怪道,“从上到下,分别是头发、嘴巴、手臂、肚子,还有内脏……” “不止是内脏。”杜思桅提醒道,又将界面往下拉了拉,“粉色、有肉膜、里面还有卵状物……你看,不少玩家都看出来了。” 孟洪恩了悟:“你是说,子宫?” “不仅仅是子宫。”杜思桅强调道,“别忘了,里面还有一个类似蝌蚪的怪物婴儿。” 虽然看描述很不像是婴儿。但因为亲历者描述它会发出婴孩般高频尖锐的声音,所以杜思桅琢磨着那应该就是个孩子。 “孩子。蝌蚪。还不明白吗?这是一个受孕的子宫。”杜思桅认真道,“换言之,他们所看到的一切,都来自于一个妈妈。” “妈妈,就是家人。” “……而‘有爱的家’里面,正好也有家人!”孟洪恩这下总算跟上了,讶然片刻后,后背后知后觉涌上几分凉意。 “天哪。”他忍不住低声感叹,“居然又对上了。” “没错。”杜思桅点头,“所以这应该和‘披麻村’以及‘志学601’一样,都是出自同一方势力的怪谈。” 他缓缓放下手中电脑。默了几息,又轻叹口气:“只是这背后的关联和原因,还是叫人想不通。” 这些怪谈究竟为何发生异变?这种异变究竟指向何方?那个通过“有爱的家”给出这一连串提示的又是谁?所谓的“提示”真的是提示吗?它们到底算是预警,还是一种示威? 杜思桅忍不住揉起眉心。孟洪恩却似想到什么,又低头飞快在手机上操作两下,嘿了一声: “光想也没用,要不一起去看看呢?” 他说着,把手机递到杜思桅跟前:“喏,你看,不久后鸿强公司就又要开放呢。时间还挺近的。” “鸿强公司?”杜思桅却有些奇怪,“不是写字楼?” “不一样的么。”孟洪恩把手机又往前递了递,“怎么样,去不去?” “……”杜思桅却没说话。 他只静静看着递到跟前的怪谈开放公示界面。 他一直在等的披麻村终于又要开了,和那个“鸿强公司”恰好是同一天。 他有些抱歉地看了孟洪恩: “对不起,我还是想先去一趟披麻村。” ……我就知道。 孟洪恩毫不意外地看他一眼,倒没再说什么:“行,那你去呗。有什么好道歉的。那我找其他人陪着一起……” “谢谢理解。如果有问题的话,我后续会跟进。”杜思桅语气里依旧带着些歉意,态度却很坚决。 尽管他也不知道,当时在披麻村见到的那个,究竟是不是真正的白桅。 更不知道,真正的白桅现在到底在哪里,又在做什么。 但他总要去试试的。 杜思桅默默想着,下意识再次抚上无名指上的戒指。 哪怕希望渺茫,也总要试试的。 * 另一边。 不算宽敞的怪谈空间内。 白桅正在茫然。 很认真地茫然。 洛梦来都不知道她是看什么,只知道她本来还好好地坐在椅子上刷手机,刷着刷着脑袋就垂下去了,连带着肩膀都耷拉下来,看着和泄了气的气球玩偶一样;再过一会儿,干脆整个人都趴在了桌子上。 不过一错眼的工夫,又见拿着手机、沿着椅面,像团果冻似地慢慢滑了下去…… 而等到她最后一次看过来时,桌边已经看不到白桅的身影了。 这让洛梦来狠狠吓了一跳。赶紧快步过去。一番搜索,总算再度看到了白桅—— 然后她又被狠狠吓了一跳。 因为此刻的白桅,干脆整个儿都缩进了椅子下面。 听着好像没什么。 问题是,她现在坐的这张椅子,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正常尺寸木头椅,椅子下面的空间长宽撑死了算也就只有六十厘米…… 望着手脚扭曲着团在一起,几乎把自己叠成个球的白桅,洛梦来真的不知道这个时候是应该尖叫还是应该尖叫。 她用力闭了闭眼,又咬了咬唇,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总算是成功把那快要冲破天灵盖的嚎叫冲动给压了回去,又费了好大的劲,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那个,桅姐……” 她小心翼翼开口,努力克制着语气里的颤抖,边说话边试着蹲下来,但因为视觉冲击力太强,想想还是又站起来了。 “请问你,这是在干嘛啊?” “……”椅子下面的白桅转动眼珠看她一眼,小幅挥了挥手里的手机——对,没错,即使已经把自己盘成了一个球样,她依旧坚持腾出一手拿着手机,直到洛梦来来问话那会儿,还在不停地刷。 “我在自闭。”白桅小声道。 洛梦来:“……” 可能是有文化差异吧,反正我们那儿自闭的时候不会把自己叠成球。 洛梦来叹了口气,再次做了一番心理建设,终于鼓足勇气蹲了下去,尽可能直视着白桅无机质的眼睛: “那能不能告诉我,你是在因为什么自闭呢?” …… 又是长久的沉默,久到洛梦来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又问了什么需要先去考证才能知道的事。 下一瞬,却听咔嚓一声响。白桅的脑袋一个用力,从椅子下面的空间里探了出来。 对,人没出来,只有脑袋。 脑袋出来的姿势还不太对,脖颈处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扭曲,让人想到得了那些因为疫病而脖子反折的鸟。 洛梦来一个没撑住,很不争气地坐倒在地。白桅却像误会了什么,很认真地冲她摇了摇头。 “谢谢哦,但我脑袋放地上就可以了。不需要你帮忙垫的。”她轻声说着,啪一下把下巴搁在了地面上。 “是这样的,因为这次的怪谈相对以往比较成功,我就很想知道它到底成功在哪里,那些进入怪谈的玩家又是怎么看待它的。所以我就请灰信风帮我收集了一下论坛里玩家们的看法……” 洛梦来:“……”你拜托的?不是他主动的吗?长脖子提这事时我也在场怎么听都是对方主动的啊? 话说回来你俩那个前配偶到底是怎么回事…… 之前好奇到不行的问题又不知不觉爬了回来,洛梦来咬紧牙关,死命把它又压了回去,这才继续道:“然后呢?” “然后……我发现我还是有点太乐观了。” 白桅忧愁地叹了口气:“我发现他们其实没有那么喜欢这次的怪谈。” 洛梦来:“…………” “没有,那么,喜欢?”她难以置信地、一字一顿地重复着白桅的话,“你确定吗?” 居然只是没有那么喜欢吗? 你确定真的只是“没有那么喜欢”吗??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这就是事实。”白桅再次重重叹了口气,“真的叫我有点难受了。” “我……理解你的心情。”洛梦来想了想,决定还是先问个清楚,“但你是为什么会觉得他们……不是特别喜欢呢?” “当然是看他们的讨论啊。”白桅小声咕哝着,宛如游鱼般将脑袋连脖子在空气中缓缓转了一圈,“从他们的讨论来看,虽然大部分内容确实没有问题,但开局的文字设计似乎太……太超出人类的承受范围了。” “所以他们基本都不喜欢。” 洛梦来:…… 绷住,洛梦来,绷住。 她用力攥紧拳头,在心里对自己道。 你是一个成熟的女人了,还是在校时还专门选修过情商课的成熟女人!是时候发挥你的所学了,不过只是安慰一下人而已,完全没有难度! ……但谁能告诉她现在的情况到底该怎么理解啊? 听白桅的意思,她的主要目标确实不是制造恐惧,对吧?她设计怪谈的目的,某种程度上就是希望玩家能够喜欢和接受,对吧?她刚才阅读的,也正是正儿八经的、完全真实的玩家反馈评价,对吧? ——那、那那个“大部分内容确实没问题”的结论……到底是哪里来的啊?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真假鸿强 关于玩家的喜恶程度, 白桅自有一套判断的标准。 很多人都说不喜欢,那就确定是有问题的。 只有小部分人说不喜欢,那就是没那么讨厌。 而一旦有人说了喜欢——那不管, 那就是喜欢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里的“很多”和“小部分”, 都是根据她自己的观感来总结的;而按照这个标准, 再结合资料里玩家们的态度, 某些结论也是自然而然就得出来了: 火柴,喜欢。 大楼和通关流程的整体设计,没那么讨厌。 开局部分的文字洗脑——被严重讨厌了。 这让她有些难受。也很摸不着头脑。 她这完全是对照着人类“沉浸式”的标准来做的呀。怎么看都很沉浸啊。怎么就又不喜欢了呢? “……”听了她的描述,洛梦来却是再次安静了。 原来是为了增加沉浸感啊。我还以为你是觉得这样搞操作空间比较大呢。 “就, 桅姐啊。”短暂的思索后, 她尝试着开口, “就有没有一种可能, 当人类在说想要‘沉浸感’的时候,他们想要的, 只是那部分能让他们感觉到放松的沉浸感呢?” “?”无声眨了眨眼,白桅将脑袋抬了起来, “这话怎么说?” “嗯……就是你要知道,人一般都是更偏好让自己愉快的体验嘛。”洛梦来试着给她解释,“就像同样是沟通,人肯定更喜欢自己被夸被感谢;同样是吃东西, 大家也会更喜欢好吃的而不是苦的涩的……” “沉浸感也是一样的。” “比起压力, 人们更想要放松。比起痛苦,人们更想要快乐。而你做的这个沉浸感呢……”洛梦来谨慎地斟酌着措辞, “它让大家忘得太彻底了。反而让人感觉到不安和害怕了。” “……”再次思索地眨眼,这回白桅干脆整个儿从椅子下面钻了出来——伴随着咔嚓嘎啦一阵响,她面无表情地扭着刚刚复位的胳膊, 一下坐在了洛梦来的对面。 “可为什么会不安和害怕呢?”她诚恳发问。 洛梦来努力忘记刚刚所看到的一切,只认真道:“可能是因为,太脱离现实了吧。” “现实。”白桅喃喃着这个词,眼神微动。 “对啊,人是用脚走路的动物,踏实感对人来说是很重要的…… “你看你开局写的这些,给人留下的疑问太多了,疑问多了,自然就不安了。” “哦……”白桅若有所悟,“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明白了……” 她边说边点头,看上去很有收获:“原来如此,我知道下一次该怎么发挥了。” 洛梦来迟疑地看她一眼,纠结良久,却又再次出声。 老实说,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白桅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只大概猜出她应该是想得到一些正面反馈的,因此也没法给出太具体的建议——但她觉得,无论如何,有一点建议,是肯定不会有错的。 “那个,桅姐。”她斟酌着词句,“就我觉得,如果你真希望人类在你的怪谈能有一个比较愉快的体验的话……” 白桅:“??” “或许你可以试试……尽量别发挥?”洛梦来硬着头皮说完了后半句话。 “……” 回应她的,却是长久的沉默。 沉默到洛梦来都有些紧张了。 “桅姐……桅姐?”她望着白桅一言不发的脸,忙再次开口,“我也就随便说说的,你要不喜欢就当我没说——” “不。没有不喜欢。”白桅这回倒是说话了,只是神情不知怎么,又带上了一丝茫然。 跟着就看她当着洛梦来的面,又把自己一层一层地折了起来,叠完又开始往椅子下面蛄蛹。 “我只是,还在思考。”她正色道。 洛梦来:“……” * 而白桅这么一思考,就思考到了三天后—— 也就是和锈娘约定见面的日子。 洛梦来不知道白桅到底是在思考什么,只知道这三天里她总是一言不发地缩在椅子下面,哪怕要移动也一定驮着椅子走,唯一一次爬起来,还是为了看扶谈办给她的报告回执——还好,听她的意思,这回的回执很正常。没再自说自话给她升级,也没有送什么奇奇怪怪的buff。 但这并不妨碍白桅看完继续缩回椅子下面,真正实现了某种意义的自闭—— 直到临出发那天早上,才见她彻底爬出来。而且不知是不是终于有了结论,整个人看着都精神了不少,出门时还哼着野猫打架似的歌。 这天正是周二,工作日。去的路上空空荡荡。白桅就这么带着洛梦来,一路熟门熟路地进了披麻村—— 准确来说,是进了披麻村周边的山区,到地儿后照例给锈娘打了个电话,被拖拉机拉进村的。 村里的大伙儿正在忙碌,据说是昨晚刚运行过一次怪谈,还有一些收尾工作没完成; 白桅随口问了下成果,只能说是勉勉强强,不过锈娘表示,她正在思考以后继续转型,打算以后专门分一半村子出来,做收费手工课和节目表演,如果顺利的话,至少以后每次运营下来,都还能有个保底。 说话间,又路过一群村民。却见穿着黑色衣裙的孟绣天赫然也在其中,正一边打水一边与旁边的老爷子温言浅笑,注意到她俩进来,还特意转过身来,遥遥冲她们福了福身。 白桅看不太明白她的动作,但也大概猜出来她是在和自己打招呼,于是眉眼一弯,也冲她遥遥招了招手。孟绣天见状又是莞尔一笑,迆迆然转过身去,提着水桶慢慢走远;白桅她们则随着锈娘,径直进了村子中央的大屋。 屋子里,副村长早早就备了茶。和鸿强写字楼特制的茶包不同,披麻村这回的喝法是把骨子碾成末直接用水冲开,瞧着黑漆漆的,闻着倒是更香。 不光洛梦来好奇。白桅也是第一次见这种,兴致勃勃地端起茶杯拿到鼻前嗅闻,又听锈娘问起副村长宴席准备的情况,不由又抬起了眼。 “哇。”旁边洛梦来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居然还有宴席啊。” “不然呢,你以为叫你俩来吃啥饭啊?”锈娘被她逗乐了,“难不成就一人一把骨子,围着桌子各磕各的吗?” “这次呢,算是上次怪谈运营结束的庆功宴,托你们的福,我等级还升了呢,老天啊,终于给我熬到惊惧三了——” 锈娘说着,忍不住笑起来——要知道,怪谈主的等级可是多维度通用的。她在以前单位以前只是副本小BOSS,连评级资格都没有,在这儿虽然暂时收入少生活也不稳定,可好歹是能拿怪谈主身份的,就算日后干不下去了要回去打工,那身价也是不一样的。 想到这儿,她脸上笑意更甚,继续道:“早就想好好庆祝一下了,只是那次之后要处理的杂事太多,一直没顾上。这回终于有机会安排了,就说一定要把你俩也叫上——” 她说着,挥手让副村长先出去了,自己也端起茶杯啜饮一口,瞧着是一派春风得意。洛梦来看她这气度,越发好奇与期待,忍不住道: “这还是我成了诡物后第一次吃宴席呢,和人类版本的也差不多吗?会有几个菜啊?” “八个!”锈娘豪迈地一挥手,“每桌八个,凉的热的都有!还安排了三道硬菜!” 这么厉害?洛梦来更高兴了:“那都有些什么啊?” 锈娘继续豪迈挥手:“骨子!” 啊——啊? 洛梦来惊喜的表情僵在脸上,隐隐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 相比起来,白桅倒是平静异常,只认真品了品嘴里的茶水,默默在心里打了个不高不低的分数,这才转向锈娘,打听起那个死掉玩家的事。 “害,我也是听说。”锈娘单手支颐,另一手百无聊赖地玩着鬼嫁娘的标配红盖头,“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么,那玩家是因为在怪谈里被撕得太碎了,所以弹出后身体没有得到完全修复,因为伤得太重,所以被直接送进了ICU……” 她耸了耸肩:“我觉得这事儿实在有点怪,就想了点办法,锁定了那人所在的医院和病房,一直派人悄悄盯着……” “锁定病房?”白桅微微挑眉,“怎么个锁定法呀?” “很简单啊,想办法去看人类的新闻呗。”锈娘道。 那个玩家是在脱离怪谈后进医院的,但这种匪夷所思事,玩家论坛却完全没有讨论,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那玩家当时并没有组队,且是卡了死线,从家里或是其它什么地方,被强行拖入怪谈的——所以他受伤濒死的事,没有其他任何一个玩家知道。 后续就很好办了。因为这个好端端在家待着,却莫名其妙受了重伤的人,肯定是会上人类的新闻的。 虽说锈娘也不太会用人类的网络,但她知道怎么去人类的家里蹭新闻联播,也知道怎么躲在行人旁边偷偷看他们的小视频。就这样到处蹭了两天,还真让她找到了那玩家出事的地区,再根据地区锁定最近的三甲医院,去重症病房找一圈…… 不就能找到了? “不过我也就是找到了,没能仔细凑过去看。”面对着白桅震惊且敬佩的目光,锈娘只平静地摆了摆手,“诡异学院也派人在那儿蹲着呢,我不太敢过去。” 对于那玩家的情报,诡异学院显然是不愿对外公布的,不然当时锈娘直接向学院打听就行,根本不用自己费那么大劲。 “上头也派人看着他啊?”洛梦来咂了咂舌,“他很重要啊?” “应该只是希望他能活过来,好让他们搞清楚到底是哪个怪谈出了问题吧?”锈娘不太确定道,“如果是寻常人类,或许还能通过入梦之类的方式寻找答案,但玩家都是死过一次的人,没法再这么折腾了。” “也有可能只是单纯不希望他死而已呢。”白桅轻声道,“毕竟对这种已经失衡的世界而言,每额外多死一个人,都是在增加一份负担。” “确实。”锈娘若有所思地点头,“总之它们瞧着还挺上心的。” 学院派过去守人的是一个瘦长鬼影,那么高的个头,天天蹲在那玩家床头给他加油打气…… 就差求那玩家不要死了。 虽然锈娘觉得它在心里肯定偷偷求过了。 可惜求也没用。那玩家伤得实在是太重了,最后还是没能挺过去。 “也是怪可怜的。我之前还和孟绣天说呢,等有空了,去村口给那家伙烧点纸钱,也算送他一程了。”锈娘叹息着摇头,没注意到另一边洛梦来那愈发困惑的眼神。 起猛了。洛梦来想,我在一个怪谈里,听见一个诡异说要和另一个诡异一起去给一个死人烧纸钱。 想想又实在好奇,忍不住道:“所以那个纸钱……他能收到吗?” “当然收不到啊。”锈娘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如果烧一烧就能给别人送东西,那还要快递干嘛?再说这年头都用骨子了!” 洛梦来:……那你烧纸钱的意义是? “主要就起到个仪式上的作用。”锈娘直言不讳,“况且,‘第一个’总是有纪念意义的。他这也算是第一个真正因为怪谈而死掉的玩家了,纪念一下,无可厚非。”?还有这种说法? 洛梦来更惊愕了。白桅却只托腮感叹了一句“好有爱”,默了一会儿,又认真纠正道: “不过不一定是‘第一个死掉’的哦。应该说,是‘第一个因为怪谈而死,却死在外面的玩家’才对。” “不愧是大佬,严谨!”锈娘连忙点头,一旁洛梦来却感到自己又开始糊涂了。 “这两种情况……有区别吗?”她惊奇道。 “有的哦。”白桅侧头看她一眼,“死在怪谈里面的玩家,运气没那么好呢。” 洛梦来:“?” 锈娘在一旁出声补充:“简单来说就是,死在怪谈外面的玩家,其他人是能意识到他的死亡的。但如果死在怪谈里面的话,为了避免引起恐慌,怪谈会在逻辑经纬允许的范围内尽量对玩家的存在进行修正……” “也就是说,没有死亡,只有抹去。”白桅淡淡接口,“死在怪谈里的玩家,是会被从现实中直接抹去痕迹的。所有相关的社会关系、他人记忆,也会被在一定程度上篡改。” 再加上已经成为玩家的人类,是无法在死亡后变成诡异的——换言之,如果真的死在了怪谈里,那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消失了。 “……!”洛梦来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好一会儿才道,“可……它总不能一直改吧?总这么改,万一哪一天就被人看出来了呢?” “那估计会造成很大恐慌吧。”白桅若有所思地颔首,“从平衡的角度来看,应该会很糟糕。” “所以诡异学院才很重视这次死人的事啊。”锈娘啧啧摇头,“这还是刚被发现的,没发现的时候不知道出过多少事呢,也不知道是哪个怪谈,玩这么大。” 她对这事还挺怨念的——她当初就是因为这里是试验保护区,不用天天搞生搞死的,压力没那么大,才特意辞职过来创业。谁想来了这儿才知道这边绩效也难做,连着亏了不知多久,还是上回白桅来帮忙了一次,才总算扭亏为盈;眼看状况总算好起来了,又出这档子事…… 目前的试验保护区就这一个,要是这个世界真的崩了,她怕不是还得回无限流卷,想想就愁。 白桅微微垂眼,却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也未必单单是怪谈出了问题呢。”她若有所思地喃喃出声,简单和锈娘讲了下灰信风当初受伤的事。 锈娘原本是斜倚在椅背上,听着听着不觉就坐直了,等到白桅说完,更是没忍住直接爆了句粗。 “还有这种事?!”她抬手用力揉起额头,“老天,这也太诡异了。你向学院反馈这件事了吗?” “当事人说他反馈过了。”白桅道,“我有写信去问,但诡异学院只说还在查。” “这么久都还在查,那多半就是查不出来了呗。”锈娘啧了一声,“别说,要是问题是出在玩家身上的话,那确实很难查……” 她再次叹气:“这年头,就想找个安稳的地方待着,怎么就那么难啊。” “只能希望这个世界尽力撑久一点吧。”白桅想起自己那还刚满七分之一的爱意瓶,也不禁有点忧愁,“至少等我找到另一个合适的采集地吧。” “……” 剩下洛梦来一个,啥也不敢说,啥也不敢问。 只默默低头,喝自己的茶。 这么说可能不太礼貌。 但眼前这个场景,莫名让她想到了自己大学实习时不慎进入的行将就木的小公司…… 一模一样的老同事发言,一模一样的氛围。 让人充满了一模一样的、想提桶跑路的冲动。 好在这种凝重的气氛很快就被打破了——在洛梦来的如坐针毡中,副村长终于来敲门,告诉她们宴席备好了。 说是宴席,其实就是在村子的空地上摆了几张极大的八仙桌。热热闹闹、露天开吃。洛梦来好奇上前看了一眼,发现还真像锈娘说得一样: 全是骨子。 骨子炖猪蹄、骨子烧鸡翅、骨子炒洋芋、骨子咕噜肉,甚至还有一道酒酿小骨子当甜品。 这让爱好干吃的洛梦来受到了极大冲击,想想又忍不出问道:“这些肉,又是哪里来的呀?” “在下不才,自己养的。”副村长忙着斟酒,闻言随口答道,“我这人粗鄙,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养点猪啊鸡啊什么的……说起来,姑娘你刚来的时候不是还见过吗?” “?”见过什么? 洛梦来一时懵圈,恰在此时,不远处一道黑影悠悠路过—— 定睛一看,正是她和白桅刚进村时看到的半拉猪。 它现在甚至半拉都没有了。就剩一条后腿,连着猪臀和尾巴,坚强地在泥巴地上蹦跶。 洛梦来:“……” 她望着那条倔强的后腿,又看了看桌上的炒肉,默默放下了筷子。 她的旁边,白桅则已经和锈娘再次聊上了——准确来说,是锈娘讲,白桅静静地听。 锈娘虽然不擅长用人类网络,但自有一套收集消息的方法。这会儿借着酒劲,八卦更是一套一套地来,愣是叫白桅听得目不转睛,一顿饭愣是什么菜都没吃,尽吃她分享的瓜了。 “……然后啊,最近不是一直在鼓励怪谈间的精英流动嘛,签证政策一下放宽很多。就是说你工作有了一定年限和经验,再申请到签证,就可以转到指定地区的怪谈重新上岗…… “于是咱们隔壁市的那个植物园怪谈,很有名的那个——诶你猜怎么着? “它们知道这事后,立刻开始全球范围内物色新的符合植物园标准的怪物,费了老鼻子劲啊,终于找到了一颗会走路的树,立刻想方设法去挖人家,又是帮着办签证,又是帮着过考核,好不容易谈妥了,立刻着手想把人接过来。 “谁想到,运树那辆灵异货车中途没固定好,让那怪物掉下来了。那它也不知道去哪儿啊,就乖乖坐在原地等,等老半天,植物园的员工没找过来,倒是另一个怪谈的boss,正好溜达出来买彩虹糖,瞧见那棵树,就上去问了句。结果那树怪是一见那个钟情啊,二话没说,直接踩着小花盆跟那boss走了……可把植物园的人给气得……” 锈娘说到这儿自己都忍不住笑,白桅专心致志地听着,也不知想到什么,眼神几不可查地一动。 恰好此时,同桌的孟绣天酒杯空了,起身正要去添。动作间腰上有什么微微晃动,引得白桅不由多看一眼,在看清后,眼神又是一亮—— 这一亮就径直亮到了宴席结束。白桅二话没说,立刻找了过去。 “……我身上这护符?”面对她的询问,孟绣天却很是诧异,“嗯,这个是我自己做的,不过仅仅是做个装饰而已。白姑娘是喜欢这样式吗?” “嗯……那倒不是。”白桅认真看了看她挂在腰间的圆形护符,相当直白道,“只是因为它看着好像很有用。” 孟绣天:“……嗯?” “我有一个认识的人类……朋友。”白桅想了想,如实道,“她这阵子好像很喜欢这类东西,买了不少水晶、辟邪符……不过我看它们都没什么用。” 她指了指孟绣天腰上挂的那个:“但你这个不一样,瞧着像是有用的。所以我想来问问,能不能跟你买来着。” “人类朋友吗……”孟绣天面露沉吟,旋即轻笑起来,“那我这个她怕是用不了。我这是特意改过的,没什么辟邪的功能呢。” “哦……这样。”白桅应了一声,略显失落垂下眉眼。 “可如果是您想要的话,我倒是可以另制一个。”孟绣天紧接着道,“只是做完后,您需得尽快送到你那人类朋友手里,不要让它在怪谈里停留太久。不然怕是有损功效。” “真的吗?那太谢谢啦!”白桅又一下抬起了头,“那你需要多少骨子呢?我可以多付给你。” “哪儿的话。您算是我恩人,哪有问恩人要报酬的?”孟绣天又笑起来,“只是制作需要时间。而且我现在尚未转正,不能轻易离开这个怪谈。您要不介意,明日未时……差不多下午一点来取,您看可以吗?” “完全没问题。那就麻烦您啦。”白桅当即愉快道谢,保险起见,又确认道,“不过这个护符是辟邪的对吧?那她要是戴上了,我是不是就需要和她保持距离了?” 她倒不是怕自己被辟邪符给辟了。她是怕自己一不当心被控制住,反把这符给毙了。 孟绣天忙摇了摇头。 “那倒不用。”她认真道,“这道护符有识别恶意之能。只要您对持有者没有恶意,它就绝不会有反应的。” “这么厉害?”白桅微瞪大眼,“这不就像是那个什么、什么……” 有什么词,隐隐约约间浮上脑海又飞快消失,白桅愣了一下,嘴角弧度不自觉沉了下去,注意到孟绣天关切的眼神,忙又露出感谢的笑容。 “总之就是很厉害!”她发自肺腑道,“你也好厉害!” “这我可不敢当。”孟绣天忙道,低头抚弄起自己腰间的挂饰,“这道符文,是当年助我先祖封印邪祟的那位大师临走前留下来的。您真要谢,该谢她才是。” 白桅不这么认为。她又不认识那位大师。因此只分外诚恳地,把孟绣天夸了一遍又一遍。 第二天也是,几乎是一到点就又跑去了锈娘的怪谈里,领了孟绣天做好的护符好,毫不吝啬地又是一通夸,夸完了才又带着那新做的护符快乐往外走。 东西是打算送给苏英的。最好是立刻送到她手上。白桅出发前还特意确认了下日期和时间,确认现在是苏英值班的点儿,这才带着东西,咻地瞬移去了咖啡馆。 ——倒把正忙着做外卖单的苏英吓了一跳。 “小白?”她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你怎么今天过来了?不是和你说了换班……” “我知道呀,我不是来上班的。”白桅平静说着,小心掏出用纸巾包好的护符,轻轻放在了前台上,“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 苏英:“……??” 白桅对包装不太讲究,苏英看到的也只是一团裹在一起的纸巾,脑中的疑问几乎顶到天灵盖;直到把纸巾拨开了,才发现里面是一块木质的圆形饰品。 饰品上还有奇特的图案,她小心拎起来,难掩面上的诧异:“这个是……” “护身符。”白桅正色道,“我朋友帮我弄到的,据说很有效。” “是吗?我天……真是谢谢了!”苏英惊喜地看她一眼,忙仔细把东西收好,嘴角亦是忍不住微微扬起。 要说这玩意儿有多灵,她肯定是不信的,但她是真没想到白桅居然这么留心她的事——自从她上回从披麻村通关出来,就一直在有意识地搜索关于各类民间大师的消息,想看看自己现在的状况能不能借助玄学改善,为此还实验性地买了不少水晶狼牙之类的东西…… 但这件事,她是从没和任何人说过的。就连同社团的其余玩家她都没透露过,更别提白桅了。 因此她是真没想到,白桅竟然会自己留意到这事,还在休息的时段专程跑过来,就为了给她送这么一个可爱的小礼物…… 苏英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本想招呼着白桅坐一会儿,自己去给做点饮料,楼上包厢里传出的椅子摩擦声却让她瞬间回过了神。 “咦?”白桅亦好奇地朝楼上看了看,“楼上有客人呀。” “嗯……是的。是之前预订来开会的。”苏英这才想起孟洪恩等人这会儿已在楼上的事实——虽说包厢里是装有隔音棉的,但有些事还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于是赶紧从柜台里挑了个最大的蛋糕,火速打包好塞到白桅手里:“谢谢你专门为我跑这一趟!难得的休息日,赶紧回去玩吧,这个蛋糕拿着,回去和你室友一起吃!” 说完还不着痕迹地把白桅往外推了推。白桅乖乖应了一声,拎着蛋糕刚要离开,却忽又像注意到什么似地,蓦地转过了头—— 看向的却不是苏英。而是苏英的身后。 苏英又被她的动作一惊,本能地也往后一看,却什么都没看到。 “怎、怎么了?”她奇怪道。 “……没什么。”白桅嘴上这么说着,神情却越发微妙,“那个,我记得你说过,您有个未婚夫……” 苏英:“?” 白桅却没再继续往下说了,只又往她的身后看了一眼。片刻后,忽又放松地笑起来。 “没什么。忘了我刚才的话吧。那我走啦。” 说完,转身便往门边走去。 并不知道,就在同一时间,楼上的包厢门也正被人从里面推开。 包厢内,孟洪恩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那个奇怪的“鸿强公司”,气它们前天晚上明明开放了却不让自己进去,害自己白等了大半晚上;杜思桅却实在是有些听烦了,打算出去先透透气。 走过楼梯拐角的刹那,玻璃门处恰好传来风铃摇晃的轻响。他无意识低头,正瞥见一个女生提着东西推门而出的背影。 “……” 脑海中像是有什么忽然作响,声音比风铃还要响亮。不等他反应过来,双手已经本能地按在楼梯扶手上,整个人熟练地一翻,不过转眼,人已经落在了一楼的大堂里。 得亏这个时候店里没什么人。尽管如此,他冒失的动作却还是换来了苏英一个错愕的眼神。来不及和苏英解释什么,他只匆匆说了声抱歉,说完便冲了出去,不敢相信地四下张望一番,眼前却已彻底失去了那女生的踪迹。 又是片刻的喘息,他又慢慢走了回来。 挂在门口的风铃又响,苏英一言难尽地看他一眼:“你……没事吧?” “没、没什么。只是刚才好像看见了一个熟人……”杜思桅轻声说着,忽似意识到什么,快步走到了柜台前:“说起来,你认识刚才离开的那女生吗?” 苏英一愣,脱口而出:“你说小白?” 杜思桅同样一怔:“她也姓白?” “也?”苏英神情愈加复杂。 “没事、没事。”杜思桅忙道,脑海中念头飞转,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开口: “那你知道她的全名吗……” “啊?不熟吗?” “没关系,我就问问。不必在意……” * * 同一时间。 白桅这次没有浪费时间去坐车,直接开着瞬移离开,这回早就到了家里。 一进门就看到洛梦来在那儿一本正经地刷墙。 其实这本该是由专门的装修工人负责的,这是白桅升级福利里的一部分。问题是那负责的工人是一只会嘿嘿邪笑的毛绒熊,每一次涂墙,都要把自己身体在油漆里浸透了,再一边狞笑一边满墙地爬—— 洛梦来实在看下去,就把人劝走,自己上了。 见白桅进来,她也没问白桅去哪儿,只用下巴指了指一个放在桌上的木盒子。 “回来啦,长脖子之前又来了趟,刚好和你错过了。”她边说边抬手在鼻子边挥了挥,很高兴现在的自己终于不用再担心甲醛的问题。 “盒子里是他们打印出来的汇总pdf,说全做成纸质的你看着可能方便些,此外还做了些内容更新,把这两天新冒出来的讨论帖也加进去了。” “哦……好的。谢谢。”白桅轻声道着谢,上前拆开盒子,里面果然是一本装订整齐的打印册子。 白桅拿起翻开,顺口问道: “对了,梦来,我问你哦。 “德国……离这里很远吗?” “??”洛梦来惊讶看她一眼,显然不明白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想想却还是如实道,“挺远的吧,飞机要十几个小时呢。” “要飞十几个小时啊……” 白桅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但看着就对这个描述没什么概念。 “那要是不会瞬移的人,过来一趟应该很不容易吧?”她思索道。 “呃……应该?”这事洛梦来就真不知道了,毕竟她连瞬移什么感觉都不知道。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不过十几小时也只是从机场到机场的时间,要从机场再到指定地点,还需要换其它交通工具的。” “像之前锈娘不就说了嘛,那个拿了签证的树怪就是从搬运的货车上掉下来的……” “对哦,还有签证。”白桅蓦地抬眼,“签证很难拿的。” 说完,又是莫名其妙地一个点头,语气愈发感慨:“这么一想,他还是真是不容易啊。” ……他? 精准地捕捉到关键词,洛梦来刷墙的动作不由一顿。然而还没等她发问,白桅便已又将注意力放回了手中的汇总册上,只留下一句发自内心的感叹: “真有爱啊。” ……所以到底是什么有爱啊? 洛梦来的好奇心再次被勾得蠢蠢欲动。 不过也因为这句话,倒让她想起了之前那个非常在意的问题。在新瓜和旧瓜之间纠结徘徊了一下,她终究还是选择先吃更大的那个—— “嗯,那什么。”她咳了一声,尽可能若无其事地发问,“桅姐啊,话说回来,你之前说你和灰信风先生的那个前——” “啊。” 话未说完,却见正翻着册子的白桅突然出声,紧跟着一下坐起了身。 洛梦来被吓了一跳,准备吃瓜的手赶紧缩了回去,转而关切道:“怎么了?是又被指出什么问题了吗?” “是有问题,但不是我的问题。”白桅却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举起手中排版整齐的A4册子。 “长脖子搞错了。这最后几页的讨论,不是关于我的怪谈的。” “?不会吧?”洛梦来一吓。 她是和长脖子接触过的,对他的行事作风也算有所了解,直觉觉得对方哪怕是粗枝大叶也绝不至于搞出这么大的错漏;白桅的神情却是相当笃定。 甚至有些凝重。 “喏,你看。”正好洛梦来凑过来,她索性直接将册子递到对方跟前,“后面这两页帖子,讨论的都是‘鸿强公司’,而不是‘鸿强写字楼’……” 洛梦来再次困惑了:“这,有区别吗?” “当然有啊。名字可是很重要的。”白桅一脸严肃地说着,又在某一处认真指了指,“而且你看。这一层的玩家还明确说了,他是前天,也就是周一晚上去的鸿强公司,在那里遇到了糟糕的事……” “可我和灰信风约定的合作时间是下月初。 “周一晚上,鸿强写字楼根本就没开啊。”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我只要你”“那我死呗”…… 如果只是名字像也就算了。 可看灰信风收集来的玩家讨论, 两个怪谈里运用的元素,明显也是十分相似的。 ——和白桅的上一个怪谈一样,这个“鸿强公司”同样会在游戏的过程中将玩家们逐个与队伍剥离, 并关入单独的房间中;且每个房间都有独立摄像头, 会将房间里发生的一切同步直播给其他玩家…… 它们甚至连白桅那套“从头发一路走到子宫”的设计都照搬了, 只是不知是不是特效水平不够, 最后的房间不是“子宫”而是“胃”;最让白桅不高兴的是,它们的怪谈设计里完全利用了“安全区”这个概念,整个怪谈里根本没有真正的安全区,只有把玩家骗进来杀的陷阱——但凡你换个名儿呢?? 白桅这回是真生气了, 二话不说就登上了整活论坛, 开始四处找这个“鸿强公司”的账号;谁想找了半天愣是没找到, 合着还是个用假名儿的皮包公司。 洛梦来看着她在那儿哒哒哒地敲着键盘, 大气都不敢出,过了好久才小声道: “所以桅姐, 咱们这算是……被侵权了吗?” 白桅瞪着电脑屏幕没说话。良久才重重吐出口气。 “算不上。”她闷闷道,“在怪谈设计方面, 是没有‘侵权’这种说法的。” “啊。”洛梦来忍不住一声低呼,“那咱们不是只能吃这个哑巴亏了?” 白桅:“……” 吃亏是不可能吃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吃的。白桅紧紧盯着面前的屏幕,大脑飞快转动, 过不多时, 一个模糊的念头就已经迅速成型。 所以她果断—— 跑去找了灰信风。 去的时候也没和长脖子说,到了入口直接哒哒哒地进去, 直奔灰信风的办公室,门也懒得敲,径自推门而入, 给缸里的灰信风吓得一个扑腾,整个脑都无语了。 “……虽然我俩相对来说很熟,但我觉得必要的边界感还是很重要的。”他小声地和白桅讲道理,“你就这么进来,万一我在洗澡呢?” 白桅咚一下坐在椅子上,只觉得他这话再奇怪不过:“你洗澡和不洗澡有区别吗?” 灰信风:…… 只是现在没有而已,好吗。 默不作声地叹气,他用触须打开缸底的珊瑚灯,微微向前飘了飘:“所以到底是出什么事儿了?把你气成这样?” 白桅也没和他绕弯子,直接三言两语地说了;说完灰信风明显也呆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沉声开口。 他先是为自己和长脖子工作的粗心道了歉,为了表示诚意,说话时还特意将端正了漂浮的姿势;说完微一停顿,又问起白桅之后的打算。 白桅微微抿唇,一手焦躁地轻击起椅子扶手,面上却是不显,只反问一句:“你觉得呢?” ……来了。这把高端局。 灰信风知道她性子,越是生气就越是不想说话,只能揣测着沉吟出声: “怪谈之间,并没有什么抄袭侵权的说法。正常情况下,你也不会计较这些。可这个怪谈设计对你而言有特殊的功用和意义,就这么放着不管,反而不是你的风格了。” 如果只是正常的、用来做业绩的怪谈也就算了,问题是白桅设计这个怪谈的初衷根本不为惊吓,而是为了填满自己的提取瓶;且这个怪谈是她试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才试出来能够稳定——姑且算是稳定——提供那种粉色结晶的怪谈。那山寨货这么一搞,无论玩家群体能否准确区分两个怪谈,这一套设计能得到的正面情感肯定都会受到影响,等于是在断她的“财路”。 不,应该说是已经断了。 白桅这家伙看着大大咧咧的,其实做事很有讲究,还有些完美主义。对方照搬这些元素,在她看来,说不定已经觉得这一套设计都“脏”了,不想再碰了。 到了这种地步,再不去找点事,真不是她的风格了。 “但怪谈主之间是不能平白起冲突的。因为没有‘侵权’的说法,所以这件事也无法成为你去找事的理由。”灰信风继续道,“如果你直接跑去找它们麻烦,对方肯定会向上举报,从第三方的视角来看,你反而是理亏的那个,搞不好还要受罚。” 白桅嘴角微动,漫不经心地一眼乜过去:“所以?” “所以,你想去找事,只有两种方式。”灰信风继续道,“第一,就是设法成为对方的合作方,以合作者的身份进入对方怪谈,再想方设法给人添堵。这法子对你来说不难,但前提是对方有想和你合作的意愿;不过看你这样子,估计应该是没有。” “而第二种办法,就是想办法伪装成玩家,混在玩家队伍中进入怪谈,这个相对来说就有难度——因为怪谈开放时都是会有检测的。普通的伪装,根本骗不过去。” 要么就是像之前伤了灰信风的那种诡物一样,能够不被察觉地寄生于人类,但这种需要相当的种族特质,不是谁都可以做到的;要么就是设法让自己“变成”人类——这个也有办法,诡异学院官网有卖一种特殊药物,虽有副作用,但确实能起到不错的伪装效果。 问题是,这个伪装效果,对白桅来说,却是不太够用的。 “你种族特殊,品阶又高,自带的存在感太强。官网卖的药,根本掩不住你身上的气息。”灰信风说到这儿,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如果是你的话,必须得要一些改良过的特制药品才行。” 白桅给了他一个“你总算捋清楚了”的淡漠眼神:“我知道你有。” “……我只是会做。”灰信风用触须揉了揉额角的位置,“我抓紧吧。” 白桅:“需要多久?” 灰信风:“至少一个月。” “诶呀。”白桅毫不客气地甩给他一个挑剔的眼神,“你怎么还是那么菜啊。” “……”灰信风忍不住好心提醒一句,“你应该知道你现在是在拜托我办事吧?” “不是哦。”白桅却同样好心地纠正道,“只有我心情好的时候才是‘拜托’你办事,明白吗?” 但她现在心情不好。非常不好。 灰信风:…… 懂了,所以现在是支使。 ……行吧。也不是不能接受。 他默了一会儿,转过身去,用触须沾了水,当着白桅的面在缸壁上一阵写写画画,迅捷又流畅地列出了好几个算式,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后,又唰一下擦了个干净,这才再次回过身来。 “半个月。”他无奈道,“这是我能保证的最短的时间。” ……好像还是有点菜。不过白桅决定原谅他了。 “成交。”她干脆地应了一声,站起身来,“那我到时候再来找你。” 说完转身就要走,谁想没走几步,反被灰信风叫住。 她不解回头,正对上灰信风努力攀上缸沿的触须。 “那原定于下月初的怪谈,你打算怎么办?”灰信风低声问道,努力不让自己的语气透出太过明显的失落,“突然多了这么一出,你应该已经不想再排原来那个怪谈了吧?” “既然时间要改,那合同就只能作废了。” “……” 对哦,还有这事。 白桅眸光微动,不自觉地发出些许思索的哼鸣。 她先前一直在琢磨“鸿强公司”的事,反倒没想到这茬,但现在经灰信风这么一提…… 她微一沉思,电光石火间,已经有了新想法。 “不,我不打算改时间。”她转身看向灰信风,“不过合同确实是要改一改。” “我打算重新搞个新怪谈,虽然思路还不是特别清楚,但主题已经定了。和写字楼风格不搭,所以这个场地我就不租了…… “但另外有些东西,我还是得向你借。所以合同得调整下。” “?”灰信风触须轻动,下意识道,“员工?” “不。”白桅干脆地答了一声,身形微动,不过一个眨眼,人竟已站到了水缸跟前。 她稍稍俯身,脸几乎贴到水缸壁上。透过几近透明的液体,可以清楚看见她那玻璃般的、仿佛没有任何感情的漆黑双眼。 下一秒,却见她嘴角微抬,从进门起就一直没有表情的眉眼亦跟着弯起,竟是又轻轻笑了起来。 跟着就见她抬手敲了敲缸壁,语气笃定: “别人就不借了。 “我只要你。” “……” 望着她那仿佛冰层消融般的笑容,缸内的大脑却似僵住了——明明大脑没有耳朵,但在这一刻,他却分明像是听见了嗡嗡的耳鸣。 绷住。灰信风。绷住。 他努力给自己打气。 你已经是颗成熟的缸中之脑了。是已经成功走出过去的感情阴影,能够昂首挺胸面对一切的成熟诡物了。不能再动不动就被刺激到沉底吐泡泡。这会显得你很不争气、一点没有长进。 不知对自己重复了以上话语多少遍,藏在前脑里的神经中枢这才像是又活了过来。那嗡嗡的耳鸣却迟迟没有消退,莫名给人一种仿佛身在梦中的错觉,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不平静而导致的感官失调或过载。 他没有办法,只能强撑着在这挥之不去的杂音中开口,尽可能平静地和白桅讨论了一下新的合同事宜。 讨论完了,又当着白桅的面,颤巍巍地用触须去打了个内线电话,将做合同的事交给了长脖子。 “行,那就这样吧。”他最后对白桅道,声音依旧清冽干净,声线也平稳得一派自然,“这次的合同我这边来做,等弄完了再送过去让你签名。” 白桅利落地冲他比了个OK,转身直接走了——看得出来,比起刚来的时候,她现在的心情明显好了不少,脚步都更轻快了。 出去后估计是还遇到了别的员工。可能是袜子,也可能是终于探亲回来的翁虹霓。充满热情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动静有点大,吵得本就在耳鸣的灰信风更加难受; 但更令他难受的是,明明都这么难受了,他还是几乎本能地想去捕捉这烦杂对话里所有来自于白桅的声线,哪怕她说的话一个字都和自己无关。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好像总是在做这样多余的蠢事。 就像刚才,明明知道她说的“想要你”不是那个意思,但该混乱还是会混乱,一点抵抗梳理的余地都没有。 甚至到现在都还冷静不下来。无计可施,他只能无声无息地将自己往水底塞了又塞。然而想想刚才白桅说的那句话,又忍不住想要往上漂起来。 不知这样纠结多久,直到长脖子终于将做好的合同送了过来。下一瞬,就听一声仓皇的惊叫在屋里炸开—— “来、来人啊!boss又出事啦!老大、老大你还好吗!怎么好端端地就突然翻肚皮了啊啊啊——” * * 这边长脖子还在那儿抱着水缸大呼小叫,而那一头,白桅则早已回到了住处,正将自己关进巢里,再度展开了新一轮苦思冥想。 鸿强公司的事暂时可以不用去管了——既然已经确定了去找麻烦的时间,那耐心等着就是,白桅想得很明白,有些事急也没用,在那个时间点到来之前,她绝不会让这件事再占据自己丝毫注意力。 相比起来,还是依旧定在下月初的怪谈更令她在意。 就像灰信风说的,在把那个什么鸿强公司端掉之前,之前那一套设计她是真的不太想用的;至于新的想法,只能说有个大概思路,但尚未成型,许多细节也并未完善…… 好在有“鸿强写字楼”的正面案例在前,这一回的思考,倒是比以往顺利很多。 她试着将自己最近觉得很有爱的几个元素想方设法组在了一起,再加上一些这段时间来学到的东西,不出两天,还真搞出了一份看着相当可行的方案。 ——出于谨慎,她还在完成设计的第一时间,就把自己的初稿拿给了洛梦来看。 这让洛梦来受宠若惊。 要知道,以前的怪谈运营中,她能拿到的最多就只有自己的那份工作规划,白桅只会很认真、很事无巨细地告诉她怪谈开始后,她应该做什么、怎么做,遇到情况该如何应对……偶尔会向她透露一些其它的设计,但也仅仅只是让她知道,仅此而已,很少会有相关的解释和思路分享…… 像这样直接把完整版的设计拿给她看,这还是头一回。 ——而在看完白桅的设计初稿后,这份受宠若惊更是瞬间化为了难以言喻的惊喜——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之前硬着头皮给的那些建议,白桅居然真的全听进去了!不仅听进去了,还全都用上了! “我觉得完全没问题!”认认真真看完白桅的初稿,她毫不掩饰自己发自肺腑的肯定,“如果桅姐你只是想打造一个玩家友好型怪谈的话,这种设计完全没有问题!” “真的吗?”白桅听她这么说,也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那可太好啦,接下去只要再将某些细节完善丰富一下……” 她边说边不自觉地拿手比划起来,显然已经陷入了新的思索。没过一会儿,却又似意识到什么,一脸认真问洛梦来道:“不过你不要紧吗?” 洛梦来还在那儿翻看手里的方案,闻声不由一怔:“诶?你问我吗?” “对啊。”白桅一本正经地点头,“毕竟如果真按这个思路走的话,这次可能攒不了多少惊惧骨子哦。发给你的工资肯定也会少的。” 关于这事,她其实在刚招徕洛梦来的时候就有点担心了;对于洛梦来会猜到自己追求正面情感的事也算早有预料。只是那个时候她还比较乐观。 既没有想到自己在之后的怪谈运营里结晶没有攒满,反倒先库库抱回来十几二十瓶的骨子;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设计对于人类而言居然那么难以理解,以至于洛梦来现在才意识到她的追求和正常怪谈的目的是反的…… 不论怎样吧,能在不影响她意志的情况得到洛梦来的帮助,这对自己而言总归是件好事;更别提洛梦来本就是过来人,助益更大。 但正因如此,白桅觉得更有必要和洛梦来说清楚了: “不仅仅是这一次。以后我的怪谈,可能都不会有惊惧骨子了哦。 “虽然靠存款养你是没问题,但以后怪谈的业绩不好看,可能也会影响你转正什么的……” 白桅想得远,说到这儿已经在考虑帮洛梦来转到锈娘或者灰信风那儿的事了,洛梦来闻言却只诧异地看她一眼,片刻后,又忍不住笑起来。 “没关系啦,桅姐你之前帮我那么多,我帮你也是应该的。”洛梦来信誓旦旦,“再说,你之前给我的骨子就很多了,我都攒着呢,光靠那些就够我吃好久了。而且——” 她以目光在房间里逡巡一番,很快便锁定了那个放在桌上当香薰的粉色瓶子,遥遥一指:“你的目的,应该就是把那个瓶子填满,对吧?” 其实是想多攒几瓶来着……不过白桅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那不就行了。”洛梦来放松地笑起来,用手背弹了弹手里的纸张,“上次那个怪谈都能攒那么多,换上这回这个新的,拿得肯定更不少。” “你就按照这个质量走,我跟你说,攒起来肯定很快的!至于之后怎样,大不了等你攒满了再看情况么。” 洛梦来是真有这个自信,她是真觉得白桅这次的方案没有任何问题。 可温馨了、可积极了、可正能量了。 也没有加任何奇奇怪怪的抽象东西……虽然她不清楚白桅到底是要啥,但代入一下玩家,各种正面情绪肯定是少不了的。 话说回来,不愧是诡异学院毕业的高材生,这领悟力确实相当可以……现在想想,以前白桅迟迟没有做出符合自己心意的怪谈,或许只是少了那么个人给她像样的意见而已。 洛梦来默默想着,将方案还给了眉眼弯弯的白桅。略一思索,又补充道: “哦对了桅姐,看你这上面的意思,你下个怪谈应该是以‘爱情’为主元素的对吧? “既然这样,那你其实可以再去补习些相关的内容,做出来或许会更有氛围感。” “?”白桅充满求知欲地抬眼,“相关内容?” “呃,对,就是关于一些爱情的呈现方式,或者对玩家的引导之类的……”洛梦来说到这儿,稍稍迟疑了一下。 她在这方面倒是真没什么经验。她都没怎么认真谈过恋爱,也没什么浪漫细胞。更重要的是怪谈里面网速又慢又崩,想上网找点正面案例也很麻烦…… 不过她很快就想到了平替方案——她想起来,诡异学院的官网里,其实也是有专门的影视资料库的。 她在查资料时曾点进去过,清楚记得里面尽是些人类拍出来的惊悚片,而且收录范围很广,基本稍微带些灵异诡秘元素的都有收录。 没记错的话,里面应当恰好也有些带爱情元素的片,感觉多少总会有些帮助。 “哦……谢谢提醒哦,我等等就去看看。”白桅若有所思地点头,又向洛梦来确认一遍,“所以这个大方向,确实是没有问题的,对吧?” 洛梦来给了她一个充满自信的大拇指:“绝对没有问题!” “好耶。”白桅看上去登时放心不少,把初稿方案一收,转身就跑去电脑前面找电影了。 洛梦来亦是长出口气,打算去卫生间里装自己新买的小鸭子挂钩——然而才刚走到卫生间里,她忽似又想起什么,匆匆忙忙地探出了头。 “不对啊桅姐,今天周五了!”她边说边看了眼时间,“这个点了,你不用去上班吗?” “不用哦。” 白桅用手指慢吞吞地戳着键盘,头也不抬道:“我老板说最近咖啡店附近有变态出没,让我这两周先不要去了,给我放带薪假……” 她说到这儿,顿了下,抬起头来:“《人鬼情未了》好看吗?” “可以!”洛梦来立刻点头,猛猛点头,“这个完全可以!” “好哦。” 白桅飞快地应了声,愉快地点下了播放键。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含营养液加更2000) …… 同一时间。 苦短咖啡馆内。 因为本该今天上班的白桅没有来, 唐邦安被紧急叫来替班,这会儿正一边擦桌子,一边频频往咖啡馆的角落看。 那里正坐着一个高个儿男人, 宽肩窄腰、面容清俊, 面前摆着一部薄薄的笔记本电脑, 电脑旁是一杯没喝完的咖啡。 正是在苏英口中摇身一变成了“变态”的杜思桅。 似是注意到唐邦安观察的目光, 他亦抬眼看了过来,对上目光的刹那,还很礼貌地点头笑了下;唐邦安却是有些尬住了,勉强抬了抬嘴角, 拿着抹布飞快转回了柜台后面。略一迟疑, 还是忍不住又往他的方向又看了眼。 除了长得远超平均值外, 瞧着倒是和任何一个咖啡馆气氛组没任何差别;但如果仔细观察, 就会发现,他的注意力并不完全在面前的电脑上, 而是时不时就会飘向咖啡馆门口,像是正殷切地等着什么人。 恰好此时苏英从仓库里出来, 唐邦安赶紧迎了上去,借着动作的遮掩,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开口: “英姐,这个男的, 就是看上小白的那个啊?” “……可不是。”苏英朝杜思桅的方向一瞥, 没好气道,“就周三那天。小白来给我送东西, 正好被他看到了。啧,当时你是不在场,没看到他那样……” 激动到直接就从二楼蹦下来了, 给她吓得。 要是杜思桅当时正常一点也就罢了,突然来这么一出,实在很让人心里犯嘀咕。 也正因这点,后面杜思桅来问她要白桅个人信息的时候,她特意留了个心眼,除了不小心透露的姓氏外,一个字都没多说。 没成想还是没逃过。从那之后连着两天,天天来店里打卡,给她整得更是警铃大作,赶紧发消息,让白桅暂时先别来了,宁愿在家休带薪假,等这波过去再说。 “哎呀,咋还跳楼啊?”唐邦安暗暗咋舌,“那确实有点吓人了。” “可不是,之前还想借店里的监控呢。但我没给。”苏英低声道,“服了,先前披麻村合作的时候还一副对亡妻惦记得很的模样,瞧着都快立牌坊了,没想到这么不像话……” 不过还有一点,她没说。 那就是杜思桅在听到白桅姓氏时的那句话——他说的是,她也姓白? 什么叫“也”? 苏英好歹也是看过些替身文学的,雷达当时就响了。虽说大概率是她多想……但这种事,绝对是宁可错杀不能放过的。 苏英暗自思索着,没忍住又朝杜思桅的方向看了眼。 杜思桅是正常消费,于情于理,她都没有赶人的资格;更别提双方都是玩家,要是闹得太僵,对彼此也没好处。 好在杜思桅没有死皮赖脸的意思,也不烦她们,就坐那儿慢慢地喝咖啡,待到差不多傍晚才走。 不知是不是为了表示歉意,走之前还特意把桌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桌面上还留了现金当小费。 苏英也不贪他的,过去看了眼金额,直接转回到了杜思桅的支付宝账号,跟着板着脸正要去消毒,却听门口风铃声响,一个快递员抱着箱子推门进来。 “你好,快递。”快递员招呼一声,放下东西就走。 苏英忙迎上去,在看清上面的发件人后微微一怔,下一秒飞快将箱子抱起,生怕被人看到似的,见唐邦安要过来,又赶忙开口,只道自己要去仓库理东西,说完就抱着箱子匆匆忙忙地走了。 直到进了库房,确认四下没人,方小心将箱子放下。再一看面单上的信息,神情越发复杂。 发件人,“蕊秧居士”。 苏英对这个名字很熟,因为不久前,她刚加上对方的微信。 箱子里的东西也是通过对方买的……严格来说还不算买,是她花钱请对方算命后,对方主动送的。说是此物和她有缘,按照给定的方式摆放,或许能改变近来的运势。 运势不运势的,苏英其实不在乎。她在乎的是自己现在的状态,或者说未来——虽说能重活一次是好事,但她的未来,难道真的就要这么一直被困在游戏里吗? 苏英自问没什么冲劲,也不是特别聪明,没有那种在游戏中寻找破局点的本事。但上次披麻村的经历,却给了她新的启发: 既然身在局中无法破局,那如果试着引入外力呢? 这世界那么大,说不定真有什么有本事的玄学大佬风水大师;借着他们的能力,说不定自己就能摆脱游戏呢? 就算摆脱不了,能搞点开光的真家伙也好。就算真家伙都没有……那至少让她见见自己那死鬼未婚夫呢? 苏英想得挺美,只可惜后来上论坛一查才知道,类似的想法很早前就有玩家提出了,有名的寺庙道观也早已跑遍,没有任何作用。既然如此,她只能换个思路,试着在网上碰运气……这么一来二去的,就碰上了那位“蕊秧居士”,还被送了这么个东西。 因为对方当时卜算时的结果很像那么回事,苏英对她还是怀着些期待的;但期待归期待,不妨碍她觉得封建迷信丢人…… 所幸没叫小唐看见。 苏英暗松口气,赶紧取了小刀,三两下打开快递箱,在看清里面东西的刹那,却又不由一愣。 ——只见箱子里,放着的一个圆盘。 竹编的圆盘,边缘处用彩笔绘着细密的图案。苏英盯着那些图案,怎么看怎么熟悉,片刻后突然想起来,拿出白桅送自己的那个护身符,两相一比对,果然,边角处的纹样几乎一模一样。 苏英也没多想,只当是某种通用设计;又一伸手,从箱子里拿出一张纸。 纸上字迹娟秀,一字一句地告诉她这竹编圆盘该放在哪儿、如何摆放;苏英本只打算拿在手里随意看看,读着读着,眼睛却不觉直了。 像是被什么蛊惑似的,眼神都失去了焦距。拿起那竹盘迷迷瞪瞪就往外走,连要避人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她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衣角都飞起来一片,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焦急地拉住自己;见实在拉不住,又慌忙转身,将桌上的饮料桶都狠狠打翻,发出咚的巨响。 翻倒的液体淌了满桌。苏英却走得头也不回。直到按照那说明写的,寻了个潮湿偏僻的位置将那竹盘仔细摆好,方如梦初醒似地打了个哆嗦,懵懂地抬眼看向四周,像是很奇怪自己为何在这儿。 恰好此时,唐邦安从休息室里出来,手里拿着刚换下的围裙。见到苏英,立刻冲她挥了挥手。 “英姐,我晚上还有晚课,这就先走了哦。”她边说边往门口赶,推门而出。 苏英却没动弹,只站在原地扭头看她,怔怔说了句“路上小心”;说完又转头看向咖啡馆外,盯了片时,突然皱眉。 “奇怪,不是说晴天吗?” 她望着外面晴朗的天空与灿烂的晚霞,很是不解地喃喃自语: “怎么突然就下雨了呢?” * 转眼,又一周后。 因为苏英的担忧和大方,白桅这段时间一直在结结实实地休假;当然她也没有闲着,而是在持续不断地完善着手头的怪谈方案…… 终于,经过紧锣密鼓的准备,本次怪谈终于正式投入运营。 开启时间定在了周六晚上零点。地点则是白桅现在的住处。 作为合作伙伴,长脖子按照惯例提前一小时进场。不过他这次可不是来当NPC的——他是来送东西的。 开着小火车,将自家boss收拾得漂漂亮亮的,连人带缸一起送来,一直送到指定的房间放好; 除此之外,他还应白桅的要求,额外带来了八块显示屏,送到了一个被称作“观测室”的房间,连送带装,一手包办。 差不多就在显示屏安装完毕的同时,本次怪谈的中枢也正式启动。装好的显示屏按计划成功连上位于不同房间的摄像头,当即呈现出不同的画面——准确来说,是八个一模一样,只墙上有着不同编号的玄关。 编号从一排到八,排得那叫一个整整齐齐,看上去还挺有气势。 “诶呀,已经装好啦。好快啊。” 正好白桅带着零食和茶包进来,见状惊喜地笑起来:“辛苦脖子先生了,您先坐下吧。后面没什么需要麻烦您的了,您要不介意的话,在这儿休息到怪谈结束就行。” 长脖子当然不介意,休息谁不乐意。况且看这架势,明显还有直播节目可以看。 ——和上次的写字楼不同,这次是真正的直播,不是给玩家看的,是给他们这种局外人旁观的,想想就很有意思! 正思索间,白桅已经开始泡茶了。长脖子眼里有活,赶紧接过茶杯和水壶。才刚泡好,又见洛梦来带着两个抱枕和小毯子进来,不觉又是一愣。 “小洛也留在这儿看直……休息?”他诧异道,“那怪谈里还有人在吗?” “有啊。你老板。他是中枢。”白桅应了一声,拉开椅子坐下,一本正经地撕开一碗泡面,并试着往里面加入少量的骨子。 “我的意思是能在怪谈内活动的员工,值班NPC……”长脖子本打算解释,但转念一想,纯预制的全自动怪谈这年头也不是没有,况且大佬手里还有无所不能的黑色小人,除了说话什么都会,怎么不算是值班员工呢? 遂又安心坐下。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显示屏里的画面,又不由啧啧称奇。 “大佬您这回的怪谈地图可是下血本了啊。”他感叹道,“那么多的实体房间!” “是的呢。”白桅用手掌压着泡面桶,好不谦虚地点头,“为了这次的怪谈,我可花了好大功夫准备的。” 毕竟她的怪谈本身实在是太小了。不仅地图有限,一共就两室一厅五个房间,容量也特别寒碜,一次只能进一名玩家。 为此,她这回头次动用了战栗三星的购物和操作权限,不仅特意花了大价钱在官网购买了扩容套餐,将怪谈一次性可容纳的人数从1人扩大到了9人;还专门购买了专门的镜像道具,通过镜像复制的方式,将原有的怪谈地图复制了七份—— 也就是说,她现在的怪谈里,有整整八个两室一厅,算上厨卫,足足四十个房间。 在此基础上,她还对每个房间都进行了专门的布置与设计,并重新规划了房间的排列规律和连接法则,这才做出了这么一套全新的怪谈地图。 顺带一提,这回负责扛摄像机的依旧是黑色小人。它们将在玩家进场后,对所有玩家进行持续地、不间断地跟拍,力求将玩家的所有反应都真实地传递到显示屏中—— 这也是为何白桅要专门请灰信风来当怪谈中枢。 这一回,她是打定主意要以旁观者的视角来实时观测那些玩家们的状态了;而在专门的中枢发动机与灰信风之间,明显是灰信风比较划算。 “哇,听着好像很厉害啊……”长脖子望着监视器里的画面,虽然并没完全听懂,还是下意识恭维了一句,“这个实时观测的设计也好,万一有什么预期外的发展,要干涉也方便。” “那还是最好不要。这样多没意思啊。”白桅慢吞吞道,再次揭开泡面桶的盖子,凑上去嗅了嗅,毫不掩饰地皱起脸,又默默盖上。 “而且这次的本子很稳当。”她补充道,语气里是满满的自信,“应该也没有额外插手的余地。” 稳当? 长脖子因为这个词而微微侧头,恰在此时,却见显示器内数道身影闪过——是一直等在门口的玩家被放进来了。 有男有女,一共八人。分别站在不同编号的玄关前,每个人的手腕上还都系着一条丝带,颜色各异。 “诶,大佬,不对啊。”长脖子匆匆一扫,立刻觉出些问题,“您之前说,您现在的怪谈可以容纳九人。可现在进场只有八个啊。” “没错哦,就是八个。我只要八个。”白桅一边把泡面往洛梦来的跟前推,一边若无其事地开口,“而且这次进来的人,我可都是精挑细选过的。” 长脖子不解转头:“精挑细选?” “就是提前筛过的意思。”洛梦来在旁开口补充,边说话边配合地接过白桅推来的泡面,开始挑里面的骨子吃。 “因为这次的怪谈主题特殊,所以桅姐特意提前在怪谈公示区发了消息,说这次怪谈只接受情侣进入,且想进入的玩家,必须在手腕上绑上和情侣同色的丝带作为证明……” 她说着,指了指显示屏,继续道: “不仅如此,在怪谈开始前,她还专门派出了一批黑色小人,悄悄躲在等候的玩家群里观察,重点寻找其中带有同色丝带且互动特别亲密的玩家并进行标记。以此完成进一步的筛选——” 接下去就简单了。只要在怪谈开始时,对进入者增加一些限制,规定只有带有小黑仔标记的玩家才能进入,便能在相当程度上确保进入者都是已经确认关系的情侣了。 “……也就是说,现在这怪谈里,一共是四对情侣?”长脖子恍然大悟,再一看显示屏,发现还真是——一共四男四女,手腕上系着的丝带颜色也是一一对应的。 “红、蓝、黄、紫……”他颇有兴趣地一个个数过去,忽又意识到一个问题,“咦,所以这次没有随机玩家进入吗?” “随机匹配通道也被我关掉了。”白桅随口道,突然抬起了脑袋,饶有兴致道,“啊,玩家们开始看规则了。” 长脖子连忙抬头,发现果然,八个显示屏的玩家里,至少六人都已顺利找到开局提示,已经开始仔细研读了。 通过镜头可以清楚看见,开局提示就放在玄关处的鞋柜上,是一个系着红色缎带的粉色信封;信封的旁边,则是四个表面光滑的天鹅绒盒子,想来应该是放着什么关键线索或通关用具。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见惯了白桅搞出的抽象设计,这么正常的画面,反而让长脖子觉得有些不习惯了。 虽然把这种宛如戒指盒一般的东西一字排开放在鞋柜上也没多正常就是了。 这次的直播是有声音的。可惜长脖子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有谁把规则念出声;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他们越来越复杂的神情与越皱越紧的眉头。 搞得他越发好奇,忍不住求起剧透:“所以大佬,这回的通关条件是什么?” “很简单哦。”白桅不假思索,“说白了就是拼东西。” 长脖子:“……?” “八个房间,分别有各自的数字编号。每个编号都有自己的专属拼图,玩家们需要一起收集拼片,完成八个拼图并把它们摆在一起。只要完成这一步,局内的所有玩家就都算通关啦!” 哦——长脖子了然。 果然。她还是忘不了她的拼图。 “那拼图具体是什么呢?”他继续好奇道,“还是红色大爱心吗?” “不。”这回白桅却摇头了,“是一句话。” 长脖子:“?” “‘我在怪谈很爱你’。”白桅掰着指头,一个字一个字地跟他数,“最后再加个爱心。” 七个字加一个图案,正好八组拼图。完美。 长脖子:“……” 能说吗?感觉土土的,好像还不如八个红色大爱心。 不过算了。大佬开心就好。 长脖子默默想着,很明智地什么都没说。扭脸又看一眼显示屏,正好画面里好几名玩家已经开始行动了,开始在所在的房间里四处搜寻,动作间姿势变换,拍到的正脸倒比之前更加清晰。 长脖子定睛一看,忽又咦了一声。 白桅立刻看了过来:“怎么?” “没、没什么……”长脖子赶紧道,迟疑一下,又忍不住开口确认,“就是,大佬你说,你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往怪谈里塞四对真情实感的情侣对吧?” “对啊。”白桅干脆地眨眼,“有什么问题吗?” 长脖子:…… 倒也不好说有没有问题……只是他刚才仔细一看,发现这八个人里,竟有不少熟面孔。 鸿强写字楼作为怪谈存在的时间不短、接待过的玩家也多,再加上他自己前阵子为了生计还曾到处打工卖火柴,见过的玩家数量更是不知比之前多多少。 他记性又好。因此这回一下就认出来了: 戴红色丝带的那一组情侣,其中的男方两个月前谈的还是另一个女朋友,两个人还曾在写字楼里打情骂俏; 戴蓝色丝带的那一组情侣,男方是怪谈间都有名的海王,曾连着好几次带着不同女孩去刷同一个怪谈,靠带飞刷好感,最后被该怪谈忍无可忍地拉黑还上传到了公有黑名单; 女方却也不遑多让,曾有过四处养鱼却不慎让所有鱼儿都进了同一个怪谈的经典案例,最后却凭着优秀演技,愣是一路撑到最后没翻车,最后还兵不血刃地顺手拿走了该怪谈出产的稀有道具,处理之完美、操作之极限,至今仍为A市众多诡物津津乐道。 戴黄色丝带的那一组,倒是没什么八卦。只是他以前打工时接触过其中的男方,性子可说是相当糟糕,糟糕到他完全不敢相信对方居然能找到女朋友; 至于那一组戴紫色丝带的…… 这组的情侣倒是相对正常。至少在他这儿都没留下什么糟糕印象。 ……问题是,他没记错的话,这个戴紫色丝带的小姐姐,好像是那个男生的嫂子吧? ……大佬,你这挑情侣的眼光,是不是稍微独特了点? 长脖子微微张嘴,纠结片刻,又默默闭上。 明明这会儿怪谈才刚开始,但不知为什么,他的脑仁已经隐隐开始痛了。 * 另一头。 怪谈·有爱的家·1号房间内。 玩家凛冬正埋首于玄关处的鞋柜上,手腕上是一条再鲜艳不过的红色丝带。 柜子上的东西她已都看过一遍,却没有急着采取行动,而是将手中的开局提示,认真又读了一次。 【欢迎来到有爱的家,这是一个有爱的怪谈……你可能已经发现,出于某种不可知的原因,你的记忆有部分缺失,某些令人烦恼的数字从你的脑海中完全剥离,但请相信我,这绝对不是坏事……】 【这里曾住着一对恩爱的夫妻,他们曾深深地爱过彼此,却因为种种原因分道扬镳……请和你的爱人,以及其他人一起,找齐他们爱的碎片,完成拼图……即视为通关……】 【请留意您所在房间的编号……相同编号的地图中,同时只能存在至多三名同状态的玩家;当第四名玩家进入时,原本的玩家中将会被随机选中一人,传送至其它编号的地图,以此类推……】 【游戏开局的地图数与玩家人数相等。若一个地图超过二十分钟无活人进入,则该地图会永久关闭,地图内资源会随机转移到其它地图。房间的排列是没有规律的。你永远无法预言门后的空间通向哪里。但请记住,每一次房门开合,或是有存在离去,都有可能导致房间的物件产生变化。所以哪怕是面对同一个房间,也请时刻保证好奇心。】 【另请注意,上述内容中所说的[存在]包括但不限于人类……】 【……请小心不要被[它们]抓到。生命只有一次。】 【……请小心对待屋里的一切。请牢记,哪怕是最平凡的现实,都会危机四伏。】 【不同编号的房间互相独立,无法通过步行到达。如果你实在很想去其他编号的房间,可以去卧室的衣柜碰碰运气。但切记,使用前请务必注意衣柜的健康状态。 【衣柜健康时是粉色,不健康时是红色。健康的衣柜或许能将你送去想去的地方;不健康的衣柜会引来[丈夫]怀疑的注视,千万不要让他发现……】 【客厅或卧室内的电话为随机刷新,且通常没有电话线。如需使用,请自行寻找电话线并进行连接。使用方式请见电话下的小卡片。】 【……接下去的探索或许繁琐,但只要相信爱,一切都会迎刃而解。请记住,真正的爱是不会褪色的,随着时间的流逝,它只会越来越浓烈……】 【没有什么可以打败爱。危险不可以,死亡也不可以。】 【最后,为了保证您与他人的游玩体验,您的自带道具在本怪谈中将被禁止使用。】 【相应的,本怪谈为每位玩家皆准备有齐全的初始道具套餐,使用前请先阅读以下说明——】 ……就是这部分了! 终于锁定自己想看的内容,凛冬微微屏息,一改之前一目十行的阅读方式,忙一字一句地细读起来。 【初始道具一:爱的联络器。可与你的恋人进行单独对话的机器,信号可能不好,但诚挚的心意永远清晰。 【但请注意,偷偷摸摸的爱情最刺激,也最危险。和爱人说悄悄话时一定要小心,千万别被[它们]听见。】 【初始道具二:爱的手电筒。能帮助你窥见任何看不见的角落。借助它,你可以更方便地寻找物件、获得线索,又或是得到爱的鼓励。】 【初始道具三:爱的便签X1。一张可以跨越时间空间,将爱人的心意传递到你面前的便签。写下你想对爱人说的话,贴在你想送给TA的物品上,让它们带着你的思念与心意,飞到你爱人的身边吧。 【备注:该道具为消耗性道具。地图总上限为100张。可在地图内随机刷新获得。】 【初始道具四:真爱之心X1。爱人的心比金子还珍贵,而一颗金子般的心,足够帮你抵挡任何灾难污秽。 【遇到[它们]时投掷使用,可将[它们]击退一次。使用后将无法回收。 【备注1:该道具消耗性道具。地图总上限为20枚。可在地图内随机刷新获得。 【备注2:该道具仅在光线充足的情况下生效,请勿在光线不足时使用。】 ——以上,便是所有道具的简易说明。 凛冬仔仔细细地读完,终于再次将目光转回了鞋柜上。 只见柜子上,是四个已经打开的天鹅绒盒子。每个盒子里都躺着一个物件。 最左边的是个巴掌大的、类似小灵通一样的设备,也就是规则所说的“联络器”;旁边则是根拇指大小的手电筒,前面的透明罩同样是心形的,打出来的效果有点可笑。看描述。应该是用来协助搜索的。 第三个盒子里则是一张薄薄的、据说可以转移物品的便签纸,以及一支附赠的笔。看那说明的意思,这种便签纸之后还是能捡到的,但笔就不一定了,因此凛冬决定先把笔好好收起来。 ……但真正最令她在意的,还得是第四个盒子。 凛冬缓缓看过去。只见那个盒子里放着的,赫然是一枚小小的、心形的黄金。 真正的黄金。凛冬现实中就是在金店工作的,一摸就摸出来,绝对保真的千足金,重量至少有二十克。 ……虽说分量很轻,但拿在手里还是挺有质感的。一想到等等要拿这东西打怪,凛冬甚至感到了一丝魔幻—— 谁懂啊,这辈子也是过上拿金子砸怪的日子了。 老实说,她这回其实是冲着“有爱的家”这个牌子来的。更准确地说,是冲着“祝您平安”的小纸条。 毕竟论坛早就有大佬分析,说“有爱的家”和“祝您平安”关系匪浅,更别提她之前就曾因为回答过疑似这个怪谈发布的帖子而得到过一次祝福。这回难得看到这怪谈再次开放,不由跃跃欲试,当即就拉着男友过来了。 谁想一开局,“祝您平安”还没见到,先拿到了一块小黄金——不得不说,这体验也是独一份了。 就是不知道那说明里所提到的“它们”……又是指什么? “现实中的危机四伏”,又是什么意思? 凛冬抿了抿唇。她最讨厌这种含糊不清的指代了。让人心里没个底。再加上所有持有的道具都被禁,反而叫人更紧张。 本就不多的新鲜感很快就被这种紧张冲了个干净,没再纠结下去,她赶紧把所有的道具都收进了随身小包里——只是在收到那枚黄金爱心时,略一纠结,还是没忍住,拿出手机来,悄悄给拍了个照。 拍完再次抬眼,视线扫过周围,又不禁绷紧了面孔。 这次的怪谈规则繁复,很多表达也不够直接。但不管怎样,有一点可以明确—— 这个怪谈的通关方式是找东西。找拼图的碎片。找齐了就通关。 因此,搜索是必要的。 她此刻所在的位置是玄关,向前直连客厅,一眼望去,厅内倒是没有任何特别之处。装修简约、地面干净、桌面和柜子里都空空荡荡,没摆放任何东西,只墙上挂着一张装裱好的油画,画框里是一扇窗户,半掩着红色的窗帘。 想要找东西,眼下的房间就是起点。而所有东西里,显然这幅油画最引人注意。 于是凛冬小心翼翼地上前,先是小心地左右观察了一会儿,试着摘下,却一点都搬不动;想了想,又拿着手电对它照了一下,却依旧什么都没照出来。 没有进展。她只能先将注意力转移到其它地方。正打算先去翻一下柜子和抽屉,却感到包里有什么突然震动了一下。 忙开包查看,发现震动的是怪谈发的那个联络器。试着拿起接通,下一秒,便听熟悉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宝宝,你还好吗?你现在在哪儿?” 是男友的声音。凛冬一下子放松下来,忙压低声音道:“我很好,刚要开始搜索呢,现在还在一号房间的客厅里。你呢?” “我在五号房,刚从客厅走到厨房,在燃气灶的下面找到了一片拼图。”男友低声道,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信号不好的缘故,声音听上去沙沙的,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干扰,“宝宝你等等记得去看看,你那儿说不定也有。” 见男友说得认真,凛冬连忙应了,快步赶往厨房的方向,推开相连的推拉门,眼前出现的却不是厨房,而是一间安安静静的卧房。 这才想起规则里所说的“房间随机”的设定,凛冬暗暗咋舌,正要跟男友说明情况,忽似注意到什么,又蓦地闭上了嘴。 像是察觉到她的沉默,男友忙又问了两声。凛冬却没说话,只徐徐转头,向后看去。 她这才注意到,身后客厅墙上的画框,不知何时悄悄变了。 画面中,那原本空荡荡的窗外,突然多了一只眼睛。正透过窗帘的缝隙,目不转睛地朝她窥来。 ——【但请注意。和爱人说悄悄话时一定要小心,千万别被[它们]听见。】 ……规则说明里的描述猛然跃入脑海,似是意识到什么,凛冬喉头骤然紧绷起来,几乎是从牙齿间挤出声音,“不说了。我有事。先挂了。” “不是,等等——是出什么事了吗宝宝?”男友却像意识到什么,声音一下警觉起来,“发生什么了?你等着,我立刻就来找你——” 别来!闭嘴!别说话! 凛冬很想这么说,然而似乎已经晚了。 因为画框里的那副画,已然又出现了变化。 那藏在红窗帘后面的眼睛悄无声息间又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黑色的、胳膊细长的手。 啪一下拍在画中央的窗玻璃上,紧跟着,又如同蜘蛛般开始沿着窗户爬动,一直爬到窗户的中央。 嗤拉一声,油画的窗户被轻轻推开。 ——下一秒,在凛冬呆滞的目光中,那只漆黑的手臂倏然探出窗户、穿过画面,如同一条张嘴的蟒蛇一般,倏然朝她扑来。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红色小帅,不行 惊恐的尖叫瞬间穿破喉咙, 面对着扑面而来的黑色怪手,凛冬毫不犹豫,转身就跑! 所幸她这回距离门口并不远, 连跨两步就顺利逃进了卧室。以最快速度反手关门, 前脚才刚刚落锁, 后脚就听见门口传来了接二连三的砰砰声响, 门板都被拍得微微摇晃。 凛冬脸色更是难看,赶紧将门反锁,又以手将门死死按住。本想趁机再看看卧室内有什么可以用来堵门的道具,却听到手中不断有微弱的声音传来, 仔细一看才发现, 原来她之前跑得匆忙, 联络器根本没来得及关, 而她的男友此刻仍在对面,正不断询问她的状况。 横竖那鬼手暂时也进不来。凛冬蹙了蹙眉, 却还是强压下焦躁的情绪,将联络器再度贴近耳边。 才刚“喂”了一声, 就听见男友焦急的声音再次响起: “太好了你终于说话了!宝宝你那边到底怎么了?我刚才好像听到你尖叫——” “……嗯。”凛冬看了眼门板,不安地深吸口气,“我不小心遇怪了。” 怕男友自责,她特意没提是二人的声音将怪物招来的事实, 只说自己不知怎么就招了怪, 现在正躲在另一个房间,也不知门口的怪物何时会走。 “怪物?”男友的声音听着却更着急了, “什么样的怪物?” “刚太急了没看清,大概就……黑黑的、一只手。”凛冬没什么耐心地描述着,忽似注意到什么, 突然挑了挑眉,旋即将耳朵贴到了门板上。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外面的拍门声好像突然停了。 她还在琢磨,联络器里,男友的声音再次响起:“手……?这个形象,会不会是有什么暗喻……宝宝你现在是在哪个房间?也是厨房吗?快看看身边有什么适合防身的东西?” 没等他说完,凛冬就已经小心从门边退开,随手抓了一把椅子提在手里。跟着再次靠近门边,正打算再次确认下情况,却听见门锁里忽然一阵响动—— 门把手用力颤动起来,像是有人正在使劲试着开门。 试了一会儿,门把手的动静又停了。 紧接着,却是一阵更匪夷所思的声音。 窸窸窣窣的,像是虫子在爬动,又莫名带着些皮肤摩擦的声音。 凛冬狐疑更甚,连联络器内男友的呼唤都顾不上了。只用力抓着手里的椅子,两眼死死盯着眼前的门板—— 然后她就看到了。 门把手的下方,那个小小的锁孔里,有什么东西正冒出来。 黑黑的、细细的、像是一团橡皮泥般从锁孔里钻出来,表面都被压成锁芯的形状,宛如一截被挤出肠衣的香肠。 “……”凛冬这回是真的被吓到了。嘴唇无法控制地颤抖,两条腿都有些使不上劲。 偏偏这个时候,联络器里男友的声音还在响,焦急地问她状态。凛冬忍无可忍,终于忍不住对着联络器咬牙切齿地喊了一句闭嘴,说完就打算直接把这东西扔了;不想下一秒,就听男友声音再次响起: “不要坐以待毙!光躲是没有办法的!仔细看看,你手边都有什么!” 手边……手边?! 凛冬神智稍稍回笼,二话不说,立刻将手里的椅子砸了过去。只听砰一声响,那刚钻出锁孔的黑手却是纹丝不动,便知这种寻常物件多半没什么用,一咬牙,只能将手赶紧塞进口袋,去摸那块据说可以击退“它们”的黄金。 二十克的黄金,拿在手里都还没焐热。来不及心疼自己,凛冬赶紧将那块黄金也砸了过去,正好砸在那刚彻底爬出锁孔、重新凝出形状的黑色鬼手身上—— 又是一声巨响。这一回,她的眼前终于干净了。 眼前的鬼手瞬间消失无踪,连带着她扔出的那块黄金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凛冬怔怔站在原地,以目光反复确认了好几遍,这才卸力似地一下坐倒在地。 这都什么见鬼的怪谈啊……她忍不住在心里埋怨道,禁人道具也就算了,怎么还才开局就撞怪呢?哪有这样上来就给压力的? 再看一眼联络器。男友那边居然还没有挂断电话。 她无奈地闭了闭眼,将联络器再次凑到耳边,一边简单和男友说起刚才的情况,一边警觉地以目光再次扫向四周。 “所以……你最后还是用了黄金?”男友的语气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听得凛冬心头一紧:“怎么了?这样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只是那东西好像很珍稀,所以我有点为你担心。”联络器对面的男友赶紧道,“不管怎样,你没事就好。” “嗯。”凛冬没什么兴致地应了一句,飞快道,“我们还是别聊了。我感觉这样不安全。有事再找你。” “好。”联络器那头的男友温声道,“如果再遇到什么事,千万不要硬撑,随时联系我。” “虽然我没法及时赶到你身边,但我开局拿到的那块黄金还在,便签也还在……我尽量都留给你。” “……”听他这么说,凛冬原本还有些紧绷的嘴角都不由松动了。 “没事,不用管我。无论如何,优先保护你自己,知道吗?” 她小声叮嘱自己,没再犹豫,匆忙结束了通话。 世界一下恢复安静。望着变成黑屏的联络器,凛冬心脏微动,不知为何,竟突然感到一丝寂寥与不习惯。 ……说起来,卧室里面,是不是有个能转移的衣柜来着? 要不先去看看那个吧,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早日和男友汇合比较好…… 如此思索着,凛冬小心朝着衣柜的方向挪了过去。 * 另一边。 观测室内·显示屏前 正在围观的三人却是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正独自待在一号房间的凛冬什么都不知道,但作为旁观者的她们却看得很清楚—— 与她通话的另一名玩家,手腕上同样系着红色丝带的那个年轻男人,此刻根本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待在什么厨房里。 而是正躲在卫生间里,以背部死死抵着门,紧闭的房门被撞得砰砰作响,通过门板上的毛玻璃,可以隐隐看见数团不断撞击着门板的黑色影子。 形状很模糊,但显示屏前的三人都清楚,那些也是鬼手。 和一号房间的凛冬所遭遇的一模一样的黑色鬼手。 唯一的区别就是卫生间的门没有锁孔,所以那些鬼手没有办法通过锁孔钻过来——可即使如此,它们也始终没有放弃的意思,撞门的动静一度大到连旁观的洛梦来都吓了一跳。 从画面中也能看出来,那男人几乎是以浑身的力气在堵门,右手紧握成拳,额角都用力到青筋迸起。即使如此,他却还是坚持先用联络器找到了凛冬,若无其事地完成与她了整次通话。 真正意义上的若无其事——通话的全程基本都没什么表情。只在听见凛冬说自己遇到怪手时几不可查地抿了下唇,然而很快又恢复了原本的神情与语气。 直到通话结束,才终于绷不住似地用力皱起眉。 紧跟着,他又微微侧头看向身后,咬肌微微鼓起,像是正陷入某种强烈的纠结,又过一会儿才放弃似地叹了口气,摊开右手看了眼——也直到这时,白桅等人这才看见,他的手里原来一直捏着一块黄金爱心。 下一瞬,便见他飞快打开了门,赶在外面的黑色怪手冲进来前,飞快将那块黄金爱心给扔了出去——伴随着一道金色的弧线与金属落地声,门外终于消停。 跟着便见他重重地吐出口气,整个人像是瞬间放松下来。恰在此时,抓在左手里的联络器又震动两下,他却好似没听到一般,将那联络器随手往口袋里一塞,走了。 镜头随着他一路往前,很快便进入了新房间。白桅望着他沉默着到处翻找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感叹似地开口: “啊,即使身处危险也要牵挂彼此…… “好有爱啊。” 坐在旁边的洛梦来:“……” 呃,这事是这么理解的吗? 洛梦来面露迟疑,隐隐觉得好像不是白桅说的那么回事,但具体是哪里不对,她又说不出来。 倒是一旁长脖子,在短暂的纠结后,还是迟疑开口:“那个,大佬啊,我个人以为啊,这事好像不是你说的那样……” “???”白桅诧异地看过去,“什么意思?” “就……咱们从头捋啊。”长脖子斟酌着词句,引着白桅和洛梦来回忆道,“先明确一件事,刚才的联络,是男的这方先打过去的,对吧?而且是在他被那种,呃,鬼手困住后。” 白桅若有所思地小幅颔首——作为旁观者,她们看得很清楚。凛冬男友这边的进度一直比凛冬稍快,在凛冬还在玄关反复确认规则说明的时候,她男友已经先在自己所在的5号房屋开始了搜索找寻。 和凛冬不同,他第一次离开客厅后进入的空间是厨房,而就在他打开燃气灶下的柜门后,他拿到了第一片拼图,但也因此触发了第一波怪手的追杀。 之后他在怪手的追杀下慌不择路地逃窜,因为房间的随机性,阴差阳错进了卫生间,险而又险地将追来的怪手挡在了卫生间门后,并用后背堵住了被推得不住震颤的房门——而在确认自己成功堵门,暂时不会有危险后,他这才拿出联络器,尝试着联络了远在其它房间的凛冬。 “这个时间点就很微妙。”长脖子笃定,“如果他打电话出于关心,那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找自己的女朋友,而非要等自己被困住以后再找呢?” “而且别忘了他联络时说的话——他自己就是因为开了燃气灶下的柜子才被怪手缠上的,但他联系上女友后第一件事是什么?是让女友也去开那个柜子!而且他只说了自己找到拼图的事,对自己因此遭到危险的事只字不提,这不是很奇怪吗?” 好像确实……洛梦来似懂非懂地点头,旁边白桅却像是已经明白了什么,微微垂下了眼帘。 “而且你们注意到没有。他打电话过程中只变了一次脸色,是在听到那女生说自己遇袭之后——但他这个表情啊,不是立刻出现的,而是在听说女友遇袭后,回头往身后看了一眼,然后他才变了脸色的。”长脖子继续道,“这不就很明显了吗?” 洛梦来尚未完全明白,只懵懵道:“明显什么……啊!” 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她不由自主地低呼出声:“合着他是想祸水东引啊!” ——因为规则并未提及怪物的具体设定,再加上所有的房间都是独立的,因此作为所有房间中第一个遇袭的人,男人其实很难确认一件事,那就是追杀他那怪物,是单自己屋有的,还是所有屋共有的? 如果是前者,那只能自认倒霉;但如果是后者,那就意味着,一旦有其他人触发了遇怪条件,那门口那怪物很有可能便会优先去追逐对方,从而放过自己。 也就是说,如果他能设法让其他人遇怪,那自己很有可能就可以无伤逃生。 但现在才刚开局,他还没有找到能随意联络他人的方法。身上自带的道具又都被怪谈规则禁掉了,这就意味着,这个时候他唯一能联系上的,就只有和自己互为联络器VIP的女友…… 那后面的事就很好理解了。 就像长脖子说的,为了让女友也达成遇怪条件,他第一件事就是鼓动对方去厨房复刻自己的行动路线;在女友察觉不对想要挂电话时着急说话,也根本不是出于担心,而是想增加女友遇怪的概率。 只是很可惜,从结果来看,事情显然并没有如他所愿——即使他女友那一侧同样触发了怪手追杀,他自己这边依旧没有摆脱危机。 “肯定的啊。”白桅抱紧手里的茶杯,不太高兴地小声咕哝,“我哪有这么抠。” 她唯一考虑了性价比的地方就是用了灰信风当中枢而没有另买发动机,但除此之外,她所有的设计和细节都是质感优先,全地图共享一个怪这种磕碜事她可做不出来。 某来自为了省经费而经常做这种磕碜事的单位的长脖子:“……” “总之,他当时的皱眉其实是因为发现希望落空,这点应该是没错的。”长脖子咳了一声,强行将话题拉了回来,“而且还有一点很有意思。注意看,这个红色小帅啊——他当时的右手里可是一直攥着那块黄金的,只是一直没有用。” ……所以小帅又是什么鬼啦? 洛梦来在心里吐槽一句,再琢磨一下长脖子的话,隐隐有些懂了: “确实,他是在挂断电话后,才下定决心把黄金扔出去的。” “而且扔的时候那叫一个恋恋不舍。”长脖子点头补充道,“跟扔自己的银行卡似的。” “一个猜测啊,不一定对。但我感觉,这个红色小帅啊,当时可能是有准备用黄金来保命的,只是实在舍不得,于是第一时间就开始考虑用女友红色小美引怪。结果发现这招没用,就立刻换了个思路,转而忽悠女友用寻常的工具来扛怪,好让他看看效果。谁想到女友惜命,试了一次发现不行后就立刻扔了自己的黄金保命……” 洛梦来这回彻底懂了,恍然大悟地接口道:“而她这么一搞,红小帅——我是说那个男人那里,就等于失去了一个实验样本。他又不敢用自己的命去冒险,所以最后才终于下了决心,也扔掉了自己的黄金,用这种他觉得最亏的法子脱身!” 说到这儿,她自己都不由一阵发凉,紧跟着又似想起什么,转头神情复杂地看向了白桅。 出乎她意料的是,白桅面上却没见更多表情,只静静看着面前的屏幕,好一会儿后,才认真地开口:“这个小帅好坏哦。” ……所以连你也跟着小帅了吗! 洛梦来心里吐槽一句,跟着斟酌着开口:“那桅姐,你现在是个什么打算啊?要……干涉调整吗?” 本来就是为了收集正面情绪而搞的怪谈,还特意选了爱情当主题,谁能想到上来就遇到了个这么渣的…… 还爱情。爱个头。 “调整啊……”白桅却还是那副慢吞吞的语气,说完上半句后愣是又停了好一会儿,方下定决心似地微微点头,“嗯,你说得对,现在这情况确实得好好调整一下。” 果然。洛梦来暗叹口气。 跟着就见白桅果断伸手往后一捞,从自己的后领处拎出一个黑色小人,轻轻放在地上。 “看到这个男人了吗?5号房的这个。”白桅抬手往屏幕上一指,语气平静,“去和他的跟拍小人说一下。这个男人已经没用了,没必要对他留手了。” “?”这话一出,洛梦来和长脖子皆不约而同地一顿。那被指使的黑人小人确实淡定异常,只确认似地地抬手,在自己脖颈处轻轻抹了一下。 白桅回了它一个肯定且深沉的点头。 于是小人也同样深沉地点了点头,转身啪一下趴在地上,小胳膊小腿咻咻挥动,转眼就跟个蜘蛛似地跑没了踪影。 洛梦来&长脖子:“……” 等一下,这什么情况?这一副“给我做掉这个男人”的派头又是怎么回事? “那个,桅姐?”洛梦来人都麻了,小心翼翼地开口,“我知道你很看重这次怪谈,也知道这个红小帅的存在肯定是耽误你事儿了。但……对方只是渣,应该罪不至死吧?” “嗯,什么死?”白桅不解地看过来,“加点难度而已,谁要他死了?” 洛梦来:“……” “加难度?”她再次懵了,“你刚才的意思,只是加难度?” “不然呢?”白桅觉得她问得奇怪,“我这毕竟是个正经怪谈,总不能因为他表现得不符合我预期就直接把他做了吧?那多不像话。” 再说了,东方不亮西方亮。对于这种事情,她心里也算是有点预期,不然她干嘛一口气搞这么多情侣来呢? 一对是假的没关系,这不还有三对呢吗?翻车的是这个男人的爱情,又不是她的怪谈,她急什么。 白桅相当笃定地想着,抬手打算再给自己倒杯茶。长脖子很有眼力见地拿过水壶,一边倒水,一边好奇道: “所以大佬,您说的加难度是指……?” “稍微调整下他那边怪物的造型而已。”白桅理所当然道,“既然他没法给我想要的,那只能物尽其用,尽量从他身上获得别的价值了。” 怪谈本来就是要吓人的。我要的爱你给不了,那就只能让你多给点骨子了。这很合理。 毕竟她这次的成本摆在那儿呢,怎么能让人白来。 旁边默默听着的洛梦来:…… 行吧,这话倒也没错。 “不过,原来那些鬼手的造型是能改的吗?”她想想仍是觉得不可思议,“加高难度……又是要怎么改啊?” 事实上,她更想吐槽的是——现在这居然就算是低难度了吗?? 要知道,当初白桅的计划方案上可根本没写什么“鬼手”的,只说会设计一些造型友好的怪物来给玩家施加一些压力,以便达成类似“吊桥效应”的效果,她当时想当然地就以为会是什么小熊小兔子,或是长腿大爱心之类的东西。 为了避免白桅跑偏,她还特意提醒了,说可以把这种追逐用的怪物设计得萌一点,最好可以走那种憨态可掬的路线,搞得短一点胖一点,玩家看到也不会太紧张…… 然后,她就在游戏里,看到了一只会从各种匪夷所思的地方、倏然钻出的鬼手。 还是那种神出鬼没、一旦盯上就死咬着不放,甚至还会自己钻锁孔的鬼手。 天晓得她在看到这玩意儿窜出来时整个人有多麻,一瞬间甚至都有些怀疑是不是白桅临时决定该方向了只是还没和她说……所以这个低难度到底是怎么算的?按造型难度算的吗?? “肯定好改啊,这些小胖手都是用小黑仔捏的。只要得到信号,随时都能改。” 对洛梦来内心的咆哮一无所知,白桅只理所当然道:“现在用的‘可爱小胖手’造型都是特制的玩家友好版,一点不吓人的。但具体怎么改,这个就得看小黑仔们的自由发挥了。一般来说呢,它们会在最近使用过的形象中随机挑一个……但我想,效果应该都大差不差吧。” 白桅无所谓地说着,又将目光转向面前的显示屏。 洛梦来仔细咂摸了一会儿,却忽然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等等桅姐……什么小胖手?” 她指了指显示屏内又一个被鬼手追上的玩家,神情复杂地开口:“这是什么昵称吗?类似‘喀秋莎’那样的……” “?什么莎?”白桅瞧着却似乎比她更迷茫,“什么昵称,这些就是小胖手啊。” “我为了让玩家感到亲切而特意设计的、短短胖胖的小手……” 她说着,特别认真地也跟着指了指屏幕:“喏,你们看。仔细看——那手上还有小窝窝呢。”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红色小帅,更不行了…… 可爱的……小胖手…… 洛梦来嘴巴张开又闭上, 默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往显示屏上看了又看—— 可能黑色显瘦吧,她是真没看出来那手上有什么小窝窝啊。 如果仔细看的话, 倒是能看出来有一点肿——而且是那种只会出现在尸体上的浮肿。一眼看上去, 手指的形状像是小胡萝卜。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这玩意儿, 可爱吗?”她没忍住问出了声。 有一说一, 她问这话真的纯属困惑,没有任何质疑的意思。考虑到一些文化差异,或许在白桅这种先天的诡物看来,这种黑漆漆的胡萝卜手指就是很可爱呢? 这样她哪怕不理解, 也会很尊重的。 但令她更困惑的是, 自己这话一出, 白桅居然也跟着露出一副思索的表情。 “坦白讲……我其实也不太确定来着。”片刻的沉思后, 白桅终于再次开口,“因为我自己其实更喜欢那种直一点的, 或者树杈子造型的手……” 会想到把手指搞成短短胖胖的形状,完全是因为听进了洛梦来的建议, 打算把鬼手的整体风格往“憨态可掬”的方向塑造。但这种形态究竟可爱在哪儿,老实说她心里是真不太懂。 洛梦来:“……” 好的,那新的问题出现了。 “所以冒昧问一下……您是为什么,非要用‘手’这种造型呢?”她谨慎地再次发问, “是因为好捏还是……?” “因为这种造型不是很吓人, 也比较贴近玩家的生活,我觉得他们看到这种造型的怪物, 可能会觉得比较亲切。”白桅这回却是答得毫不犹豫,“而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某些人类好像就是很喜欢这类肢体吧。” 她在咖啡馆工作的时候就经常听苏英和其他人聊天, 说什么“手控”、“足控”的,在给客人做咖啡的时候,也时常有客人会指定要印着猫爪狗爪的马克杯,或是要求把拉花做成爪爪的形状…… 猫爪是猫的前肢,人手是人的前肢,而人是哺乳动物,猫也是哺乳动物,所以四舍五入,猫爪和人手是相似的。既然那么多人都喜欢猫爪,他们又怎么会讨厌人手呢! 基于这种想法,白桅才特意把这局游戏里的主要追击怪物定成了人手的造型。这有什么问题吗—— 嗯,至少在今天之前,她一直觉得没有。 不过这会儿望着洛梦来一言难尽的眼神,她觉得有些不好说了。 白桅抿了抿唇,侧头看了眼显示屏内正快乐追在某个玩家后面一拱一拱的黑色长手,略一迟疑,小声开口: “所以,这个看着真的算吓人吗?” 洛梦来用力点头。 像是怕自己一个人没有说服力,忙又瞅了眼旁边的长脖子。后者犹豫了一下,选择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说法: “我一般就吃骨子的时候喜欢把它堆成手手的形状,看着会比较有食欲。但我估计人类应该不会这样做。” “……”行吧。 白桅默了一下,放弃似地长长吐出口气:“那我现在修一下?不过改的话,又该改成什么造型会比较好呢?” 毕竟是要用来制造危机和“吊桥效应”的怪物,再怎么还是得有些压迫力的。基于这条准则,猫爪狗爪之前的动物前肢可以先排除候选了。但在具有压迫力的同时,又不能太过骇人,这个就稍微有些难度了…… “其实我觉着吧,不改也行。”又是短暂的沉默,这回说话的却是长脖子,“毕竟这次来的都是有经验的玩家,心理承受能力应该还是可以的。真要改得太无害了,他们没准儿还要疑神疑鬼呢。” “当然,如果真要改的话,我是建议可以捏成小动物什么的,视觉冲击力应当会小一些。” “诶,这个可以,小动物!”经他这么一提,洛梦来倒是一下有了思路,“我觉得有戏。像什么小猫咪、小……小兔子之类的,都属于是能冷不丁吓人一跳,又不会让人特别害怕的那种。” 她本来是想说“小猫小狗”,但转念一想,狗还是算了,翻车的概率太大,要是白桅真听进去了,保不齐能整出个三头猎犬什么的…… 还是兔子保险一点。 说完,像是怕白桅误解什么似地,又赶紧补充一句:“当然,我是说正常的兔子和猫啊。就像……就像……” 她迅速环顾了一圈周围,却愣是没找到什么能作为正面案例的东西,索性直接借来了长脖子的手机,打算现场搜两张图片给白桅看。 然而真等打开了浏览器她才突然想起来,诡异的手机是很难登上人类的网络的;而用诡异的浏览器搜索,匹配上的图片却分别是长着两条尾巴的猫和浑身长满眼睛的兔子…… 她不死心地拼命扒拉,费了好大的劲,总算陆续找到了两张还算正常的动物图片——准确来说是头像,赶紧保存下来,递到白桅跟前。 “喏,桅姐你看,就是这样的兔子……还有猫。这种样子的就很正常、也很可爱。” “哦……”白桅望着她递来的两张图片,用手指反复划来划去地看,沉吟片刻,似有所悟地点头,“原来如此,原来人类喜欢这种的……” 她屈起手指,轻轻敲了下下巴:“兔子加猫,有些难度。但没关系,问题不大。” 语毕又伸手往后颈一抓,再次从衣领里扯出一只黑色小人,啪叽一下放在桌上。完事想了想,又掏了掏口袋,没过一会儿,又啪地掏出另外一只。 跟着就见她把洛梦来给的两张图片递到这俩黑色小人跟前,一阵指指点点外加比比划划——也不知她到底怎么交代的,反正一通交流过后,便见那俩黑色小人也飞快地跑了。 “这样……就行了?”洛梦来望着它俩留下的脚印,一时有点跟不上白桅的节奏,“让它俩带个话,那些怪物的造型就全能改了?” “理论上来说是的。”白桅微微颔首,“不过因为没有详细示例,因此具体的造型需要小黑仔们自己琢磨,再加上新指令的传播需要时间,所以全面更改的话,估计得等上一段时间。” 她说着,无意识朝显示屏的方向看了一眼。另外两人随着她一起望去,这才发现就在她们讨论怪物造型的这短短一会儿工夫,八名玩家早已各自有了不同的进展,局势也已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最先让人注意到的,是系着紫色丝带的那一组。这一对情侣显然对彼此非常依赖,在其它组还在各自分开探索、试图寻找更多线索和道具的时候,他们却直接把汇合先列为了第一要务,率先明确了各自所在的房间号并设法找到了能够传送的衣柜,经过反复尝试后,这会儿已经成功会面,两人正一起待在8号房里小心探索。 配合看起来也很默契,只是男方似乎有些太紧张自己的恋人了。任何事情都一马当先,在女生四处翻找的时候,男方的视线更是时时在她身上流连,对上目光的刹那,却又会掩饰似地离开移开目光,不像是羞涩,倒像是在努力规避什么一样。 白桅笃定地评价了一句有爱,这回洛梦来倒是没再质疑,只有长脖子,沉默半天,想想还是没把自己曾听男生叫女生嫂子的事儿说出来。 其次则是戴着蓝色丝带的那一对。这一对的情况却是相当微妙——从此刻的情况来看,他们应该也是使用过衣柜的。因为这两人此时所在的房间都不是他们的初始房间。 古怪的是,从他们这群旁观者视角,可以清楚看见,此时此刻,这一对情侣分明是待在同一个屋里的,所在的屋子都是七号房,只是具体所处的房间不同,男方在客厅,女方在次卧,且因为怪谈的特性,两人都无法通过房门看到彼此。 但偏偏同一时间,他们还在偷偷摸摸地用联络器给彼此打电话,而且正好聊到所在位置这个话题—— 男的张口就来,说自己正待在初始的3号房;女方则是望着墙壁上标着的“7”,笃定地表示自己所在的房间是1号房,说得那叫一个面不改色。 互相报完位置,又各是一番殷殷叮嘱,诉说着担忧和想念,信誓旦旦地约定一定要想办法尽快汇合;完事电话一挂,又面无表情地各自转头,认真搜索起当下所在的房间,根本没表现出一点想要汇合的意思。 看得洛梦来很尴尬,白桅很茫然。 再之后,则是系着黄色丝带的那一对。这一对倒是真没汇合,情侣双方都各自留在自己的初始房间,认认真真地打着电筒独自探索。 女方这会儿正独自待在4号房间内,男生则在6号房,埋头站在一张餐桌前,桌上堆着他已经找到的拼图,至少已经有十几片了,除此之外,还有两块黄金。 收获可以说是所有玩家里最多的,但这并不是最让洛梦来吃惊的地方。 令她诧异的是,他们几乎每做完一件事,就会立刻拿出联络器,在上面飞快地摁几下,再将联络器收起,继续下一个行动……如此循环往复,看着已经熟练无比。 “他们这是在……发消息吗?”洛梦来不敢相信道,“可我记得那款联络器是没办法打字的吧?” 这种作为道具的联络器是白桅为这次怪谈特意采购的,刚收货那会儿洛梦来就出于好奇摆弄过了,对机器的特性也大致有数——这机子看着和小灵通似的,实际还不如小灵通。操作界面极其简陋,而且虽说有发消息的功能,但机子本身是没有安装任何语言输入法的,换言之,就算是用它来发消息,能发送的也只有各种数字…… “等等。”她突然反应过来,“难不成,他们是已经约定好了什么暗号,能直接用数字来表达意思的那种……” 可这开局才多久啊?这效率也太快了吧? “说明他们很有默契哦。”白桅单手支颐,再次满意地给出了那句她最喜欢的评价,“就很有爱。” ——相较而言,最后一组,也就是系着红丝带的那一组“小美和小帅”,看着进展却是最慢的。 红小美此刻仍独自待在一号房的卧室里,无比谨慎地四处搜寻。考虑到每一间房里藏着的道具和线索都会不断刷新,她这个速度其实也还算正常—— 不正常的是她和恋人的互动。 各自分开,互不联系,红色小美这边倒是还会时不时掏出联络器,冒着招怪的风险悄悄给男方打电话;可那个红色小帅,却始终一副不想搭理的样子,一点想要合作的意思都没有。 “这个家伙好讨厌啊。”洛梦来忍不住轻声吐槽,长脖子在旁边附和地点头。 白桅却没吱声,只在那儿静静看着。不知过多久,才轻轻“啊”了一声。 “这个小帅好倒霉啊。”她低声道,“又要出事了。” “??”这话一出,旁边两人登时递来诧异的目光,再看显示屏里,红色小帅这边一时却瞧不出什么端倪—— 他正一个人待在5号房的次卧里,低头研究一个空着的电热水壶。扒拉半天见里面确实什么都没用,这才悻悻地放弃,转而走向房间的其它角落。 他手上还抓着开局送的那个手电筒,凡是遇到看不清的地方都会照一下。沿着床边转了几圈,很快便下定决心似地,趴下身,用手电筒朝床底下照去。 片刻后,却像是被什么吓到似地,猛地往后一仰,整个人几乎跌在地上;又过一会儿,方不死心地再次小心翼翼靠了过去,弯腰向床缝下看去。 再一秒,又见他猛地直起了身体,非常明显地长舒口气,想来之前应该是看错了,自己吓自己。 确认了这点,那个红小帅立刻又站了起来,从房间的角落拿了把扫帚,再度趴在了床边,将扫把伸进了床缝下面,开始认真扒拉什么东西。 动作是如此认真,以至于他根本没有注意到此时此刻,正在他身后发生的某些细微变化——但作为旁观者的白桅她们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身后电视柜上,那个最开始被他检查过的电热水壶,现在壶盖正微微翘起,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往上冒。 很快,壶盖被顶得更开了。露出数根黑色的手指,紧紧抓在热水壶的边沿。 下一秒,又见那些手指松开,开始无声向外爬动。黑色的大手很快便整个儿从水壶里钻出来,以指作脚,蜘蛛一般沿着壶壁爬下,又迅速爬过电视柜,悄无声息又黏黏答答地落在地面。 再下一瞬,却见那只黑手突然开始扭曲抽搐,崩解般原地化为一滩漆黑的粘稠液体;紧跟着,那滩液体又以最快的速度开始聚拢、塑形—— 在洛梦来和长脖子惊愕的目光中,一道陌生的人影,缓缓从那滩液体里抬了起来。 那是一个老人。 肩背佝偻、步履蹒跚的老阿婆。 从他们的角度,看不到那老阿婆的模样,只能看到她一步一步、悄无声息地走到了红色小帅的身后。 后者一无所觉,只躬身继续认真扒拉床底;不知过多久,才终于顺利从床底下扒拉出一片拼图的拼片。 他看着很高兴,忙上前将拼片捡起。动作间无意透过双腿朝后望去,整个人忽然僵在了原地。 洛梦来猜测,他应当是看到了那站在他身后的、阿婆的脚;下一瞬,却见那“阿婆”也像意识到什么似的,缓缓弯下腰,与红色小帅隔着两双腿静静对视。 没有人知道,刹那间映入小帅眼帘的,是一张苍老的、鼓满了黑色肉瘤的脸。 他们只知道一声刺耳的尖叫,突然就在面前的显示屏里炸开了。那叫一个撕心裂肺、惨如裂帛—— 吵到正在围观的三人都纷纷侧目。洛梦来作为其中定性最差的一个,更是没忍住直接捂住了耳朵。 好在那尖叫声很快就消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惊慌的跌倒以及衣物摩擦声。她睁眼再次看向显示屏,却见那红色小帅手脚一阵胡乱摆动,竟是被吓到就近直接钻进了床底! “诶呀,还蛮聪明的嘛。”白桅却是毫不吝啬地予以了表扬,“小黑仔们现在用的是新造型,彼此之间还没磨合,行动也不灵活,不一定能钻进去抓他呢。” 事实似乎也正是如此——只见那由黑色小人们堆成的老奶奶怔怔站在床边,还真没进一步的动作。又过一会儿,才见它活络筋骨似地沿着床边慢慢走动起来,时不时弯下腰看向床下缝隙,像是在用目光寻找小帅的踪迹—— 洛梦来不知道床底下的红小帅看到这景象是什么感觉。反正她代入一下是要吓死了。 “话说回来,桅姐你怎么知道他要遇怪……”略一沉默,她按捺不住好奇地开口,然而才刚说完就忍不住拍了下额头,自己都觉得这话问得多余。 这整个怪谈本来就是白桅设计的,她还能不知道吗? 出乎意料的是,白桅看她一眼,居然还真认真答了: “是根据规则推的哦。 “因为他主动碰了有安全隐患的东西,所以遇怪的概率还是很高的。” 洛梦来:“……?” 她一时没明白:“什么意思?什么隐患?” “安全隐患。”白桅一本正经地重复一遍,伸手往显示屏上指了指——知道洛梦来现在不是很想看“红小帅”那边,她还特意指的另一个屏幕。 “这个怪谈的怪物呢,一共就两种触发机制。一种是和恋人打电话时,刚好被‘怪物’听到。另一种就是玩家触碰了有安全隐患的地方,那也有一定概率会招来怪物。 “也就是说,燃气灶、微波炉、热水器、空调、电闸……还有所有存放蜡烛这种易燃易爆品,以及刀具利器的地方,都有可能有怪物出没。” 白桅说着,特意点了点显示屏的角落:“而那个小帅,刚才探索的时候,打开热水壶看过对吧?这正好算是一个危险区,所以就又触发遇怪了。” 洛梦来:…… 等等,好像还是哪里不对。 ……所以,为什么一个以“爱情”为主题的怪谈,会设置出这种遇怪机制呢?这是什么安全消防教育片吗? 洛梦来再次困惑了。 面对她的疑问,白桅却显得相当理直气壮:“这不是你们人类自己常说的吗?说什么谈恋爱的时候要有‘安全意识’…… “关于这个词,我可研究了好久的。”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8号房内 8号房间·厨房内。 于梦秋打着手电, 正在仔细观察着面前的碗柜,腕上的紫色丝带随着动作一晃一晃。 她的旁边,是同样在四处翻找的组队同伴, 一个比她小四岁的年轻男人, 手腕上和她一样的紫色丝带。 厨房的空间很小, 小到两个成年人光是站着都觉得挤了, 此刻二人各自分头探索,更是仿佛一不留神就会擦到碰到,哪怕沉默不语,也能清楚听见另一人的呼吸与衣物摩擦声。 这让于梦秋感到一种微妙的拘谨。她其实觉得分开行动或许会更好, 但她的队友不这么认为——他觉得两人尽量一起行动, 才是最安全的做法。 于梦秋不确定他这话里有多少是出于理性的考虑, 又有多少是出于私心。 她只清楚一件事, 那就是当队友提出“一起行动”时,她答应了。 而她的答应, 绝对是出于私心。 一种见不得人的、却无法控制的私心。 余光瞥见队友晃动的胳膊,舒展的弧度给人一种好像下一秒就要揽过来的错觉。于梦秋呼吸不自觉地一滞, 忙垂下眼,努力平复自己的胡思乱想;就在此时,却听见队友低低咦了一声。 她忙看了过去:“怎么?找到拼图了?” “没。”队友却轻轻摇了摇头,伸手招呼她来看, “是找到线索了——喏, 看到了吗?在这个顶柜的里面。” 他示意于梦秋看向自己刚才翻找的顶柜。因为高度原因,于梦秋不得不微微踮起脚, 冷不防身后的男生刚好凑过来,肩膀撞上了对方的胸膛——皮肤的热度隔着薄薄的衣物传来,更让她心跳乱了一拍。 “别乱凑上来。”她低低责备一句, 用手肘将身后人推开了些。再往柜里仔细一瞧,神情不由一滞。 只见面前的顶柜里尽是杂物,胡乱摆着些调料、食用油之类的东西,乍看上去似乎还挺正常,但细看就会发现许多细节极其古怪,比如调料盒里放着巧克力,糖罐里塞满玻璃片,随手拿起一个小金属罐,看着像是那种碾胡椒的,但凑近一闻,闻到的却全是咖啡味儿。 当然,于梦秋知道,这些细节古怪归古怪,却绝非重点;她队友特意把她叫来,也不是为了让她看这些的。 她伸手将这些杂物都拨开,打起手电,看向柜子的最深处。 柜壁看着空空荡荡的,但在手电筒的照射上,却分明多出了好几行字。 红色的手写字,笔迹很凌乱。基本都是些长句,句子和句子之间没有关联。 于梦秋呼吸微微一顿,忙细细阅读起那些浮现的字句—— 【爱情是伟大的、爱情是动人的。爱情是花根、是骨头、是翅膀、是能带进坟墓、也能带出土壤的东西。】 【不要害怕死亡,因为爱情比死亡更长久;不要害怕腐烂,因为爱情会让你灵魂保鲜】 【爱情比腐败的百合还甜美,比鲸鱼的骨髓还浓郁。所以如果你有所爱,就坚持爱,珍惜所有的爱。】 【爱情是陪伴,爱情是怀念,爱情是想要,爱情是得到。】 【牢记你所爱的,牢到好像把它碾成粉末撒在水缸里,再把整个脑子浸进去。】 【把爱人的面目烙进你的眼底吧,这样哪怕剜去双眼你也还记得;把爱人的声音刻进你的骨头吧,这样哪怕被剥去皮肤你也还记得;把爱人的名字刺进你的心管吧,这样哪怕仅剩心脏你也还记得。】 【但这只是比喻哦,没有真的让你这么做的意思。】 【要记住,真正的爱情是不会随时间褪色的。它们只会愈演愈烈。】 【要爱要爱要爱要爱要爱好吃的爱要吃要爱[重重的、接二连三的划痕]】 【总而言之,坚持你的爱。没有什么比为了爱人而一往无前更浪漫的事了——】 “……” 刺目的红字扎进瞳孔,没来由让人一阵头晕目眩。再一琢磨其中的含义,更是莫名有些头皮发麻。 于梦秋深吸口气,忙移开视线,片刻后,又不禁拧了拧眉,不放弃地又打着手电往里面仔细看去。 还是那些内容。颠颠的、莫名其妙的内容。 这让她心头不由一沉。 “只有这些吗?”她忍不住回头看向身后的人,“这里面根本就没有什么有意义的东西啊。” 身后年轻男人显然也才刚刚看完刻在柜子里的红字,微微抿唇,摇了摇头。 “……好吧,看来这次我们的运气不太好。”于梦秋轻叹口气,推开男生走到了一旁,“再到处看看吧。如果还找不出什么,不如先离开这里,等这房间刷新一下再进来。” 队友明显对此没有异议,点了点头,便转身开始搜索别的位置。 剩下于梦秋一个,回头又看了眼那个藏着红字的顶柜,不自觉地再次叹气,这才扭脸,继续探索起之前翻看的碗橱。 ——说起来,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在探索中发现这种隐藏的红字了。 只是他们之前的运气都比较好,找到的那些句子里,虽说绝大多数都是这种意味不明的废话,但也有相当一部分,是十分有价值的线索。 有些会告知当前房间内鬼手的藏匿地,有些会给出拼图、黄金或是电话线所在位置的提示,还有一些,则是对当前游戏规则的补充……无论是哪种线索,对他们来说都非常有用。 也正是托了之前所见红字的福,他们现在已经找到了十一片拼图和三块黄金。虽说不知道这进度比起其它组如何,但考虑到他们一开局还花了不少时间汇合,于梦秋觉得这个效率绝对不算低了。 更重要的是,从先前的经验来看,这种隐藏红字的位置和内容也是会随着房间的更新而刷新的,这意味着,里面的内容无论如何都不会过时——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甚至能算是一份实时更新的攻略…… 前提是,他们能够抽到有用的句子。 像这次,他们的运气就明显不太行。 也不知道这房间里有没有可能还藏着其它的红字,如果有是最好了,至少能让人安心点…… 思及此处,于梦秋不由自主地又拧起了眉。 像是看出她的担忧,在另一侧搜索的男生温声开口,语气充满安慰:“没事的梦梦姐,我知道你在怕什么。就算真不小心开出怪了也不要紧,我们手里不是还有四块黄金吗?” 原本应该是五块,三块后来找到的,加上开局送的两块。只是于梦秋之前撞过一次怪物,为了自保把自己那份黄金扔掉了,这才只剩了四块。 她当时还不知道这些黄金的价值,知道后想起这事都懊悔,这会儿听队友这么说,更是情不自禁地地撇了下嘴角。 “就是因为不想用这些黄金,所以才希望尽量别撞怪啊。”她小声道,“之前的隐藏提示你也看到了。这些黄金……很贵重。能留的话,肯定还是尽量留到通关比较好。” “也是。”男生略一思索,认同地点了点头,略一停顿,又开朗地笑起来,“不过梦梦姐你压力也别太大了。我们之前不是已经研究出来了吗?即使遇到了那种怪手,也不一定非要靠黄金才能脱身的。只要我们跑得够快……” 他看着还想再说些什么,视线无意间往面前打开的柜子里一瞟,话语却瞬间凝固。 于梦秋尚未反应过来,下意识问了句“什么”;对方却没有作答,只抬手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目光依旧紧紧盯着面前的柜子。 男生面前的那个柜子,正位于燃气灶的下面。此刻柜门完全打开,恰好完全挡住于梦秋的视线,从她的视角,只能看到男生紧绷的侧脸与额上渗出的汗水。 她心头一动,忙站了起来,一手立刻探进口袋——自从两人汇合后,男生便将自己的黄金交由她保管,之后找到的所有黄金,也全部放在她这里,真要遇到什么事,只能由她出手。 男生却再次抬手,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与此同时,他本人则开始慢慢地后退,两眼始终死死盯着柜里。 ——准确来说,是盯着自己前方的地面。 就好像那里正趴着什么东西,且正随着他的后退,步步紧逼一样。 很快,男生终于退至房间的一侧,背部紧靠在瓷砖墙上;而那个一直随着他移动而移动的“东西”,也终于走出了柜门的遮掩,彻底展现于于梦秋眼前。 于梦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为她看得很清楚,那分明是一只……兔子。 黑色的兔子。 四脚着地、一蹦一蹦的黑兔子。支棱着两只长耳朵,眼睛提溜圆,三瓣嘴微微颤动——怎么看都是一只很可爱、很正常的兔子。 这反而加重了于梦秋的困惑。 她警惕又困惑地看向队友,后者只轻轻摇头,面上是同样的不解。 紧跟着,又见男生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朝着出口的位置挪去。那黑兔子随着他的动作缓缓转过脑袋,露出完整的正脸——瞧着依旧和普通的兔子没有任何区别。 只是……不知是不是错觉,于梦秋总觉得它三瓣嘴蠕动的幅度,好像变大了。 不,不是错觉。 于梦秋倏然瞪大眼。 她没有看错。那兔子嘴巴开合的动作是在变大,速度也越来越快,动作间隐隐露出唇瓣下的牙齿,不知为何,瞧上去却充满违和—— 就在此时,队友终于挪到了门边,一手紧抓住她的胳膊,一手按在了房门的门把上。 几乎是同一时间,那兔子的三瓣嘴唇倏然掀开,竟是宛如花瓣一般完全绽放,连带着与之相连的皮肉也一起外翻过去,一颗好好的兔子脑袋,居然就这样当着他们的面完全炸开—— 也直到此时,于梦秋才终于看清那藏在三瓣嘴里面的东西。 那根本不是牙齿。 而是一颗猫头。 一颗藏在兔子牙齿间的、完整的、湿漉漉的猫头。 一双碧绿的猫眼,直直地盯着他们。 仿佛死不瞑目。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 同一时间。 观测室·显示屏前。 一种诡异的沉默, 正在空间里流转。 准确来说,沉默的就只有洛梦来一个。长脖子虽然也不说话,但他是在忙着看戏吃瓜, 至于白桅…… 白桅她正低头在一个抽屉里扒拉, 动作间发出嘎哒嘎哒的奇怪声响。长脖子好奇探头去看, 只见那抽屉里, 赫然是一堆白花花的骨头棒。 “那、那个……”像是被这声音惊醒,自打那“兔子猫”出现起便一直沉默的洛梦来终于缓缓开口,声音无比飘忽,“桅姐, 8号房出现的那个怪物, 到底是……” “嗯?那个小动物造型的吗?”白桅随口应了一声, 继续低头在那一堆骨头棒里挑挑拣拣, 也不知道到底是在挑什么,“就是更新造型后的小胖手啊。” 她抽空看了洛梦来一眼, 又看了眼面前的屏幕,语气那叫一个理所当然:“兔子和猫, 这不是你建议的吗?完全没什么问题啊。” 洛梦来:“……”不,这问题大了去了好吗! 天晓得在看到那东西张开嘴的时候洛梦来心里有多凉,视频里的两人还没叫,她差点要先叫出声了! 且不说“兔子和猫”与“兔子加猫”这两个词的区别……不是, 就这造型, 你觉得可爱吗?真的觉得可爱吗?真的不认—— 好吧她应该是真的觉得可爱。 对上白桅充满迷茫的双眼,洛梦来几番欲言又止, 想想还是把快要涌出来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是她的锅。是她低估了白桅作为一个先天诡物在某些方面理解的偏差,也是她高估了那些黑色小人在自我发挥时的下限。 她应该把话说得再清楚些的。至少不该拿给白桅一张只有脑袋的猫猫图…… 看,现在真就光个头了吧。 还是一个会给自己剥皮的兔猫头。很番茄了。 “到底怎么了?”白桅看她这样, 反而更加困惑,再次看了眼屏幕——画面里,那长在兔嘴里的猫猫头已经如同蟒蛇般窜出,朝着面前两个玩家直扑而去;好在那两个系着紫色丝带的玩家也早有准备,第一时间窜出了门,反手将门关上,这会儿正一边堵门,一边小声商量对策。 洛梦来盯着那屏幕无声看了片刻,终于看开一般地长长吐出口气。 “没什么,只是现在才发现,小胖手其实挺好的。”她认真地看向白桅,“话说桅姐,咱们现在把怪物的造型改回去……还来得及吗?” “?这个有点困难哦。”白桅却道,说着再度低头,继续在那个装满骨头的抽屉里扒拉,“反复修改指令,小黑仔们会很迷惑的。” ……行吧。 洛梦来只能在心里默默划了个十字,权当作是给这批玩家的道歉。 正划着呢,忽听白桅一声低低的欢呼。再一低头,正见她从抽屉里挑出了两个骨头棒,一左一右拿在手里,很高兴的模样。 “?”不光是洛梦来,长脖子都有些看懵了。与洛梦来交换一个疑问的眼神,斟酌着开口,“大佬,请问这个又是——” “荧光棒哦。”白桅一本正经地解释着,两手用力一挥,森白的骨头棒立刻散发出莹莹的紫光。 同样是为了这次怪谈特意定制的,不过不是用来当装饰的,纯给她自己买着用的,一抽屉的荧光骨头棒,各种颜色的都有——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在人类社会,这似乎也是一种很重要的祝福仪式来着。 白桅不清楚当人类挥舞那些彩色的荧光棒子时,他们到底是在为什么而兴奋欢呼,又是在为谁大声祝福祈愿;但在这一刻,她是真的想为那一对系着紫色丝带的恋人欢呼祝福—— 加油!加油!保持这种势头! 现在四对恋人里,她最看好的就是这一对——这一次的瓶子,就指望他们填大头! 长脖子:“……” 很好,这一回轮到他语塞了。 他这边还在纠结要不要告诉白桅她主推的cp可能早就塌房的事实,那边洛梦来已经又将注意力转回了显示屏上,旋即一声低呼。 “他们怎么还在和怪物硬扛啊?”她不敢相信道,“他们不是有很多黄金吗?随便扔一块出去就行了吧?” 白桅与长脖子闻言一顿,发现还真是——此时此刻,系着紫色丝带那两人仍维持着拼命堵门的架势,竟是仍与那兔猫头处在胶着之中。 不仅如此,他们还在低声商量着什么,说话声被另一侧兔猫头撞门的动静盖过去,以至于他们这边听不太清楚。 “应该是在纠结要不要使用黄金自保吧。”长脖子根据听到的只言片语,很快做出判断,“之前这个女生不是就说要尽量把黄金留在手里吗?肯定是心疼道具了。” 他说到这儿还有点奇怪,口口声声总说这道具贵重,但说白了,这不就是个局内使用的一次性道具而已,能有多贵重? 就算是黄金又怎样,该用不用,难不成留到最后能带走不成? 越想越怪。白桅却像是又发现了什么,沉吟着摇了摇头。 “不是哦。”她用手中的荧光骨头棒指给另外两人看,“你们看他们的手。” 洛梦来顺着看过去,这才注意到,女生的一只手正插在外套口袋里,看口袋鼓起的弧度,那手里分明已经抓住了什么东西;男生的右手却正抓在女生这只手的手腕上,竟似是在阻止女生把东西拿出来。 “所以,不是女生舍不得用道具,而是男方知道女生的顾虑,因此在劝她不必用……”洛梦来根据眼前所见,小心翼翼地做出揣测,毫不意外地换来白桅一句“有爱”的评价;停顿几息,却又忍不住蹙眉。 “那光是这样堵门也不是办法啊。”洛梦来低声道,“不用道具,难道指望这怪物会自己走掉不成。” 如果真能这样的话,旁边的红色小帅就不会到现在还被那个步履蹒跚的瘤奶奶堵在5号房的床底了。 “怪物不会走,但他们可以走啊。”白桅却道,“他们这组的撞怪次数也不少了,手上留着的黄金却最多。所以,除了黄金之外的另一个保命法子,我觉得他们应该早就猜出来了。” “?”洛梦来闻言不由敲出一个问号。 她先前看直播时,注意力大多放在红色小美那一组上,对于紫色丝带这一对,之前还真没怎么关注,因此现在即使听了白桅的评价,也依旧是一头雾水。 所幸画面中两人的行动,很快就给了她答案——只见镜头里的两人似是终于达成了某种共识,男生缓缓松开女方的手腕;紧跟着,便见他们齐齐吸气,无比小心地往后撤去。 再下一秒,按着门的手掌突然松开,伴随着一声破门巨响,门后的兔猫头目眦欲裂,直直冲着二人扑来! 没有一瞬犹豫,那两人立刻后退,不约而同地往不同方向跑去! 他们此刻所在的房间是客厅,除了怪物冲入的这个入口外,还另有两扇室内门,分别通往不同的随机房间;那两人此刻便是各自朝着一扇门去,显然早有约定,跑得头也不回。 还没跑出多远,却听画面中又传来“哧啦”一声,那又兔又猫的怪物竟是再次分裂,卡在嘴里的猫头与完全绽开的兔脑袋彻底分开,拖着无限延长的脖颈,分别冲向二人! “哟呵。”长脖子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叫起来,“分头行动!” 洛梦来:…… 都什么地狱冷笑话! 再看画面里的二人,显然也被突如其来的“分头行动”吓了一跳,脸色俱难看不少;脚下步子却一点没听,很快便各自躲进了新的房间中。 进入新的房间后,同样砰地将门关上,堵住。旋即便见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身,在看清自己所在的房间后,脸色却都瞬间难看起来。 “男的进了主卧,女的进了次卧……”洛梦来轻声描述起眼下的状况,眼神愈发不解,“桅姐,你不是说他们已经有保命的法子了吗?这瞧着咋还是堵门啊?” “因为他们运气不好咯。”白桅转着手里的荧光骨头棒,颇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其实他们的思路是对的。谁能想到,正好遇到个会分头行动的怪物……” 所谓第二个保命法子,说白了,就是在怪物执着于追人的时候,让没有被追的另一方再次进入触发怪物的那个房间,然后再离开一次。 根据房间的刷新机制,当玩家或怪物从房间离开时,房间里的东西是会自动刷新的——当然,怪物的“离开”指的是被击退,自己追出去的不算。 而同时,另一个遇怪机制则是,当玩家触发怪物时,怪物将会一直追在玩家的身后,直到得手或被击退,再或者就是目标丢失。 一般来说,遇怪机制的优先级是高于房间刷新规则的,即在触发怪物的情况下,怪物存在的房间是不会刷新的——但这个时候,如果有第三者再进入一次房间并离开,就会二次触发刷新机制,这个时候的房间会强制刷新,而为了配合房间产生的新变化,黑色小人们就会自动跑回来重新找地方窝着…… 在玩家视角看来,就相当于是怪物被“刷新”掉了。 这严格来说其实算是个bug。因为白桅之前没有注意到二次触发刷新后,房间会强制更新的事,所以对黑色小人们的指令一直是“房间刷新了千万要记得及时换地方”;这也导致相关的提示完全没有写到游戏规则里。甚至她自己都是在游戏开始后才注意到这事。 但因为要达成这种逃生方案,无论如何都需要至少两人,条件比较苛刻,再加上她觉得这种需要默契与合作的求生方式想想就很有爱,所以也就没改—— 而从紫色丝带这一对的反应来看,他们显然是已经找到了这个bug的。 之所以要分开跑,就是指望由一人将怪物的注意力引走,另一个就可以趁机折返,再次进入厨房,达成刷新条件。 谁能想到他俩这么倒霉,即使分开行动也同时被怪物追上,而且被随机到的房间还全是只有一个出入口的卧室,根本没有再次进入厨房的可能。 “那怎么办?”洛梦来微张开嘴,“这下可真的只能靠黄金了……” “不一定哦。”白桅却道,又指了指屏幕——而且是两边的屏幕。 “他们的运气也不算太砸。至少两间卧室里的衣柜都还能用呢。”白桅道,“就看他们自己怎么选了。” 两边的衣柜此时都是粉色的,是“健康”的颜色,如果钻进去,就能前往其它的房间。 怪物不会追那么远,但这样一来,势必也会和对方分开。白桅还挺好奇他们的选择的。 而事实证明,在这一对眼里,显然还是手里的黄金比较重要——因为在又一番借助联络器的快速交流后,他们很快就拿定了主意。 在白桅等人或探究或诧异的目光中,果断地、各自冲向了所在房间的衣柜。 ——随着两扇衣柜门的打开与关闭,两边的画面都出现了短暂的黑屏。不过很快,画面又各自亮起,从白桅等人的视角,可以清楚看见,这对情侣正在各自推开衣柜门出去。 男的被转移到了1号房,也就是红色小美所在的屋子;至于那个女生…… “又回到了2号间啊。” 同一时间,刚打开衣柜的于梦秋望着外面墙壁上的编号,无声叹了口气。 2号房间就是她之前待过的房间,没想到兜兜转转一圈,又回来了。 衣柜的状态是会变化的,一直待在里面不安全。她只能先爬了出来,才刚站起身来,就听见口袋里的联络器震动两下。 接通电话,手机里传来队友担忧的声音:“梦梦姐,你没事吧?” “没有,只是被传到2号房间了。”于梦秋小声说着,充满警觉地向四下张望,确认这房间里没有任何的油画或者相框后,方如释重负地闭了闭眼,走到床边坐下,反问起对方的状况。 听到对方也已经顺利摆脱了追杀,现在正处在1号房,更是松了口气。随即又是一番简短的商议,最终决定,还是以汇合为第一要务,至于别的,等见面后再说吧。 那接下去,只要不停地刷新卧室,直到衣柜的颜色再次变为粉色就行。于梦秋打定主意,正要挂断电话,却听对面男生略一停顿,有些迟疑地开口: “不过梦梦姐,你能把电话一直开着吗?” 于梦秋闻言一顿。好一会儿才道:“可这样不太安全……” “没关系的,你不用说话。”对面男生立刻道,“我只是觉得这样我们能随时确认彼此的状态,万一有了什么事,对方也能第一时间知道,这样至少……心里会安稳一些。” 于梦秋:“……” 男生的语气情真意切,却又小心翼翼;明明只是个再基础不过的要求,被他这么一说,反而带上了几分暧昧的气息。 于梦秋眼神微动,张口正要答应,视线不经意地一晃,却正好看到自己左手腕的镯子。 一枚精致的玫瑰金镯子,因为被一圈紫色丝带挡着,轻易看不到,但从她现在的角度,却看得清楚无比。 ……她结婚早,老公死得也早。留给她的遗物不多,这镯子算一个,电话那头那个从小就管她叫姐的男人,或许也能算一个。 即使心动,有些坎却还是没那么容易迈过。她用力闭了下眼,终究还是开口,拒绝了年轻男人的要求: “算了吧。我们现在隔那么远,即使听见对方有事,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忙。何必让自己多挂心呢。” “……好吧。”又是片刻的停顿,通话那头的青年若无其事地再次出声,强掩着语气里的失落,“行,那就听姐的。那我先——” “嗯?谁?谁在哪儿?!出来!” 青年话未说完,声音忽然提高,语气也变得凌厉起来。听得于梦秋心头一震,忙站起了身: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通话那头的青年却没回答。不仅如此,似是怕她担心,他还特意把联络器先收了起来,导致于梦秋只能听到一些并不清晰的只言片语。 又过一会儿,才听青年声音再次响起: “没事了姐。是遇到其他玩家了。 “这房间里原来还有个女生,看到我从衣柜出来,吓得先躲起来了。我们已经把话说开了。” “是吗?那、那就好……”于梦秋嘴上这么说着,心头却还是有些不安,想想又道,“对了,你身边是不是一块黄金都没有?我手上还有一张便利贴,这就传一份给你……” “不用了姐。”青年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拒绝,“没必要,我跑得快,不怕出事。那玩意儿贵重,姐你自己留着就行。” “放心,真到了撑不住的时候,我会问你要的。” “……好。”于梦秋咬了咬唇,轻轻点头,“那你自己保重。千万别逞强。” “放心,知道的。”通话那头的青年爽朗地轻笑起来,“我这次就是为了保护梦梦姐的才来的,怎么可能还没见着你就出事儿呢。” “行了姐,那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有事再联系。” 语毕,一声轻响。耳边传来一阵忙音。 剩下于梦秋一人,缓缓放下联络器,又看了眼套在同一侧手腕上的手镯与丝带,无意识地拧了拧眉。 跟着便再次拿出手电,小心翼翼地打开门,走出去了。 * “……” 另一头,显示屏前。 望着两人各自展开行动的背影,白桅终于放下手里的荧光骨头棒,相当失落地轻叹口气。 “诶呀,我的西皮比一了。” ……? 也不知她哪儿学来的这些,听得旁边两人皆是一怔。洛梦来赶紧跟她解释,说这种状况不叫“be”,因为他们只是短暂分开而已,迟早会再遇上; 相比起来,长脖子关心的问题则更为实际——他比较好奇那个衣柜的具体运作机制。 “很简单啊,一共三种状态。”白桅很有耐心地掰着指头跟他解释,“粉色的是健康态,可以用来传送;红色的是不健康态,如果在这种时候钻进去的话,就会触发隐藏怪物‘警惕的丈夫’,如果不小心弄出动静被他发现的话,就会遭到追杀。不过这个‘丈夫’的警戒范围比较小,只要逃出卧室就能摆脱他了。” “至于第三种就是普通状态,这个时候的衣柜呈普通颜色,钻进衣柜也不会发生任何事,不过需要注意的是,如果在普通衣柜里停留过长时间,衣柜就会随机变成粉的或者红的……” 除此之外,每次卧室刷新,也会顺便更改衣柜的状态。所以只要有耐心,和同伴汇合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这也是为何白桅现在最喜欢紫色丝带那一对——毕竟到现在为止,只有这一对玩家,一直在心无旁骛地奔向对方。 真的太有爱了。 “那个,所以说……为什么会有丈夫?”洛梦来迟疑了一下,张口问道。 老实说这个问题她真的好奇很久,因为白桅给她看过的初版方案里根本没提到这事,后面也只是说想要在游戏里让玩家们身临其境地体验更刺激更有层次的爱——她当时生怕白桅搞出什么“病娇怪物爱上我”之类的东西,还反复和她确认过,劝她不要在玩家和怪物间搞出多余的感情线…… 谁能想到,现在确实没有什么病娇怪物。 只有一个“愤怒的丈夫”。 玩家还躲在衣柜里。这真的很难不让人多想。 对此,白桅倒是一如既往的振振有词:“这就是我和你说的,更刺激、更复杂的爱啊。” 洛梦来:“……”不是,什么爱?偷X的爱吗? 自动带入小三视角,亲自体验不能被发现的倾城之恋? “差不多吧。我看很多人类的文艺作品里都有在描绘这种感情,感觉玩家应该也会很爱看。”白桅居然还点头了,“只是你又说不要搞多余的感情线,那我就只能换个角度让他们体验了……” ……那你也不能把“恋”的部分全砍了啊?那不纯鬼故事了? 话说你看的到底是啥呀?灵异外加性转版的回家的诱惑吗? 洛梦来挠头,洛梦来捂脸。洛梦来再次欲言又止,并再次选择沉默。 长脖子在旁静静听着,此时再次开口:“那大佬,你为什么还要让玩家用手电筒去照墙上的文字啊?这也是有什么深意吗?” “那倒没有。”白桅非常坦然,“我只是单纯觉得这样很浪漫。” ……居然就为这么个理由吗? 长脖子一时语塞,想想又试探道:“那,电话线也是……?” 整个地图里,可以捡拾的道具除了拼图和黄金之外,还有便利贴与电话线,用便利贴可以隔空给恋人传递东西,找到了电话线,则可以修复所在房间内的座机,用来联系除恋人外的其他玩家。 目前看来,以上所有道具里最不被重视的就是电话线,玩家们不仅懒得找,找到甚至都懒得拿,从长脖子的角度来看,也搞不懂为什么要把电话线单拎出来让人找—— 但现在想想,总不会也是因为浪漫吧? “嗯嗯。”没成想白桅居然还真点头了,“而且那种电话线还有隐藏用法的。” 长脖子:“?” “电话线的韧性很好,还能伸能缩。如果两个玩家分别把线的两端系在自己的丝带上,两个人就相当于一直被绑在一起,不会再那么轻易走散了……” 白桅煞有介事地解释着,一脸认真:“这么一想,不是更浪漫了吗?” 只可惜目前来看似乎还没有玩家开发出这种用法,这其实让她有些气馁。但没关系,她觉得真正有价值的道具,总会被人发现的。 “……”长脖子微微张了张嘴,想想还是没有说多余的话,而是顺势又问起规则里自己非常在意的第三点: “那大佬啊,同一个屋子里只能存在三个玩家的原因,又是什么啊?” “不是哦。”白桅仔细纠正了他的措辞,“是三个同状态的玩家。” 语毕轻轻吐出口气,这回给出的理由倒是实际很多:“因为一间屋子一共就五个房间呀,如果同时有四个同状态的玩家在,那也太挤了。” ……这倒也是。 难得出现一个自己能听懂的理由,长脖子赶紧点头,正打算把这点加进自己的观摩学习笔记,却又听白桅淡淡开口: “而且,如果运气不好直接凑齐八个人的话,那更挤了。” ……?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不是还在讨论三个和四个问题吗?怎么一下又跳到八个了? 长脖子不解地偏了偏头,却听旁边终于缓过劲来的洛梦来也再度出声,趁着这波讨论,问出了另一个她早就无比在意的问题: “桅姐,那黄金呢?那些用来当道具黄金……又有什么特殊含义啊?” 长脖子才刚来不知道,但她可清楚,这次怪谈里的黄金可都是用骨子换到的真金——虽说通过学院官网换到的黄金价格没现实那么离谱,但也是很大一笔钱了。 天晓得她知道白桅要让玩家用这些打怪的时候有多懵。虽然她知道白桅向来不介意这些,但这也真的太奢侈了吧? 总不能真是为了呼应那个什么“金子般的心”…… 洛梦来默默想着,没想白桅还真就这么坦坦荡荡地点头了: “就是为了要强调‘金子般的心’呀,不然我搞这种材质的做什么?又不好看。” ……居然还真是。 洛梦来拍了下额头,一时竟有种“果然如此”的荒谬感。 没想下一秒,又听白桅再次无所谓地出声:“而且这毕竟是可以带走的纪念品,我觉得用真的黄金,玩家应该会更喜欢吧。” 哦,这样。 …… 不是,等会儿??! 洛梦来一个激灵,突然反应过来,与长脖子交换了一个惊悚的眼神,一下子扑到了白桅跟前: “等等,桅姐你什么意思?什么纪念品?” “就那些黄金啊。”白桅奇怪地看她一眼,“如果通关时玩家手里还有剩余黄金的话,他们可以选择带走当纪念品。这有什么不对吗?” “……”这已经不是什么对不对的问题了。 洛梦来再次张大嘴,只觉自己的下巴又一次开始摇摇欲坠:“会不会……太贵重了?” “有吗?也还好吧?”白桅搔了搔脸,“我还担心他们不喜欢呢,所以还列了一条补充规则,说如果不想要黄金的话,也可以用来兑换一定数量的‘祝您平安’纸条……” 起码就她的观察来说,貌似没有玩家不喜欢这个的。 “……”那还好,肯定会有玩家换纸条的。她们的经济损失应该不会那么大。 洛梦来暗暗松了口气,旁边长脖子却似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突然变了。 “大佬!我确认一下!这一条规则,你没有明确写在开局提示里面,对吧?” “当然没有啊,这算隐藏规则。”白桅看他一眼,想都不想道。 长脖子登时松了口气。 “所以我把它和其它的隐藏文字一起放在墙上了。”白桅继续道。 “……”长脖子那口气又猛地倒吸回去。 不是,您等会儿?? 又是短暂的沉默,他艰难地张开了嘴:“那再确认下,墙上的隐藏文字,都是随机刷新的对吗? “那这条关于黄金的线索,它被随机到的频率,算高吗?” “还行吧。”白桅想了想道,“和其它的句子是一样的频率。” “……” 也就是说,这群玩家里,很可能已经有不止一人,知道了这件事…… 长脖子了悟地揉了揉额角,只觉之前一直困扰自己的某些疑惑,突然得到了解答。 比如,为什么有的玩家明明可以组队,却偏要想方设法单独行动,又为什么紫色丝带那一对,明明可以直接用黄金逃生,却非要费那么大劲去利用bug…… 黄金,现在在人类社会贵得要死的黄金,只要能顺利通关,揣在兜里的就能全部带走。 如果不想拿,还能全部换成能保命的一次性金身道具——长脖子前阵子一直在帮着整理论坛资料,自然知道在玩家看来这玩意儿有多有用,他们又有多想要。 “那什么,大佬啊,您要不考虑下,再补充一些限制规则?”他试着提出建议,“不然这个设定摆在那儿,我觉得……有点危险啊。” “?什么意思?”白桅迷茫地皱眉,“墙上的文字内容是预制,现在估计没法改了,这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您的问题。”长脖子立刻道,“只是我觉得可能有的玩家会走极端……” 他简单跟白桅还有洛梦来说了下自己的担忧。白桅听得眉头拧得更紧,洛梦来却有些不理解: “你是怕玩家们做什么坏事吗?不至于吧,这进来都是恋人,感情基础摆在那儿呢。 “再说了,桅姐的怪谈又不会死人,真要被怪物抓到了,大不了就跑一次复活点,再不然也可以像紫色丝带他们一样卡bug。反正只要愿意囤,手里总是能攒下来那么几块的,哪里犯得着去抢别人的……” “会的哦。”白桅却在此时冷不丁地开口。 ……嗯?什么? 洛梦来没听清楚,刚要细问,却听见显示屏内一道刺耳尖叫突兀响起。 三人纷纷看去,不约而同地变了脸色。 ——只见发出尖叫的那个屏幕里,呈现的正是一号屋子里的画面。 红色小美与系着紫色丝带的小哥同处一室,两人正齐齐往门边看去,小美在尖叫,小哥则是满脸惊骇。 他们视线的尽头,是一道蹒跚的人影——洛梦来起初还没认出那是什么,直到镜头渐渐拉近,她才终于看清。 那是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婆婆。步履蹒跚、满脸黑瘤。 那是本该待在5号房间的怪物。 像是意识到什么,洛梦来缓缓移开目光——果不其然,5号房间内的次卧内,红色小帅正苍白着脸从床底往外爬,房间里空空荡荡,已然什么怪物都没了。 ……但他是怎么办到的?是怎么把本该死盯着自己的怪物,给转移到另一个房间去的? 洛梦来又惊又气,尚未思考出个结果,又被红色小美的尖叫吸引了注意力。 再次匆忙移回视线,这才发现,那被转移了的怪物原地困惑了一会儿,竟是直接朝着小美扑了过去! 小美显然已经被面前这突然冒出的怪物吓软了腿,一时竟愣在原地动弹不得;危急时刻,却是旁边那系着紫色丝带的小哥冲了上来,匆忙拉了她一把,自己却没留神,一下被那长着黑瘤的老人攫住了衣袖。 再下一瞬,剧烈的挣扎声响起。可怖的老者转眼又化为一只巨大的黑手,居然就这么抓着青年一路往外拖去;青年拼命挣扎,却还是被那黑手一直拖到了墙边,紧跟着,却是更骇人的一幕—— 原本平整的墙面上,一滩黑色的痕迹无声无息地张开,宛如张大的嘴。 青年挣扎不开,竟就这么被黑手一路拖进了那张黑色的大嘴中—— 先是头、再是身体、最后是腿。 转眼被吞了个干净。 黑色的痕迹旋即消失,巨手也再无痕迹。整个墙面都恢复平整,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只剩下脚上的一双鞋。哒哒两声,依次落在地上。 “……” 显示屏前,再次一片沉默。只有白桅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再度响起: “会的哦。 “这次的怪谈,会死人的。” 第50章 第五十章 恋爱综艺与大逃杀 “会的哦。 “这个怪谈, 是会死人的哦。” ——画面中的人转瞬即逝,身体转眼就被墙壁吞了个干净,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以至于等洛梦来意识到自己看到什么时, 耳边只剩下了白桅这句轻描淡写的话。 而就像是呼应着她的话一般, 下一瞬, 视频里又是叮叮当当几声响。 就在那个年轻男人被吞噬的墙边,又有好几样东西凭空冒出来,接二连三掉在地上。 好几枚拼图的拼片、联络器、手电筒、便利贴以及配套的圆珠笔…… 最重要的是,还有一条紫色的丝带。 很显然, 都是那年轻男人身上的东西。 或者说, 遗物。 几乎是同一时间, 凡是有座机的房间里, 皆齐齐响起刺耳的电话铃。从洛梦来的视角,可以看到不少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 旋即开始提心吊胆地检查座机的电话线,并在发现眼前的座机根本没有连线后, 不约而同地变了脸色。 于是有人急匆匆地走了,根本不敢去接那个古怪的电话;但更多的玩家,却是在短暂的迟疑后,小心翼翼地拎起了听筒。 包括那个还在2号房间卧室里的, 手腕上有紫色系带的女生。 洛梦来不知道那古怪的电话到底说了什么, 她只知道那女生先是不可置信地瞪大眼;跟着便见她飞快拿出联络器,开始一遍遍地、不停地往外打电话, 反复拨了几次后,像是意识到什么,眼眶渐渐泛红, 转身就冲进了身后粉色的衣柜中。 不光是她,其他接到电话的人也是神情各异,眼神俱透出几分震惊与古怪;洛梦来见状也忍不住再次开口,低声询问起那通电话的内容。 白桅低头将手里的荧光骨头棒放回抽屉,语气轻描淡写: “就是通知死亡的电话呀。 “告诉其他的玩家有人死了,死亡的地点在哪儿,身上的‘遗产’又掉在哪儿,建议同组队友赶紧过去收拾遗物……” 当然,电话里除了死亡地点外,是不会透露任何死者的具体信息的。到底死的是谁,是不是自己的同伴,这点是需要玩家自己去确认的。 这也是为何所有接到电话的玩家这会儿都在忙着联系队友——而从显示屏的画面来看,这一波确认环节,明显已经快走完了: 那个戴着紫色带子的女生反复拨出电话却没人接,这会儿显已有了不详的预感,正在不停地利用衣柜穿梭,匆匆赶往自己同伴所在的1号房。 系着蓝色丝带的那对情侣正好两个人都接到了电话,同样也是在挂断电话后立刻拿出了联络器,微妙的是,在确认对方还活着后,他们的表情却也没见有多开心,只一边虚与委蛇地表达着担忧和关心,一边不约而同地往各自房间的出口走,也不知是要赶去哪里。 系着黄色丝带的那组恋人反应则显得要稍慢一些,因为其中的女方根本没有接起那通讣告电话——她在注意到响铃的座机没连线后就很谨慎地先跑了,还是后续接到了同伴的电话,才知道有玩家死亡这回事。 这事儿给他们带来的冲击似乎也不小,两人面上皆是错愕。不过他们似乎并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多花心思,仅仅只是在电话里讨论了两句,简单分析了下情况,很快便结束了通话,转头继续专注于眼下的探索,再没更多反应。 剩下则是红色丝带那一对,也就是从一开始就充满算计的小美和小帅。这俩也是讣告电话响过之后,唯一一对没有立刻打电话确认彼此状况的—— 小美自不必提,人就是在她眼前没的,她连接电话这一步都免了,自然非常清楚自己的男友有没有出事; 古怪的却是那个红色小帅。 接听电话时,面上浮现除了错愕,更有心虚;在挂断之后,更是不假思索转身就走,根本没有任何拿出要联络器来确认同伴状况的意思—— “这个混账!”洛梦来情不自禁地骂出了声,“肯定是他做了什么!那个瘤奶奶是他那边的限定,好端端的,怎么会跑到别人房间去!” 相较而言,长脖子看得则要更仔细。盯着红色小美那边的画面看了会儿,很快便瞧出了端倪。 “看这儿,有张便利贴。”他忙伸手指给另外两人看,“纸张颜色和从紫色小帅身上掉出来的不一样,而且看这个掉落的位置……” “看位置,应该是从怪物身上掉下来的。”白桅平静地接过了他的后半句话,意味不明地呼出口气,“这个家伙,讨厌归讨厌,倒还不算傻。” “除了黄金和bug之外的第三种保命方式,也是被他找到了。” “什、什么保命方式?”洛梦来下意识问了句,略一停顿,忽然反应过来,“噢,是转移!” “他把转移用的便利贴贴在怪物身上,从而把瘤奶奶转移到了他恋人那边……”她喃喃分析着,神情越发忿忿,“他本来是想拉他女朋友挡刀的!” 只是没成想紫色小帅正好被随机到了同一个房间,又出于好心拉了那倒霉女生一把,结果反而把自己赔了进去。 “这也太惨了……都叫什么事啊。”她忍不住咬了咬唇,又不死心地看向白桅的方向,“所以桅姐,你说的那个‘死’,到底是什么意思啊?难道那个玩家,真就这样淘汰了吗?” 她问得认真,旁边长脖子亦不由自主地朝着白桅看去——老实说,他也对这事很好奇。 倒不是关心玩家的死活,主要是他进来这一路,也没看到什么类似真拟仿杀机一样的装置,而且根据他在外务工的经验,真用了真拟仿杀机的怪谈,死人时也不该是这种效果…… 所以这到底是咋搞出来的?难不成是用了什么他没听过的新技术? 长脖子的求知欲也被勾起来了。然而就在此时,却听他们所在的房间内,也突然冒出一阵震动声响。 洛梦来被吓了一跳,立刻警觉地看向四周;白桅却只淡然地冲她摆了摆手,另一手则探进自己的口袋,掏出一个手机。 “是我的电话。”她对着两人解释了句,跟着便拿着手机走到一旁。 洛梦来不知道这通电话时谁打来的,也不知道电话里究竟说了些什么。只知道白桅认认真真地对着手机“嗯嗯”两声,突然皱起了眉,旋即又绷起了嘴角,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 “好的,知道了。我现在就去看看。替我谢谢绣娘。再见。” 没多久,白桅结束通话,复又回到桌边。却没再坐到椅子上,而是匆忙拉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拎出两个正在打盹的黑色小人,一股脑儿放进了自己口袋里。 “……桅姐?”洛梦来观察着她的神情,隐隐意识到不对,“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差不多。”白桅飞快回了一句,却没有进一步解释,只嘱咐道,“我有急事要处理,得离开一下。这边你们先帮我看着好吗?剩下的小黑仔都在桌下右边第二个抽屉,需要的话请自己拿。” 说完转身便往门边走,看得洛梦来又是一阵心焦,刚想说可自己和长脖子连这个怪谈的具体机制都还没搞懂,眼前的白桅已经身影一晃,彻底不见了。 洛梦来:“……”不是,这又什么情况? 我们一大堆疑问自己都还没搞清楚呢,你把我们放在这儿,和放两个会说话的摄像头有什么区别? “那个,小洛妹子?”似是看出洛梦来的无措,长脖子赶紧拉着她坐下,又安抚性地给她重新倒了杯茶,“算了算了,急也没用。” “再说,你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大佬的水平吗?她一开始就说了,这个怪谈的设计本身就不怎么需要干涉,说明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你又何必给自己上压力呢。” “没有没有,老师我真的没有信不过你……”洛梦来听他这么说,赶紧辩解一句,说完又不禁叹口气,“只是现在才刚死了一个玩家,我这什么状况都还搞不清呢……” “我不也是。不过我觉得,你也没必要太把这个当回事。”长脖子宽慰道,“你看紫小帅死的时候大佬有惊讶吗?没有,就说明是正常的。你就当这是个会死人的恋爱节目,接着看就好了。” “话是这么说,可毕竟那俩是现在最甜的一对……”洛梦来咕哝着,不自觉地又看了眼系着紫丝带的女生所在的画面。 只见这会儿,那女生已经顺利传送到了1号房,推开衣柜门,不远处就是那堵吞了她队友的墙壁。 原本待在这房间的红色小美不知何时早已悄悄离开,临走前很仔细地将死者的遗物先简单收拾了一下,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卧室的床上,恰好是女生一出来就能看见的位置。 跟着便见女生的眼眶更红了。小心翼翼地将床上物品一件件收起,在看到那条断裂的紫色丝带和男生掉落的球鞋时,终于没忍住,泪水夺眶而出。 看得洛梦来都有些难受了。倒是长脖子,表情没什么变化,还在那儿安慰她: “没事,你看她现在反应这么大,其实就是情绪上头啦。等她冷静下来就没事了。 “而且我跟你说,那小哥我之前见过,妥妥的老手,攒的存活天数肯定也够。这也就是正常被淘汰而已,出去他俩就能遇见了……” “这个我知道。”洛梦来撇了撇嘴,小声道,“可是他女朋友可能不知道啊。所以我都不敢想她现在有多伤心。” “不是谁跟你说他俩是男女……不是你等等?” 长脖子突然意识到不对:“什么叫‘他女朋友可能不知道’?” “就是,没有相关的记忆么。”洛梦来讶异地看他一眼,轻声道,“桅姐说,希望进来的玩家能够在踏实安心的基础上,稍微忘掉一些现实的烦恼,所以就在开局的提示里稍微埋了一点心理暗示……” 这一点倒是在初版方案里就有写的,所以洛梦来记得很清楚:“简单来说就是,她让玩家们忘记了一些需要用数字去记录和量化的东西……” 比如存款。比如房贷。比如成绩。比如kpi。 再比如,自己的工资和死期。 “……请稍等一下,我捋一捋。”长脖子摸着后颈,开始努力梳理自己刚听到的内容,“也就是说,这些玩家,在看到开局提示的那一刻起,就不记得自己还能活几天了是吗?” “其实也不一定。”洛梦来想了想,补充道,“遗忘的前提是这件事让他们感到了烦恼和压力……” 那肯定忘了啊。必须得忘了啊。有什么压力能大过生存的压力啊。 以此类推,会忘掉恋人还能活多久似乎也不奇怪,毕竟如果是真爱的话,恋人的生存压力自然而然就会转化成自己的压力…… 不仅如此,他们大概率还忘记了存款。忘记了现实中的自己拥有多少钱,能赚多少钱。 而在这种情况下,他们遇到了一个怪谈。怪谈里有能带到现实的黄金,而且不想要金子的话还能换成保命用珍稀道具…… “那个,小洛啊。”半晌,长脖子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神情是难以言喻的复杂: “不是我说,你们这……到底是在搞恋爱游戏,还是在搞大逃杀啊?” 洛梦来:“???” “……算了,当我没说。”意识到她根本没明白自己在说什么,长脖子不由又叹了口气,“等等你自己看了就知道了。” 听他这么说,洛梦来反而更好奇了,正要细问,却见长脖子视线忽然划向一处,旋即“豁”了一声,抬手一指: “先别管别的了,来看这儿——这下可有意思了,这俩终于翻车了!” 嗯?洛梦来顺着他的手指不解望去,视线落在最靠边沿的两块显示屏上,旋即也瞪大了眼。 这两块显示屏恰好分别对应着系着蓝色丝带的那一对情侣——也就是那对千方百计向对方隐瞒自己真实位置,却阴差阳错恰好都被传送到7号房的恋人。 因为房间的机制加上各种因缘巧合,愣是让他们在这同一间屋里兜兜转转到现在,却愣是没有发现彼此的存在——甚至就在一分钟前,洛梦来还隐约听到他们在面不改色地向对方互报假位置,边报边不约而同地往所在房间的出口走。 直到现在。 7号屋子的主卧内,正见那两人面面相觑。 一个正打算开门往外走,一个刚从外面开门走进来。 两两相望,动作微僵,空气中弥漫着隔着屏幕都能感到的尴尬。 ……而就在洛梦来以为这两人终于要正式撕破脸的时候,却听两人中的女生忽然轻轻笑起来。 “哥哥,好巧啊。”洛梦来听见她对着对面的男生柔声开口,言笑晏晏,“这么急,是也要去1号房吗?” “不过现在那衣柜用不了哦,是红的。我正要等它刷新,哥哥你要是急的话,不妨去次卧看看呢?” 那女生面不改色地说着,神态自若地就好像那个西洋镜被戳穿的人根本不是自己一样,略一停顿,甚至还主动往男人的方向靠了靠: “再或者,哥哥要是不赶时间的话,不如在这儿和我一起等?正好有机会,我俩还能好好聊聊。” 女生说到这儿,笑容愈发明艳,伸手轻轻点上对方胸口:“毕竟,我们现在想要去确定的,是同一件事,不是吗?” * 与此同时。 沉沉夜色中,白桅正独自街头徘徊。 这个街口她很熟悉,每次去上班都会路过。此刻安安静静的,唯有几盏路灯伫立,投下惨白的光芒。 不知第几次从这些路灯下走过,白桅的唇角抿得更紧,再次抬眼看向不远处,神情更是严峻。 ——只见她视线的尽头,是一片空地。 完全被绿化带覆盖的空地,就那样无比自然地铺在那里,好像它生来就是这副模样;然而白桅记得很清楚,那个地方,本该是有一家咖啡馆的。 她工作的那家咖啡馆,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仿佛被人从地图上抹除了一般。 再次拧眉,白桅回想起数分钟前自己接过的那通电话。 电话是披麻村的锈娘打来的,然而拜托她来打电话的,却是孟绣天。后者急着要找自己的理由也很简单—— 前阵子白桅曾委托孟绣天做了一个护身符拿去送给了苏英,而就在不久前,作为制作者的孟绣天突然感应到,那个护身符碎了。 她对自己的手艺和制品都很有自信,坚持认为这很可能意味着佩戴者出了什么意外,这才拜托锈娘联系了一下白桅;而白桅在接到电话后,也是第一时间离开了怪谈,不过老实说,这个时候,她其实还没想到要到咖啡馆来。 她是打算先联系一下苏英,确认一下她的位置,再直接杀过去看看情况的。 然而打电话不接,发微信也没回。虽说现在是凌晨,可白桅不认为她是因为睡觉才不回消息——护身符都碎了,怎么可能还睡得着的? 稍一思索,还是决定先来咖啡店这边看看,想着或许能顺着咖啡店里残存的气息找一下苏英现在的位置,谁想瞬移赶过来一看才发现,何止她老板不见了,就连她工作的地方,都整个儿没了。 ……虽然说咖啡馆自己成精并张腿跑走的概率不是没有,但这种时候,显然有更合理且糟糕的解释。 真是,事情好像变得有点麻烦了。 白桅不太高兴地想着,再次抬眼看向四周,片刻后,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伸手于虚空中轻轻一抓。 纵横交错的红色丝线瞬间于虚空中浮现,将肉眼可见的所有空间都切分成无数大小统一的齐整网格。精密又和谐,正是这个世界的逻辑经纬。 然而白桅只简单扫了一眼,眉头登时拧得更紧了些。 ——按说这个世界尚算平衡,每一根丝线也应当是横平竖直,然而仔细一看却会发现,其中某一个横向的丝线却出现了微妙的倾斜,连带着一些相交的线条,都出现了几不可查的偏移。 白桅顺着那根歪斜的线条往远处看去,只看到一片沉沉的黑暗。 微微蹙眉,她伸出一根手指,缓缓地、小心地将那根歪掉的丝线抬回原来的位置。 眼前景象倏然一变。空无一物的空地上,突然多出了一栋不算高大的建筑物。 伴随着它一起出现的,还有瓢泼大雨。铺天盖地的阴冷雨丝,仿佛囚笼般笼罩在建筑物周围,但也只笼罩在那建筑物的周围,宛如一道密不透风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水墙,将建筑物与周边区域彻底隔开。 白桅盯着那雨静静看了几息,眼中的不悦更重了。 即使隔着厚重的雨幕,她依旧一眼就能认出来,那栋被大雨包围的建筑物就是苦短咖啡馆,是她来了这个世界后一直工作学习的地方。 她嘴角微动,却没有急着走进去。而是先掏出手机,给远在披麻村的锈娘打了一个电话。 “喂,锈娘吗?对还是我……方便的话,能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麻烦给诡异学院发个消息,让它们立刻派点靠谱的家伙到我现在这个位置来…… “就说这里出现了人为制造的野生怪谈。” 白桅冷冷地说完这句,再度抬眼往不远处的雨幕望去,下巴不自觉地抬起,没有打电话的那条胳膊不由自主地紧贴于身侧,就连肩膀都刻意地往里收紧。 只有非常非常熟悉她的人才知道,这是她本能的备战姿势。只有在察觉到真正的危机时才会触发,就像野兽的匍匐、猛禽的卑飞。 “记住,一定要靠谱的。我现在心情很不好,出事可能懒得救人。” 最终又补上一句,白桅没有搭理手机那头传来的惊呼,径自挂断了电话。 跟着毫不犹豫,抬脚往里走去。 50-60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欢迎来到苦短水族馆…… 怪谈·有爱的家·7号房屋·主卧内 路瀚青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面前的女生, 片刻后,视线又落在了两人腕上一模一样的蓝色丝带上。 虽说两人是以情侣身份进入游戏的,但实际上他们认识的时间并不久, 纯粹是通过联谊社群认识的快餐情侣, 他连对方告诉他的是不是真名都不知道。 毕竟很少会有人在现实里叫“深蓝”这种名字, 对吧? 他承认自己对对方没多认真, 他能感觉到这女生对他也是如此。因此这次游戏,他也没指望对方能帮上多大的忙——反正他来这儿只是为了找红花奖券,顺带刷一下存活天数而已,他对同伴最大的要求就是别拖后腿。 也正是出于这种想法, 所以在发现所有持有的黄金都可兑换成红花奖券后, 他便有意识地开始和对方拉开距离。毕竟这种珍稀资源的持有情况, 越少人知道越保险。 是队友又怎样?空有美貌的猪队友, 有时比敌人和怪物更需要防备。更别提带着个累赘,行事只会更不便。 然而现在…… 望着面前巧笑倩兮的女生, 路瀚青微微挑眉,抓住她在自己胸口乱动的手, 略一沉吟,搂着对方在沙发上坐下。 “瞧你说的,你人在这儿,我还能去哪儿?”他不甚走心地调笑着, 眼神渐渐认真起来, “所以,宝宝你到底想要聊什么?” 女生只再次笑了起来, 从他身上起来,自行走到床边坐下。 “既然哥哥这么问,那我也就开门见山了。 “游戏推到这个进度, 相信哥哥肯定也早就知道了——这局游戏里,通关是其次,黄金,才是关键。 “而在正常情况下,想要保证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最好的方式就是将找到的黄金都攒在自己口袋里,尽量不要使用。当然这种方式很保守、也有点窝囊。最重要的是,它不利于交流感情。” 说到这儿,她意有所指地看一眼路瀚青,旋即偏了偏头:“但就像我说的,在正常情况下,这是最能保证利益的做法。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有人死了——这样一来,游戏可能就得换个玩法了。 “关于这点,我想你也心知肚明。” 女生说着,缓缓竖起两根手指:“所以我想,你现在肯定和我一样,觉得有两件事必须尽快确认。 “第一,这个怪谈的死亡,是否意味着被淘汰。第二,就是玩家被淘汰之后,他身上的黄金是否会留下。 “第二点电话已经给了暗示,因为之前的讣告里提到了‘遗物’和‘遗产’……所以最关键的,其实是第一点。” “确实。”路瀚青认同地点头。 毕竟在不少游戏里,所谓的“死亡”只是要遭受一次惩罚并跑一次复活点,惩罚过后,玩家依旧身处游戏之中,在这种情况下,相当于所有玩家都被锁了血线,任何计划与操作都没有意义,谋算来谋算去的也只是浪费时间,那还不如走最保守的路线,把所有找到的黄金都攒着,直到通关为止。 但如果死亡意味着完全淘汰……那就不一样了。 有句话说得好,财富不会凭空消失,只会从一个人,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他暗自琢磨着,注意到女生似笑非笑的神情,心头忽又一动: “看你这样子,似乎已经有判断了?” “只是猜测而已。”女生浅浅一笑,“但如果我没记错,开局提示里曾有一句话——‘生命只有一次’。” ……这么一说,似乎还真是。 路瀚青微微一怔,忙掏出手机——出于谨慎,他在开始自由活动前,特意先给开局的提示拍照存档,这会儿仔细一翻,果然看到了女生说的那句话。 如果真是他想的那个意思……那这游戏可就有意思。 眸光闪动,他立刻抬起了头: “如果死亡真的意味着淘汰,你打算从谁身上下手?” 女生笑意不减,却没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哥哥觉得呢?” 路瀚青微微皱了皱眉,但一想女生刚才表露的诚意,索性也没再绕弯子,直接道: “有人死了,就意味着四组队伍中有一人已经是孤家寡人,既然如此,不如直接对付那个落单者,阻力最小,也没有后顾之忧。” 他说得笃定,女生听着,却是摇了摇头: “话是这么说,可哥哥怎么确定,死的那人是谁,落单的那人又是谁?” “就是因为现在还不知道,所以才要去现场看啊。”路瀚青只觉她这话问得多余,转念一想,又眯起双眼,“还是说,你有别的想法?” 女生神情自若,只抬手将一缕头发轻轻拢到了耳后: “算是吧,但前提是,哥哥得先答应,接下去可不能再骗我了。当然,作为回报,我也会对哥哥竭诚以待的。” 路瀚青稍一琢磨,明白了:“你想真正地结盟?行,我答应你。” “就知道哥哥聪明。”女生单手托腮,眼中的崇拜几乎不像是装的,然而说出的话,却让路瀚青都听得都暗暗心惊: “至于我想的法子,其实很笨,但也简单。你仔细想想,我为什么非要先去针对那个落单的人呢?找起来还那么麻烦…… “反正黄金的总数就那么多,除了队友就是敌人。既然如此,我们完全可以直接针对所有人。找不出谁是孤家寡人,那就把他们都变成孤家寡人,这事不就解决了吗?” “……”路瀚青微微怔楞,好一会儿才道,“可万一人家觉察反击……” “别让他们知道是我们下手不就好了?”女生挑了挑眉,“死人是不会说话的,而其他的人,他们只会知道有人死了,连是不是自己人都不知道。再加上队伍之间缺乏有效的沟通手段,我们只要注意别漏马脚,谁知道是谁动的手呢?” ……这么一说,路瀚青倒是有些跟上她的思路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过去:“你打算用陷阱?” “不愧是哥哥,交流起来就是省力。”女生再次甜甜一笑,“这地方的怪物看似是随机刷新,但其实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它们埋伏的地点是有规律的。这一点对我们来说至关重要……” “话说回来,哥哥你见过那些隐藏的红字吗?” “?”路瀚青被她问得一愣,下意识道,“当然。” “我想也是。”女生轻轻点头,“而且我想,其它的玩家,肯定也已经见过了。” “红字给出的总是正确的提示。这条规律,肯定也已经深入人心。” “嘶……”路瀚青倒吸口气,“你的意思是……在猜出怪物的埋伏地点后,用假线索进行误导?” “倒也不是不行。可我们没有笔啊。” 女生嗤了一声,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直直朝着路瀚青扔了过去——路瀚青下意识接在手里,定睛一看,才发现那竟是一支口红。 “红色的笔没有,红色的口红我可多得是。只要注意模仿字迹,在手电光的照射下,想来应该不难蒙混过关。”女生淡淡道,“这支哥哥就拿去用吧,不够的话,我这儿还有。” 听着好像可行。路瀚青点了点头,将口红收起,想了想又道:“那凡是修改过的地方……” “得第一时间告知彼此。”女生了然地接上后半句话,“放心,对待有价值的盟友,我的诚意一向很足。” “倒是哥哥,接下去,可不能再用假消息糊弄我了哦。” “哪儿的话。”路瀚青也是个心理素质强的,听她这么说,只干脆地应了一声,面上依旧是坦坦荡荡,仿佛那个耍了花招却被叫破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他再次看了眼衣柜,想想还是站起了身: “明白,就按你说的做。那你还去1号房吗?” “辛苦哥哥跑一趟,我就不去了。哥哥有了判断告诉我一声就行。”女生笑盈盈地说着,伸了个懒腰,也跟着站了起来,施施然往门边走去,“事不宜迟,有些东西,感觉也是时候先布置起来了。” “行,那到时联系。”路瀚青干脆地点头,念头一转,却又把人叫住,“哦对了。有件事还是得和你明确下。” 望着女生回望的眸子,他意味不明地笑笑:“我这人好干净,会弄脏手和衣服的事我不干,这是底线。” 言外之意,他坑人归坑人,但当面干架的事,他可不打算参与。 至少现在不打算。 听得女生又是一哂。 “哥哥放心,我明白的。这种局面,我也没打算当面和人起冲突,傻瓜才做这种事呢。” 语毕,再次往门边走去,正要伸手去推卧室门,女生动作却又再次停住。 路瀚青还坐在沙发上等衣柜刷新——理论上,在女生离开卧室后,衣柜就立刻更新一次。一抬眼却见女孩仍站在门口,不由奇怪: “怎么了?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只是在想怎么用口红写字更好看而已。” 女生面不改色地说着,又和路瀚青甜甜地道了声再见,这才推门,不慌不急地走出了卧室。 ——然而几乎在脱离路瀚青视线的第一时间,她就默不作声地加快了脚步。直到连着穿过三四个房间,方缓缓停下,略显不安地回头看了看,眼中犹带着余悸。 她特别注意看了下所在房间门把手的位置。直到确定周围没有任何异样,方如释重负地长出口气。 再想想自己不久前看到的东西,又忍不住蹙起了眉。 ——她没有和路瀚青说,但在准备离开卧室的前一秒,她确实看到了。 卧室内侧的金属门把上,有一排浅浅的手指印。不属于他们中任何一人的手指印。 不仅如此,就在靠近门边的地面上,还有很浅的脚印。脚尖是向着室内的。 就好像在她和路瀚青交流的过程中,有什么人曾正好从外面进来,在那儿站了很久…… 最后又在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自己按下门把离开了一样。 * 与此同时。 有爱的家·4号屋内。 刚刚被衣柜传送到这儿的凛冬正铁青着脸往外爬,视线无意间触到自己手腕上系着的红色丝带,更是一阵咬牙切齿。 那个人渣……那个挨千刀的人渣! 三两下站起身体,她伸手往口袋里一掏,摸出一团被揉成的球的便利贴,盯着看了片刻,眼睛都快要喷出火来。 ——这张便利贴,是在不久前她撞怪的那个房间里找到的。从捡到的位置来看,分明是从那个老婆婆般的怪物身上掉落的。 不仅如此,那上面还写着自己的名字,以及所在的房间号——而从游戏到现在,她唯一联络过的人只有一个,所在的房间号也只和一人说过。 凛冬又不傻,结合一下游戏规则,很快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再想想那渣男进入游戏后对自己的古怪态度,更是一阵火大——天晓得,他们本来就不住A市,这次是特意跨市来赶这个怪谈的,无论是来这儿的高铁票、打车费,还是住宿的酒店钱,可全部都是她出的! 那个死人渣,阴自己就算了,还白白赔上另一个玩家的通关机会…… 凛冬用力闭了闭眼,旋即沉着脸往外走,打算先去找厨房拿一把菜刀。 事情发展到这地步,游戏的性质已经变了。 虽说她脑子里已经不记得自己还能活多久,但她记得清楚,自己是为了拿到“祝您平安”的奖券才来这儿的,根据她对自己的了解,那必然是基础的存活天数已经有了一定保障,自己才有心思去琢磨这些。 换言之,她的存活天数肯定够。这次哪怕不通关,问题也不大。 她现在也不打算考虑什么奖励不奖励、通关不通关了。 她要渣男死。 打定主意,凛冬默默加快了脚步。再又一个新的房间时,眼前却冷不丁地冒出一道人影。 一道男人的身影。个子很高、身形清瘦、面容俊雅,正站在客厅的桌子前,低头仔细摆弄着上面的拼图,手腕上是一圈鲜亮的黄色丝带。 听到凛冬进门的动静,他似是吓了一跳,忙回过头来,在看清来人后,总算冷静了些,冲着凛冬客气地点了点头。 “艾格。”他自我介绍道,展示了一下手腕上的黄色丝带,“黄色组的。” “你好。”凛冬这会儿正气头上,也没什么心情和他客套,只草草点了点头,“没事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说完再次开门出去,才刚动作,却又被身后人叫住。 “不好意思,请等一下。”那男人匆忙说着,从椅子后面转了出来,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凛冬。 好一会儿,才听他轻声问道: “请问,你现在是一个人吗?” * * 咖啡馆外。 依旧大雨瓢泼。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腥气,水流的声响亦是铺天盖地,叫人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雨中还是海底。 白桅在雨幕里快步走着,脚边时不时传来重物伴着落雨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 听着像是肉,或是别的什么,反正落地的声音有点闷,而且每次落下,总会有腥臭的血水随之溅开,很快又会混进雨水里,转眼就不见踪影。 白桅稍微有点急。她觉得自己已经走很快了,可不知为什么,总也走不到咖啡馆那边——在搞不清这地方的空间规则之前,她又不太想随便瞬移,万一一不小心把自己撕裂就麻烦了。 她也曾试图再次拨动逻辑经纬,然而根本没有办法——这地方的逻辑本身就已经混乱得不成样子了,红色丝线几乎成了一团乱麻,拨乱反正都不知道得花多久工夫,有那时间,她还不如自己用脚走过去。 好在路总是有尽头的。至少在她面前必须有。又在雨间跋涉了大约五分钟,她总算是来到了咖啡馆的门口。 ——如果那还能算是咖啡馆的话。 隔着透明的玻璃墙,可以看到整个建筑的一层几乎已经被水填满,水中桌椅漂浮,满是杂物。 然而比杂物更多的,却是尸体。 无数惨白肿胀的尸体,正如游鱼一般,在水中载浮载沉,宛如水族馆中的展品。 白桅神情不变,只继续往前,手掌按在了玻璃墙上——而几乎就在她手掌触上的瞬间,所有的浮尸纷纷睁眼,面无表情地朝她冷冷望来。 白桅心情正差,毫不犹豫一眼瞪了回去。于是片刻的沉默后,那些尸体的眼睛又闭上了。 就很瞑目。 “服了,哪儿来的那么多诡异……它们都不考编的吗?” 白桅不高兴地小声咕哝着,用手掌沿着玻璃墙一寸寸地摸了过去,边摸边走,走了大概十几步,终于摸到了入口的位置。 不怪她视力差,实在是这雨水太过遮挡视线。 她手腕用力,本该紧闭的大门随即打开。门口上方的风铃随即触动,发出的却不是铃铛碰撞的声响,而是一种过于沉闷的声音;白桅狐疑抬头,这才发现,原来头顶上面挂着的不是风铃。 而是一串已经被水冲到发白的碎肉。 白桅:…… 那是咖啡馆里她最喜欢的装饰来着。她觉得这种设计可时髦了。 这下好了,时髦的风铃变成了土土的风干肉…… 白桅更不高兴了。这到底是哪儿来的乡下诡异,能不能有点品?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变态,何尝不算一种锚点…… 没有浪费时间, 白桅径自推门而入。 进门的刹那仿佛沉入水底,阴冷的水体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仿佛要浸入骨髓。 神奇的是, 虽是身处水中, 甚至能清晰感觉到有水流涌入鼻腔, 白桅却并没有任何呛水或窒息的感觉。 她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一不小心又忘记呼吸了, 忙试着调整了下,把呼吸搞了手动挡——但感觉依旧很自然,没有任何不适。 那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这个地方的“水”有特殊的设置;另一种便是这个怪谈尚未完全成型, 因此与现实存在的碰撞面积不足, 有些互动无法进行…… 白桅发自内心地希望是后者。 虽然不会呛水, 但浮力和阻力还是存在的。只是白桅更喜欢用脚走路, 所以硬是用自己的力量压过了水流的浮力;她踩着水流又往里走了几步,举目四望, 终于彻底将整个咖啡馆一楼的状况纳入眼帘。 就像之前看到的那样,整个一层, 都已经被水填满了。 或者说,是被某种奇怪的存在,占领了。 水下一片黑漆漆的,好在白桅夜视能力还行, 勉强能看清个大概;也直到这时她才发现, 此时飘在咖啡馆一楼的,远不止那些游尸而已。 由透明咖啡杯组成的巨大水母、如蚌一般开合游动的笔记本电脑、长着人眼, 身体却已被撕开一半,撕裂处还能看到血肉蠕动的怪鱼…… 正常与异常,在这个地方无比自然地交汇融合, 将白桅熟悉的一切都扭曲成了另一副模样。 她甚至还在柜台处看到了两个装模作样站在那儿的鱼头怪,圆圆的嘴巴一开一合,身上还套着她上班穿的绿色制服围裙。 白桅本来都已经走过去了,想想还是气不过,又绷着脸跑回来,一拳一个揍翻了,把它们身上的围裙全剥了下来。一条被塞进了柜台下的抽屉,另一条实在塞不进去,白桅想了想,索性直接穿自己身上了。 教训完鱼怪,她方再次抬脚,逆着水流往旁边的楼梯走去。 一楼已经被水填满,二楼还不知道什么情况。更重要的是,白桅能感觉到,这个怪谈里是有活人气息的,不止一人,越靠近楼梯的方向,气息越重。 果然——沿着楼梯上行十几步后,她只觉四周倏然一轻,整个人已经走出了水面,再往上看,虽然地面都是湿漉漉的,但好歹不像一楼那样全都是水了。 这让白桅更坚定了自己的猜测,这确实是个尚未成型的怪谈没错,现在所有的异变都还只局限在一楼,二楼尚未被水吞没,也姑且还算是正常。 人类的气息也变得越发清晰。然而沿着楼梯一路上到二楼,白桅却又觉出几分不对。 她听到了一些声音。 不是人类躲藏或私语的声音,而是吃东西的声音。 很大声的咀嚼与吞咽,伴随着意味不明的“呜呜”声响。 微微蹙眉,她加快脚步往前走去。顺着声音一路来到一间包厢前,隔着虚掩的房门,隐隐能看见几个坐在桌边的身影。于是不假思索,从包里掏出个黑色小人往头顶一放,下一秒便径自推门而入。 “打扰,找人。”她言简意赅地说着,抬眼往屋里一扫,桌边的那几道身影却没有一个搭理她,依旧自管自地坐在桌边,衣服和头发都像已经湿透,脚边凝聚着大片的积水。 古怪又扎耳的吞咽声依旧不绝于耳。不仅如此,桌上更有黏答答的蠕动声不住传来。从白桅的角度,可以看到桌面上正盘踞着一个巨大的阴影,轮廓一起一伏,像是正在呼吸。 绷着嘴角,她又往前走了几步,终于看到,那桌面上躺着的,原来是一条鱼。 一条巨大的、足有一人高的鱼。 嘴巴张得大大的,犹自一开一合,肥硕的肚子却早已剖开,露出森白的骨架与鲜红的鱼肉。 鱼看着已经死了,那些鱼肉却仿佛还有生命,不断鼓动着,宛如活物一般,将自己一片一片地从骨架上剥离,又蠕动着爬向坐在桌边的人,沿着对方的衣服一寸寸地爬上,直至把自己塞入对方的口中。 看着就新鲜得很。 至于那些咀嚼声、吞咽声以及挣扎的呜呜声,自然便是坐在桌边的那几人发出来的。白桅绕到她们跟前仔细一看,这才发现,在座四个人,她居然大部分都认识。 坐在最左边的叫唐邦安,旁边则分别是小宋姐和阿元姐,全是和白桅同在咖啡馆工作的同事。 至于最边上的一个……不认识,但瞧着貌似也是个人。 四人全都湿漉漉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眼神呆滞,即使白桅就站在她们跟前都没有一丝反应,显然已经被某种神秘力量控制;即使如此,面对源源不断往她们嘴里爬的鲜红鱼肉,却还是本能地表现出几分抗拒,只可惜看来没什么效果。 白桅不知道她们已经吃了多少,却知道绝不能再让她们吃下去。然而这些女孩似乎被控制得太深,任凭白桅怎么呼唤都没反应,没有办法,白桅只能绕到她们身后,一手一个按住面前两人的椅背,用力向后一扯—— 只听“咚”、“咚”两声,唐邦安以及坐她旁边的小宋齐齐摔倒在地,伴随着一阵痛呼,眼神瞬间恢复清明,竟是一下给摔清醒了。 白桅犹觉不放心,跑去开了灯,跟着俯身伸手在唐邦安面前挥了挥:“嘿,还好吗?” 被她放在头顶的黑色小人早已生效,体贴地将白桅的脸融成另一副模样,因此她这会儿倒也不担心被唐邦安认出来,就这么大剌剌地冲她挥手。 事实证明,唐邦安不仅没认出她,更没那个心情理她——方才被硬塞下去的鱼肉太多也太恶心了,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和白桅说话,就难受地一下捂住了嘴,没忍住冲到房间的角落呕吐去了。 和她一起被唤醒的小宋也没好到哪儿去,清醒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地方吐个昏天黑地。白桅索性也没再管她们,自顾自走到另外两人伸手,同样伸手将她们坐着的椅子一抽,愣是靠朴实无华的物理刺激,让这两人也恢复了清醒。 又等了片刻,等她们吐得差不多了,方见其中一人感激又怀疑地望过来,轻声开口: “谢、谢谢你……请问你是……?” “我叫小爱,路过的。”白桅也不是第一次用假名了,张口就来,当年特意背过的《伪装路人自我介绍黄金一百句》,也终于在此刻派上了用场: “我和你们一样,是怪谈游戏的玩家,今天走随机匹配进游戏,一睁开眼就发现自己来到这里了。” 说完,还故作茫然地左右环顾一圈,煞有介事地开口: “这个地方看着真奇怪啊,和以前我去过的怪谈充满了不同。请问你们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 回应她的,是女孩们同样迷茫的眼神。片时后,却见有人狐疑地皱眉: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怪谈游戏的玩家? “而且,你为什么穿着我们店里的衣服?” 白桅当然不可能说因为你们这种死过一次的看着就和全新未开封的好不一样;好在类似的模板在《伪装路人黄金一百句》里同样有教,因此她照样答得毫不犹豫: “我记得你,你姓宋对吧?我之前在排队等怪谈开门的时候见过你。” 特意强调是“等怪谈开门”的时候,算是给自己留余地,万一对方真是个记忆超群的,能把接触过的每个怪谈和队友都仔仔细细记下来,自己也能另外找补,说当时的自己因为种种原因,没能进入那个怪谈……这本来也是很常见的事。 当然,凭白桅的能力,直接用言灵影响对方认知其实也不难。问题是她们现在所在的不是正规怪谈,就算从这里离开,玩家们的生理和精神状态也不会得到复原,换言之,她言灵所一旦生效,造成的影响不知会覆盖这些玩家多久…… 如果有得选,白桅还是想尽量避免这种情况的。 至于围裙,则被她直接推给了神秘的匹配机制——在稀里糊涂进入游戏的同时顺便稀里糊涂地换上衣服,这有什么问题吗? 完全没有! 所幸,对面似乎被她的台词说服了,没再质疑白桅的来历。警惕的目光转而落在了房间的各个角落,最终汇总在了桌上那条新鲜的大鱼身上。 “唔——”似乎是又回忆起方才被迫享用“自助刺身”的糟糕体验,正与白桅说话的小宋脸色一变,再次捂住了嘴。 于是她旁边的唐邦安自然而然接过了沟通的任务,只是她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你是说,这里是怪谈……?” “嗯哼。”白桅装模作样地点头,“毕竟现实里也不会有这么有活力的死鱼,对吧?” “还是说……对于现在的情况,你们有其它的解释?” “……” 回应她的,是面前女生们愈发苍白的脸色,与充满惊惶的双眼。 * 按照唐邦安她们的说法,最初的古怪,可以追溯到几天前。 说不清是具体哪天开始的,反正等她们意识到的时候,这家咖啡馆的老板,也就是苏英,已经有些不对劲了。 她会在晴天的时候往门口摆雨伞架,会在她们上下班的时候提醒带伞,会时不时望着干干净净的玻璃墙,喃喃自语说,这雨怎么这么大。 偶尔一两次还说得过去。但这种情况发生的次数太多了,就难免叫人觉出异样了。 ……遗憾的是,她们虽然觉得怪,但也没多想。再加上她们几人平时来咖啡馆的时间不重叠,本身也没有背后讨论人的习惯,各自看到的情况没有及时同步,导致大家都以为,苏英的反常只是偶尔出现而已,并没有太过在意。 直到今天晚上。准确来说,是一个小时前。 她们都在的群里,苏英突然发言,开始反复地在群里发“今晚的雨好大啊”、“今晚的雨怎么那么大”、“你们都看到了吗?今夜的雨也太大了”…… 说来也怪,本来这个点,她们都该睡了,偏偏苏英一发消息,几个女生却都不由自主地醒过来,怔怔地盯着手机,任凭苏英的消息一条一条地往屏幕上跳。 不知不觉,意识便又模糊了。等到反应过来时,几个人已经来到了咖啡馆门口。 醒过来时,咖啡馆周围已经满是瓢泼大雨,把她们几个都淋成了落汤鸡。她们试着回家,却怎么也穿不过面前的大雨,试图打电话求助,却一个电话都拨不出去…… 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走进面前的咖啡馆。当时的一层看着还挺正常,只是库房内一直有奇怪的动静,仓库门还紧紧锁着。她们有尝试撬锁,谁想仓库门还没撬开,反倒看到有汩汩的水从门缝下面涌出来—— “然后,那些水越积越多、越积越高。而且不知为什么,一楼的天花板也开始漏水。我们没法子,只好先上了二楼。”面对着白桅充满疑问的眼睛,唐邦安认真回忆道: “本打算找个安全的地方再想想办法,谁想到上来后意识又模糊了……但和之前那种模糊不太一样,你懂吗?就是,感觉更像是做梦,部分意识是清醒的,只是身体不受控制……” 语毕,像是想起了什么糟糕的记忆,她下意识地反胃了一下,好在很快就平复过来,抬眼正色看向白桅: “再之后,你就来了。 “我知道的情况,就是这些了。” 白桅若有所思地点头,又看向其他人,得到的答复也大差不差。 趁着这个机会,她也终于搞清那唯一一个自己不认识的女生是谁了——唐邦安她们说她叫“小吴”,也是苏英的朋友,同时也是苦短咖啡馆社团的成员。 ……虽然白桅对她一点印象也没有就是了。 话又说回来,今天晚上苏英有在群里说话吗?她一个字儿都没看到啊? 白桅思索着点了点下巴,微拧起眉。 她对人类人际关系学的了解尚不足以支持她推出“苏英和其他人背着她另有个群”这样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所以她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就是,什么群里发言,群体幻觉罢了。只是她没受影响,所以这幻觉造不到她头上…… 可以,这很合理。 白桅了然地想到,一旁的唐邦安却像是误解了她皱眉的意思,神情越发紧张: “那个……小爱? “你这副表情,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差不多吧。”白桅看她一眼,忙收回思绪,正色道,“我只是在想,听你们的描述,那个叫‘苏英’的玩家,这会儿应该也在这个怪谈里。” “是吗?”唐邦安担忧地咬唇,“可问题是,我们进来后就一直在叫她,她一点回应都没有……” “或许是因为她和你们之前一样,也正处在被控制的状态中。”白桅说着,又看了一眼那条躺在桌上的大鱼—— 那玩意儿自从她开始说话后就很识相地不再动弹了,只部分红色的鱼肉会偶尔不安分地弹动一下,昭示着它并未寻常死物的事实。 白桅抿了抿唇,又低头看向脚下。 她上楼时,二楼的地面充其量还只能算是“湿润”而已,然而就她和唐邦安她们说话的这会儿工夫,脚下的地面已经湿到全然变成了深色,某些位置,甚至都已经积出了水洼。 “……不管怎样,既然你们是被她叫来的,那我觉得,离开的方式也多半和她有关。” 缓缓收回目光,白桅说出自己的结论:“这里看着不是寻常怪谈,我进来后也没看到什么提示和规则。逃生的方式估计只能自己想了。既然眼下没有别的线索,不如再好好想想关于苏英的事,或许还有什么线索,是你们没注意到的呢?” 她说着,向面前几人投去期待的目光。 只可惜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什么线索,反而看到那个叫“小吴”的女孩子,纠结半天后,小心翼翼地举起了手。 “那什么,请问我们,非要留在这个房间里讨论吗?”她轻声说着,或许是因为不久前刚吐过的原因,声音听着有些沙哑,音量也压得很低,“老实说桌上这个鱼怪我看着实在是……而且这房间的味道也……” 小吴说到这儿,没好意思再说下去,只语气含糊地低下了头,手指不自觉地在颈间丝带上绕来绕去,很是拘谨的样子。 她没有明说,但其他人都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之前大家清醒后第一反应都是呕吐,现在屋里的味道还是挺重的。 只有白桅还没反应过来,这种层面的香和臭在她看来其实差不多。不过她琢磨了一下,觉得也确实该换个地方——这里离楼梯太近了,保不齐等会就有什么鬼东西沿着楼梯爬上来了。 于是和其他人商议着将阵地先转移到了走廊里侧的娱乐影音室,而后方又再次讨论起,关于苏英和出口的事。 * 话虽如此,但其实白桅自己也不清楚,这地方到底有没有所谓的“出口”。 毕竟这地方和她惯常接触的“怪谈”或是“副本”,性质还是差太多了。 如果把一个无限流系统比作成人,那配套的“副本”就是它的骨架;如果把她现在所在的世界比作病患,那它们这些兢兢业业的公益岗怪谈则更类似于“纱布”或是“创口贴”,积极陪伴着业已失衡的世界,顺便为维持平衡添砖加瓦。 但这个怪谈……给人的感觉更像是蛀牙,或是某个没有来得及处理,而加急恶化的伤口。 一般来说,一个怪谈的成型,往往以时空的扭曲为先兆,以周围诡异的入住为常态,怪谈主反而是最后确定的。大多数怪谈主都是由怪谈自己孕育而成;但有些时候,入住的诡异中如果有格外强大、能顺利掌控怪谈的,便也有可能会成为怪谈的主人。 然而这个怪谈,它给白桅的感觉是反的。明明怪谈还没成型,但能力强大到足以驾驭整个怪谈的怪物却已早早到来,不仅带着一帮小弟小妹们占据了咖啡馆,还影响了苏英,甚至还打算直接弄死唐邦安她们几个来补充力量—— 虽然下手的方式有点抽象,但白桅看得出来,它是真没打算让唐邦安她们活。 什么吃鱼肉,无非是填鸭子罢了。等唐邦安她们都吃饱了,就该轮到那怪物自己来吃东西了。 ……问题是,那怪物的本体到底在哪儿。 至少从进入咖啡馆到现在,白桅确认自己没见过。 还有就是苏英的下落……她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人又在哪儿? 白桅暗自琢磨着,试图去捕捉更多的气息,可惜基本没什么用——她在气息感知方面的天赋其实很差,差到如果把一个隐藏后的怪物塞进人堆里,她都不一定能直接识别出来,更别提在这种充满海腥味儿的地方。 要不怎么说还是绣娘厉害呢,做的护身符隔那么远还能感应到,要不是她提醒,白桅根本就想不…… ……等等。 正琢磨着,一道灵光倏忽划过脑海,白桅蓦地抬眼。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之所以想到要送苏英平安符,正是因为在前段时间,她亲眼看到苏英买了很多护身的东西。 咖啡馆出现变化,是在自己没上班的那段时间。那有没有可能,苏英正是在这段时间里买了什么新东西,这才导致了这一切? 事不宜迟,白桅立刻旁敲侧击地于是向其他人打听起苏英最近的购物情况。 只可惜结果依旧不容乐观。小宋和阿元皆纷纷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没注意到,小吴在旁边一直面露思索,却也没没想起什么有用的东西。 只有唐邦安,短暂的思索后,突然若有所思地喃喃出声:“啊,那个变态……” “?”白桅一愣,“什么变态?” “诶,就是一个盯上我们咖啡馆同事的变态。”唐邦安立刻道,“我忽然想起来,差不多是在上周五,那个变态又来店里坐着,导致我离开的时间比预计的晚了一点点……” “也就是在那天,我看到苏英收了一个快递,还抱着那个箱子走进了库房。”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变态先生你好 变态先生再…… 唐邦安对这事之所以印象深刻, 一是因为这事发生前,她还偷偷打量了那个来打卡的变态很久,因为注意到他无名指上的戒指, 还和苏英小声地蛐蛐过;二是当时她瞥见了那个快递员, 怎么看都不像是供货商的送货员。那送来的应当就是个普通快递, 直接在店里打开就行, 又何必非要拿到仓库里去呢? 不过她当时急着回下班,也没多想。真正让她感到反常的,是第二天,她又来上班的时候——在自己那条围裙的口袋里里, 她发现了一张纸。 “纸?”白桅偏头, “什么纸?” “一张打印出来的纸, 边角处画着奇奇怪怪的花纹。”唐邦安仔细回忆道, “那纸很皱,像是被团过, 上面还有饮料的痕迹,瞧着像是被扔掉又捡回来的, 至于写的内容……倒有点像说明书。” 具体内容她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上面写的是似乎是关于某个“福具”的用法,说要将那东西放到潮湿、避阳的地方,之后便再不必管。若是持有者和那“福具”有缘, “福具”自会显灵, 为人带来吉象…… “福具?”白桅没听过这种词,反问出声。 其他人也同样不解, 目光齐齐落在唐邦安身上。后者无奈耸肩:“看我没用啊,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那纸上这么写的而已。不过估计……应该是英姐又买的什么玄学玩意儿吧。” 苏英这阵子一直很痴迷于买这种东西,她们都看得出来。只是英姐又好面子, 每次一问起这事儿就顾左右而言它,显是不想被人发现,她们索性也就看破不说破,只当不知道这回事。 然而现在一想……保不齐就是英姐一时上头,真买到什么奇怪东西了呢?! 唐邦安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看向其他人,同样也都面露思索。 “还有吗?”同伴中有人问道。 唐邦安紧皱起眉,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就记得这些了。那纸好像被水打湿过,好多字都看不清了呢。” 更关键的是,当时她拿着那纸没看多久,苏英就过来了。看到她手里的纸张,大吃一惊,说这东西昨天就被她丢到外面垃圾桶里了,问唐邦安是怎么捡回来的;唐邦安听了更是一头雾水,奇怪的同时又觉得有点恶心,便由着苏英把那纸拿走再次扔了。 “不是,糖糖你这心也太大了吧?”听到这儿,同行那个叫小宋的妹子终于按捺不住了,“都已经丢进垃圾桶的东西,转头就进了你的围裙口袋,这么古怪的事儿,你就没多想想?” “哎呀我寻思着是英姐自己犯糊涂记错了呢,这种事以前又不是没有。”唐邦安咕哝着辩解道,“再说这也说不通啊。假设店里真有什么怪东西,那它又为什么要特意把那纸塞进我的口袋里呢?没道理啊。” “或许是求助吧。”白桅却在此时道,声音压得低低的,“因为知道苏英已经不清醒了,所以特意把线索找给你,希望你能及时拉她一把……” “??”唐邦安没听清她的话,下意识道,“什么?” “……没什么。谢谢你的情报。”白桅闭了闭眼,觉得事情的来龙去脉自己大致有数了。 旋即左右张望一番,确认她们眼下所在的房间还算干净正常,又暗松口气,对其他人飞快交代一番,只让她们在这里安静等着,自己则打算先去一楼的库房,好好找找那个所谓的“福具”。 “你一个人可以吗?”唐邦安担心道,“你不是说下面已经都是水……” “还行,我水上长大的,从来不担心被淹死。”白桅干脆道,“而且你们之前吃了那怪鱼的肉,说不定还会有什么负面反应,跟我一起去,出了意外我反而不好照顾。” 一番话听着有理有据,实际还是背的模板,摘自《炮灰路人之我要落单一百句》,只有白桅自己知道,她只是单纯觉得带着人行动有点麻烦。 唐邦安看上去还在迟疑,旁边小吴却似觉得很有道理,当即答应了下来——她在社团里的辈分还挺高,看着也靠谱,听她这么说,唐邦安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一旁的小宋和阿元也没异议,于是白桅转身就走。前脚刚出门,后脚却见小宋像是想起什么,匆匆追了出去,没多久,却又一人转了回来,不知为何,脸色比之前更是难看。 “怎么了?”唐邦安等人见状立刻围了上去,打听起情况。 小宋却像是被什么吓到了,苍白着脸,好半天都没说话。隔了半晌,方听她艰难道:“也……没什么。 “只是刚才,我突然想起,那位小爱小姐既然是玩家,说不定会有‘万能WiFi’之类的道具,可以联系外面的人,就想找她问问。可我出门的时候迟了点,她人已经下水了……” 回忆起方才仓皇间所见的一切,她用力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飘忽: “我、我没忍住探头看了眼,就被那水里的情况吓到了……只是这样而已,真的。” * 同一时间。 水中的白桅正轻松地移动着脚步,转眼便来到了库房门口。 潮湿、避阳,还要不会轻易被人发现的地方……听着很宽泛,但仔细一想,咖啡馆里符合要求的地点也没几个。 要么是楼上楼下的卫生间,要么是几处水槽的下面。考虑到当时的苏英是在库房开箱的,很可能会选择就近摆放“福具”,后厨两个最靠近库房的水槽其实概率最大。 于是白桅率先锁定了这两处地方,随手找了个看着比较结实的鱼怪,拍拍脑袋抡起来一下一个地砸了,在砸到第二个时,果然发现了些许不对。 ——只见那个水槽的下方,水管的后面,赫然是数根破裂的血管,有的与水管相连,有的扎根于墙壁中,看着俱是鲜红无比。 然而这些血管的中间却空了一块,像是曾有什么东西生长在这里,靠这些细密的血管与水管和墙壁紧紧相连,却在她赶来之前,又被其他人拔下带走了。 “转移了吗……”白桅蹙眉,喃喃出声,“那有点棘手了。” 根据唐邦安的描述,她觉得那所谓的“福具”,多半是某种能引起时空扭曲的特殊道具。它悄悄改变了咖啡馆内外的秩序,反复渲染扭曲,终于在今天,成功将这块地方弄成了某种类似于怪谈的异常空间,进而引得某个怪物拖家带口地入住—— 而就像花长大了就需要换盆、食尸鬼长大了就需要换壳一样,因为整个咖啡馆的环境已经被初步改造完成了,这东西也不必再待在这种狭小的地方,所以它现在,大概率是给自己换了个更好的寄宿位置。 新的问题来了,那它搬哪儿去了? 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是,苏英又在哪儿? 白桅烦躁地收紧肩膀。她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这两个问题搞不好指向一个答案——毕竟对这种邪物来说,没有比血肉更适合生长的地方了。 二楼的状况还算正常,刚才一圈看下来,苏英也不在哪儿;那剩下需要排查的地方,就只剩库房、一楼卫生间和休息室。 白桅侧头,视线率先落在了离她最近的仓库门上,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脚—— 仓库门应声而开,一道身影立刻从里面扑了出来。白桅本能地再次抬脚,在看清那身影的状态后,却又匆匆把脚放下。 原因很简单。那身影是横着的。 定睛一看,是个男人,双眼紧闭,身上散发出淡淡的血腥气。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西装裤,腰部和腿部却都像是受过什么撕扯,衣服破破烂烂,露出的皮肤也覆着红痕。 瞧着已经不动了,散发出的血腥气却很新鲜。想来应该是活人,或者曾经是活人。 再看看男人身后深邃的黑暗,白桅若有所思地抬起下巴。 ……这个男人,也是被意外忽悠进这个地方的吗? 只是运气不好,没有和其他人汇合,反而一个人跑进了库房……结果被库房深处的什么东西攻击了,拼着最后一口气逃到这里来的? 这个念头在白桅脑海中徘徊了一瞬,然而下一秒,她注意到了男人犹在起伏的胸膛,略一迟疑,还是靠了过去。 是逃到这里来的没错,但看着气还剩得不少。既然这样,就不能放着不管。 更多的血腥味涌入鼻腔,水中都弥漫着一丝一缕的血色。白桅将人扶稳,这才注意到那些血色都是从男人紧握的左手掌里蔓出来的;拨开对方的手掌,却见对方掌心中正握着一片透明的圆形塑料片,塑料片上用刻痕绘着个奇怪的符文。 那塑料片看着像是从咖啡杯的底部临时剪下来的,边沿剪得很不平整,锋锐的边沿割破了男人的手掌,那些血腥气因此而来。 再看那符文,看手法并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产物,给人的感觉却是温暖又熟悉,瞧着像是某种护身符,白桅有理由怀疑,这个男人在遇袭后,正是靠着这个符文,才勉强逃过一劫。 再细一看,男人的无名指上还有一枚小小的银色圆环。白桅愣了一下,旋即肃容,认真地冲男人点了点头。 “初次见面,变态先生。很遗憾用这种方式认识你。” 她很不走心地说着,又往库房深处看了眼,稍一沉吟,果断矮身,将男人的身躯往肩上一扛,转身往外走去。 一直走到二楼走廊方把人放下,想了想,又把对方手中那枚紧急绘制的护身符拿出来,按照自己的理解,稍微做了点优化——说是优化,其实就是加了几笔而已,因为手头没有绘符的材料,用的还是对方自己的血。 “真是不好意思啊变态先生,我有点赶时间,就先把你放在这儿了。但你放心,有这护身符在,没有怪物会来吃你的。就算真有肯定也吃得很慢,你不要急,我肯定来得及回来捞你的。” 她边画边喃喃地说着,画完又塞回了对方手里,略一思索,又去柜台处拿了个带盖的杯子,厚着脸皮从男人的伤口里挤出一些血存在里面,仔细盖好收起。 这才转身,再次往库房走去。 * 另一头。 怪谈·有爱的家·五号屋·卧室内。 黄翎羽正蜷缩在衣柜中,大气也不敢出。 衣柜的外面,是一双穿着拖鞋的大脚,但也只能看到这样一双脚。 她用力闭眼,无意识地揪紧手腕上的黄色丝带,暗自懊悔自己怎么那么冒进—— 就在不久之前,她还在另一间屋内,按照男朋友的指示,乖乖地检查所有角落,尽己所能地寻找着房间里的隐藏红字,并根据红字,再去寻找拼图和黄金。 按说这种法子应该是很稳妥的,能够有效规避怪物的埋伏。可不知怎么,在她再次按照红字的提示打开一个柜子时,却差点被藏在里面的怪物突脸。 她被吓了一跳,本能地想用黄金自保,却又怕男友生气,没有办法只好一路奔逃,好在最后成功躲进了衣柜,转移到了现在的四号房。 她自己也知道,转移后最好是要赶紧离开衣柜的,但好巧不巧,就在她刚准备爬出去的时候,发现衣柜的深处居然正好刷新了一块黄金。她生怕钻出去后这块黄金就给刷新掉了,迟疑了下,还是选择先爬回去捡金子了。 谁想就是贪了这么一下,便出事了——她前脚刚把金子放进包,后脚就听见卧室的门口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她吓了一跳,本能地关上了衣柜门,透过柜门缝隙看到那双穿着拖鞋的男人的脚,这才意识到事情大条了。 柜子在她没注意到的时候刷新了。现在的衣柜是红色的,外面那双脚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规则所说的“愤怒的丈夫”。 那双大脚缓慢又沉重地在房间里挪动着,像是正在凝神寻找什么,时不时能看到一颗男人的头颅突然以扭曲的姿势垂下,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每一寸角落与床底。 有的时候,他的手也会随着俯身的动作垂下。也直到这时黄翎羽才看到,他手里原来还拿着东西,一只手里是钉枪,一只手里是菜刀。 这让她的心脏跳得越发剧烈,强烈的恐惧爬遍四肢百骸。整个人几乎是僵在衣柜里,根本一动都不敢动。 也幸亏身体都被吓僵了,眼看着那双拖鞋不断地靠近又走远,她愣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发出。 不知过了多久。这一回,那双拖鞋终于彻底走远了——黄翎羽眼睁睁地看着它一步步地挪到自己视野范围之外,再没回来。 又过好一会儿,又是“砰”的一声,房门被重重关上,黄翎羽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看来这一关,总算是过了。 她整个人都几近瘫软,两条腿也全都麻掉,费了好大的劲,才总算抬起胳膊,艰难地按在衣柜门上,正要推门出去,却又听“咔哒”一声—— 这间卧室的房门,又被推开了。 黄翎羽念头一转,想起自己刚找到的那一块黄金,出于谨慎,还是又缩回了柜子里。 开门的那人很快就走了进来,另一种脚步声开始在房间里徘徊。通过衣柜的缝隙,黄翎羽可以看到对方穿的是一双男式球鞋,有时随着对方的弯腰,还能看到他手上的红色丝带。 ……他还要在这里翻多久? 眼看着男人一遍遍地在房间里翻找,黄翎羽忍不住咬紧了嘴唇。 而就在她琢磨着干脆趁这功夫给男友发点消息时,左手无意间往后一抓,整个人忽然一个激灵—— 她感觉到自己左手,好像抓到了一只鞋子。 网状的鞋面和柔软的鞋帮,是一只运动鞋。她咽了口唾沫,以身体挡着,偷偷用手电筒往后照了下,心头更是一阵错愕—— 不是一只鞋子,而是一双。 自己的身后,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双球鞋。 看款式,和外面那男人脚上穿的很像,不同的是这双鞋是明显的女式鞋——更似是情侣款。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双鞋是哪里来的?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衣柜里?黄翎羽从五分钟前就一直待在这衣柜里,她非常确定这里之前绝没有这东西……难道是凭空冒出来的不成?? 黄翎羽瞪大双眼,眼神愈发充满不可思议。她忍不住将手电筒又往前凑了凑,隐隐看到其中一只鞋里似乎还塞着什么东西,好像是张叠起来的纸片…… 想要细看,外面那男人却似注意到了什么,缓缓朝这边走来。黄翎羽没法,只能先熄了手电筒的光,继续提心吊胆地等着。 又等了良久,外面那男人终于再度远去,又过一会儿,房门的开合声再次响起——他好像终于走了。 黄翎羽登时长舒口气,推门便准备出去——然而才推了一下,她神情便凝固了。 门推不开。像是被从外面用什么东西压住了。根本打不开。 黄翎羽眼神渐渐变了,忙更加用力地推门,薄薄的木质门板被拍得不住摇晃,仿佛随时都会散架;然而无论她怎么努力,门最多都只能浅浅打开一条缝,竟是被彻底堵死了! 恰在此时,她听到外面有说话声响起。那双男人的球鞋再次停在了衣柜外面。 “别白费力气了。门被我臼住了,你打得开才怪。” 她听到那男人低声道:“想要出来,很简单。” “把你身上的黄金交出来,我就开门放你离开,明白?”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怪谈里有鬼,这不是很正常…… ……冷静、冷静、不要慌。 五号房卧室的衣柜内, 黄翎羽正在拼命给自己打气。 现在的情况已经很明确了。外面那家伙显然是早就注意到了自己的存在,所以才趁自己没注意的时候,偷偷给衣柜上了臼, 打算用这种方式给自己施压…… 但仔细一想, 自己其实也不算完全被动。 毕竟衣柜是会刷新的。尤其当有人一直待在里面的时候, 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突然变色了。 那自己其实只要等着就行。 现在的衣柜是正常状态, 真要发生变化,要么是变粉色,要么是变红色;粉色是传送态,到时自己就能直接脱身;变红色就会有些麻烦, “愤怒的丈夫”会再次出现, 但这样一来外面的人肯定也得离开, 而自己只要继续等待就行…… 打定主意, 黄翎羽神情渐渐镇定下来。孰料下一秒,就见外面亮起了一簇火苗。 “你说巧不巧, 我之前到处找,黄金没找到几块, 倒是恰好找到一堆蜡烛和火柴。” 外面的男人说着,特意压低了身体,好让黄翎羽看清自己手里的东西:“看这门缝的大小,这火柴要丢进去, 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那男人轻轻笑起来:“你要不要猜猜看, 是丢进去的火苗烧得快,还是这柜子刷新得快?” “……!”黄翎羽瞬间变了脸色。然而下一秒, 更让她错愕的一幕发生了—— 那半蹲在衣柜外面的男人突然一声惊叫,竟似被什么东西狠狠拽住了,身体猛地向后仰去, 扑通一声,一下摔倒在地! 点燃的火柴应声熄灭,挣扎的动静旋即响起。男人似乎十分痛苦,两脚拼命乱蹬,时不时踹到衣柜门上,发出砰砰的声响,吓得黄翎羽不住往里缩;然而一后退便又碰到那双奇怪的女式球鞋,又是一阵汗毛倒竖。 外面挣扎的动静更响了,随之响起的还有阵阵怒骂,骂到后来,声音渐低,双脚扑腾的力道也渐渐弱了下去。又不知过多久,却见外面的那双脚蓦地一蹬,竟是一动不动了。 ……不、不仅是那双脚,是他整个人,都一动不动了。 衣柜内响起黄翎羽粗重的呼吸。她突然意识到两件很可怕的事情。 第一,看这架势,外面那个男人好像真的是死了。 第二,就是从那男人倒地到现在,她其实从没听见任何一点第三方靠近的动静,从衣柜的缝隙望出去,也只能看到男人一个人的脚。 ……所以,刚才动手的是谁? 又或者说,是什么东西? 那东西是没有脚吗?还是说……是自己看不到? 黄翎羽只觉得自己头皮都快炸了。她不死心地透过门缝继续张望,却发现,男人的尸体旁,其实不是什么都没有的。 尸体边的地板上,有两个脚印。 不是鞋印,而是脚印。就这么浅浅地印在那儿,就好像那里站着个什么东西一样。 而几乎就在她注意到那脚印的下一秒,那东西又突然动了。 又一双脚印出现在了地板上,跟着又是新的印子,一左一右,交替出现,就像是有人正在行走似的—— 然而令黄翎羽毛骨悚然的是,除了第一双脚印外,接下去每一个脚印的脚尖,都是冲着自己方向的。 不仅如此,每一个新的脚印,都离自己越来越近。 不、不对劲……它是看到自己了吗?它是要来找自己了吗? 衣柜怎么还不动?快刷新、快刷新……它过来了已经过来了,求求你了快刷新啊! 柜门突然发出砰地一声,黄翎羽吓得猛闭起眼,就在此时,却感周围微微一晃——衣柜状态居然真的更新了! 外面的环境倏然一变,通过衣柜门,可以看到外面干净空荡的地板。 视线再上移,可以看到墙壁上的编号——她本来是在五号房的,然而现在,已经转移到四号房了。 黄翎羽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几乎是从衣柜里面摔了出来。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抖着手拿出自己的联络器,一边给恋人打起电话,一边摇摇晃晃地快步走出了房门。 * 与此同时。观测室内。 没人知道,显示屏前的洛梦来和长脖子同样是一脸错愕。 长脖子还好,毕竟工作经验摆在那儿,还能勉强维持表情的镇定;旁边的洛梦来却是已经控制不住地变了脸色,说话都带上了几分磕绊: “那、那个,长脖子先生,你刚才也看到了对吧?那个红色小帅,他、他突然就被勒死了,活活勒死了……” 黄翎羽的视野有限,但他们看得清清楚楚,那个男人,是被一根电话线,生生勒到断气的。 如果只是死了也就算了。 问题是,他俩刚才就一直盯着那块屏幕看,洛梦来非常确定,红色小帅所在的那个镜头里,从头到尾没有出现第三人…… 他被杀死了。被一个他们这群旁观者都看不见的东西杀死了。 洛梦来不知该怎么说,她也不确定这是否也属于白桅设计中的一环,她只知道在自己看到那红色小帅倒下的刹那,一股森冷的恐惧突然就沿着脊背窜了上来,直至小帅咽气的瞬间,终于攀至顶峰,几乎窜出了天灵盖。 “别急别急……”长脖子看着同样也不太平静,安抚地不住拍着洛梦来的肩,“你确定大佬之前的方案里没有提到这种设计吗?真的没有吗?” “……”洛梦来强自镇定下来,努力回想了一下,不太确定道,“至少第一版没有。” 她只看过怪谈设计的初稿,可以肯定那个设计绝对没问题的。而之后因为要忙着学习和装修,她便没太主动问这个事儿了;至于白桅,她似乎也不太习惯和人讨论自己的想法,只是时不时会再拿一些细节来问她…… 但洛梦来非常肯定,无论是白桅的初稿还是后期询问的细节里,都绝对是没包括这种杀人玩意儿的。一个字都没提到。 “那确实有点怪了啊。”长脖子沉吟道,“嘶,别是有别的东西混进来了吧?” “别的东西?”洛梦来惊讶,“什么意思?” “就是……一些野生的、没有单位的怪物。”长脖子解释,“就像之前伤了我们老大那样的。”虽说我们这种有编怪谈自带检测和拦截功能,没得到邀请的怪物进不来,但架不住有些特殊的会翻墙,而且这种野生怪物都凶残得很,进入怪谈后最喜欢的就是偷摸杀人和吃人……” 长脖子越说越是担忧,索性直接站了起来,说要和白桅打个电话确认一下,说完就快步出去了。 剩下洛梦来一个,继续提心吊胆地盯着屏幕看,在看到黄翎羽顺利和自己男友汇合后,总算稍稍松了口气;然而再看一眼走在黄翎羽旁边的男人,又不由皱起了眉。 黄翎羽之前一直在其它房间,所以毫不知情,可作为旁观者的洛梦来看得清清楚楚—— 那个系着黄色丝带,自称为“艾格”的男人,虽说不像红色小帅那样明着使坏,也没有像蓝色丝带组那样开始暗中坑害,可平心而论,他也好不到哪儿去。 不久之前,他在四号屋与系着红色丝带的凛冬相遇,在确认对方是一人行动后,几乎是立刻就开始上眼药,试图说服凛冬和他们组;然而当时的凛冬正在气头上,根本没打算答应,直接去了下一个房间。 这个叫艾格的男人不死心地跟上,没成想凛冬在找菜刀的时候,意外触发了鬼手,更没想到当时他们所在的房间只有一个出口——凛冬手里根本没有黄金,只能往门边跑,谁知却慢了一步,让那个叫艾格的男人先冲了过去。 这个家伙,当时居然直接把门关上了!完全没给凛冬逃出来的机会! 理智上,洛梦来能大概猜出他这么做的目的——他多半是不知道凛冬手里没有黄金,想用这种方式逼迫凛冬消耗一块金子。这样一来,被用掉的黄金就会重新回到地图中,保不齐就会被他或者他的同伴捡到…… 可事实却是,就因为他这么一堵,凛冬彻底丧失了唯一的生路,在洛梦来的注视下,就这么一点点地被鬼手带来的阴影包裹、吞没…… 直至最后,就像最开始的死者那样,整个人彻底消失,只剩下一双鞋、一条红丝带和随身携带的种种道具,接二连三地掉在地上。 告知死亡的电话铃声随即响起。艾格因为距离近,很快就再次找来了这个房间,迅速翻遍凛冬留下的“遗物”后,相当不满意地啧了声,紧跟着,也不知是出于什么想法,竟又将凛冬留下的那些细碎物品统统塞进了她的鞋里,又将她的鞋子拎到了附近的衣柜里,直接丢了进去。 ……这么积极地处理现场,不知道的,还以为人是他杀的。 虽然四舍五入也差不离就是了。 懒得再看这糟心的男人一眼,洛梦来嫌恶地移开目光,视线迅速扫过面前的几块屏幕,在心里飞快梳理起当前的状况: 进入游戏的一共八人,四组情侣,分别系有红、蓝、紫、黄四种颜色的丝带。 其中,系着红色丝带的,也就是小美和小帅那一组,已经非常不幸,全军覆没。其中红色小美,也就是凛冬是死于鬼手,小帅则是被不知名的东西勒死,想想就令人害怕。 系着紫色丝带的,则是于梦秋那一组,也是最开始死人的那一组。这一组的男生可以说是被红色小帅坑死的,同组的女生于梦秋倒是还活得好好的,这会儿正一个人在一号房内活动,按部就班地搜寻着拼图的拼片以及其它资源。 至于蓝色丝带组,说得不好听点,洛梦来觉得简直可以称呼他们为搅屎棍——没有说其他人是屎的意思,虽然红色小帅和那个艾格绝对当得起这个字。 这一组的男方叫路瀚青,女方叫深蓝,这会儿正相当积极地穿梭在不同房间内,忙着布置用来坑人的陷阱——除了自带的口红外,他们还不知从哪儿找来的一大绺长长的头发,以及剪刀和胶水,显然发挥的空间更大了。 剩下最后的,就是黄色组,男方叫就是那个坑了凛冬的艾格,女方则叫黄翎羽,好巧不巧,差一点被红色小帅坑了。 这一对也是给洛梦来反差最大的一对。因为开局时他们是唯一想到可以利用数字消息来进行高效沟通的一对,不论是在交流还是寻物上又一直表现得井井有条,所以一开始,无论是白桅还是洛梦来自己,都认为这对作为恋人来说应该是最默契、最合拍的。 ……然而现在看来,似乎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盯着屏幕里并肩行走的两人,洛梦来不自觉地眯了眯眼。 说起来,这还是开局以来,黄色组的两人首次汇合。也是洛梦来第一次看到他们一起行动。 明明个子其实差不多高,但不知为什么,走在一起时,那个叫黄翎羽的女生总会塌肩弓背,反而显得要矮一些。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她这会儿不太舒服——洛梦来从她被困在5号屋时就一直关注着她,因此也很清楚,她在从衣柜爬出来时右脚被绊了一下,从那之后走路就一直有些不稳了。 或也正因这点,屏幕里的她正在和男友商量,明确表示希望之后能一起活动;她男友却像是觉得她在说什么傻话,拒绝得毫不犹豫。 “……行了。”4号房的厨房里,艾格正闭眼抿嘴,一副竭力忍耐的模样,“亲爱的,你能不能不要老是这么娇气?我知道你被吓到了,可理性来说,绝对是两个人分开行动效率更高,你应该也知道的。” “我……我是有点被吓到,但我说这个真的不是因为害怕。”黄翎羽低垂着眼,小声为自己分辩着,“只是我刚才逃跑的时候,感觉脚腕那边好像别了一下,稍微有点疼。虽说还能走,但可能不是太方便……” “能走不就是没事吗?”艾格奇怪地看她一眼,旋即重重叹了口气,从身上摸出一块黄金,小心地放进了黄翎羽的手里,“喏。这个你收着。万一出了什么事,你也就不用跑了。” “……这不是我跑不跑得掉的问题。”黄翎羽微拧着眉,像是想要诉说,却不知如何表达,迟疑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不是想给你添麻烦,只是我现在这个状态,真的很没有安全感……” “所以还是害怕么。”艾格无奈地看她一眼,“说真的,小羽,我也理解你。女孩子嘛,娇气一点也正常的。” 他说着,缓缓抬手,右手整个按在黄翎羽的后颈上,语气认真起来:“但说真的,宝贝儿,现在真的不是任性的时候。” “死亡电话铃已经响过两次,说明已经死了两个人,再加上你刚才说的那个、莫名其妙死掉的男人,等于已经死了三个人。”他一本正经道,“还不明白吗?出现的怪物越来越多了,游戏里在变得越来越危险,在情况发展到最糟之前,我们必须尽全力给自己积攒优势。” “有点大局观,好吗?” 他按在黄翎羽后颈的右手微微用力。 黄翎羽疲惫地闭了下眼。 她真的很想说,既然越来越危险,那不是一起行动更好吗?然而纠结片刻,她终究还是咽下了所有辩驳,只轻轻点了点头。 不是不想说,而是知道说了也没用。就像在刚交往那会儿,她就曾不止一次和男友说过,她不喜欢他这么自说自话地握她的后颈,这会让她觉得很不自在,感觉自己像是某种小动物——然而每次对方都是点头答应,但照做不误。她性子又软,时间一长,就懒得再说什么了。 艾格见状,却只夸奖般地笑起来。 “真乖,就知道我家宝宝最懂事。”他奖励似地掐了掐黄翎羽的后颈,终于把手收回来。后者立刻转身,慢吞吞地朝着厨房门口挪去。 “那我走了。”出于某种微小的期待,她还是又特意说了句。 艾格的注意力却已经转移到了旁边的柜子里,只无所谓地点了点头:“嗯,有事联系——不过别再打电话了,很危险。能发消息尽量发消息,明白吗?” “……好。” 黄翎羽再次垂眼,勉强抬抬嘴角应了一声,终是转头走了出去。 跨过厨房门,脚下的房间被随机到了主卧。黄翎羽现在看到主卧的衣柜就害怕,根本不敢久待,只草草扫视一番就匆匆离开,再次开门时,人已经来到了次卧。 次卧的布局和主卧不同,房间里衣柜也因此没那么扎眼。这让黄翎羽的心态稍稍平稳了些,终于肯耐下性子,按部就班地检查起房间里的一切。 相对于其它房间来说,其实卧室还算比较安全的。只要别碰电热水壶、电吹风以及其它大型电器,基本没有触发怪物追杀的可能,黄翎羽对此已经很有经验,因此一上来就自动规避了所有危险点,只打着手电,不断扫视着各处角落。 然而找着找着,她却渐渐又觉出几分不对。 ……先是虚掩的房门又被打开些许,跟着是背后时不时传来窥探的视线。她一开始还在想是不是自己疑神疑鬼,直到她为了寻找写有线索的红字,特意趴在了地上,用手电筒去扫还算宽敞的床底。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手电筒好像是坏了,刚捕捉到地面上的红字就突然暗了下来。她一脸莫名地爬起,正琢磨着要不要去问问自己的男友,再一看,却发现手里的电筒又好了,亮堂堂的。 她皱了皱眉,又试着趴了下去。然而和之前一样,手电筒才刚照到写在床下地板上的红字,便再次暗了下去。 可一站起来,又恢复正常。再试一次,还是同样。 搞得黄翎羽越发困惑,困惑的同时,心里还有些发毛。暗自咬了咬牙,她决定最后再试一次,如果还是会不行就自认倒霉地放弃——怀着这样的想法,她举着电筒再次趴了下去。 只是这次太过不巧,趴下去的时候刚好磕到了手肘。黄翎羽痛得龇牙,手里的电筒一不小心就掉了下去,她慌忙去捡,谁想越忙越出错,不仅没捡起来,反而让手电筒原地动了起来,浅浅打了个旋儿。 随着电筒的转动,投出的白光亦在床底快速扫光。黄翎羽无意识地随着那光看过去,下一瞬,脸色却骤然白了。 ——尽管只有一瞬,但她看见了。手电筒照亮的区域里,有一个类似手一般的轮廓。 那手是张开的,仿佛要遮挡什么一般。黄翎羽如遭雷击,终于反应过来—— 原来不是她的手电每次照向床底就出问题。而是她的手电每次照过去,都会被人用手挡住。 ……她面前的床底下,正藏着一个人!一个她看不见的人! 红丝带男子那凄惨的死状顿时涌入脑海,黄翎羽呼吸一滞,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几乎是瞬间从地上弹了起来! 要离开这儿——要赶紧离开这个房间! 电光石火间,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个念头,黄翎羽毫不犹豫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往门边冲去,眼看就要冲出房门,左脚却不知绊到了什么东西,突然感受到一股细微的阻力。 紧跟着,却又听叮铃哐啷一阵响,门边电视柜上的一堆摆设像是被什么东西牵连到般,接二连三翻倒在地,令黄翎羽瞠目的是,这一堆翻倒的东西间,赫然有一个电热水壶—— 只听砰一声响,那水壶重重摔在地上,摔到壶盖都打开。 ……黄翎羽这才注意到,那水壶的把手上,似乎正拴着一根细细的、头发丝般的黑线;但显然已经晚了。 水壶在微微颤动。一只黑漆漆的手正慢慢从里面爬出,像是蛰伏初醒的昆虫。 再下一秒,便见那黑手猛地抬起,直直冲着自己扑来! 黄翎羽终于控制不住地一声惊叫,拉开房门,抬脚就跑。一连穿过两个房间,好死不死,被随机到的房间却都是客厅;男友艾格这会儿也不知道到底在哪儿,她咬了咬牙,终于下定决心,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块小小的黄金。 转身正要丢出,本就不适的脚腕却再次扭到,强烈的疼痛刹那冲袭上来,黄翎羽一个不稳,整个人摔到在地,指间的黄金也不幸脱手,骨碌碌地滚了几下,一直滚到了旁边的沙发底下。 几乎是同一时间,身后的鬼手也已经追了上来。黄翎羽直觉自己的衣领像是被某种力量倏然揪住,紧接着,整个人便陷入了一片黑暗。 那鬼手似乎化成了什么黏腻的东西,将她一层层地包裹。她一开始还在试图挣扎,然而很快,便彻底不动了。 只剩一大团黑色的条状物横亘在房间中间,像是一个纯黑的茧。 再过一会儿,那茧也渐渐不见了。整个客厅又变得空空荡荡,只有黄翎羽的鞋子与随身携带的道具,胡乱地落在地上。 象征讣告的电话铃再次响起。没过多久,得到讯息的艾格终于匆匆赶来,眉头拧得死紧。 望着地上黄翎羽留下的东西,他面上却没多少触动,只很不耐烦地闭了闭眼,嘀咕了一声“就知道靠不住”;说完便蹲下身,将地上所有的黄金和拼图全部捡走,又将剩下的东西,全部团了起来,随意塞到了旁边的沙发底下。 看他的动作,本来应该是打算塞到黄翎羽的鞋子里的。就像他之前处理凛冬的遗物那样。然而黄翎羽穿的鞋子比较薄,是双白色的一脚踏,鞋内空间很小,他没办法,只能将东西分开处理。 收拾完了其余的杂物,他终于转向那双鞋子。一脸不悦左右看看,很快便有了注意,将鞋子拎到到客厅酒柜的旁边,足尖微微用力,一下将两只鞋都踢了进去。 这样哪怕等等有别人过来,应该也没法立刻确定死者的身份了——现在的局势,他人手里的情报越模糊,对自己就越有利。 艾格暗自思索着,轻轻眯了眯眼,随即毫不犹豫,就这么开门走了。 再没有回一次头。 * ……人渣啊。 眼看着屏幕中的艾格走得毫无留恋,观测室内的洛梦来脑中一时竟找不出更适合的评价。 这都什么人啊,从哪个垃圾桶里捡回来的?和那个红色小帅都有的一拼了——哦不对,唯一的区别就是小帅已经没了,但他还活着。 想到这儿,之前红小帅那诡异的死法不期然又闯进脑海,洛梦来一个激灵,整个人不觉又坐直了,期待地转头往后看了看,却不知长脖子到底干什么去了,居然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洛梦来暗叹口气,不太自在地搓了搓胳膊——理智上,她知道自己现在也算是诡异,说得通俗点就是个鬼,根本没什么好怕的,但情感上,一旦遇上这种无法理解的是,她还是会本能地背脊发凉。 再次将注意力转回面前的显示屏上,她习惯性地伸手,打算把和黄翎羽绑定的那个显示屏先关掉;谁想手才刚探出去,下一秒就凝在半空。 ……因为黄翎羽已经被淘汰了,所以原本跟拍她的那个摄像机这会儿仍停留在她最后所在的房间里,也是她“死亡”的四号房客厅,拍摄的角度很讨巧,恰好能将大半个房间都囊括在镜头中。 也因此,洛梦来清楚地看见了。 这已经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忽然有细微的摩擦声传出。客厅的窗帘微微鼓起,一双鞋缓缓从窗帘后面走了出来。 依旧是那双属于红色小美的女式球鞋。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向客厅中央。 走到一半,却又停住。紧跟着,在洛梦来错愕的目光中,只见那双鞋又慢慢换了个方向,走向了屋角酒柜。 又是一阵悉索的动静。酒柜下的缝隙里,又一双鞋慢慢蹭了出来。 正是之前被艾格踢进去的那双,原本属于黄翎羽的白色一脚踏。 那双鞋子宛如活物一般,一点点从柜子下面爬出来。跟着竟又凭空浮起,随着红色小美的球鞋,徐徐飘向房间的另一个角落。 “……”洛梦来已经彻底呆滞了。 等、等等,所以这什么情况?到底是什么东西?是杀了红小帅的那东西又出来了吗?该不会真像长脖子说的,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潜进来了…… “脖子先生?长脖子先生?!”洛梦来越想越慌,忍不住抬声叫起来。没叫两句,却又听耳畔一个温雅清润的声音响起: “叫他干嘛?是出什么事了吗?” “?!!”洛梦来蓦地一怔,倏然转头,这才发现自己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颗漂浮在空中的人类大脑,从她的角度,甚至看清上面完整的沟回—— 强烈的视觉冲击瞬间化为直冲脊索的恐惧,不等洛梦来反应过来,一声尖叫已直接从嘴里蹦了出来! ……换来那大脑颇为无语的一声叹息。 “很抱歉吓到你了,是我不该突然出声的。”那大脑温声道,“不过你这反应是不是太大了点?老实说你那声音倒有点吓到我了。” “……”洛梦来犹自怔怔的,好一会儿才不敢相信地开口,“灰、灰信风先生?” 回应她的是空中大脑几不可查地上下摇晃:“嗯,是我。” “对、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在,一时没反应过来。”洛梦来赶紧道歉,话说一半,忽又觉出不对,“等一下,你现在在这儿,那中枢的工作是谁在负责啊?” 而且居然都直接飘起来了……真的不要紧吗?都脱水了啊? “不用担心,中枢的工作没有暂停。你现在看到的只是我分离出来的一部分精神体而已。”灰信风好脾气地解释道,“这是我们一族的独有能力,能够一心二用。白桅没和你说过?” 洛梦来:“……” 仔细一想,好像是有这回事来着。 缓缓眨眼,她这才渐渐冷静下来。倒是灰信风,好奇地再次转向那些显示屏:“所以到底是出什么事了?长脖子又去哪儿了?白桅呢?” “桅姐有急事出门了。长脖子先生正在联系桅姐,因为我们怀疑有其它的怪物混进游戏了。”洛梦来三言两语,飞快解释起情况,又赶紧指向方才出现异象的那块屏幕,仔仔细细和灰信风描述起刚才自己所见到的一切。 “哦……这样啊。”灰信风漂浮在显示屏前,也不知有没有看到洛梦来所指的位置,片刻后,却听他笃定开口,“没事,放心,这不是什么问题。” “真的吗?”洛梦来狐疑地看他一眼,见他再次肯定地点头,紧绷的身躯终于逐渐放松,“那就好……” “单纯只是有鬼罢了。”灰信风补充道。 洛梦来的背又一下直了起来。 “?”灰信风却一副见怪不怪的语气,“你为何一副很受惊吓的样子?这个怪谈的设置就是有‘鬼’的,白桅没有和你说吗?” “……鬼?”洛梦来难以理解地皱了皱眉。 “嗯。不是像我们这样真正的诡异,而是只存在于游戏之中的‘鬼’。你可以理解为,她是通过某种特殊方式,为遭到怪物攻击的玩家们附加了一层特殊的状态。”灰信风耐心解释道,“她说这样容易激发真爱。” 不敢相信地张了张嘴,一个诡奇的想法忽然击中了洛梦来——她终于想起就在白桅给自己看过初稿的那天,自己曾诚恳建议对方去多看些爱情电影找找感觉。 而当时,白桅挑中的第一部,好像就是《人鬼情未了》。 ……我的个老祖宗啊。我都干了些什么。 洛梦来痛苦地闭眼,良久方找回声音:“所以她是怎么办到的?” “这点我也不清楚。但按照她的说法,只要是‘死’于小黑仔手下的,都可以转换成‘鬼’,以另一种状态继续参加游戏。”灰信风如实道。 死在小黑仔手下……那也就是说,只有被“怪物”弄死的玩家,才会变成“鬼”。 “……”洛梦来再次看向显示屏,仔细回忆了一下截至目前的游戏状况,心里渐渐有了猜测,“也就是说,现在这个游戏里,已经有三只“鬼”了。” 一个是紫色组的男生,被红色小帅坑死的。 一个是红色小美,那个叫凛冬的女孩,算是被艾格给坑死的。 还有一个就是刚刚中招的黄翎羽,死于蓝色组的陷阱…… 而看眼下的情况,她多半还在那个房间里。 在自己送命的四号房客厅。 * 同一时间。 四号房·客厅里。 看似空无一人的角落里,是黄翎羽抱着膝盖,不住抽噎的身影。 或许是性格使然,明知现在几乎没有人能看到自己,她哭起来还是习惯性地硬憋着不出声,只不停怂着肩膀,任凭脸上泪水糊得一塌糊涂。 “诶呀,行了,不至于吧……别哭了好吗?我知道突然啪一下没了,转头就发现自己变幽灵了很可怕,毕竟我之前也是这么过来的,但……事情都发生了你哭有什么用呢?对不对?大家都不想的嘛。” 她的面前,同样已经“死”了的凛冬正叠声安慰,一脸无奈。 凛冬的手里甚至还拎着一双鞋。那双在黄翎羽被鬼手吞没后便被强制剥离,之后又被她男朋友随意踢走的鞋。 她将鞋子往黄翎羽面前推了推,声音越发无奈: “老实说我觉得你也是有点活该。知道自己腿脚已经不舒服了就找地方坐着别动了嘛,还非要到处去翻。翻就算了,还非往人家的陷阱里钻。你以为我为什么不让你看床底下那些红字啊,那些都是假的!被人改过的!包括那个电热水壶,也是被人动过手脚的! “谁能想到你没看红字照样往陷阱里跳,还真是一点都带不动……” “……” 她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黄翎羽登时想起不久前那把自己吓得魂飞魄散的、挡住电筒的手,一个没忍住,眼泪又下来了。 吓得凛冬又是一阵手忙脚乱,着急忙慌地给她掏纸。好不容易总算从口袋里摸出一包,正要递过去,却听黄翎羽抽噎着出声: “我不是,因为被吓到,才哭……我只是,没想到他那个样子,突然有点、有点……” 凛冬:“?” 黄翎羽说不下去了,将脸又往手掌里一埋,甚至吸起了鼻子。 凛冬觉得自己好像懂了,边将纸巾塞进她手里,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轻轻啧了一声: “你为你那个前男友哭啊?” “……?”黄翎羽抽噎的动作顿住了,抬起头来,一脸迷茫地看着她,“他不是我前男友……” 这还没分呢。 “那就分啊!不然呢!留着打boss啊?”凛冬差点要被她气笑了,“哭,哭有什么用?哭也算时间的!我跟你说这种男的你现在冲过去直接拿电话线把他勒死都算客气了,还为他哭,你自己想想值不值——” 她说着,没好气又把鞋子往黄翎羽的跟前一递: “行啦,你要哭可以,但先把鞋穿上行吗?说真的我真的建议你穿鞋,你别看我们现在都一副鬼样子,飘不起来的跟你说,走路还得用脚,这地板还巨凉,你等等自己踩两下就知道了…… “这样,你先穿鞋,穿完再好好缓缓。等你缓过来了,我再跟你好好说说现在是怎么个事儿,你看这样可以吗?” 凛冬几乎是耐着性子在说话了。好在哭到这会儿,黄翎羽瞧着也总算是冷静了些,吸着鼻子抬起眼来,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凛冬赶紧把手里的鞋子搁到她面前。因为动作太急,摆放得也不是太仔细,其中一只稍稍侧了一些,正好鞋帮对着黄翎羽。 却见那原本干干净净的鞋帮上,赫然是不久前艾格用脚踢过去时,留下的一抹黑印子。 “……” 黄翎羽怔怔地望着这抹黑印子,想起数分钟前,自己亲眼见到的、男友嫌弃又不耐的神色—— 终于克制不住,放声嚎啕大哭起来。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鱼之大,一个烧烤架 还好, 有些情绪,好像爆发出来,反而容易平复了。 就像黄翎羽, 哇哇哭了一阵后, 反倒渐渐冷静下来, 至少终于能分出心神, 听凛冬好心给她介绍现在的情况了。 说白了就是,她们现在,变成“幽灵”了。 无法被还活着的玩家看见和听见,但被作为道具的手电筒照到时能显出黑色的轮廓。身体像是被一层厚重的保鲜膜包裹, 手指的灵活度下降, 同时在物品的拾取上也必须遵循特定的规则, 明明可以碰到东西, 却不可以捡起拼图的拼片和黄金,只能用手指推动。也不可以接电话。 “不过像电话线还有便利贴之类道具的是可以拿的!”凛冬饶有兴致地向黄翎羽介绍, 边说话边指指自己的口袋,“拿在手里的东西是可以被活着的玩家看见的。但如果藏进口袋的话, 就谁都看不见了。” “哦……”黄翎羽轻声应着,瞧着仍是十分低落。 凛冬说到兴头,也没管她,自顾自继续道:“不仅如此, 我们还多了两个得天独厚的优势! “第一, 就是我们现在哪怕遇到了怪物,也不会被攻击。就好像五毒教遇到蛇一样——话说你知道五毒教是什么吧?” 见黄翎羽闷闷地点了点头, 她方又继续道:“第二呢,就是现在的我们,不需要通过衣柜就能前往不同的屋子了! “每间房子不是都有正门吗?对活着的玩家来说, 那扇门是打不开的。但我们可以打开,穿过去就可以直接转移到其它编号的房子……哦对,翻窗也可以!” “……”听到这儿,黄翎羽却似意识到什么,缓缓抬起了眼。 “开门?翻窗?”她若有所思地喃喃着,又看了看自己脚上的鞋子,眉心渐渐蹙起,“我们,难道不能穿墙吗?” “这个我试过,还真不行。”凛冬坦然道,“不是说了吗?我们连飘都飘不起来——” “那我们真的算是死了吗?”黄翎羽紧跟着追问道,说完眸光微动,眉头拧得更紧,“听你的描述,我怎么觉得我们不像是死后变成‘鬼’了,而是因为触发了某种机制,所以变成了另一种状态呢?” “?!”回应她的,却是凛冬略显诧异的眼神,紧跟着便见凛冬再次笑起来。 “之前看你和你前男友相处的时候总是呆呆的,没想到其实反应还挺快的嘛。” 她说着,自来熟地直接往黄翎羽旁边一坐,十分坦荡地点了点头: “对,虽然我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事情应该就是你说的那样。 “起码根据我的观察,只有被怪物吞噬的人才会变成我们这样。但因为其它原因死掉的就不会……诶,就是不知道这么一折腾,我们还算不算局内玩家,如果有人通关了,还会不会算上我们的份。” “起码黄金和奖励肯定是没我们的份了。”黄翎羽轻声附和道,很聪明地没有去问对方到底是哪里来的观察样本。 默了片刻,她又忍不住一声长叹,重重吸了下鼻子,向后靠在了墙壁上: “没法拿起拼片,等于我们也不能主动通关……那现在这情况,不等于坐牢吗?” 她微侧过头看向凛冬:“你知道这游戏还有多久结束啊。 “不知道啊。不过管它呢,大不了就这么一直耗到怪谈结束,按照我俩的游戏精神,至少也该给点儿僵局奖励吧。” 凛冬无所谓地说着,若有似无地朝黄翎羽的方向看了眼,突然又往她那边凑了凑:“比起这个,你就没点别的什么想法吗?’ “?”黄翎羽奇怪地看她一眼,瓮声瓮气地反问,“什么想法?” “你那个前男友啊!”凛冬立刻道,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他都那样对你了,你不会就打算这么算了吧。” “……”黄翎羽嘴角抽动两下,却没说话,只又默默地将下巴埋进了膝盖里,好一会儿才闷闷道,“算了,我懒得和他折腾。可能也确实是我太没用了吧。” “我勒个——”凛冬的眼睛顿时睁圆了,张口似想要说些什么,出于礼貌又生生地咽了回去,好一会儿才隐忍道,“不是,你认真的啊?” “大概吧。”黄翎羽模棱两可地回了句,仍是一派没精打采的模样,顿了顿,却又道,“但你要找他麻烦的话你就尽管去好了,我不会管他,也不会拦你。” “……”刚刚闭上的嘴又不由自主地张大,这一回,凛冬是真的惊讶了。 虽然这么说很不好听,但不得不承认——她在黄翎羽被吞噬后第一时间跳出来,确实是有私心的。 觉得对方可怜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也是存着尽快拉拢对方的打算,毕竟她这人记仇得很,对之前黄翎羽男友坑了自己的事也一直耿耿于怀,这个仇,无论如何她都是要报的。 只是现在她是幽灵,黄翎羽也成了幽灵,如果黄翎羽有心干扰她,那她将会非常不方便——正是出于这种担忧,她才会从黄翎羽转换形态后就一直蹲在这边。 但她没想到黄翎羽居然能猜到。毕竟她男友坑自己时,她又不在场,那狗男人显然也不会主动和她说…… 难道是自己的杀气太明显了吗? 凛冬有些自我怀疑地摸了摸脸,黄翎羽却似看穿了她在想什么,低声道:“先前在五号房的衣柜时,我看到过你的鞋。” 鞋子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衣柜里。对应的可能只有两种,第一是有人把鞋子放进了衣柜,第二就是有人利用便利贴,将鞋子转移到了她的旁边。 如果是后者,那不必说,矛头肯定指向自己男友;而倘若是前者,参考自己男友处理自己“遗物”时的手法,多半也是他的手笔。 换言之,凛冬的死,自己的男友大概率是脱不了干系的。重则直接动手杀人夺宝,轻则偷偷捡漏还毁尸灭迹…… 而眼前这个女生,显然是个快意恩仇、有仇必报的。 其余的事,只要稍稍动动脑子就能想明白了。 …… 黄翎羽这会儿实在没什么精神,说话也是慢吞吞的。凛冬听她有气无力地慢慢道来,眼睛却是越来越亮了。 “说真的,就你这观察力……当初到底是怎么看上你前男友的啊?”她忍不住道,“你家里是欠他钱了吗?” “……”她不提这茬也就算了,这么一提,黄翎羽情绪翻涌,鼻子又开始算了。 “诶诶诶别别别,真的别哭了我没纸了……”凛冬赶紧忙不迭地开口,随即重重地呼出口气,“行,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勉强你。你自己找地方好好休息吧,我走了啊。” 语毕,拍拍裤子就站了起来。这下轮到黄翎羽傻眼了。 “你……这么赶时间吗?”她小声道,“不多坐一会儿?” “那不行,去晚了我怕他已经嘎了。”凛冬坦然道,“实话告诉你,现在盯着你男友的可不止我一个,有玩家早就开始暗着坑人了,像你之前就是——没准儿我去晚一点,他就和你一样也变幽灵了呢。” 那样其实也挺好,她可以面对面扇他——但凛冬还是比较想继续体验作为阿飘复仇的感觉。这体验可太难得了。 凛冬说完,转身便准备往门口走。黄翎羽却似意识到什么,若有所思地抬起了眼。 “不。”紧跟着,便听她喃喃地开口,语气斩钉截铁,“他不会被坑死。” “??”凛冬闻言转头,一脸的难以置信,“不会吧,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夸他……” “我不是在夸他。”黄翎羽却道,神情逐渐严肃,“而是从现在的局势来看,他在信息方面才是最有优势的一个。只有他知道具体死了多少人,死的又是谁……” 她抬眼看向凛冬:“按照他的性格,他不会浪费这个机会的。” “……”握在门把上的手缓缓收回,凛冬面露思索,“你的意思是?” 黄翎羽用力吸了下鼻子,语气笃定: “他会主动出手,去对付其他人。” 就像是响应着她的话一般,她话音才落下,便听一阵刺耳的电话铃突然响起,位于客厅一角的座机不住颤动,铃声急得像是催命。 ——就像是,在她们都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又有人死在了这无尽的房间里。 而她们永远都无法知道的是,就在她们愕然望向那台响个不停的座机时,她们所不知的另一个房间里,洛梦来等人也正怔怔望着面前的显示屏,面上是同样的愕然。 只不过他们错愕的原因和凛冬二人不同——作为旁观者,他们将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自然也清楚,现在的电话响起,并不是因为什么死亡。 而是因为那个系着黄丝带的男人,黄翎羽的男友艾格,正站在另一间屋子里,用装好电话线的座机,按照座机下方自带的使用说明,一个个地给其他屋子打电话。 一个接一个、一个接一个地打……直到不知打到哪一个房间,电话终于被接了起来。 “喂?”是一道轻轻柔柔的女声。 座机那头的艾格却没说话,只是把自己的手机凑到了听筒旁边——手机里是他提前输入好文字,按下播放键,立刻以AI语音的形式将文字念了出来: 【广播通知,距离游戏结束还有一小时,请各位玩家抓紧时间。】 反复播了三遍,就像之前那些讣告电话一样。播放完毕,立刻挂断电话。 跟着又拿出随身的便利贴和笔,详细记下了方才接电话者的房屋编号、所在房间…… 接着便拎着把刚从厨房找到的菜刀,走了。 * 另一头。时间倒回二十分钟前。 被大雨笼罩的苦短咖啡馆内。 白桅拿着刚从变态先生那里取来的血,推开库房门,有条不紊地朝黑暗深处走去。 四周都是水,以及飘在水里的库存材料。数排金属的置物架歪歪扭扭地斜在水中,不少都已经扭曲变形,像是遭受过巨大的撞击。 白桅没有在它们身上浪费时间,小心翼翼地绕过去后继续往前。按说库房再怎么大,走个三五十步也该到底了;她面前的黑暗却像是无尽的深渊,无论如何都走不到尽头。 又不知走了多久,她脚下忽然一空——仿佛是来到了地图的边沿,再往前就只有沉沉的水域。 毫无疑问,她已经走到这个临时怪谈的最深处了。巨大的水体中,能隐隐感觉到头顶飞快地掠过一片阴影,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刚自她头顶游过。 有点讨厌。但白桅现在不准备和它计较,只略显僵硬地用胳膊划拉了两下水,努力让自己在水中维持住一个平衡的状态,跟着便试着开口,轻轻唤了两下苏英的名字。 无人应答。只在黑暗的深处,模糊传来类似吮吸的声音。然而那声音实在是太轻了,轻到白桅都无法追踪。 好在她早有准备。白桅微微垂眼,很快便拿出了那个装着变态先生血液的咖啡杯,反手一道,血液混进水中,转眼便如同被某种力量牵引着一般,如同赤色的溪流一般,潺潺朝着一个方向流去。 白桅慌忙跟上,不太自在地摆动起手脚,尽可能地努力把自己往前推。随着那血溪向下又游了好一会儿,鼻尖终于再次感受到了活人的气息—— 是苏英。 白桅一个悬停立在水里,瞪大双眼,略显诧异地朝前望去。 只见那些血水流淌的尽头,赫然是苏英的身影。 只是她显然不是很清醒,垂着脑袋、四肢收拢,整个人如同婴孩般蜷缩在水中,四周缠满粗大的、还在不停鼓动的血管——那些血管如同植物的根系一般在水中舒展,向上却又渐渐汇拢成一束。白桅顺着它们抬头,这才看清,所有血管的源头,原来是一个圆盘。 竹编的圆盘,边缘绘着繁复的花纹,表面力量涌动,散发的尽是些让人不适的气味。 很显然,这就是唐邦安所说的“福具”,让这片区域产生扭曲异变的元凶。 把这玩意儿破坏掉,这片空间大概率就能恢复正常……不能问题也不大,万能的诡异学院会想办法的。 白桅默默想着,快速朝着那方向靠了过去。 虽然关心苏英的状况,但她也清楚,这种时候,直接去扯血管绝对没什么用,于是果断向上,朝着那个竹盘吃力游去;才刚靠近,却又听身后水流涌动,某种森冷的气息倏然靠近—— 她警觉转头,正见水中一抹巨大的轮廓浮现。 那是一个至少二十米长的庞然大物,整体像是一条白色的鱼,大半身体却呈现出被撕裂的状态,断面处可以清楚看见不停蠕动的血红肌肉与长满青苔与藤壶的惨白骨架——简而言之,就是楼上唐邦安她们之前吃的自助刺身超放大版。 那大鱼就这样安静地停在白桅跟前,微微侧过脑袋看她。明明是条鱼,长得却是一双硕大的人眼,估计是在水里感染比较严重,眼白里都充满血丝。 “……原来如此,你就是那个被这个怪谈吸引过来的大怪啊。”白桅打量着面前的大鱼,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更大的疑问却又飘了上来。 “你瞧着不是本地人啊。怎么来的?有跨维度的签证吗?没有的话,要追究你的,可就不仅仅是非法占有怪谈的责任了哦。” 出于规范,虽然不太乐意,白桅还是很礼貌地试图和那条鱼沟通。 可惜那条鱼没打算理她。也不知是根本听不懂还是懒得回答,只缓缓在水中转了一圈,看向白桅的目光依旧充满危险。 这是一个无主的怪谈,它现在占领了这里,它就是这个怪谈的主人——而眼前这个家伙,打算破坏掉让这个怪谈存在的根基,四舍五入,就是想拆它的新房子。 看出鱼眼里的警告,白桅只再次叹了口气。 “先说好,我是有跨维度紧急避险操作许可证的。如果您坚持不配合我的工作,我将有权对您进行一定的处理。我现在数三下,请您尽快表态——” 白桅一本正经地说着,缓缓竖起手指:“一、二……” 对面的大鱼显然没打算和她废话,鱼嘴一张,竟是如同一个巨大的黑洞般朝着白桅直冲而来! ……然而下一秒,这个黑洞便又闭上了。 不知哪儿来的一根杆子,白色的、笔直的、直径不到一米多的杆子,突然从它的下方拔地而起,宛如一根针一般,精准地从它的下颌穿过,又从它的头颅穿了出去。巨大的冲击力,让它张大的嘴都一下合上了。 成片的血雾在水中弥散开。白桅犹担心它没死透,开始熟练地进行补刀——随着她轻飘飘地一摆手,又有数根白色杆子从不同方向斜插过来,轻松地穿过鱼怪庞大的身躯,又向另一个方向延伸出去。 白桅缓缓放下手,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场景有点眼熟。而后才想起来,类似的东西,自己好像在人类的烧烤摊见过。 “就喜欢你们这种不听人说话的,处理起来就是快。” 白桅颇为感叹地说着,摇了摇头。 跟着转身,摇摇晃晃地再次朝着苏英所在的方向游去。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什么叫真正的不死不休啊…… 那所谓的福具, 看着古怪,但似乎并没有什么自保的能力。白桅没了干扰,这一回没费什么劲, 就凑到了它旁边。 也直到此时, 她才彻底看清了苏英现在的状态, 不由自主地瞪大双眼, 片刻后,又蓦地垂下眼帘,神情难得地低落下来。 “抱歉啊,我刚才动作应该再快一点的。”她轻声对着苏英的方向道, 短暂的停顿, 又再次叹了口气, “你真的不能再撑一下吗?” 苏英一动不动, 显然已经陷入了昏迷。黑漆漆的深水中,没有传来任何回答。 白桅的神情却像更难过了, 深深地朝苏英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才摇摆着向上, 去找那所谓的福具。 那个竹编的圆盘依旧安安静静地挂在那儿,像是一轮扭曲的月亮。白桅凑到它旁边,隐隐觉得那边角的花纹有些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 也无暇细想, 直接一拳上去,那个形态诡异的竹盘应声而碎, 宛如破碎的水母一般,拖着长长的血管,朝着无边的深渊坠落。 白桅视线紧随着血管的末端, 眉心一动,伸手似是想要去抓取什么,然而很快,手又收了回来,无声地再次轻叹口气,横抱着昏迷的苏英,转身往上游去。 不知游了多久,脚下终于踩到地板,很快又走出库房;恰在此时,或许是因为作为“核心”的福具破裂,咖啡馆里的水开始迅速褪去,变异的塑料杯与笔记本电脑也逐渐恢复原样,接二连三地从空中掉落,发出砰砰的声响;那些浮尸与撕裂的人鱼却依旧维持着原样,只随着退潮无可奈何地落到了地上,不是在挣扎着到处寻找退路,就是如同搁浅的鲸鱼一般,无力地趴在地上蛄蛹。 白桅也没在意,抱着苏英,径自往楼梯走去;一路走得目不斜视、头也不回,身后却接二连三地冒出白色的杆子,将沿途路过的小怪纷纷钉在水中。 血色一层层地在水中蔓开,又随着水迅速褪去。等到白桅带着苏英终于来到二楼楼梯处时,一楼的水已经褪得差不多了,地上只余混着血水的水迹,掉了一地的杂物,以及一只只被白色长杆串在原地,动弹不得的小怪。 它们运气其实还算好。白桅没打算要它们的命,只是打算把它们先控制起来,因此杆子戳过去时都没戳到要害。不像库房里那个大的,这会儿早就已经凉了。 之前被她丢……放在楼梯上的变态先生依旧没醒,这会儿正好好躺着。白桅过去把苏英放在他旁边,本打算直接带着两人直接去找唐邦安两人汇合,然而考虑到几个女生带着一个大男人移动实在是不方便,又默默停下了,思索片刻,转而从口袋里掏出带来的另一个黑色小人,指了指昏迷的男人,又指指门口,示意让它将男人带走。 “一直往外走,走出怪谈范围后随便找个干净的地方放着就好。早去早回啊。”她小声叮嘱着,眼看着那巴掌大的小人不断将自己拉伸,直至拉成一人高的薄薄一条,这才放心地将变态先生举起放进它手里,任由那薄薄一条的黑色小人扛着人逐渐远去。 一个已经搞定了。接下去要送走的,就是苏英,以及还留在影音室里的唐邦安几人。 白桅自问还是有些常识的,知道自己就这么直接把人带回去未免让人生疑,况且她现在顶着的是个玩家身份,直接告诉她们要如何如何做她们也未必会听,于是沉吟片刻,又从身上拿出一叠便利贴,又去柜台处找了支笔,趴在桌上认认真真地写了好几张便签,这才扛着苏英,一步一步地朝着二楼影音室走去。 影音室内,唐邦安她们几人也没闲着,正在非常积极地尝试砸窗,听见白桅进来的动静具吓了一跳,在看到她扛着的苏英后,更是纷纷面露讶异。 “英姐!她没事吧?”唐邦安不由惊呼出声,又不敢相信地看向白桅,“太厉害了……你上那儿找到她的?” “就在库房里。我一进去就看她躺在那儿呢。”白桅面不改色地睁眼说着瞎话,又拿出写好的几张便利贴,一人一张递了过去: “不仅如此,我还在她的身边发现了这些。应该是给你们的。” “???”唐邦安一头雾水,接过便利贴一看,更是立刻瞪圆了眼。 只见便利贴上是数行歪扭潦草的小字,开头就是“to小唐”,第二行开头则是,“见字如面”。 再往后,则是以一个怪物的身份,非常诚恳地向她们道歉,表示今天晚上的事完全是因为系统错误而导致的纰漏,她们几个会出现在这儿纯粹是因为意外。而现在,这个纰漏已经得到了修复,她们几个误入的玩家也已经可以离开,只要从咖啡馆大门出去,手牵手穿过大雨,便能直接回到现实,也非常希望她们能尽快离开,不要干扰它们的后续工作; 作为补偿,她们每人还额外得到了一份的“祝您平安”券,字儿就写在这张便签的背面。 唐邦安:…… “我去,真有字。”难以置信地将纸张翻过来看了一眼,她倒吸口气,不由自主地喃喃出声,“绝了,这辈子居然拿到了怪谈的to签。” 白桅:“……?” 什么兔签,这是我签的。 “那你呢?”另一个叫阿元的女生却在此时问道,边说话,边自觉地上前,从白桅身上接过了仍在昏迷的苏英。 “我走不了。我是走正常匹配进来的玩家,得按照流程通关才可以走呢。”白桅立刻搬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谎话,换来唐邦安一个关切的眼神。 “也就是说你要一个人待在这里?这不太好吧!”她忍不住道,“你存活天数还有多久?要不你还是试试和我们一起——” “别!”话未说完,却猛地被人打断。 打断也就算了,还顺势掐了下唐邦安的胳膊。给唐邦安整得莫名其妙,不解回头地看向方才出声的小宋,正要发问,便听后者颤声开口: “我的意思是,这纸条上都建议我们赶紧走,不要干扰它们工作了。我们就别非要反着来了。” 她说着,小心地冲白桅点了点头:“非常抱歉,今天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没事,我送你们下去吧。请放心,下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白桅无所谓地说着,在后半句上加重了语气,顺势播下一个无关紧要的心理暗示。 毕竟楼下那么乱,她可不想再把人吓到,节外生枝。 小宋忙不迭地再次点头,拽着唐邦安就往外走。那个叫阿元的女生身材偏壮,不声不响地承担了背着苏英的工作,沉默地跟在后面,路过白桅时,同样走得飞快。 剩下那个叫小吴的,不太自然地冲着白桅一笑,紧跟着阿元后面便要出去;白桅却似突然注意到什么,轻轻咦了一声,伸手便往她跟前一拦。 搞得小吴浑身一紧,摸了摸颈部的丝巾,沙哑地问了一句:“怎、怎么了?” 白桅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没什么,看你好看。” 拍了拍对方的肩:“真高兴在这里遇见你,有空的话,记得再来找我玩好吗?” 小吴瞪大双眼,眼中毫不掩饰地浮上几抹恐惧。片刻后,却还是兢兢业业地点了点头。 白桅这才松开手让她出门。又不声不响地跟在她后面,随着几人一起走下了楼。 因为言灵的作用,她们果然什么都没有看到,再次与白桅道别后,便推开大门,鱼贯而出,身影很快消失在外面的大雨中。 白桅目送着她们出门,直到确认她们走远,这才长出口气,转身看向一屋子的白杆子串串。 她其实也不算撒谎,她现在确实没法离开——一来她要等那个送变态先生出去的黑色小人回来,二来,她还要等着诡异学院的人来,好给这一锅烂摊子进行收尾。 好在黑色小人很快就回来了,诡异学院那边的人却似还得再等一会儿。白桅趁着这段时间,又回了一趟库房,认真处理了些私事,再次回到一楼,见那些员工还是没到,不由皱了皱眉。 索性拿出手机,打算给所有的怪物都拍照留档,这样等专业人士爬来了还能少走个流程;谁想打开手机才注意到,原来自己有好几个未接电话。 电话都是长脖子打来的。白桅第一反应就是自己的怪谈那儿出了什么事,立刻打了回去。 电话很快被接通,手机那头,传来长脖子小心翼翼的声音:“喂?大佬?” “晚上好哦。”白桅很有礼貌地选择先打招呼,而后才道,“看到你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没……没有!完全没有!”手机另一头的长脖子立刻道,“只是之前发现怪谈里好像有‘鬼’,吓了一跳,所以才打来想找您问问。不过我们家boss刚已经和我们解释过了,没问题了!” “是吗?那就好。”白桅闻言顿松口气,想了想,又略显得意道,“怎么样?我那个设计,还可以吧?” “嗯……嗯。”长脖子的声音似乎飘了一下,但很快复又稳定,“没错,确实可以。不愧是您。” “我就知道。我想好久呢。”白桅嘴角不觉翘了起来,忍不住进一步确认道,“怎么样,现在的游戏是不是已经推进到人鬼情未了的阶段了?玩家间那种不死不休的感情,是不是已经开始展现了?” “……是。”不知为何,长脖子这次回答前的停顿尤为漫长,回答得却是相当坚定,“非常得……不死不休。” “那就好那就好。”白桅听他说得这么笃定,越发放心,又简单叮嘱了一番,这才快乐地挂断了电话,转身蹦跶着开始举着手机到处拍照。 ——而她绝对无法想到的是,就在长脖子硬着头皮坚称一切都在如她所愿发展的同时,实际上的观测室内,所有人的脸上都已经是一片凌乱。 对,还包括长脖子本人。在几次三番尝试联系白桅未果后,他索性就先回了观测室,结果恰恰好久赶上了最触目惊心的一场大戏—— 艾格,那个系着黄丝带的男子,利用一通电话简简单单定了其他玩家的位,当场便拎着菜刀赶了过去。 因为此时明面上还活着的玩家只有四人,不少地图都已经因为无人活动而自动关闭。这让他的赶路效率大大增加。微妙的是,等他终于赶到那个房间时,真正接了他电话的紫色丝带女生早已离开,反而是和艾格怀着同样想法的路翰青——也就是蓝色组的男方,恰好来到了那个房间。 之所以认为路翰青也不怀好意,是因为艾格进门时,正撞上他在利用头发丝和口红布置新的陷阱…… 那个叫艾格的也是不挑,装模作样地和对方虚与委蛇一番后,趁着对方不注意,直接一刀就抡上去了,顺利拿下了一杀。 说来也巧,不知道是不是白桅的刻意设计,这种并非由怪物造成的死亡,并没有触发新一轮的讣告电话。 这无疑给了艾格更大的操作空间。 通过显示屏,可以清楚地看见他杀完人后只是原地喘了会儿,简单处理了下战场,跟着便拿了路翰青身上的联络器,翻开信息记录研究了一会儿后,学着路翰青的口吻,给他的同伴发了一条报位置的信息。 好消息,同属蓝色组的女生还是很警惕的。收到消息后很快便发觉了不对劲,当场便试着给同伴打电话确认。确认电话没被接通,立刻意识到了出事,赶紧转移了位置,找了个合适的房间,布置好能触发怪物的陷阱,这才慢吞吞地给对面的联络器回了条同样报位置的消息,发完没有犹豫,立刻就走。 从她的行动来看,应该是打算利用陷阱反杀。谁想艾格在坑人方面比她更有想象力,收到位置信息后,没有急着过去,反而又拿出从路翰青身上搜出的便利贴,根据那女生提供的位置,推测出几个她最有可能在的房间,然后一条一条写在那张便利贴上,写完往自己身上一贴—— 就这样非常顺利地、直接把自己送到了系着蓝色丝带的女生面前。 ……面对着这么一出,别说那女生傻了,屏幕前的几个洛梦来等人也都傻了。 他们傻眼倒是没什么事,但那女生一傻,招来的便是致命的危机——只见艾格手起刀落,蓝色组便彻底全军覆没。 他们手里所有的黄金与拼图自然也成了他的囊中之物。而到了这一步,明面上还活着的玩家,便一共只剩两个了。 一个是杀红了眼的艾格,另一个,便是愣是靠按部就班苟到现在,手腕上系着紫色丝带的于梦秋。 “……没记错的话,她这组才是最先减员的吧。”长脖子望着屏幕里还在打着电筒到处找线索的于梦秋,忍不住感慨出声,“居然活到了最后,也是厉害了。” “问题是,接下去该怎么办啊?”洛梦来却是忧心忡忡,“现在地图也缩到只剩两个房间了,这个黄小帅找到她是迟早的事……” 话说回来,不是说被怪物吞噬的人都会变“鬼”吗?鬼呢?快出来救一下啊! 不然这这么潜在杀人犯一路挺到通关,别说白桅知道后肯定难受,她光是想想也要气死了! “‘鬼’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再说了,现在场上有三个‘鬼’,谁知道他们之间有没有起什么冲突呢。”一旁灰信风却淡声道,话音刚落,便听显示屏里传出一声惊叫—— 艾格找到于梦秋了! 洛梦来和长脖子登时屏息,就连灰信风,都微微绞紧了自己的触手。可惜这回于梦秋似乎并没有继续走运,没跑两步就被艾格追上一把抓住,染血的菜刀高高举起,下一秒便用力落下! “妈呀!”洛梦来忍不住闭起了眼,紧跟着却听见长脖子很响地“咦”了一声。她心头一震,忙将眼睛又睁开一条缝,这才惊讶地发现,于梦秋居然没事—— 方才落下的那一刀不知怎么,居然劈歪了,刀子硬挺着僵在空中。 艾格本人似乎也没想到这点,面上是再明显不过的错愕。 于梦秋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立刻一脚踹了过去,踹完转身就逃,却很快又被艾格追上…… 而就在此时,更令人错愕的一幕出现了。 眼看艾格的手又要伸到于梦秋身后,他自己却像是突然被什么绊了一下似地,摔倒了。 摔倒后非但没有立刻爬起来,反而用力地挣扎起来。两脚拼命蹬动着,就连菜刀都不觉脱手,咣当一声滑进了旁边的沙发底下。 洛梦来一时都没看懂是发生了什么,只隐隐觉得这场景怎么似乎有些熟悉;直到长脖子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示意她往屏幕的中间细看,洛梦来这才了然—— 只见画面里,艾格的身后,不知何时,已多出了一双浅浅的脚印; 而他的脖子上,正缠着一根黄色的电话线。 * 另一头。 唐邦安一行人按照白桅的教导,正手牵着手,闷头一个劲地往外走。 不知走了多久,忽感眼前一片开阔。怔怔抬头,这才发现头顶一片夜色晴朗,赫然已经没有雨了。 不、不仅是头顶……像是意识到什么,唐邦安怔怔回首,借着道旁的路灯,却见身后的街道不仅同样万里无云,地面更是一片干爽。 那些水、那些大雨、那些黏腻又湿漉漉的感觉……都像是碎掉的梦境一般,被彻底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我们……这算是得救了吗?”难以置信地倒吸口气,唐邦安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们真从那个奇奇怪怪的地方逃出来了?” 没人回应她的话。大家似乎都正沉浸在同样的惊讶中。不知过多久,才听背着苏英的阿元轻声道:“看样子,应该是吧。 “就是不知道那个叫小爱的妹子咋样了?她应该也没什么事吧?” “……大概?”唐邦安不太确定地说着,忽又想起什么,猛地转向旁边的小宋,不由自主地搓了搓胳膊,“说起来宋姐,你之前到底为啥掐我啊?我又说错话了?” 她很记仇的——先前她想劝小爱妹子和她们一起离开,话还没说完胳膊就被小宋掐了,她疼到现在呢! 小宋闻言,却只一言难尽地看她一眼。片刻后才道:“倒也不算…… “我只是觉得,时间都那么紧了,人家也都那么说了,再废话也是浪费时间,不如就按她说的,赶紧走。” “?真的吗?”唐邦安看向她目光却带上了几分狐疑,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方笃定道:“小宋姐,你是不是还有事情瞒着我们啊?” 这话一出,旁边背着苏英的阿元也立刻看了过来。 小宋却还是一副为难的表情,良久才放弃似地叹了口气。 “算是有吧……不过先说好,接下去我要说的话可不保真啊。也有可能是幻觉,或者是我看错了…… “简单来说就是——我怀疑那个小爱,可能不是人。” “??!”唐邦安兀地睁大双眼,“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因为她第一次离开影音室的时候,我不是追出去了吗?我出去的时候,刚好看到她跳进水里!”小宋说得信誓旦旦,说完似是想起什么,又一下皱起了眉,“可她跳进水里以后,水中却没有任何的泡泡,也没有任何的波动,感觉就好像……” 好像她不用呼吸一样。 当然,光凭这一条小宋也不至于贸然下定论。事实上,她一开始还疑心是自己多想了,所以也没把这件事跟其他人说…… 直到那个小爱带着苏英再次出现。她出于警觉,一直偷偷地盯着小爱的胸口看。 被水打湿的衣服几乎是贴着皮肤,况且那时的小爱还背着一个人爬了楼梯,体力消耗按说很大…… 可她的胸口还是没有任何起伏。一点点都没有。 这便是为何当时的小宋忽然就变了脸色,也不想让唐邦安在对方的去留问题上多费口舌。 “……我天。”唐邦安这才知道自己之前做了件多大胆的事,不由自主地也变了脸色。 旁边阿元却在此时开口,语气平静中又带着几分无奈: “不是,这种情况还需要靠呼吸来辨认吗?那样古怪的情况下,突然出现一个陌生人,不仅淡定救人,还大包大揽了承担了所有探索任务,最后分离时还很镇定地说‘再见路上小心’……你们不觉得这些行为本身就挺伪人了吗?” 她说着,将背上的苏英往上托了托:“比起这个,她对我们没恶意,甚至还救了我们。这个才算重点,不是吗?” ……这么一说,倒也是。 唐邦安恍恍惚惚地点头,心头的愕然与后怕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回过味儿来后的庆幸。 庆幸之余,又不由有些困惑:“所以那个小爱,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旁边的女生轻轻摇头,想了想,又道:“但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有点眼熟。看那神情姿态,总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这个确实。唐邦安深以为然地点头,但仔细想想,又一时想不起是谁。 一阵熟悉的响铃声忽然响起,在寂静的夜色中盘旋。 旁边小宋忙摸出自己手机,对着手机连着应了几声,又仔细看了看阿元辈上的苏英,对着手机简单说了下情况,而后便挂断了电话。 “谁啊?”唐邦安问道。 “小吴。”小宋叹了口气,“她今天下本,这会儿刚从怪谈里出来。一出来就看到群消息,觉得不对劲就一直在发消息问,偏偏我们还没一个人回她,这不就急得打电话来了。” “哦哦……”唐邦安恍然大悟地点头,点到一半,忽然咦了一声。 “你是说,吴姐今晚一直都在正经怪谈里,现在才看到消息……?”她神情微妙地重复了一遍,缓缓转头朝另外两人看去,“那怪谈里一直和我们在一起,甚至还和我们一起走出来的,是谁?” …… 像是终于意识到什么,其余两人的脸色也变了。 慌忙扭脸向四周望去,却见周围一片寂静—— 除了她们四人之外,哪里还有其他人。 * 又过半晌。 同样与咖啡馆邻近的另一条街道上,躺在绿化带里的杜思桅嘶了一声,艰难睁眼。 掌心的伤口犹在阵阵作痛,他愣愣地望着头顶澄澈的夜空,好一会儿,一片混沌的大脑中,方有模糊的记忆慢慢复苏。 对,他想起来了,这附近应当是苏英的苦短咖啡馆。也是他最近常来的地方。 他……他是主动跑到这里来的。 就在一个小时前,他本好端端地在自己长租的酒店里休息。突然听到手机铃响,仔细一看,才发现是苏英给他发了条支X宝消息: 【咖啡馆今夜的雨好大啊】 ……雨? 他当时看了眼窗外的夜色,立刻就意识到了不对。试图联系苏英,对面却一直没有回音。不仅如此,他还能清醒地感觉到,自从看到那条消息后,自己的大脑便时不时陷入恍惚…… 不对劲,绝对不对劲。 有上一个世界的经验做底,他很快便反应过来,这是污染。 某种通过信息传播的精神污染,是怪谈常用的钓人手段。 但为什么……明明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到现在,就再没在任何怪谈里遇到类似的迹象,为什么这会儿反而在怪谈外的地方出现了? 还是说,早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苏英的咖啡馆,乃至她自己,就已经逐渐被什么东西控制了? 杜思桅不知道答案。因为苏英的抵触,他这段时间去咖啡馆小坐的频率已经越来越低,而且基本不会和咖啡馆的店员有什么互动,因此这会儿哪怕拼命回想,也实在想不出什么。 但他知道,绝不能对此坐视不理。 于是他果断采取对策,割破了自己的手以尽量保持清醒,又抓紧时间联系了包括孟洪恩在内的其他所有流浪者同伴,向他们一一示警后,就立刻动身,独自赶到了苦短咖啡馆。 或许是因为他本身便是怪谈这次的猎物之一,他进来时倒是没有遇到任何阻碍,轻而易举地就进入了咖啡馆内部。那个时候的一楼尚未被水填满,水中也没有那么多的怪物,他四下观察一番,没见到有其他活人在,便独自开始了调查,为了自保,还特意用塑料的咖啡杯做了一个简易的护符带在身边。 然后,然后…… 对,然后他一番调查,根据经验判断异常的核心多半是在库房,便独自进去了。 一直往深处走。不知走了多久,突然就被攻击了。 具体的情况他已记不清,只记得当时的自己像是被某种类似触手的东西缠上,紧到几乎不能呼吸。危急之间,他慌忙拿出了自己提前做好的护符,那些缠着他的东西这才稍稍松开,他趁势一路往外逃,快要跑出库房时,却发现那扇门不知何时竟又被关上,他试图去开门,然而才伸出手,眼前便控制不住地一黑…… 再之后的事,他就一点都不知道了。 ……那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是幻觉吗?还是死后重生?又或是……他被什么人救了,还给特意送了出来? 掌心的刺痛瞬间拉回思绪。杜思桅低头看了眼掌间已被水泡到发白的伤口,默默排除了前两种可能。 所以应当是有人救了自己……就是不知那人是谁?咖啡馆现在的情况又如何?还有苏英呢,她作为污染的源头,现在又怎样了? 种种疑问萦绕在脑海,让才刚刚放下的心又不由悬了起来。杜思桅皱了皱眉,拿出手机,决定还是先去和孟洪恩他们通个气, 出于谨慎,他起身后也没忘再捎上那枚救了自己一命的护符。恰好手机那头的孟洪恩已经接了电话,他一边跟对方简单讲述起今夜的情况,一边慢慢往距离最近的路灯下走去。 “嗯、嗯……但我还是不放心,你能联系上苏英团队其他的成员吗……” 杜思桅飞快说着,人已经走进了路灯的照明区域内。 白色的灯光晃得他眯了眯眼,不自觉地低下头。视线不经意地略过握在手里的护符,却登时如遭雷劈,立刻停下了脚步。 ……之前所在的绿光带太暗,以至于他现在才注意到,那枚护符上,不仅只有自己留下的痕迹。 在浅浅的刻痕外,更有一圈用鲜血画出的简易纹路,与原有的符文区别明显,却又相辅相成、浑然一体。 更重要的是,杜思桅确信,自己曾经见过这种纹路。 ——这护符的画法是他还在上一个世界时,跟着一个怪谈开荒团队从某个怪谈中学到的。而在他的记忆里,见到这个护符不会退却,还会一边咕哝着“这个结构不太牢”,一边用相同的画法对它进行修改的诡异只有一个…… “……白桅。”不由自主地喃喃出声,他猛地收紧手掌。 “啊?”手机那头的孟洪恩呆了,“什么危?谁危了?老大你——” 杜思桅的心思却已经开始飘远了。 他只匆匆应了一声,又三言两语交代了一下情况,跟着便毫不犹豫地挂断电话,转身再次朝着咖啡馆的方向,匆匆赶去。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什么叫做真正的人鬼情未了…… 于梦秋说不清楚, 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边,似乎一直是有个东西在的。 说“一直”似乎也不准确。更确切地说, 是自自己队友被怪物弄死之后, 又过了大约十多分钟, 那个奇怪的东西, 便一直跟在自己身边了。 它或许是很不想让自己看见,一直隐匿着身形,自己试着与它说话,它也从来不会回。但无论如何, 这东西没有恶意——这点于梦秋莫名坚信。 事实上, 自从它跟上自己后, 自己的游戏进展反而顺利不少。每当进入一个新的房间, 几乎只要等待片刻,藏在各个角落的拼图拼片和黄金就会自己跑到显眼的地方, 像是一个个蘑菇似地,等着她去采。 一开始的时候, 也不知是不是怕吓到她,那东西还做得很隐秘,只会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把那些小物件挪来挪去;后面发现她接受良好,干脆便放开了, 直接当着她的面翻箱倒柜, 将找到的有用的东西全推出来;有时她故意装作没看到,从旁边走过去, 它还会特意敲响地板或者柜门,拼命示意自己回转…… 而不知从何时起,这个游戏渐渐有点变味了。藏在阴暗处里的红字线索里会混入伪造的文字, 在某些不常注意到的角落里,则会发现头发般的细细绳索,绷得紧紧的,末端不知系在何处,虽然看不太懂,却莫名叫人不安。 还好,在那东西的帮助下,她后续的探索再没出过任何意外。没有踩过任何一次坑,也没有撞过任何一次怪。 因为那些微妙的变化,她大约也猜出来了,有些玩家估计是不打算好好游戏了。不过她也清楚,损失了同伴的自己现在就是所有人里最弱势的,在缺少足够的信息前,还是安安静静地苟着最好。 所有到了游戏后期,她基本是一边维持着到处采蘑菇的状态,一边时刻关注着房间座机的动静。根据她的判断,现在场上至少应该还有四名活人,局势勉强还算平衡,她可以再观察一下再采取行动,寻求结盟…… 谁能想到,那个系着黄丝带的男人突然就出现在自己面前,二话不说,举刀便砍;不过转眼,又跟发羊癫疯似地,自己倒了下去,还不停扑腾—— 面对着眼前倒在地上不停挣扎的男人,于梦秋只觉脑子都乱成一团,心里却本能地意识到,是那个“东西”,它又在帮她了! 不……严格来说,那个透明的东西,真的是怪物吗? 那个一直陪着她的、一直帮着她的,真的只是“它”吗? 某个曾被她强压下几十次的离谱猜测又再次浮了上来,于梦秋猛喘口气,很快又意识到,现在绝不是浪费时间想这些的时候,于是当即颤巍巍地爬起来,冲着男人的后方大喊了一句“你自己当心!别再出事了!”;喊完便飞快旋身,往门边跑去。 谁想手指才触到门把,变故又生——身后的男人大喝一声,竟是挣扎着从旁边的柜子里哐当一声抽出个抽屉,抬手便往后面打去! 抽屉里的杂物顺势被叮铃哐啷地甩出去,竟打出暴雨梨花的声势,也不知他究竟打到了什么,死压在脖子上的力道却明显是减弱了许多的。他抓着机会立刻爬起,脸上皮肤犹因为窒息而涨红,双眼亦是一片血色! 他似乎也已经意识到透明人的存在,这回没再急着追杀于梦秋,反而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的身后,没费什么劲就注意到了地上脚印的存在,再一细看,脚印的不远处赫然是一个五指纤细的手印,瞧着便像是有人摔倒在了这里一般。 “抓到你了——”他咬牙切齿,手上的抽屉再次举起,后方于梦秋见势不妙,忙随手摸出块黄金向他砸去,刚刚好砸在他后脑勺上,换来一个充满杀意的瞪视,看得她心头又是一颤! 然而就是这片刻的转头,让他再次失了下手的机会——那根原本缠在他脖子上的电话线不知何时又缠到了他的脚腕上,用力向后一拽,拖得他整个人往地上一趴。 然而这回他明显已有防备,才一到底就立刻换到仰面朝上,没再给人勒自己脖子的机会;然而也正是这个动作,让他忽然注意到一件令他头皮发麻的事。 他旁边的柜子,正在颤动。 不停地颤动,愈颤愈烈;连带着放在那柜子地上的花瓶和水晶摆件,也在跟着不停地摇晃、摇晃…… 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他忙拼命挣扎起来。施加他脚上的力道却没有丝毫减弱。动作间一脚无意踢到柜子,反而让本就剧烈的摇晃雪上加霜,紧跟着,只听“砰砰”两声—— 在他恐惧的目光中,柜顶上的花瓶和水晶摆件先后坠落。一个砸碎了他的脑袋,一个扎进了他的胸口。 他看上去却还没死透,睁着充血的双眼,不住嗬嗬出声。直到几步外的于梦秋颤巍巍地又摸过来,鼓足勇气,抡起他之前用过的抽屉,又闭着眼睛给了他一下。 终于,那嗬嗬的喘息声也消失了。男人彻底不动,只睁着一双失焦的眼睛,僵硬地朝她望过来。 于梦秋胸口剧烈起伏着,终于小心翼翼睁开眼。对上那双失焦双眼的刹那,却像是突然被吓坏了,尖叫一声,整个人又一下软倒在地。 * 事实上,不止是她被吓坏了。 同一时间,显示屏外正在围观的一众非人,同样也正被吓到噤声。 唯一还算镇定的就只有灰信风,边说话还边安抚地用触须拍了拍洛梦来的椅子扶手:“没事,那尸体过一会儿就自动弹出了。你要是怕的话,可以先闭上眼睛等会儿再看。” 洛梦来:“……”不是我看都看完了你和我说这个? “我倒不是被吓到,就是觉得这发展……有些太出乎意料了。”她辩解般地嘀咕一句,默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抬手捂脸,“感觉这都已经不是人鬼情未了的事儿了……” 方才那一番峰回路转的,要不是她已经知道房间里肯定有“鬼”,她简直都要怀疑白桅是不是在补爱情片的同时顺便看了《死神来了》。 当然,现在这样也没好到哪儿去。 “我比较好奇的是,这房间里现在到底是有多少人啊?”长脖子摸着后颈,却是忍不住道,“从最后那场戏……我是说最后那个争斗来看,至少得是有两个‘鬼’在打配合吧?” 虽然不明显,但即使是在镜头里,也是能看到柜子的摇晃的。很明显是有人故意为之;同一时间,还得有人控制住那个黄丝带男人的行动…… 不得不说,这家伙还挺难杀。 “或许吧。反正于梦秋的恋人肯定是其中之一。”洛梦来不假思索地说着,抬头往屏幕里看了眼,又不由皱起眉,“诶,不对劲啊,于梦秋她怎么也一动不动了呀。” 长脖子忙跟着看过去,发现还真是——画面里,艾格破碎的尸体已经开始消失了,于梦秋却像是被定住了似的,抱着膝盖坐在原地,竟是一点起身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估计是真被吓坏了吧。”灰信风观察片刻,很有经验地下了断论,“从她之前的行动轨迹来看,她应该是偏保守型的玩家,在游戏里会设法规避危机和冲突,也不会主动害人。再加上这个维度本身属于试验保护区,能动手杀人的怪谈不多,估计她之前可能都没怎么见过尸体。” 和白桅不同,他是非常清楚同类尸体会对人类造成多大冲击的。况且那个艾格的死相,嗯……只能说,真的很不体面。 于梦秋还动手补刀了。对于她这种性格的人来说,这行为本身也是个巨大的刺激,种种因素叠加下,会被刺激到脱力好像也不奇怪。 “啊?那她也太可惜了。现在就剩她一个了,只要赶在怪谈结束前完成拼图,所有黄金就都是她的了呀。”洛梦来轻声咕哝着。然而转念一想,黄金不被带走,那就意味着白桅这次一点损失都没有——这样一想,似乎也是件好事。 长脖子却在此时咦了一声,又一指屏幕:“有人朝她过去了。” 洛梦来赶紧抬头,只见画面里,一双脚印正一步一步地朝着于梦秋走去——因为中途踩过了艾格溅出的血迹,部分脚印的边沿,甚至都带着些血色。 下一秒,又见一根细细长长的东西,平白出现在了空气里,慢慢朝着蜷缩着的于梦秋飘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于梦秋感觉到自己的手背被轻轻戳了一下。 她红着眼抬头,这才发现,那轻轻戳着自己的东西,是一根电话线。 那电话线飘在空中,像是条彩色的丝带。于梦秋却本能地想起不久前死掉的那男人被一根电话线勒到双眼暴突的狰狞模样,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那根电话线却不依不饶地又靠过来,见她始终不肯伸手去接,索性自己往上移动,一直挪到了她腕上。 准确来说,是挪到那根紫色丝带的旁边。 跟着便见那电话线又不太自在地扭动起来,费力地把自己的末端挤进丝带下方的空隙里,又艰难地弯过来,打出个不太漂亮的结;紧跟着,于梦秋便清晰地感到,电话线的那头有明显的拉动感传来—— 就仿佛有谁正执着这根线的另一头,温柔又不容置疑地想把自己拽起来一样。 嘴角情不自禁地抿紧,她终于再忍不住,带着哭音,小心翼翼地开口,轻轻换了声同伴的名字。 电话线的那头却似怔住了,久久没有回应。 长久的沉默让于梦秋稍稍平复的心绪又瞬间翻涌起来,她瞪大眼睛望着面前的空气,不死心地再次开口: “真的不是你吗,小夏? “如果是你的话,你就拉两下绳子,好不好?” “……” 又是一阵寂静。这一回,电话线的那头却终于有反应了。 于梦秋感到腕上的电话线被轻轻拽了两下。 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下来,憋了许久的眼泪也终于失去控制地决堤而出。她用力绷紧脸颊,顺着电话线那头的力道,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起身的刹那,视线掠过地上染着血色的脚印,眼神蓦地一顿;然而很快,却见她又轻轻抬起嘴角,没再多说什么,只简单抹了把脸,顺着电话线那头传来的力道,慢慢地、配合地朝着房间的另一头走去。 * 与此同时。 观测室里,显示屏前。 洛梦来张着大嘴、手托下巴,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天!HE了!居然真的有一对HE了啊啊啊!” 她不可置信地抓住长脖子的胳膊,声音差点要掀翻屋顶:“我的个老天,什么叫真正的人鬼情未了啊——在这种游戏里!在大家都杀红了眼的地方!竟然给我搞到真的了——” 她几乎是要蹦起来了,虽然四对里面最后就成了一对,但管它呢,好歹是没全军覆没嘛!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他们不要捡走全部的黄金……毕竟如果这次提取瓶有收获的话,桅姐说不定下次还要继续搞…… 想到这点,洛梦来突然有些笑不出来了。灰信风却似想到什么,用触须轻拍了下长脖子的肩膀。 “你手机呢?快拿出来,拍一张。”他温声道,“拍完发给白桅看。” “好不容易有了正向的结果,然而自己却错过了没看到。她回来要是发现这事,肯定又要不开心,指不定要自闭多久呢。” “啊?好好,马上马上——”长脖子愣了下,忙不迭地拿出手机,刚拍了两张,忽又有了主意。 “诶等等,既然这样,我们为什么不干脆直接给大佬打个视频电话呢?这看照片看录像的,肯定都没看现场来得开心啊。” ……仔细一想,好像也是。 洛梦来琢磨了一下,却忍不住皱起眉:“可手机拍显示屏,会不会很糊?而且桅姐那个手机型号挺旧的,打视频会不会卡呀?” “诶呀管它呢,试试又不要钱。要是成了大佬肯定开心,不成就再想办法嘛。” 长脖子说着,立刻开始找起白桅的联络账号——虽然实际上根本不用找,作为他们怪谈全体成员的金主妈咪,白桅在他这儿向来是享受置顶加特殊关注待遇的。 那头洛梦来一想也有道理,立刻按照灰信风的建议,开始调整屏幕的亮度和参数,试图让它变得更上镜一点;差不多就在调好的同时,长脖子已经一通视频电话打了出去。 “嗯?”咖啡馆里,百无聊赖的白桅这会儿正在坐在楼梯上,一边等人,一边托腮看着两个黑色小人跑上跑下地捉迷藏。 冷不丁听见手机震动,当即好奇地接起,因为不常使用视频通话功能,接听的第一时间,还直接把手机凑到了耳边:“喂?” “喂!大佬!是我!”手机那头传来长脖子难掩兴奋的声音,“你能看一下手机屏幕吗?我们有好东西给你看——” “??”白桅不解眨眼,将手机拿到跟前,这才发现屏幕里居然是有画面的,再一看,更乐了,“这不是我观测用的显示屏吗?” “是啊是啊。”长脖子立刻道,尽量控制着手机镜头,不让白桅看见其他的显示屏——不然她肯定要问,明明进场一共八个人,为什么现在就一块屏还亮着。 那样的话,报喜可就成报丧了。虽然对此灰信风也有备用方案—— 他都想好了,如果白桅真要问起这事,那就说是其他的玩家都彼此殉情了。反正从结果来看也差不多。 叫法不一样而已。 还好,长脖子的手很稳,从白桅的角度,也暂时看不到其它黑掉的屏幕。洛梦来生怕她看不清,还在旁边积极地解说: “桅姐你还记得这一对吗?就是你走之前,正好男方死了的那一对,系紫丝带的……现在那个男生正在领着那个女生走哦。 “你看,这像不像你期待的人鬼情未了?连电话线也用上了!跟你想得一模一样!” 洛梦来越说越兴奋,忍不住又用手托了下下巴;白桅盯着手机的显示屏看了一会儿,却轻轻地咦了一声。 “什么男生?”白桅偏了偏头,奇怪道,“没有男生啊。” “那是因为他变成‘鬼’了嘛。”洛梦来只当她是没搞清状况,赶紧又解释了句,正要领着白桅细看,却听手机那头的白桅笃定道:“我知道他变成鬼了,但这个画面里就是没有他啊。 她抬手无意识地对着屏幕戳了一下,面上带着几分古怪,语气却很肯定: “现在牵着那个紫丝带的女生,不是另一个女孩儿吗?” “……诶?”洛梦来表情一顿,茫然眨了眨眼。 白桅却是更认真地盯着屏幕看了会儿,自我肯定地点头:“对,就是个女生。看着体型,应该就是那个红色小美吧。怎么走路一瘸一拐的,是摔到了吗? “喏,就在她们前面不远,还有一个女生,就是黄色丝带组的那个……正在忙着理地上的东西呢。”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什么叫再见爱人啊 显示屏内, 于梦秋正在那根电话线的带领下,安静走到房间另一侧,低头研究起面前的小桌。 她的身后, 正是黄丝带男子倒下身亡的位置。如果仔细看的话, 确实能看到他遗留下来的拼图和黄金正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小幅推动着, 一点点地、无声无息地聚到一起, 上面的血迹也已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消失,像是正在被什么东西悄悄擦拭。 差不多擦干净的同时,于梦秋手里的电话线方又再度飘起,指引着她回转过去, 显然是在示意她去把黄丝带男人掉落的资源回收过来…… 不论从任何角度看, 都是相当和谐、相当有爱、相当好磕的一幕。 ……只除了故事的主角, 好像和他们想得不太一样。 显示屏外, 长脖子等人彼此交换着错愕的眼神,显然仍沉浸在白桅带来的错愕之中——当然并不是说他们对紫丝带那一对的cp有多执著, 问题是,现在牵引着于梦秋的是红色小美、在地上理东西的是黄色小美…… 那她官配的紫色小帅呢!他又去哪里了? “难不成是被送到了其它房间去了?”洛梦来不太确定地猜测道, “毕竟规则里是有说同一张地图里不能有三个以上玩家……” “是不能有三个以上‘同状态’的玩家。”手机那头的白桅立刻严肃纠正,顿了下,又补充道,“而且‘鬼’和‘人’算是两种状态哦。” 也就是说, 同一个地图里可以同时容纳三个“鬼”和三个正常玩家——那紫色小帅肯定就不是被传送走了的。 “那又算怎么回事?不是传送走, 难不成是他自己走的?”长脖子困惑地转了下脑袋,“那他好像也挺不靠谱的啊。” “不对。”灰信风却似突然想到了什么, 微微一怔,跟着便向白桅确认,“话说, 变成‘鬼’的玩家,还存在被其他玩家攻击的可能吗?” “当然咯。”白桅不假思索,“他们又不是真的死了。能规避的,也只有怪物的攻击而已。” “……原来如此。”灰信风喃喃出声,“那就对了。” “啊?”长脖子犹自茫然,洛梦来这会儿却也想起来了,福至心灵地叫出了声:“那把刀! “黄色小帅砍紫色小美的第一刀,莫名其妙歪掉了!而且那刀还僵在半空半天不动——” 她本来还以为是那男人失手,又或者是紫色小帅暗中出手干预了一下。但现在想想,干预多半是真的存在,只是干预的方式,可能远比她想得要惨烈…… “嗯。”灰信风大脑微晃,肯定了她的猜测,“当时那一刀,很可能是直接砍到她恋人身上了。” “或者,应该说,是她的恋人帮她挡下了那一刀。” 因为刀子实际刺进了血肉里,所以才会僵在空中许久;而在这次攻击过后,那个紫色小帅很可能就直接断气了。 真正死亡的玩家是会被怪谈自动弹出的,所以从白桅的视角,才压根儿看不到他。 说得再直白一点就是——他不是走了,而是死了。 “天哪……”终于理清思路,洛梦来忍不住一声低呼,正要感叹,却听手机那头又响起白桅不解的声音: “刀?什么刀?是那个黄小帅要砍那个紫小美?为什么?” “……” 这话一出,吓得洛梦来生生把还没出口的感叹又咽了回去。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这边三人齐齐陷入诡异沉默。最后还是漏勺之首灰信风强撑着开口,声音沉稳且充满肯定:“为了殉葬。” 白桅:“……” 白桅:“啊?” “你也看到了,那个系着黄色丝带的女生已经变成了‘鬼’。但她男友当时并不知道这一点。他只知道自己的女友死了,他很悲伤。所以出于深情,他决定让所有人给她陪葬。包括他自己。” 灰信风努力掰扯道:“之后……嗯,对,在攻击这位紫色小美的时候,他的刀被挡了一下,然而,呃……” 他仔细斟酌着词句:“被其他觉得紫色小美还不该死的玩家阻拦后,出于愧疚和失落,自杀了。” 白桅:“…………” “啊。”她再次面无表情地一声喟叹,语气认真,“好有爱啊。” “嗯嗯。”灰信风很高兴自己终于糊弄了过去,顺着道,“这年头人类里很流行这个的,什么你死了我就要全天下陪葬……”???洛梦来毫不犹豫地甩给他一个惊恐的眼神。不要造谣!才没有! 白桅的声音却再次响起:“别误会哦。我指的是救人的那部分,才不是指那个黄色小帅。” 咖啡馆内,她懒洋洋地坐在楼梯台阶上,低垂着眼睛看向手里的屏幕,乍一看眼中似有悲悯,但细一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虽然我接受的是新式诡异教育,但我的思想还是挺传统的。会主动去屠杀同族的家伙,不论是什么理由,也不论是什么种族,在我看来都很不像话。” 说到这儿,似是想起什么,突然往旁边转了下脑袋和脖子。不过转完后她才想起这是在视频,光靠自己转是无法调整视角的,于是又若无其事地挪了回来,隔空喊了下灰信风: “你不要多想哦,你们一族有自己的说法,不在我的谴责范围里面。” 在她看不见的位置,长脖子和洛梦来不由自主地转头,正见灰信风的触须正不由自主地飘起又压下,体态之轻盈,动作之反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在他们座位旁边拴了颗气球。 跟着便听灰信风轻咳一下,若无其事地开口应了一声。说完无意识地用触须捋了捋自己的脑回沟,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听手机里的白桅再次开口: “对了,这么说起来…… “在紫色小帅替紫色小美挡刀的那一瞬间,她知道他在自己身边吗?” ……诶? 这一番话说得着实有些绕。好消息是在座的都能听懂,坏消息是这答案他们还真不知道。 毕竟从游戏中后段开始,其他玩家显眼的操作就一个接一个,相比起来紫色小美这边真就有些平平无奇,他们因此还真就没多加关注…… “不过看后来的发展,她应该是不知道吧?”最后还是观察较细的洛梦来下了结论,“如果知道,她也不会问电话线的那头是不是他了嘛。” 确实是这个理。长脖子当即点头,连声附和。 “所以,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掉了啊……”白桅听着他们那头的回答,轻声喃喃,明明她从未亲眼见过那所谓挡刀的场景,脑海中却情不自禁地浮起了另一个画面。 那处与库房相连的水渊里,那个诡异竹盘垂下的血管间。 初时离得太远所以没看清楚,直到后面凑近了才发现,那如同囚笼般垂下的粗大血管间,困住的并不止苏英一人。 还有一个人——或者说,灵体,一直和她在一起。从后面搂着昏迷不醒的苏英,几近将她整个儿搂进怀里,也因此,那些末端尖锐的血管,几乎大半都扎在了他身上。 扎得很用力,也很深。深到白桅发现他的时候,他整个人基本已经透明到快要消散,深到那个竹盘被她弄坏向下跌落时,他就这么轻飘飘地被带着一起摔下去了。 然后他说什么了来着? 哦想起来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指了指昏迷的虚影,又冲着自己摆了摆手,比了个“嘘”的手势—— 就像很久之前在咖啡馆,自己第一次看到他出现在苏英身后时,他悄悄做的那样。 白桅其实不太明白。是叫她什么都不要和苏英说吗?可如果什么都不说的话,那苏英怎么知道他在呢?又怎么知道他已经不在了呢? 越想越是困惑,好像脑袋都要变大。白桅无意识地轻叹口气,手机那头立刻传来洛梦来关心的声音: “怎么了桅姐?你还在为黄色小帅的事不开心吗?” “……那倒不是。”白桅想了想,很诚实地给出答案,却没再继续说下去,只再次托腮观察起手机里的画面,若有所思地喃喃出声,“说起来这批玩家的通关进度怎么样了?现在离怪谈自动结束应该没多久了吧……” 话未说完,屏幕里的人突然不动了。白桅愣了下,又拍拍手机,视频里的画面这才再次动起来,然而比起之前却明显卡顿;不仅如此,连带着手机那头传来的声音都变得断断续续。 “是不是卡了啊?”隔着手机长脖子的声音艰难地传过来,琢磨着可能是信号不好,建议让白桅走到室外去试试。白桅倒也配合,起身就往外走,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则扶了下不知何时爬到自己肩上的黑色小人,随口道:“出去是可以。不过外面在下大雨哦。” “诶,那桅姐你当心淋到……”洛梦来立刻开口关心。旁边灰信风却似意识到什么,若有所思地出声:“你说的那雨,正经吗?” ……再次换来洛梦来震惊的一眼。这叫什么问题! “不太正经哦。”白桅倒是答得很干脆,“是逻辑经纬混乱后自带的特殊效果。” 按说只要将逻辑经纬拨乱反正就可以止息。但白桅之前看过这里的经纬线,乱成一锅粥了,哪怕把那个身为祸源的竹盘破坏了也没好到哪儿去。慢慢梳理实在太费时间了,她觉得还是把这事儿留给后来的专业人员做比较好。 “哦,那就不奇怪了。”灰信风却道,“诡异世界的雨,会干扰诡异世界的信号,这很合理。” 像人类的无线网,有时不也是一下雨就卡得不行吗。 当然,还有一大部分原因是白桅那个手机确实太旧了,用久了自然就卡……但这个因素说了也没用,他索性也懒得提了。 白桅却似恍然大悟,站在咖啡馆的门檐下,思索地看着面前依旧倾盆的大雨。 “意思是说,把这些雨解决掉,网络就不卡咯?”她轻声呢喃着,忽然轻轻笑起来,“那这很简单啊。” 她说着,随手就把手机塞到了肩头黑色小人的怀里。后者也是机灵,立刻很有经验地调整起手机的角度,将镜头直直朝向前方——也直到此刻,洛梦来等人,才终于意识到白桅之前说的“大雨”,到底有多大。 说是雨都是客气了。根本就是有人正在从云端开消防车,整车整车地往下倒,即使隔着手机,他们也能感知到面前的雨幕有多厚实,甚至能看到地上几乎汇聚成糊的积水。 下一秒,却见那镜头里有什么轻轻探了出来——洛梦来愣了一下才意识到,那是白桅的双手。 或许是为了避免被水溅湿,两只手的衣袖都被卷到了小臂以上的位置,露出白到几乎不似活人的胳膊;那两条手臂就这么直直向前伸着,掌心平开,直直向上,仿佛是祈祷,又仿佛是要接住外面的雨丝。 下一秒,却见那两只手又不紧不慢地翻转起来,向内一旋,改为手背向上。 原本铺天盖地的哗哗声突然止歇。好似一切都戛然而止,陷入寂静。 再下一瞬,整个世界却又响了。只是和之前充斥天地的哗哗声不同,这次响起的,却是宛如流水般的潺潺声。 镜头里依旧充满雨丝,那奇怪的流水声亦没有片刻止息。洛梦来和长脖子对视一眼,毫不意外地从彼此眼中看到相似的困惑;灰信风却在此时幽幽开口,提示他们去看地上的积水。 二人不解,却还是依言照办。一开始还没看出,直到注意到,一处距离较近的积水,原本水洼的边缘都快触碰到咖啡馆门口的路牌,过了一会儿再去看,那水面却很明显地低了下去…… 等等。猛地睁大眼,这下两人都明白了。 积水正在减少。 不,应该说,是积水正在倒流。 这一整场大雨,都在从下往上地倒流! 每一滴水、每一缕雨丝,都正在白桅的指挥下,浩瀚逆行、磅礴倒流,水滴的闪光不时自屏幕里掠过,宛如一串串正沿着丝线不断向上滚动的珠子。 积水倒流的同时,新的雨水也显然没再落下,或者说,是被白桅控制着没有落下——一开始还没不明显,但现在再看,就能很明显地感觉到,那厚实的雨幕,正在一层又一层削薄,那些原本被大雨完全遮蔽的景致轮廓,也在潺潺的水声中不住变得清晰。 “……”长脖子已经彻底呆住了,怔怔望着手机里那不住上滚的珠帘,好半天都没找回自己的声音;直到手机里再次传出白桅的声音,方如梦初醒般回过来神。 “所以现在好了吗?”手机那头的白桅还在询问,声音比之前流畅不少,“你们那边现在还卡吗?” 不卡了——完全不卡了! 长脖子正要这么回答,却听旁边洛梦来忽然咦了一声:“这雨里是不是有人?” 长脖子一惊,定睛细看,发现那已稀疏不少的细雨中,确实隐隐看到一个人影,正在快步朝着咖啡馆的方向走来。 雨愈疏,他愈近,等走到近前时,雨幕几乎只剩了薄薄一层,哪怕是隔着水帘,也能依稀看清他的模样—— 身材颀长、姿态挺拔,白色的衬衫被水彻底打湿,几乎是贴在身上。勾勒出相当漂亮的轮廓。 身材好像还不错——这是长脖子的第一反应。 不过这人谁?——这是他的第二反应。 为啥我家boss好像突然紧张起来了——这是他的第三反应。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他听见手机那头的白桅也轻轻“诶”了一声,跟着镜头晃动,手机那边传来了窸窣的声响,以及黑色小人小声的哼唧,画面变得一片漆黑。 应当是连人带机整个儿都被白桅塞进了兜里。长脖子迟疑了一下,正犹豫着要不要提醒白桅关机,旁边一根触须却突然窜过来,毫不犹豫,直接按在了挂断键上。 “……?”长脖子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转头,“老大?” 灰信风却没搭理他,只静静浮在原地。顿了几息,才闷闷地吐出一句“时间差不多了,都好好继续工作”,说完便转身飘走。长长的粉色触须很没精神地拖在身后,仿佛一截断了的气球线。 ——同一时间另一头,匆匆收好肩头的黑色小人和手机,白桅这才再次抬眼,好奇地看向雨幕中的来人。 气息像是活人,叫人觉得有点熟悉。她若有所思地偏了偏头,平静地望着面前那最后几串水滴,也随着倒悬的吸力,缓缓流上天际。 湿漉漉的夜色里,来人终于停下脚步,胸口犹在剧烈起伏。和衬衫同样完全湿透的头发被全部捋向后方,随着雨幕渐渐淡去,露出轮廓深邃的眉眼,垂在身侧的左手不自觉地轻轻颤抖着,无名指上的银戒闪着积水似的反光。 哦。白桅恍然大悟。她认出对面是谁了。 正是不久前刚被她送出去的变态先生。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又回来,但现在显然不是他该来的时候,毕竟诡异学院的工作人员应该就快到了—— 白桅如此想着,正打算就地找到什么趁手的东西好好劝劝对方,却听对面那人忽然开口了。 声音很轻,宛如呢喃,仿若做梦的人怕惊醒,清醒的人怕是梦;然而无论是说出的话还是用的语气,都是那么似曾相识—— 他说,是你吗,白桅?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宛如梦中曾见 没人知道, 在来到这世界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杜思桅总在反反复复地做着极为相似的梦。 梦的基调总是很阴沉的,空气潮湿且泛着腥味, 压抑得出奇。大多数时候, 梦里的他都正安静地躺在床上, 仿佛鬼压床一般, 浑身动弹不得。 然后他会听见床底传来诡异的笃笃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躲在他的床底,轻轻敲着他的床板;紧跟着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余光可以看到, 一只苍白的手从下方猛地伸上来, 细瘦的五指弯曲, 紧紧扣在床沿。 再接着, 他会感觉到阴冷。那冷意像蛇一样攥紧他的心脏,像藤蔓一般沿着他的骨骸攀爬, 随着那“东西”的不断靠近,逐渐浸透他的意识, 化为深深的恐惧。 然而在接下去的某一个瞬间,他意识的某一处会突然会点亮,梦里的他会莫名产生一个认知——那个从自己床底爬出来的、不断向他靠近的,不是什么怪物, 而是白桅。是他的妻子白桅。 没头没脑的判断, 却又莫名笃定。于是梦里的自己突然又开心起来,心跳的节奏一下就变了, 恐惧也成了期待。 他甚至会在心里给那个看不见的身影加油,希望她能挪得快一些,至少让他在梦醒前, 能再看她一眼—— 然而每次在他快要看到白桅的脸的时候,梦就结束了。 睁眼便是洁白的天花板,空调嗡嗡作响,空气里飘着空气清新剂的味道,给人的感觉很干净、也很安全。 一切都很好,可他还是想回到那个潮湿昏暗的梦里。 类似的梦境还有许多,有时梦里他刚和白桅吃好晚饭,他在洗碗,白桅在他后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却总也不到他的身边来;有时是他正开着越野车,在那个充斥着废墟和诡异的世界里穿行,白桅就坐在他的后座,他努力想要透过后视镜去看她的脸,却怎么也看不清。 ——因此,此时的咖啡馆外,在叫出白桅名字的那一刻,他其实是有些恍惚的。 他一时竟搞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另一段以假乱真的梦境;在看到面前的白桅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后,这种恍惚,更是化为了无法克制的忐忑和惶恐。 如果他现在后退,如果他现在离开,是不是梦就不会醒了? 这个念头几乎是无法克制地浮了上来,双脚却始终像是被钉在地上一般,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道不知真假的身影就这么停在自己的面前,怔怔地望着自己,突然抬起了一只手—— 没有半秒犹豫,杜思桅立刻抱起脑袋,后退半步的同时低头压肩弓身,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仿佛演练过千遍万遍! 只是想抬手在他面前挥一挥的白桅:“……” “那个。”她一边努力回忆着这是否算是人类常用初见礼仪的一种,一边斟酌着开口,“你没事吧?” 杜思桅:“……” 事实证明,有时人真的无法共情哪怕一分钟前的自己——明明不久前他还满心希望这不是梦,但这一刻,他非常希望自己赶紧醒来。 重开吧,这个反应太丢人了。真的重开吧。 好在他心理素质还是可以的,很快就调整了过来,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冲白桅笑笑,很快便恢复了站姿,顺便还顺了下头发。 “抱……抱歉。”他尽可能维持着面上的镇定,“因为上次你也是突然来那么一下,所以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在训练这方面的反应能力……” 白桅:“?上次” “在披麻村的时候。”杜思桅小声道。 哦——白桅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了:“你是那个用尸体烧烤的!” “不不不那真不是烧烤!”杜思桅赶紧解释,“那火柴是我从上个世界带来的道具,那是一种净化……” 话未说完,注视着白桅那倒映着整片夜色的眸子,他忽然有了种不详的预感。 不由自主地深吸口气,他试探地开口:“你……不记得我了?” “记得的哦。”白桅却毫不犹豫道,“披麻村的时候见过的,这不是想起来了吗。” 比起这个,她倒是有更在意的事——比如,为什么这家伙知道她的名字?没记错的话,上次在披麻村的时候他也叫过自己;还有…… 她按捺不住地歪了歪头,骨头发出噶啦一声脆响,眼神却充满好奇:“你说的‘上个世界’,是什么意思?” “……”这一回,杜思桅却没立刻回她的话了。 他只愣愣地望着白桅,像是被什么东西突然重重地砸了一下,整个人看着有点呆呆的;片刻后,那种呆楞又渐渐化为了不敢相信,以及某些她看不懂的情绪…… 那些情绪像是潮水拼命往脸上冲,他却在用五官和浑身的肌肉努力往下压,这让他的表情一时都显得又些诡异,明明嘴角在笑,眼睛里却泛着光—— 不知过多久,又见他猛地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 手掌像是腻子,转眼又把所有的情绪都抹没了。跟着便见他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面上挂上和煦又得体的微笑,同时悄悄把手背到后面,自以为隐秘地偷偷摘下无名指上那枚银色的指环。 再下一瞬,他手又突然伸到了前面,摆出握手的姿势,很有风度地冲白桅点了点头。 “行,那自我介绍一下。我姓杜,杜司南,现在在一家……一家在人类社会还算不错的公司工作,同时兼职为某些自媒体供稿。当然,虽然有兼职,但我空余时间很多。同时因为之前的一些经历,我对诡异之类的存在算是有一点浅薄的了解,对很多东西都持开放态度,抗压能力也还可以,没那么容易被吓到……” 说到这儿,他似是刚想起什么似的,话头又忽然一转: “对了,听你的意思,你对我的上一个世界似乎很好奇? “你要是有兴趣的话,我们完全可以找个时间坐下来慢慢说。不过这事说来话长,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们要不先交换下联系方式?” 白桅:“……” 人类,好善变啊——不由自主的,这句话突然浮上脑海。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短短时间内能有那么多表情,但就是感觉好善变啊。 不过有些东西,她也确实是想了解一下……白桅默默想着,一手已经揣进了兜里。 杜思桅注视着她的动作,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天晓得,他那番话说得行云流水,仿佛早有准备,但实际从头到尾,他手指的颤抖就压根儿没有停过。 眼看白桅似乎就要开口答应了,他心也不由自主地跟着高高提起;偏在此时,却见白桅忽又似注意到什么似的,整个人突然顿住,跟着偏了偏头。 看得杜思桅心里咯噔就是一下,正要再次开口,白桅却猛地又凑上来,一下捂住了他的嘴巴。 “搞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他听见白桅小声地抱怨一句,又深深看他一眼。片时后,终于下定决心似地抿了下唇,用指腹轻轻擦过杜思桅的眼睛,跟着便从兜里掏出一坨黑色的东西,一下塞进了他的手里。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你把这个拿着,好好照顾,时机到了我会顺着它去找你。 “现在,立刻转身往后走,在回到现实前,不要停下、不要回头。 “哦对了,你也是玩家吧?那在我去找你之前,请务必努力一下,不要死了。我会很感激的。” 语毕,顺势将人往外一推,杜思桅晕晕乎乎的,依言转身就走。清晰听见身后又传来白桅的叮嘱: “哦对了,每天喂它一顿就行,尽量喂水果谢谢,你吃什么分它一口就可以! 这话说完,语气忽又缓了下去,甚至带上了几分温柔:“好啦,乖乖听话,我一定会来找你的。很快的,我保证。” “……”听得杜思桅心头一软,眼眶又不由自主地有些犯湿。 果然,他就知道。哪怕不记得自己,白桅心里也还是有他的。看,之前不是还让他好好活着。 只是转念一想,又好像哪里不太对…… 什么叫喂一顿?分谁一口? 杜思桅心里冒出嘀咕,却又因为白桅的言灵,走得片刻都不停。直到走回咖啡馆外的街道才堪堪停下来,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手里捧着的原来是个黑色小人。 ……不足巴掌大的黑色小人。脑袋四肢俱全。瞧着倒是挺可爱,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很不高兴的样子,正盘腿坐在他的手掌里,不停地猛猛吸气。 杜思桅:“……” 所以……要喂的,其实是这个? 他也搞不清这到底是什么,但心知这就是未来自己和白桅重逢的希望,态度不由自主便恭敬起来,小心翼翼地端详片刻,终于垂下脑袋: “那个,请问您会说话吗?” “……”黑色小人没有理他,只抬头看他一眼,蠕动着背过身,换了个方向,继续猛猛吸气。 杜思桅:好的,那多半就是不会了。 想了想,又问道:“那请问,您现在饿吗?” “如果饿的话,请问要吃车厘子吗?” “……”这一回,小人终于理他了。 不情不愿地转头瞟他一眼,矜持地点了点头。 于是杜思桅又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原地做了个深呼吸,又平复了一番心情,方小心地捧着那个黑色小人,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夜色里。 * 另一头。苦短咖啡馆外。 就在杜思桅离开后不久,诡异学院派来的两名工作人员终于来到了咖啡馆的周围。 别的不提,至少从气息看是很有能力的。白桅对此非常满意——这至少意味着,整理逻辑经纬的活,自己可以安心甩手了。 两名工作人员是先后过来的,先来的那个是个异形,一个体型是足有四层楼高、外形类似水蜘蛛的灰色异形—— 而且从对方身上的气息来看,白桅估摸着这体型多半还是压缩过,它的本体至少还要比这大一倍。 性别不明,但说话是个温和低沉的女音。白桅喜欢好听的声音,因此对它的印象很好。 另一个则是正常大小的女鬼,看气质应该是贞子一脉的,头发又黑又直,在脸前扎了一个长长的高马尾,看上去很是干练。 水蜘蛛这会儿将整个咖啡馆都围在自己细长的虫足间,用意念观测着里面的情况;马尾女鬼则站在咖啡馆外,一边听白桅描述之前的情况,一边检查着那枚碎裂的竹盘。 白桅急着回去,因此描述时言简意赅,只用三言两语草草概括了下事情发展的起因经过结果,说得那叫一个囫囵吞枣轻描淡写,在说到自己的判断时,却不由放缓了语速。 “我本来以为,这个东西只拥有搞乱逻辑经纬的能力,但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这样。”她低垂着眼,慢慢说道,“至少水渊里的那个鱼怪,它看着并不像是这个维度的存在。” “所以,你怀疑它是从其它维度偷渡过来的?”马尾女鬼露出思索的表情,狐疑地打量着手中那拖着血管的两半竹盘,“也就是说,这东西不止能扭曲现实、扰乱经纬,还能开启连通其它维度的通道?” “这东西什么来历啊,这么厉害。” “不一定是‘通道’。也有可能只是一道很浅的缝隙。这个相对要容易很多。”白桅却道,“至于来历……这个不清楚,只知道中招的人类管它叫福具……” “邪具。”那个巨大水蜘蛛垂眸看了一眼那竹盘,却在此时插嘴,“气息很模糊,但瞧着像是密教里祭祀时会用的东西。” 它语气很肯定,换来白桅一个诧异的眼神。似乎是为了增加自己话的说服力,它想了想,又补充道:“吾过去曾在一个小世界当过一段时间的邪神,对此略有涉猎。” 白桅:“……?” “当然,那都是过去的事。”水蜘蛛继续道,“吾早就已经上岸了。” 白桅:“……” “我以为邪神本身就是岸了?”她眨了眨眼,略显迷茫。 她是真的困惑。因为她有一个姐姐就是从诡异学院的技工跳槽去干邪神的。她还以为这个职业的待遇比学院职工好多了呢。 对此,水蜘蛛只是一声很轻的、风一般的叹息。 “心中有挂碍,何处不苦海?”它轻声说着,挪动着柱子般的虫足,宛如人类观察显微镜那样,再次仔细观察起下方的房子。 那梳着干练高马尾的女鬼却似是发觉了什么,忙又提声将它的意识叫了回来,跟着又小心拿起那碎成两半的竹盘,若有所思: “可如果是邪具的话,你们不觉得这东西的材质看着太普通、也太无害了吗?” “而且你们看这断裂面。竹制品的断面,会像这样乱糟糟的吗?” 白桅顺着她的手指认真看了眼,微微蹙眉。片刻后,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慌忙上前,将手朝着那竹盘伸去。 马尾女鬼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将竹盘拿远了些——她来得比水蜘蛛稍迟一些,尚未见过库房水渊里那个被穿成烧烤的鱼怪,本身也不知道白桅的来历,只当她是个被临时派到这里来接应它们的本地向导,再加上之前和白桅沟通时也曾听她亲口提过,她是诡异学院外派来这儿的,作为怪谈主的身份等级也不高…… 这种试验保护区,来的不是在外面混不出名堂的菜鸡,就是想走捷径刷资历等级的混子。而无论是哪种,能力水平都有待商榷,她可不敢让对方再乱碰东西。 白桅却只诧异地看她一眼,显是完全没懂那马尾女鬼的意思;跟着就见她手腕一翻,那原本还被马尾女鬼紧拿在手里的竹盘,竟不知怎么,转眼就到了她的手上。 旋即便见她用手掌在那竹盘上一抹,掌间弥散出薄薄的水汽,再下一秒,那两半黄色的竹盘居然如同被剥去了外皮似的,瞬间变了副模样。 来不及感叹白桅手法的利落,马尾女鬼的视线只紧紧黏在那竹盘上,不由自主地嘶了一声;旁边的巨型水蜘蛛也跟着望过来,浑身气息同样一沉。 ——只见那正被白桅拿在手里的,哪里是什么竹编的圆盘? 分明是一个用无数细密神经编织而成的、碎裂成两半的平面六芒星。 或许是为了固定形状,那六芒星的边缘,还围着一圈白色的边框。 “是骨头哦。”白桅简单摸了摸,很快做出判断,语气相当内行。 “……噫。” 饶是马尾女鬼杀生经验丰富,见状也不由摇了摇头;头顶水蜘蛛却恍然大悟地微微颔首,中肯地给出评价: “没错,就该是这样。这样味儿就对了。” “也就是说……这东西上面,原本还自带着一层暗示。只要是中了暗示的人,都会把它看作竹编的盘子……”白桅拿着那两半形态诡异的邪具,面露沉吟。 直到她现在手动将这层暗示抹去了,她们才得以窥见这东西的本来面目。 这样看来,那做这东西的人还挺厉害。别的不说,光是这一层被动触发的暗示就足见水平。居然连她都骗过去了。 再一细看,这邪具虽在材料和形状方面都大变样,边角的花纹居然还在。小小一圈,勾勒在六芒星骨制的边框上,看上去更是说不出的违和。 白桅仔细盯着那圈花纹,片刻后,突然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她想起自己是在哪里,见过这种花纹了。 第60章 第六十章 比怪谈更扭曲的,是人心…… 白桅想起来了——不久前, 她曾委托披麻村的绣娘给苏英做了一枚护身符。甚至这回,她都是因为这枚护身符被毁才赶过来的。 而这面六角盘边角的花纹,和那枚护身符上的, 几乎一模一样。 但一个是邪具, 一个是护身符, 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 居然也会撞脸,这事儿怎么想都有点怪。 白桅皱了皱眉,保险起见,还是如实分享了自己的发现。那负责记录的马尾女鬼显然也觉得这事匪夷所思, 却也尽责地表示, 会尽快安排去披麻村问问情况的。 再之后, 这边就真再没白桅的事了。她也不客气, 打了声招呼就准备跑路,临走前出于谨慎, 还特意又打听了下,像这种类似见义勇为的行为, 有没有可能会计入到怪谈主的等级评分里—— 天晓得,她上次就是这样稀里糊涂升上战栗三的! 那马尾女鬼却像误会了什么,很是微妙地看她一眼,叹息着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哈, 这种和怪谈经营无关的业务是对评级是没用的。事情结束后倒是可能会给你发些奖励…… “真想升级的话呢, 我劝你也别想着走捷径。好好搞自己的怪谈,尽可能多的收集骨子, 这才是正经。” 说完,似是觉得自己这番话有点过了,又不由咳了一声, 顿了顿,方又道:“对了,你负责的怪谈是哪个?如果真有需要的话,我空了可以帮你去看看。我供职诡异学院前,也当过怪谈主,噩梦一呢。” 她这话倒是真心的——先前白桅直接剥离暗示那一手,足见她能力不弱;而像这种水平,放在怪谈主的评级体系里,怎么都不可能才只战栗三。 她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就是白桅对“恐惧”的理解太浅,或是干脆偏了,以至于收集到的骨子始终达不了标。 正好,在咖啡馆这事结束前,她和搭档应当会一直留在这个维度,趁着空闲去帮白桅看看她的怪谈设计,问题应该也不大。 白桅闻言,却是毫不犹豫地摇头,连说了好几声“谢谢不用”。马尾女鬼只当她不好意思,也没再坚持,只又安慰鼓励了几句,便专心去做自己的事了。 白桅又抬起头,很认真地同上方的水蜘蛛也道了再见,这才带着仅剩的一个黑色小人,以及一个自己私藏的小瓶子,快步走向了咖啡馆外的十字路口。 那瓶子是个很小的香料瓶,是苏英做甜品时用的。然而现在,里面的香料全被倒干净了,在旁人看来就是一个干干净净的空瓶——只有像白桅这样的非人才能看见,里面其中还装着一些碎片。 透明的、玻璃一样的灵魂碎片。是她先前独自进入水渊深处打捞那个裂成两半的“福具”时,趁机偷偷装上的。 不是她只想拿这么一点碎片,而是那个随着福具一起坠落的灵体,已经消逝到只剩这么一点碎片。白桅不懂复生之术,也不知道这么一点碎片拿在手里,还能有什么用;只是当时望着那些碎片,总觉得让它们就这样湮灭未免太叫人难受,索性便往里灌注了一点点自己的力量,又找了个瓶子,小心装了起来。 不过打包归打包,但打包带走后该如何做,她现在还没有一点头绪。她索性也没在这事上纠结,将瓶子连同剩下的那个黑色小人一起揣进兜里,因为懒得开瞬移,便在路口东张西望起来。 很不巧,这会儿的路上都没什么好看的车。白桅只能便赶路边继续寻觅,眼看都快走回自己家了,这才总算遇到辆顺眼的,忙不迭地爬上去,一面坐在顺风车的车顶上吹风,一面再次掏出手机,给长脖子打了个电话 说来也是无奈,她直到上车后才发现,到了这个点,她的怪谈应该已经自行结束了;所以在向长脖子打听时,也没拐弯抹角,直接问起了最后玩家们的通关情况。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手机那头的长脖子支支吾吾,最后告诉她的通关人数,却是零。 “???”车顶上的白桅都懵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是说,没有一个人通关?” “你确定吗?提醒一下,那些变成‘鬼’的玩家,其实并不算被淘汰,也是能通关的哦。” “这个我知道,我们boss和我说了。”长脖子的语气听上去更无奈了,“但没办法,真的……就是没有一个人通关。” “这批玩家前期和中期浪费的时间都太多了,玩了那么久,愣是没一个人凑出个拼图来,全在找黄金;所有拼图任务都压到最后死线,怎么来得及啊。” 不仅如此。要知道,白桅这回规划的八张拼图,除了最后那个红色的大爱心外,其余七张,全是白底黑字的简单版式。 这种款式,哪怕是纯作为玩具来看,拼起来也是有些费劲的。 如果所有玩家都能按照白桅的设定,每个人都只负责自己那个房间的拼图,那也还算好;问题是,中前期除了那个系着黄丝带的艾格外,其他人几乎都没把心力放在拼图上;到了最后,随着房间不断被合并,更是所有拼图的拼片都混到了一个房间里—— 就算有两个“鬼”帮着找东西又怎样?一张纯白或者纯黑的拼片摆在你面前,你能直接分辨出它属于哪张拼图吗? 更别提在最后关头,属于紫色丝带组的于梦秋还专门拨了一段时间,和帮着她的两个“鬼”开诚布公地谈了谈—— 长脖子也不知她是怎么发觉牵着她的那人不是自己男友的,但很显然,这姑娘也是个不爱占人便宜的性子,在杀人的惊骇渐渐过去后,很快就调整好心态,不仅诚恳向暗中帮了自己的两个玩家道了谢,还特意找了工具,用占笔仙的方式,和另外两人诚心约定了通关后的奖励该如何分配。 ……事实证明,她们还是高兴得太早了。 到了最后,她们连所有的拼片都还没找齐呢,就全都被怪谈自动弹出了。 “啊呀……”白桅怎么都没想到,最终居然是这么个结果,语气不觉便低了下去。 但转念一想,又一下开朗起来。 “算了,问题不大。重要的是过程。”她很平和地对着手机道,“至少从之前的描述来看,这次的玩家里,还是有很多正面表现的。这就够了……” 话未说完,手机那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是洛梦来匆匆从外面跑了进来,正在对长脖子说话;从白桅这边,只能听到零星的只言片语—— “不行,他们打疯了,根本不理我……” “我搞出动静了,没有用,他们就是不肯走……” “而且我还看到附近小区的保安一直在马路对面晃。我怀疑他们已经报警了……” “?”白桅觉出不对,奇怪地开口,“报警?什么报警?” “啊?没什么没什么!”手机那头的长脖子回过神来,立刻道,“比起这个……呃,大佬你现在还是在咖啡馆那边吗?大概还有多久回来啊?” “已经回来了哦。在车上了。”白桅道,“本来想瞬移回来的,可路过一个路口的时候看到一辆好漂亮的车,忍不住就想坐坐看……” “哦,坐车啊,那还好……”长脖子却意味不明地感叹一句,紧跟着,又似想要遮掩什么似的,和白桅东拉西扯地聊了起来。 白桅心情还算可以,也就无所谓地陪他瞎聊。只是聊着聊着,长脖子又突然觉出些不对了。 “那个,大佬?”他迟疑开口,“为什么我这边好像一直听见你那儿有警车鸣笛的声音啊?” “因为我坐的车就是一直在吹笛子啊。”白桅快乐道,“哔啵哔啵响,还有蓝的红的灯,一直在闪,可好看了呢。” 长脖子:“……” 长脖子:“您是说,你现在正坐着一辆警车往回赶?” “对啊。”白桅毫不犹豫地点头,“这种车很稀有嘛,还那么漂亮。” “而且这辆车和我特别顺路哦,从上车到现在,我都不用下来换乘……” 说话间,车子又拐过一个拐角,白桅声音忽然停住。 紧跟着,很轻地诶了一声。 长脖子心脏悬起,立刻追问:“大佬,怎么了?” “嗯……没什么。”白桅轻声应着,语气却有些恍惚,“只是,我怎么觉得这辆车,好像就是在往我家开啊?” “……” 几乎就是同一时间,长脖子耳尖地听见尖锐的鸣笛在不远处响起,和手机里传出的声音交相辉映。 于是他的脸,彻底绿了。 * 事实证明,白桅没有搞错。 那警车最后真就停在了她的怪谈门口。 而要说警察来的原因,也很简单。 因为有人打架斗殴。 至于到底是怎么打起来的,这个长脖子他们还真不知道。他们只知道就在怪谈结束后没多久,洛梦来出去打算拿下快递,谁想一开门,就看到好几个玩家在怪谈现实坐标的入口处打成一团——还打得没完没了。 最后还是白桅好奇心旺盛,都蹭着警车一路开到家门口了,愣是一过家门而不入,转头又悄咪咪地跟着几个民警回了派出所,坐角落里竖着耳朵听完了全部的笔录;又偷偷跟在几个被释放的玩家后面离开,听她们私下交流,这才终于搞清了所有的来龙去脉—— 说白了就是,有仇的太多,还全撞一起了。 所有人里,最先脱离怪谈的,是那个红色小帅。但他因为没有酒店的房卡,所以一直在怪谈门口等着恋人红色小美出来;等了一段时间,没等到红小美,蓝色组那一对情侣却先后出来了。 他们情绪倒是很稳定,嘴也很严,出来后虽然脸色都不好看,却什么都没泄露,只默契地等在怪谈入口。 一方面是打算到时直接拦一下通关的玩家,赶在对方手里的“祝您平安”券曝光之前先买一些下来;二来,毫无疑问,就等着那个系黄色丝带的男人呢。 再之后出来的则是紫色小帅——事情发展到这儿倒也还好。因为尽管紫小帅清楚地知道蓝色组私下玩的手段,但他不想和人起冲突,所以一直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只静静站在远处等自己的嫂子出来…… “嗯?嗯嗯嗯?等一下!” 又过良久,白桅自己的小屋里。正静静听着白桅复述事情经过洛梦来忽然觉出好像哪里不对,急急叫停了正讲得开心的白桅—— “什么嫂子?谁是他嫂子??”洛梦来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是那个紫色小美啊。”白桅喝着新泡的骨子茶,一本正经道,“大名叫于梦秋的那个。” “所以他俩……啊?”洛梦来脑子都要炸了。要知道这可是所有情侣里唯一像是有真糖的一对啊!她都磕了些什么啊! “是的哦。他们做笔录的时候说的,我一直在旁边听着呢。”白桅显然没觉出这其中有任何问题,只淡淡解释了句,跟着便兴致勃勃地继续道: “那我继续讲了啊。再之后呢,那位被三个女生联手弄死的黄色丝带先生,他也被弹出来了——” 到这儿,事情开始不对劲了。 毕竟蓝色组的两位可是早就在怪谈入口等着呢。 但作为在场唯一实名制杀人的选手,黄色小帅估计也早有心理准备,被弹出后才一站定就立刻往外跑,可惜还是被蓝色小帅拦了下来——谁想这家伙看着高高壮壮的,实际肉搏根本不行,非但没有揍到黄小帅,反而还被人按着锤了好几下。 眼看黄小帅就要顺利脱身,旁边紫小帅也坐不住了。借着劝架的名义上来,暗戳戳地拉偏架,愣是和蓝色组的男人一起控住了黄小帅。而这个过程里,红色小帅就一直乐颠颠地在旁边吃瓜…… 好不容易控住后,便轮到蓝色组的小美出面唱白脸,打着调解协商的旗号,试图从黄小帅那里敲一点好处出来。谁想到谈判还没谈妥,怪谈已经真正结束,最后三个女生也出来了。 于是—— 红色小美第一时间冲向了红色小帅,一巴掌把他甩得晕头转向不知天地为何物;黄色小美则像是不知该去哪里,只远远跟在她后面,时不时心虚地看向黄色小帅,又飞快收回目光。 后者见她出来,却立刻开口要她过去。 黄色小美迟疑着没挪动脚步,又刚巧此时紫色小帅也奔向了自己的心上人,剩下一个蓝小帅制不住黄丝带男人,后者立刻挣脱出来,上去就要抓黄色小美的胳膊…… 黄色小美没忍住叫了一声,下意识就去推他;这举动反而更激怒了黄小帅,立刻就要强行把她拉走。刚巧此时红色小美听到动静,立刻丢下被扇懵的前男友,调转枪头去帮黄色小美;至于紫色小美,这会儿本来都已经和紫小帅抱一起了,见状二话不说也围了过来…… 她一过来,紫色小帅自然又跟着积极参战——毫无疑问地,场面再次混乱了起来。 而就是在这个过程里,蓝色小美敏锐地意识到了情况不妙,直接一声不响地悄悄跑了。 剩下蓝小帅和红小帅两个大聪明,一个还懵在原地,一个则依旧盘算着想要截胡牟利,所以捂着肿起的脸颊,死活不愿走…… 浑不知不远处的居民区里,值班的保安已经报了警。 最后理所当然地被赶来的警察一锅端。 “然、然后呢?”观测室里,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的长脖子也有些懵圈了。 毕竟玩家他见得多了,会气到才刚过完怪谈就在外面真人快打的,这还真是头一回。 “然后?所有的小帅都被关到笼子里去了呀。”白桅平静道,“好像所有人里,只有紫色小美是不用进笼子的。她又花了钱,把另外两个小美,以及紫色小帅都救了出来……” 哦,保释。长脖子理解地点头。 “再之后,他们就一起去喝酒了。”白桅最后道。 诶?长脖子的脑袋旋即一顿。 旁边洛梦来显然也没太听明白,不敢相信地问道:“你说谁……去喝酒了?” “就紫色小美,还有被她救出来的几个人啊。”白桅道,“紫色小美请客来着。” 说起来,最后她就是跟在她们后面,听她们几个一直聊天,这才顺利捋清所有事情的。 为了表达感谢,她临走前还往他们的口袋里,一人塞了一张“祝您平安”的纸条来着。 洛梦来听完却是彻底懵了。 所以说,这短短一个晚上,她们不仅闯了怪谈、打了群架、进了局子,还找了个酒吧喝酒到天明。 ……请问这帮玩家是复生的时候顺便把冰美式灌进血管了吗?都这么折腾了精力条都不带掉的? 如果可以,洛梦来真的很想吐槽——但是很可惜,她已经在观测室里实时吐槽了一晚上,现在真没什么说话的力气了,只能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来表达自己的无语和震撼。 “总之,好歹也算是顺利结束了嘛。”白桅倒是想得很开,语气甚至有点轻快,“老实说,在听到你们说怪谈里有人在主动杀人的时候,我还有点紧张呢。担心是之前灰信风遇到的那种寄生怪物又混进来了——还好不是。” 那些人类只是单纯地暴力和没有脑子而已。还好还好。 白桅想到这里,忽似想起什么,忙又好奇向四周张望了一下,语气里带上困惑: “对了,灰信风呢?怎么我回来这么久了都没看到他。” “……”这话一出,观测室内却陷入了微妙的寂静。 过了片时,才听长脖子略显为难地开口:“呃,那个,我们boss的话……他有事先回去了。” 长脖子这话说得心虚,也有点无奈。 因为严格来说,他也不知道灰信风是怎么回事。他只知道约莫从白桅遇到雨中型男的那一刻起,自家boss的情绪就整个不对了;等到好不容易撑到怪谈结束,整个人……整颗脑袋,更是如同瘪掉的水母一样,趴在缸底,一动不动。 他又不想让白桅见到自己这副模样,于是趁着她还没回来,赶紧扁扁地离开了。 当然,这话肯定是不能和白桅说的。虽然他们的boss没有脸,但有的时候却又很要脸,这点长脖子还是清楚的。 于是,对上白桅不解的目光,他只欲盖弥彰地又找补一句:“真的,可急了。” “什么事这么急,他仇人找上来了?”白桅怀疑地看他一眼,神情有些古怪,“而且你还在这儿,他一个人怎么回去啊?” “这个您不用担心,他打灵车走的,估计这会儿已经到了。”长脖子赶紧道,有些心虚地笑了一下,忽又似想起什么,忙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双手捧着给白桅递了过去。 白桅:“?” 她接过那东西,好奇把玩了下,瞧着却不是很熟悉;倒是洛梦来凑上看了眼,一眼认出来:“这是……U盘吗?” 之所以语气带着不确定,是因为那U盘的接口处并不是金属,而是一截红色的小舌头,还能自由伸缩的那种。 “不不,只是套了U盘的壳子而已。”长脖子立刻点头,“这是我boss自己抽空做的小装置,他离开前特意托我交给您的。他说您把这个插在自己的电脑上,用电脑刷人类论坛的时候,乱码的问题就会减轻很多,而且刷到和自己有关帖子的概率也会变大——但只是概率变大啊,不包百分百的。” “……哦。”照说这东西还挺有用的,白桅拿在手里,不知为何,却好像不太高兴,闷了一会儿才道,“那这次怪谈后玩家的讨论……” “这个我们会尽快整理好给您的!”长脖子当即道,“只是这种整理工作只能在我们怪谈做,而且需要点时间。估计两到三天后才能给您,请放心,我们会抓紧时间的。” 白桅瞧着这才高兴了些,认真说了声谢谢,再看看手里的U盘,又不由挑眉:“那他给我这个做什么?” “这不是怕您等得急吗?”长脖子一笑,很上道地替自家boss解释道,“只是这个东西做得比较赶,功能还不完善,boss说了,等以后做出来更好的再给您。” 一些奇奇怪怪的操心。白桅撇了撇嘴,再次道谢,仔细将东西收了起来。长脖子见状,也没再久留,跟去摆放提取瓶的地方,简单点数了下自己这边的提取瓶收成,没忍住咧嘴笑了下,认真和白桅道过谢后,步履轻快地提着东西走了;考虑到白桅之后可能还要用,出借的显示屏都没拿,依旧留在了观测室里。 这次白桅和灰信风的分成依旧是5:5,两边惊惧瓶的数量各是八瓶半——或许是因为场景单一、节奏迟缓外加骇人场景有限的原因,收益远没之前高。 ……但在白桅看来却还是有些多了。 她本来以为这次惊惧瓶撑死能拿个两三瓶最多了,因此合作前还特意向灰信风建议,说要不这次从分成制改成工资制,价格让灰信风看着开;灰信风却表示,没事还是走分成吧,无论收益多少我都接受。 现在看来,真的很难说他这个决策,到底是因为相信自己呢,还是因为相信自己。 相较而言,爱意瓶那边的收获却是很令人惊喜了—— 四分之一。 瓶子里的粉色结晶,涨到了足有四分之一。 准确来说,是四分之一还多一点儿! 四舍五入,就是三分之一;再入,就是二分之一;再入—— “洛梦来!”白桅一个没忍住,甚至高兴得招呼起旁边人来看,边说话边将瓶子举得高高,“看!快满了!!” 因为角度问题恰好可以看到大半空瓶的洛梦来:“……” 嗯,呃,那个…… 算了,你开心就好。 60-70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吾与那雨中型男孰美? 对自己的算数水平, 白桅向来自信。 对此,洛梦来其实不太理解,但她选择尊重。 但有一点她能确定, 那就是白桅真的很高兴。 高兴到明明已经忙了那么久, 却还是忍不住唱起了那种夜猫叫似的歌, 边唱还边捧着瓶子转来转去, 仿佛一个快乐的小陀螺。 洛梦来其实很高兴她能高兴,但不得不说,那歌声还是有些吵了——她甚至有些感叹,还好她们的住处严格来说不属于现实, 声音和动静也不会传到外面的街道;不然任由白桅这么唱, 保不齐明天就有好心人要带着航空箱和网兜过来了。 她也不知道白桅这种兴奋到底持续了多久, 因为她实在太累, 完成收尾工作没多久后就睡着了; 她只知道,等自己再次醒来时, 现实已经十个小时过去;而她一睁眼,眼前就是白桅依旧围着那粉色瓶子不停走来走去的身影。 嗯, 对,走来走去—— 尽管睡眼惺忪,洛梦来依旧看得很清楚。白桅把好几个惊惧瓶子像香槟塔一样垒了起来,然后把那个装有粉色结晶的瓶子放在了最高处, 自己则一直围着那堆瓶子不停绕圈, 不知道的,估计会以为这是什么神秘的仪式。 估计是怕吵醒她吧, 好歹是没再唱野猫之歌了。不仅如此,注意到她醒来,白桅还很热心、很人类地和她打了个招呼:“醒啦!睡得怎么样?” 挺好的, 和死了一样。 洛梦来在心里答了句,嘴上只说了声“挺好”;说完看了眼下方的沙发,又不由无声叹了口气。 沙发是白桅这个怪谈自带的旧家具,不知道用了多久,早就掉皮掉得破破烂烂了,沙发垫上还有道巨大的缝隙,露出里面不知道什么材质的深红色的内芯。 或许是体质原因,洛梦来现在倒是不用那么在意睡眠环境,不管在哪儿都能睡着;只是这个小破沙发,每次看着总是让人觉得有点难受…… 恰在此时,却听白桅手机震动声响。她忙上去接起,“嗯嗯”两声,又甜甜笑起来。 “好的,我知道了。您好好休息,祝早日康复,一切平安。” 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洛梦来好奇看过去:“谁啊?” “我老板。”白桅道,看着好像松了口气,“她昨晚被其余店员带走后就一直没消息了。我今早发微信去询问了下,她估计刚看到,所以和我打电话。” 好消息,人没什么事。昨晚被唐邦安她们送到了医院,只查出了低血糖,现在已经回到自己家休息了。至于其他人,也早已平安回家。 只是苦短咖啡馆估计得歇业几天了。至少得等苏英完全调整好——或者说,完全理清情况了,才有可能重新开业。 白桅对此倒是毫不奇怪。毕竟咖啡馆那儿的逻辑经纬虽然已经恢复了,但保险起见,一时半会儿估计也不能进人,哪怕苏英想要回去工作,诡异学院派来的那些专员估计也会想办法阻止她的。 苏英能自己选择闭店,其实再好不过。 只是想起自己带回来的那一小瓶碎片,白桅不由有些又怅然。 “要不等咖啡馆重新开业了,找机会把它送还给老板?”她不太确定地想着,转头望了眼放在桌上的小塑料瓶,眼中的兴奋终于稍微退下些许。 并在片时后,化为一声沉默的叹息。 * 同一时间。 苦短咖啡馆外。 几个女生正说说笑笑地从门口走过,其中一个无意间转了下头,忽就瞪大了眼,匆忙拍拍同行人的胳膊,招呼着她们赶紧往后看;其余几人一脸莫名地跟着转头,紧跟着便接二连三地低声惊呼起来,一面捂着嘴嘀咕着什么“好好看”、“coser吗”,一面互相拍打着,嘻嘻哈哈地走远了。 烈日之下,却见她们所看的方向,也就是咖啡馆紧闭的大门外,赫然站着一人。 一个男人。 准确来说,是一个面容相当好看的男人。 个头高挑、头发柔顺,身材其实不算纤瘦,给人的感觉却很轻盈,皮肤白得像是要发光,五官更是秾丽到不可方物,眼眸是奇特的冰蓝色,在阳光下流转着湖水般的光泽。 男子似乎是在等人,一直在紧闭的咖啡馆外转来转去,甚至时不时凑到紧闭的玻璃门前朝里张望。确认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又不由泄气地皱眉,转身蹬蹬蹬地往外走,似乎是终于等不下去,准备离开了。 然而没走几步,却又回来了。明明面上满是不情愿,却还是一步一步地挪了回来。 “……几个意思啊。” 又等许久,他终于忍不住抱怨出声,音色如同冰块撞着马克杯,虽然很薄,却是意外得好听: “明明是自己让我来找她的,等这么久却都不来,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吗? “过分了啊,诡异学院很了不起吗?能、能打很了不起吗?” ……好吧,仔细一想是很了不起。 男人说到这儿,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越发泄气了。 想走也走不掉,整个人都像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束缚着。他抬头看看头顶的骄阳,不由自主地抬手摸了下渗出的汗水,抹完后却顺势将手往兜里一揣,像是悄悄地收起了什么东西;紧跟着又抬手调整了下颈间的丝巾,动作间却不慎将丝巾的边缘稍稍扯低了些,露出一线细密的、闪着光的鳞片。 额角又有汗水渗出来了。他这回却擦得不够及时,一滴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到衣服上,又顺着一路滚落,最后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男子吓了一跳,忙警觉地朝左右看去。确定没人看到,方暗松口气,忙蹲下身,将那枚有着奇怪裂缝的珍珠小心捡起来,飞快塞进了口袋里。 等待的人迟迟不露面,头顶的太阳倒是越来越大了。他一脸憋屈地再次抬头看了看天色,终于决定采取折中方案,就近找了个有阴影的地方,别别扭扭地坐下了。 地方倒是还行,能挡太阳。旁边有个垃圾桶,即使带着盖儿,味道也有点冲。 男人尽力往外挪了挪,又遥遥看了眼咖啡馆紧闭的大门,无声长叹口气,终究还是妥协,乖乖坐在原地,一声不响地继续等待起来。 * “——搞定!” 另一边。白桅的小屋内。 对某个正咬牙等在咖啡馆外的凄苦身影一无所知,此时此刻,白桅才刚填完这次的业绩汇报表;填表之前,还兴致勃勃地用灰信风送的那个小装置刷了半天论坛。 别说,看人类的帖子确实更方便了。只是很可惜,刷了很久都没能刷到和自己怪谈有关的帖子,有空的话,白桅打算等出门回来再试试。 如此想着,她将注意力又转回刚填完的汇报表上。和之前一样,为了避免评级提升,她特意将收集到的骨子数砍了又砍,瞒报大半;反复检查确认没有别的问题,方开心地点了发送。 旋即满意伸了个懒腰,又看了眼时间,蹦蹦跳跳地起身走到柜子前,在洛梦来愕然的目光中,从里面抱出一叠衣服,开始一件件认真挑选起来。 说是一叠,其实就几件。因为现在的气温正逐渐走高,还没到学着人类穿厚衣服的时候,因此白桅仅有的几件衣服全是短袖衫和薄外套,叠起来也就一点点高,正好可以塞进用来放杂物的柜子里。 ……当然,照理来说,衣服是该放衣柜的。问题是白桅的住处没有衣柜。因此自觉承担了整理任务的洛梦来只能发挥自己所有的创造力,愣是从全屋唯一一个杂物柜里开辟出了一个小小的隔间,用来安放白桅和自己的衣服。 至于洛梦来本人,这会儿正在啃读考证用的参考书,见白桅破天荒地自己拿衣服出来挑,惊得下巴又差点掉了。 “桅姐?”她不敢相信道,“你这是要出门吗?” “对的。”白桅毫不犹豫地点头,“和人约了要见面。说好我去找他……对了,你有空的话能帮我看下吗?我不太清楚这种会面穿什么比较合适。” ……这种会面?哪种会面? 洛梦来诧异眨眼,下意识就问出了口。 白桅琢磨了一下,笃定开口:“嗯……就是要那种,不管他在哪里,我突然出现在他面前都不会吓到他的衣服。” 洛梦来:…… 那好像有点难度。 实在不行我等等帮你去附近外卖站点偷个外卖小马甲吧。这样不论怎么闪现,别人都只会觉得你真尽职…… 吐槽归吐槽,见白桅挑得认真,洛梦来还是起来,仔仔细细帮她选了一件。见白桅饶有兴致举在身前比划,又实在按不住好奇心,探头:“所以桅姐,你是这是要去见谁啊?” “一个人类。”白桅一本正经地回复,想了想,又补充道,“就是昨天在雨里出现的那个。” “?他啊?!”洛梦来不由惊呼出声,见白桅惊讶地看过来,忙又闭上嘴,缓了一会儿后,才难以置信道,“所以桅姐,你之前就认识那个男的吗?” “嗯,应该认识。不过现在没印象了。”白桅思索了下,沉吟点头,注意到洛梦来逐渐微妙的表情,又不禁奇怪,“怎么了吗?” “没什么,就是……”洛梦来稍一迟疑,虽然觉得有点想告密,但还是凑到白桅旁边,轻声和她说了灰信风昨晚自打注意到那个雨中男人,就一直不太对劲的事。 “?意思是说他不高兴了吗?”白桅试衣服的动作顿了下,旋即恢复如常,“嘿,我就知道。” “嗯?”洛梦来不解,“知道什么?” “知道他说什么有急事先走全是唬我的呀。”白桅轻描淡写地说着,学着洛梦来的样子,又将拿出来的衣服一件件叠起来。 “他走的时候,估计又再吐泡泡吧。” 洛梦来:“……” 这我真的不知道啊。 它那时候都扁了。 “所以桅姐,那个男的,到底是谁啊?”洛梦来忍不住道。 白桅看她一眼,稍加思忖,却还是摇了摇头: “具体我不清楚,但估计应该是我在实习维度认识的吧。” 毕竟那个变态先生特意提到了“上个世界”——而如果目前掌握的情报无误,他所指的,应该就是那个被自己遗忘的实习维度。 不过这样一来,很显然灰信风在他关于实习维度的认知上也撒了谎——白桅可记得清楚,自己之前问他时,他总推脱说自己那时在沉睡,对实习维度的事一点儿都不了解。 可要真的不了解,又怎么会对那个疑似也来自实习维度的人类有那么大反应? 太反常了。 白桅默默想着,顺手把理好的衣服又塞回了柜子里。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思考一下,接下去到底是该先去找变态先生,还是先去找灰信风了。 “嗯……”一旁洛梦来望着她若有所思的神情,心思却又活络了起来。 她忽然又想起了一个问题。一个她之前就好奇得不得了,却总是没有机会问出口的问题。 不想起来还好,这会儿突然回忆起来,好奇就跟火苗一样,蹭一下又窜老高,根本压不下去。 迟疑片刻,她终于还是鼓足勇气开口,为表诚意,说话前还特意去给白桅泡了杯骨子茶。 “那个,桅姐。”她双手将茶杯递过去,迎着白桅平静的眼神,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就,你要不介意的话……” “我能再问你个问题吗?” * 与此同时。 鸿强写字楼·boss办公室内。 长脖子正在门外踌躇,不断举起手又放下,像是正在纠结要不要敲门。 屋里的人却在早就洞悉了他的存在,一声淡漠的声音忽然从里面传出来,让他直接进去。 长脖子有些尴尬地收回手,忙应了一声,推门而入。一进屋,首先映入眼帘的却不是惯常的水缸,而是一面大镜子。 一面足有一人多高的穿衣镜,就那样大喇喇地摆放在办公室的一侧。镜前,则赫然是灰信风那标志性的大脑。 他本体这会儿正在水缸里沉睡,精神体却飘了出来,正对着镜子仔细端详着自己。 长脖子也不知道他已经这样照了多久,只知道从昨晚回来到现在,他家boss就没再出过办公室一步,甚至也没和其他人说过一句话;直到一个小时前,才终于通过内线电话吱了一声,拜托值班的鞋子把他新买的镜子给搬过来,但从那之后,却又再次闷着不说话了。 联想起他昨晚那瘪瘪的状态,长脖子实在有些放心不下,这才硬着头皮过来敲门…… 好消息,人没事,还活着。 坏消息,看这状态,莫名有种淡淡死气。 长脖子无奈闭眼,一边琢磨着他这样算不算加班,能不能拿加班工资;一边试探着开口,想问问灰信风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谁想还没出声,正对着镜子发呆的灰信风突然开口了。 他问长脖子:“你觉得什么叫做美?” 长脖子:“……” 不是一上来就这么哲学的吗?! “大概……就是顺眼?”他不太确定地回答道,望着灰信风对镜落寞的背影,一瞬间却如同电光贯脑,紧跟着又飞快补充了句,“当然,比起顺眼,我觉得还是要有自己的特色更重要。” “像boss,你的模样,我觉得就很美!” 此乃谎言——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情绪价值。 长脖子对此心知肚明。 灰信风闻言,却只轻轻笑了下,触须缓缓拂过面前的镜面:“行了,不用安慰我——也不用纠结,我就随口问问。” 他抬眼看向面前的镜子,语气平静:“我只是真的有点好奇。因为我对美,好像确实没什么概念。 “在我还没成年的时候,就已经见过太多同族互相残杀。我曾问过其中一人,说为什么要活得那么狼狈,他说,因为只有摄取了足够的能量,才有能力真正摆脱这副丑陋的模样,有一个体面的躯壳——我当时听了就很困惑。 “因为他们所谓的‘体面的躯壳’,其实就是人型。而且我发现,不止是我的同族,好像还有很多种族,都觉得有一副人的躯壳会很好看。 “异形也好、恶魔也好……都这么觉得。我就一直想不明白…… “人的样子,就那么好看吗?就像人看我们像怪物一样,我们看人,不应该也会觉得怪吗?怎么还会觉得美呢?” 他透过镜子看向长脖子,若有所思:“你觉得呢?” 实际从中途就开始开小差并思考等等去哪儿喝下午茶的长脖子:…… 他眨了眨眼,斩钉截铁:“我觉得您说得对。” 他不知道灰信风是不是听出了他的敷衍,因为他这话一说完,便听见灰信风又笑了。 再下一秒,却听一声异响,那团漂浮在镜子前的精神体竟忽然开始变化了——在长脖子错愕的目光,如同面团一般膨胀、收缩、拉长…… 他像揉面一样用力揉着自己,动作间隐隐可见翻滚的筋膜与揉得稀烂的脑花。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塑形,脑花却又渐渐变成了血肉,进而逐渐变得完整、平滑…… 终于,那场漫长的和面终于结束了。长脖子不可相信地睁大眼,看着那道立在镜子前的赤||裸人形。 他正对镜观察着自己,没有回头。从长脖子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线条流畅的背影,以及镜中隐约可见的出色轮廓。 再下一瞬,他看到那道人影转身了。 “脖子。”转身的同时,又叫了自己一声,音色倒是一点没变,语气里却带着古怪,“你现在再看看。” “如果是和昨天视频里的那个人比的话……我和他,谁更好看一点?”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面前的人型躯壳, 如果纯以人类标准来评价的话,肯定是好看的。 宽肩窄腰、个高腿长、肌肉线条流畅。五官也可以,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 但如果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 眼前这具躯体, 实际并非实体——地上没有对应的影子, 两脚也没有碰到地面。类似耳垂、手指之类的地方, 更是直接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 说得不好听点——只是个幻象罢了。 长脖子不知道自家boss是怎么搞出这种效果的,但他可以确定,这绝不是什么简单的事;不然自家boss要捏早捏了,至于等到把自己憋屈个半死之后再动手? 光是冲着这点, 他觉得自己就必须给一句夸;更别提自家boss现在这造型确实不赖。 只是考虑到之前自己一番毫不犹豫的彩虹屁反而被boss嫌弃的事, 他这回开口就谨慎了很多。斟酌了一会儿才道: “您要这么问, 坦白讲我也不好说。毕竟昨晚那男人我只是隔着视频隐约看到一眼, 当时又还在下雨,也就看到个模糊的影子。但是——” 他特意强调了最后的转折, 暗示接下去的话才是重点;谁想后半截话还没出口,眼前突又一花, 面前那人型竟是瞬间模糊起来,整个人都仿佛罩上一层高斯滤镜,就连五官都变得影影绰绰…… “现在呢?”灰信风好像真的很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 “……”长脖子微微张嘴,却是哑然了。 就, 老大啊。有没有一种可能, 我说那句话的意思是为了表达我虚伪的公正,而不是为了让你把自己的画质也给拉到360P? 短暂的沉默后, 他终于还是选择了继续虚伪到底:“您好看!” …… 自家boss信没信他不知道,但至少看着好像终于是高兴点了。 跟着就见灰信风缓缓把自己身体的清晰度再次调回了1080P,又再次转向旁边的镜子。又过半晌, 方极轻地叹出口气:“只可惜,这只是对精神体的塑形,没法维持太久,也没法走太远……” 说真的,他突然好像有点理解,为什么自己的同族那么拼命,都想要得到一具真正的躯体了。 长脖子眼神微动,却似意识到什么,小心又难掩好奇地抬眼望过去:“那什么,boss,所以你和白桅大佬,到底是……呃,怎么认识的啊?” 其实他更想问到底是什么关系来着,不过感觉直接问了很可能会被敷衍地赶出去,索性先用别的问题探探路。 老实说,关于这种种的种种,他之前就很好奇了。和翁虹霓她们私下喝茶吃瓜时也没少讨论。翁虹霓总说看自家这boss这样子,铁暗恋没跑;但他总觉得不像——谁家搞暗恋的能怨……能把自己气成这幅模样啊? 再说,自家boss都说了,当年和白桅大佬共事好几个月;白桅大佬也一直表现得和他很熟稔。换言之,相处那么久、关系还那么好,这都还在搞暗恋,未免也太窝…… 等等。长脖子的思维忽然一个急停。 完蛋,转念一想,这感觉好像也是自家boss能干出来的事。 长脖子眨了眨眼,只觉脑袋有点打结。而就在此时,灰信风的声音终于缓缓响起: “你是说,认识的契机吗?” 那漂亮的人型僵硬地转了下头,略一停顿,很快便原地消散;蛰伏在水缸中的本体则随之“活”了过来,舒展地在水中游了两下,说出的话亦跟着流畅起来: “其实很简单。 “白桅那边,不是有一个她自制的情绪提取瓶吗?” “嗯嗯。”长脖子立刻点头,摆正态度,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灰信风不紧不慢地继续道:“她那个提取瓶,仿的是通用惊惧瓶的工艺。不同的是,现在我们用的惊惧瓶,大多是用最初的成品直接复制出来的,无需另外收集材料,属于流水线产物;而白桅那个提取瓶,和惊惧瓶只是原理相似,但细节不同,是直接无法通过复制来获取的—— “换言之,她那个瓶子,只能靠自己手搓。包括所用的材料,也得靠她自己一点点收集。” 说到这儿,灰信风顿了下,语气带上了几分微妙:“而很巧的是,最初的那一批惊惧瓶,我的某个同族也有参与制作——” “我天!”长脖子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事,不由自主地赞叹出声,他这次倒是绝对真心的,“可以啊老大,看不出来,你还是科研世家……” “作为素材。”灰信风平淡地补充了一句。 长脖子不说话了。 灰信风也没理他,自顾自继续道: “而白桅呢,也不知到底想了什么办法,居然真的搞到了初版惊惧瓶的材料表。之后便到处寻找野生的缸中之脑…… “最后就找到了我。” “……然后呢?”长脖子情不自禁地问道,说话的同时还顺带从内兜里摸出了一小袋骨子,趁着灰信风没注意,啪一下塞了一颗到嘴里。 跟着就听灰信风叹息道:“然后,她想要我死。” “……?!!”长脖子一个没当心,差点被呛死。 隔着水缸,他感到灰信风似是看了他一眼,旋即又轻笑出声: “开玩笑的,不过她确实差点弄死我。 “因为用来制作惊惧瓶的素材,是我们体内一种叫做情绪囊的器官。她一开始以为只要杀了我把器官摘走就好了……很可惜,事实并非如此。” 长脖子用力咳了两声,好不容易才缓过来,闻言忙追问道: “老大,这话又是怎么说啊?” “因为那种器官……严格来说,是给我们自救用的。”灰信风动了两下触须,语气也跟着飘忽起来,“浓烈的情绪会让人失去冷静,进而失去准确的判断。为了保持大脑时刻清醒,所以当情绪堆积到一定阈值的时候,就会被自动储存到特定的情绪囊里,之后再一点点排出。” “一旦本体死亡,情绪囊里储存的物质便会瞬间清空。而制作情绪提取瓶,需要的正是被完全装满的情绪囊。她如果杀我,反而什么都得不到了。” “啊……这么麻烦啊。”长脖子感慨一句,又不解地望过来,“可老大,按这种说法,那什么情绪囊不就完全拿不到了吗?”总不能活体解剖吧。 “不,还是有办法的。”灰信风却笃定道,“情绪囊本身是有脱落机制的。在完全装满,且满足一些特殊条件的情况下,它会自动从本体上脱离,脱离后在原有位置上,则会再缓慢生成一个空囊。” “特殊条件?”长脖子没忍住又给自己喂了一粒骨子,好奇道,“请问指的是……” “两种情况。”灰信风道,“第一,就是本体内已经存有至少五个人格;也就说,已经吞噬过至少五个同族。” “至于第二……就是和另一个强大的存在,产生足够紧密的绑定关系。” 这两种条件看着不同,但本质其实非常相似,都是为了告诉自己的躯体,“我”已经有了足够的力量来作为支撑,即使器官脱落,新的器官又尚未长成,“我”也绝不会因此而死去…… 毕竟全新的情绪囊,需要非常漫长的时间来生成。在这个过程中,失去了保障的本体随时都可能因为情绪感染而做出错误判断,而他们又实在太过脆弱,一招不慎,就可能招致灭亡; 因此必须让潜意识知道自己是安全的,只有这样,躯体才会自行运作,将已经储满的情绪囊剥离出来。 “……等等?boss……”长脖子听到这儿,却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蓦地瞪大双眼。 已知,自家boss是很不愿意参与到和同族的人格之战中的,到目前为止,更是一个同族都没有杀过。既然这样的话,第一个条件,肯定是无论如何都满足不了了;那他能选择的,就只有第二种。 而在那种境地、那种条件下,能出面和他结成绑定关系的,还能有谁?? “嗯,你猜得没错。”像是看穿了他在想什么,灰信风淡淡道,“因为我太菜了,而且那个时候,白桅也没时间再去找其它的缸中之脑。所以她就选了另一个办法……” “也就是,和我绑定。” * “啊???” 同一时间,白桅的小屋里。 洛梦来跪坐在沙发上拼命眨眼,正在努力梳理着自己思绪:“不是,桅姐,你等我缓缓…… “你的意思是,当时的情况,要么你帮他去杀人。要么你和他绑定。否则你就拿不到他体内那个什么囊……” 她难以置信地抬眼:“所以呢?” “所以我回去之后就在想,该怎么和他绑定啊。”白桅抱着胳膊坐在办公桌前,懒洋洋道,“后面终于想出了办法,就是和他结一个很牢固的配偶协议……” 她轻飘飘地摊手:“喏,然后我们就像我说的,成为前配偶了。” 洛梦来:“……” 不是——所以到底是为了什么会成为前配偶啊?这个才是她最好奇的啊! 而且…… “这绑定,就没有别的选择了吗?”她忍不住道,“就……非得结婚吗?” 可能人类这边的风俗不同吧。至少在她看来,结婚这种事,无论如何都是不能这么草率的。 再说了——为了你的器官,所以跟你结婚什么的,这话听着真的很不对劲啊。 “嗯,理论上应该是有的。”白桅想了想,却坦然道,“但我当时有点急,因为其它做瓶子的材料里,有不少都是有保鲜期的,而且期限很短。如果放坏了,我还得设法重新获取,这样多麻烦啊。还浪费时间。” 况且她那个时候还有学业,不仅要自己制作瓶子,还要去刷好几门课的绩点,很忙的好吧! 那时能查到的绑定仪式,适用的也很少。不是限定一方是人类,就是需要漫长的准备仪式,而且还要天南海北地找材料…… 相比起来,还是直接结成配偶效率最高。 “这就是你和他领证的理由?!”洛梦来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什么领证?我们不讲这个的。”白桅却莫名奇妙地看她一眼,摇了摇头,“而且他缺乏自由移动的能力,按照诡异学院的标准,并不能算是具有民事行为能力的个体,很多证都是不可以考的。” ……所以按照你们的标准他还算是残疾…… 洛梦来忍不住抱住了脑袋。她突然觉得是她轻率了,这个瓜她不该吃的,她觉得自己脑子都快吃坏了! 话虽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地好奇:“那你们,到底是怎么成为……呃,那个配偶的?” “靠仪式啊。”白桅理所当然道,“为了满足‘紧密绑定’这一条件,我当时还查了不少资料呢。” “最后从多方面考虑,终于选定了一种叫做‘蜂王协议’的伴侣仪式,过程最短、速度最快、效果还最好。” 洛梦来:“……什么协议?”她只知道婚前协议。 “蜂王协议。”白桅一字一顿地重复一遍,边说还边比划,“简单来说,就是要去找一种叫做海坟蜂巢的东西,然后在双方意识都清醒的情况下,各自在上面签名就可以。” 所谓海坟蜂巢,实际是一种蜂巢化石,上面附有强大的力量,能在签上名字的伴侣间形成一种隐秘的链接;不过前提是,签名的双方都必须自愿才可以。 说来也巧,那时白桅一个姐姐手里正好就有一块,她就花了点工夫,从那个姐姐那儿把东西要了过来,仔细研究一番后,便直接举着它,又去找了灰信风。 “……” “然……然后呢?” 冥冥之中,仿佛某种神秘的力量的驱使。同一时间,不同的地点。洛梦来与长脖子齐齐发问。 紧跟着,两处房间内,相似的回答几乎是一前一后地响起: “然后我们就成为配偶了呀。” “然后我就跟着她了。” “……??” 鸿强办公室内,长脖子头顶缓缓敲出几个问号;相比起他,远在白桅小屋的洛梦来则显然更加直白: “就这样?这么草……我是说,这么简单的吗?” “差不多吧,我选这种方式就是因为它效率高嘛。”白桅漫不经心地说着,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爱意瓶的瓶口。 不知转到了第几圈,她忽又轻轻地“啊”了一声: “不过真要说的话,过程中确实有一点点不顺利……” ——“当时很巧,正好有人要杀我。” 与此同时,鸿强办公室内,灰信风正在试图跟长脖子进行进一步的说明: “不是我的同族,而是别的怪物……你知道的,很多异形和丧尸都有进食脑子的习惯。在它们看来,我们就是移动的餐包。 “而很巧,就在她第二次来找我的那天,正好有一个异形摸到了我栖身的地方。它感官特殊,我没办法用幻觉来迷惑它;除此之外,当时的我也没有任何自保手段。” 水缸内,漂浮着的脑形生物话语微顿,语气隐隐带上了几分笑意:“而就在我以为我快要不行的时候,白桅正好来了,一下把那个异形掀翻在了地上,救下了我……” ——“怎么说呢,我去的时候,他好像正准备要吃饭。” 另一头,对于同一个过去,白桅却正信誓旦旦地说着截然不同的表达:“我去得太急,再加上手里拿的东西太大,搞得有些看不清路。所以进门后,一不当心就把他的菜掀翻了。 “那么大一块肉呢,全拍到墙上去了。诶呀,我那时还挺担心他生气的……” 白桅说到这儿,庆幸地呼出口气:“不过好在他还是很讲道理的。” 同一时间,另一端的灰信风吐着泡泡,语气微妙:“她只轻轻一挥,就把那怪物撞在了墙上。头都摔烂了。” 白桅:“然后我就想,赶紧把那个蜂巢化石拿给他看看,表达一下我的诚意。” 灰信风:“然后她就捧着一大块石头朝我走了过来。” 白桅:“因为那个化石最好看的花纹在底部,我就想举高一点,好让他看到……” 灰信风:“当时那块石头就悬在我的正上方。从我的视角,只能看到它硬邦邦的底部,投下的阴影几乎能把我完全盖住。” 白桅:“他当时还挺激动。” 灰信风:“我当时害怕极了。” 白桅愉快地合掌:“最后呢,我都没怎么劝他就心甘情愿地在那个蜂巢上写下了名字。” 灰信风好笑地动了动触须,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过往::“说来可笑,我当时望着头顶那片阴影,又看到旁边怪物的尸体,竟觉得身体里鼓动的情绪,比之前濒死时都要剧烈。一时却又分不清,那到底是恐惧、感激,又或者是别的什么…… “但不论怎样,我觉得当时的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依旧是同一个时间,不同的地点。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再次齐齐响起,一道仍旧漫不经心,另一道却像是带着无穷的怀念: “事情这不就搞定了吗?” “然后……我就把自己,彻底地交给她了。”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此间乐,犹思蜀也 再之后的发展, 至少在白桅这儿,就顺利到几乎平淡了。 ——缔结配偶协议后,灰信风就同她一起, 形影不离地生活了好一段时间。并在缔结配偶契约的头一个月后, 就顺利分离出了一枚饱满的情绪囊, 帮助白桅制作出了现在的瓶子。 不仅如此, 因为他同时还有操控情感的能力,在瓶子的最终调试上也帮了白桅不少——借助他的能力,以及学校试验室里的一些标本与模拟设施,白桅也最终得以确认瓶子的能力范围与限制…… 嗯, 等等。听到这儿的洛梦来忽然挑了挑眉。 跟着好心纠正:“桅姐, 你是不是想说‘样本’啊?” 毕竟从没听说过标本还能协助试验的……又不是解剖。 白桅闻言, 思索片刻, 果然也露出不确定的神情。 “或许吧。这种相似的词语我确实有些搞不明白。”她沉吟道,“所以在你们这儿, 是习惯管会动的尸体叫样本对吧?” …… 不,这种我们一般叫活尸。 洛梦来抬手捂脸:“对不起, 是我搞错了。你继续。 “再之后呢?” “再之后……我也不知道了啊。”白桅轻描淡写地说着,小心将手中的粉色瓶子放好, 洛梦来一愣:“?” “因为实习维度那部分记忆,我已经完全忘记了啊。”白桅的语气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我唯一知道的, 就是有一天我醒来,发现自己好像一口气睡了好几天。而灰信风呢, 突然就不见了。连声招呼都没和我打就直接走了。” 仅有的信息,就是一封在几天后寄来一封信。具体内容白桅记不得了,就记得上面写着什么“很遗憾那个人不是我”……也不知道要表达什么, 奇奇怪怪。 旁边洛梦来听着,却忍不住摸了摸下巴。 “这话听着,好像有故事啊。”她眯了眯眼,又突然看向白桅,“桅姐,那你打算去问吗?” “……” 这次白桅却没立刻回答她的话。 甚至像是没听见。只眼也不眨地静静望着面前桌上的粉色瓶子。漂亮的粉色结晶隔着玻璃倒映进她那双无机质般的眼睛,竟似把眼瞳都染粉了一般。 过了好一会儿,才见她放弃似地闭了闭眼。 “算了,不重要。”她笃定地说着,将瓶子又谨慎地往里挪了挪,旋即起身,拿起之前挑好的衣服。 “我还是先去看看那位变态先生吧。”她边穿衣服边道,“毕竟一个小黑仔还在他那儿——” 话音未落,却听电脑忽然响了一声。 白桅的动作紧跟着一顿。意识到应当又是有谁给她发了邮件,略一纠结,还是快步小跑回了办公桌前,迅速打开了电脑。 本想着速度处理完邮件就赶紧出门,谁想点开信件的刹那,整个人却又僵住了。 洛梦来人都已经坐回沙发了,注意到她骤然变化的神情,又不由看了过来,关心道:“怎么了吗?是谁的邮件啊?” “是扶谈办。”白桅看着却像是仍没回过神来,只怔怔盯着屏幕,语气都有些飘忽,“我之前刚交了业绩汇报表,它给我发来了反馈。” “这次这么快?”这效率,连洛梦来都有些惊了。再看一下白桅的神情,不祥的预感缓缓浮上心口,“是……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了吗?” “嗯。”白桅双眼仍紧盯着屏幕,缓缓点头,语气沉重,“它们又给我升级了。” “惊惧一星+。外加一个一次性怪谈buff……” 她说到这儿,像是终于回过神来,猛地倒吸一口气:“不是,凭什么呀? “它这个评级的标准也太奇怪了吧,怎么都让人看不懂的——” 她是真的有些生气了,二话不说就坐回了椅子上,开始哒哒哒地用两根手指戳起键盘,再次向扶谈办的评级体系表达了强烈的质问;旁边洛梦来却是暗暗松了口气,肩膀都一下子放松下来。 吓死她了,她还以为是白桅装在电脑上的翻墙装置被查了…… 冷静下来,再一思索,就连她也觉出几分不对劲了。 “确实古怪诶桅姐,你不是说,那个咖啡馆的事情是不算在评级里的吗?” “是啊,我当时还特意确认过呢。”白桅咕哝着,一封邮件已经咻地飞了出去。 发完便即起身,认认真真地换上了全套衣服,换完正要拿上环保袋出门,却听电脑里又一声提示音响——另一封未读邮件又咻地飞回来了。 不得不说,今天的扶谈办工作效率简直快得吓人。新到的这封邮件正是针对白桅质疑的回应,只是这次回应的内容短得有些过分—— 它只是告诉白桅,这次的评级是将她的累计业绩,以及在玩家间的影响与讨论度综合起来得出的结果,如果还有质疑,请致电专属客服进行询问。 ……嗯,对。因为已经升到了惊惧一,所以白桅现在,甚至还有了一个专属的电话客服。 白桅也没跟它客气,立刻拿出手机来气鼓鼓地拨号。没过多久,便听一个黏腻的、带着清晰水声的声音在手机那头响起: “你好,您的一对一专属客服01287的七号腕足,即将为您服务。本次通话将全程录音并会根据通话内容随时切换为鬼来电模式。请您谅解并配合。” “您好,客服01287-7号腕足,请问有什么能够帮您?” 白桅:“……” 所以一对一专属客服的意思是我一个人对它一条腿是吗? 而且那个鬼来电模式又是什么玩意儿? 白桅也是头一回打这种客服电话,饶是实战经验不少,仍是不由一头雾水。不过她也没再这上面纠结太久,直接就向对面砸出了自己的质疑。 而毫不意外的,面对她的疑问,那位客服也给出了和扶谈办官方一样的回答——问就是在玩家里的影响和讨论度达标了。 听得白桅几乎要气笑了。 横竖现在还有一只手闲着,她索性便直接用电脑点进了玩家的如死论坛,一面不停刷新,一面有理有据地给出自己的反驳:“那请问什么叫影响和讨论度呢?你们的依据是什么呢?您的意思是说,仅仅这一次怪谈的讨论度,就足够我从战栗三升到惊惧一吗?请您自己好好想一想,这话合理吗?” 她其实不太擅长和人争辩,或者说,她很不擅长用语言来给自己制造气势——像现在,哪怕她觉得自己正在据理力争,语速还是一如既往得不紧不慢。 好在对面的态度还是很端正的,立刻给出解释:“不是的,您误会了……我们的算法抓取的是自您上一次升级,所有新增的讨论度,即所有关于您怪谈的话题以及衍生话题都会被计入在内的……” “那也不合理哦。”白桅立刻道。 她本想说我上一次怪谈的相关讨论都特意叫人打出来给我看,人类讨论了几栋楼我心里没数吗?更别提后面那个假鸿强突然冒出来,人类的注意力全歪到它那儿去了,至于再往前的几次怪谈,这都隔了多远了,怕不是早就被人忘了…… 所以说,一共几个帖子啊,能升成这样? ——但转念一想,好像翻墙本来就是违规操作,重点是还牵涉到灰信风那边一群人,就这么把他们牵连出来实在不太像话,所以想想还是算了。 不过她还是在试图反驳。 “我觉得你们这个算法肯定有问题。”她认真道,“我上一次升级,是玩家讨论加上打怪的贡献才升到战栗三的;也就是说,如果抛开打怪贡献的那一部分,纯靠讨论度我肯定是升不了的。” “而在那个阶段,因为怪谈和我产生交集的玩家,最多是……”白桅飞快计算了一下,语气笃定,“一百一十六人!” 她记得清楚,自己是在披麻村之后升战栗三的。那个时候她开过的怪谈,只有有爱的家、知行中学和披麻村。其中“有爱的家”开了四次,每次只进一个人,也就是一共四人;披麻村里的玩家则是一共十二人;知行中学参与了两次,而这个怪谈一次能容纳五十人,也就是说,会因为这些怪谈和她产生交集的玩家,满打满算,差不多就是这个数。 况且她知道,自己肯定算多了。因为知行中学的地图很大,进来的五十名玩家不一定每个都知道“志学601”的存在;再说了,这些怪谈里,说不定还有许多重复的玩家。 而从披麻村之后,会因为怪谈和她产生交集的玩家,一共也就鸿强写字楼里的七人,以及这次“有爱的家”里的八人罢了。 一共也就十五人。 “你是想说,这十五个人产生的影响力,加起来会比那一百一十六人还多吗?”白桅语气依旧是不疾不徐的,却不由微微提高了音量。 她觉得自己的这个算法没错,而且可有道理了! “……”手机那头闻言却沉默了片刻,跟着语气复杂地再次开口: “可是这位怪谈主,影响力是会传播的啊。 “而且人的记忆力很好哦。还特别爱看热闹。” “……”这话又什么意思? 白桅不解地皱了皱眉,按着鼠标的右手却不自觉地又点了了一下。 面前的论坛页面再次刷新。她本还想张口再反驳些什么。无意间往前一看,却再次僵在在当场。 旁边洛梦来觉出不对,赶紧靠了过去,一看屏幕,一个没忍住,豁地叫出了声。 ——只见论坛的首页,正整齐码着二十多个帖子。其中好几个鲜红的置顶帖正闪着夺目的光泽,不少帖子的旁边还有一个特别显眼的“new”。 【攻略|知行中学志学601速通|精神伤害无限降低版】 【攻略|知行中学志学601题库汇总[仍在更新中]】 【攻略|最新汇总|目前红花奖券所有获取途径大全[不含低配祝福]】 【攻略|[有爱的家]系列怪谈通用应对措施浅谈[不包含道具获取部分]】 【重要|面对无逻辑怪谈,你不可不知的九种应急自救思路】 【重要|严厉警告,请勿再在凌晨时段发布含有[有爱]字样的水贴、问题贴,一经发现,封号处理!】 白桅:“……” 再往下看,则是没有标红的普通帖子,一眼望去,也是好多熟悉的关键词—— 【悲报,披麻村那里的红花奖券好像真的是绣娘主题限定的奖励,上次去已经没有了】 【求出平安奖券,要去挑战高难的对赌本了,想给自己加点容错机会,求求了】 【有人知道知行中学下次开放是什么时候吗?它再不开我背的题库又要忘光了……】 【昨晚有爱的家那个怪谈,到底有没有亲历者出来复盘一下啊?蹲了好久都没等到帖子,急死了】 【没有人觉得奇怪吗?明明有爱的家开放前就一堆人说要去的,还公开找双排情侣,怎么一晚上过去一点声音没有?细思极恐啊】 【笑抽了,谁懂啊,今天数学考试考到志学601原题了!】 【关于有爱的家、披麻村以及鸿强之间关系的最新分析及例证,欢迎进楼讨论】 【阴谋论一下,我觉得从愚善眼镜失效开始,一切就是一盘大棋……】 就这么一条条地翻下去。鼠标的滚轮不住转动。越翻,白桅的脸色越难看。 直到她看到最后一条帖子—— 【惊天大瓜!真的假的,听说有怪谈已经厉害到能干扰现实,昨晚把所有进场玩家都送进局子了??】 白桅:…… 撒谎!污蔑!造谣! 我没有—— “呃,这位怪谈主?怪谈主请问你还在吗?” 偏在此时,手机里再次传出那位腕足7号的耐心询问:“请问还有什么能够帮您的吗?” “……没了。谢谢。”望着面前这么一大堆帖子,饶是白桅再不愿相信,也不得不接受现实,只能低声敷衍一句,匆忙结束了通话。 再次看向面前的屏幕,又忍不住闭了闭眼—— 闭完不死心地又睁开,发现那些帖子居然还在,更难受了。 “嗯……往好的方面想,至少桅姐你现在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嘛。”旁边洛梦来试图挤出一两句安慰,想了想,又道,“要不桅姐你先去忙你的吧,我来帮你整理这些帖子,等你回来可以慢慢看。” “不行的哦。”白桅泄气地将脸埋在桌上,语气亦变得有些闷闷的,“你还没转正,没有论坛的直接使用权限……” 说完,再次长叹口气,又一下把脸抬了起来:“算了,我自己来吧。难得刷出这么多帖子,正好一口气全都看完。” 正要抬手操作,却听到旁边传来熟悉的一声嘎达响,奇怪地转头,正见洛梦来一脸麻木地将脱落的下巴再次按回脸上。 白桅莫名:“怎么了?为什么你的下巴又掉了。” “没、没什么。”洛梦来望着她那几乎完全被压扁的五官,想想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略显气虚地提醒道,“可桅姐,你不是还打算出门吗?” ……倒也是。 白桅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面上显出了几分纠结。 洛梦来垂下眼睛,强迫自己不去看她的脸,却还是认真建议道:“如果你实在担心小黑仔的话,要不还是先去接它?毕竟这些帖子虽然刷到的概率低,但也不是没有;实在不行还能拜托灰信风先生他们……” 而且没记错的话,之前在披麻村的时候,白桅曾说过,走丢的小黑仔很不好找来着。 “不一样啦。”白桅随手将自己完全陷进面中的鼻子拎出来,轻声道,“那个时候,是因为它们被关进了乱序的扭曲时空,所以很难感应……” 但在这种距离现实很近的地方,要锁定还是挺方便的。 说到这儿,白桅忽又似想起了什么,忙招招手叫了一个小黑仔过来。弯腰将它提到办公桌上,又将一手虚按上它的头顶,闭起眼睛,仿佛正认真感应着什么;直到数分钟后,方再次张开双目。 跟着就见她下定决心似地,又一下坐回了椅子上。 “算了,等等再出去吧。”白桅道,“那个寄养在外面的小黑仔目前似乎没什么问题,还挺开心的。晚点去找它,问题应该不大。” “比起这个——我倒要先看看,到底是谁在造谣我。”说话间,白桅已经点开了第一个置顶帖。 “看我不咒他个心愿落空,事事不顺!” * “所以,那些帖子已经全部发出去了?” 同一时间,杜思桅暂住的出租屋内。 他本来都是长租酒店的,但现在身边带了个……呃,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再住酒店总觉得有点风险,索性便临时找了个可拎包入住的短租房,带着行李和那个被白桅认真委托的黑色小人,连夜搬了进来。 他这会儿正在和孟洪恩打电话,耳朵上戴着蓝牙耳机,手里则拿着一碗削好皮切成块的苹果,无比仔细地放进面前的榨汁机里,一按按钮,打钻般的声音轰然响起。 “嗯嗯,没错。你新整理的那些,包括针对无逻辑怪谈的应急教学贴,全部更新了一轮。”手机那头,传来孟洪恩不太清楚的声音。 他似乎也意识到杜思桅这边存在着噪音,因此说着说着便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量: “然后——苏英——我也联系上了——她现在在家里休息——同意之后和我们聊——不是你那边什么鬼动静啊那么响!” “啊抱歉抱歉,榨果汁呢。”杜思桅连忙道歉,边说话边带着手机转移到了另一个房间,匆忙关上了门,“现在好点了吧?你继续。” “我继——不是我继续啥啊,该说的都说了!”孟洪恩嗤了一声,“不是哥你吃错药了,以前吃个苹果都懒得削皮,这会儿居然搞起了榨汁……” “诶,尝试些新东西嘛。”杜思桅轻声说着,嘴角不自觉地微微翘起。手机那头的孟洪恩像是意识到什么,狐疑地“咦”了一声: “什么情况?你为什么好像突然很高兴?” “有吗?没有吧。”杜思桅却敷衍了一句,微微侧过脑袋,仔细聆听起隔壁房间的动静。 手机那头的孟洪恩再次一声轻哼:“算了,懒得管你。反正苏英这边我来联系,到时候面谈再约时间。至于别的,等下次线上会议再说吧。” “行。”杜思桅毫不犹豫地点头。听到那头孟洪恩挂断了电话,方收起耳机,再次回到了厨房里。 还好,新买的这个榨汁机功率很足。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浓稠的苹果汁便已经打好了。 杜思桅定下心神,万分小心地将机子里的苹果汁倒出,装进一个大碗里,又仔细过滤了两遍,确认剩下的汁水里没有任何食物残渣,方将苹果汁倒进了一个浅浅的玻璃碗里,平稳端了出去。 一路端进卧室。那里的写字台上,一个黑色小人正坐在高高的樱桃山上,左一口右一口,啃得不亦乐乎。 “苹果汁来了。”杜思桅招呼一声,将玻璃碗放到了樱桃山的下面。正对着樱桃左拥右抱的黑色小人闻言只淡淡颔首,示意自己听到了,跟着便站起身来,昂首阔步,一步一步地走下高高的樱桃山,走近颜色纯正的苹果汁…… 然后沿着碗沿一个利落地单手翻,整个人扑通一声,便愉快地泡了进去。 身体一点点地被苹果汁浸没,向后靠上碗口,脖子后倾、抬头向上,肩膀耸起又舒展,像是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跟着又见它懒洋洋地抬起一手挥了挥,仿佛是在告诉杜思桅,这里已经没他事了,可以退下了。 杜思桅:“……”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个场景有点怪怪的。 而且话说回来,虽然白桅是说过,希望能够好好照顾这东西,还说喂它水果就可以,但自己这么养……确定没有问题吗? 望着面前正在苹果汁里醉生梦死的黑色小人。杜思桅陷入了沉思。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你俩在等的,是同一个人吗…… 【主题:惊天大瓜!真的假的, 听说有怪谈已经厉害到能干扰现实,昨晚把所有进场玩家都送进局子了??】 【如题。楼主也是群里的朋友说的,那朋友本来昨晚也打算去有爱的家的, 但没有被选中, 就带着女朋友去附近吃夜宵了。因为想着进去的玩家没准儿会拿到红花奖券, 所以吃完又特意回去看了看, 想着如果有人肯出手就尽早下手买一张,结果才刚走回去就看到有警车开过来……】 【他当时远远看了眼,说怪谈门口的几个人全都被逮上车了,好吓人!】 【所以到底有没有知情人出来说两句啊, 真的太好奇了。】 …… 【?不是, 这几个意思?是我理解的那回事吗?警车都开到怪谈门口了?】 【正义的铁拳终于砸在邪恶的怪谈势力头上了吗?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楼上醒醒, 楼主都说了, 被抓走的是玩家!不是怪谈里的怪物!瞎乐什么啊】 【啊?那确定那个警察是真警察吗?不会是什么伪装成警车的怪物……】 【我昨天就在现场,不过我是因为加班所以正好路过的……我能作证, 确实有警车开来了,而且开来之前, 那几个疑似玩家的人好像还在怪谈门口打架。是附近保安打电话报警的。】 【天,我群里也有人说这事,我还以为是骗人的。居然真的进局子了?】 【那也太可怕了……怎么想的啊,直接就真人快打了?】 【确实, 不正常。从来没听说过有人出了怪谈就打架的。闲得慌啊?刚刚拼死拼活, 出来又拼命?】 【夺舍或者精神污染?会不会其中有人精神已经不正常了?】 【很有可能!毕竟鸿强那个怪谈不就是洗脑玩家让他们失忆吗?说不定这个怪谈里也是偷偷下了什么精神暗示……】 【老天,细思恐极!但一想又好合理啊!】 【……】 【不行, 实在忍不住要冒泡了。作为当事者必须说一句,那些人进局子真的和怪谈没有半毛钱关系,纯粹是因为有人在本里产生了矛盾, 才会发展到打架的……】 【我去,什么矛盾这么激烈?】 【具体不方便多说,总之就是因为利益太丰厚所以有人忍不住对其他玩家下黑手了。而且还有蠢货是实名制杀人。这谁不记恨啊?】 【……确实,想想王姐。当初坑她的人小本本记到现在呢。】 【别说王姐了,就问问论坛里,有谁曾忘记过谢博德「微笑」】 【呃……可那位当事人朋友啊,我就想问一句,你又怎么确认,在怪谈中的你,以及其他玩家,确实没有受到过任何相关的精神暗示呢? 【可能是我多疑吧,也有可能是我催眠类的电影看得比较多。至少在我的认知里,有些暗示,是能潜移默化就影响人的。】 【对诶,这么一说确实。像鸿强里的那些玩家,不也是在怪谈里时没有意识到任何不对,直到出来后恢复记忆才开始疯狂怀疑人生的吗?】 【……不是,我之前就想说了。这楼是讨论有爱的家的,干嘛一直cue鸿强啊,这俩是一回事吗?要不是因为在讨论怪谈,我都要怀疑是有鸿强水军蹭热度了(】 【楼上才让人无语。这楼里讨论的鸿强全称是‘安全区-鸿强’,它的开局规则里是明确带有‘有爱’这两个字的,按照最新划分标准,它一直都是算在‘有爱系列’里面的好吧?】 【啊?是我漏看了吗?鸿强公司什么时候也带有爱logo了?】 【回楼上,就只有一次怪谈里出现过,写的是‘有爱的安全区’,所以才管那个鸿强叫‘安全区-鸿强’。目前所有和鸿强相关的怪谈里,也只有这个鸿强是算在‘有爱系列’里的。】 【顺便补充个冷知识,虽然披麻村经常和有爱的家放在一起讨论,但它实际上是没有‘有爱’logo的,所以按照最新的划分标准,披麻村反而不在‘有爱系列’里,至少不能算嫡出。】 【笑得好大声,居然还有嫡出这种说法吗?那志学601和安全区-鸿强是不是都得算庶出?】 【不是哦,这俩都算嫡系的。】 【只有我好奇你们一直说的划分标准是什么吗?在哪儿看?】 【回楼上,看置顶贴,有一个‘有爱系列’怪谈通用的应对措施贴。里面有给出官方划分标准。 【简单来说,就是只有同时符合‘开场规则里出现有爱字样’、‘愚善眼镜及其它道具失效’,以及‘规则中含有一定精神暗示’的才能划进这个系列,所以按照这个标准,披麻村早在一周前就被踢出去了。】 【不是我说,披麻村被踢出去它自己知道吗……】 【太好了,我们怪谈届也有自己的冥王星!】 【……行了,别瞎扯了。】 【有一说一,只有我觉得这事仔细想想其实很恐怖吗? 【按照现在的标准来说,属于有爱系列嫡系的怪谈其实算四个,有爱的家·单人版、有爱的教室-志学601、有爱的安全区-鸿强;这次的怪谈虽然也叫‘有爱的家’,但从容纳人数上就看得出来它里面的内容肯定是换了,所以叫它‘有爱的家·多人版’好了。 【其中,单人版有爱的家最先出现,废了玩家最大的依仗愚善眼镜。之后是志学601,通过规则暗示,在一定程度上限制和操控玩家行动。到了有爱的安全区,更是直接发展到记忆大清洗,所有道具等同于失效…… 【从以上的案例可以看出,这一系的怪谈呈现出的总体特征就是,在不断削弱玩家战力的同时,持续扩大对玩家的影响…… 【而这回的多人版呢?我同意前面那位层主说的,那位作为当事人的玩家凭什么确定自己和其它玩家的意识一直是清醒的?是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的? 【按照前面的发展轨迹来看,很明显,‘怪谈影响了玩家,让他们失去理智,所以在怪谈入口大打出手’,这种推测才是合理的!】 ……不,完全不合理哦。 白桅看到这儿,真的脑袋都要掉下来了。 “什么人呀。”她忍不住抱怨出声,“失去理智打架这种事都能赖在怪谈头上,他干脆把他今晚进怪谈后迎头撞鬼然后直接淘汰的事也怪在我头上好了。” “桅姐桅姐,冷静冷静,人类就是这样的,凡事会找自己问题的才是少数……”旁边洛梦来赶紧安慰,话说一半,忽又觉出不对,“可桅姐你为什么会知道今晚的事?” “我不知道啊。我瞎说的。”白桅毫不心虚地咕哝一句,坐直身体,一口气将帖子拉到最后,思索片刻后,开始哒哒哒地往回复框里敲字。 “……桅姐?”注意到她的动作,洛梦来不由挑了挑眉,“你这是要……?” “我要为自己发声。”白桅一字一顿,键盘敲得无比坚定,“我要客观地描述一下整件事的状况。” 至少要让那些玩家搞清楚,有些人发癫是因为他自己本来就够癫,不是怪谈拿走了他的脑子好不好? 当然,这种时候,肯定是不能以怪谈从业者的身份发言的。白桅也挺灵活,发言时直接选了个匿名账号,又在发言里给自己套了个当事人玩家的身份,跟着便以一名玩家的视角,简单明了地叙述了整个游戏流程中的来龙去脉—— “最开始的规则出现在鞋柜上面,上面除了部分让人失忆的内容和对自带道具的作废外没有任何暗示内容……更多的规则需要玩家自己去发现……最关键的是关于黄金的表述,但我发现得太晚了…… “游戏的乐趣在于找拼片,这是一项非常有益于身心的活动。给我带来了无穷的乐趣。但我恋人的动作很慢,我都快拼完了,他才刚开始……” 白桅一边喃喃地念着,一边不停往发言框里敲字,好不容易,终于洋洋洒洒地写完了一大堆,完事通读一遍,确定没有任何问题,这才满意点头,抬手点下发送—— 只听鼠标轻响,眼前画面忽然一白。 再下一瞬,整个帖子,忽然就从眼前消失了。 白桅:……??? 诶,什么情况? 屏幕上的画面直接切回了论坛首页,不仅如此,上面的帖子目录明显也和之前看到的不一样,所有和自己相关的内容都消失了—— 直接叫白桅看傻了眼。 “哎呀。”旁边洛梦来先反应过来,“是不是桅姐你发送回复的时候,它默认刷新了一次页面啊?” 偏偏灰信风送的那个装置效果也不是很稳定。这么一刷新,就把所有的帖子都给刷走了。 “……?还会这样的吗?”白桅难以置信地瞪大眼,不死心地又赶紧刷新了几次页面,见什么都没刷出来,不禁蹙了蹙眉。 紧跟着,意识到一个无比重要的问题。 “那我刚才敲的那一大段回复……到底是发出去了,还是没有啊?”她望着面前一成不变的界面,又看了眼洛梦来,眼中浮现出深深的困惑。 而回应她的,是洛梦来同样充满迷茫的眼神。 * 同一时间。 整个玩家群体里,不知多少人的手机突然哔哔作响;打开手机不同的群聊里,全是相似的骚动。 【我天,这个链接里的帖子,快去看!看第一百一十八楼!我鸡皮疙瘩起来了!】 【截图·jpg 有人刷到这个吗?疑似怪谈boss震撼发言!】 【妈呀妈呀这个还有人没看过吗?是不是有人装的啊,不然太吓人了!】 【@杜思桅杜哥!在干嘛啊你,别榨你的鲜果汁了,快来看这个!】 “流浪者联盟”的群里,孟洪恩正在疯狂艾特包括杜思桅在内的所有群员。等了片刻,没等到杜思桅,反倒是其他人先冒泡了。 【怎么了?】 【看这个!】孟洪恩直接一张截图甩出去,跟着飞快敲字解释,【这是关于昨晚怪谈的讨论楼,本来讨论得好好的,这条奇怪的回复突然冒出来……】 只见截图内,赫然是一条来自匿名账号的发言信息。 发言里充斥着大量乱码与黑色的方框,看着就让人本能得不适;只有少量的文字处在可阅读的状态,虽然断断续续,但偏偏又是可以连起来的。 手机的另一头,不少群成员正试着将这些字串起,不同的声音和语速,念出的却都是相同的内容: “道具作废……” “……现在……发现……太迟了…… “身心……都给我……” 直至念到最后一句。几乎所有人,都随之色变—— 【……游戏,才刚开始。】 * 对在人类间引起的轩然大波一无所知,白桅只坐在原地,一味地不停刷新。 并在刷新几十次都无果后,果断转换思路,跑去找灰信风了。 她有点急,外加不喜欢麻烦别人,进了鸿强一时没见到人,索性便自己熟门熟路地往灰信风办公室走。才刚踩上门口地垫,就听见里面传出长脖子充满鼓励的声音: “老大,你听我的,你这样不行的——不被爱的才是三,难道你甘心当三吗? “再说,你好好想想。当初建立绑定关系的时候,她明明可以让你认她当干妈,却还是要和你当配偶。这说明?说明她心里有你——” 白桅:“……” 白桅:“?” 思维陷入短暂的停摆,办公室内的灰信风却似察觉了什么,突然示意长脖子噤声,跟着又充满暗示地扑腾了几下水花,长脖子这才像是意识到什么,缓缓走到门边,将门打开了一条缝。 这种时候,按说应该是有些尴尬的。但很显然,白桅并没有产生任何类似的情绪,所以面对着从门缝里探出脑袋的长脖子,她只静静站在原地,面不改色地和他对视着,又指了指房间里面。 “请问你们聊完了吗?”在这种没必要的时候,她反而表现得很礼貌了,“可以的话,我想和你们boss谈谈。” “啊……行行行,你们聊你们聊。”长脖子不由自主地屏息,愣是好一会儿才回神,慌忙将办公室门完全打开,又给白桅让出进门的空间,“大佬喝茶吗?热饮还是冷泡茶?我这就去准备。” “不用哦。应该很快就聊完了。”白桅平静说着,人已经闪到了办公室里,精准地挑中了全场唯一一个有抱枕的座位,毫不客气地坐下。 长脖子见状,也没多废话。鼓励地看了灰信风一眼就关上门离开了——剩下灰信风一个飘在水缸里,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用来调整造型的那面大镜子还没收起,正在尴尬,却听白桅懒洋洋地突然开口。 “好奇怪。”她小声咕哝着,很自来熟地把椅子上的粉色抱枕搂紧怀里,“你的办公室里怎么每次都只有这个椅子总有抱枕。” 灰信风:“……”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这间办公室里,本来没有任何抱枕。 当然,这话他没说出口。他只隔着水缸,若有所思地看着坐在椅上的白桅,顿了片刻,迟疑开口:“你不高兴了?为什么?” “升级了。”白桅看他一眼,言简意赅,“惊惧一。” “哦……”灰信风了然点头。 这其实对任何怪谈主来说都是好事,不过考虑到白桅的性子和立场,他多少也能猜到她不高兴的理由。 略一思索,他还是宽慰了句:“其实惊惧一也还好,送的永久恐惧buff效果不是特别强。而且送的升级礼包很实用,每个月除了送的购物券和积分抵扣,还有基础的耗材免费领用额度,挺实在的。” “?”白桅之前还真没留意这方面的说明,闻言不由挑了挑眉,“耗材?” “就是些常规的消耗性道具。”灰信风解释道,“比如什么花圈、鲜花、纸钱、蜡烛之类的……” 白桅失笑:“我要这些干嘛?” “可以用来装饰啊。”灰信风却像是很有经验的样子,“而且惊惧一星的怪谈主每个月大概可以领五百支菊花,如果全部拿到人类墓园门口专卖的话,刨去人工可以净赚两千五百块,差不多就是三分之一瓶惊惧骨子。此外,玫瑰和百合的额度是另算的,如果懂插花的话,加点手工能赚得更多。” “……?”好的,白桅这下是真的有些听不懂了。 她努力消化着灰信风的话,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可一般来说,正常的怪物,是没法被人看到的吧?” “摆个无人地摊扫码支付啊。”灰信风理所当然,“如果有人不付钱就上去绊他。在墓园这种地方,人类还是很好糊弄的。” 别问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只能说自他上次重伤过后,他们团队为了赚钱是真的拼了命了。 “……你们也是很辛苦了。”像是明白了什么,白桅深深看他一眼,话头随即一转,“对了,你给我的那个装置,能把刷到相关的帖子概率调高一点吗?” 这话题转得实在是有些快,快到灰信风都懵了一下,他下意识给出了个“暂时不行”的答案,跟着便仿佛明白了什么,恍然大悟地从水里漂了起来。 “你是因为玩家讨论度升级的?”他道,“那有些奇怪了。我昨晚回来就找过了,关于这次怪谈,都没谁发帖子。” “不是这次怪谈的,是累计的。”白桅提到这事就忍不住叹气,“他们怎么那么爱说话啊。” “人类就是这样啊,不论在哪里都叽叽喳喳。”灰信风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语气,“而且还爱发散。提醒一句,人的想象力可是很可怕的。” “……”白桅抿了抿唇,忽然有主意了,“干脆我下次再加一个暗示好了,让他们离开怪谈后就忘记里面发生的一切——” “想多了。”灰信风冷静指出重点,“再提醒一下,在人类脱离怪谈后,身体和精神都会得到一定程度的复原……” “我在他们离开之后下暗示就行了啊。”白桅理直气壮,“虽然不太好。但影响应该也不大。” 灰信风:“……” “建议还是不要。”他稍稍沉默,轻叹口气,“相信我,这样他们只会更害怕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不等于没有办法?”白桅撇了撇嘴,沉思良久后,终于有了新的想法—— “你那个药什么时候做好?”她猛地转头看向灰信风,语气坚定,“我们去打假鸿强吧。” “……快了,大概还要几天。”灰信风却似被她的话吓了一跳,顿了会儿才道,“但我需要提醒你一下,扶谈办那边一般是不会出现抓取错误的。你这次升级,大概率和它们是没有关系的……” “我知道没有关系啊。”白桅眨了眨眼,眼中反而带上了几分迷茫,“我只是单纯地想去找它们麻烦了,不行吗?” 她现在心情很不好,就想去找点什么折腾一下,不行吗? 心情不好的时候不去揍和自己有仇的,难道还要去揍无辜路人吗? 灰信风:…… 别说,倒也是。 “行,那我最近留意一下它们的动向。争取赶在它们下次开放前把药的问题解决。”他再次仔细算了下时间,开口向白桅下了保证,顿了顿,又道,“另外,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这次去假鸿强,我想再带两个员工,可以吗?” “嗯?那么多?”白桅一怔,“谢谢你的关心,但我是不用别人助拳的哦。” “不不,不是帮你打架。”灰信风立刻道,“只是……我想借机观察一下。” 白桅:“?” “要带去的两人,是鞋子和袜子。”灰信风补充道,“上次合作你都见过的。负责开场前最终道具确认的就是它们两个。” “哦——”这么一说白桅就懂了,“所以你是怀疑内鬼在它们两个里面啊?” “嗯。毕竟我团队里一共就那么点员工。”灰信风再次叹气,“只是它们最近都很消停,我找不出什么问题。” 其实最开始被怀疑的,还有爪子。因为它是团队里除了长脖子外,唯一一个跨维度来这儿打工的怪物,也就是俗称的“跨维漂”,相比起鞋子和袜子来说,来历相对要复杂些,也没那么容易盘清楚。 但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观察,爪子的嫌疑反而已经被排除了——那接下去要排查的,就只剩以本地人身份入职的鞋子和袜子了。 “行,懂了。”白桅似有所悟地点头,终于从升级那事上彻底转开了注意力,“那你打算怎么办?” “……” 这话一出,灰信风的触须忽然蜷缩了下。 过了片时,才听他低声道:“我……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但我们之间的蜂王协议,其实,应该是还没有失效的。” “是吗?这我倒没注意。”白桅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所以呢?” “所以……有那层绑定关系上,理论上,我应该还是能栖息在你的影子里的。”灰信风低声道,在没有人注意的角落,触须越蜷越紧,“就像,以前那样。” “哦——”白桅恍然大悟,“你想借着这个机会偷偷观察哦。” “嗯。”灰信风毫不犹豫地应了一声,略一停顿,又不太确定地追问道,“你介意吗?” “不介意啊,有什么好介意的。”白桅无所谓道,侧头看了眼水缸,却忽然“嗯”了一声。 “不过,你带他们去,真的只是因为这事吗?”她向灰信风确认道,“没别的理由?” “……没。”灰信风刚刚松开的触须又微微一颤,“你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呀,好奇而已。”白桅理所当然地来了一句,伸伸懒腰,站起了身,“算了,不说拉倒。我回去了。” 语毕,径自朝着门口走去。没有注意到身后灰信风骤然放松的触须。 眼看就要走到门边,却突然又回过了头,给灰信风吓得又是一惊:“又怎么了?” 白桅眨了眨眼,却没头没脑地忽然来了句:“话说干妈是什么?” 灰信风:“……啊?” “长脖子说,其实我可以当你干妈,我都听到了。”白桅理直气壮,“所以干妈是什么?” “……” 这么说可能有点夸张,但这一瞬间,灰信风真的有点同情长脖子了。 得亏长脖子说这话的时候他也在场,不然被白桅这么一专述,脖子这怕不是跳进冥河都洗不清。 “首先,他的意思并不是说你可以当我干妈。其次,这只是一种人类特有的认亲风俗,他们有时就是喜欢认没有血缘关系的东西当长辈,但我们不讲这个……” 他疲惫地闭了闭眼:“总之就是这么个意思。行了你快回去吧。” “你那么急做什么,我还不一定想要认你呢。”白桅咕哝一句,无所谓地抬了下嘴角,冲他挥一挥手,转眼便闪出了门。 不得不说,果然明晰的计划能让人头脑清晰。确定了下一步要去揍谁,她整个人都轻快好多。 走出鸿强写字楼没多远,却听手机再次震动。接起一听,手机那头又是腕足七号那熟悉的黏腻声音。 “您好,我是您的专属客服01287。来电是想提醒您,您的升级礼包已经备好。这个东西是需要您亲自签收的,请问现在要给您送过来吗?” “现在吗?”白桅抬头看了眼天色,爽快点头,“可以哦。” “好的。那请您稍等哦。您的快件预计在两小时内送达。” 手机那头说完便挂断电话,白桅也没多想,收起手机,顿了顿却又轻轻啊了一声。 “诶呀,小黑仔……”她咕哝一句,跟着拍了下额头。 “算了算了,回头再说吧。” * 于是,又两个小时后。 苦等白桅无果,论坛和群里又正在炸锅。杜思桅一个头两个大,在又和孟洪恩他们开过一轮线上的紧急会议后,索性便带着那个黑色小人,趁着黄昏出来散心。 只是不知怎么的,散着散着,就不自觉地又来到了苦短咖啡馆的门口。 苏英在休养,咖啡馆自然也没开门。他本只想路过看一眼就走,谁想那黑色小人却似认得这个地方,一靠近便迫不及待地从他口袋里往外爬,给杜思桅吓得,赶紧一把按住。 那黑色小人却不管不顾,冲着紧闭的玻璃门伸长了细细的小胳膊,也不知是不是觉得在那儿才更容易被白桅找回去。杜思桅没法,只能一边把它回按,一边不住地小声哄,好不容易哄住了,也不敢再久待了,按着口袋转身便要走。 旋身的刹那,却正好对上垃圾桶旁边一双猫似的眼睛。惊得又是一怔,定睛一看—— 表情更僵了。 因为那坐在垃圾桶旁边的,分明是个人。 还是一个成年男人。 脖颈里还不伦不类地系着根丝带。 不得不说,这很诡异了。 那男人似乎也没想到这会儿居然还会有人过来,看着也有点僵硬,愣了一会儿才道: “这咖啡馆……它今天不开门。” “我知道,我就……过来看看。”杜思桅一手按着口袋,也不知道方才自己那番奇怪的动作对方到底看到多少,只能故作镇定道,“你,需要帮助吗?” 蓝眼男人赶紧摆手:“不不不,我只是等人。” 杜思桅尴尬敷衍:“好巧啊,我也是。” “……哦。”蓝眼男人看似更僵硬了,“行,那你慢慢等?” 杜思桅:“……你也是。” 无比诡异且尴尬的对话终于结束,杜思桅捂着口袋,终于快步离开。 “变态啊。”他一边走,一边不由自主地想到,暗自思忖着要不要给苏英提个醒。 浑不知,几乎就在他走远的刹那,那坐在垃圾桶旁的男子也重重吐出口气。 “神经病。”他轻声说着,弯过双臂,用力抱紧了自己。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杜思桅,有气度,但是不多…… 正如灰信风所说, 惊惧一星的升级礼包相当实在。 光是随包裹一起寄来的,就有两张无限期的灵车通用一卡通、五张中高档的皮肤兑换券、当前季度的耗材领用券、一张丧尸套餐换购券、一本厚厚的家具名录,据说可以从中选择至多三样家具免费领用还包送货上门…… 以及一个非常漂亮的绿色骨灰盒, 上面还用鎏金字写着“首例试验保护区纪念限定”的字样。 不过白桅不是太懂这个到底是用来干嘛的。和洛梦来讨论很久, 最终得出结论, 觉得这玩意儿的定位可能类似于人类里的水晶奖杯或是印字保温杯……主打一个纪念价值。 虽然白桅也不太明白奖杯和保温杯的纪念意义在哪里, 但既然洛梦来这么说了,她也就愉快地信了,转头就把跳到里面躲猫猫的几个黑色小人拎出来,找了个显眼的地方, 把骨灰盒摆了上去。 相比起来, 洛梦来明显对那个家具名录更感兴趣, 在征得白桅同意后, 就捧着名录兴致勃勃地看了起来,打算先给屋里挑个舒服的沙发; 白桅自己则挑出了那张耗材领用券, 坐在电脑前,按照上面所教的步骤, 开始申领这个月的菊花和百合。 她当然不是打算拿去卖,主要是想看看能不能拿回来加工一下——毕竟从之前看到的帖子来看,那些玩家至少对她写的小纸条还是挺喜欢的。所以她打算往这个方向再努努力,争取下次把这种纸片做得更好看一些…… 这些送的花正好可以派上用场。可以贴在纸片旁边, 或者围成圈, 装饰在旁边。 ……对了,说起来, 比起普通款式的纸片,他们是不是更喜欢写有自己名字的版本来着? 想起先前在咖啡馆里,唐邦安对着她那张定制纸片发出的感叹, 白桅敲键盘的动作稍稍一顿,思忖地眨了眨眼。 而后转向洛梦来,虚心求问:“梦来,‘兔签’是什么啊?人类很喜欢吗?” “to签吗?就是明确送给指定对象的签名……”正翻着家具目录的洛梦来头也不抬,“比起普通签名更珍稀,所以确实有部分人类是更喜欢这个的。” 白桅:“哦……” 看吧,她就知道。 愉快地将填好的申领单发送出去,白桅觉得自己已经想好日后的升级方向了。就在“祝您平安”的背面加上玩家的名字,旁边再围一圈黄黄白白的花…… 可以,想想就很有爱。 白桅自我肯定地点头,将填好的申领单发送出去。刚巧那头洛梦来也终于翻到了家具目录的最后一页,这才发现原来里面还夹着东西,忙拿出来看了眼,旋即惊呼出声: “桅姐!这里还有个送的!叫什么贞子送命服务……” 她念到这儿,忍不住皱了皱眉,迟疑抬头:“还送了七次。一共七次……” “?贞子快送吗?”白桅听着却是有些惊讶,甚至离开座位走了过来,取过洛梦来那张纸细看,“哇,那诡异学院这次是真的下成本了。这个服务好贵的,我也就看我姐用过一回。” 洛梦来:“?姐?” “嗯。她当邪神的,不差钱。”白桅理所当然道,将那张单子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洛梦来在旁悄悄观望片刻,还是没太明白:“所以这个‘送命服务’,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哦,这个是简写。”白桅认真道,“它的全称其实是,‘贞子快送,使命必达’。” 洛梦来:“……” 居然是这么个简写法吗? 不是这谁想的?有病吧?谁家简写这么简的啊? 洛梦来人都哽住了,那种真的很想吐槽但又不知道从何吐槽的感觉再次涌上来,憋得她胸口都闷闷的。 好一会儿才又道:“那这个贞子,又是指——” “是它们快递人员的代称哦。”白桅道,“不过不是指形象,而是指它们的快递人员,都能像贞子一样,在屏幕里面爬来爬去的……” 小至手机屏,大至广场广告屏,无论在哪个维度、哪个地方,只要是个屏,就能当做它们的传送点。送东西的速度也比常规的诡异快递员要快许多,基本都是按分钟算。 “你看,这里还有写它们的广告语呢。”白桅正打算将那张单子收起来,忽然注意到这点,还很兴奋地指给洛梦来: “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只要有屏,爬给你看——多有气势啊。” 洛梦来:“……” 并不是很想懂这种气势,谢谢! * 送来的东西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等处理完,差不多已经半小时后。 白桅才要出门,又正好锈娘打来电话,向她打听咖啡馆的事——这么一交流,时间又过去不少。 听锈娘的意思,诡异学院派来的两个专员已来找过孟绣天,仔细问过那邪具上图案的事了;孟绣天很配合地具以实告,只可惜她对此的了解也有限,只知道那种纹样是当初协助孟家封印怪物的大师传下来的法门之一,无论制作任何法器或是护符,基本都会用上。但其中所包含的真正含义,早已随着岁月流逝,逐渐被人淡忘了。 两个专员打算以此为方向再仔细调查一下,毕竟“试验保护区”的安稳事关重大,牵连周边众多维度,像这种明显是奔着破坏平衡而来的幕后黑手,肯定是不能姑息的。 至于孟绣天,得知自己家传绝学并用在这种害人东西的,自然也挺生气的。因此特意拜托锈娘打来电话询问情况,更向白桅提出请求,希望她日后若知道关于那贼子的任何消息,请务必告知于她,若有任何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也只管找她,她绝不推辞。 “好哦。”听着手机里锈娘絮絮叨叨说了一大串,白桅只利落地给出一句回应,想了想,又不解道,“她很生气?” 她其实想问的是,孟绣天到底为什么那么生气,锈娘却似误解了什么,应和道:“可不嘛,难得见她那么不高兴的样子,脸拉老长了,搞得我都不太敢和她说话。” 顿了顿,又道:“不过也能理解。她们一族好像就是很崇拜那位大师,就连族里历代主祭的名字都是根据那位大师的法号起的咧。遇到这种事,换我我也不高兴。” 白桅:“……” 好的,虽然听到解释了,但好像还是不太明白。 而且…… “法号又是什么?”她好奇道,“喇叭?” “不不不,那叫号子。”锈娘赶紧解释道,“法号就是人类里的修行者给自己取的代号。据说那位大师法号里带有‘心’与‘禾’二字,所以历代主祭姓名中基本都会有‘心’字部或者‘禾’字部……” 事实上,按照孟绣天的描述,不光是历代的本家主祭。村里有些小孩天生体弱,或是命格不好,家里长辈也会在征得主祭同意后,考虑用这种方式来给小孩取名,以求庇佑。 “原来如此。”白桅恍然大悟,很高兴自己的知识储备又增加了,“原来人类里还有这种习俗……” “诶呀这应该只是他们村里自己的规矩啦。”锈娘大大咧咧道,“人类就是这样的,只要看到强大的存在,就会想方设法地和它们产生一些联系,某种程度上其实就是抱大腿……” 她语气大喇喇的,说到最后却突然放低了声音,也不知是不是怕谁听到。 说完又扯了些别的事,这才挂断电话。白桅收起手机,出去一看,只见外面已是夜幕低垂。 本想就这么去找那位变态先生,洛梦来却跟出来看了眼,说现在对人类来说已经挺晚,是在家休息的时间了。就这么冒冒失失地跑到人家里,保不齐会把人吓成什么样。白桅听着觉得好像有道理,再加上又感应了一下,确认寄养的那个黑色小人状况依旧不错,也就很听劝地地先回去休息了。 她前一天晚上没有睡觉,一晚上尽盯着那个粉色瓶子傻乐了;但实际上还是有些累的,因此这一睡时间就长了些,等再次醒来,已经是隔天下午。 大白天。阳光也好。白桅估摸着,这下去找人总不会把人吓一跳了,于是心安理得地换了衣服出门,顺着感应到的小黑仔的位置一路找过去;直到临得近了,才忽然觉出哪里不对—— 只见自己面前,赫然是苦短咖啡馆那干净到几乎透明的玻璃墙。 白桅:“……?” 透过玻璃墙再往里一看,正好看到神情恹恹的苏英,领着那位变态先生和另外两人从库房出来。 “这个水池,就是我一开始放那个‘福具’的地方。”咖啡馆内,苏英正指着面前的水槽,对身后几人道,“但说真的,我对此的记忆非常模糊,现在想想,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把东西放在这儿的……” “直到那一天,我下班前不知怎么,居然在休息室里睡着了……再醒过来时,天已经黑了,外面下着很奇怪的大雨。我觉得不对劲,想发消息求救,可不知道为什么,发出去的消息全是‘咖啡馆的雨好大’…… “我的身体好像被控制了,灵魂则像被抽离出来。我看着我自己走到这个水槽边,又拿出了那个‘福具’。那东西上面有好多血管一样的东西,一拿起来就往我的手腕上缠,我很想扔,可根本扔不掉。 “我就这么往库房里走,脚下的水越来越多。我看到我的衣角一直飘起来,像是有谁想拉我,但没拉住……” 回忆到这儿,苏英忽然顿了一下,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眉头不自觉地地拧起。 身后正忙着记录的孟洪恩立刻抬眼,与旁边被叫来帮忙的女性同伴对视一眼,略一思索,关切地开口:“苏姐?你怎么了?是想起什么吓人的事了吗?” “不……不是。”苏英不假思索地摇头,张口想要辩解些什么,面上却显出茫然。停了好久,方放弃似地叹了口气。 “没什么。应该只是我多想罢了。”她说着,转身又指了指库房,“而在进入那里之后,我的记忆就彻底断片了——再醒来就已经被小唐她们送到了医院。 “这中间的事,我是真的不清楚。只是听她们说,她们也被我牵连,来到了这里,还好一个叫做小爱的特殊存在救了她们,也救了我……” “小爱?”孟洪恩好奇道。 “对。”苏英点头,“她们是这么说的,她们还说那小爱——诶?” 说话间无意转过了身,正好瞥见正静静立在玻璃墙外的白桅,苏英话语不由一顿。几乎是同一时间,一直认真听她说话的杜思桅终于注意到口袋里黑色小人死命的蛄蛹,后知后觉转头,恰好对上白桅平静又充满好奇的双眼。 他呼吸一滞,心跳登时漏了一拍。正要转身出门,旁边苏英却已经抢先一步,快步开门走了出去,一把拽过白桅,将她拉进了咖啡馆的大堂里。 “你怎么这时候过来啊,不是和你说了咖啡馆这两天休息吗?”苏英边说着,边伸长脖子往外看了看,忍不住诶了一声,“太阳这么大,也不知道打个伞……” 她这两天本来就精神不好,再加上看到白桅,一时惊讶,连身后还有杜思桅这个“变态”在都忘了,只顾着和白桅说话;然而说到一半,忽又觉出不对:“等等,今天好像本来也不是你值班啊?” “嗯……”白桅也没想到找个人居然找到了自家单位门口,还被自家老板逮个正着,组织了好一会儿语言才道,“我不是来上班的。我是和人约了见面……” “约会啊?”苏英神准地抓住了重点,又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一下拧起了眉,“可这个时间,你不是应该还在上课?” 白桅:“……” 白桅:“嗯……上完了。” 苏英:“???” 她狐疑地看着白桅,正要说话,旁边杜思桅已经迎了上来,不着痕迹地往她和白桅中间一拦,轻咳一声,强压下嘴角,尽可能镇定道:“苏姐你别急。是我不好,没有提前……” “啊——你可算来了!” 才说一半,却听咖啡馆外又一声低呼响起。跟着便见一道人影旋风一般冲了进来,一下抓住白桅的另一条胳…… 哦,不对,他没敢抓胳膊。才刚抬手,被白桅轻飘飘地看一眼,又一下把手缩回去,旋即若无其事地调了调脖颈上的丝巾,仿佛这样就能把瞬间的失态遮掩过去。 即便如此,来人也丝毫没有掩饰内心的不满,一双漂亮的蓝眼睛怔怔地盯着白桅看了会儿,眼帘又很快垂下去,眼睛往旁边一瞥,语气带着再明显不过的埋怨: “你怎么才来啊。知不知道我等你多久?明明是你找我的,怎么能这么不负责呢?” ……? 不是,你谁?? 这一刻,相同的疑问,不约而同地浮现在在场许多人心中。 包括白桅自己。 所幸,尽管她在识别气息方面很没天赋,但好在记忆力还不错,视线在来人颈间的丝巾上停留片刻,很快便想了起来,恍然大悟地眨了眨眼—— “对,是我找他的。”跟着就见她转过头,无比肯定地对苏英道,“他是,嗯……小吴。在他吃饭的时候认识的。” “吃饭?”苏英闻言,眉头却拧得更紧,“你俩一起?” “对,吃的刺身。自助的。”来人立刻应和了一句,又抬眼看了眼白桅,语气微妙,“就是那一回,她看上我了,才约了这次见面的。” ……所以还是相亲局吗? 苏英内心更是骇然,看看男生又看看白桅,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也因为太过骇然,以至于她根本没有注意到,自从这个蓝眼睛的男生突然冒出后,原本还风度翩翩准备开口的杜思桅,已经很久没说话了。 ——准确来说,自从这家伙突然冒出来后,杜思桅的表情便凝滞了。 他当然也认出来了,这人就是昨天自己在咖啡馆门口邂逅的在等人的“变态”,也因此,在看到对方哼哼唧唧地就冲上来找白桅的时候,杜思桅的大脑,确实是停摆了一下的。 好在只停了一会儿,很快就开始飞快转动。目光在白桅与那个蓝眼男生之间不停转来转去,虽然不情愿,但也不得不承认二人确实是认识且早有约定的事实;但看白桅的样子,最初的困惑也不似作伪,所以多半她一开始也不知道这家伙就在这附近等她…… 也就是说,她这回应该就是来找自己的。 意识到这点,杜思桅浮动的心绪总算稍稍平静一些。再看一眼白桅,见她仍时不时看向自己的方向,心下更是一安。 我就知道,她心里还是有我的……杜思桅感慨地闭眼,顺手摸了下口袋。这才注意到,本来还在口袋里拼命蛄蛹的黑色小人,这会儿却反而冷静下来,乖乖缩在口袋里的一角,不闹事了。 这更让杜思桅松了口气。他本来不希望让白桅为难,索性觑了个时机,若无其事地开口: “你们本来是打算约在咖啡馆的吗?那真是不巧,苏姐和我们还有事要处理,估计还要一段时间,这里暂时用不了…… “不如你们先去其他地方看看?等转完了再回来,我们这边应该差不多也结束了。” “?”正专心盯着他口袋的白桅迷茫抬头,只觉方才分神间,耳朵旁似乎有很长很长的一串话飞了过去,但具体是什么,又好像没听懂。 倒是那个主动送上门的“小吴”,眼眸微转,一下明白过来,赶紧凑过去,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飞快道: “他的意思是他会在这儿等你,让你先把我这边的问题给解决了再来找他!” 说完看一眼白桅,见她仍是一副不急不赶的模样,更是憋屈,再次咬牙切齿地开口:“能不能快点啊,为了等你,我两天没吃饭了。” 白桅:“……” 好奇怪哦,关我什么事。谁拦着你吃饭了。 而且怎么没吃呢?那天在这咖啡馆的二楼,不也和唐邦安她们一样有吃鱼肉吗。 白桅默默想着,心里却也清楚,对方大概率真的是被她搞来的——当时在咖啡馆的二楼,这家伙不知为何伪装成女孩“小吴”混在唐邦安她们之中,直到快要跟着离开的那一刹那才被自己看出来。她当时不想节外生枝,所以也没强行留人,只试着给对方下了个言灵,让它事后再来找自己……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对方多半就是因为这句言灵来的。 只是它感应不到自己,也不知道具体该去哪儿找,只能一直蹲在咖啡馆外面等。而自己因为后续事情太多,一时居然也没想起来,直到今天碰巧来了咖啡馆…… 行吧。来都来了。总不能让人白来。 一言难尽地乜了蓝眼男生一眼,白桅终于拿定主意,又深深望向杜思桅的口袋,确认待在里面的黑色小人已经完全消停下来后,方缓缓点头,冲着苏英和其他人认真道了再见,带着那蓝眼男生离开了。 剩下其余几人,目送着他们踩着树荫逐渐远去。 孟洪恩和另外那个来帮忙的同伴属于从始至终都在状况外,见状也没多想,只盘算着再向苏英多问问关于那个“神秘小爱”的事;谁想才刚开口,却听苏英突然出声,目光仍是紧盯着玻璃墙外面。 “只有我觉得那个男生看起来很不靠谱的样子吗?”她边说边皱着眉,显然很不喜欢那个刚被白桅带走的男孩,“好看是好看,但总觉得瞧着怪怪的。而且他眼睛里面……戴的是美瞳吗?” 她转头看向其他人,一副很想刻薄吐槽又生生忍住的表情,好一会儿继续道:“我也不是说对化妆的男生有什么看法啦,只是……约会的时候化成这样,总觉得,呃……” 孟洪恩:“……” 不是姐,至于蛐蛐到这份上吗,人走远了! 倒是他旁边那个同伴,似乎是看出苏英的担忧,主动宽慰道:“苏姐安心啦,也不一定就是情侣约会啊,也有可能只是一起出去玩。而且那男生长得确实好看啊,看打扮说不定还是玩cos的,可能只是一起出去拍照呢。你也别太先入为主了。” 嗯……也是。 苏英略一思索,缓缓点了点头。 却听旁边杜思桅突然嗤了一声——其余几人循声望去,这才发现,人苏英都收回目光了,他倒好,还在盯着玻璃墙外看。 “好看?这种吗?”光是冷嗤还不够,他居然还朝玻璃墙外指了指,毫不掩饰地挑了挑眉。 考虑到白桅的反应,杜思桅出于谨慎,总算没把自己昨天刚才垃圾桶旁见过这人的事情说出来,但这不并妨碍他在其它的方向上畅所欲言直抒胸臆: “皮肤苍白、脚步虚浮,看着就不健康。眼睛蓝得跟个哈士奇似的,这颜色一看就不聪明。而且你们看到没有?大热天的还戴丝巾,这和把丝袜套在脑袋上有什么区别?今天敢用丝袜套脑袋,明天说不定就敢抢银行——” 说完又认真看了眼苏英,那叫一个语重心长:“苏姐,我没别的意思,就提醒一句。有些人啊,一看就不适合深交。 “这该上心的时候,还是得上心。”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因为不知道写啥,所以决定…… 而就在咖啡馆里的某人还在义正词严大声蛐蛐时候, 白桅与那个蓝眼男子,早已走到了一条街外。 并在脱离他们的视线后,果断开启了瞬移——准确来说, 是白桅硬拽着人瞬移, 直接把人拽到了灰信风的鸿强公司的大堂里。 强行带人瞬移是件很糟糕的事, 当然, 这是对被强拽的那人来说——像那位蓝眼小哥,本来还漂漂亮亮的,等到被拽进鸿强的时候,脸上却已经被生生刮去了一层皮, 露出皮下纹理清晰的红肉和不断翕动的腮。 “你好过分啊!”他一进鸿强便迫不及待地挣开了白桅的手, 一下跪坐在大堂的地板上, 一边抱怨着, 一边痛苦地捂住脸,身上因为疼痛而不住地一层又一层爆出鳞片, “我招你惹你了,这么对我!” “没办法啊, 你不会隐身么。”白桅一脸平静地看着他,“总不能就那样站在大街上聊。” “我是人畸变成的怪物,本来就没隐身的功能……而且你就不能找个咖啡馆之类的吗?”他说到一半,忍不住又痛得抽搐一下, 手掌无意间按上冰凉的大理石地板, 又一下收了回来,“啊, 好凉。” “那也不方便啊。”白桅不为所动地说着,忽听身后脚步声响,一转头, 正好看到循声赶来的翁虹霓和袜子,忙礼貌地冲她们点了点头。 “抱歉,吓到你们了。”白桅认真解释道,“我有问题要问这个人,所以需要借一下你们的地方。灰信风那儿我已经在手机上和他打过招呼了。你们继续做自己的事就好,不用管我们。” “啊好的好的,那大佬你自便。”翁虹霓反应迅速,很快便搞清了情况,偷偷看一眼跪坐在地的蓝眼男子,又体贴地主动道,“不过您真的不用去会议室吗?或者我给你们搬两张椅子?” “我要——”蓝眼男人几乎是想都不想地开口,话未说完就被白桅直接截断:“谢谢你哦,但不用了,我站着就行。” 语毕看了眼男人,想想又道:“但方便的话,能不能请你们帮忙拿一块,嗯……毛巾过来?” 翁虹霓赶紧点头,忙拽着袜子离开。跟着便把拿毛巾的事交给了袜子,自己则匆忙去了趟灰信风的办公室确认情况—— 倒不是不相信白桅的话,毕竟这大佬把它们怪谈当自家后花园逛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家boss的态度也早已有目共睹;但毕竟这次大佬还带了个人,保险起见,有些事还是再明确一下比较好。 “哦,审问是吧,我知道。她确实和我发过消息了。”面对她的疑问,灰信风却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对了,据说等等据说还会再来个人,你方便的话请帮忙留意下。” 行。翁虹霓应了一声,转身便要离开。才刚到门口,却又被灰信风叫住。 “你刚才说,她带来的那怪物……是个人样的?”水缸里,载浮载沉的脑状生物微微靠近了缸壁,“那他长得怎么样?” 相貌吗?翁虹霓仔细回忆了下,语气肯定:“怪难看的,没脸没皮。” “哦……”缸里的灰信风微微上浮些许,语气依旧淡然,“那挺好。” 翁虹霓:“?” “没什么。”像是注意到自己的失态,灰信风又忙自己的身躯往下按了按,“你先去吧。” “……哦。”翁虹霓缓缓收回目光,一脸微妙地走了。 而另一头,楼下的袜子也已经迅速找好了毛巾,交到了白桅手里。 方方正正的白毛巾,明明是干的,被白桅拿在手里时,却泛起一层薄薄的水汽。她蹲下身,将被自己弄湿的毛巾按上男人的脸,只停留片刻,本已血肉模糊的脸上,竟隐隐传来皮肤飞快生长的声音。 像是意识到什么,正在努力自愈的男人僵住了。难言诧异地看了眼白桅,后者却只淡漠垂眼,拎起他的一只手,用力按在了那块毛巾上。 “自己拿好哦,我不管了。”她说是,松开手,后退几步,不知从哪儿拿出本子和笔,直接就地坐在了男人的对面,本子一摊,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所以,现在可以说了吧,你是谁?做什么的?那天晚上又是为什么会出现在咖啡馆里?还伪装成小吴的样子?这位——” 她说到这儿,停了下。像是在纠结该如何称呼面前的男人。 并在两秒后,果断说出了自己选择的答案: “人妖先生。” 蓝眼男人:…… 故意的。这个女人,绝对是故意的。 * 据男人所说,他叫羡鱼——真正的名字早就已经忘了,反正现在的名字是叫这个。 和爪子以及长脖子一样,是没有任何指派,纯粹凭自己意愿穿越维度而来的怪物,也就是俗称的“跨维漂”。不同的是,他现在不属于任何怪谈单位,只是凭自己的想法,在这个世间穿梭流浪。 “哦,无业游民。”白桅低头在本子上认真记录。 “你……随你怎么说吧,反正我来这个世界本来也不是为了打工的。”蓝眼男人轻哼一声,一手仍按在那块毛巾上,振振有词,“而且我有签证。” 白桅:? “信仰签证。”男人正色道,“我是来寻找我的神明的。” “那你跑错地方了,这个维度没有本土神哦。”白桅继续记录,头也不抬。 信仰签证,这东西她知道,属于跨维度签证的一种。不过和长脖子他们拿的打工签证不同,持有这种签证的怪物不是非要去怪谈工作的。只要保证自己不沾人命、不干扰这个世界的平衡,同时也不会干扰人类玩家正常的怪谈游戏体验,诡异学院一般也不会管它们。 “这不是重点。”白桅道,“所以你那晚去咖啡馆干嘛?” 蓝眼男子:“我说了,为了寻找神明。” 白桅微一停顿,苦恼蹙眉:“被我不小心串掉的那个?” “当然不是。”蓝眼男子赶紧道,说完深吸口气,整个人又一下沮丧不少,“准确来说,这事是我误判了。” “那个地方有水汽,也有维度缝隙打开的气息,所以我才会误以为我要寻找的神明在那儿。结果跑过去才发现,那是一个刚刚成型的怪谈,而且已经有怪物入驻其中了……” 不仅如此,那个怪谈还是没有出口的。至少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出不去了。 更重要的是,他已经在这个试验保护区流浪了很久——还是在没有杀过任何生物,也没有入职任何怪谈的情况下。 这就意味着,在他流浪的这段时间来,他从未汲取过生命的能量,也几乎没有进食过惊惧骨子。可说是一直饿着。 虽说他是由人畸变而来的怪物,本身也可以直接进食人类的食物,但对现在的他来说,这种进食方式能摄取的能量太低,仅够维持日常的思维和理智而已,想要和那个鱼怪硬拼,却是远远不够的。 所以他当机立断地选择了——苟着。 “正好,当时那些女孩儿也被蛊惑进来了。我就稍微变化了下样子,又影响了她们的记忆,装成她们没来的同伴,好混在里面……这点没什么奇怪的吧?无限副本的常规操作而已。” “但我这么做,仅仅只为观察情况,寻找生机。再之后你就来了,我有没有做多余的事,你比我清楚。” 严格来说,他做的唯一一件多余的事,就是离开时从白桅旁边路过,结果让她瞧出了端倪——早知道就站远点了,没准儿还真能混过去。 说完,注意到白桅眼神若有似无的怀疑,他又赶紧道:“真要说的话,我还帮了她们呢。当时她们被蛊惑着坐在桌边,要不是我一直暗中阻拦,她们早就把那些鱼肉吃下去了……” 说是“吃”,不如说是被吃,真要把那些鱼肉全吞下去,过不了多久,进食者的内脏就会被那些鱼肉反向啃噬,吃完了内脏,还要一层层地继续向外吃,到最后,要么完全成为那些“鱼肉”的食物,要么赶在被吃完前,就彻底被怪谈污染,被同化成那种身体不全的鱼怪,再将自己的肉分给其它误入者吃,彻底成为怪谈食物链的一环。 从这个层面来说,他甚至可算是救了那些女孩一命了。至少帮她们拖到了白桅到来的时候…… 这种程度的帮忙,不说功劳,也有苦劳了吧? 蓝眼男人暗自思忖着,不由抿了抿唇;白桅后知后觉地看他一眼,却似才回过神来,这才慢吞吞地解释:“你别急。我不是怀疑你的话。 “我只是依旧想不明白,所以你到底是为什么会觉得那种地方存在神明呢?” 蓝眼男人无奈叹气:“我说了啊,因为那里有水汽,还有维度缝隙。完全符合我的神明出现的条件。” 白桅:“?你在等祂降临?” “不不,不是降临。”男人立刻纠正道,“祂如果要降临,绝不会只打开那么小一道缝隙。” 语毕,略一停顿,语气又不自觉地缓了下来,像是陷入无尽的怀念:“我见过祂的身影,也见过祂施展的神迹。祂高大、笔直、纯白,即使立于废墟与荒芜之中,都充满圣洁,只需浅浅的一觑,便能打开通往另一个维度的通道。区区一道缝隙,又怎配容纳祂的圣躯呢。” 白桅:…… 好长,听得好累。好在还是听懂了的。 于是她再次诚恳发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冲着这道缝隙过来?” 蓝眼男人默了一下,再次叹气:“我寻思着万一有它的圣迹呢? “强大到能打开维度通道的存在,偶尔引起些时空扭曲或是维度破裂,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不是吗?再说,我也没别的线索了。” 事实上,他连那位神明究竟是不是在当前维度都不确定。他唯一知道的,就是当时在那即将崩溃的世界里,他亲眼看着那道维度通道打开后,神明的身影很快便消失不见。怎么想应该是通过那道通道离开了。 而那道维度通道,通往的正是这个世界。这也是为何他自从下定决心要寻找神明后,便一直在此间流浪。 又因为没有线索,所以只能凭自己的感觉找。好在他因个人经历,对维度缝隙一类的存在异常敏感,便将这作为了寻神的路标之一——为此,他已去了不知多少个维度缝隙的附近,只可惜一直没有收获。 “……?”白桅听到这儿,却愣了一下,旋即怔怔开口,“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蓝眼男子奇怪地看她一眼,却还是乖乖重复:“我说一直没有收获……” “不不,前面一句。”白桅连忙道,“你说你去了很多维度缝隙附近,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个世界,难道还有很多缝隙吗?” “对啊。”蓝眼男人闻言,却是毫不犹豫地点头,“都是些小缝隙,藏在各种偏僻的角落,开放一段时间又会关上……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从没听说过。 白桅眼神微动,神情逐渐严肃起来。对面男子观察着她的神情,一脸莫名,神情又渐渐带上了几分不耐。 “好了。你要问的事我已经全部告诉你了。”他说着,朝着白桅伸出手去,“现在可以解除我身上的言灵了吧?我该走了。” “……” 回应他的却是白桅略显诧异的眼神,跟着就见她轻轻转了下笔:“原来你的诉求是这个啊……那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都这时候了,还玩这个? 蓝眼男子无奈闭眼:“行,那我先听——” “但我其实不太在意你的想法,所以我直接就都说了吧。”白桅没有理他,自顾自继续道。 蓝眼男子:…… 那你问什么? “好消息是,言灵不用我特意解除。在你见到我的那一刻,它的效果其实就已经结束了。”白桅淡声道,“至于坏消息……” 她平静地抬眼看过去:“就是你可能走不掉了。” 蓝眼男人:“……” 蓝眼男人:“??!” 几乎是同一时间,脚腕上忽然感到刺骨的寒意。他惊骇地低头,这才发现一只苍白的大手,不知何时正紧紧抓在自己的脚踝上;一道阴森的身影,旋即从地下缓缓爬出。 白色衣衫、气息冰凉。黑色的长发在脸前扎了个长长的马尾,正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蓝眼男人瞬间瞪大了眼,不是,你又哪位? “介绍一下,这位是诡异学院特意派来负责咖啡馆怪谈事件的专员。是我先前叫来的。”像是看出他的疑问,白桅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你之前所说的一切可能需要向她再交代一遍。顺便说一下,我刚才有做记录,所以不要试图说谎哦。” “不仅如此。”那爬出的马尾女鬼幽幽道,手掌顺着男人的脚踝一寸寸地爬了上来,直至爬到男人的颈间,“还有件事……因为当前世界失衡状况正在加剧,你持有的‘信仰签证’早在半年前就已经取消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你没有得到通知,但既然现在知道了,就请配合我们工作吧……” “配、配合?”蓝眼男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配合?” “你现在已经没有有效签证了。既然我们知道了这事,肯定不能不管。”马尾女鬼好脾气地解释着,只是不知是不是工作习惯,说话时总带着几分飘忽阴森的调调,听得蓝眼男人脸色越发难看。 “但这事呢,也很好处理。要么你签证注销,择日回归原维度或前往距离最近的公共维度,需要的话我这边能帮你办手续。要么你就地转行,找一个怪谈入职……” 说到这儿,忽又看向白桅:“对了,妹子你怪谈缺人不?按照就近原则,你是他第一个接触的怪谈从业人员,他应该直接去你们那边……” “开什么玩笑?”蓝眼男人原本都已逐渐冷静下来了,听到这话,登时又不淡定了,“我才不要去她那里——” “随便你哦。我无所谓的。”白桅只淡淡说了句,把做记录的本子交给马尾女鬼,又低头给灰信风发消息打了个招呼,确认这里没再需要自己的地方后,便转身快步往外走去。 没走多远,余光忽然瞥见地上好像有什么正在滚动。捡起一看,才发现是一枚珍珠。 小小一枚,表面泛着淡淡的紫色,瞧着倒是很有光泽。只不知为何,表面生着两道长长的裂缝。 白桅拿在手里好奇地看,冷不防一道缝隙突然裂开,露出一只眼睛,眼珠咕噜噜地转动着;再下一瞬缝隙又猛地合上,再打开时,眼珠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一排又尖又白的细密牙齿,和一条薄薄的、不住起伏的舌头—— “这是我的。请还给我。”但见那嘴开合,发出和蓝眼男子一模一样的声音。 ……诶。 这种东西倒是头一回见。好有意思。 白桅微微瞪大眼,饶有兴致地将那珍珠拿在手里把玩了两下。眼见那张嘴又再次张开催促,方恋恋不舍地转头,将珍珠朝着蓝眼男人的方向一抛。 跟着也不再耽搁,眨眼身影便消失在了公司的大门之外。 * 于是,又数分钟后。 苦短咖啡馆内,杜思桅口袋里的黑色小人,终于再次骚动起来。 这会儿他们人都在二楼包厢,孟洪恩和另一个同伴正在准备催眠的工序,打算通过催眠的方式,来唤醒苏英更深层次的记忆,好进一步搞清状况。 负责催眠的是那个跟他们一起来的女性同伴。她在原本的世界时,就已经掌握了一些相当高深、甚至玄妙的催眠技术,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 苏英虽说答应配合,可看着还是有些紧张。孟洪恩正在旁边和她说笑好让她放松;剩下杜思桅一个,堪堪这边似乎也没自己什么事,忙找了个借口,和其余几人打了声招呼,快步走了出来。 走出包厢,沿着楼梯一路向下,才刚走到楼梯拐角处,便一眼看到了等在玻璃墙外的白桅。 心脏重重一跳,嘴角几乎是本能地扬了起来,又被飞快压下。没有任何犹豫,杜思桅直接单手一撑,越过楼梯扶手,就这么轻飘飘地跳了下来,旋即三两步窜到门口,一个没注意,却险些撞上紧闭的玻璃门。 门外的白桅见状顿时瞪大了眼,跟着上前,好心帮他推开了门,又指了指手边的玻璃大门,语气认真:“这是玻璃,透明的哦。” “谢……谢谢。我知道了。”杜思桅捂着鼻尖,尽可能镇定地抬了下嘴角,见白桅转身往外走去,忙又快步跟上。 “那、那个——”一路走到咖啡馆附近的路口,眼看白桅终于停下脚步,他忙跟了上去,略一思索,先把口袋里正拼命往外拱的黑色小人拿了出来,“这个,还你。” “好的,谢谢你。”白桅礼貌点头,伸手接过黑色小人,拿在手里的时候却愣了下。 杜思桅:“……?怎么了吗?” “好像重了点……”白桅小声咕哝着,想想还是没有深究,“算了,不重要,不用在意。” 原本还想超绝不经意提一下自己这两天照顾这小人之种种细节的杜思桅:“……” 嗯,保险起见。还是什么都别说了吧。 他默默想着,悄无声息地将之前打好的腹稿统统作废。再看一眼白桅仔细端详那掌中小人的认真模样,一个之前就很在意的问题,又不由自主浮到嘴边: “嗯,话说,就是——” 白桅:“嗯嗯?” “这个,小东西,它——” 眼看话就要出口,杜思桅却又有些卡壳了。 其实想问的也很简单。他就真的只是好奇这个小玩意儿它到底是什么而已。问题是,有些时候,人一好奇,就会忍不住多想…… 毕竟,怎么说呢,这小东西,它看着,确实很像一个孩子,没错吧? 当然他也知道很可能是自己多想了,但转念一想,这个世上都有怪谈了,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呢? 越想越忍不住,越忍不住越要想。偏偏面对着根本不记得自己的白桅,又实在有些问不出口,因此几番纠结,最后竟卡到嘴里竟只剩意味不明的零星几个字: “那个……爸爸……” 边说还边指着那坐在白桅掌心的黑色小人。 ……? 回应他的,是白桅愈发迷茫的目光。 不过还好,她的学习能力一直很强。 她想起长脖子和灰信风交谈中曾提过的“干妈”,又想起不久前刚听锈娘说过的人类习性,很快便明白了一切。 ……当然,严格来说也不算完全明白。但没关系,她向来尊重一切。 于是便见她甜甜一笑,理解地冲杜思桅点了点头。 “没问题的哦。”她非常肯定地对杜思桅道。 “你可以这么叫它,我完全没有意见的。”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请问白桅在家吗? 很快, 又二十分钟后。 因为尘土飞扬的马路边上实在不适合说话,在杜思桅的建议下,两人最终坐到了与苦短咖啡馆相距不远的另一家咖啡店里。 和主打氛围与小资的苦短咖啡馆不同, 这是一家连锁咖啡店。店面不大, 人却不少, 不少人正占着张桌子敲电脑, 距离他们最近的一张大方桌上,还有几个男的正凑在一起开会,研究“如何抓住用户痛点”。 根据杜思桅的经验,在这种地方, 说话反而可以放心些——因为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 也不太会注意到别人。 他坐下用手机点了单, 又去柜台取了饮料, 来来回回,加上坐下抠手的时间, 转眼快十分钟又过去。 期间怦然的心跳声始终没停过,他却犹疑着,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并不完全是因为胆怯,不如说是因为想问的想说的都太多,一时反倒不知如何开口——更何况,面对白桅, 有些话在出口前, 真的需要好好斟酌。 ……毕竟他上一次乱开口的结果是成功给自己认了个爹。再乱说话,指不定还要再认些什么回来。 不过他还有心思斟酌, 白桅却似有些坐不住了。抱着自己的那杯咖啡咕咕两口喝完,冷不丁突然出声:“所以你休息好了吗?” “嗯……嗯?”杜思桅怔了下,立刻坐直了身体, “什么?” “我说,你休息好了吗?”白桅一字一顿地向他确认,“如果好了的话,我想向您打听些事情,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杜思桅又是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之前白桅之所以同意要来咖啡店,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以为自己要休息——这个认知让他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忙端正神色,认真点了点头,“没问题,你要问什么。” 白桅也没跟他客气,直接问道:“在上一个世界,你认识我,对吗?” 杜思桅心中一震,强压下泛起的酸涩,忙点了点头:“嗯。” 他本以为白桅接下去会再问些关于两人过去的话题,脑子里本能地又复习起那些不知准备了多久、又复习过多少遍的腹稿;不想白桅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下一秒却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那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大瓶子?大概这么高。里面装着粉红色的、像糖果一样的东西。” 她边说边给杜思桅比划,一脸严肃。 杜思桅一头雾水,下意识摇了摇头:“抱歉,这个我不清楚。” 顿了顿,又故作无意道:“在我们以前的家里,应该是有类似的装饰的。我印象里是看到过,但也只是‘看到过’而已。” “……也就是说,你也不知道这东西最后怎么样了……”白桅沉吟着喃喃出声,跟着毫不犹豫冲着杜思桅点了点头,“好的,谢谢您。也谢谢您送的泥浆水。” “我走了。” 说完,将喝完的咖啡杯往边上一推,竟是真的一副准备离开的模样。 给杜思桅都看傻眼了。 “诶不是,等等——”眼见白桅人都站起来了,他连忙出声,“你就只想问这个吗?你就没别的什么忘记的——” “……”话音落下,白桅的动作随即一顿。 杜思桅起初还当是自己说动了她,心口顿时一松;然而对上白桅转头对上自己的双眼,却又莫名涌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你这么一说,确实……”跟着就听白桅低低出声,边说话,边自我肯定地点头,“谢谢,你不提我还真没想到。” 说完便朝着杜思桅伸出手来——眼看那手越来越近,杜思桅却似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倏然一变,毫不犹豫,立刻捂住了耳朵! “你什么都别说!”他不仅捂住了耳朵,甚至还闭上了眼睛,“我不会听的!” 白桅:…… 不是,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白桅有些不知道怎么办了。主要这位变态先生防御的速度快得实在有些超出她预料。她只是想稍微下个暗示以免节外生枝而已,谁能想到他跟未卜先知似的,反应那么快…… 现在周围又是人类,她实在不想引起太大关注,只能试着去拽对方捂着耳朵的手:“先生?变态先生?麻烦配合一点哦,按照规定我其实不能和你过多接触的……” “不听!”杜思桅这回却是异常坚持,“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白桅:“……” 人类,好麻烦哦。 这一来一回的,动静稍微有些大了,甚至引起了前面方桌开会众人的注意。其中一个没忍住转过头来,吃瓜似地观望片刻,更是直接过来拍了拍杜思桅的肩膀,那叫一个语重心长: “哥们,这样沟通就没意思了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听、好好说呢……” 杜思桅:…… 你懂屁,你这个用户痛点都抓不住的男人! 好在男人也就过来废话一句,很快就走了。剩下杜思桅一个,用力闭了闭眼,总算冷静下来,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深深看了白桅一眼,终于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捂住耳朵的手。 白桅:“行,那我……” “我来之前有留电子日记和书面记录,都记下了我这两天可能会和你见面的事。所有重要的记忆我也有额外的电子存档,哪怕你修改了我的记忆我也是能找回来的。” 没等她说完,杜思桅便迫不及待地开口,像是生怕说晚了自己的记忆就保不住了一样;顿了顿,又低声补充道:“不光是在上个世界的记忆。上一次、再上一次的见面,披麻村的也好、那次大雨中的也好,我全部都有记下。硬盘、云盘、笔记,都记着。 “我的态度、我的想法、我所追求的和我所担忧的,所有的事情我也全都有记录。” “不论你怎么修改我的记忆,只要我还是我,只要我的底色还在那儿,我总有办法去把你挖走的那部分再找回来。我确信我可以。” 白桅:…… 行吧,不太懂,但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当然,她也不是那么被唬住的性格。只是面对着对方认真中又带有几分忐忑的眼神,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伸出的手不知不觉便缩了回来。 杜思桅见状,心口一松,忙又压低声音,信誓旦旦:“我可以发誓,不会向任何人泄露你的身份,也绝不会把今天的会面告诉任何人。你完全按照你现在的模式继续生活,不用担心任何事,我…… “我甚至可以保证,不会再来打扰你。” 最后一句话,说得同样很轻,却像是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眼帘不自觉地垂下去,眼睫轻颤,说出的话仿若叹息: “我就一个请求。 “不要对我下暗示,也不要修改我脑子里,任何有关于你的记忆,可以吗?” 白桅:…… 她还是有些糊涂。思索片刻,索性拉开椅子,又坐回了位置上。 “这个很重要吗?”她好奇道,“只是记忆而已。” 杜思桅垂眼盯着咖啡杯上两个手牵手的小人,片刻后,方发出一声类似苦笑的声音。 “有些东西,对于你来说,可能只是一两句话就能轻轻抹去的痕迹,但对我来说,却是花了很长很长时间才找到的终点。”他轻声对白桅道,“你要是把这些都抹掉,那我的来时路,就什么都没了。” 他没有告诉白桅的是,至少在今天前、在他亲眼看到白桅轻飘飘地对他伸出手前,他甚至一直怀着些微薄的妄念,觉得那终点未必是终点,或许也是另一段记忆的起点——只可惜,现在看来,终究是他想太多。 怎么说,是很糟糕的结果。但细细一想,一切又好像在情理之中。毕竟眼前坐着的是白桅——一个完全没有和他相处记忆的白桅。那个能把玻璃碎片放在蛋糕上,还能把亚克力塞进人嘴里的白桅。 他到底在指望着些什么呢? 杜思桅有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白桅一言不发,只静静托腮看着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她淡声道:“好吧,那你说话算话哦。” 杜思桅:“……” “行。”他抿了抿唇,用力点了下头,“我答应你。” “但最后一句就不用保证了。”白桅眨了眨眼,却又补充道,“那句话还是不要说得那么死。” ……最后一句? 哪一句? 是说,保证不再打扰……那句吗? 杜思桅心头一动,缓缓抬起眼睛:“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白桅却没回答,只依旧直直地望着他。片刻后,视线又缓缓上移,看向了杜思桅的头顶。 杜思桅茫然地跟着抬头。什么都没看到。 下一瞬,却又听白桅再次开口:“你之前说,你是从另一个世界来到这里的,对吧?那你还记得是怎么来的吗?” 又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杜思桅思索一会儿,果断摇头。 “我想也是。”白桅轻声说着,忽然起身,在杜思桅诧异的目光中,竟是直接朝着他的头顶伸出手去,手指在空气中一捻一捻,仿佛是在打理着某些他看不见的丝线;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将手放了下来。 “暂时只能理到这里了。”她有些无奈道,又看向杜思桅,“我不知道你还能活多久,但可以的话,游戏还是尽量少碰。另外,如果你以后,嗯……” 她蹙了蹙眉,像是努力组织着语言,顿了会儿才继续道:“如果你以后,遇到超出了人类认知范围,但又和怪谈游戏无关的事,还是可以来找我的,嗯。” 说完再次冲着杜思桅点了点头,这回是真的准备走了。 “等、等一下!”杜思桅想想仍是无法释然,忍不住再次叫住了她,声音压得极低,却很难说压住的究竟是声音还是别的什么: “对于失去的那段记忆,你真的就没有任何的好奇吗?” “嗯,也还好?”白桅稍一思忖,却是相当利落地给出了答案,“毕竟都已经过去了,不是吗?” 杜思桅:“……你真这么觉得?” “不然呢。”白桅理所当然,“记忆本来就是会随着时间不断淡去的东西,就像是被装在沙漏里的沙子一样。只是我的沙子因为某些原因,流逝得比你快罢了。” “但这其实没什么要紧,因为到了最后,所有人的沙子都是会流完的。时间会带我们走到相同的终点,那里什么都不会有,这再正常不过了。” 白桅说完,没再耽搁,冲他摆了摆手,转身便直接走。离开时步伐和来时同样轻盈。 只余杜思桅一个,一动不动地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不知过了多久,方长叹着,轻轻闭上眼睛。 不会流完的。他在心里默默道,不是所有人的沙子都会流完的。 因为世上总有些人,会一遍遍地将记忆的沙漏翻来覆去地颠倒怀想,甚至还会有些傻子,傻乎乎地试图将所有沙子都攥在自己的掌心。 指缝间的沙子同样也是会流逝的。但如果运气好,也总能留下那么点小小的砂砾下来。 而那,便会是他仅剩的所有。 * “所以……你就这么走了?” 转眼,又两天后。 怪谈·鸿强公司的现实坐标入口。 白桅戴着洛梦来新给她挑的帽子,正一言不发地混在等待进入的玩家间,假装自己也是来参加游戏的人类之一。 而方才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随她一起到来的灰信风。 准确来说,是正栖息在她影子里的灰信风。 这是“配偶协议”带给他们的链接,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俩也一直是这样行动的。在这种情况下,两人的交流也异常便利——都不用借助于声波,直接在脑海中进行意念沟通就可以。 洛梦来说这种模式很像小说里的“系统”,白桅不太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不过这种交流方式她还是挺喜欢的。毕竟用人类的方式说话要用到的肌肉太多了,她总觉得这样效率很低。 “当然不是。”她在意识里回复灰信风,边回应边好奇张望,悄悄观察周围的人群,“我有好好和他说再见。” “……我不是这个意思。”灰信风低声说着,因为摆脱了空气传导,音色听上去和往常不太一样,但还是很好听: “我以为你会好奇当时在实习维度,你到底是如何攒满那个瓶子的。” “是有点好奇哦。不过我的直觉告诉我,还是早点离开比较好。”白桅在意识里道,话头突然一转,“他是跨维度来这个世界的,自身的平衡本就已经被破坏了。如果可以的话,其实最好是不要再接触任何异常的。” “他也没得选吧。会出现在披麻村,就说明他已经被选为怪谈游戏的玩家了。这不是能随便逃掉的事。”灰信风闲聊般说着,状似不经意地又将话题带了回来,“你俩之间发生的事呢。你也不好奇吗?” “我为什么要好奇。”白桅更加莫名其妙,“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知道了至少……算了。”灰信风默了一下,不说话了。 本来也没什么好说的,横竖不关他的事。说得阴暗一些,有些事他巴不得白桅永远想不起来才好。 只是听着白桅那轻飘飘的语气,心情多少有些复杂罢了。 暗叹口气,灰信风没再想下去,转而问起白桅现在的感受——为了避免意外,白桅是先在他那儿服下了特制的药物,将身上的气息彻底伪装成人类后,才从鸿强写字楼一路乘车来到这里的;虽说他对自己的技术水平很有信心,但出于谨慎,还是会时不时问一下白桅的状况,免出纰漏。 “还好啊,就是觉得有点闷,身体也有点重。”白桅仔细感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老实回答道,“看到的颜色比以前不一样了,能看到的东西也少。但还行,勉强能够接受。” “看到的颜色不一样是因为你的视力被同化成人类的三色视觉了。能见物少也是同理。”灰信风道,“还好,都是正常的反应。” 说完,估摸着怪谈开放的时间应该就快到了,忙又嘱咐道:“但你记住,这个药虽然是改良版,但对你的遮掩效果还是有限的。如果不想被发现,就尽量别做多余的事,尽量不要动用力量,像个人类一样去活动,明白吗?” “好啦好啦,知道的呀。”同样的话白桅已经听他说过几遍,脑子都要起茧子了。回应完又抬眼朝四周看去,视线掠过同样藏在人群中的鞋子和袜子,不着痕迹地停顿片刻,又飞快移走。 鞋子和袜子是灰信风特意安排来,名义上的说法是来“帮忙”,来之前同样服用过了用来伪装人类的药物,现在两人无一不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瞧着倒真和活人没什么两样了。 再往四周一看,白桅又不由蹙了蹙眉。 “怎么等着进这个怪谈的人这么多啊?”她奇怪道,“他们没有别的怪谈可以选了吗?” 她是真的困惑,因为此刻,等在同一个入口的玩家人数,一眼望去,至少已经有快四十人了,临近开放,还有人在陆陆续续地过来——而在白桅的记忆里,她上次看到有这么多人同时等待的怪谈,还是知行中学。 但那也是因为知行中学本身容量就很大,一次能容纳五十个玩家;但这个怪谈,看论坛里的公示信息,一共也就能容纳十三名玩家,这么多人等,实在是有些奇怪了…… 得亏这种怪谈的入口处往往自带对外界的认知干扰,除非像之前那些红蓝小帅们一样打得昏天黑地,不然不会轻易引起外界的注意;否则光冲这人数,就足够引人注目了。 “或许是因为他们把这个怪谈当成是你的了吧。”灰信风试图分析道,“你写的小纸条在玩家间还是很有名气的,很多人都想要。这个怪谈又蹭了‘鸿强’两个字,玩家会搞错,无可厚非。” “不,我还是觉得不太对。”白桅轻声说着,眉头蹙得更紧了些。 她是看到过论坛里相关讨论帖的,也记得很清楚,根据人类玩家的分类,只有“安全区-鸿强”才是明确归到自己的“有爱系列”旗下,其余的鸿强和自己没有关系,也拿不到所谓的“红花奖券”——这个认知在论坛间似乎已经成为共识,她不认为还会有这么多的玩家集体搞错。 “那或许是这里的怪谈主耍了什么手段也说不定。”灰信风听着她的话,倒是很快就有了新思路,“你忘了吗,之前论坛里有出现关于这个怪谈的反馈,说里面的设计思路和你的很像,能够用文字影响玩家的记忆,让他们忘记自己的身份和所持道具。” “如果论坛里的描述属实,那至少说明,这里的怪谈主在精神暗示这一项技能上,水平是不弱于你的。” “?!”白桅一下子明白了过来,“你的意思是说,它很可能在怪谈开始前就已经设法给玩家们下暗示了?” “嗯。通过论坛传播,或者是设法黑进某个群、某人的账号,刻意散播一些文字,给玩家们种下必须来自己怪谈的想法。这样至少每一次运营的入场人数都能得到保证了。”灰信风继续分析道,“很缺德的做法,但并不算违规。” “居然还能这样。”白桅有些惊讶了,“有意思,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因为你向来尊重规则。”灰信风理所当然道,“而且你用不上。” 倒也是。白桅略一思索,认同地点了点头。 恰在此时,人群中不知有谁的闹铃响起,原本空无一物的空地上,一栋至少十层高的建筑物缓缓浮现,紧闭的玻璃大门如有生命一般,对着等待的人群自行打开,露出黑漆漆的大堂。 怪谈·鸿强公司,正式开放了。 没有过多的言语,在场等待的玩家纷纷朝着那门涌去,一个一个地,宛如被抛进池塘的鱼食,身影很快便依次被门后的黑暗吞没。 怪谈选人是不讲先来后到的。进去之后,是顺利进入怪谈,又或是被直接弹出,这就全看各人的运气了。 眼看着同来的鞋子和袜子也已经进去了,白桅拉低帽檐,忙也跟在后面。踏进入口的刹那,只觉一股阴冷几乎是从脚底窜起;再下一瞬,只觉面前一花,再抬起眼时,自己已经身处一个封闭的房间。 瞧着应该是个卫生间,身后就是马桶。空间狭窄、房门紧闭,地上瓷砖的边缝里几乎爬满绿霉,面前的墙壁上,则贴着一张纸,纸上是数行字迹端正的红字,抬头第一句话就是,“欢迎来到鸿强公司”。 ……很好。白桅松了口气。 她顺利进来了。 以一个玩家的身份,顺利来到了这个剽窃她创意的怪谈之中。 * 同一时间。 白桅自己的小屋内。 洛梦来一个人,正在哼哧哼哧地推沙发,打算把客厅这一大块空间全腾出来,用来安置即将送达的沙发床。 用白桅的升级福利换到的沙发床,号称能给人拥抱般的温暖,还有按摩功能,洛梦来费心费力挑了好久,挑完后还拿给白桅看过,她也赞不绝口,说肯定好看——想起那场面,还有点小得意呢。 就是不知道那沙发具体几点送到?白桅临出门前下的单,只说很快就来;而且也不知道送货工人能不能帮忙摆放,又该怎么沟通,老实说她现在看到一些怪物还是会怕…… 洛梦来暗自想着,推沙发的动作不觉慢了下来。 突感余光里有什么闪动,定睛一看,才发现是那些正在客厅里游戏的黑色小人不知何时悄悄凑了过来,正纷纷将双手也按在沙发上,像是想帮她一起推。 “谢谢啊。”洛梦来心头一暖,连忙道谢。正要继续用力,却听门口又传来笃笃声响,有人正在敲门。 她第一反应就是订的沙发到了,忙应了一声,快步过去。 匆忙打开门,却没看到任何包裹,只看到一个陌生的年轻女性,正静静伫立门外,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白发红瞳、个头高挑,模样很是好看,衣服却穿得非常古怪,上半身叠穿着两件几乎一模一样的格子衬衫,下半身却是一条印着迅猛龙的大裤衩,脚上一双长筒靴倒是还挺漂亮——问题是,现在是夏天啊。 更重要的是,这人是谁?她的沙发又到哪儿去了? “那个,请问……”洛梦来犹豫片刻,小心开口,边问话边端详着面前的女人,暗自评估她是沙发成精的可能性;谁想话还没说完,面前的女人反而抢先开口了。 “储备粮?”洛梦来听见她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迟疑了一下,没有说话。 “祭祀?”女人见状,又问了一句。不知为何,这种发问的姿态总让洛梦来感到一丝微妙的熟悉。 她有些害怕地抿了抿唇,想想还是摇了下头。 “也不是啊,那你是什么呀?”女人不解地歪了下头,不过很快又正了回来,“算了,不猜了。这种事我总是猜不对。” 女人说着,冲她莞尔一笑,又越过她的肩膀往屋里看了看:“所以白桅请问现在在家吗? “在的话,您请帮我叫一下她。就说她的二号姐姐来看她了。”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欢迎来到猎命游戏…… 【欢迎来到鸿强公司】 【——当你看到这句话事, 你可能已经意识到了。你的记忆出现了问题。】 【你不记得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也不记得关于这地方的一切。 【你可能会发现自己随身带有不少疑似工具的东西,但遗憾的是, 你已经完全忘记了它们的作用。】 【你或许正因此陷入慌乱, 但请相信, 在此时此地, 这一切都已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你已卷入这场游戏当中。想要逃出这里,唯一的方法就只有遵守规则、尊重生机、活过七天。】 【现在,请记住接下去所有的内容, 它们将是指引你活过这几天的最初线索——】 【鸿强是一家以家政服务为主营业务的小型公司, 地址位于新夏公寓1024室, 而你现在的身份, 正是这家公司的员工之一】 【因为某些原因,鸿强公司正在与新夏公寓展开短期合作, 在未来七天里,你将和其他员工一起为新夏公寓的住户提供定时的家政服务, 具体工作安排,请见公司大厅的工作守则。】 【现在,请离开现在所在的房间,与其他员工汇合, 并仔细阅读工作守则, 安排今日的工作。】 ——以上,便是面前纸上的所有内容。 白桅对此的评价是, 毫无新意。 就像之前猜测的一样,基本就是照搬了她在鸿强写字楼的开局设计。 “一群垃圾。”她在意识里里毫不客气道,“它们就没有自己增加沉浸感的方法吗?” 灰信风:“……” 就是说, 有没有一种可能,它们整这一出,本来也不是为了什么沉浸感呢? 好在白桅也没在这事上纠结太久,确认没有遗漏任何线索后,便按照规则所要求的,直接推门而出。 门外是一条短短的走廊,再往外走,便是规则中所说的“公司大厅”—— 也直到此时,白桅才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最初被分配到的房间,仅仅只是一间小小的厕所。 原因很简单,因为这间“鸿强公司”本身,面积本来就有限。 不同于整整占了一整栋楼的鸿强写字楼,这家“鸿强家政公司”总共也就一间三居室大小,哪怕把两个卫生间和厨房都算进去,除开客厅一共也就六个房间,想要十三个玩家一人分一个,确实有点压力。 “客厅里有隔间。估计卧室里也有。”灰信风分析道,“从之前的规则来看,这栋‘新夏公寓’应该是一栋商住两用楼,‘鸿强公司’只占了其中一间屋子。” 白桅:“商住两用楼?” 灰信风:“就是可以住人,也可以里面开公司做生意的楼。” 水电会比较贵,产权也跟普通居民楼也有很大区别——当然,这些都是从现实层面而言。这儿是怪谈区域,多半不涉及这些。 灰信风也没打算和白桅说那么细,说多了只怕她又消化不良。 客厅被用毛玻璃拉门隔成两半,后面是隔出来的员工茶水间,连着玄关和大门的前半部分才是所谓的“公司大厅”,摆着几张办公桌和两个文件柜,每个柜子的柜门上都各贴着一张纸,一个同样写满了红字,另一个则是张表格,一眼望去,大半格子都空着。 白桅来到大厅时,已经有三个人等在那儿了。 一女两男,看样貌都挺年轻。神情虽然紧张,却均不见慌乱,见到白桅出来,还很有闲心地冲她点头打招呼,让她先在旁边坐一会儿,等其他人出来。 白桅虽然莫名,却还是依言照办。反正她也没事干。又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其它房间的门接连开启,陆续有人来到了大厅里。 和早就等在这儿的几人不同,后续进来的玩家脸上多少都带着些慌张与不安。也几乎每个人都满腹疑问,一进来就问东问西——只不过他们的疑问没能得到解答,反而都和白桅一样,被先劝到一边坐下,等着其他人到来。 当然,鞋子和袜子除外——保险起见,白桅在过来之前特意给他们每人发了一张条,上面只有一句话: 【当你看到这张纸,所有被扭曲和影响的记忆都会恢复正常】 白桅当时其实也不确定这样写到底有没有用,好在从他们的表情来看,应该是有用的。 又不知过多久,十三名玩家终于全部到齐。 没有人大吵大闹,不安的情绪却在空气中蔓延,越发浓烈;最先等在客厅的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最中间的男人清了清嗓子,朗声开口: “好了,现在人都到齐了。 “我知道你们中的一些人现在肯定很害怕,也很不理解现在的状况。不用担心,我会好好和你们解释一切。 “但在此之前,我有件事想再确认一下——” 他说着,视线扫过在场众人,声音沉了下去: “请问在场,还有谁是老玩家?” …… 诶? 一直坐在旁边啪嗒啪嗒玩圆珠笔的白桅茫然抬头,缓缓敲出一个问号。 “灰信风,他在说什么?”她在意识里道,“什么叫老玩家?” “应该就是指……有经验的玩家?”灰信风迟疑了一会儿方才开口,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搞得非常困惑。 一般来说,在游戏正式开始前确认一下队友的资历和经验,这也算是个正常操作。只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这种疑问多少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毕竟,如果开局的文字全都生效了的话,现在所有的玩家都该算是新玩家不是吗? 就算面前这男人通过某种途径规避了开局的洗脑,那也说不通——因为如果他保留了记忆,那他就该清楚,在场所有玩家都是那种会早早就蹲在怪谈外面等开门的老玩家,又怎么会冒出这种莫名其妙的疑问? ——而更令白桅二人惊讶的是,就在男人发问后没多久,在场居然真的有人回应了。 “老玩家的话,我……勉强应该算是。”一个戴眼镜的男人不太自信地举起了手,“我已经通关了两场游戏,这是我的第三场。” “才只通关了两场吗?”最先等在客厅的另一个男人闻言却皱起眉,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那确实和新手没什么区别。” “话也不能这么说,有经验总是好事。”最开始说话的男子却道,跟着再次扫视过众人,神情越发严肃: “嗯,也就是说,这次一共十三名玩家,其中九个都是新人…… “过半了啊。那就有点麻烦了。” 男人说到这儿,忍不住叹了口气,仿佛遇到了什么令人倍感棘手的问题。 一直安静站在他旁边的年轻女人则抬起手表看了眼时间,适时开口提醒: “王哥,还是赶紧说重点吧。马上就到‘公司上班’的点了,留给我们解释的时间不多了。” “好吧。”那被称作“王哥”的男人这才言归正传,“行,那我简单说明一下。” “各位,或许你们觉得难以置信,但现在,你们已经身处一场生死游戏之中。接下去你们的每一个举动,都将决定你们自己,甚至是同伴的生死存亡——” 他略一停顿,深吸口气:“这种游戏,我们称之为,猎命游戏!” 始终在旁静静听着的白桅:“……?” 男人继续一脸严肃:“不要问我这游戏的主办方是是谁,有何目的,又为何会选中你们。我也不知道。我唯一能告诉你们的,就是这不是节目!也不是恶作剧!这种游戏存在已久,已经不知有多少人被卷入这种邪恶的游戏中,又因此丧命!” 白桅:“……??” 男人神情越发严峻:“这场游戏里很可能存在着你无法理解的现象,以及危机。而最重要的是,一旦在游戏中死亡,现实中的你也会立刻跟着死亡!相信我,这绝非玩笑!” 白桅:“……???” “情况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了。”男人最后总结,“另外,自我介绍下吧,我姓王,大家叫我小王或者王哥就行。现实生活中是名律师,目前已经经历了四场猎命游戏,勉强算是有些经验。这位是江铭江姐,同样也是有经验的玩家,目前已经经历了三场游戏。这边这位则是龙哥,也已活过了三场游戏……” 他开始介绍另外两个同样一开始就等在客厅的玩家了。介绍完了,又开始引导在场众人进行简短的自我介绍,除了姓名之外,还需要重点介绍现实中的职业和拥有的特殊技能。 白桅缓缓眨眼,趁着他们说话的工夫,在意识里对着灰信风狂敲问号。 “他们在说什么?”她越发茫然了,“什么猎命游戏?什么会死人?” 这是给她干哪儿来了,还是之前那个维度吗??没记错的话这个世界的怪谈都是诡异学院包圆的啊,它们什么时候改编制了?? “问得好,我也想知道。”灰信风相当干脆地回了一句,顿了几秒,又猜测道,“那三个所谓的‘老玩家’真是活人吗?会不会是怪物演的?” 比起穿越又或是怪谈游戏改编制,显然还是这三个玩家撒谎的概率更高一些——嗯,严格来说,是四个老玩家,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到底是谁? “……我觉得是活人。”白桅凝神盯着那几人看了片刻,无声摇了摇头,“至少看着像活人。” 单看外表的话,确实是之前在入口处见过的玩家没错。衣着细节全都对得上,形象上也没有任何扭曲或者违和的地方…… 但白桅也说不太准。因为在有活人在的情况下,她对于怪物气息的区分能力真的很弱,不然当初在披麻村的时候,也不至于为了找一个怪物而弄死几乎所有玩家了。 “如果不是怪物在演剧本的话,那就只可能是他们开局看到的洗脑文字就和其它玩家不一样……”灰信风沉吟片刻,继续分析道,“有可能是他们开局就被灌输了错误的记忆,并信以为真了。” “那他们阅读速度好快哦。”白桅慢悠悠地回了一句,语气有些微妙,“这么复杂的记忆,需要的文字描述肯定比我拿到的那份更多。我的阅读速度已经很快了,他们居然比我还快,可真厉害。” 灰信风:“……” “你觉得并非如此?”仔细揣摩了一下白桅的意思,灰信风试探道,“那你觉得他们是……?” “有点猜测。但说不准。再看看吧。”白桅却没再说下去了,径自抬头,看向人群——其他人都已经做完自我介绍了,现在就等她了。 “我叫……小爱。” 白桅想了想,如此说道:“我是学生,A大的,学的是,嗯,管理。 “技能……没什么特别的。就比较会做咖啡,还有……买衣服。” 学着他人的样子,她也说了一下自己拥有的“技能”,只是在说的时候不可避免地心虚了一下—— 毕竟她根本就不会买衣服。她那些被说好看的上衣裤子,全是洛梦来帮着挑的。咖啡倒是真的会做,但她所谓的“做咖啡”只是单纯模仿人类的制作工序,对于咖啡本身没有任何见解,也搞不清什么豆子什么香味。所有咖啡在她看来只是热度和浓淡各不相同的泥浆水…… 但没办法。大家都说自己的技能了。她不说就显得好不合群。但这种时候,总不能直接说“我可以把自己的头转到肩胛骨下面”吧,这多怪啊。 对此,灰信风不语,只默默点了个赞,也不知到底是在赞什么。 只可惜,其他玩家对她的发言似乎并不是特别满意。 “买衣服做咖啡……这不等于什么都不会吗。”那被称作龙哥的“老玩家”咕哝一句,嫌弃的心情几乎溢于言表,不过很快就被旁边的女人一眼瞪了回去。 “好了,别嫌这嫌那了,谁是一开始就什么都会的呢。”王哥再度开口,对着众人拍了拍手,“行,既然大家都已经彼此熟悉了,那也别再浪费时间了。” “开局的提示,想必大家都已经看过了。我们现在都是所谓‘鸿强家政公司’的员工,需要完成后续的家政任务,同时活过七天,才能算是顺利通关,这点估计大家都没有异议……” 他说着,人已经走到了一个文件柜旁,当着众人的面,取下了那张用磁石固定在柜门上的、写满红字的纸张。 “而这儿,就是这次家政工作的详细工作守则。大家都来看看吧,对之后的安排,也好心里有数。”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纸上的红字又密又小, 那么多人围在一处,根本没法看清楚。 白桅也不急,就一直安静在旁边等着。等着那纸张在所有人手里都传阅了一轮, 方不急不缓地上前, 拿了那纸细细阅读。 而就像之前那位王哥说的那样, 从内容来看, 这上面的应当就是开局提示所说的“工作守则”,开头密密麻麻又是一大段话,什么“公司精神”、什么“员工义务”的,白桅看得眼晕, 索性统统跳过, 直接来到了最关键的带数字标号的段落—— 根据她的从业经验, 一般真正的重点, 都在这里面。 “?居然还有这种说法?”意识里,灰信风似乎愣了一下, “我倒不知道。” “算是行业潜规则啦,我在学‘副本的逻辑与构建’这门课时, 老师顺口说的。”白桅一面快速阅读着手里的纸张,一面在心里回道,“她说现在的玩家本身资质就良莠不齐,纯看学历的话本科率都不到百分之十, 再加上大家都喜欢玩手机看短视频, 专注力和阅读长文字的能力的也大多都在下降……” 如果本身就是带强筛选性质的副本,那自然完全不用在意这点;但如果是希望玩家保有一定通关率的话, 那最好还是把规则写得更加简短显眼一点。 ——话虽如此,但目前怪谈界的主流风向,仍是以谜语人和长难句为主。很多规则, 哪怕带了数字标,理解起来仍是有些费劲的。 像白桅手里这张就是。 抿了抿唇,她竭力控制住忍不住要乱飞的注意力,强迫自己将视线硬按在眼前的纸张上,一字一句地阅读起纸上所有标着数字序号的内容: 【……1. 本次与新夏公寓的业务合作时间为七天。七天后,合作自动结束。合作期间,除任务需要外,员工不得随意离开公司、也不可离开公寓。 【2. 合作期间,员工食宿将由公司全权负责。公司冰箱内将每日更新与员工数量相符的食物,员工可根据需要自行取用。】 【3.合作期间,公司内所有员工,需按物业要求,准时前往指定业主家中或其余指定地点进行清洁。】 【4.为最大限度提高员工工作饱和度,本次合作期间所有清洁任务皆遵循专人专办原则。每名业主家中一次只能由一名员工负责,若清洁结果未达标,则将对该员工进行一定绩效处罚并于隔日安排重新清洁,直至该员工无法继续负责,或清洁结果达标为止。】 【5. 应公寓物业要求,本次合作除点对点的入户清洁外,新夏公寓内各层楼道的清洁以及垃圾回收工作也同样交由我司负责。每日负责楼道的员工至少一名、至多三名,人员安排原则上不得与当日负责入户清洁的员工名单出现重合,其余要求同第三点。 【具体的任务分配,请员工们自行协商,或通过办公桌上的抽签桶决定。】 【6.应公寓物业要求,合作期间所有工具皆由公寓方面提供,员工可根据需要,自行前往公寓保洁间取用所需工具。】 【7.应公寓物业要求,合作期间,公寓保洁间的整理与清洁工作将由我司完全负责。为平衡员工工作饱和度,每日的保洁间清理工作应由当日没有外勤的员工自觉承担。】 【8.合作期间,公司上班时间统一为早上八点,下班时间为晚上十二点。在指定时间前抵达公司大厅即视为完成打卡。员工不可在宿舍内进行打卡! 【9.负责外勤的员工,请务必在每日上午九点半前抵达指定清洁地点,每日晚上十二点前回到公司。所有因工作迟到或未能及时回到公司而造成的问题,皆由员工自行承担。】 【10.工作期间,所有员工应时刻保持礼貌、轻声细语、不乱跑乱窜、打扰居民正常生活。】 【11.新夏公寓有且只有一个保安室,位于一楼公寓入口处。如无必要,请勿前往打扰。】 【12. 该守则最终解释权归本司所有。若遇不可抗力,则自动作废。】 ——至此,纸上的内容全部结束。 白桅默默消化了一番,再看向其他人,已经在三个老玩家的带领下,去看贴在另一个文件柜上的纸张了。 那是一张用A4纸打印出来的表格,大半格子都是空着的,只有竖着数的第一行,以及从左往右的前两列上填上了预制的内容。 纸边围着一群人,可以说相当挡视线。好在白桅脾气好,也不喜欢麻烦别人,干脆自己三两下爬到了办公桌上,遥遥抬头,借着出色的视力,没费什么劲便将那纸上的内容也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那表格上,横着的第一行是整齐排列的数字编号,从“1”一直排到“13”;竖向的前两列里则分别列着时间,以及每一天需要打扫的地点—— 第一天需要打扫的是9楼的所有房子。这栋楼是一梯三户,也就是一共三间房子;除此之外,还需打扫整栋楼的楼道。 第二天要打扫的,则是8楼的三间房子,同样附加楼道。 后面的安排也是以此类推。第三天需要打扫的是7楼的所有房间,第四天则是6楼…… 最奇怪的是第六天和第七天。分别需要打扫的是1楼和2楼。3楼和4楼的所有房间不知何故,竟全部被跳掉了。 当然,除了这些外,楼道依旧需要打扫。 再后面,就没有安排了。不过也难怪——毕竟按照规则,活过了第七天他们就算通关了。 “也就是说,现实一个晚上的时间,相当于这怪谈里的七天……这怪谈居然能把时间流速调那么快?”意识里,灰信风的话语里难掩诧异,“现有的技术设备支持它们这么调吗?” “不知道,但如果允许动逻辑经纬的话,我能调得比它更快。”白桅不假思索,语气里隐隐带着几分攀比。 ……虽然也不知道到底是在比些什么就是了。 灰信风默了一下,不说话了。另一边,其余人也已经认真分析起了手头的两份材料,结论倒是出得很快,和白桅二人想得也差不多—— “概括一下,现在的规则就是,每天我们要出一定数量的人,去规定的地方打扫。九点半之前必须到,十二点前必须回。”那个叫王哥的男人再次发挥了领袖般的作用,以干练的语言总结着目前获得的信息: “每天需要打扫的地方,基本就是一层楼一共三间房子,外加所有的楼道。其中,每个房子需要派出一人清扫,楼道则需要派一到三人,两边的名单不可重叠。也就是说,出外勤的玩家差不多是起四到六人,剩下的玩家则需要负责整理公寓的保洁间…… “不过每一天的任务并没有指定给到某个人。说明具体的工作分配,应该是由我们自己决定的。” 语毕,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微微皱起了眉。 “现在的时间是八点五十。距离上班时间已经过去五十分钟。我们八点时都在大厅里,那今天的上班卡应该是都已打上了。问题在于,在九点半之前,所有的外勤人员都得出去报道……” “时间不多了。”同为老玩家的年轻女人,也就是那个叫“江铭”的女子及时开口补充,“我们还是赶紧确定一下今天出外勤的人员,确定好后大家就先过去吧。” “……”对于那些没有记忆的“新玩家”而言,这进度仍是有些太快了。江铭的话音落下,不少人脸上都浮现出不安与纠结。 王哥见状,忙补充道:“我知道大家很慌,但相信我,无论任何时候,遵守规则都是第一位的,也是最保险的。 “这样吧,这次一共需要三个人去打扫房间……我作为老玩家,自领一个名额,902这个房间就由我去打扫好了。工作的时候,我会尽量敞着门,留意外面的动静,如果有人遇到问题,我也会及时提供帮助。” 说完,又看了看其他人:“至于别的安排……这个就看你们了。为了节约时间,我提议干脆抽签好了。如果有抽到今天去上工的,明天就不用去了,大家干脆搞轮班,你们觉得呢?” 这话一出,众人自然没有异议。 ……只有白桅是个例外。王哥说话的时候她还在看表格,一时没跟上,这会儿正坐在办公桌上,一本正经地点单:“我想去扫楼道,请问可以吗?” 王哥:“……” 人群里不知是谁嗤了一声。王哥面上浮上淡淡的为难:“那个,公平起见,我建议还是抽签比较好……” “行吧。”白桅在这种事情上向来好说话,也没再坚持,乖乖地就从桌子上爬下来,探头探脑地在旁边等抽签了。 办公桌上确实有一个方形的抽签桶——这东西叫白桅看得又隐约有些火大,因为她觉得这个桶的造型绝对抄了她之前在怪谈中使用的心愿纸桶,哪怕灰信风再三向她保证,人类的抽签桶就是长成这样的都没用。 桶里是许多折叠起来的小纸条,总数似乎远比玩家的人数多。白桅跟在其他人的后面从桶里摸了一张,也不知幸与不幸,居然还真让她抽到了扫楼道的任务。 然而比较尴尬的是,也只有她一个人,抽到这个任务。 白桅自己倒是觉得没啥,拿了纸条就又安静地坐到旁边去了。反而是那名为江铭的老玩家,见状不知意识到什么,眉头微微拧了起来,眼神似是寒了一瞬,很快又恢复正常。 “只你一个人去,怕是不太保险吧。”她轻声道,询问地看向白桅,“你是叫……小爱是吗?如果你需要的话,要不还是我陪你一起——” “不用哦。”完全没有犹豫,白桅直接拒绝,换来江铭一个惊讶的眼神。她也没在意,只四下张望了一下,继续道,“不过那个保洁间到底在哪里?我是不是现在就该拿好走了?” “保洁间……保洁间在公司外面,我现在先领你过去吧。”江铭又怔了一下,看着仍是有些不放心,“按照规则,你只要能在九点半前抵达工作场所就行。不过保险起见,还是早点去比较好……要不我先送你过去吧。” 这回白桅没有拒绝。很快便跟着江铭,率先离开了房间。 玄关处的房门打开又关上。剩下另外两名抽到去扫房间的玩家也没继续耽搁,没多久也跟着王哥一起去领打扫设备,前往九楼准备上工了。 剩下最后九个人,按说都该负责起整理余下工具以及清洁保洁间的工作。巧的是,这会儿现场还有一位老玩家——一开始等在客厅的老玩家一共三人,除去主动请缨前往打扫的王哥,以及这会儿陪着白桅前往楼道的江铭,就只剩这位龙哥了。 这位龙哥个头高大,说话不太好听,做事却似很直爽。在其余两人离开后,便自然而然担起了照顾剩下玩家的责任,带着众人前往保洁间看了一眼,估算了下可能的工作量,便大手一挥,将今天的整理工作全揽在了自己身上,让其他人回公司休息去了。 “帮忙?害,真不用。多大的事呢!”面对主动想要帮忙的玩家,龙哥也只爽朗摆手,一副恨不得赶人的架势,“就这么点东西,哪儿用得着两个人。你们去吧去吧,知道你们这会儿心情肯定不平静,找地方好好调整去——” “说真的,我觉着啊,你们要真没事,与其在这儿陪我理东西,还不如去把公司里的边边角角都好好翻一遍。没准儿还能翻出什么隐藏线索,这不比当苦力有用多了……” 在他的苦心劝说下,其余玩家最终也没有没有久留,面面相觑片刻后,便一起回了家政公司里,只留龙哥一人,继续待在保洁间里,按照墙上所贴的指示,将各类清洁剂与毛巾分门别类地一一摆放。 又不知过多久,却听安静的保洁间里,一阵清脆的脚步声响起。龙哥没有抬头,只随口问了一句:“回来了?” 身后人没有回答,只冷冷哼了一声。正是先前陪着白桅一起前往楼道,又独自回来的江铭。 “看样子那小姑娘还挺犟啊,居然真不要你帮忙。”龙哥嗤笑一声,“也不知道是说她有种好呢,还是该说她不知死活啊……” “龙岩,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再次乜他一眼,横竖现在保洁间里也没旁人,江铭索性也不再遮掩,没好气地直接问道,“你别以为我之前没看出来——按照计划,今天该去扫楼道的人是我。” “你把我的纸条偷偷换了,又故意动手脚,让那个叫小爱的姑娘一个人去扫楼道——你到底想干嘛啊?” “你急什么,不就作弄她一下吗。”龙岩闻言却只轻飘飘道,继续摆弄着手上的百洁布,头也不回。 “我啊,就是看不惯她那副什么都不当回事的样子。小王节奏带得好好的,就她非要出来当显眼包,真以为在这儿还能当小公主啊?不让她吃点苦头,她说不定还当是在玩密室逃脱呢。” “你无不无聊?”江铭眉头却拧得更紧,“人就一娇娇弱弱一小姑娘,一时没搞清楚情况而已。万一真出什么事……” “放心,能出什么事?”利落且熟练地将手中几块抹布叠好放到指定位置,龙岩的神情淡定自若,“这才第一天,就算‘那些东西’按捺不住,最多也就是吓吓她而已,能吓出什么问题?第一天正常来说是不会死人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说到这儿,终于回头看向江铭,眨了眨眼,面上忽而带上了几分嘲讽的笑意:“当然,这话也不能说太死。但根据以往的经验呢,会死在第一天的,不是蠢货就是倒霉蛋。要我说啊,这种人留着也是拖后腿,死了反倒省点事…… “况且,就算她真死了,问题也不大啊。” 他望着江铭不悦的双眼,也不知是想到什么,嘴角弧度不变,眼神却一点点冷了下来: “这一点,我们比其他人都清楚,不是吗?” “……”一片沉默。回应他的,只有江铭越发冷漠的眼神。 又过片刻,才听她深深吐出口气。 “算了,懒得管你。”她说着,转身推门出去,“别把事情搞砸就行。” 没人回答这句话。 厚重的门扉再度合上,逼仄的保洁间里再次只剩龙岩一人,轻巧又熟练地将手中的工具一个又一个地挂上墙上的钩子。 明明关于物品摆放的提示就贴在不远处的墙上,却再没见他回头看过一眼。 * * 另一边。新夏公寓·901室。 提着刚拿到的打扫工具站在玄关处,袜子一时有些无措。 毕竟,嗯,怎么说呢……虽然她以诡异的身份进入怪谈行业确实有段时间了,托白桅大佬的福,还有幸参与过某个很成功的大项目,但以玩家的身份来体验怪谈,对她来说还真是头一遭…… 坦白讲,说不紧张是假的。 尤其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说是已经成为诡异了,但目前唯二熟练掌握的技能就是像羊驼一样冲别人吐带血的口水以及飘起来走路与穿墙,连最基础的隐身和扭关节都不太会…… 更别提现在因为服用了伪装药物,她的身躯沉得就和正常活人没什么两样,漂浮和穿墙这两个基础技能等于也被封掉——换言之,如果真和这个怪谈的员工起了什么冲突,她除了一边吐口水一边逃命外,还真没什么自保的办法。 哦对,还有一招。摇大佬。 前提是她能撑到大佬赶来的时候…… 再次看向面前空空荡荡的房间,她用力闭了闭眼,又闭了闭,不知重复几次深呼吸,才终于鼓起勇气,套好鞋套,提着装满工具的水桶,轻手轻脚地朝着房间深处走去。 她所在的这间屋里没有人在。就连钥匙都是压在门口垫子底下的。不过那个自称“老玩家”的王哥说,屋里有没有人,其实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能不能按时完成清洁任务。只要能完全依据规则的要求走,出事的概率其实很低。 不过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怎么可能就这么顺利地让他们完成打扫? 这屋里的某些地方,比如什么床底柜子里的,肯定藏着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就等着有人靠近后来一个jumpscare——她自己就是搞怪谈的,她还不知道这些套路吗? 也因此,袜子几乎每走一步都是小心翼翼,在路过什么拐角处时,更是悬起一百二十个心。就这么一路从玄关走到客厅,一路倒是安安静静,只是在路过餐厅的桌子时,口袋不小心擦过桌角,发出一声突兀的清脆撞击声。 袜子吓了一跳,赶紧将手伸进口袋,从里面掏出个小东西来,拿在手里反复确认。确定那东西没有一点磕碰后,方如释重负地呼出口气。 再看向手里那小玩意儿,也不知想到什么,眼神却又逐渐复杂起来。 ——只见此刻静静躺在她手里的,不是别的,正是一个小瓶子。 一个她和鞋子出门前,被自家boss灰信风强烈要求带上的瓶子。 小小的,只有拇指大小的玻璃瓶。瓶颈很长、瓶肚很圆,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袜子不是这瓶子具体是用来干嘛的,只知道自家boss说过,这也是用来提取情绪的,只是提取的不是惊惧骨子。 理论上来说,在没有明确合作与骨子分配的情况下,外来的惊惧瓶是无法直接在怪谈里使用的,所有的提取功能都会被自动封禁。但自家boss说,这种瓶子是他根据某个成品提取瓶手动搞出来的衍生物,按照标准并不算完整的提取瓶,同时提取的也不是惊惧骨子,所以从理论上来说,它很有可能可以躲过现有的封禁规则,直接从其它怪谈里“偷”到某些特定的情绪,并在攒满后,将其悄悄转移到属于本体的大瓶中…… 当然,这些都只是理论而已。灰信风本人也是第一次尝试做这种东西,很多细节都还没有确认,能否成功使用也是未知;这次特意让她和鞋子带上,也是为了测试这种小瓶子到底能不能用。 袜子其实是不太想带这种东西的。毕竟假装玩家偷偷混进来搞事已经很不像话了,万一被这里的员工抓到,还发现这个瓶子,说不定会以为她是专门来偷它们骨子,更加说不清。 但老板都发话了,她能怎样呢?事实证明,变阿飘并不能让人摆脱当牛马的命运,充其量就是从马变成骷髅马,听上去更拉风一点罢了…… 袜子默默想着,小心将那瓶子收好,再次警觉地扫向四周。确认暂时没有任何异样后,方小心翼翼地从桶里拿出块百洁布,提心吊胆地朝着距离最近的桌子靠去。 她在家的时候其实没怎么做过家务。突然塞给她一桶清洁剂和各种布,她连认都认不全,更别提使用了。 好在这房子一眼瞧上去还挺干净的。处处都是精装修,房间布置得也很漂亮,窗明几净,一尘不染,不像她以前的房间里,地板上永远有掉下来的头发。 因此,她琢磨着这打扫本身应该也不会太费事。意思意思拿抹布到处擦擦、再拖个地应该就差不多了。 谁想抹布按在桌上一抹,再拿起来,却让袜子有些看傻了。 只见原本雪白的百洁布上,赫然是一层黑色的污渍。 黑得很浓、仿佛辗碎的墨块,就这么一大团摊在抹布上,不像是擦桌子擦出来的,倒像是有谁直接拿油画棒涂出来的一样。 袜子都懵了。再看一眼刚擦过的桌子,依旧是干干净净,半点不见尘埃。 明显感到了几分不对。她不由抿了抿唇,低头从水桶里又掏出一块干净的布,试着往桌上擦了两下,结果仍是同样。 琢磨着可能是这桌子本身有猫腻,她果断换了个清洁对象,拎着抹布就转向了旁边的柜子;手臂才刚刚抬起来,她却像是又注意到什么,再次瞪大了眼。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胳膊和衣服,不知何时也脏了。 胳膊的外侧是一道又一道的黑痕,衣服上也是,尤其是口袋的位置,黑得尤其明显,像是刚从什么脏兮兮的边角擦过一样;再一低头,她更是茫然—— 只见自己脚底的鞋套,也是脏的。 鞋套的底部,是一层黑色的污渍。颗粒似地粘在塑料鞋套上,已然厚厚一层。 似是终于明白了什么,她突然深吸口气,又将搁在脚边的水桶轻轻拎起。 果然,水桶的底部也已经脏了。 不、不如说,此时此刻,她的身上所有与这个房间里东西产生直接接触的东西——都是脏的。 脏的、黑的。那种看不见的黑色物质几乎铺得到处都是。袜子困惑又焦虑地皱眉,忽像意识到什么,又试着将那块被染黑的抹布凑近鼻尖。 她很快就变了脸色。 她好像知道这种黑色的污渍是什么了。 那从抹布上传来的,分明是一股焦味。 第70章 第七十章(二合一) 柏健平,出自本文…… 焦黑。火灾。死人。 空荡的房间内, 袜子不由自主地屏息,短短几秒内,相关名词就已经在脑内自动排列组合, 组成了一幅再糟糕不过的画面。 缓缓放下手中的水桶, 她转头正好看到摆在客厅的柜子——柜子是气派的酒柜, 分成上下两半, 中间过渡的部分,恰好装饰着一整条的玻璃镜。一眼望去,宛如一条闪闪发亮的腰带。 镜面干净,倒映出大半客厅, 却见倒影里是同款的窗明几净, 唯独没有她自己的影子。 “……”于是袜子再次沉默了。 她现在的体质近似于人类。理论上肯定是能被镜子照出来的。 镜子里没有她, 唯一的可能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这面镜子倒映出来的, 本就不是真实。 脑海中忽然冒出个大胆的想法。她深吸口气,慌忙去厨房接了一桶水, 又挑了块新抹布,彻底打湿, 用力往镜面上一擦—— 洁白的抹布很快便被染黑,而不出意外的,镜子里倒映出的景象也变了。 桌椅破烂、处处焦黑,空调和窗框都被融得几乎看不出本来形状, 赫然一副火灾过后的惨烈景象。 而自己, 现在就正站在这惨烈景象之间。对着面前的镜子,呆呆睁大双眼。 “……” 冷、冷静点。张枺然, 别忘了,你现在也是阿飘,还是个正经入职、认真搞过怪谈的阿飘, 它们是怪,你也是!大家怪来怪去的,本质不都一样?有什么好怕的?? 比起这个,不如好好想想,人家这种骇人的效果是怎么做出来的,要、要勇于学习!学会提高自己!见贤思齐、见贤思齐懂不懂啊…… 用力闭了闭眼,又不知在心里训了自己多少遍,袜子总算控制住自己快要扭曲的嘴角,小心翼翼地后退,将手中的脏抹布按进桶里,开始沉默地搓洗。 往好的方面想,至少自己现在知道到底该擦洗哪里了……不过话说回来,这种已经熏黑到根本不能住人的房间,真的还有清洁的必要吗? 而且黑成这个样子,焦灰都积得那么厚……除了客厅还有那么多房间,自己一个人,真的清得完吗? 一种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恐惧后知后觉地涌上来,一下攥住了袜子的心脏。她忍不住皱起了脸,开始认真思考干脆想个办法把自己嘎掉,直接跑路的可行性。 嗯,不过话说回来,自己现在只是伪装人类而已。如果自己死了,真的能像正常玩家那样直接弹出去吗?还是原地再次变成阿飘? 思绪不觉跑远,紧绷的情绪反而放松了一些。袜子一边思索着,一边心不在焉地拿起个拖把,打算不管怎样先把地拖了;谁想拖了一会儿,无意抬头,看向酒柜的刹那,却再次傻眼。 ——只见不远处的柜门上,倒映出的场景不知何时,又变回去了。 镜面里,又是那个一尘不染的客厅,和完全不见踪迹的自己。 ……什么情况? 袜子不解地皱眉,不知为何,心脏又悬了起来。 她略一纠结,再次拿起抹布,凑过去,在镜面上擦了两下。 抹布毫不意外地又黑了。镜子里的场景也再度变了。袜子望着镜中的焦黑场景,迟疑地后退两步,再次回到了水桶边上。 才刚将手里的抹布搓洗两下,抬头一看,那镜子竟又“脏”了——镜面的房间依旧干干净净,干净到竟让人觉得有些可怕。 ……什么情况?这地方到底是…… 袜子的心脏再次紧缩起来。试着上前又擦了一次。 这一回,她留了个心眼。擦完后没有立刻离开,就在旁边静静看着。 于是这一回,她终于看清楚了。 擦干净的镜面里,映着满是焦黑的客厅。而在这一片焦黑中,忽然出现了一道同样焦黑的人影。 就在自己的脚边。扭曲着、抽搐着,面目已经融化得完全无法辨认,整个人都如同焦炭一般,挣扎着不断向上伸手,仿佛是在恳求着谁的拯救,手掌伸到一般却又痛苦蜷起,一下抓在了旁边的酒柜上—— 手指沿着酒柜光滑的表面不断滑落,又不死心地一次次向上抓挠。 本已擦干净的镜子,就是这么被他的手,一遍遍弄脏的。 袜子:…… 不得不说,即使是对她这样的已成年诡异来说,这画面的冲击力还是有些大了。 然而就在下一秒,更令她僵硬的一幕出现了。 眼看着面前的镜面再次被假象彻底覆盖,她本能地想要后退离开。脚腕处却传来了再明显不过的拉拽感。 她惊恐地低头。这才发现,那本该只出现在镜面里的焦黑人影,不知何时,竟真的趴在了她的脚边。 他一手紧抓着她的脚腕,一手正挣扎着向上伸出,一下又抓住了她的裤子。 “你看到我了,对吧。”袜子听到他这么说,被烟尘堵住的喉咙里是破碎喑哑的声音。 袜子:“……” “看、看到了。”她强定下心神,磕磕绊绊地开口,“你、你有什么未解的心愿吗?咱们其实可以好好说说,不必这样……” “你看到我了,对吧?”那焦黑的尸体只自顾自地喃喃,再度向上伸手,一手已经抓住了袜子的衣摆。 “……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俩是同行来着。我我我我想跳槽,所以来你们这儿看看……”袜子也说不清怎么回事,明明很想跑,两腿却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一样,愣是挪不动半点—— 慌乱之下,哪里还记得灰信风“千万不要暴露”的嘱咐?没直接把他和白桅抖出来都算好的了! “你你你要吃骨子不?我有!我有很多!你偷偷吃,我不举报你…… “骨子茶呢?很好喝的……别的地方喝不到,真的——” 眼看那两只焦黑的手交替着越爬越上,她只觉整个人都快炸了,说话也越发没头没脑,然而不论她怎么尝试沟通,对方却始终都只有一句—— “你看到我了,对吧?” …… 不对劲。 事已至此,即使再不愿意承认,袜子也终于意识到了这点。 她面前的这个怪物,这个所谓“员工”……不对劲。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怪谈员工。和长脖子、和虹霓姐它们都不一样,那么冰凉、那么阴森,靠近的姿势却莫名让人联想到火苗,痛苦、混乱,带着不管不顾想要吞噬一切的混沌与疯狂—— “你看到我了,对吧?” 伴随着又一声呢喃,那只焦黑的手终于按在了袜子的脖子上。 袜子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惊恐地、怔怔地望着面前那张不断靠近的、面目全非的脸。 跟着,像是终于积攒够了力量一般,用力朝前一啐—— 一大口血就这么直直喷到了那焦黑尸首的脸上! 对方显然没料到还会有这么一出,一下僵在原地,袜子趁机一脚踹过去,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根本不敢回头,也根本不敢停步,就这么一路冲到玄关处,伸手握住门把的刹那,一股灼热的温度瞬间袭来,手掌都仿佛被烫掉一层皮。她没忍住一声大叫,却还是强撑着用力按下门把,使劲往外一窜,回头的刹那,恰好看到一只直直抓向自己后背的焦手—— 袜子瞪大双眼,根本不敢犹豫,立刻将门砰地关上。 世界终于安静下来。新鲜的空气钻进鼻腔。她不知缓了多久,方脱力般地软倒在地,疲惫地闭上眼睛。 漂亮。她默默想到。这年头变成怪物还会被吓这么惨的,除了我,估计也找不出谁了。 ——然而下一秒,闭上的眼睛又倏然睁开,愕然看向对面。 她听到了。 隔着紧闭的房门,从对面903室里传出的、男人的惨叫。 * 没记错的话,这次和她一起抽中来打扫的,是另一个没有任何记忆的“新玩家”。 男的,个子挺高,印象里还很壮。一看就是经常健身的那种。 ——而就是这样一个高大强壮的男人,此时此刻,正在她对面的房间里,不住哀嚎惨叫。 似乎还有在求救。但她听不清楚。只知道那声音响了一阵,忽又像是被谁按下了暂停键似的,渐渐又没动静了。 ……什么情况? 死了?还是昏了? 袜子再次懵住。视线不由自主地溜到了旁边的902室——也就是那位王哥所在的房间。 正迟疑着要不要去敲门求助,冷不丁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她吓得一个大叫,一转头,却正对上一张熟悉的脸。 “白、白桅大佬?”她磕磕绊绊地开口,整个人差点又软下去,“您不要突然就这么蹦出来啊,好吓人的……” “抱歉哦。因为看到你在发呆,就想打个招呼。”白桅没头没脑地回了一句,越过她的肩膀朝前看,“你在看什么?你打扫完了?” “没……”袜子闷闷应了一声,不知为何,突然有点委屈,“我房间没扫完,这里的员工好不讲道理,他欺负人……” 强忍住鼻头莫名窜上的酸意,她三言两语给白桅讲了自己房间里出现的情况——当然,很自觉地回避了自己一时害怕直接自爆卧底身份的事。只说里面的焦黑人影很吓人,非常吓人。 顺道又提了嘴听到903出现惨叫的事。说完顿了下,这才想起白桅自己貌似也有打扫任务来着。 “大佬,你这是……已经打扫完了?”她吸吸鼻子,难以置信地垂眼,却见白桅水桶里的工具大多干干净净,就跟没用过一样,更是诧异。 “算是吧。因为楼道本来就挺干净的。只是某些地方有血迹而已。稍微清一下,很快就擦干净了。”白桅轻飘飘地说着,完全没提灰信风的友情指导——毕竟在袜子面前,灰信风的存在还是得瞒住的。 “不会吧?这么简单?”袜子却是再度震惊了,“我还以为楼道里也会有什么古怪现象……” “嗯,算是有吧。”白桅仔细回忆了一下,认真点头,“有鬼打墙来着。” 袜子:“诶?” “就是,不管怎么走,都会绕到原点的那种空间错乱。”白桅边说边跟她比划,“不过还好,我用人类常用的方式,很轻松就破解掉了。” “人类的方式?”袜子不解蹙眉,“黑狗血?” “什么血?”白桅反而诧异地看向她,“我只是在墙上做标记而已。” 走过一个地方,就在墙上刻一道痕迹。再走过,就再刻——虽然不知道人类这么做的原理是什么,不过她照搬了一下,还真的很轻松就破解掉了楼道里的鬼打墙。 ……唯一比较让她头疼的,就是不知为何,那个被她反复割过的地方一直在流血。搞得地板都脏脏的。 要不是有灰信风在,不知道要清理多久呢。 完全听傻的袜子:“……” 不是,大佬,你真的确定你那反复划拉的是墙皮吗? 我怎么觉得,你像是把人家大动脉给割了啊? “总之,我这边应该没什么问题了。有的话再说。”白桅一拍手掌,利落地下了结论,又深深看了眼袜子背后901室的房门,面露思索,“至于你这边嘛……你等等哦。” 说完便走了。没多久又回来,手里多了两样东西。 一个灭火器,和一把消防斧。 “我不知道你还打不打算继续‘清理’这间房子。如果打算的话,我建议你可以试试这两个东西。” 她把灭火器和消防斧往袜子手里一塞,语重心长:“如果我没猜错,所谓的‘清理’,本质其实就是要求独立通关一个小副本。而既然是副本,就肯定有通关路线。既然进门时没有提示的话,那通关的法子,就藏在场景里。” “火灾算是一个常规场景了。这种场景一般都有默认解法的,要么是灭火,要么是救人。” 她指了指袜子手中的灭火器:“所以你进去后,可以先试着用这个到处喷喷看。没用的话,再试试这个斧头……” “用它劈门吗?”袜子若有所思,又担忧地蹙眉,“可是大佬,这个是不是需要技巧的……” “哦不是,这个是要你拿给那个阿焦看的。”白桅解释道,“因为听你的描述,感觉真要打扫其实很不现实,所以所谓的‘清洁干净’,要么是有特殊的判定标准,要么就是完全由这个房间的主人说了算。总而言之,房间的主人在结果判定方面肯定是有发言权的。” “所以……?”袜子微微挑眉。 “所以,你要挥给它看。”白桅语气坚定。 袜子:…… “这样,会不会不太礼貌?”虽然对方瞧着很没人性,但这样的话,她总觉得自己好像也好不到哪儿去啊? “啊呀,会吗?”白桅惊讶眨眼,“但我觉得这种表态还是很重要的……” 确实。袜子在心里附和,军火展示确实也是谈判的一部分…… “毕竟得让它意识到你‘救它出去’的决心嘛。”白桅继续道。 ……居然是这个意思吗? 袜子默默闭嘴。 “当然,我也只是猜测。”白桅认真看她一眼,继续道,“如果你还想试着自己‘打扫’的话,可以试试。如果不想去的话,也可以在外面等着。明天我应该就不会扫楼道了,到时候我再想办法帮你。” 说完,想了想,又拿出自己的手机,确认了一下袜子的联系方式,又试着发了个信息。 “看来我们的手机还是能直接用的。”她笑了下,“这样有问题你也可以直接找我了哦。” “行吧……”袜子将手机揣回兜里,这才感觉稍稍安心了些。略一纠结,咬了咬牙,还真拿着那两件东西,转头再次打开了901室的房门。 虽然还是有点怕,但丢的脸总得设法找回来——况且,现在有大佬保驾护航了,她还怕什么呀! 大、大不了再跑一次嘛,反正她吐血还是很擅长的…… 打定主意,她再次冲白桅点了点头,深吸口气,昂首跨进了901的房门。 房门无风自动地再次关上。剩下白桅一个,原地思索片刻,又转头看向对面房门紧闭的903室。 也就是之前袜子说的,里面传出惨叫声的那个。 和901、902同款的防盗门。不同的是,这扇房门的钥匙还插在上面,像是等着谁来开门。 白桅微微侧了侧头。 虽然很不好意思,但严格来说,她刚才其实没有完全对袜子说实话——她之所以会跑来九楼,并不是打扫完了,闲着无聊溜达过来的。 而是因为听到了903这边传出的声响。 早在袜子听到那声惨叫前她就听到了,903前门后面不断传出的求救声,不仅如此,那门中途甚至还打开过一次,门里的人似乎正拼命往外跑,但没跑出来又被生生拖回去,房门再次用力地关上。 也正因为那声势太大了,所以她才特意跑上来。刚好遇到了袜子。 “不过听袜子的意思,她在没逃出来前,可是什么声音都没听到……”白桅轻声说着,挪到903的房门前,蹲下身,饶有兴致地四下打量起来。 门口的地垫摆得很整齐,没有任何被蹭动的痕迹,门旁边的墙壁上也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挣扎抓挠的痕迹。 仿佛白桅之前听到的所有挣扎都只是一场幻觉。 “怪里怪气的。”她轻声咕哝一句,抬眼看向面前的房门,微微挑眉,朝着门上的钥匙伸出手去。 “等等。”灰信风终于觉出了一丝不对,“你打算进去?” “不然呢?”白桅理直气壮地说着,手指已经按上了钥匙的头部,“我本来就是来给它们添堵的。” 用人类的话这叫什么来着?哦对,砸场子。 至于怎么砸一个怪谈的场子……老实说,这点白桅还在思考。但可以确定的是,光是乖乖顺着规则走肯定是不行的。 况且,砸场子的前提是要知道场子里究竟有什么——从这个角度来说,前期探索得积极奔放一点也没什么问题。 “这是重点吗?”灰信风有些哽住,“重点难道不是你现在拿的是玩家身份,违反规则也会受罚……” “规则只规定了‘专人专项’,一个房间只能一人扫,扫房间的和扫楼道的不能重合——但我又不是去扫房子的。我只是去看看。” “再说,这地方不像是装了真拟仿杀机的,就算真有惩罚,多半也就触发个追逐战或是贴脸吓唬一次,然后再送回初始复活点……我又不怕这个。” 转眼间,房门已经被打开一条缝。白桅朝里探头,兀自振振有词:“只要我没有在工作,所有和工作相关的规则就约束不了我。” 灰信风:“……” 突然好像理解为什么有些怪谈主那么讨厌骚操作的玩家了。 代入一下,自己辛辛苦苦写了那么久的规则,路过的玩家只当放X,找着个空子就直接钻了…… 确实好气啊。 当然,当这个骚操作玩家是自己人的时候,那就另当别论了。 灰信风念头转了几转,明智地选择了沉默。与此同时,白桅已经彻底打开了面前的门。 玄关处直接连通客厅,客厅的左侧则是一道向内延伸的走廊,通往数扇紧闭的房门;右侧则立着一扇屏风,隔断了探索的视线。不过参考“鸿强家政公司”的布局,白桅猜测那边应该同样是厨房和卫生间。 房间装修得很好看,颜色暖暖的,客厅里挂着一副很大的挂画,下面则是一条长长的白沙发,表面光滑、看着就很软,像是一条被切开一半的、肥且饱满的蛆。 白桅对此没什么研究,但她直觉觉得洛梦来如果在这儿,一定会觉得这是个很棒的地方。 房间里安安静静,听不见任何声音。也不知道先前进来的玩家是昏迷了,还是被吓死后直接弹出了。 头顶的吊灯正亮着,照得一派明亮。白桅反手轻轻关上门,顺手在玄关处的柜子上摸了一下,手指干干净净的,没有沾染上任何颜色。 “也没有焦味。”白桅在意识里评价道,“只有一点淡淡的血腥气……不太新鲜的那种。” 这可和袜子描述得不一样。不过这并不代表袜子说谎——之前见到袜子时,她确实脸上身上都是焦黑的痕迹,背后还有黑色的手印,这可不是能轻易作伪的。 “或许每个房间的设定都不一样。需要达成的清洁目标也不相同?”灰信风猜测道,“这和先前在论坛看到的描述也差太多了。” 之前在论坛里收集到的玩家反馈,都信誓旦旦地表示这个怪谈的流程和“鸿强公司”几乎一模一样,就连“观看直播”和“一步到胃”这两个关键元素都原样复刻——当然,白桅的设计里没有到胃。但本质还是差不多。 不然白桅也不会一直惦记着来找事。 可从目前的体验来看,除了“鸿强”这个公司名字,以及开局的洗脑文字外,两边怪谈的重合率,似乎也没那么高。 “还有抽签桶!”白桅忿忿地补充。 “不是,那就是个常见的……行吧,还有抽签桶。”灰信风想想还是放弃反驳。 白桅满意点头,再次看向四周。视线扫视一圈,最终又落回了手边的柜子。 那是一个多功能柜,柜面上摆着些可爱精致的小装饰,还有一部手机,可惜无法解锁;柜子里则是整整齐齐的鞋。男款女款都有,大部分都是外出用的鞋,只在角落里,孤零零地摆着一双男士拖鞋。 再细细一看,白桅又不禁偏了偏头。 “怎么了?”躲在她影子里的灰信风问道。 “这些鞋的大小不一样。”白桅从柜子里抽出两只样式不同的男鞋,好奇比对了一下,语气肯定,“人类的脚会变大变小吗?” “只能长大,没法缩小。而且成年后基本就不会变了。”灰信风配合地解释,顿了顿,又补充道,“这些应该是不同人类的鞋。” “好多哦。”白桅平平淡淡地评价一句,将手中的鞋子又放了回去,“它们为什么要摆这么多来自不同人的鞋子?是有什么深意吗?” “不好说。”灰信风琢磨了下道,“或许是在暗示这个家里的成员数量,又或许是为了给玩家一种‘过去很多人都死在这里,统统有来无回’的初印象,好增加玩家的心理压力……”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地方的布置者和白桅一样,在这方面的知识储备不太够,因此也不知道一个合乎逻辑的鞋柜究竟该是怎样的。 不过这个的可能性其实比较低,灰信风也就没提了。 鞋柜旁,白桅还在拿着那两只鞋思索,也不知道是在琢磨什么。过了片时,眉头忽然皱起来,最终却又什么都没说,只默默将两只鞋又放了回去。 正准备起身,视线突又捕捉到一抹闪光。趴在地上一看,发现鞋柜的缝隙底下似乎还有什么东西,正隐隐反射着光。 缝隙很窄,几乎只有几毫米宽。不过这根本难不倒白桅——只见她当场就浑身上下地摸索起来,开始认真地思考该拆身上的哪一根骨头。 最后还是灰信风看不下去,提醒她鞋柜的上面有一个花瓶,里面插着塑料假花。白桅这才反应过来,匆忙从里面抽了一支白玫瑰,倒捏在手里,用铁丝做的花茎去够那缝隙里的东西。 “不好意思哦。”她边钩边跟灰信风道歉,“用你喜欢的生X器做这种事。” 灰信风:“……” “谢、谢谢你的记得我对花朵的偏好。”白桅这话来得太突然了。他愣是沉默很久,才终于艰难地挤出一句,“但下次可以不要用这么奇怪的词吗?” 说完停了下,又道:“而且我喜欢红的。这个是白的。不一样。” “好哦,记住了。”白桅咕哝着,总算从缝隙里钩出了那个闪光的东西。 那瞧着像是个腕饰,一截可伸缩的红绳上配着个金色的牌牌。那牌牌小小一块,整体呈长方形,两面刻字。正面刻着“平安无事”、背面则刻着“柏健平”,瞧着像是个名字。 “这叫平安牌。”似是感觉出白桅的好奇,灰信风在她意识里解释道,“是人类间一种常见的黄金制品。” “哦……”白桅应了一声,将那平安牌拿得更近了些。 玄关这边光线偏暗,可即使如此还是能看出来的——这块平安牌的边角,以及串连的红绳上,都染着些许深深的黑色。 不是烧出来的焦黑。而是血迹干涸之后留下的颜色。 “线索道具吗?还是……哪个玩家丢在这儿的?”白桅猜测着,眼神渐渐带上了几分凝重。 灰信风也说不准,只思忖片刻后,略显复杂地开口:“具体情况我不知道。但这个名字,我确定我见过。” 白桅:“?” “柏健平,在论坛的id叫‘绝赞路人P’。”灰信风仔细回忆道,“你可能不知道他名字,但对他本人应该有印象。你最开始搞单人怪谈时,曾经匹配到过他,他事后还在论坛上发了帖子。” 这些都是他帮白桅整理论坛反馈的时候发现的。因着“有爱系列”怪谈逐渐走高的热度,柏健平当初发的帖子也一直不断有人挖坟顶帖,至少在他去收集这些资料的时候,那个帖子还一直有新人回复。 也正是在那个帖子里,他看到了“绝赞路人P”的真名,没想到在这儿居然又见到了。 “?是吗?我倒不清楚……”白桅嘀咕着,再次看向手中的平安牌。正要再问些什么,却听走廊深处咔哒一声响—— 一扇房门,忽然打开了。 “……老公?”一声颤巍巍的声音随即响起,跟着走廊,白桅看到门后隐隐露出个女性的脑袋,“老公,是你吗?你终于回来了吗?” 白桅:…… 灰信风:…… “好吧,看来这房间的设定确实和袜子那儿不一样,居然还有NPC。”灰信风轻声道,“保险起见,我觉得我们还是……” “嗯,是我。”他话未说完,白桅已经自信开口,“老婆,怎么了?” 灰信风:…… 灰信风:??? “干嘛,现在在场的玩家就我一个,她那声老公肯定是在叫我啊。”面对着灰信风的满头问号,白桅那叫一个振振有词,“再说,来都来了,至少先看看剧情……” 说话间,她已经很自然地取出了鞋柜里那仅有的一双男式拖鞋,淡定换上,哒哒哒地便走了进去。 那屋里的女人却似有些糊涂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回话。直到听到拖鞋踩在地上的声音,方如释重负地嘤了一声,拉开房门,就这么死灵灵地冲了出来,将脸埋在白桅的肩头就开始哭。 这个姿势其实比较别扭。毕竟白桅人型的个头其实不算高,至少没她高。 但很显然,这位怪谈员工并不在意这点。 她只尽可能地将身体依靠在白桅的身上,一手揽着她的脖颈,一手垂在身侧,指间的剔骨刀上一片黑色的血迹,脚下则拖着一条长长的影子,如同黑色的绸带一般,从她所站的位置,一路延伸进卧室。 “老公,你终于回来了——”她呜呜呜地哭泣,从白桅的角度,能清楚看到她散乱发丝间嵌着的牙齿,“你不在家,人家一个人好害怕……还总有奇怪的人来敲门,太吓人了……” “奇怪的人?”白桅顺势问了一句。 “嗯,尽是些自称来做保洁的人。说是公寓物业找的。我和他们说,我从来都没预约过什么保洁服务,他们还不听,说必须打扫……”女人用力吸着鼻子,声音听上去充满后怕,“你说说,这多奇怪啊!” “嗯嗯,确实好奇怪的。”白桅配合地附和她的话,话头忽然一转,“那那些上门的保洁呢?他们后来去哪儿了?” “还能去哪儿啊?”女人闻言,却只一声轻嗔。 旋即抬头,露出一张长满牙齿的脸。 “老公你这话说的…… “不属于这个家的人,我当然是把他们都赶出去了呀。” * “……所以,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这次苦短咖啡馆的事件,我打探到情报就是这些了。” 同一时间,怪谈之外。孟洪恩自己租住的小屋里。 他旁边是正低头看资料的杜思桅;面前则是台亮着屏幕的笔记本电脑。电脑上是某个在线会议的界面,界面的最顶端,正明晃晃地显示着这次在线会议的参与人数。 一共四台设备。因为杜思桅现在就在他旁边,所以严格来说,与会人数是五人。 按说应该是六个。但他们之中有一个妹子今天正好去怪谈刷存活天数,顺带收集资料—— 最近有个新冒头的怪谈,叫“鸿强公司”,听着和“鸿强写字楼”很像,看论坛反馈却似又不太一样。最重要的是这怪谈最近开放的频率相当高,他们却始终没有总结出有效的通关攻略,那妹子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便自告奋勇,今晚主动过去了。 因为知道这个怪谈会可能会开局洗脑,她临出发前特意做了不少准备,还说顺利进入后会通过论坛发帖来告知情况。孰料到现在都没等到她的帖子,这让孟洪恩等人不由有些在意——好在那妹子本身“家底丰厚”,不论是存活天数还是积分都攒了不少,哪怕这次不小心翻车,问题应该也不大。 孟洪恩默默想着,将注意力转回面前的屏幕上——界面里,“流浪者联盟”的其他几名成员皆是面露沉吟,显然都在努力消化他刚刚分享的内容。 “你的意思是,这次咖啡馆的事件,本质相当于一个突然出现又消失的‘半成品怪谈’……”半晌,其中一人低声道,“在这次事件里,还出现了一个自称‘小爱’的非人类,主动出手拯救了苏英她们?” “没错。”孟洪恩肯定地点头,点完看了眼一旁的杜思桅,又小心翼翼地补充一句,“而且通过催眠苏英,我们获得的那些她在意识不清期间,隐约看到的场景……我个人觉得,那也是值得关注的重点。” 幽深的水体、巨大的鱼怪,以及那从鱼怪脑袋里笔直穿过的白色柱状物—— 别的不提,但这最后一条,真的很难不让他们这些异世界的幸存者多想。 因为杜思桅对所谓“白色擎天柱”的嗤之以鼻,他们向来不会当着他的面直白讨论这些。不过看其他人若有所思的脸色,孟洪恩相信他们已经懂了自己的意思。 “比起这个,我倒是更在意另一件事。”一直低头翻着资料的杜思桅突然开口,缓缓抬头,露出一张依旧清俊帅气,却多了一层薄薄青色胡茬的脸。 “‘小爱’这个名字,你们不觉得熟悉吗?”他说着,将手中资料轻轻往桌上一拍,“没记错的话,同样的名字,也曾出现在关于‘披麻村’的讨论中吧?” “——确实,还真有!”在场很快便有人反应过来,“我记得是‘惊惧村’那一侧的玩家反馈的,说同行的玩家里有人自称小爱,不过在游戏过半的时候就死了……” 因为游戏里使用假名的人很多,再加上当时披麻村出来的玩家里,不少人——尤其是那部分拿到了红花奖券的玩家——为了避风头,要么根本不在论坛发言,要么说话都披马甲,所以这个“小爱”到底是谁,又是不是真人,其实到现在都没有定论。 然而现在看来…… “还有一点需要注意的是,这次苦短咖啡馆的几名生还者,也都拿到了写着‘祝您平安’的纸条。”杜思桅继续道,“和披麻村那一半的玩家一模一样。” 更重要的是,当初披麻村最令他们在意的是什么? 毫无逻辑的杀人规则,完全没有提示的通关路线,以及与当前世界平均水平完全不符的难度,种种特质,不像是这个世界的宝宝巴士,倒像是他们那个世界的、真正的怪谈。 而这些特质,这次的苦短咖啡馆显然也具备——它的性质,甚至比披麻村更恶劣。 毕竟披麻村本身就是个怪谈。而苦短咖啡馆,他们不久前还一起去那里喝下午茶。 “同样是反常的怪谈,还同时都有‘小爱’出现,生还者还得到了奖励……”屏幕里,有人在喃喃出声,“难不成,那个‘小爱’就是因为知道有反常怪谈的出现,才特意过去救人的?” “现在下定论还太早。”杜思桅却摇了摇头,“不要急着定性。这回影响后续的判断。” “但无论如何,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逐渐浮出水面、向我们逼近,这点是可以确定的。”他说着,看向其他人,语气沉了下去,“毕竟那天论坛的发言……你们都看见了。” 这话一出,即使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氛围瞬间的凝重。 也难怪。 【游戏才刚开始】——这怎么看都不算一句友好的发言。 事实上不仅是他们,论坛里也因为这番话的出现起了轩然大波,各种阴谋论再次甚嚣尘上。要是正经帖子也就罢了,然而更多的帖子只是在传播和煽动负面情绪,还有趁机高价兜售各种道具的……孟洪恩他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这些帖子给压了下去。 “目前来看,‘小爱’和‘有爱的家’多半有联系。而那条示威发言,正是出现在‘有爱系列’相关怪谈的讨论帖里。很难说二者是什么关系……” 杜思桅说着,忽似想到什么,看向屏幕中的一人:“对了小凡,之前让你把最初一批关于‘有爱的家’的原贴都找出来,找好了吗?” “嗯嗯,早都找好了。”那叫小凡的男生应着,很快把一个压缩包上传到群里。下载解压,里面是复制下来的帖子内容,还附带原贴链接。 杜思桅就是想看最初引发讨论的那个帖子,于是直接点了最上方的链接,界面跳转,他看了眼屏幕,却愣住了。 “帖子没了?”他愕然道,“谁删的?” “??不会吧?我上次整理的时候还在呢。”小凡惊讶地叫了一声,也点开链接看了眼,旋即皱起了眉。 “奇怪,不应该啊……可能是链接有问题。我等等再查查。 “不过杜哥你看我存档的内容也可以。除了部分最新回复没有截上,基本是一样的。” “……行。”杜思桅隐隐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再一看备份下来的帖子,又微微一怔。 “最初这帖子的发帖人……用的是匿名吗?” 他望着发帖人账号的位置,不解皱眉:“他当时,用的是游客账号?” “??不是吧?”这下,孟洪恩也意识到不对了,“他用的肯定是自己账号啊。我记得很清楚,因为他那个账号在论坛里口碑不好,当时不少人还在质疑这帖子的真实性……嗯?” 等等。 他话说一半,突然呆住,随即困惑地皱眉。 “说起来,这帖子的发帖人,是谁来着??” 70-80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什么叫做本色出演啊…… 白桅现在的感觉, 其实挺新奇。 毕竟她还是第一次给人当老公——虽然对方严格来说并不算是人,但管它呢,反正她就是当上了! 遗憾的是, 她刚认的老婆貌似不是很想和她好好沟通, 无论白桅怎么发问, 翻来覆去的, 就是那么几样回答。 问她是谁,就只会自称“老婆”,问她那些保洁人员去了哪里,就只说“把他们都赶走了”;要想问得再细些, 那穿着睡衣的女人就会一边嗔怪着“老公你好烦”, 一边慢慢举起手中的剔骨刀—— 但事实上, 白桅觉得她根本不用举刀。光是她那嗔怪时满脸抖动的牙齿, 就足够向玩家表达自己的威慑力了。 “好难过啊。”白桅在心里道,“我觉得我们之间, 已经隔着厚厚的一层障壁了。” 灰信风:“……你最近在看什么?” “什么?”白桅没听懂。 “算了,没什么。”灰信风无声地反思了一下, 为自己居然会以为白桅在看书而感到了淡淡的丢人。又隔着影子观察了一下仍抱着白桅不撒手的提刀女人,略显烦躁地动了下自己的触须,“她还有挺有职业素养。明明知道老公性别不对还演得那么投入。” “是哦。而且她演技好好,表现力好强。”白桅在心里感叹道, “那种乱七八糟又不太清醒的感觉演得好真实。感觉跟真的一样。” 说完, 视线扫过女子手中一直提着的刀子,又习惯性地开始进行起归纳: “所以玩家进了这个房间后, 想要通关的前提,就是假扮她的老公,并设法摸清楚和她交流的边界。不过玩家同时还有一个‘家政公司员工’的身份, 所以我猜,光是假扮老公还不够,应该还有一个强制的清洁任务,完成了才算真正的通关……” “厨房。”灰信风适时道,“厨房那边有很重的血腥气和腐臭味。” 就像是呼应着他话一般,在短暂的拥抱和撒娇后,那个满脸牙齿的女人终于满足地松开了抱着白桅的双手,转而挽着她的手臂,将她拉往厨房的方向。 “对了老公,你现在有空吗?人家今天本来是想大扫除的,可厨房里有蟑螂,人家实在太害怕了。你要有空的话,这个房间就交给你来打扫好不好?就处理些垃圾而已,很快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厨房前。 薄薄的拉门被用力拉开,强烈的腐臭几乎是排山倒海般袭来。一个堆放在高处的垃圾袋随着开门的震动微微摇晃,失去平衡地一路滚落,正好滚到白桅脚边,没有扎紧的袋口散开,露出一团已经难辨形状的血肉。 血肉上还沾着头发,颤巍巍地探出来,几乎要碰到白桅的脚尖。 白桅却没太在意,反而往里走了一步,踩着那个散开的垃圾袋,探头朝里望了望,视线扫过那几乎堆满厨房的黑色垃圾袋,只轻轻哇了一声。 跟着飞快收回目光,顺带往后退了一步。 跟着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对方的打扫邀请。 “不好意思哦。”她拒绝得还格外认真,“谢谢你的邀请,但我现在一点空都没有。” 开玩笑,她只是来看看情况的,又不是来工作的。她才不要给自己找事情做。 …… 本以为这么明确地拒绝可能会触发女人的攻击或是威吓机制,出乎意料的是,女人只是原地偏了偏头,又摇了摇脑袋,发出了长长的“嗯——”的一声。 怎么说呢,感觉像是没听懂她在说什么,以至于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这在白桅看来也不奇怪。毕竟本地人化作的诡异里,洛梦来翁虹霓这种层次的算凤毛麟角,脑子不好使的才是大多数,能够根据玩家情况随机应变做出反应的更是需要极强的专业素养——所以卡壳什么,完全不奇怪。 嗯,这样一想,之前那种令人拍案叫绝的演技更显难能可贵了。这得是多天赋异禀的能力,才能在本身智力都不足的情况下,完成那么到位的诠释…… 出于某种微妙的怜惜心理,白桅也没再为难她。很快便主动转移了话题,替对方缓解了接不上词的尴尬,又借口要去找保洁人员,将对方暂时先劝回了卧室里。 那提刀的女人也很配合。甜甜应了一声,很乖地转身就走了。沿着影子铺成的小道,慢慢又走回了自己卧室里。 “这种呆滞又懵懂的感觉也演得好好哦。”白桅望着再次关上的卧室门,忍不住再次赞叹,“如果不是我刚才偷偷查看过逻辑经纬,几乎都觉得她不是演的了。” 灰信风:“……?” “你查了逻辑经纬?”他惊了,“什么时候的事?我不是告诉过你——” “放心啦,我动作很轻的。你看,你不是都没发现吗?”白桅开始饶有兴致地在房间里四处溜达,顺口在意识里回答,“就是她刚才抱住我的时候,我趁着她没注意,在她背后偷偷看了一眼……” 说是“看了一眼”,实际整套操作,包含了“呼唤经纬”、“快速扫过”、“再次隐藏”三个步骤,因为怕对方发觉,整个流程走得很快,呼唤逻辑经纬时,也没像过去那样,直接大张旗鼓地把所有丝线都拉出来,而是只重点查看了和这个怪谈基础规则相关的部分—— 至于那么急于检查的理由,也很简单。 随手拍了拍面前的沙发,白桅趁着四下无人,缓缓摊开手掌。 只见她掌心里,赫然是之前从柜子底下见到的那个、刻着“柏健平”三字的平安牌。 老实说,白桅根本不记得这个人。对这个平安牌本身,也没有很重视——毕竟玩家都是肉身进入游戏的,会丢东西在怪谈里也是常有的事。有些细心的怪谈主在发布开放公告时还会特意提醒呢,让玩家进来的时候不要带身份证和贵重物品,以免遗失…… 真正令白桅在意的,是那平安牌上的血迹。 已经黑掉的血迹,显然已经存在很久了。可根据她的观察,这个怪谈不像是装了仿杀机的样子,也就是说,这里的怪物是无法对玩家造成有效伤害的——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会产生血迹呢? 当然,真要猜测的话,也能找到很多种解释。不过出于某种微妙的谨慎,白桅还是选择先看了看这个怪谈里的逻辑经纬。 结果很好。很令人安心。所有的基础规则都在正常运作,没有任何扭曲,一切都很正常。 这让白桅彻底放下了心。不然她才没那个心情和灰信风私下讨论别人的演技呢。 视线再次扫过四周精致的摆设,即使是对装修毫无审美的白桅也不得不承认,除开那个堆满垃圾袋的厨房外,这整栋房子都相当漂亮,看着就很,嗯…… 用人类的话说,或许该叫,温馨? “……灰信风、灰信风!”似是想到什么,白桅忽然在意识里叫起来,而且是难得的是叠叫,听得灰信风心头一跳:“怎么?” “我刚有了一个特别好的新点子。”白桅兴致勃勃道,“一个收集粉色结晶的新方案!” “……”灰信风一动不动地猫在她的影子里,听着不远处卧室里传出的哼歌声,不知为何,那种不妙的预感更重了,“什么方案?” “下次我也去找老公!”白桅快乐地继续道,“下次开怪谈,也不用找什么恋人了,我亲自上!就像这个员工一样,直接认亲……” 灰信风:“……” “?”白桅有些奇怪,“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在试图用你的影子淹死我自己。”灰信风恹恹道。 白桅:“?” “算了,没什么。”灰信风在影子里小小地蛄蛹了一下,很快又调整好了语气,试图从科学的角度给白桅解释这个方案的重大缺陷,“可你别忘了,这个世界的怪谈运行是需要中枢的……当然我是说那种正经的怪谈。” “除非你买个发动机,不然只能自己当中枢。你当中枢又怎么给人当老婆呢?所以说,这很不现实。” “不是还有你吗?”白桅却觉得他这说法很奇怪,“你来当中枢不就好了。” 灰信风:…… 要不你还是淹死我算了。 “不过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白桅却似又想到了什么,一边在房间里探头探脑地到处张望,一边在意识里道,“要是进来的是个单身玩家还好,要是来的是个结了婚的,那就很糟糕了。” 她对于“结婚”、“恋爱”一类的东西其实不是很讲究,不过人类对它却是很在乎的。她之前在洛梦来的建议下看了不少电影,对此也算有所体会。 况且从过去的经营经验来看,为了利益而放弃诚实,这在玩家群体里似乎也是很常见的事。她刷论坛的时候可看到了,好多人为了进她的怪谈刷道具而到处招募队友当假情侣的。 由此可见,哪怕提前在玩家的属性上进行限制,同样无法规避遇到非单身玩家的概率。这就有些麻烦了…… “果然还是去当妈吧。”白桅愉快地更新了方案,“这样还能热闹点呢,我来当妈妈,洛梦来当姐姐,长脖子和翁老师也可以参与进来……诶,你也可以哦。反正你可以分精神体出来,你来当爸爸好了。” 灰信风:……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打算让一个毫无防备的玩家,直接面对一个颠颠的母亲、一个动不动就失去下巴的姐姐,一堆看着就很不对劲的亲戚以及一个只剩大脑的父亲吗? “其实我觉得你上次那个怪谈就很好了。除了容易引起玩家冲突外,基本没什么问题。”默然片刻,灰信风选择曲折表达自己的意见,“你继续用那个就挺好的。” “也是。”白桅思索了一下,认可了他的说法,转头继续在好奇打量起房屋的每个角落,终于没再纠结新方案的问题。 灰信风无声松了口气,回想了下白桅之前的话,不知为何,突然又有点高兴——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高兴些什么。 就在此时,却听白桅轻轻“咦”了一声。 跟着便听她踩着那双大拖鞋,吧嗒吧嗒地快步走到了客厅侧面的一扇门前。 那是一扇透明的推拉门,门外就是露天阳台。或许是因为怪谈的设定,此刻阳台外的天色阴沉沉的,半点不见阳光。 然而白桅在意的并不是这点。 隔着推拉门,她看得一清二楚——外面的阳台上,是一滩血。 新鲜的血。至少相对厨房里的那些来说非常新鲜,整体都还维持着液体的状态;血迹的旁边,是一件胡乱团着的男士外套,同样已经被鲜血给染透。 白桅皱了皱眉,推门跨进阳台,小心拎起那件外套,展开一看,只见上面横七竖八,满是刀子划出的破洞。 “像是来打扫的玩家穿的那件。”灰信风从白桅的影子里探出一根触须,试着戳了戳地上的血迹,很快又嫌弃地收回。 “血也是人血。” 从这个现场来看,结果似乎已经显而易见——那个来打扫的玩家很不幸,已经成为这次游戏里最先被淘汰的一个。 死得透透的,尸体都已经被弹出去了。除了这一滩血迹和一件破碎的外套,什么都没留下。 “还是不太对劲。”白桅拎着那外套看了一会儿,眉头却拧得更紧,“看这些痕迹,他像是被这里的主人攻击至死的。” “可这怪谈看着不像是装了真拟仿杀机的样子……” “或许是它装了,但你没看出来呢?”灰信风同样陷入思索,“毕竟真拟仿杀机现在也有不同型号,怪谈主还能自己调试。识别起来可能是没以前那么方便。” “况且,除了仿杀机,也很难有别的解释,不是吗?总不能是这里的怪物突破基础规则的限制,直接动手杀人吧……” 灰信风也就随口这么一说,白桅却像被什么戳中似地,一下抬起了头。 紧跟着,就见她略显紧张地朝卧室的方向看了一眼,又侧了侧头,不断确认起卧室里那员工的动向。直到确定对方依旧好好地待在卧室里,没有任何想要出来的意图后,方转回目光,迅速地用手在空气中一划拉—— 红色的逻辑经纬再次无声浮现于空气之中。不过转眼,又迅速消失。 为了避免被本地的员工察觉不对,白桅这次的召唤依旧保持了极度的低调。不仅只唤出来匆匆看了一眼,看的还只是一个特定的边角——但好在哪怕只是这么一眼,也足够她二度确认了。 “这个怪谈的基础规则确实没有问题,一切都很正常。”她对灰信风道,语气非常肯定,“起码诡异学院预置的那部分规则,以及逻辑经纬自带的约束,都没有任何被扭曲的痕迹。” “那不是很好?”灰信风道,“那就只可能是真拟仿杀机了。” “或许吧……可为什么是阳台呢?” 白桅困惑地歪过了头,想想还是觉得不太对:“其他的尸体都在厨房。就算那些尸体都是假的,可这个设置本身肯定是有意义的…… “为什么只有这个人,死在阳台呢?” 白桅想不明白。虽说严格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问题……可她就是觉得违和。 盯着手里的外套看了一会儿,又看看女人卧室的方向,忽又想起一事。 “影子……”白桅不由自主地喃喃出声,灰信风一时没有听清:“什么?” “我说,影子。”白桅的眉头再度拧了起来,“你没有发现吗?” “那个员工的影子,一直都不太对劲。” 白桅记得清楚,那个提刀女人的影子,一直都是跟在她的身后,并且一路朝着卧室的方向延伸——这也是为何那女人返回卧室时,给人的感觉像是踩着黑色的地毯一样。 她是踩着自己的影子回去的。 白桅一开始也没多想,只当这是这怪谈的某种氛围感设置。可现在再想想…… 一个荒谬的想法突然涌进脑海。白桅盯着脚下的阳台看了一会儿,忽然抿了下唇角,一言不发地放下了手中的外套。 而后脱去了脚上的拖鞋。 几乎就在鞋子脱离的一刹那,女人慌乱的声音一下从卧室里传了出来:“老公?!老公是你吗?老公你说句话啊,我好怕——” “不是哦。”白桅干脆利落地否认着,顺势将那双男式拖鞋踢远了些,“我不是你老公,你搞错了。” “……你不是?” 女人慌乱的声音再次响起,紧跟着传来的是卧室门匆忙打开的声音: “你不是我老公,你不是??那你是谁,你、你——” 话未说完,一种完全不似活人的急速摩擦声突然自走廊中传来,白桅只觉眼前一花,刚刚还在卧室里的女人,这会儿竟已经冲到了客厅里,扭曲的四肢在地上飞快爬动着,满脸牙齿触手般蠕动,整个人就如同一只癫狂的钉鞋一般,直直朝自己扑来! “那你就去死啊!!” 几乎就在她扑上来的刹那,凄厉的诅咒同时响起! ——然而话音落下,她却没能再往前半步。 和白桅无关。她只是安静地站在阳台门后面,什么都没有做。 是那个女人自己,或者说,是她的影子——从卧室一路延伸出来,长长一条紧黏在她身后的影子,限制住了她的行动。 那影子宛如一根被限定了长度的绳子,一端固定在了卧室里,规定的长度恰好只够女人走到阳台的推拉门门口,再要往前,一步靠不过来。 “怎么会这样?”忍不住从影子里探出小半脑袋,灰信风惊讶到直接出声,“她被困住了?怎么办到的?” “不知道。”白桅深深凝望着面前还在不断试图扑向阳台门的女人,神情逐渐严肃,“至少可以确定两件事。” “首先,阳台这滩血迹的主人,肯定不是她杀的。” 那条奇怪的影子限制了她的行动,她连阳台门都够不到,怎么可能走到阳台上来杀人? 反过来说,就算她是在别的位置动的手,被刺伤的人一路逃到了阳台上,可那样逃了一路,房间和阳台门上,怎么会一点痕迹都没有? 其次,就是眼前这个女人——这个诡异的状态…… 白桅忍不住深吸口气。 先前对方一直处在较为平静的状态,她又因为药物问题,比较钝感,所以才没看出来。但现在对方已经彻底进入攻击的状态,再要看不出来,就真的是她瞎了—— 哪有什么逼真动人、难能可贵的演技? 这个诡异看着一直都不太清醒,是因为她本来就不清醒!这就是一个没有理智的诡异!彻彻底底、完全失控的那种! 这已经不是什么抄袭不抄袭的事了。白桅索性也不演了,直接当着那女人的面拿出了手机。 收留并圈养完全没有理智且具备强攻击性的本地诡异,这绝对属于严重的违规的操作。 这事儿必须举报。没得商量。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什么叫做碰瓷啊 说是举报, 但白桅心里也清楚,这种时候想要直接电话联系诡异学院扶谈办,绝对不现实。 倒不是怕电话打不通。只是因为制度原因, 现在打过去, 大概率会先听到一阵呜呜咽咽的鬼哭狼嚎, 然后出现一个电子音, 跟她说“您要干什么请按1”、“要干什么请按2”,按完又是一阵鬼哭狼嚎…… 如果选直接选择怪物接听,也就是所谓的“转人工”,中间则不知道要排队等多久, 接听的那怪物说话她还不一定能听懂…… 好消息是她现在是惊惧一了。有专属的人工客服了。除此之外, 在当前维度还有两个特意跑来办事的专员, 正好也和她交换过联系方式。 于是白桅果断先打给了自己的专属客服, 也就那个什么腕足7号,三言两语简单交代了情况, 又迅速联系起了那两位办事专员——只是不知道它们这会儿在干嘛,电话怎么也打不通, 白桅索性也没在这事上浪费时间,直接发了条短信过去。发完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让他们没事千万别给自己打电话。 ——毕竟她现在拿的还是玩家的身份。而一个正经玩家, 她的手机是不会在怪谈里无缘无故响起来的。 除非是鬼来电, 又或者是她定了闹钟。 “你还打算继续当玩家?”察觉到她的意图,灰信风有些诧异, “我还以为你会选择直接一杆子捅出去……” “还有玩家在呢,怎么捅?”白桅发好消息,小心收起了手机, “再说,这个怪谈的基础规则又没问题,我看过两遍了……” 凡是被诡异学院收编的怪谈,为避免被外来怪物踢场子,都会得到特殊的加护——这加护与学院预置的基础规则浑然一体,换言之,只要基础规则没被破坏,整个怪谈就会一直处在相应的保护中,根本不用担心不合规外来者——比如此刻的白桅——来闹事。 不说固若金汤,至少也算铜墙铁壁。就算真有外来者设法侵入,员工在自家怪谈里对付外来者,还能额外享有主场buff,安全感满满的。 ……这也是为何白桅一直想不通当初灰信风到底是怎么在自己的怪谈里被人打个半死的。不过算了,这不重要。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算是对怪谈员工的反向制约。因为这套基础规则的本质,其实是对人类的保护——一来它约束了怪谈中的怪物,使它们不能直接伤害人类,二来则是构建了人类尸体的弹出机制,确保人类在怪谈死亡后能够顺利脱出怪谈,同时肉身得到恢复和治疗…… 怪谈主能在有限的范围内进行适当调整,比如当初在披麻村时,锈娘就曾在白桅的示意下,手动延长了玩家死亡后的弹出前摇时间。但它们能做的也就仅此而已了。 想要做出更多的调整,就必须动到逻辑经纬;而一旦用逻辑经纬破坏了相关规则,诡异学院提供的保护也会随之破裂,相关怪谈将成为彻底的法外之地——破坏了对他人的保护,就无法享受对自己的保护,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但这个怪谈现在还远没走到那一步。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虽然它存在违规操作,但白桅还真没办法拿它怎么样;不仅如此,一旦她的存在被本地员工发现,对方还能理直气壮地上来群殴她,占尽主场和道德优势。 “但你的话,是可以直接改逻辑经纬的吧?”灰信风从影子里探出一根细细的触须,一边警觉地四处嗅探,一边在意识中问道。 “那么大的改动,很耗能量的好吗。”白桅没好气地嘀咕道,“改完我能保持清醒就不错了,还怎么和人打哦。” 要是她自己的怪谈,她还能硬着头皮试一试。但这是别人的地盘,她拿头改? 不改的话,就只能选择苟着。来都来了,现在想走也太迟,因为本身并非人类,她甚至连直接弹出都指望不上,要离开就只能和正常玩家一样乖乖等通关或者怪谈结束……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先维持住现在的身份,运气好的话,还能进一步收集情报。完事等着扶谈办和那两个专员过来,再看情况配合就是了。 白桅默默想着,抬眼看向阳台门外还在不住咆哮的女人,抿了抿唇,缓缓将脚又踩进了那双男式拖鞋里。 塑料的拖鞋受到挤压,发出并不悦耳的摩擦声。那女人却仿佛得到了什么指令,又一下冷静下来,长满细密牙齿的脸庞向日葵般朝环视起四周,动作竟还透出几分茫然。 跟着就见她又将目光转回阳台门外,嘤了两下,怯怯出声,又冲白桅叫起了老公。 白桅很熟练地应了一声,毫无感情地安抚了两句后,便让她先回卧室——毫不意外地,女人没有拒绝,只缓慢地点了点头,很快便迷茫又顺从地离开了。 白桅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彻底消失在视野中。视线旋即又落在了阳台的那滩血迹上。 完全不合理的死亡痕迹、被束缚的失控怪物、开局就爆出诡异发言的玩家团体…… “这鬼地方究竟还有多少古怪是我不知道的?” 白桅轻声咕哝着,打开拉门,又一步步地走回了客厅里。 大理石的地板冰凉,踩下去时隔着拖鞋都能感到一股寒意。白桅抓紧时间去其它几个房间都看了看,确认没有更多值得在意的东西后,方又轻手轻脚地再次转回,路过玄关处的置物柜时,恰好又看到了放在上面的那个手机。 这手机她进门时就拿着看过,不知来历,也不知藏着什么秘密。因为没法解锁,所以当时她也没死磕,很快又放了回去。 这回再次注意到,白桅却不打算就这么算了——反正按照规则,这屋子里也不会有别人再来了,这手机放在这儿也是闲置,万一里面真藏着什么线索,就这么放着不管,反而可惜了。 于是拿起来,干脆利落地往脚下一丢。藏在她影子里的灰信风猝不及防,忙伸出触须,险险接住。 “你……先说好,我不保证一定能解开的。”灰信风瞬间懂了她的意思,小心将那手机收走,语气有些无奈,“我只能说,尽力而为。” “好哦。”白桅转头看了眼卧室的方向,小心将门打开一半,“明天之前能解开的对吧?” “……我说了,尽力而为。”灰信风噎了一下,一派认真地再次强调。 “越早越好,太感谢啦。”白桅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自管自地说着,同时从门里钻了出去。片刻后,又将脱下的拖鞋从门外递了进来,稳稳地放回了鞋架上。 从头到尾,卧室里的女人都没再发出一点声音,只在她轻轻放下拖鞋时,才试探地又叫了一声“老公”。 这回,白桅没再理她了,只悄悄后退,蹑手蹑脚地关上了门。 防盗门被轻轻合上,连带着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儿也被彻底隔绝。白桅轻出口气,又扭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另外两扇房门—— 901和902。两扇门此刻都关得紧紧的。 901室的门后,隐隐传来走动的声响和喷洒灭火器的动静,声音听着还挺平稳,想来这会儿应该没什么问题。 至于902…… 白桅侧耳细听,没有听到任何人活动的动静。 “好奇怪。”她在意识中嘀咕,“这里面的是谁?那个叫王哥的对吧?他都不用走路的吗?” “可能他现在离门的位置比较远,又或者他这会儿躲在某个角落。”灰信风配合地列出几种猜测,最后道,“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也出事了。” 但这事儿他们就没法确认了——902的房门上,可没像903那样插着钥匙。 灰信风认真盘算起撬锁进去的可行性,白桅却撇了下嘴角,笃定开口:“我倒觉得,别人都被淘汰了,他都不一样会出事。” 难得能从白桅嘴里听见这么直白的阴阳。灰信风从影子里微微抬头,若有所思:“你怀疑这屋里的玩家不对劲?” “准确来说,我现在怀疑这个怪谈里除你之外所有会动的东西。”白桅直言不讳,“包括鞋子和袜子。” 这俩本来就是卧底备选项。不过相较而言,还是要比这怪谈里其他人要稍微可信那么一点点的。 而最值得怀疑的,毫无疑问,还是开局时自称“老玩家”的那几人。不仅仅是因为他们自带的错误情报,更因为从开局到现在,几乎所有人的游戏节奏,都被他们稳稳把控着。 白桅一开始只当这里是个没什么创意的正经怪谈,因此虽然觉得他们怪,但也没太当回事;可现在…… “不能再跟着他们的节奏走了。”她边对灰信风说着,边小心转身,朝着楼道口走去,“得设法和他们拉开距离才行。” “也就是说,你要设法脱队?”灰信风陷入思考,“有点难度。毕竟通关规则摆在那里……而且他们现在很得其它玩家信任,贸然和他们起冲突并不明智。” “是吗?那很好解决了。”白桅想也不想,“不用起冲突啊,让他们自己别来管我不就好了吗?” 灰信风:…… 灰信风:? “你打算直接给他们下暗示?”灰信风左思右想,只想到这么一种可能。 白桅闻言却微微瞪大了眼。 “怎么可能呀,那好麻烦的!”她不假思索道,“而且这个怪谈里本来就有一个同样懂文字暗示的怪物,还不知道它有多能干呢,就这么迷糊动手,万一我水平不如它,那不是反而暴露了吗?” “……?”灰信风听着,却更困惑了,“那你的意思是?” “很简单的道理嘛——你知道壁虎吗?会切断尾巴,自己逃跑的那种动物。”白桅说着,停下脚步。 她这会儿已经走进了9楼的消防通道,面前是长长的、向下的台阶。 楼道幽深,台阶都是水泥的,墙壁却呈现出近乎人皮的质感;仔细听的话,还能听见墙壁后面传来的低低啜泣。 然而随着白桅的靠近,那啜泣声又很快停止了。跟着便听墙壁后面响起一阵奇怪的蠕动声响,声音以惊人的速度拉远,不过片刻,便彻底消失不见,连带着整面墙壁,也跟着恢复正常。 “这个怪物也很怪!”白桅眯了眯眼,对着灰信风小声蛐蛐,“一直躲着我,不知道盘算什么坏主意呢。” 灰信风:…… 有没有一种可能,人家之所以躲着你,是因为先前它用鬼打墙拦你的时候,你打着“做标记”的名义就一直往人家要害上戳呢? 用的还是从楼梯扶手处直接掰的铁栏杆,唰一下就往墙里戳一半,这谁受得了啊? 当然,这话他明智地没说出口。相比起来,他还是更在意白桅之前说的那句话。 壁虎断尾求生…… “你要当壁虎?打算舍弃谁?”他想想还是没头绪,索性直接问出了口。 白桅却很认真地摇了摇头。 “不是哦。是要当尾巴。”她一字一顿道,“要当那截因为太碍事,所以被扔掉的尾巴。” 说完,不等灰信风反应过来,又快步往前走了几个台阶。 找了个合适的位置,面无表情地“唉呀”一声,一边说着“好可怕、救命啊”,一边直接跳了下去。 身体自然地在楼梯上打了几个滚,一路滚到楼梯的尽头;跟着砰一下撞在墙上,便再也不动了。 * * 又不知过多久。 901室的房门终于再次打开。 抱着灭火器的袜子摇摇晃晃地走出来,一手还拎着自己的水桶,直至完全走出房间,方如释重负地长出口气。 不得不说,大佬就是大佬,给的标答就是好用——至少她这个房间,算是有惊无险地“打扫”完了。 至于打扫得算不算干净,她这次的业绩又是否合格,这个袜子就不清楚了。反正屋里那个焦黑的鬼影在看到她手中的灭火器后就自动退下了,没再来干扰她;她也已经用灭火器将整个房子从里到外,仔仔细细喷过一遍,能做的都做了,不算过就再说吧。 打定主意,她反身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跟着又看了看同一层的另外两个房间—— 903室依旧房门紧闭,只是原本插在上面的钥匙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至于902室,同样安安静静,只是门口的地垫比起之前所见,稍稍倾斜了一些。 袜子很快就反应过来——没记错的话,这是王哥和他们约定好的暗号来着。意思差不多就相当于“我已完成打扫,先回公司去了”。 既然如此,她自然也没在这一层多留。偷摸着给白桅发了条信息报平安,又将白桅给的灭火器和消防斧送回楼道,这才拎着自己的水桶,一步三摇地回了1024。 ……说来也怪啊。 明明一层楼就三个房间;为什么他们的公司,门牌号却是1024呢?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问题,袜子不觉在公司门口站定。说巧不巧,房门恰在此时打开,老玩家江铭从门后探出头来,见她回来,看上去顿时松了口气。 “太好了,你可算回来了……都在等你呢。”她说着,开门让袜子进去,“工具就别拿了。先放地上吧,我等等帮你送到保洁间去。” “哦……”袜子懵懵懂懂应了一声,依言放下工具。跟着探头一看,才发现其余玩家几乎都正聚在大厅里,也不知是在商量什么,脸色均不太好看。 之所以说是“几乎”,是因为一眼望去,鞋子和白桅都显然不在。不仅如此,那个前往903打扫的玩家,这会儿也完全不见踪影。 ——怎么了这是? 袜子心里犯起嘀咕。 好在没等到她发问,就已经有好心人主动替她解答了。 “回来了啊,一切都还顺利吧。”那个王哥招呼着她,又示意她去看文件柜上贴着的表格,“恭喜你,从这表格来看,你今天的打扫应该算是合格了。” 表格?袜子不解转头,朝文件柜的方向看去。一开始还没看出来,仔细观察片刻,方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 只见表格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四个名字。分别是她、王哥、白桅和今天去903打扫的那个老哥。四人的名字正好占了从1到4四个编号,下方对应的清洁结果评价栏里,则同样多了些的标记—— 她和王哥的结果评价栏里,全打了个勾;白桅那个则有些复杂,本来打了个勾,又被用笔涂掉,画了个圈,但那圈上却还有一个勾;还有就是去了903的那人…… 他的评价栏里却没有画任何符号。 而是被用笔彻底涂黑了。 “……这些标记,都是表格自动生成的吗?”袜子凑近研究了一会儿,忍不住低声发问,“那这个涂黑的框,代表的又是……” “代表的是,他已经不在了。”回应她的,是王哥压抑的声音。 “……不在了又是什么意思?被淘汰了吗?”袜子蓦地回头,“可你们怎么确定,这黑框就是这个意思呢?” “本来不确定。但我们亲自去看过了。”这回回答她的,是人群里的另一个女生。看着年纪和江铭差不多大,染着漂亮的红发,整个人看上去很精神,“王哥打扫完出来,正好听见903室里有奇怪的声音,觉得不对劲,便上来叫上了几个人,一起去了903查看情况……” 正好903室的钥匙就插在门上,要进去非常简单。作为老玩家,王哥进去前也特意研究过了规则,确认这样进去应该没有问题,才带着几个胆子大的玩家,一起进了门。 903室里显然隐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空气中飘着浓浓的血腥味,卧室里还一直有人影闪动。王哥听见那人影在叫“老公”,便当场作出猜测,说屋里肯定有什么能够让人伪装成她老公的东西,最终成功找到了鞋架上的拖鞋,穿在脚上,还正靠这个唬住了那个藏在卧室里的奇怪女人—— “跟着王哥就带着我们在房间里简单搜索了一番。最后在阳台上找到了血迹,还有一件破碎的衣服。”那红发女人说着,神情逐渐凝重,“而那件衣服,就是朱先生穿的那件。” 朱先生就是前往903打扫的那位老哥。这样说来,结果似乎显然易见。 “所以他真的出事了……”袜子喃喃着,想起自己之前隔着防盗门听到的那声惨叫,一时竟有种“果然如此”的恍惚感。 顿了顿,她又扫视一圈周围。见白桅和鞋子仍没出现,忍不住再次出声: “那——那个去扫楼道的玩家呢?她现在在哪儿?你们知道吗?” “……”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的神情却更复杂了。 不同于对“朱先生”的惋惜,更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言难尽的事情。不知过多久,才听那个叫“龙岩”的老玩家冷笑一声: “她啊,正躺着养伤呢。” “?!”这下袜子是真的惊讶了,“她?受伤了?真的假的??” “当然,骗你做什么。”龙岩好笑地看她一眼,“那个没用的女人,在扫楼道时不知遇到什么,被吓得连滚带爬的——” “行了!”话未说完,便被同为老手的江铭瞪了一眼。跟着便听江铭无奈叹了口气。 “不过情况确实就是这么个情况。”她对袜子解释道,“小爱妹子……她在打扫时可能看到了什么骇人的东西,被吓得从楼梯上滚了下来,脑袋都磕破了。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正躺在地上,满头都是血……” “还好,玩家里有懂医术的,已经帮她包扎好了。现在也还在照顾她。只是……” 江铭为难地抿起嘴角,袜子神情恍惚地看她一眼,追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小爱她,好像被吓破胆了。”江铭叹息道,“她现在很不冷静,见到谁都很警惕,甚至不想接触我们中的任何人……” “公司是有提供员工床铺的,这你知道吧?就两间卧室的位置,每个卧室里都布置着四张上下铺,按说安置我们这批人绰绰有余,用来睡觉也够用。可小爱她非不愿意睡那里的床,说玩家里肯定有怪物,她除了医生,谁都不相信,愣是—— “愣是一个人抱着床垫和枕头,跑到卫生间里……躺着去了。”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你,学会了吗? 袜子很难形容自己听到那番话时是什么心情;不如说, 她在听到一半就已经有些恍神,表面看着听得认认真真,思绪早不知飘到哪儿去了。 好在她也不傻。只短短懵圈了一会儿, 没多久就反应了过来。 把白桅大佬吓得从楼上滚下去, 这听着像是会真实发生的事吗?显然不是。 所以对于现在的局面, 只存在三种解释。 第一, 她中幻觉了。第二,白桅大佬被魂穿了。第三,白桅大佬故意的。 考虑到白桅大佬的演技,她本人其实更倾向第一种;然而综合来看, 明显还是第三种可能性最大。 于是袜子很快便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 以一种“天哪怎么会这样”的表情回应了负责解释的江铭, 又在其他玩家的要求下, 很配合地告知了今天自己打扫时看到的情况与通关经验,并在进行了一番相当虚情假意的标准“无限流式”社交后, 借口想要休息而先回了卧室;片刻后,趁没人注意, 又悄悄摸去了卫生间。 他们所在的屋子有两个卫生间,一个在主卧里面,一个则在卧室的斜对面,相对要更宽敞些, 推门进去, 首先看到的是一方相当宽敞的盥洗室;穿过盥洗室,才是装着马桶和淋浴室的主卫。 白桅所选的, 也正是这个卫生间。 袜子一开始还奇怪她为啥想不开非要躺厕所,甚至还在猜测这算不算大佬的某种怪癖;然而等真正过去后,她才大概明白, 为何白桅会选择这个地方来当自己的“卧室”。 首先,这卫生间位于走廊的深处,卧室的对面。属于边缘,但又不算太边缘的位置。至少两间卧室里的动静,凭白桅的五感,都是尽可掌握的; 其次,怪谈里的玩家正常情况下是不需要饮水进食的。其它的生理需求也会连带着大幅弱化,所以玩家会用到卫生间的情况很少,即使要用,卧室里还有一个厕所,不至于专门跑来她所在的这个。即使就算真过来了,卫生间与走廊间还隔着一整间盥洗室,来人只要推开盥洗室的门,白桅也一下就能察觉…… 换言之,存在感不强,私密性还高。要不是没机会了,她都想给自己也整一个。 怀着这样的想法,袜子试着敲了敲卫生间的门。听到里面传出白桅的回应,方小心翼翼推开了门。 只见门后,是一张几乎铺满地面的薄薄床垫,白桅正拥着被子坐在上面,头缠纱布,一脸苍白,衣服上还染着大片干涸的血渍;她旁边的马桶上,则坐着一脸严肃的鞋子…… 哦,不对。现在应该“谢医生”。 “哟,这不谢医生吗,你好你好。”袜子匆忙与白桅打过招呼,侧头乜了鞋子一眼,毫不掩饰自己的揶揄,“不知道谢医生从业多久,毕业于哪家院校?现在又在哪儿工作啊?” “……”回应她的是鞋子有气无力的一眼,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话,鄙人谢槐,从业不到一小时,毕业于‘一睁眼突然发现一个认识的人在装伤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我觉得她需要一个医生打配合所以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大学,现在正在‘被傻缺老板逼着出差还要被缺德同事笑话’有限公司上班——” “怎样,满意了吗?” 说完,停顿了一下,又蓦地转向白桅:“啊对,请您千万不要误会。我说的‘傻缺’绝对不是指您。” 为了表达对白桅的尊重,他甚至只单独解释了“傻缺”两个字。毕竟“老板”这部分……他们私下都觉得是迟早的事。 “好哦。”白桅其实都没仔细听他刚才那么长一串是在说啥,不过见他突然转向自己,还是习惯性地礼貌应了一声,说完看了眼袜子,又看了眼她背后关上的门,拍拍旁边的床垫,示意她先坐下。 袜子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忙配合地坐下,视线再度落在白桅的绷带上:“大佬,所以你这伤到底是……” “这个吗?自己敲的。”白桅摸了摸头上的绷带,闷闷道,“本来是想直接摔一个出来的。但我头太硬了,摔不开。所以干脆自己敲了一个出来……” 也幸亏她之前摔那一下动静不够大。不然十楼的玩家直接顺着声找下来,她都来不及敲。 也正因如此,白桅第二次下手时特意改良了方案,叫得更大声了,还按照灰信风的友情指导,增加了台词感情和在楼梯间疯狂跑动的音效。总算是成功引起了十楼那些玩家的注意,并赶在他们到场之前,及时敲开了自己的脑壳。 再之后,就像江铭他们描述得那样——她作为伤者被那些玩家带了回来,本来是想扶到卧室去的,她则趁机,嗯,用人类的话说,装疯卖傻,最后顺利给自己争取到了这个单间…… 当时鞋子正好也在那批留守的玩家中。见状也很机灵地立刻配合,给自己捏了个医生的假身份,找了些纱布和药就跟进来了——也多亏他反应快,省去了白桅不少麻烦。 ——对此,鞋子只想说,他当时反应能不快吗? 反应再慢点大佬她头上那道脑浆飞溅的伤口就自己长好了! 别问他“脑浆飞溅”和“自己长好”这两个词是什么组合到一起的,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两个词,无论哪一个出现在正经玩家面前,肯定都是要加惊惧骨子的,加的还不是他们的份儿;而当它们组合出现在玩家面前的时候,他们四舍五入就是在给这个怪谈打白工。 能忍吗?不能。所以在这种时候,他必须挺身而出。 以及…… “那个,大佬你捂错地方了。”他犹豫一下,想想还是说了实话,“你伤的是后脑,捂的是额头。” “哦——”白桅恍然大悟地一点头,若无其事地调整了一下手按的位置,安抚似地在自己后脑勺上拍了两下,“感觉好痒,好像又要长好了。真快啊。” 袜子:“……”话说,什么叫“又”? 不过这问题她也就自己琢磨了一下,没问出口;相比起来,她有更在意的问题。 “所以大佬,你是为什么要孤立那些玩家啊?”她警觉地看了眼身后的房门,压低声音问道,“是想干票大的吗?” “什么大的?干不动的。”出乎她意料的是,白桅只这么闷闷回了一句,跟着又烦恼地吐出口气。 “这个怪谈搞了个大的,这倒是真的。” “???”鞋子与袜子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几分迷惑。 鞋子眼中迷惑犹甚——他今天运气好,抽签抽到了留守组,到现在基本没怎么出过公司,就到处观察找找线索,还没找到什么有用,因此对白桅这话实在没什么体会;袜子低头咂摸一会儿,却想起了903那个死掉的玩家,还有自己今天遇到的,那个给人感觉极不对劲的同行…… “大佬,你是说,这怪谈有问题?”她试探着开口。 白桅深深看她一眼,终是点了点头。 她一直关注着厕所外面的情况,知道外面现在没什么人;再加上还有灰信风帮忙留意,索性便压低声音,和两人小声讲起了自己今天发现的种种古怪之处——只是说到最后,没忍住,又点了一下这怪谈抄创意的事情。 “说来也奇怪。”她咕哝着,给两人指了指仍贴在墙上的开局提示——也是正好,她现在躺着的卫生间,正是游戏开局时她被随机到的那一个,那张写着开局提示的纸都还好好地贴在墙上,一动没动。 “关于这个,我之前没多想。但刚搬进来后,正好又看一遍……突然就觉得有点不对了。” 白桅用力用手指戳了戳其中的几行字:“你们说,怎么就那么巧。它和我一样对玩家开局下暗示也就算了,怎么连暗示的话术都差不多一样呢? “没记错的话,我当时还托你们boss帮我整理了相关反馈贴对吧?我自己是都看过的。至少在论坛里没有一个玩家,是完整描述过那份开局提示的,那这个怪谈,又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呢?” 她一本正经地说着,说话的同时,目光依旧紧紧地黏在那张纸头上,像是正在专心地烦恼。 但只有白桅自己知道,这会儿工夫,灰信风正悄无声息地在她影子里游弋着,用自己的方式,暗中审视着房间中的另外两人。 她不清楚他到底观察到了什么,只能感到过了片刻,影子隐隐传来一声只有她能听到的叹息。紧跟着,便听鞋子故意岔开话题般开口: “关于这点,其实也好解决。大佬你要真想知道,等这怪谈被查封后直接去问这边的怪谈主就是了。 “比起这个,我倒觉得,拘禁失控怪物的问题要更大一些吧?听上去也很不安全。” 这个倒是。 白桅眨了眨眼,小心摆正贴在墙上的纸张,转头看向另外两人。 “确实。”她思索道,“而且还不清楚这个怪谈拘禁失控怪物的缘由,也不知道它到底怎么想的……” “可能,就是为了少发工资?”袜子眸光转动,像是终于回过神似地,下意识就接了一句。 话音落下,另外两人的目光立刻齐齐看了过来。袜子被吓得一下坐正,稍一犹疑,却还是坚持道: “我猜的啊,不一定对。但不是一直都说,失控的怪物都是不吃骨子的吗?它们吃血肉的嘛。” 那这账其实就很好算了。如果走正规途径雇佣一个有理智的诡异,那不仅要管它吃管它住,每次运营收获的骨子还要分出去,不仅如此,遇到自己这种本身没什么特殊技能的,还得用特效和道具去提高它的惊悚感,用工成本又加一笔; 反过来,强行捆一个失控的诡异当员工,纯天然的惊悚感直接拉满,完事还不用提供情绪价值,不用进行任何培训,甚至不用付工资。诡异嘛,又饿不死,平常注意控制着让它别乱跑就行,实在饿得狠了,去外面买两扇猪肉回来喂,也远比发骨子要便宜了…… 袜子说得头头是道,鞋子却不知想到什么,忽然轻哂一声,换来袜子一记不爽的眼刀: “笑鬼啊,有问题不会直接说?” “抱歉抱歉。只是你的描述让我有画面感了。”鞋子赶紧摆手道歉,“怪物买猪肉,想想就有点绷不住。” “这有什么好笑的?”袜子愈发莫名其妙了,他们之前还去墓地门口卖菊花呢! “是不好笑。”白桅却在此时开口,语气带着思索,“但确实……没什么必要。” “?”袜子搔了搔脸,眼中浮上茫然,“没必要?为什么这么说?” “你换个角度想想啊。”鞋子无奈地看她一眼,“如果真是为了减轻用人成本才回收那些失控诡异的话,那何必还要专门为它们去买肉呢?” “鸡鸭、老鼠,还有各种各样的流浪动物,想办法抓两只来不就行了?真要心狠的,还能直接去偷别人的宠物,更好得手。” 鞋子掰着指头仔细算给袜子听,毫不意外地发现随着自己的讲述,对方的眼睛越睁越大,脸色也越发难看;暗暗摇了摇头,又道:“而且,如果运气好的话,它们甚至都不用自己出去捉……” “不用捉?”袜子咬了咬唇,“这又是指……” “玩家哦。”旁边的白桅淡淡接口,“哪怕是在有保护的情况下,玩家也是有可能死在怪谈里的。” 被吓死,或是各种意外致死,对此白桅很有发言权。 而作为怪谈主,是可以稍加操作,延长玩家尸体弹出怪谈的等待时间的,这点白桅也非常清楚。 也就是说,只要这个怪谈里有玩家死了。怪谈主完全可以将他们的尸体暂留下来,然后割点肉拿去投喂那些怪物就行了。反正时间到了尸体弹出,玩家的伤口会自动修复,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再或者……它们根本没考虑过玩家出去后的事呢? 某个更为糟糕的猜测蓦地浮上脑海,白桅眼神随之一顿。 跟着便皱起脸,露出仿佛干吃了一大把骨子的嫌弃表情,换来袜子一个关心的眼神:“大佬?怎么了?” “……没什么。”这个猜想有点可怕,白桅想想还是没说出口,只抬手又摸了摸自己缠满绷带的额头。 好了,她现在是真觉得头有点痒了。 像是看出了她的失神,鞋子适时开口: “行,那情况我们大概搞清楚了—— “大佬,你接下去打算怎么做?又希望我们做些什么呢?” “具体……我还没想好。”白桅慢慢地说着,说完停了会儿,又继续道,“但至少在这个阶段,我希望你们能帮我隔绝那些玩家。” 她现在在其他玩家眼里,应该已经是个没用的东西了。正常情况下,人类是不会愿意在“没用的东西”上浪费时间的,这无疑会给她更多自由活动和私下探索的时间—— 但同时,白桅也知道,人类间还有着探望和照顾受伤同类的有爱传统。 她不清楚这批玩家里有没有这样的好人;如果有的话,那大概率得麻烦面前两人来帮自己拖延和遮掩了。 “这样啊?那没问题的,交给我俩就是了。”袜子转了转眸子,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答应完琢磨一下,又不由有些好奇,“可大佬,你说的‘私下探索’又是指……?” “就是指在规则允许的范围里,自己到处看看呀。”白桅奇怪地看她一眼,理所当然地给出解释。 “不不,这层意思我当然理解。我只是有点想不出来……您是打算怎么出门呢?”袜子轻声道。 “毕竟现在我们都没有隐身了,而且公司就一个大门,直通人来人往的大厅,你要是想从那边走,还挺不方便的吧?” 她本以为白桅所说的“帮忙”里,是包含了“掩护她进出大门”这一部分的;结果白桅完全没提到。她有点担心白桅是忘了这茬,这才特意多问一句。 不想白桅的表情却更理所当然了。 “我知道公司只有一个门。可这儿不是还有窗吗?”白桅说着,朝后一指,“从那里爬出去,通过墙面和窗户,理论上是可以到达任何房间的。” 虽说不知道那些房间会不会给她留窗。但没关系,她觉得问题不大,总有办法的。 “……”袜子认真听完,眼神却是有些直了。 那个,没记错的话,他们现在的身份都是正常人类对吧?还都是用过了药的对吧? 一个正经人,会沿着十层楼的墙壁爬来爬去吗? 更重要的是,白桅刚指的那扇窗户—— 没看错的话,长宽也都半米不到吧? 这到底要怎么……啊?啊?? 袜子感觉自己的大脑有点转不过来了。 白桅听了她的困惑,看向她的眼神却只更加微妙。 跟着就听她轻轻叹了口气。 “袜子,你可能死得太久了不记得了,但有一个常识,你最好还是记住哦。” 她边说着,边认真看过去:“那就是,人的本质,其实就是一截皮套子。” 袜子:“……” 袜子:“……?” “而皮制品,是可以折叠的。”白桅继续道。 “当然,我知道你肯定会问了,那还有骨头怎么办呢?骨头是硬的呀?——但这个问题其实也很好解决的哦。 “首先呢,骨头间是有缝隙的,这个你知道的吧?有缝隙意味着什么呢?没错,意味着我们可以进一步将人体进行压缩……而且很多内脏也都是软的哦。也是有压缩空间的。如果怕碰坏的话,也可以先在肚子上割一刀拿出来,另外存放,但我觉得这样太麻烦了,而且我不太会收纳。所以我一般都是直接挤一挤的,挤歪了也不要紧,反正隔着皮套子和保护膜,别人也看不见…… “嗯,大概就是这样了。 “怎么样,你学会了吗?”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听着白桅振振有词又充满耐心的科普, 袜子很久都没有说话。 不是不想说话,而是说不出话。有的人,看着一直在这里, 其实大脑已经停摆不知多久了。 这种诡异的沉默, 一直持续到白桅兴致勃勃地建议她自己也尝试一下——袜子瞬间瞪大了眼睛后退, 整个人差点没撞到墙上。 这么说可能不太礼貌, 但她真觉得现在的自己像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猫,正站在陡峭的悬崖边上,悬崖下面是翻滚的火海,而白桅则正跟个鹰一样站在她边上, 喋喋不休地向她诉说着飞翔的愉悦与美好, 并鼓励地对她说, 来, 孩子,跳下去试试, 很舒服的。 ……所以自己当时干嘛非要多嘴问那一句呢? 袜子勉强抬了抬嘴角,不敢再呆, 二话不说找了个借口就跑了——开玩笑,谁爱试谁试。她只是死了,又不是不要命了。 剩下一个鞋子,本来还跟那儿幸灾乐祸地笑, 没成想袜子一走, 白桅探询的视线跟着就落在了自己身上,满脸笑容登时凝滞。 眼珠转了转, 索性也赶紧寻了个理由遛了——出门前还没忘和白桅再对下口供,省得下次有人问起她的伤势来,两人说法还不一样。 卫生间的门再次打开又关上。白桅就那样静静地坐在床铺上, 直到听见外面盥洗室同样传来关门的声音,方在意识里轻轻摇了摇灰信风。 “所以,你有思路了吗?”她问灰信风,“知道那个偷你材料还害你伤口恶化的是谁了?” “……勉强算是吧。”出乎意料的,灰信风默然片刻,给出的却是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本来已经有猜测了,可在你提到谈论这个怪谈的问题时,他们的反应反而让我有点糊涂了。” “嗯?”白桅发出疑问的声音。 “提到开局提示的可疑之处时,一个心虚得很明显,但另一个表情也没多自然;可在提到其他古怪的疑点时,又都显得很茫然,袜子甚至有点害怕…… “两个都奇奇怪怪的,真是服了。” 灰信风说到后面,语气都带上了疲惫,显然在被现状搞糊涂的同时,又很不想接受自己两个员工可能都有问题的凄凉事实。 对此,白桅只能意思意思地在摸了摸他的头——当然,是精神上的。毕竟灰信风的体质摆在那儿,除了触须以外的地方都不太经碰,万一碰碎了她就没有配偶了。 她也没再纠结那卧底的事,在当前局面下,这问题本就可以往后稍稍——退四万步说,就算他们运气真的那么不好,鞋袜二人组都有古怪,且铁了心要跟他们翻脸,能够造成负面影响其实也挺有限,至少都在她的能力范围之内,这点自信白桅还是有的。 而在潦草地安抚过自己的配偶后,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了卫生间的那扇小窗上。 这个怪谈的时间流速非常快。明明体感没过去多久,可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六点。 不管怎样,距离晚上十二点——也就是他们打下班卡的时间,还有一段时间。 白桅可没打算浪费这个机会,和灰信风打了声招呼,找了个角落,熟练地把自己叠把了几下,很快便如同她教学的那样,把自己叠成了小小的一块,两手向下撑在地上,交替扒拉着地面,没一会儿便带着她爬上了墙壁,又沿着那扇窗,直接翻了出去。 窗户的外面就是楼体的外墙。白桅估摸着等等还有窗户要钻,索性也没再把身体舒展开,就这么维持着用手当脚的古怪状态,窸窸窣窣地在墙上爬起来。 因为时间有限,她也没打算爬太远,先爬去了最好奇的902室,顺着阳台翻进去,简单观察一圈后又迅速出来,跟着又如法炮制地去了趟袜子待过的901…… 之后则是8楼的三个房子——很幸运,所有的房间,无一例外,窗户和阳台都没上锁,给她省了不少事。 至于探查下来的结果……就有些微妙了。 只能说,令人惊讶,却毫不意外—— 五间房子,加上她之前就看过的903室,一共六间,全部关着失控的本地诡异。 而且全都和903室的那个满脸长牙的女士一样,被钉住了影子,能在屋里相对自由的活动,但总有部分区域是去不了的。自然,也无法通过门窗离开。 “……这里的怪谈主,是搞养殖的吗?” 用十指踩着小碎步从803室的阳台出来,白桅几乎压抑不住开口的冲动:“他上哪儿搞来的这么多失控诡异?” “或许是有什么秘密的供货渠道?”灰信风不太确定地猜测道,“比起这个,白桅,现在已经快十点了……” 他还在研究白桅之前扔给他的手机。上面正好能显示时间。 白桅闻言却只蹙了蹙眉,又往下看了看。她下方不远处,就是703室的空调外机。 “我再探一个就回去。”她评估了下自己的探索效率,很快就拿定了主意;说话的同时十指轮转,很快就驮着她那叠成小块的身体,沿墙一路挪到了703室的窗户口。 然而才刚落在窗台,白桅就愣住了。 ——只见面前这扇窗户,居然是锁着的。 从她的角度,可以一眼瞧见窗户里面落下的半月锁;不仅如此,窗户里面还装着金属的护栏,护栏的后面,则是厚重的黑色窗帘。 护栏间的缝隙也很窄,想要穿过去,得把脑袋都削两半才行。 白桅皱了皱脸,不死心地将脸贴在玻璃上,想想却又觉得奇怪:“不对吧,人类会把护栏装在窗户里面吗?” “很显然不会。”灰信风声音也沉了下去,“但我建议你还是先别纠结这个了——现在已经十点过十分了。” 作为玩家,白桅必须在十二点的时候出现在公司大厅里。考虑她爬回十楼所需的时间,他们真得得往回赶了。 白桅一琢磨也是,便也没再这扇窗外死磕,很快便调转方向,十指抠墙地往楼上爬去。 墙皮随着她的动作簌簌掉落,没多久复又安静。 又过好一会儿,却见窗后那副厚重的黑色窗帘微微一动,一只眼睛从窗帘的缝隙间露出来,浑浊的眼珠缓慢又僵硬地转了两下,不知过多久,方又缓缓缩了回去。 * * 事实证明,这个怪谈的时间流速不只是快而已。 它还很不均匀。 根据之前的经验,白桅本估摸着自己大约十点半左右就能爬回十楼;谁想这儿的时间竟是越靠近十二点流得越快,以至于等她终于翻进自己的小单间时,时间已经来到了十一点二十,门外甚至已经传来了鞋子刻意拔高的声音—— “不不不,我一个人就行,你们不必过来了,她现在的精神状态还是很不稳定,看到你们她可能又会应激——” 说话的同时还伴随着不断靠近的脚步声,在缓缓走来的同时同样故意加大了音量,最终停在了盥洗室的门口。 “小爱,你还好吗?”白桅听见他装模作样地敲着盥洗室的门,“马上就要到十二点了,我提前来通知你一下。别忘了来打卡……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我不催你。你做下准备,我等等再来找你。” 几乎是同一时间,白桅感到自己的手机也震动了一下——只是她现在这个状态实在不方便看消息,只能先抓紧时间将躯干四肢拉回正常的状态,完事打开手机,这才发现是袜子发来的短信,提醒她其他玩家正在关心她的状况,可能会来找她,让她做好准备。 ……不得不说,撇开疑似卧底的问题不谈,这俩小孩在打掩护的事情上是真的上心。 出于谨慎,白桅也没给袜子回信,迅速打理了下自己,又酝酿了下情绪,便摇摇晃晃地拉开厕所门走了出去。走到大厅的时候,刚好听见十二点的钟声响起。 响的是挂在客厅的电子钟,四四方方的像个小电视,表面还有会动的山水图案。响的铃声也很有特色,不是白桅熟悉的那种铛铛铛的声音,而是一段听着很欢乐的旋律。 白桅觉得有趣,不自觉地盯着那电子钟多看了一会儿,浑不知,就在她盯着钟看的时候,别的人也在悄悄打量她。 “完了,不会真傻了吧。”江铭远远望着正盯着电子钟傻笑的白桅,忍不住往王哥的方向凑了凑,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问道;王哥同样看着白桅的方向,却没说话,只朝她使了个眼色,跟着便上前几步,对着在场的其他玩家出声,温言建议大家先回去休息,好好养养精神,以免错过明天的打卡。 事实上,就算他不说,其他人也不打算久待了。很快便有人三三两两地离开,按照之前的分配,各自进了充当员工宿舍的卧室;白桅自然也随大流离开了客厅,回到了自己的单间。 王哥自己却没急着回卧室,反而拐进了从客厅隔出来的员工茶水间。安静等了一会儿,便见江铭也悄悄走了进来。 王哥警觉地朝门口看了看:“没让人发现吧?” “没。我说我出来喝水呢。”江铭道,“还有龙岩替我遮掩,应该没人发现不对。” “比起这个,那叫小爱的是有什么问题吗?你为什么突然关注起她来了?” “……”王哥闻言,却只皱了皱眉。过了会儿,才纠结道:“老实说,我也不知道。” 江铭:“嗯?” “只是有点怀疑。”王哥继续道,眉头拧得更紧,“就我今天回来后,不是特意带了一群人去903吗?一方面是为了带他们确认老朱的死,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回收那个手机——这你应该知道吧?” “嗯……”江铭应了一声,观察着他的神情,似是明白了什么,渐渐瞪大眼,“等等,你该不会想说那个手机……” “没找到。”王哥搓了把脸,“按照计划,它应该就放在门口那个柜子上的。可我进去时它就不在那儿。” “我一开始还琢磨着可能是掉在哪里去了,找机会看翻了好几个地方,一直没找到……回来后又仔细观察了那些和我一起去903的人,瞧着也不像被他们捡走了。” 而且他和龙岩确认过。那些留守在公司的玩家,几乎一天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确认没有离开过公司;既然这样,那有可能拿走手机的就只有两个人了。 当时正在打扫902的张枺然;以及独自清洁楼道的小爱。 903的钥匙是一直插在门上的,她们谁都有摸进去的可能。 相较而言,他其实更怀疑张枺然。毕竟这姑娘靠着自己就设法完成901室的打扫任务,看着就不简单;然而设法套了套话,又觉得这人好像确实就那么简单,问啥说啥,套话一套一个准,清澈得像个大学生…… 而至少从她目前的表现来看,手机应该不是她拿的。 那剩下的可疑对象,就只剩那个小爱了。 “……可就算是她拿了又怎么样呢?你也看到了,她脑子明显已经不清楚了。”江铭思索片刻,斟酌着开口,“况且,903室的那个怪物挺吓人的,我不觉得她有直面那东西的胆子。” “问题是她不用直面啊——那手机就放在玄关柜子上,一进门就能看到。而且那怪物你又不是不知道,呆呼呼的,别人进门她得反应个半天。这点时间足够别人拿着手机跑了。” 王哥没好气道,说完又忍不住闭眼:“老朱也是。我早就和他说了,手机不要放在那么显眼的地方,至少往柜子下面藏一藏呢?非说自己懒得折腾。现在好,出事儿了吧。” “那也犯不着急。那手机本来就有密码,别人还都中了暗示,开机都不会,这拿到了也解不开啊。再说,还是那句话——”江铭说着,又指了指白桅所在的卫生间的方向,又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就算是她拿到了又怎样?她都这样了!” ……好像也是这个理。 王哥烦恼地皱眉,想想却还是有些不放心,和江铭确认道:“明天那叫小爱的,不参与抽签是吧?” “是啊。”江铭道,“她今天已经抽中了么。” 为示公平,今天被抽中去打扫的玩家,明天就不用参与抽签了。这还是王哥自己说的。 “……行,那就等后天。”王哥深吸口气,用力抹了把脸,“等第三天……” “第三天,她也好、那个张枺然也好,保险起见,尽量一个都别留了。” 江铭没有出声,也没有表态。只无声地抿了抿唇,片时后,方转移话题似地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也赶紧回去睡吧。明天还有的忙呢。”她说着,冲着王哥晃了晃手机,率先转身走了出去。 王哥叹了口气,不多时也跟了出去。和江铭分头进了不同的卧室。 客厅彻底安静下来,只天花板上的顶灯时不时闪烁两下,发出滋滋的声响。 * 同一时间,卫生间内。 因为摸不清这地方十二点后的时间流速规律,出于谨慎,白桅晚上没再出去乱爬。 不过也没睡。一直催着灰信风解开那个捡回来的手机。在意识到她那没用的配偶确实无法在今晚成功解开后,当即毫不迟疑地表示了自己的嫌弃。 嫌弃完,又试着给诡异学院的那两名专员发了下消息。发完啪一下倒在床铺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头顶明亮的灯泡看了片刻,又兀地坐起来,在身上翻找一番,顺利找出一叠便利贴和一支笔,很开心地晃了晃身体,立刻趴在了马桶上,开始刷刷刷地奋笔疾书。 灰信风幽怨又好奇地从她影子里探出小半脑袋,发现什么也看不见,又无声地分出一个精神体,趴在白桅的肩上探出触须:“你在做什么?” “写通关的方式……嗯,应该是叫攻略?”白桅笔杆不停,不太确定地答了一句,“明天我不参与抽签,但总有别的人要去打扫的。八楼的那三个房间你也看过了,根本没有提示,想要安全通过估计还挺难的。” “反正闲着没事,我给他们提前写一份速通攻略。四舍五入,也算是砸这个怪谈的场子了嘛。”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救救我们” 对于出攻略这事, 白桅还是挺自信的。 别的不说,至少她去看过的那几个房间,情况都已经相当明确了—— 每间房子都相当于一个独立的关卡, 关卡的内容和规则则围绕着屋里所关着的失控怪物设计, 再融入“清理打扫”方面的任务要求, 从而将各个房间在逻辑上顺利并入主线…… 不, 这么说好像也不对。 笔尖微微一顿,白桅若有所思地偏了偏头。 反了。 因果反了。 应该是,这儿的怪谈主把那些失控的怪物困住在先,关卡成型在后。 失控的诡异往往对周遭形成一定的影响, 生成一定的时空异象或特殊规则, 而这些变化, 往往和它们的个体特质息息相关。 比如901的那个焦黑的怪物, 显然他的死亡与火灾息息相关,他所在的房屋里便自然而然带上了火灾的元素;903那位满脸长牙的女士倒是没引起任何房间变化, 但她对丈夫的依赖和等待构成了独属于她自己的猎杀规则,就连她自己, 也在无意识地遵循那些规则活动,意识不到、也无法摆脱。 必须承认,在广义上,这种模式才更接近自然生成的、真正的怪谈。问题是, 它们现在都被包裹在一个更大的在编怪谈里, 这个怪谈还被逻辑经纬束缚着,被强迫遵循“怪谈必须有逻辑”的原则——或许正因如此, 这儿的怪谈主才要专门编织一条“主线任务”,好把这些七零八落的关卡都串起来,串成一串玩家必须直面、无法回避的獠牙…… 白桅不喜欢这样。但不得不说, 要不是因为这样,她还真没把握能这么快就盘出这些,嗯,攻略。 毕竟所谓的“失控”,某种程度上就是用理智和脑子换力量。因为没有脑子,失控怪物自带的规则也不会太复杂,再结合周遭环境呈现出的特点,但凡有点经验的,往往很快就能把握住要点——就像人类听到“九九”就会接“八十一”,看到“抢劫”就会去“报警”一样,都已经成为肌肉记忆了。 “?你确定?”灰信风听着她的嘟嘟囔囔,心情却有些复杂——他做怪谈的经验也不少,但他确定,自己可没有那什么“肌肉记忆”。 “多正常呀,你连肌肉都没有。”明明没有说出口,白桅却像看透他在想什么似的,理所当然地接上一句,再次趴在马桶上奋笔疾书。 灰信风被她说得一哽,徒劳地动了动触须,像是想反驳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只沉默不语地蜷起触须,无声地往白桅肩上靠了靠,再次越过她的肩膀往下看。 白桅此刻还在写801室的通关攻略,只是因为纸张面积有限,所以她写得也很简洁,基本只有要点。完事还在空白处特意补充了下801室里绝对不会被怪物抓到的安全地带,写完想了想,又把纸张翻过来,在背面重重落下四个大字—— 【祝您平安】 “……” 考虑到这个怪谈里的大部分玩家都没有关键记忆,她还特意在底下又加了一句“此为私密关键道具,请勿丢弃,请勿告知他人”。 “那什么。”灰信风想想还是忍不住提醒一句,“你应该知道在怪谈里,玩家哪怕死亡也只是被淘汰,不是真死,对吧?” “嗯哼。”白桅终于写完一张,很满意地将其放到一边,开始准备802室的,“那又怎么样?” “如果玩家一直留在怪谈里的话,不管你怎么庇护,他们都会源源不断地给这个怪谈产出惊惧骨子。”灰信风道,“从这个角度看,怎么想都是让他们赶紧离开这里比较好吧?” “……”白桅的笔尖再次顿了下,似有所悟地点头,“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 “可我写都写了。”念头一转,白桅很快又道,“再说了,这地方奇奇怪怪的。我觉得多加一句也没什么不好。” 这是实话。她现在都还没想通903室那个死人的问题呢。 灰信风闻言却只绵长地“嗯”了一声,半透明的精神体微微一动,托腮似地将两根触须抵在了那粉红大脑的下方。 “我倒觉得,这更像是一种偏爱。”他轻拽着意识里的链接,低声说道,语气里掺着些他自己都摸不清的微妙情绪,“你好像一直很容易对人类产生偏爱。” 是因为他们比较好看吗——后半句话差点就说出口了,还好他及时反应过来,又硬是给咽了回去。 “诶?是吗?”白桅听着却愣了一下,显然之前并没有细想过这个问题,移动的笔尖略一停驻,没多久字迹又流动起来。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哦。”她依旧没有抬头,这回应得却是相当坦然,“可没办法啊,因为人类就是很可爱嘛。” 因为姿势问题,她现在写字有点吃力,连带着表达的速度也有点慢,哪怕是在意识里交流,说话依旧慢吞吞的: “你看他们那么小、那么瘦,一个个就像会走的小肉条一样,把自己装在各种各样的罐头里,每天从一个罐头走到另一个罐头,有的罐头还会动,还能制冷保鲜……你知道吗?他们不仅会给自己剃毛,还会给自己上香料和服用调料哦。 “还会根据需要来调节自己的肉质。想要保持鲜嫩的呢,就会给自己打伞和加保护膜;想要更加紧实的呢,就会自己每天坚持蹦蹦跳跳……他们甚至还有专门的锻炼肉质的区域和手术呢,仔细想想,这多好玩啊。” 灰信风:“……” 能说吗?没觉得好玩,听着挺香倒是真的。 而且制冷保鲜……是说空调吗?应该是说空调吧?? 灰信风不太确定地想到,正琢磨着要不要开口纠正,又听白桅自顾自道: “而且啊,你有没有试过,站在很高很远的地方,去悄悄地看他们?” 灰信风:“……嗯?” “我试过哦。站在特别特别远的地方。”顺着幽微的意识链接,他听见白桅淡然又平和的声音,“不过不是在这个维度,具体在哪儿我忘了,应该是很久很久之前……因为没事情干,印象里还看了很久。” “看那些小肉条每天忙忙碌碌的,也不知道到底在忙些什么;看它们天天给自己找事情做,给自己造漂亮的窝、跟同伴分享食物;哄自己开心、也哄别人开心,一个个的,就像是装满了情绪的长脚皮袋子。有时候皮袋子不知怎么破了,它们就莫名其妙地去哭或是笑,哭笑完又自己乖乖地找东西把破洞补上,继续想办法哄自己开心…… 怎么说呢,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忙些什么,但看着就觉得很有意思啊! 白桅饶有兴致地说着,运笔的速度稍稍加快了些。 意识中,灰信风却无端端地又不出声了。 这反而叫白桅有些莫名其妙,试着叫了他两下,方听他低低应了一句:“没什么,只是突然有点感慨…… “会有这样的想法,看来你当时站得确实很远很高了。” 白桅:“?” “人类有句话,叫距离产生美。”灰信风微妙地再次停顿了一下,像是有些不知该怎么和白桅解释,“有些东西,远距离观察,和近距离体验,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 白桅:“……?” “就像草地。”灰信风继续道,他发誓自己只是在阐述客观事实,而不是在趁机讲什么加深刻板印象的坏话,“有的草坪,你远远看着时,会觉得很油很亮,是成片的绿色,非常漂亮;可一旦你走近了,你就会发现,那些草叶的分布其实远比你想得要稀梳,间隙里可能还会有狗屎和烟头……” 白桅:“……” “如果你是想告诉我,人类其实很凶残的话,那你其实直说就行的。”转眼第二份便利贴也写完,白桅将它推到旁边,顺口道,“我上过《玩家心理学》这门课,我知道人都是有劣根性的,在涉及到利益的问题上很容易爆发冲突,有时还会出现名为‘反社会’的极端个体——但也还好,都是正常的生物特征嘛。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不然她这回也不会想到通过假扮拖后腿的伤员来规避和其他玩家的接触——虽然这严格来说也不是她自己想的,而是教材里教的。 白桅平静说着,手上已经开始写第三份攻略。 灰信风咂摸着她的话,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正想细问,却听白桅低低诶呀了一声,注意力立刻转了过去:“怎么了?” “我刚意识到个很严重的问题。”白桅瞪着面前那张没写完的便签纸,正色道,“我才想起来,玩家好像是很喜欢我的小纸条的。” 灰信风:“嗯……所以?” “本来他们都已经确定这个怪谈和我没关系了,可要是看到这个,又误会怎么办?”白桅拎起旁边已经写完的便利贴,很认真地烦恼着,“我可不想和这个没品的怪谈产生什么联系。” 灰信风:……不,相信我,这真的不至于。 且不说被白桅这么一举报,这个怪谈有没有以后都难说;二来这满当当的速通攻略,看着就不像是正经怪谈会自产的道具,倒像是隔壁怪谈来偷人的…… 当然,作为一个合格的配偶,他还是尽力给出了个主意:“要不你加个落款呢。 “这样哪怕这些玩家出去后恢复了记忆,也不会当它是这个怪谈产出的道具了。” 他们只会以为这是隔壁怪谈偷偷塞进来的小广告,还附带试用赠品的那种。 “哦——有道理!”白桅从善如流地点头,当机立断,在每句“祝您平安”的下面都加了一句“来自关心你的‘有爱的家’”。 写完仔细端详了一下,又觉得这样格式上似乎就不太好看了;于是沉思片刻,又在每句“祝您平安”的上面,认认真真地加了一句—— “致用力活着、人模人样的你”。 * 事实证明,白桅对于时间的猜测也没错。 越到晚上时间的流速越快。写完便条后,她明明才躺下没多久,就再次听见了客厅里传来的电子钟声。 拿出手机一看,才刚六点。距离规定打开的八点还有两个小时。不过估计是担心错过打卡时间,盥洗室外已经陆续传来了玩家起床和活动的声音。 也亏是在怪谈里,大家的生理需求没那么强烈。大部分玩家并没有朝她这边走,偶尔有过来的,也只是在外部盥洗室草草洗了个冷水脸便离开。 白桅一声不吭,一直等到江铭来叫了,才慢吞吞地挪出去。到了客厅后也没久待,完成打卡顺便观摩了今天的工作抽签后,便迫不及待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今天要打扫的,依旧是楼道,以及八楼的三间屋子。她和袜子昨天都有参与工作,所以今天不用抽签。至于鞋子,则是再度走运,又一回轮空。最终定下来的参与今天工作的是六人,其中负责八楼的三个“新玩家”,负责楼道的,则是“老玩家”龙岩与另外两个新人。 确定任务分配后,抽到的几人很快便在三个“老手”的安抚和指引下,前往保洁间拿工具去了;而白桅自然也没闲着,趁着剩下其他人都去打扫保洁间的工夫,直接把自己再次叠了起来,十指蠕动着爬出了窗户。 这次负责打扫八楼的全是“新人”,这对她来说算是个不错的消息,这意味着她昨晚准备的三份攻略基本都能派上用场了——毕竟那些自称老玩家的家伙古里古怪,她可不打算把自己准备的好东西给他们用。 按照计划,先抓紧时间去了一趟八楼,把三张便利贴各自摆在显眼的地方;跟着就哧溜溜地沿着大楼外墙一路下爬,很快便来到了昨晚看过的703的窗户旁。 和昨天一样,这扇窗户依旧是锁住的。从外面进不去,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况。白桅在空调外机上逗留良久,终是不甘心地离去,又爬去隔壁两个房间看了看,却惊讶地发现,不止是703,整个7楼的窗户,居然全是锁着的。 同样的半月锁,同样封在窗户里面的金属栏杆,同样厚实的黑色窗帘。唯一不同的是,就是701和703室后面都没有一点动静,只有702室的窗帘后,隐隐能听见某种尖锐的、野兽般的嘶吼。 再往下爬,6楼和5楼的房间,却又和7楼以上一样了——能从窗户进去,而屋里除了一个被自己影子拴着的失控怪物外,什么都没有。 ……别的不说,这个数量,是越来越惊人了。 白桅默默想着,继续往下爬,没成想到了3、4楼的位置,却是更令她错愕的一幕—— 因为这两层楼,根本没有窗户。 3楼也好,4楼也好。不论爬到哪个位置,能看到摸到的都只有硬梆梆的水泥墙,一点空隙和痕迹都没有,甚至不像其他楼层那样,装饰着虚假的空调外机。 就仿佛这两层楼,根本不存在一样。 “……说起来,那个保洁的任务清单上,也没有这两层楼。”影子里,灰信风沉吟着出声,“打扫完5楼后,后面的任务就直接跳到了2楼。” “很好,奇奇怪怪的地方增加了。”白桅趴在墙上,微微皱起了脸,顿了片刻,突然一言不发地就开始往下爬,爬得速度还很快。一直爬到了2楼某扇窗户的旁边,方如释重负地呼出口气:“总算过来了,刚才好不舒服啊。” “嗯?”灰信风原本还缩在她的影子里研究手机,闻声一下警觉起来,“什么不舒服?” “在3楼那个位置,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白桅咕哝道,“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按住了一样,有点喘不过气。” 不仅如此,还有某种微妙的流失感,就像是有根看不见的管子,穿过水泥墙,直直扎到她的皮肤里,跟着就不由分说地开始往外抽东西——初时不是很明显,以至于白桅都没反应过来;等她察觉到时,她的手指都有点瘪了。 甚至有点晕晕的。还好她跑得快。 “这么严重?”灰信风默了良久,声音一下沉了下来,“那这下问题更严峻了。” 能让白桅吃亏的诡异存在,他还是头一回见——这不正常,绝对不正常。 他甚至觉得白桅应该立刻再联系一次扶谈办,让它们出警的时候多带点人手,最好再带点热武器什么的。 不然怪叫怪不安的。 “行啦,这种事急也没用。”相比起来,白桅反倒更镇定些。她维持着折叠的姿态,吃力地抬头向上看了看,“具体位置我分辨不清楚,应该是3楼和4楼之间……等等回去的时候,当心些就好了。” 说着,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身便向下爬去。 就像是刻意的布置一样,再往下走,到了2楼和1楼的范围,这里的窗户又再次正常了。 挨个儿再仔细一看,白桅更惊讶了—— 何止是窗户正常? ——2楼和1楼,所有的房间,都是空的。 空空荡荡、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诡异,也没有任何规则和陷阱, 正常到叫人费解。 白桅看懵了眼,藏在她影子里的灰信风同样想不通,从影子里探出头来看了半天,又缩回去认真和白桅复盘起那张列有每日任务的表格,反复确认后终于确定自己没有记错—— 按照任务要求,玩家到了第六和第七天,要负责的就是1楼和2楼的所有房间。 既然如此,那这两层楼这样布置又有何意义?白送吗? “或许是这个怪谈人手不足,暂时没找到合适的员工顶上呢?” 白桅轻飘飘地说着,环视了一圈所在的1楼房间,索性直接把身体舒展回来了正常的状态,开始东张西望地翻找起来,边找边道:“再或者,最后两天的任务根本就是写着充数的—— “写那个规则的人,根本就没想到,真的会有玩家活到那一天呢?” 灰信风:“……” 像是意识到什么,他倒吸口气:“‘怪谈里理应设有明确且确认可行的通关路线’,这是规定——” “严格来说,这个怪谈并没有违反这条规定哦。”白桅沉思道,“‘根据规则,活过七天’,这就是它给出的通关路线。但这七天内究竟会发生什么,这点就全看它自由发挥了。” 而从目前来看,打着“挨家挨户打扫”的名义,不断将玩家送进各个小关卡,收割惊吓,使他们送命,这就是这个怪谈的“自由发挥”了。 可要是这样的话……它又是为什么会确定,这批玩家活不到第六天?按照它给的任务分配来看,哪怕每天都死两个,也能死满六天呢。 “……有的怪谈会设置‘大事件’,在特定时间段出现,以完成批量减员。”灰信风思索片刻,不确定道,“如果这个怪谈也有类似的设置……” “有可能哦。”白桅亦思忖着点了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在玩家能正常探索的范围内,按说是要给点线索的……回去再看看吧。” 说着,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确认还有一点富余,本着“来都来了”的想法,转身又小心打开了面前的房门,蹑手蹑脚地朝外走去。 公寓的1楼是设有保安室的。按照《工作守则》,保安室最好是不要乱闯……但管它呢,那规则还说她作为员工不能乱跑呢。 都是搞怪谈的,谁能糊弄谁啊。一个贴在大厅里的二级规则,真一丝不苟地全当回事才是傻了。 白桅默默想着,人已经挪到了保安室外。隔着窗户探头探脑地观望一会儿,见里面没有任何动静,方推门进去,左右一望,微微挑眉。 保安室空间很小,内里陈设也一片糟乱,和那些井井有条一尘不染的民居全然不同;墙壁上甚至还留有巨大的抓痕,头顶的电扇上,可以看到一根上吊绳正在轻轻摇晃。 房间里有电脑,但屏幕是黑着的;电脑旁边是一排挂钩,上面各自贴着提示。从那些标识来看,这里挂着的,本该是所有房间的备用钥匙,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一把都没有了。 白桅目光从那些挂钩上一个个扫过去,最终又落回了那台黑屏的电脑上。试着按了下开机键,电脑却没一点反应。 “坏了?”她不死心地在电脑上拍了两下,试着下令,“请变好!请变好!” 电脑依旧没有反应。倒是藏在她影子里的灰信风,循声探出头来飞快地看了眼,轻轻“哦”了一声。 “别拍了,是没电了。”他说着,在白桅的影子里泅游起来,一路游到电脑旁边,研究片刻,将一根触须插到了电脑主机后面的插孔里。 只听嗡的一声,主机发出沉重的声响,屏幕也跟被糊住眼角的睡眼般,在几番闪烁后终于幽幽亮起,露出经典款的拍满血手印的黑底桌面。 嗯,诡异特供经典款。 白桅哇了一声,毫不吝啬地向终于没那么没用的配偶表达出自己的赞叹:“你修好的吗?好厉害啊。” “……没什么,供能而已。”灰信风轻咳一声,用触须捋了捋自己的大脑皮层,若无其事道,“这种电脑,用的本来就不是正常电源,因此模拟起来也不算难……” “啊对了,你如果想看的话就快点吧。这电脑怪响的,我怕引人注意。” 白桅哦了一声,俯下身去,刚要操作,却见面前屏幕又是一闪——一个短暂的弹窗后,一个界面竟是自己跳出展开,迅速占领了整个屏幕。 白桅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好奇地瞪大眼睛,赶紧叫来了灰信风,后者探头出来一看,很快了然: “应该是这电脑之前用过的界面。被切断电源时,这个界面没有正常关闭,电脑为了不丢失重要数据,就先把这个界面存了下来,等重新开机后再自行打开……” “哦,高级的。”白桅啧啧称奇,眼中倒映着电脑的闪光,“怎么我那台电脑就没有这功能呢。” 灰信风:…… 因为你那台电脑又老又旧啊,不然还能因为什么? 再次哽住,他默默思考起回去后从自己那儿挑一台好电脑送到白桅怪谈的可行性;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应该直接买台新的。正思索间,却听白桅轻轻“嗯”了一声,还留在嘴角的笑意,竟是瞬间收起。 “怎么了?上面写的什么?”他不由往上窜了窜,想起自己还在给电脑供能,又一下缩了回去;怕被人看见,这会儿又不敢放精神体,只能不断尝试着调整起位置,试图找到一个能清楚看到屏幕的角度。 所幸,没等他辛苦太久,白桅便再次开口了。 只是语气听着很不对劲。 “这是一封邮件,写给扶谈办的邮件。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寄出去。”灰信风听见白桅低声道,“而且整封邮件上,只有四个字……” “救救我们。”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你的名字 或许是因为供能不稳的关系, 面前屏幕的闪烁频率格外高。 白桅一动不动地站在电脑前,眼睛许久都未再眨动一下。屏幕的闪烁倒映在她玻璃般的眼珠上,像是跳跃的火光。 只可惜, 屏幕上的字就那么多, 任凭她再怎么盯, 都没有任何变化。 拍照留档, 发给专员,联系客服,关掉界面。流畅地走完这一系列流程,白桅又试着翻起了发件箱和收件箱——遗憾的是, 邮箱里的内容似乎早就被刻意清理过, 就连垃圾箱里都空空荡荡。 “……就这么一句话, 让我猜谜语吗?”白桅无声叹口气, 不死心地又翻起电脑里的其它文件。只可惜,除了一整套下载好的《死神来了》外, 依旧没能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你的意思《死神来了》就算有价值了吗?”灰信风忍不住开口。 “至少能证明这台电脑的主人真的很看《死神来了》嘛。”白桅振振有词地回答着,终是不情不愿地选择了关机。 灰信风也终于得以从主机上拔下了自己的触须。响亮的轰鸣声骤然褪去, 他转身正准备再次潜回白桅的影子里,忽似又注意到什么,低低“咦”了一声,又倏然转了回去。 紧跟着, 不等白桅出声询问, 便见他触须又动,从主机的后面小心夹出了一张纸。 一张黄色的纸。纸质很脆, 被拎起出来时还在噗啦噗啦响。纸张上的字迹却是红色的,凌乱的笔触组合成叫人看不懂的符号,瞧着很接近于人类常说的“符纸”, 然而再一细看,却又莫名叫人觉得哪里不对…… 灰信风不安地蛄蛹一下,转身抬高触须,将那纸递到了白桅手里。 “我记得你们学院是有《符文通识课》的吧?”他沉吟道,“这图案我没见过,但总觉着怪怪的,你要不再仔细查……” “我见过诶。”没等他说完,白桅却突然出声。 边说边望着手里的黄纸,不自觉地歪了歪头,脖颈发出嘎啦啦地声响:“这和绣娘那个一样。” “嗯?”灰信风一怔。 “披麻村的绣娘。还有苦短咖啡馆里的那个血肉盘子。几乎一模一样。” 白桅淡声说着,蹲下身,在灰信风诧异的视线中,又将那张黄纸叠好,原样儿给放回了主机的后面。 * 白桅选择将那张纸放回去的原因很简单—— 毕竟她现在顶着的还是个玩家身份,又不知道那纸上存在什么玄机,就这么贸然将那玩意儿带在身边,万一又惹出什么变故就糟了。 至于这个怪谈本身的问题……只能说现在看来,远比她之前想得更糟。 白桅本身也是怪谈主,她很清楚正常的经营活动中需要和诡异学院维持多频繁的邮件往来,根据要求又有多少文件会被要求留档……因此,保安室的那台电脑被清空,只能证明一件事。 这个怪谈,早在被他们注意到以前,就已经处在“不正常”的状态了。 “不正常”的源头到底是什么,这个暂时无法确认,但白桅总觉得和那张神秘的黄色符纸脱不了干系。 在这栋被封闭的公寓内,这种“不正常”愈演愈烈,最后甚至让这怪谈中某些存在的生存都受到了威胁。为了求助,它们只能一路逃到保安室,并试图用邮件发送求救信息,只可能还没发送出去,电脑便被强制关闭…… 正常情况下,玩家是不会向扶谈办求助的,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诡异学院的存在;所以发消息的大概率不是怪谈员工就是怪谈主——而无论是哪个,都足见问题的严重性了。 “怪谈主非法圈养失控怪物并以此牟利”和“怪谈遭到未知力量攻击所以彻底失控”,这两件事的危机等级可不是一个量级的。 然而更令白桅不高兴的是,即使已经意识到了这点,她目前能采取的最优策略,似乎仍是只有继续假扮玩家等待外援这一条—— 就像之前说的,这怪谈有病归有病,但它预置的基础规则模块依旧是完整的。在这种情况下,白桅不论怎么盘算,自己直接动手都免不了吃亏。 “我还是怀疑那几个自称‘老手’的玩家可能知道些什么。”陪着白桅再次沿着外墙往上爬,灰信风认真道,“要不要先控制住他们,审问一下?” “还是别哦。” 白桅沉思片刻,想想却还是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他们此刻已经结束了对保安室乃至整个一楼的简单搜索,正哏啾哏啾地往回赶。白桅一边在脑子里整理着此番的发现,一边淡淡道: “这个怪谈曾经失控到所有记录都被删除,甚至还有员工求助,同时那些被关在房间里的失控怪物却都被牢牢地锁着。甚至这个怪谈还在运营,还有人在费心编造主线……说明这里肯定还藏着某个存在,一个我们都还没发现的、但很强大的存在。” 白桅说着,不自觉地向下转动了下眼球,试图去看自己刚刚爬过的四楼。只可惜因为生理构造限制,实在看不到,只能无奈作罢。 “不论那玩意儿是什么,它现在都仍未完全暴露。我们不知道它到底在哪儿,也不知道它是否正偷偷观察着我们。”她继续对灰信风道,“而我们唯一的优势是,它现在也不知道我们几个的存在——可如果我们被它察觉,那就这点优势也没有了。” 哦……懂了。 灰信风躲在影子里,自己默默将白桅的话翻译了一遍: 敌在暗我在暗,所以勉强还有周旋的余地。可一旦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贸然出击,被对方发现,那就是敌在暗我在明,反而容易陷入被动了。 确实也是这个理。而且这个怪谈公示的通过所需天数是“七天”——哪怕真如他们所想,第六和第七天都是充数的,那也有五天,他们还有继续观察的时间。 “那你接下去打算怎么办?”他问白桅。 “先回去打卡。晚上抽空再出去一次,看能不能摸进7楼的房间看看。”白桅继续哏啾哏啾地往上爬,想也不想道,“另外……嗯,晚上抽空,我再多写几张便签好了。” “还是那种保命的条子吗?”灰信风闻言忍不住从影子里探出来,看了眼下方的高度,又默默缩了回去,只在意识里略微加重了语气,“可说实话,现在这种情况,我觉得让他们赶紧离开这个怪谈比较好……” “我知道,但我就是觉得,不能让他们死在这个怪谈的怪物手里。”出于意料的是,白桅这回回答得居然也格外坚决,“别问我到底为什么,我也说不清。反正那种小纸条多揣几张,保他们平安通过小关卡肯定是没什么问题的。先就这么保下来再说。” 灰信风:“……” 和上次不一样——白桅这回回答的态度坚决得过分了。 灰信风若有所思地动了下触须,明智地没有追问下去。他好歹过去也曾和白桅朝夕相伴过一段时间,对她的某些特性,他自问还是很清楚的。 作为先天便具有强大力量的特殊存在,白桅无论是对力量还是对直觉的依赖,都远胜过对她脑子的依仗。这其实是好事,因为很多时候白桅的脑回路会奇异到连他都无法理解;而这两个元素,一个可以确保她哪怕走到撞墙了都能直接把墙撞开继续走;而另一个,则可以确保白桅在事情足够糟糕前及时刹车。 灰信风其实不太确定眼下这局面对白桅来说到底有多棘手,因为印象里他就没有见过白桅全力以赴的场景;但他可以确定,在这种无法直接靠力量一局定胜负的场合,白桅的直觉肯定已经上线了。 于是他果决地放弃了继续讨论这个话题。转头正准备回去再研究一下那个被锁住的手机,咂摸一下,忽又觉出不对: “等等,你说‘先就这么保下来’——又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啊。”说话间,白桅人已经爬到了十楼的窗口,两手一个用力,整个折叠的躯体就这么摇摇晃晃地翻进去,落地的刹那,身体竟已舒展回了正常的状态,赤|裸的双足先后落地,发出轻微的声响。 “先从这个怪谈的手里保住他们。然后,为免节外生枝,再由我送他们走。” 白桅轻声说着,随手将歪掉的脑袋摆正,又无声地调整起肋骨下面内脏的位置。语气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可能不是太礼貌,但没办法。 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效率最高的方法了。 * 另一边。 白桅的小屋内。 隐秘的房门再次打开,洛梦来客气地送走来送沙发的三个食尸鬼。完事儿暗叹口气,转身看向厅里崭新的沙发,忍不住皱了皱脸。 “能给人拥抱般的温暖,同时兼具按摩功能的超人气沙发床”——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看到的宣传单上是这么写的。坦白讲,她也是冲着这句话,才下定决心选它的。 ……但那宣传单上也没说,这沙发床里的填充物全是手啊! 还是能自己在沙发里面乱动的那种!! 望着面前不断蠕动收缩、表皮下不时浮现清晰手掌轮廓的红色沙发,洛梦来真的想哭的心都有了。恰在此时,却听身后传来了一声好奇的低呼: “我说——这就是最近很火的那个按摩沙发吧?” 说话那人捧着茶杯好奇地走过来,眼睛亮得像是夜色中的灯塔:“真好看啊,看着也好舒服……我能上去坐一会儿吗?” “啊?呃,没问题!您稍等!”洛梦来怔了一下,这才想起屋里这会儿还有个客人,赶紧应了一声,上前撕掉了沙发表面那层触感诡异的薄膜,转头冲对方伸了伸手,“那个,您请。” “谢谢。你真不错。”白发红瞳的女人开心地道了谢,转身坐在沙发上,半个身子陷进沙发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洛梦来则在旁悄悄观察着她的神色,斟酌了一会儿,方小声开口:“那个,说起来,我还没请教该怎么称呼您……” 不怪她迟钝。实在是时间赶得太巧了。不久前这个自称是白桅姐姐的女人突然窜出来,搞得她迷迷糊糊的,才刚将对方迎进门,正好送沙发的食尸鬼也到了。签收和摆放又花掉不少时间,以至于到现在,她才想起来问对方的名字…… 这其实不太礼貌,好在面前这位好像也并不是很在意这事。 “称呼?是问我的名字吗?”她开心地看向洛梦来,随手将落进茶杯里的头发拎出来,毫不介意抬起杯子就是咕嘟一大口,“真名不可以和你说的诶,不过简称的话,倒是有很多……” “嗯,你要不介意的话,姑且就叫我阿舷利亚吧。”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你可曾玩过一款用命氪金的…… 阿舷利亚。 洛梦来琢磨着这个名字,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请问,舷……是船舷的‘舷’吗?” “是的哦,是很大的舷呢。”那坐在沙发上的白发女子侧头大方地应了下来, “我们都是出自同一条船上的存在, 所以默认就是家人了……她难道没和你提过我们吗?” “我们”——洛梦来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尬笑了一下, 视线落在对方手中的马克杯上。 说起来, 这个杯子也是新的,是前两天刚用白桅升级奖励的购物券换的成套马克杯,本来是打算留给长脖子和翁老师它们用的,没想到第一个用来招待的客人居然是白桅的亲姐…… 洛梦来对此仍有些迷糊, 良久才怔怔道:“她只说过她有个姐姐在当邪神……” “哦哦那个就是我。”白发女人立刻积极举手, 不过很快又笑吟吟地放下, “不过现在已经不干啦, 现在是无业游民。” 洛梦来:“……诶?” “我带的那个密教教义更新换代得太快了,换到后面我都看不懂了。再加上我特别喜欢的那个主教婆婆去世了, 新的领导班子我一个都不熟,我又嫌他们说话口音太重, 就找地方睡觉去了。” 阿舷利亚唠家常似地说着,转眼将杯里的最后一口茶喝完。洛梦来见状忙靠了过去,刚想说帮她添点水,就见对方两手一合, 毫不见外地把那马克杯原地拍成了一把碎片。 跟着当着洛梦来的面, 优雅地从里面夹出了一片,从容塞进了嘴里。 “……结果等我醒来的时候, 那个密教已经被新教徒占领,改信什么巨大火箭炮了。我看那情况,觉得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就走了。” 白发的女人一边说话一边津津有味地嚼着嘴里的陶瓷片,说完咕咚一声咽下,略显困惑地低头拨弄了一下手里剩下的部分: “你这陶瓷饼干有点拉嗓子啊……没有加润滑剂吗?” “呃……我们这儿,暂时没这风俗。如果您需要的话,下次一定……”洛梦来精神恍惚地说着,见阿舷利亚再次开始左顾右盼,估摸着她应该是不想再吃了,忙转身拿了个空着的杯子包装盒,双手捧着递了过去,“那个,杯子的碎……饼干,放这里面就好。” “好的,谢谢非常。”阿舷利亚展颜一笑,依言将手中碎片放了进去,又接过盒子仔细端详片刻,发自内心地感叹一句“真漂亮啊”—— 然后就这么把那盒子捧在了手里,一面又从里面夹出一枚碎片送进嘴里,一面问洛梦来:“对了,说起来,你之前说,白桅是出去开会学习了?那她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呀?” “嗯,这个不清楚,大概得凌晨吧……”洛梦来闻言一怔,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 “开会学习”是她想得托词。毕竟也不知道面前这个“姐姐”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和桅姐的关系又到底怎么样;最重要的是,白桅出门前特意交代了,除非是灰信风那边的员工,否则不管谁来问,都不要说她这趟出门真正的目的—— 用白桅的话说,这种假扮玩家去其它怪谈砸场子的缺德事,自己人偷偷知道就好了,可千万不能往外说。 ……但她也没说,自己的姐姐算不算是自己人啊? 勉为其难地抬了抬嘴角,洛梦来感到自己的大脑又开始打结了。好在对面的白发女子似乎并没有深究的意思,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双鸽子血般的眼瞳微动,视线在洛梦来身上停留片刻,忽又轻轻笑起来: “这样啊,也行。那我就等她回来好了,反正她砸……学东西一向很快。 “对了,你介意我在这里等吗?如果会妨碍到你工作的话,我可以去外面或是地底……” “不不不没事,您就坐这儿等好了。我再去给您泡杯茶……”洛梦来连忙开口,起身便去拿了个新的杯子——出于礼貌,尽管有些心疼,她这次还是拿了个漂亮的马克杯。 重新烧了水,认真泡了骨子茶,转身正要送过去,这才发现那白发女子的身边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乌泱泱一片——原本因为送货工到来而集体躲起来的黑色小人,这会儿静又悄悄爬了出来,正一个挨一个地挤在新沙发上,不住冲着坐在沙发上的白发女子挥手,见她真转头看过来了,又嘻嘻哈哈地向四周散去,推搡着躲在彼此的身后。 ……行吧,这样看起来,是不是亲姐不一定,但肯定是熟人了。 俯身将一个被挤得掉下沙发的黑色小人捡起,洛梦来在心里下了判断。 对不熟的或者不喜欢的人,它们可不会这么人来疯。 “嗯,请问您来找桅姐……桅总,是有什么急事吗?”横竖在这干坐着也是尴尬,洛梦来试探地开口,在默不作声给白桅抬咖的同时,试图也让自己显得有那么点靠谱,“如果很急的话,要不我试着帮你联络下她?” “诶?没事呀,完全不急。”那白发女子还坐在沙发上美滋滋地嚼着瓷片,嘴里不住发出咀嚼冰块一般的声音,听她这么说,又是娴雅地一笑,“我是收到了她的邮件,才好奇过来看看的。毕竟也好久没联系了,正好我也没什么事。没关系的,你完全不用在意我。” “啊……好的好的。”洛梦来再次干笑。 怎么可能不在意啊,那么大一个人呢——她在心里哀嚎一句,看看面前镇定自若的白发女子,只觉四周空气越发稀薄。 老实说,她真的不是一个很喜欢社交的人。但同时,她也不是一个很能忍受安静的人——至少在面前是个陌生人时,她真的做不到。 有的人,她已经死了。可她身上某些糟糕的特质还活着。比如社恐、比如内耗、比如一发现没人说话就会感到奇怪的不安,进而产生某些完全没必要的使命感,觉得自己必须得把气氛活跃起来—— “啊,所以说,你和桅总也很久没见了啊。”于是,短暂的静谧后,她又开始硬着头皮没话找话,“从你们的角度看,这个‘很久’……得是非常久了吧?” “嗯?算是吧?”沙发上的女人闻言,却露出了不太确定的表情,“毕竟不同维度的时间流速不一样,老实说我也不是很确定……” “我只记得我们上一次见面应该是我正准备跑路的时候。她过来问我要什么蜂王的契约石头……我想着她难得问我要些什么东西,还特意挑了块大的给她呢。”说到这儿,阿舷利亚似乎还有点不高兴。 “结果给了之后她就再没来找我了,还是后来其她姐妹问我,我才知道她拿那个石头,居然是为了和一个黄毛结婚——坦白讲我当时是真的有点生气了呢。” 阿舷利亚嘴角轻撇,虽说语气带着埋怨,面上倒是不见生气。 “……”洛梦来听着,却是再次愣住了。 黄毛……她回忆着灰信风那沟壑鲜明的大脑皮层,不知该不该告诉对方,那个她以为的“黄毛”,其实根本没有毛的事实。 不过还好,至少话题是有了。洛梦来闭了闭眼,正要再扯些什么,却听对面那人突然“咦”了一声,跟着轻柔拂开爬到她腿上玩滑梯的几个黑色小人,径自站起,朝着房间的角落走去。 洛梦来茫然转头,目光顺着看过去,一眼看到白桅的办公桌——那里依旧摆着那台厚重的老款旧电脑,电脑旁边则是一个敞着口的长颈大肚瓶子,瓶子里积着小半瓶的粉色结晶,晶体纯净,还反着光,一眼望去,美丽非常。 正是白桅最喜欢的那个自制提取瓶。 因为馋里面飘出来的香气,白桅平常在家时总喜欢把它敞口放在桌面上当香薰用;出门时则装进包里随身携带。只是今天去的地方不太正经,所以没有带走…… 眼看着白发女人朝那瓶子伸出手去,洛梦来一下警觉起来,连忙开口:“请等一下!这是桅总的贵重物品——” “又是爱啊。”没等她说完,却听阿舷利亚已经轻飘飘地开口,伸手握住瓶子向往上提,用力了片刻,却一点儿没提起来。 ……吓死了。差点忘了,这种瓶子自带防盗。 洛梦来这才松了口气,缓了一缓,忽又一顿:“等等……什么爱?” “就是爱呀,人类的爱呀。”阿舷利亚理所当然地说着,发现自己拿不起来那瓶子,也没在意,拍拍手掌,又脚步轻快地走回那个撑满手掌轮廓的红色沙发。 “看样子她这回像是换了个途径……不过本质还是那回事儿。” 阿舷利亚在沙发上坐定,继续捧起纸盒开始慢悠悠地嚼瓷片:“说起来她这回收集了多久呀?这瓶子看着还挺有意思,是参考诡异学院的惊惧瓶设计的吗?那东西我见过,可复杂了,真亏她能自己仿一个出来……” 阿舷利亚似乎还在咕哝什么,不过洛梦来已经听不进去了。 她只沉默着,在脑海里飞快地过了一遍截至目前为止,自从自己跟了白桅后,所有见过的、白桅亲自设计的怪谈……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直到刚才,她所知道的,也仅止限于“这个瓶子是用来收集人类正能量”的这一层;但具体要提取的到底是什么,老实说她还真的一直没头绪且私下已经不知猜过多少遍…… 绝了。洛梦来面无表情地扶额。 谁能想到啊。 居然是爱。 居然、他大爷的、是爱。 * * “……” 同一时间。 怪谈·鸿强公司内。 时间刚过凌晨十二点,打完下班卡的玩家们正陆陆续续回到自己的床铺。白桅照旧独占整个卫生间。 这回她却没有急着回到自己的单间。 而是站在文件柜前,久久望着贴在上面的表格,玻璃珠似的眼睛眨也不眨,半天都没动弹。 只见表格上,已然多了几个名字——今天被派出去打扫的六人,他们的名字正被分开列在从5到10的编号下面,再往下,则是他们今日各自的打扫成果。 其中,801室、802室,以及打扫楼道的三人名字下面,都是勾。 只有803室对应的格子,被完全涂黑——而负责打扫这屋子的玩家,今天也确实没有回来。 据说是死了。 因为没有找到房门钥匙,因此王哥他们这回没能进屋确认,他们曾在803门口敲了很久的门,始终无人应答,回来找了一圈,也没找见那个独自前去打扫的玩家。 白桅回来得晚,因此也还没来得及前去确认,但她总觉得不可能——她专门留了攻略,明确了可以躲藏的安全地带,留下的祝福也绝对足够抵挡一次怪物的致命攻击,更别提这个怪谈里的怪物本就不可能直接杀人…… 怎么还是死了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想起曾在903室阳台上看到的那件染血外套,以及保安室里那失踪的一排钥匙,只觉心头有什么隐隐浮了上来,却又看不真切。 不自觉地歪了下脑袋,一个不当心,还差点又歪过头——最后还是灰信风及时出声,才保住了她摇摇欲折的颈椎。 所幸也没人看到。白桅就这么维持着歪着脑袋的姿势,慢慢走回了自己的卫生间。打开窗户正要再次爬出去,却听外面盥洗室的门被轻轻打开,又轻轻关上——几乎是同一时间,意识里传来灰信风提醒的声音。 “袜子刚才偷偷给你发短信了。”他低声道,为了避免手机震动被发现,白桅现在索性直接把自己的手机给他保管,信息也完全由他代收了—— “她说自己那个卧室区有人借口吃夜宵出来了,让你当心点。” 白桅:“……” 差不多就在话音落下的刹那,卫生间的门被轻轻敲响。 白桅不太高兴地闭闭眼,只得将自己刚叠起来的身体又迅速拉回原样,跟着贴在门边,瓮声瓮气地开口:“谁啊?” “是我,庄问梅。”门外传来一个不太熟悉的女声,声音压得很低,“呃,你可能对我没印象,我是今天去打扫802室的那个。” 802室……白桅眨了眨眼,还真想起来了。 印象里那是染着红色头发的年轻女人,胸口戴着根很特别的项链,说话干脆,待人和善。在自己伪装受伤住进单间后,除了几个“老玩家”和鞋袜二人组外,就只有她主动来看过自己。 “我记得你。”白桅想了想,决定还是维持住当前的人设,努力让语气显得冷硬——虽然它本来就很硬。 “你有什么事吗?如果是问伤的话,就算了。我现在很好,不需要关心。” “啊不是不是,我只是刚刚去厨房冰箱拿了点夜宵,想问问你要不要……”门外人微微提高了音量,片刻后,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再次压低了声音。 “算了,时间有限,我也不废话了。小爱妹子,我这么跟你说吧。 “我呢,其实一直有玩一款手游,很有意思的手游。名字叫做‘怪谈游戏’。我还有加一个社团,叫做‘流浪者联盟’。” 在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她刻意加重了语气,不过还是如同警惕着什么般,努力压低着声音: “这手游很好玩的。不知道小爱妹子你以前……玩过没有?”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祝人者,人将祝之 庄问梅第一次意识到情况不对, 是在进入游戏的第一天,她跟着其他留守玩家一起在“公司”里四处翻找线索的时候。 线索什么的没找到。反倒是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来一张用油纸封好的方型小信封。 会封得这么严实, 可见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于是庄问梅找了个借口独自离开, 偷偷打开看了眼, 只见信封里面只有一张折叠好的信纸。 纸上写满了字, 以非常凝练的笔触,交代了她的姓名、来历、来到这怪谈的原因和目的、对当前怪谈的猜测与了解程度,甚至还详细列出了她身上所带的种种道具并简单告知了用法…… 最关键的是,庄问梅虽然不记得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游戏经历, 但对于“上个世界”经历的种种, 她记得清清楚楚。 靠着纸条的提示与在“上个世界”积攒的经验, 她很快就明确了情况—— 首先, 自己是“怪谈游戏”的玩家,社团“流浪者联盟”的成员, 为了收集怪谈资料,现在正身处某个怪谈之中。这个怪谈的一大特性就是会利用开局提示影响玩家的记忆。而从现在情况来看, 她不幸已经中招了。 所幸自己对这种情况应该早有防范,所以提前做了准备……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张纸条里还特意提了一句“参考有爱之家系列的案例”……有爱之家又是什么? 其次,就是这个怪谈里的所谓“老玩家”, 绝对有问题。 庄问梅搞不清他们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也不知道他们是否是保留了记忆的游戏玩家,出于谨慎, 便没有发帖子联系外界——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她连手机都忘了怎么用了,偏偏这部分自备的提示纸条上也没写。 困惑太多, 庄问梅最终还是选择按兵不动,静静观望。 直到她看到受伤的“小爱”被其他人从外面扶进来。 说来也巧,她虽然不太懂医疗,但因为某些特殊的经历,她见过很多伤者和死人。 所以她当时就看出来了,小爱的那个伤很不对劲——这种程度上的伤,看着伤口范围不大,可实际严重得很。伤在这种位置,照理说是绝不可能活下来的。 更别提在当晚十二点的时候缠着绷带摇摇晃晃地出来打卡…… 鬼知道她在亲眼看到那个小爱来到客厅的时候有多震惊,后背瞬间就渗出了一层冷汗。 这又是什么情况?这是什么诡异的发展?眼前这个小爱……真的是人吗?? 那晚客厅的角落,静静望着对着电子钟发呆的“小爱”,庄问梅几乎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 没有这个世界的记忆,她只能根据上个世界的经验努力判断着局势,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小爱”多半是什么怪物假扮,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混在玩家之中,没准儿哪天就会开始翻脸刀人;然而当晚偷听到的一番对话,却又让她改变了想法。 说话的是江铭和王哥,也就是自称“老手”的两名玩家。她用了自带的游戏道具当掩护,万幸没有被两人发现。但相应的,听到的内容也断断续续,不是非常清楚,但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 他们正在悄悄讨论如何做掉小爱的事,理由是怀疑她拿走了某个至关重要的道具——至少庄问梅是这么理解的。 这也让庄问梅重新梳理起对于小爱的猜测。 ……仔细一想,确实。如果小爱真的是一个假扮玩家的怪物,那一直混在玩家堆里对她来说不是更有利?何必要那么大费周章地和其他玩家拉开距离? 更别提她当时头上那个伤,那么大一个纰漏,得亏当时除了自己和江铭外没有人正面看到那个伤口,江铭因为怕血没有多看,自己又选择明哲保身没有多嘴……不然不是早就露馅了吗? 哦,谢医生不在讨论范围内,他明显和那小爱是一伙的。 但反过来,假设小爱是玩家,而且是一个和自己一样,对此间洗脑机制早有防备的玩家……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因为早有防备,所以小爱同样很早就搞清了状况,并联系好了自己的同伴谢医生。之后借由一个人打扫楼道的机会,设法拿到了王哥他们所说的“重要道具”;为了避开那群老玩家的监视并给自己争取私下研究道具的机会,还故意装伤装傻…… 毕竟有记忆的话就可以使用自带的道具,要搞出一个假伤口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迅速盘清了这点,庄问梅很快就思考起该如何和“小爱”这边搭上线。本想着今天白天设法接触一下,没想到自己被抽中去打扫屋子里,惊险无比地回来,又一直被王哥他们拖着交代在房间里的经历,好不容易得空,每次想靠近卫生间,又被那个谢医生拖住…… 庄问梅也曾试图和那个谢医生交流关于“怪谈游戏”的事,然而对方一直在装傻充愣,根本不理她。庄问梅便估摸着,他们两人之间,多半还是“小爱”说了算,这才大晚上的偷偷来敲卫生间的门—— 思绪回拢,她默默调整了下呼吸,深深看了眼面前紧闭着的卫生间,又迅速转头,看了眼身后同样合着的盥洗室门。 盥洗室的门口还放着一个小小的沙漏,沙漏的最上方是一个小小的猴子,猴脸诡异,似笑非笑,两只猴爪则高高举起,按在自己两侧的耳朵上。 这同样是庄问梅自带的游戏道具,“隔绝沙漏”,是她从上个世界带来的好东西。 那猴子的两个爪子是可以移动的,如果按在耳朵上,便可隔音,按在嘴上,则可消声,屏蔽指定区域内的声音;而要是按在眼睛上,那么一定范围内的怪物就无法看见自己。 不同的用法,对应的沙漏流速也不一样。等沙漏流完一轮,道具效果便即结束,下次再要用,就得等至少24小时之后了。 这会儿沙漏已经流逝快一半,卫生间里却一直没有回应。庄问梅内心不由浮上几分忐忑。正打算再次开口试探,却听一道平静的声音终于自门后响起。 “不知道哦。”她听见那声音笃定道,“什么怪谈游戏,一点都不知道。” 庄问梅:“……” 好的,实锤了。她想,这家伙果然一直清醒着,什么都知道。 ——“完蛋,实锤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白桅的脑海里响起灰信风凉凉的声音,“你这么回答,她肯定知道你一直清醒着,什么都知道。” “我管她知不知道我知不知道呢。”白桅理直气壮,“反正我现在不想认,就是这样。” ……别说,还真是这个理。 灰信风念头一转,发现确实。不论外面那人已经推测到了何种程度,现在这种局面下,只要白桅抵死不认,她还真就一点办法没有。 门外,庄问梅显然也已意识到了这点,略显无奈地轻笑一声,再次开口: “行,你有顾虑,我很理解。没关系,游戏还未过半,你也不用急着回答我。 “不过,看在现在好歹也算队友的份上,我必须提醒你一句,那几个自称‘老手’的玩家有问题,而且他们已经盯上了你,打算找机会对你下手。如果你明天参与抽签,大概率会被抽中去打扫。到时可千万当心点。” 说到这儿,她稍微停了下。跟着就听门外响起物品摩擦的声音,像是她正在往外掏什么东西,跟着就听庄问梅再度温言出声: “为表诚意,我先送你个东西。我想你应该听说过它,对它的价值也心知肚明……就当是给你的祝福了,希望你明天能活着回来。” 语毕,门缝下传来细微的摩挲声响。白桅垂眼,正见一张薄薄的纸片被送门缝里塞进来。 拿起一看,是张黄色的便签纸。上面是四个再熟悉不过的大字—— 【祝您平安】 白桅:…… 别说。 这个玩意儿,她确实听说过。 * 因为庄问梅这一意料外的插曲,当晚,白桅没再离开卫生间一步。 一方面是因为时间不太够,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觉得自己还是休息一下比较好——先前调查时曾路过3楼和4楼,那区域太过古怪,跟拦路贼似的,哪怕只是从外墙爬过也被它吸走不少体力。白天一直忙碌,还没什么感觉;一旦闲下来,那股疲惫感自然而然就涌上来了。 白桅也没亏待自己,倒头就睡。一直睡到第二天电子钟响。摇摇晃晃地出去打了个卡。恰好和庄问梅打了个照面—— 也直到这回,白桅才真正看清她胸口那项链的样式——细长精致的银色链子,搭配的吊坠样式很不常见,看着细细的白色一根,底下配着个方型的底座,瞧着像是个塔。 不太好看呢……白桅默默在心里做出评价,转头看向办公桌的方向。 庄问梅比她早来到客厅里,见面后只客套地问了下她的伤势,很快便若无其事地转开目光,继续和旁边人说话,一副和她不熟的架势——灰信风小声嘀咕,说这应该是为了不让老玩家们生疑。 白桅也没在意,毕竟她和袜子之间也一直是这样的,后者甚至现在都还装没看见她。倒是另一个从没说过话的女孩,见白桅出现,主动过来问了问她的伤势,问完便悄悄地去找了江铭。 她和江铭说话的声音很小,好在白桅耳朵灵,还是能听个大概——她听到那陌生女孩在小声问江铭,今天能不能先别让伤员抽签。只可惜话还没说完,就被江铭一句“她不抽的话你来替她吗”给瞬间堵了回去。 另一头,龙岩和王哥已经又把那个抽签箱抱出来了。 “那就还是老样子。昨天没有去打扫的人,都过来抽签吧。” 扶着箱子的龙岩懒懒开口,视线扫过白桅的方向,似笑非笑地转了下眼睛,又刻意强调了句: “所有人哈。” 白桅:“……” 这家伙今天会倒霉。她说的。 当然,面上还是配合的,乖乖跟在其他玩家后面走向抽签箱。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已经死了两个人,今天客厅里的气氛沉重不少,尤其是他们这些轮到今天抽签的玩家,一个个的,表情都跟要上刑场一样。 “不要703不要703不要703——”白桅排队的时候还听到前面一个男人不住这么嘟囔,哔哔完打开手中的纸条一看,登时夸张地长舒口气,像是瞬间活了过来。 “……703怎么了?很差吗?”白桅边抽签边感到奇怪,在思维里偷偷和灰信风讨论,“我觉得这个数字很好啊,七和三,能凑成十呢。” “应该是觉得危险吧。”灰信风对此倒是很能理解,“毕竟已经死掉的两个玩家,一个死在903、一个死在803。按照这个规律,703就是最危险的了。” 行吧。 看来人类是真的很喜欢找规律呢。 白桅默默想着,将手从箱子里拿出来,抬眼的刹那,正对上箱子旁边龙岩那仿佛看好戏一般的眼神。 暗自决定把给对方的诅咒再加一级,白桅面无表情地低头,打开手中的纸条。 毫不意外,703。 * 最终,今天确定出门打扫的,依旧是六人。 白桅703、袜子702、王哥701。鞋子这回没能继续走运,抽中和江铭一起去扫楼道,同行的还有那个“半老玩家”。 剩下的所有人——龙岩、庄问梅,那个今早和自己打过招呼的陌生女孩,以及另外两个年轻人,则留在十楼整理保洁间。 白桅全程没有说话,只默默跟着王哥去拿工具,又乘电梯下到7楼,按照指示在地毯下摸到钥匙,径自打开了面前的房门。 大约是因为拉着窗帘,这间房子一眼看上去要比之前去的其他屋都昏暗许多。白桅抬脚进去,身后传来王哥温和的嘱咐:“你最好还是把钥匙留在门上,这样万一出了什么事,或许我们还能进来帮你。” “谢谢,不用哦。”白桅知道他们已经盯上自己,干脆演都懒得演了,慢吞吞地应了一声,反手便把门关上了。 砰的一声,屋内的昏暗又加深一层。灰信风在白桅思维间幽幽开口:“那个叫王哥的,你关门的时候还一直在通过门缝看你。” “真不礼貌。”白桅不客气地评价一句,抬头观察起眼前房子的布局,顺口又问起那个手机的解锁情况。 回应她的是灰信风尴尬的沉默。白桅觉得自己有必要把离婚的事提上日程了。 “比起这个,你觉得昨晚庄问梅那话是什么意思?”咳了一声,灰信风故作镇定地岔开话题,“她说那些老玩家打算对你下手……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们是故意把我弄进这间屋的。”白桅一边东张西望,一边缓缓步入客厅,心不在焉地在意识里回道,“结合庄问梅的话,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认为这个房间里有东西能直接弄死我……” 但这就又回到了那个问题。难道这里的怪物真能直接攻击人吗? 白桅眼神微动,转眼已经穿过了客厅。灰信风朝外探了探触须,警觉地扯了下她的脚腕。 “先别进去吧。卧室一般都是怪物的可活动范围。”他提醒道——自从发现这栋楼的三四层里可能藏着个大家伙后,他对这个怪谈的态度就一下谨慎不少。 “稳妥起见,你要不还是先找点顺手的工……白桅?” 话未说完,尾音忽而困惑地扬起——说话间白桅已经来到了通往卧室的走廊里。主卧的门虚掩着,白桅只朝里觑了一眼,忽似注意到什么似的,一下拧起了眉。 灰信风不解,也跟着朝里望去,话语随即再次凝滞。 屋里的光线很差,通过门缝,只能隐约卧室里的红色墙壁。然而好歹也是怪谈从业人员,灰信风怎么会看不出来? ——那铺在墙上的一层红色,根本不是什么油漆。 而是一张摊开的皮。 不,应该说是一个摊开的人。 整个身体都像是被剪开、平铺,皮上还连着稀烂的血肉与细密的血管,所以一眼望去,才会觉得墙是红的。 ……不得不说,即使对他来说,这画面也着实有些刺激…… 看得他幻肢都疼了。 白桅的表情却不像是被吓到。 反倒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在意的东西,蹙眉的同时又不自觉地歪头,片刻后,更是神情一凛,干脆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等、等等!”灰信风被她的动作惊得一怔,“你是发现了什么——” “嗯。这个家伙的后面有字。”白桅毫不犹豫地说着,转眼就已经冲到了墙边,二话不说伸手就扯! 慢着——灰信风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白桅刚才用的代称是,“这个家伙” 果然,随着白桅拉扯的动作,下一瞬,便听墙上传来了一阵刺耳的尖叫! 听着是个凄厉的男声,声音如同裂帛一般,几乎要穿破灰信风的颞叶。白桅显然也被这声音吓了一跳,略一停顿,更加干脆地撕扯起墙上的人皮。 “真是对不住哦,但我真的很想知道你背后到底写着什么,麻烦你先下来一下,谢谢……” 她手上毫不客气,嘴上却还维持着礼貌,又是道歉又是感谢的,转眼就把那张人皮从墙上撕……请下来一半。 人皮后的墙壁也得以露出些许。灰信风捂着颞叶从影子里探头,正撞见白桅肃然的目光。 顺着白桅的视线朝前看去,他动作亦随之一顿:“这不是,之前保安室那黄纸上的……” “嗯。”白桅没有回头,只微微颔首,“是差不多的符文。” ——只见露出的那面墙上,赫然是潦草的、和他们之前捡到的那黄纸上的差不多的图案。 ……之所以说是差不多,是因为仔细看的话,还是略有不同。但那差别的程度实在太微小,在白桅看来和“己已巳”的区别差不多,所以她其实也不太确定…… 总之,应该是系出同源。这不会有错。 白桅思索着,对着墙壁上的图案举起手机。正琢磨着要不要先把另外那半张人皮也揭下来,却听身后忽然一阵破空声响—— “白桅!”灰信风的示警随即响起,白桅头也不回,伸手往后一抓,跟着往下一按——只听咚的一声,那个朝她直扑而来的东西,就这么被她直接掐在了地上! 那是一颗男人的头颅,脖子下面还连着裸|露的脊椎骨与完整的神经网络,再往下,则和其它房间的怪物一样,连着诡谲的黑影。 被白桅这么一掐,他拖在后面的脊椎骨立刻如蛇一般扭动起来,头颅也紧随着不住晃动,仿佛正在挣扎。 “原来如此,我说怎么墙上只有皮肉和血管呢。原来脑袋在这里。”注视着被自己按着的非人存在,白桅恍然大悟地一点头,跟着很好脾气试图地和他商量: “不好意思剥你的皮哦,只是我实在很想看墙上的东西,所以希望你配合下。可以吗?” 人头不语,只挣扎地更加用力。 白桅:“如果你能听懂的话,就答应一声,可以吗?” 人头挣得更加用力,连眼睛都似乎拼上了命,眨动得分外高频。 白桅见状,不由一声轻叹。 “果然,又是一个已经失控的……听不懂的话,那也没办法了。”她很无奈地感叹着,另一只手已经冲着那怪物的颈骨抓了过去——作为一个经验丰富还是科班出身的诡异,她在寻找怪物致命弱点这一方面,也向来天赋异禀。 眼看她的手越凑越近,那人头也已挣扎到几乎疯魔,青筋迸起、眦目欲裂。 灰信风反应慢半拍地再次从影子中探头,终于忍不住开口:“那个,白桅……” “嗯?”白桅右手仍控制着那怪物的行动,左手的手指已经卡在了那人头下方的颈骨上。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和它废话那么多,但既然你在指望它回话,那我必须要提醒你一下……”灰信风道,“它嘴巴正被你捂着。” 白桅:“……”诶? 低头仔细一看,发现还真是——她最开始防卫的时候完全是凭本能行动,右手正好按在对方的嘴巴上,她都没注意。 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她忙道了声歉,小心翼翼地松开右手。 而差不多就在她松手的一刹那,急促的话语便迫不及待地从那人头的嘴里涌了出来: “别动我别动我别动我我配合我配合我什么都配合—— “我和它们不一样,我还是清醒的——我有证!我有证!我是有证的啊啊啊——”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公司走下坡路的标志之一:…… 片刻之后。 新夏公寓·703室内。 一片寂静中, 咔吱咔吱的咀嚼声骤然响起,伴随着大口的吞咽。响亮的进食声在空气中回荡,偶尔甚至会迸出牙齿刺耳的摩擦, 光是听着就叫人头皮发麻。 当然, 这个头皮发麻的范围不包括白桅。 望着面前正捧着一手骨子狼吞虎咽的人头哥, 她只觉得有点无聊。 “真亏你能想到, 出门还带这么大一瓶骨子。”她在意识里对灰信风道,“也不嫌麻烦。” “礼多人不怪。”灰信风对此只淡淡一句,“本来是想着万一你被发现了就拿来行贿的,谁想在这儿派上了用场。” 行吧。白桅收回思绪, 再次朝前看去——只见她面前的地板上, 那人头哥还在吭哧吭哧地啃着骨子, 气势强得宛如一头疯掉的牛。 哦, 不对,现在好像不该叫他“人头哥”了——因为这会儿他已经将糊在墙上的那层人皮又草草披回了身上, 虽然不知道内里是个什么结构,但至少看着已经初具人形了。 他甚至很仔细地把脖颈处一圈的皮都给包上了。从白桅的角度, 现在能清楚看到他的喉咙在一动一动,看那弧度,不像是在吞咽,倒像是在食道里也长了一圈牙齿, 正在帮着一起咀嚼似的。 之所以会想到送吃的, 理由也很简单。因为不久前这家伙在跟念咒似地嘎嘎嘎喊完一长串话后,整颗头突然像是失去所有力气一般, 一下子就软了下去,连眼神光都黯了…… 白桅还道他是装死,抬手就打算再给他两下;还是灰信风觉出不对, 忙悄悄爬出来,伸出一根触须在他骨头上摸了摸,这才着急忙慌地回去拿自己自带的骨子,边拿边在思维里对白桅喊住手。 “他这是饿了。饿晕了。”灰信风急匆匆地说着,将装有骨子的瓶子塞到白桅手里,白桅试着掏出一把递过去,果然,那人头哥上半张脸还在死不瞑目,下半张脸已经开始颤巍巍地张嘴了。 白桅往他嘴里扔了两颗,整颗头总算活过来。跟着就一直大快朵颐到现在。 白桅也不急,就在那儿安静等着,不催不恼。那人头哥却像是意识到什么,抬头尴尬地冲她笑了下,索性将剩下没吃完的骨子全抓起来,扯开自己锁骨处的皮肤,顺着伤口一股脑儿全丢进去。跟着就见他肩胛骨所在的位置开始剧烈鼓动起伏,伴随着咔咔的咀嚼声,旋即咕嘟一下,一个鼓包从锁骨下方一直斜着滚动到肚腹处,彻底消失不见。 白桅:“……” 诶。这个进食方式有点酷。想学。 “抱歉,我实在是太久没进食,让您看笑话了。”尚在思索,对面的人头哥已经努力坐直身体,冲着白桅的方向微微躬身,“请问您是——” “……诡异学院派遣来的工作人员。”白桅眨了眨眼,面不改色地开口,“因为有些在意你们怪谈最近的某些行为,所以过来看看。” 她觉得自己没有说谎。她本来就是走正规分配路径来到这维度的怪谈主,也确实是因为这个怪谈的抄袭行为所以来砸场子的。 对面人头哥却瞬间瞪大了眼,大到一只眼珠就这么弹了出来。 “抱、抱歉,失态了。”他匆忙道着歉,手忙脚乱地那颗眼珠塞回去,跟着诧异抬头,“你是诡异学员来的?学院收到我的求救邮件了?” “……”很好,至少他们现在知道保安室那封邮件里是谁写的了。 “没有收到。但我们从其它途径获知了一些信息。更具体的,还在调查中,就看你们配不配合了。”白桅言之凿凿地说着,冲着对方微抬下巴,努力模仿着着之前接触过的马尾专员的语气,“现在,不妨先聊聊你知道的情况吧。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是说登记在案的吗?”人头哥抓了抓头发,“我在这维度用的称呼是蝎子。” “哦——”白桅了然地点头,不吝夸奖,“那很酷了。” “羊蝎子的蝎子。”人头哥继续道。? 那是什么?白桅不知道,所以她选择了沉默。 倒是灰信风,学着她之前的语气,在她思维里幽幽道:“哦——那很香了。” 白桅:…… 闭嘴,你个脑花。 默默用意识抽打了一下灰信风,白桅端正表情,再次开口:“行,那蝎子先生,那请问你是什么时候来到这个怪谈的?” “呃……有一段时间了。按照这里的时间算,应该有大半年了吧?”羊蝎子不太确定道,“反正我是一考完证就来了这里,来的时候这怪谈还是个中转站……” “?”白桅内心缓缓浮上一个问号。 注意到表情的变化,对面的羊蝎子像是误会了什么,赶紧道:“哦我说的证,就是诡异学院特发的多维度通用诡异场所从业资格证,最难考的那个,附带精神锚点,能免疫洗脑的那个——” “我知道那个。”白桅摆了摆手,“顺便提醒一句,那个的精神防御不是百分百哦。” 相较而言,她更在意的是那个“中转站”…… 这又是什么? 白桅喃喃着这三个字,若有所思地看向对面的羊蝎子。 灰信风比她要早来一段时间,在这方面的常识储备也更齐全些,当即在意识里提醒道:“应该就是收留那些其他怪谈不要的本地诡异,并在合适时机安排它们再就业的怪谈单位?” “这合规吗?”白桅听了,却更不解,“而且我从没听说有这样的行政单位……” “我想,应该是私立的吧。”灰信风道。 懂了。那也就是不合规了。白桅了然。 因为这个世界本身已经失衡,所以新生代诡异的逐渐出现是必然存在的现象。现行的“怪谈游戏机制”,正是为了减缓诡异不断增殖的问题—— 一方面随机挑选适龄的死者成为玩家并以恐惧滋养怪谈;另一方面不断收编本地自然生成的怪谈,使之处在绝对的控制之下,同时以“怪谈”为最小行政单位,不断收容或处理那些新出现的诡异。 而一般来说,不论是收容或是处理,遵循的都是就近原则。处理姑且不论,收容的话,在被收容的诡异正式登记后,理论上是可以再通过手续将其转到其它单位的,但前提是被收容者本身就有转移的意愿,而且每个怪谈的转入和转出还都有数量限制…… “你也说了,理论上而已。”相较于白桅的不解,灰信风却表现得见怪不怪,“我还是那句话,你太尊重规则了。” 就像是响应他的话一般,面前的羊蝎子先生拢了拢身上的皮肤,有些无奈地开口: “我……知道您在想什么。对,像我们这样的中转站,本身是很不合规的,但没办法,会出现肯定是因为有需求嘛不是……” 像洛梦来和翁虹霓这类不仅头脑清醒,还有出色思维能力的诡异终究是少数,大部分人类死后化作的诡异,都是浑浑噩噩懵懵懂懂的,但同时又已经具备了一定的移动和沟通能力,这种根据规定,是要尽量收容的。 前两年的时候还好,因为再怎么混沌的怪物,造型大多都是可怕的,总归能带来一些惊惧骨子。可自从以“愚善眼镜”为首的一系列防护道具流入市场后,日子就渐渐没那么好过了。 防护道具大大减少了玩家能感受到的恐惧,进而影响到了惊惧骨子的产出。为了应对这一局面,大量怪谈开始频繁改动自己的副本内容,增加剧情演绎和解密部分,好强迫玩家主动卸下防护。只是这样一来,那些懵懂的本地怪物定位就很尴尬了—— 因为意识不清,它们往往缺少足够的团队沟通和配合能力,能承担的工作内容有限;同时,因为还在“萌芽”阶段,它们对骨子的需求量又很大,此外还有各种培养成本…… 就像之前说的,不是所有诡异都像洛梦来般清醒,同样的,也不是所有怪谈主都像白桅那样有耐心、有资源,还愿意给手下提供学习资料和推荐信。 总之,综合评估下来,不少怪谈主都觉得继续养着这些本地诡异很不划算。更别提随着失衡加剧,诡异增殖的速度越来越快,很多怪谈早都已经没有了闲置的位置——白桅和灰信风都来的时间不长,所以没什么感觉,但对于那些入驻已久的怪谈团队而言,冗员的问题几乎已经变成沉疴。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中转站”的概念应运而生。 说是叫“中转站”,其实更贴切的说法应该是“养诡院”,即以一定量的骨子为报酬,有偿接收其它怪谈不要的诡异。这事儿对怪谈规模有很大要求,好在新夏公寓有足够的资本——它的怪谈地图就是一整个十层单元楼,一梯三户,再在房间里面安装隔断,能容纳的怪物数量自然更多了。 “住户最多的时候,一层甚至能隔出24个房间呢。”羊蝎子说到这儿,自己也觉得有些夸张了,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脖子,“反正那个时候,就还挺热闹的。” 原来如此,所以才会有1024这个门牌号啊…… “可收益问题,你们又该怎么解决呢?”她紧随着问道,“那么多的住户,总要进食吧?” 当然设法让收容的诡异失控然后顿顿喂血肉也是一种思路,现状也正是如此……但白桅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哦,一开始是靠手工来着。”羊蝎子却是毫不犹豫地开口,边说话边掰着指头算,“再加上怪谈运行时产生的利润,其实勉强够。” ……? 白桅微微一怔:“手工?” “对,就做点简单的手工,赚点人工费么。”羊蝎子道,“运行怪谈成本太高了,所以怪谈主主要还是组织我们做手工来着。什么辫头发绳结、给纸钱打孔、叠锡箔、做冥币□□……能卖给怪谈,也能卖给人,再把诡异学院发的月份和季度福利都卖掉,多少也能赚点。” 至于怪谈运行方面……某种方面,也是占了住户多的优势。 “玩家不是有愚善眼镜嘛,所以那个时候,我们就想了个法子,干脆把玩家的眼睛蒙起来,让他们摸黑在公寓里走,进不同的隔间找东西,过程中纯靠声音和触感来制造惊吓。虽然有时也会被其他道具防住,但很多玩家都是只有眼镜的,所以这样一轮走下来,能收获的骨子其实也不少。 “二者相加,大家还是吃得上饭的。而且吧……” 羊蝎子说到这儿,微妙地顿了下,而后才轻声道: “说出来您可能不信,但我们这个怪谈,其实是一个,毛鸡蛋。” 白桅:“……” 好的,所以毛鸡蛋又是什么。 “就是里面已经快要孵出小鸡的鸡蛋。”灰信风在她意识里解释了一嘴,想想又补充道,“鸡就是那种会喔喔叫的动物……” “这我知道。谢谢。”白桅没好气地应了一声,忽然反应过来,微微瞪大了眼,蓦地转向羊蝎子,“等一下,你的意思是说,这栋楼,本来就已经快要孕育出自己的怪谈主了?” “呃……差不多吧。”羊蝎子尴尬一笑,“反正我来的时候就听它们说,这楼里本来就藏着一个怪物卵,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收编的时候没有被发现……” 能够孕育出怪物的怪谈,本身就已经具有相当的力量。这下白桅明白为什么这里原本可以容纳那么多住户了——如果把诡异学院的怪谈分配当做分房子,那就相当于其它怪谈主拿到的都是毛坯房,这里的怪谈主拿到的却是一套精装大别墅,不仅如此,这里的地下室里还藏着许多大宝箱…… 她有理由怀疑,如果不是为了靠怪谈业绩刷等级,这里的怪谈主根本不会去做正经的怪谈。 毕竟光是这里原有的力量就足够它吃饱喝足了。 “像这种情况特殊的怪谈风险很大,照理说应该上报……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晚了。白桅想想还是没再说下去。 顿了顿,又转而道:“所以后来,是那颗卵出问题了吗?” “这我不知道。”羊蝎子低声道。 白桅侧头:“不知道?” “嗯,我只知道那颗卵好像一直在变大、一直在变大,它本来是长在三楼的,最后却大到顶破了天花板。为了这事,怪谈主还把三楼和四楼原有的住户都清走了,自己把窝搬了过去,说万一真出什么事,它也好及时处理。” 三楼和四楼。这组词勾起了白桅一些不好的回忆,让她忍不住皱了皱脸。 “后来呢?”她接着问道。 羊蝎子神情一滞,缓缓垂下了眼。 “再后来……我也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事情好像渐渐变得不对劲了。” 一开始的异变,是大家活动的范围突然被限定—— 原本它们怪谈很自由,大家可以随意窜门上下楼,甚至还可以随时出去溜达。可有一天,怪谈主忽然一声不响地出台了一张严格的业绩评比表,还把所有住户都按楼层分开,说是为了避免业绩评估有误,大家要尽量避免窜楼。 他当时是被划在五楼的,同层还有七个住户。大多都是和他一样持有正规签证的跨维度员工。但工作资格证这东西,很难考,算上他在内,整栋楼也就三四个住户有,五层则就他一个。 也是那时起,他每趟出门领骨子,总会发现一些随餐赠送的小纸条,上面总是写满了“好饿”、“想吃”、“吃不饱”之类的词。此外还会画着一些看不懂的图案。 他自己没什么感觉,可住在一起的室友慢慢地,也开始重复类似的话了。 不仅如此,不知何时起,楼内的住户好像也在慢慢减少。每次出去领骨子,总会发现少了几个熟面孔。所有的公共区域也在发生着改变,特殊的符文制品越来越多,几乎挂满目之所及的每个角落。他曾好奇询问怪谈主,每每得到的答案却都是,“不过是用来增加气氛的道具而已”。 再之后,不知哪天起,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一层已经很久没有人类玩家到来了。 因为现在的业绩是以楼层为单位来计算的,所以他想当然地认为,肯定是其他楼层的怪物为了提升自己的业绩而霸占了进来的玩家。于是在某次怪谈运营时,他为了业绩,硬着头皮离开了五楼,想去其它楼层偷人,没成想经过楼道时,意外把一个路过的玩家吓得摔下楼去,就这么摔死了。 “我当时也没当回事,毕竟怪谈嘛,哪有不死人的?放着不管,等一会儿也就弹出了。 “所以我就没理,继续向上去了六楼。谁想等到回来的时候,才发现那玩家的尸体根本没有弹出去。不光是这样,他旁边还围了很多人……” “很多人?”白桅微微蹙眉。 “我是说,很多住户。”羊蝎子忙纠正了措辞,跟着抹了把脸,“它们围在那玩家的旁边,正在……正在吃饭。” 羊蝎子说得委婉,但他们都懂那是什么意思。 对于那天的具体情况,羊蝎子也实在不想描述……他只能说,在他看到的时候,那几名围在尸体边的住户正抢人头抢得可欢。 “我终于觉得不对,想要去找怪谈主。可那些住户就堵在楼道里,我下不去,又不会穿墙,就只能去坐电梯。进了电梯后,却不知是谁,把轿厢上面那几根索儿给我断了……” 电梯就这么直直掉到了一楼。得亏不是活人,摔不死。只是身体摔得有点烂。 眼见没法去三楼,羊蝎子索性改换思路,从电梯里稀烂稀烂地爬出来后,直接就去了保安室。因为他记得那里有台电脑,是专门用来联系诡异学院的—— 冲过去的过程倒是很顺利。然而登录邮箱的一刹那,他却傻眼了。 “?邮箱怎么了?”白桅想起自己看到的被删得干干净净的邮件记录,决定明知故问。 “里面……空了。很多东西都没了。”羊蝎子没有多想,老老实实道,“我不知道你们具体是什么岗啊,可凡是在怪谈打工的,只要职位高一点的都知道,很多记录是不能删的,必须留档……” “但当时时间太紧了,我也来不及多想,就想报警……我是说,求救。我就立刻给诡异学院写了个求救信……” 只可惜,此举的结果在座三人都很清楚——电脑的供能被强行切断,他那封邮件没能发出去。 “再之后呢?”白桅平静追问。 “然后,有人追到保安室,我就被打晕了……”羊蝎子再次尴尬抓脖子,下意识地想抬眼往四周看,在看到墙上的符文时,却又像是受到什么刺激似的,飞快移开目光。 说是打晕,其实和死过一轮差不多了。醒来还发现自己少了好几个内脏,也不知是被谁顺手带回家下饭了。因为后续一直没有能量补充,到现在都没能长回来。 而再次睁眼,他人就已经躺在了这间屋里。 “没人说话。没有食物。影子里像是被塞了根钉子,跑也跑不掉,甚至连这间卧室都走不出去。墙上还画着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我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但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而且看多了会很不舒服。” 羊蝎子说着,指了指自己刚穿回身上的皮:“正好我的皮是可以剥的,我就想着,先设法把这些字给挡住。没准儿还能多撑一会儿……” 不得不说,这招还是挺聪明的。白桅垂眼思忖片刻,复又抬头: “那当时追你的是谁?有你们的怪谈主吗?” “当然没有!我们怪谈主人可好了!”羊蝎子想也不想,立刻反驳,顿了顿,神情却又复杂起来,“况且……” “况且说实话,在我被追杀的前一个礼拜,我就几乎没见过它了。” “行。那多半是没了。”白桅了然地点头,“问题不大,你继续。” 羊蝎子:“……” 问题不大。她说问题不大。 羊蝎子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看着似乎是想再强调什么,想想却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转而仔细回忆道: “当时……当时追我的人很多,不止是楼道里正在吃尸体的那些。不然我也不至于吓成那样。但要说具体有谁,我也搞不太清,那会儿情况太乱了,但可以肯定的是大多都是本地诡异,瞧着也都很癫,完全不像有理智的样子……” 说到这儿,羊蝎子忽然停了下,旋即轻轻瞪大了眼: “啊!但其中有一个,在追我的过程中还说了两次话!听她那表达,倒像是清醒的。” “嗯。”白桅非常配合地点头,并适时发问,“所以那又是谁呢?” “也是从外面转进来的住户,叫惢秝!”这回羊蝎子倒是回答得飞快,“惢是三颗心的惢,秝是两个禾的秝,因为这名字很特别,我对她印象还挺深的。” 三颗心,两个禾…… 心禾。 白桅眼神微动,语速难得加快起来:“那她是从哪里来的,又有什么特征?在这楼里都做过什么呢?” “嗯……”这几个问题一出,羊蝎子却又面露迟疑了。 “忘了是被谁带来的了,反正送来的时候就只说她死了有一阵,没什么突出的能力,所以收留她的那个怪谈不想留。 “特征嘛……好像也没什么特征。我记得外表就一普通姑娘,平时总是安安静静的,一点也看不出问题……” “哦不过有一点!”羊蝎子紧跟着道,“她来的时候,有带一只猫。” “猫?”白桅对这种动物不太熟,为此还特意想了想。 “对对对,不过其实应该算是猫变的怪物来着,长相挺吓人的。”羊蝎子仔细回忆道,“带来的时候那猫还大着肚子,听说是快要生小怪物了。” 但很奇怪的是,惢秝住进来没多久,她随身带的猫就不见了。据说即将出生的小猫怪,也始终都没见到个影。 羊蝎子其实还挺喜欢小动物的,以前允许自由活动的时候,还会跑出去捡垃圾喂小狗。因此尽管那猫怪看着实在不可爱,他也仍暗暗留意了好一阵子,发现那猫不见的时候,还特意去问了惢秝。 惢秝只说那猫自己跑了,她也不知道在哪儿。人家主人都这么说了,羊蝎子也不好再问下去。 考虑到这公寓里住户太多,好多都还懵懵懂懂,懵懂到判断食物的标准只有“能吃”和“不能吃”,他本身也没多想,只当是这只猫怪不小心钻进了哪个隔间里,被里面的住户打了牙祭。 而在那次询问过后,他也没再和那个惢秝说过什么话,甚至没怎么接触过。再次见面,就是那场保安室里的追杀——现在想想,当时惢秝那冷酷果决发号施令的模样,倒是和他印象中截然不同。 所以说,这明摆着是被人给算计了啊……就是不知道这个“三心两禾”,和锈娘说的那个“心禾”,又会有什么联系? 白桅暗自思索着,顺带把灰信风那从影子里探出来的、充满催促意味的触须给一把掐住,不动声色地按了回去。 “除了她之外,你还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人吗?”她询问道,“那些出去当卧底的呢,你有认识的吗?” “卧、卧底?”羊蝎子愕然瞪大眼,右眼的眼珠子又唰一下再次探出来,“这是什么?我不知道啊,我真不知道啊。” 行,那这事回头再说。白桅干脆地将这问题抛到一边,转而道: “那你们先前还抄……套了另一个怪谈精心设计的游戏机制,还篡改了那个游戏宝贵的精神内核,这事儿你知道吗? 羊蝎子再次茫然摇头。 不过…… “这事儿很要紧吗?”他琢磨了一下,忍不住道,“怪谈里的游戏机制,无非就是哪几种么,都有模板的,套来套去的不都很正常——” 话未说完,注意到白桅逐渐变冷的目光,他话语微微一顿,下一瞬,旺盛的求生欲果断上线,迅速掌握了话语权: “当然,哪怕风气如此,有些事情也绝不能姑息!我个人对这种行为向来不耻!虽然不知道这整件事的幕后黑手是谁,但不管怎样,我觉得它真的太没品了!极度没品!” “是吧。”果然,听他这么说,白桅的眼神又再次缓和下来,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你知道吗?它们连抽签箱都抄哦。” “是吗?那真的太过分了——” 羊蝎子显然并不知道抽签箱是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又配合地怒骂了三遍没品。 开玩笑,刚吃了对面人那么多骨子,而且看这架势自己未来自由与否显然也完全依仗对方,这种时候哪怕白桅让他跪下叫亲妈他都绝对会乖乖照做,何况只是转头痛骂老东家。 白桅又试探地问了几句其他方面的问题,羊蝎子却很难再给出有效信息了——自从他被关到这里后,就对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了。唯一的信息源就是偶尔来到这里闯关的玩家,不过他们大多是一个人来的,死得又往往很快,所以能从这些玩家口中听到的消息也很少。 “死掉的玩家啊……”白桅喃喃出声,意识到自己最为在意的问题之一,终于即将迎来答案,“那他们一般都是怎么死的?” “被杀的呗。”羊蝎子毫不犹豫地说道,“杀掉后尸体会直接被拖去楼道或是其它房间,喂给那些失控的怪物。” 这点倒是和白桅猜测得差不多。她故作不解地偏了偏头:“可我查过这个地方的逻辑经纬,这里的基础规则模块还在,而且据我所知,你们应该也没有购买真拟仿杀机——” “嗨,要那干啥。”羊蝎子见怪不怪道,“怪物杀不了人,人还杀不了人吗。” “别的地方我不知道哈,反正在我这房间,就我看到的,杀人的基本都是玩家——一个个的,都是熟练工,下手可快了!” “都是?”白桅平静道,“不止一个人?” 羊蝎子点头:“对啊,光我见过的就有五个了。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四男一女。” “就这样直接动手吗?”白桅偏头,玻璃珠似的眼睛直愣愣地看过来,没再眨过一下,“难道不会被其他玩家看到脸……” “诶呀,看到脸有什么用啊。”羊蝎子忍不住叹了口气,朝卧室外面指了指,“就像我刚才说的,杀完人,拖到楼道或其它房间喂给其它怪物吃,吃到一点肉都不剩了,骨头也嚼得碎碎的,到了这种地步,哪怕已经到了弹出时间又怎样?尸体都没了,难道把怪物的肠子和胃弹出去吗?” “我不知道女士您来的时候注意过没有,但您现在去外面那间厨房看,应该还能看见不少的血——有时死的人长太壮,他们怕一个怪物嚼不完,还会直接在那儿分尸呢。上次不知道谁,顺道把我蜕下来备用的胳膊肘也给拿去切了投喂,给我气得诶,骂可久了!” 第80章 第八十章 我愚蠢的小妹妹啊 * 白桅的小屋内。 “那一瓶子粉玩意儿居然是爱”带来的冲击终于稍稍褪去, 洛梦来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阿舷利亚话里的另一个令人在意的点。 “您刚才说‘又是爱’,是什么意思?”她轻声问着,终于缓过劲来的大脑飞快过了一遍阿舷利亚之前说的种种, 不觉瞪大了眼, “听您的意思, 难道桅姐她过去, 还收集过很多次,呃……” 她望着那小半瓶的粉色结晶,一个“爱”字儿死活说不出口,顿了顿才勉为其难道:“结晶?” “是啊。”阿舷利亚毫不见外地点头, “对了, 这瓶子的爱, 她有说打算怎么用吗?” “……她说这些是能吃的。”洛梦来恍惚道, “她以前难道不是为了这个?” “不是哦,不过也差不多。”纸盒里的马克杯碎片终于嚼完, 阿舷利亚满意地拍拍手,跟着顺手在纸盒上一撕, 扯下小块,漫不经心地也塞进嘴里。 “为了画画、为了养花、为了体验、为了攒够积分好去新开的快穿系统那儿换台大冰箱……各种理由都有过。”阿舷利亚淡淡道,“不过还是那句话,她重启的次数太多, 很多事自己都记不得了。” ……所以所谓的“重启”又是什么? 明明得到的是回答, 脑子里却只冒出了更多疑问。洛梦来几次张嘴又闭上,迟疑良久, 最后问出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那她……又为什么非要收集这种东西不可呢?” 这问题其实有些私密了,她问的时候也很忐忑。不想阿舷利亚看她一眼, 倒是相当干脆地开口: “这个嘛,你可以理解为一种天性吧。” 洛梦来:“诶?” “天性,能明白吗?”阿舷利亚认真解释,“就是出身啊、种族啊之类的先天因素而具有的某些特质,就像龙喜欢宝石、姑获鸟喜欢找小孩……” 比喻很浅显。洛梦来仔细琢磨着,却更困惑:“可听您的意思,您似乎并没有类似的收集癖……习惯。” “我们只是系出同源,但不算同族哦。我可没她那种奇怪的癖好。”阿舷利亚笑吟吟道,“不过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这家伙孵育的时间实在太短,社会化没做好啦。你应该也发现了吧?她在某些方面认知问题蛮严重的……” “啊对了,你们不是人类总有种说法嘛,说生物体内如果缺了什么什么元素的话,就会对对应的东西产生非常大的渴望?比如、比如……” 阿舷利亚看上去是想举个例子,但高估了自己的常识储备。 洛梦来观察着她的神情,试探地接口:“比如缺铁,就会想吃冰?” “啊对对,就是这种的。”阿舷利亚愉快地一拍手掌,被卡住的话语像是终于上了高速车道,顺利地接了下去,“比如缺铁,就会想吃冰,缺镁,就会想吃巧克力,缺多巴胺,就会想去玩手机……” 不,最后一种完全不是一回事,谢谢。 强忍下吐槽的欲望,洛梦来念头飞转,语气却越发小心: “所以,您的意思是,桅姐是因为先天的缺陷,才会无意识地想要收集这些,呃……粉色结晶?” ——抱歉,但她真的说不出口。爱什么的,真的说不出口。 回应她的,则是阿舷利亚没有迟疑地点头:“差不多吧。 “不过就像我说的,会想到利用怪谈和惊惧瓶的特性来进行收集,这还是第一次。不得不说,这种形态的爱,还挺好看的。” 她说着,视线不自觉地又飘向了桌边,微微弯了弯眼,像是在远远欣赏一朵盛放的花,态度闲适又愉悦。 洛梦来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她大脑飞快转动,几乎是在加急处理着从阿舷利亚那儿得到的每一句话,电光石火间,又一句疑问脱口而出: “那她以前收集成功过吗?” “当然没有。” 差不多问题才刚抛出,就得到了阿舷利亚斩钉截铁的回答。 洛梦来不由瞪大双眼,阿舷利亚向后靠在那些蠕动的手掌上,语气却依旧是淡淡的: “反正就我知道的那几次,从没成功过。 “失败的原因有很多。有时是因为技术瓶颈,有时是因为不可抗力,有时则是她自己选择放弃……反正最后,都不了了之了。” 洛梦来:“……”? 不可抗力她能听懂,技术瓶颈也大概能明白——毕竟白桅这回攒了那么久,攒的结晶甚至都还没够到瓶颈。但…… “自己放弃?”她不敢相信地喃喃出声,“这是为什么?” * * 新夏公寓·703室·卧室内。 羊蝎子骂骂咧咧地说完,完事不忘又摸了摸自己新长出来的胳膊肘。摸了一会儿才发现,房间里不知何时,已经安静下来。 白桅没再说话,只微微侧着头,像是正在认真思考着什么;灰信风则正在她的意识里探头探脚,想要说些什么开解一下,一时却又语塞。 他不久前才跟白桅聊过,对她对人类的偏爱也向来心知肚明;也因此,他更不确定,在得知是“玩家在杀玩家”后,此刻的白桅又会是个什么心情。 是无所谓吗?还是诧异?又或是会觉得新奇,就像刚知道香肠也会吃掉香肠一样? 灰信风拿不定主意。 偏在此时,藏在影子里的触须像是碰触到什么,突然微微一动,他忙转移注意力去看了眼,心里也跟着咯噔一下—— 是那个手机。当初在903室捡到的那个。 基于种族特质,灰信风在一心多用方面向来非常熟练,从进门到现在,也是一边忙着跟进白桅这边的探索,一边私下继续研究如何解锁。而就在刚才,好巧不巧的,这个手机终于解开了。 出于某种不妙的预感,他并未直接将这事告知白桅,而是自己先偷偷将触须插进了手机的接口,飞快扫了一番手机里的内容——扫描很快结束,他的心情则又往下沉了几分。 正琢磨着该如何向白桅委婉提起这事,不想白桅眼睛一垂,反而主动在意识里开了口: “刚什么怪动静?” 灰信风:“……” “嗯,没什么。”他竭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是那个手机……” “解开了?”白桅问。 “呃,快了。”灰信风迟疑道,“还差一点点……” “所以是已经解开了。”白桅笃定开口,毫不犹豫地追问,“里面有什么?” 灰信风:“……” 他想说我还在看,多少给自己拖一个整理措辞的机会,也再给白桅一些消化真相的时间;然而考虑到白桅方才那笃定的语气,他又有些不确定是否该继续遮掩。 在白桅面前,他好像总是很难说谎。 而就这么迟疑片刻的工夫,白桅却像是已经明白了什么,在思维里很响地叹了口气。 然后道:“不想说哦?那我猜猜? “我想,别的不说,这个手机里,肯定有设置一个一次性闹钟,对不对?” 灰信风:“……” 他这回是真的有些惊讶了:“你怎么知道——” “猜的。”白桅淡声,“这又不难。” 确实,一切都不难——本来就是很好猜的。 怪谈的基础规则模块没出问题,也没有购置仿杀机。那稳定杀人的方法其实只有一种,那就是玩家动手,再简单不过了。 这也是为何保安室里的钥匙全都没了——怪物总有办法绕过墙壁,但人类不行,他们哪怕是要做坏事,都必须得走门的。 只是哪怕已经明确是“人在杀人”,第一个玩家的死依旧显得很古怪。因为白桅自己是听到过他挣扎的声音的,可当时的903室里没有任何相关痕迹,唯一能证明他被杀的外套还留在阳台,距离门口可远,阳台周围干干净净。 这也是一度最让白桅困惑的问题。可再结合那个手机,她又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 她一直把第一个死掉的玩家当做受害人,可假如事实并非如此呢? 这个怪谈里,手机是没用的。不仅仅是因为这里的规则会抹去玩家的相关记忆,更因为这里是怪谈,正常情况下,人类的手机在这儿是接收不到任何信号的。 但手机本身还是会响的。它能放歌,还能当做闹钟用……说得简单点就是,它能发出声音。 所以自己凭什么确定,自己当时听到的声音,是由玩家真实发出来的,而不是手机里传出的呢?如果是后者的话,反而更符合房间里的状况了不是吗? “……你猜对了。”话都说到这份上,灰信风索性也直说了,语气带着些许的微妙,“手机里有两个一次性闹钟,定的时间都是第一天的中午。” “也就是说,第一天的玩家是装死的。”白桅幽幽说着,话语间依旧不见情绪,平静得像是一根稳健的蛛丝,“可第二天的玩家就未必了。” 目前自称老手的玩家一共三个,“半老手”一个,再加上第一天装死的那位“朱先生”,人数上倒正好和羊蝎子说得对上了。 “你看着对这事接受还挺良好的。”灰信风揣度着她的语气,终于忍不住开口,“那你打算怎么处理那些杀人的玩家?” “……这有什么不好接受的。”白桅闻言,只轻轻转了转眼睛,继续在意识里道,话题却只在第一个问题上打转,“我说过,我对人类还是有一定了解的。我知道他们会因为利益和资源问题起冲突,也知道他们其实很容易崩溃和愤怒。这都是很正常的,没什么不好理解。” 而且,说真的,她对他们是否是主动想杀人这一事上非常存疑—— “说不定那些玩家是中了暗示呢。或者是被这个怪谈的幕后黑手蛊惑了,用存活天数或者道具之类的东西当诱饵……” 这一句话,白桅却是直接说出口的。 毕竟她沉默的时间太久,久到对面的羊蝎子都有些不安了,从刚才起就一直在紧张地打量自己,甚至忍不住啃起了手指头。 这一番话,既是说给他听的,也是在向灰信风表态。不想话音落下,影子里的灰信风还没开口,对面的羊蝎子先出了声。 “暗示?什么暗示?没有的哈! “他们都是自愿的。” ……? 白桅一怔。 平静的蛛丝出现了些微的颤动,她听见羊蝎子继续道: “至于您刚才说的诱饵什么的……这我就不清楚了。但我见过中暗示的怪物,也见过中暗示的人。他们的眼神绝对不像是被影响的。 “再说了,他们每次都急着把尸体处理掉,肯定是因为这个怪谈本身基础规则还是好的,是能正常把人修复的——既然这样,那哪怕他们有中暗示,每次离开怪谈不也都自然而然被清掉了?怎么可能留那么久呢? “要说不乐意杀人的话,动手的时候也没见他们纠结啊。之前还在我门口聊天呢,聊得可大声了……” 羊蝎子几乎抱怨地说着,望着白桅从头到尾都没有变化的表情,不知为什么,声音却不觉越来越低,说到最后,几近无声。 白桅却直直望着他,轻声开口:“他们说了什么?你照实说一遍。” “……” 其实不是很想说,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说了好像就会被打。 嘴巴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张开,如实吐出记忆里那反刍过千万遍的话语: “他们说,在别的怪谈只能被追着打,在这个怪谈却能当屠夫。杀了人也不要紧,出去之后谁都不知道,谁也不会查…… “虽然奖励少一点,但相比起来……还是这个怪谈最好玩。” * * 楼道里,滴滴答答的声音正在回荡。淌在地上的鲜血很快聚成小小一滩。 鲜血的尽头,鞋子正一动不动地挂在栏杆上,插在背上的砍刀已经深没至刀柄。 他看上去像是还没完全断气,胸口仍在起伏,下一秒,一把兜头砸下的锤子却将他直接锤翻在地;紧跟着,他的两脚被人提起,像是拖麻袋一般,直直朝着楼下拖去。 10楼的保洁室内。 留守的庄问梅正和其他人一起研究墙上的工具摆放规则,冷不防身后突然传来落锁的声音。诧异回头,正见门口的龙岩徐徐回身,手上提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来的、半边都已经被染黑的棒球棍,脸上是让人看不懂的笑意。 7楼·703室外。一片薄薄的钥匙正稳稳插进锁内。门口的男人冷冷抬眼,赫然正是第一天便被宣告死亡的朱先生—— 而他的身后,701室的门正悄悄开启又关上。王哥提着一个古怪的大包走出,懒洋洋地冲他递了个眼色,朱先生心领神会地点头,轻轻转动起门锁,将防盗门一点点打开。 “——还能为什么?因为觉得没意思了呗。” 白桅的小屋里,阿舷利亚舒服地靠在无数正在收缩蠕动的手掌下,相当认真地回答起洛梦来的问题,语气那么轻松,又是那么理所当然: “人类这东西啊,就和草坪一眼,远距离看看还行,走近了就会发现乌七八糟的全是问题……我那愚蠢的小妹妹啊,不论在开始收集的时候有多无知懵懂,但日子久了,她总会发现的。 “发现所谓的‘爱’大多时候只是幻觉,发现在某些情境里,它不仅和哀同音,更是同一回事。 “发现人是一个装满情绪的皮袋子,然而这个皮袋子里,装的可不只是好东西…… “挤一下,没准儿还会飚脏水呢。” 80-90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移动折叠爱,你值得拥有!…… 按照原本的计划, 龙岩今天的任务其实很简单。 就是负责看住抽中留守的几个人,别让他们乱跑。同时进一步进行试探,确认其中哪些比较好下手, 以便后续再做安排。 相较而言, 其他人的任务反倒更重一些——今天被抽中去打扫的小爱和张枺然, 按计划都得清掉, 因为王哥总怀疑她们中有谁拿走了老朱的手机,他总是这样疑神疑鬼;而那个谢医生,和小爱私下关系密切,王哥担心小爱死后他可能会有什么动作, 索性干脆就安排在同一天了。 龙岩其实不太赞成这样。一天杀三个, 有点暴饮暴食了。他喜欢细水长流, 更喜欢把好吃的东西放在最后。 按照以往的习惯, 他其实更希望能够维持住一天一到两个的稳定频率,这样既不会太无聊, 又能营造出危险步步逼近的绝望氛围,美妙的游戏体验将会被尽可能地延长, 运气好的话,还能欣赏到一点羔羊互相猜忌、自相残杀的有趣戏码——直到最后一天。 这游戏的通关时间安排的是七天,但他们往往习惯于在五天里结束游戏,剩下的两天用来打扫和商量下一轮的游戏安排。王哥他们都知道他的喜好, 所以一般都会把最后一天让给他—— 在那一天, 其他的“老手”都会接着打扫的由头离开,就剩他一个“老玩家”, 带着仅剩的几个玩家装模作样地打扫保洁间。然后在所有人都没没注意到的时候,他会悄悄地把门反锁,把整个房间, 连同房间里的所有活物的支配权,都圈给自己。 怎么说呢,真挺好玩的。就像在玩砸水球和尖叫大西瓜的合体版,特别解压。 对龙岩来说,这可说是游戏里最令人期待的部分了。 他之前甚至还构思过一个特典剧情,大概就是让其他“老手”先暴露自己杀人屠夫的身份,自己再一直装好人陪在那些玩家身边,直到最后一刻,在他们齐心合力打倒那些可怕的杀人屠夫,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已经安全的时候,他再掏出自己最喜欢的锯子或是球棒,慢慢地、意味深长地朝他们走过去…… 还没来得及实践,但他光是想想就觉得那场景肯定特别有意思。 他为此还写了很长很长的人物小传和台词本,还特意抓着江铭帮自己研究琢磨过。本来还想着这一轮游戏总算可以用上…… 只可惜啊。中途出了个小爱。又出了这档子破事。 望着面前几个已然面露警惕的年轻人,龙岩无声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如果可以,他是真不想这么早就暴露,这既不符合他的剧本,也不符合他的美学——但不是没办法么。 就在不久前,他刚按照王哥的嘱咐,特意支开其他人,独自去搜了那个“小爱”长踞的卫生间。原本只是为了看看老朱的手机有没有被藏在那儿,没想到反而注意到了一个奇怪的细节—— 那个小爱的被褥上有两个并排的凹陷,正对着马桶的位置。 看着就好像是她曾长时间跪坐在那里,趴在马桶上干什么一样。 地上就是被子,龙岩自然不会以为她跪那儿是为了趴在马桶上睡觉。更大的可能,是她把马桶当桌子,在这儿研究什么东西…… 龙岩嘴角的笑容当时就凝住了。 必须承认,他是挺看不上那个小爱的,一看就没什么脑子也没什么本事的样子,也就个脸还算可以,这种人,就算真的有藏拙留手,又有什么好忌惮的?正常情况下,这种人他都不稀罕留到最后的盛宴; 但考虑到王哥的事前嘱咐,有些事他还是得注意下的。 于是他当时就做了个大胆的决定,趁着其他人都不在,悄悄溜达回了自己的床位,打开藏在那里的道具包,从里面拿出个不足巴掌大的拍立得,又去了一趟卫生间。 这个拍立得是过去进行游戏时,从其他玩家身上“摸尸体”得来的道具,挺特别的玩意儿,也不知道是哪个怪谈产的,以前从没听说过;效果也很有意思,简单来说,就是对着一个区域拍照后,能显出这个区域过去特定时间段的影像画面。 龙岩当时就拿着相机这么颠颠地去了,对着被子凹陷的位置摁下快门,果不其然,得到了一张印有小爱侧脸的相片。 相片里的小爱趴在马桶上,一手拿笔,明显是正在书写着什么;再看看她手边的便签本,龙岩第一反应就是她正在偷偷和谁通信。 嗯……好吧。看来是他有点小瞧这个花瓶了。 但他觉得这事儿其实也没什么要紧。因为小爱今天就要死了,和她私交最密切的谢医生今天也要死了。而那张便条,大概率就是写给谢医生的。 问题是,在他收起拍立得,回到卧室时,却发现那个道具包不见了。 那个他靠着摸尸体好不容易才攒起来的道具包,因为里面装的东西太多,甚至已经重到没法随身携带,只能找地方偷偷藏起来的道具包——不见了。 这下事情就有点严重了。 毕竟那包里都是他喜欢的东西,有些还是瞒着其他同伙偷偷攒下的。丢一个他都心疼,何况整个包都没了? 抽到签的都已经出门了。能怀疑的就只有留守在10楼的那四人。就是不知道是手贱误拿,还是有人在保存记忆的前提下故意偷盗,拿东西的那人又和小爱有没有关系…… 龙岩很认真地花了点时间来思考该如何试探沟通来找出那个拿了他东西的人,又该如何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让那人把东西还给自己…… 然后他发现,好像没那个必要。 今天留守的,除他以外一共四个人。三女一男,从之前的交流看,那唯一的男的还晕血。而且他们在开局的时候就试探地问了所有人的职业和技能,这四个人全是坐办公室的,战斗能力可想而知…… 算了,反正这局已经不完美了,干脆早点收尾得了,就当提前吃甜点了。 怀着这样的想法,他设法先把所有人都聚到了保洁间,跟着便转身找了自己最常用的球棒,也悄悄摸了过来。 “干嘛都这样看着我?”望着面前渐露不安的、仿佛羊崽子一般的年轻人,他努力克制,却还是没忍住笑了起来。 “别紧张,我只是有问题想要问你们。问完就开门。”他轻声说着,熟练地挥了下手中的球棒,在不大的空间里,舞出呼呼的风声。 满意地看到那些羊崽子脸色更白,甚至有人已经开始紧绷着后退,他面上笑意更甚。 “是这样的,我呢,丢了一点东西。是一个黑色的运动包。大概这么大。” 他潦草地用手比划了下,动作间感到口袋里有什么东西划了一下,但也没在意,只认真追问道:“怎么样?有人见过吗?” 回应他的,是几人茫然的面面相觑与毫不犹豫地摇头。 如果这个时候,他愿意放下球棒,开门回去,在方才放着包的角落里好好地、仔细地找找,他就会发现,那个包其实一直都在原地,只是不知为何滚到了视线的死角,再加上光线问题,所以才没法一眼看到。 但龙岩没有。他只是自得又悠闲地堵在这儿,慢悠悠地将问题又重复了一遍,手中的球棒一下又一下拍在掌心,毫不掩饰自己蔑视又期待的目光。 依旧没人回答他的问题。只有站在角落的庄问梅,在视线划过他口袋的刹那,蓦地瞪大了眼。 跟着便见她敛着眉眼,轻轻推开挡在自己前面的年轻男人,缓缓上前几步。 “我见过你那个包。我知道它在那儿。”她面无表情地开口,平静又清晰地回答道。 “但在此之前,我也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她说着,抬手指向龙岩的口袋,一字一顿,一头张扬的红发,莫名叫人想到即将喷发的火山: “回答我,你口袋里的那个拍立得,又是从哪里搞来的?” * 楼下·703室内。 王哥和老朱正分头搜索着客厅与厨卫,片刻后又再次碰头,在对上目光的刹那,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那个小爱不在这些房间里。那她在哪儿? 又是短暂的目光交流,两人齐齐看向了通往卧室的走廊。 “……不会吧?”老朱皱了皱眉,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那里面的怪物,我记得还挺吓人的。” “吓人又怎样?又伤不了人。”王哥冷哼一声,“来都来了,总不能就这么回去。” 见同伴仍是微露犹疑,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干脆把自己的包直接交到了他手里:“这样,我进去看看,你在这儿等着。 “如果那女的真在主卧的话,我就设法把她哄出来,你趁机动手……明白?” 老朱接过他的背包,无声点了点头——王哥这才调整了下表情,小心翼翼地沿着走廊走了进去。 一直走到走廊深处,先是看了看次卧和卫生间,仔细检查一番,确定里面没有任何人藏在里面后,方凝神敛息,轻轻推开了主卧的门。 老朱不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么,只知道在推开门的刹那,他立刻瞪大了眼,脸色亦随之一变,跟着便勉强挤出个笑容,一边低声叫着小爱的名字,一边走进了那间卧室里。 进屋后也没立刻出来,只隔着墙壁,隐约传出来一些刻意压低的絮絮交谈声。老朱不明所以,却还是依言安静在走廊外等着。又过一会儿,交谈声终于停了,紧跟着又是一阵古怪的摩擦声…… 再下一瞬,他听见卧室里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来自王哥的尖叫。 这声音太过凄厉,以至于他这个杀人的老手都听得一凛。呼吸微微一滞,他忙警觉地俯下身体,右手在腰间一划,一柄短刀便已握在了手里,正要上前,却又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古怪声音响起—— 嘎哒一声,虚掩的卧室门被推开。一双眼睛从门后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 老朱皱了皱眉,忙给自己找了个掩体。再探头细看,这才发现,那双眼睛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这回特意来找的小爱。 门框像是个断头台,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对方恰好露出的上半张脸,那双漂亮的眼睛尤其引人注目。 只是不知为什么,那张脸的位置压得很低,鼻尖几乎快要压在地板上……那个小爱,难道是正趴在地上的吗? 难不成是看到那被拴在卧室里的怪物,吓得腿软了? 老朱心里犯起嘀咕。默默握紧手中的刀柄,有心想上去直接把人解决,然而想起方才那声不明缘由的尖叫,又不由心生警觉。 所幸很快,他就知道了——知道王哥刚才到底为何而尖叫。 隔着短短的走廊,他听到那小爱轻轻咕哝了一声:“啊,好像还有一个。” 说完,不等他做出反应,便见那双眼睛忽然动了起来——维持着那个几乎贴到地板上的高度,那小半张脸开始迅速向前移动,连带着掩在门框之后的身躯也一点点暴露在他狭窄的视线中。 眼睛的后面是嘴巴,嘴巴的后面是下巴,下巴的后面是脖颈,脖颈的后面…… 老朱豁然睁大双眼,呼吸亦跟着急促起来。 脖颈的后面……是一团乱肉。 ——这、这他大爷的是什么鬼东西? 望着那胡乱堆叠的、仿佛融化的芝士片一般扭曲在一处的躯干和肢体,老朱只觉大脑一片空白,纵使是已经见惯了尸体和鲜血,喉头也几乎本能地涌上一股作呕的冲动。 天晓得,他上次被吓得这么胃冒酸水,还是在知行中学的那个志学601里做卷子的时候——他运气不好,抽到了微积分的考卷,偏偏一道都不会,被迫直面了三四遍的人体求导公式,最后是捂着嘴直接甩笔逃出考场的。 ……但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至少在考场里的时候,他很清楚地知道那些人体求导公式都只是幻觉。它们没有长着一张他认识的人的脸,也不会一边移动,一边冲他“诶诶诶”地叫。 它也不会将两只手垫在身体底下,十根指头宛如虫足般高频移动着,转眼就挪到自己跟前。 “你说你们也真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他听到眼前那个人体芝士片对自己缓声道,听着还有点不高兴的样子,“不过算啦,来都来了,也别走了。正好我也有事想问问……” 她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老朱一个没忍住,手中刀已经狠狠扎了下去,刀尖狠狠扎进她的后颈,发出响亮的血肉破裂的声响。 他犹担心不够,面无表情地用力一拔,愣是将那卡进骨头的尖刀又生生拔起,跟着又猛地压下,狠狠扎进面前的芝士片,任凭骨头与刀刃的摩擦声一遍遍响起,任凭眼前血肉飞溅。 不止重复了多少次,直到手中的刀子已经翘刃卷边,直到面前的“小爱”再也不动,方喘着粗气停下动作,二话不说,转身便往门边跑去。 然而还没跑多远,他身体忽然一晃,居然直直摔倒在地。 诧异回头,这才发现自己的脚腕上不知何时缠上了一根肉粉色的、诡异的触须——那触须缠得是如此用力,竟是当着他的面越绞越紧,几乎是恨不得要将他的脚生生拧下来一般。 来不及思考,他本能地就要去扯那触须;然而才刚动作,整个人忽又顿住。 他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次在这寂静的房间中响起,紧跟着是骨头复位、血肉生长的摩擦声;再下一瞬,他看到不远处的那颗脑袋忽又猫头鹰似的转了两下,睁着无神的双眼,直直朝自己望来。 然后他听到,那个轻缓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她说,诶呀,你好过份。 把我朋友给我买的衣服都插坏了。我真的要生气了哦。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社会你桅姐,人狠话又多…… 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白桅其实也有些无奈。 毕竟在听到王哥他们进屋动静的瞬间,她的第一反应其实是先躲起来来着。 会为了好玩而屠戮同族的人类,在她看来就像长了嘴的香肠一样奇怪, 奇怪到无法理解。不同的是, 后者早在很久之前就上了诡异学院的购物官网, 而前者, 她直到今天才头一回听说。 而正如同人会对无法理解的东西感到恐惧一样,白桅对于这种无法理解的东西,多少也是有些抵触的——如果可以,她很希望他们能在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前先爬出去。 但很显然, 这不现实。而且白桅虽然不喜欢他们, 但他们手里的那些情报还是要的。因此她当时想的其实是, 先躲起来, 听听看他们的交流,指不定还能听到什么新说法;之后再看情况决定要不要直接露面;露面后又是该直接吓死还是设法好好谈谈…… 但很不巧。她高估了这间卧室里的床铺离地高度。 就在她郁闷且自然地把自己的身体又叠起来后, 她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法彻底躲到床底下去, 脑袋太高了,塞不进去。 偏在此时,灰信风又告诉她,她的手机在响了。鞋子和学院派来的专员分别给她发了短信。她一时分神, 便没注意到已经摸到卧室的王哥。 王哥显然也没料到会看到一个狼狈躲在床底下、只露出一个脑袋的她。他多半以为她是在害怕, 所以在叫了她一声后就自说自话地走了进来,开始装模作样地安慰她, 想将她从床底下劝出来…… 而还是那句话,床底下的空间很小。小到白桅想将自己已经折叠起的肢体重新舒展都做不到。 …… 事情发展到这步,似乎也没有什么可选择的余地了。 于是短暂的纠结后, 她索性也不纠结了。 或许也有甩脸子的成分,总之她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将自己的身体从床底下挪了出来。毫不意外地换来王哥一声刺耳的尖叫,跟着就见他两眼一翻,非常干脆地,直接晕了过去。 这就有些超出白桅的预料了。这种敢杀同族的人,她还以为承受能力怎么也得比旁人好些。 晕掉的人显然是不适合交流的。好在就在这时,她听到外面又传来一些细微的动静。好奇探头出去一看,正好对上这位本该在第一天就“死掉”的、朱先生的双眼。 评估了一下正常形态与当前形态各自可能带来的沟通效率,她果断还是选择维持原样,继续这么窸窸窣窣地爬了出去。 而从结果来看……嗯,不得不承认,似乎是有那么点威慑力的。 望着面前趴在地上、面白如纸的男人,白桅暗自思索了一下,决定开门见山:“请问你冷静一点了吗? “冷静下来的话,我们能好好聊聊了吗?” “……” 回应她的是男人再次举起的尖刀。 白桅略显不耐地闭了闭眼,一根触须配合地从影子中窜出,一下卷住男人的手腕。伴随着一声惊呼,刀子咔地掉在地上。 白桅眉心微微一动。 她和灰信风很熟,自然也清楚,按照灰信风的力道,这男人的手腕按说至少得“咔嚓”响一声才是。 但它没有。说明这鬼地方的基础规则模块依旧正常运行。换言之,自己能对对方造成的真实伤害其实也很有限…… 这就很不方便了。 白桅想了想,在意识里摇了灰信风一下。 “诶。”她问,“你火柴带了多少?” 灰信风:“?” “就那个,能制造幻觉的火柴。最高规格的。”白桅补充,“你带的够用吗?” 灰信风:“……” 灰信风:“你怎么就那么确定我带了?” 很好,所以是够用的。 白桅在心里默默做出判断,目光再次转向面前的男人,朝着他一点点挪了过去。 然后当着他的面,缓慢又响亮地移动起自己右侧的骨骼和肌肉,将垫在身下的右手给一点点挪到了前方,旋即向前伸手,捡起了那把掉在地上的尖刀。 并将它对准了男人按在地上的手掌。 那手掌仍被灰信风的触须圈着,虽没骨折,却也动弹不得。白桅用刀尖在男人的手指上比划,语气淡漠: “我比较重效率,所以就不跟你废话了。接下去,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如果不回答,我就会用这个切你——明白了吗?” 她说得很认真,刀子比划得也似模似样。感受到刀尖的冰凉,男人却蓦地瞪大眼,随即缓缓摇起了头。 “不,不对,不对不对,肯定有哪里搞错了——你现在不是人,你是怪物,是怪物!所以你不能伤害我,不能伤害我……” “你确定吗?”白桅眨了眨眼,手中的刀子一下按了下去。 明明已经卷刃了,刀刃落地的速度却依旧很快。男人望着自己瞬间飞出去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惨叫出声。 “现在呢?还是这么认为的吗?”白桅好脾气地问道。 “……”男人却顾不上回答,只本能地想去按住自己的伤口。然而一动弹才发现,自己的另一只手,不知何时也已经被同样黏腻冰凉的触须用力缠上。 “还是不愿意配合啊。”白桅却似乎误会了什么,再次举起了刀,“没关系,那就再砍三根好了。” 男人:…… 你这通货膨胀得也太快了!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顾不上那瞬间蔓开的、真实到无以复加的疼痛,男人忙求饶般地开口,说完自己却愣了一下。 “可我、我……我说什么呀?” 白桅:…… 不好意思哦。第一次组织参与这种活动,不是很有经验。 好在经验没有,气势还是有的。白桅面无表情地垂眼,手中尖刀咔地扎下,恰恰好,扎在男人的两腿之间。 “先谈谈你们的来历吧。”她淡淡道,“你,还有屋里的王哥……哦对,还有龙岩、江铭……” “你们和这怪谈到底是什么关系?又为什么要来这里杀人?” “……”话音落下,男人却露出迟疑的神情,见白桅伸手又拿起尖刀,这才慌忙开口,“我们是……我们只是普通玩家罢了,都是被这个怪谈逼的!它给我们下隐藏任务,不完成就得死……” “确定吗?要说实话哦。”白桅柔声说着,脑袋忽然转动,竟是硬生生地向下转了一百八十度,就这么冷冷看着面前满头大汗的男人,“再给你一次机会。” 或许是恐吓生效,又或许是言灵作祟。一番沉默后,男人眼神逐渐恍惚,咽了两口唾沫,终于再次开口。 他轻轻开口:“我们是这个怪谈的代理人,这里的主人把这儿的一部分权利让给了我们。包括一些规则的制定、玩法的调整……作为报酬,每一轮游戏中,我们都要杀掉一定量的玩家,并将他们喂给这楼里的怪物。” 白桅神情微微一动。 “为什么是你们?” “因为我们赢了。”老朱低声道,“大半年前,这里曾举办过一场玩家间的大逃杀……我们这支队伍,是最后的赢家。所以只有我们才拿到了这份代理权……” “大逃杀?”白桅偏了下头,“那那些输掉了的玩家呢?” 老朱:“都喂掉了。” 嗯……还真是毫不意外地回答。 “那场大逃杀又是谁举办的?是谁让你们来参加的?王哥和江铭他们就是你当时的队友吗?你们在现实里就认识吗?” 连着几个问题连续抛出,好在老朱的思维似乎还挺清楚: “举办方当然就是这个怪谈本身啊,不然还能是谁?至于邀请我们的…… “我自己的话,是在之前一次怪谈里被一个人搭了话,加了联系方式。后来有一天,她找我说想要去打对赌局,但没有把握,想找我陪同,让我直接到这个怪谈找她,还承诺事成之后给我两万块钱……” 所谓对赌局,即是指玩家主动支付一部分积分,去挑战高难度的怪谈游戏。一旦成功,就能获得比常规游戏更丰厚的奖励,这在玩家间并不少见——同样的,寻找有经验的玩家陪自己一起组队下本,这事也很常见。 但明明是组队的队友,却要在怪谈里汇合,这事就很奇怪了。 “那邀你的人是谁?”白桅追问道,“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 话声落下,回答她的却是老朱的一脸茫然,竟是一点相关细节都回忆不起来。 由此可见,那两万块多半也是没有拿到了。 而王哥、江铭等人,听他的意思,也是因为差不多的理由来到这个怪谈的;其他被选中参与“大逃杀”的玩家,想来也是同样。 至于那赋予他们所谓“代理权”的,他坚持就是这个怪谈本身,但要他给出确切的描述,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支吾半天,只说他们都是通过怪谈内的文字沟通的,印象里从未当面见过对方,也从未有过真正的交谈。 “我们几个当时是随机分配组成了一队,赢了之后,代理权也是全员共享。一旦有人想要退出或者放弃,我们手里的代理权就作废,需要再参加一次大逃杀才能重新获取,但那样太吃力了,所以我们都会尽量监督彼此……” 老朱低声说着,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断裂的手指上,眼中依旧透着强烈的恐惧,说出的话却还算是清晰。 灰信风听着,却是没忍住冷笑一声。 “监督彼此?互相捆绑吧。”他在白桅的意识里冷冷出声,“不过他们拿到那‘代理权’都那么久了,论坛里却始终没有对应的示警出现,可见他们内部还是挺齐心的。” 至于齐的是哪条心,这个就不好说了。反正不会是良心。 白桅闻言亦是垂下眼帘,片刻后,却又抬起了眼。 灰信风不提论坛还好,一提起来,她又不由有些在意了。 ——听这位朱先生的意思,自从他们拿到作为的代理权后,怪谈里的部分游戏机制便全由他们自己发挥,且从未放过任何一个玩家生还…… 既然如此,那之前论坛里那些相关的帖子又是怎么回事?而且…… “那之前抄袭的那一版游戏呢?是谁出的主意?”她忍不住直接问道。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我们有爱之家的手段,你是…… 白桅问得认真又冰冷, 直将那男人吓得一哆嗦,好一会儿才道:“什、什么抄袭的那一版?” “抄袭鸿强写字楼的那一版,只是把子宫改成胃的那一版。”白桅一字一顿, 说话间不时露出惨白的牙齿, “你们还抄了人家的箱子呢, 别说你忘了。” 男人却像是更傻眼了, 好一会儿才磕磕绊绊地开口,边说边连连摇头:“不不是,我们没没没抄……” 还敢狡辩!白桅立刻凶狠地瞪大了眼睛——为了增加威慑效果,还特意让眼珠里充满了血丝。 男人被惊得呼吸一滞, 说话的语速反倒是更快了: “我我我的意思是那个版本的游戏其实根本不存在!那些相关的帖子都是假的!是我们演的!” 白桅:……? “是、是江铭建议这样搞的!说这叫蹭热度, 这样那些搞错的人进来后, 还会到处找道具, 很有意思……” 只可惜他们的台本没做好,没有抓住“有爱”的关键词, 以至于很快就被精明的玩家识破了把戏——江铭因此一直打算在改好台本后再骗一次,只不过一直没来得及实施。 白桅默了一下:“可这怪谈发布在论坛的公示, 用的名字也是鸿强。” “这我不知道,是这个怪谈自己发的。我们只是在一次怪谈结束后试着写字提了下暂时改名的建议而已,谁想到这怪谈真就跟着改了……” 白桅:“那每个人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开局提示呢?” “这也是怪谈里自己做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在改名鸿强之后, 这种会洗脑的纸自然而然就跟着出现了……” 白桅:“……可你们并没有被洗脑。” “因为我们看到的开局提示不一样!”被她那双越瞪越大的眼睛探照灯一样从下方注视着, 男人的声音听上去都快崩溃了,“我们五个开局是出生在同一个房间的!我们的开局提示旁边还会有额外的提示, 只是我们会在看完后把那张提示清理掉……我发誓,除此之外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白桅:“……” 不想承认,但他好像真的没说谎。 所以她一直以前都搞错了。 她该追究的根本就不是抄袭的问题。 而是侵犯商标和名誉的问题。 虽然严格来说“鸿强写字楼”是归在灰信风名下的……但不管了!这就是在侵犯她的名誉! 当然, 开局提示肯定还是抄了的,以及抽签箱。 为了进一步确认,白桅想想还是又问一句:“所以那些什么藏在墙里的胳膊、头发,也根本不存在?” 男人虚弱点头。 他们只有一只藏在楼道墙壁里的怪物。那家伙还不知道抽什么风,第一天就一直在哭,一直哭到现在。 “也没有电音蝌蚪和直播。”白桅喃喃着,突然有种做有爱怪谈做到一半突然发现参与者都是反社会的无力感,“你们好没品哦。” 男人:……啊? 回应她的,是男人略显呆滞的眼神。白桅不悦地看他一眼,正要再度开口,却听走廊深处一声顶门声响,正负责看顾王哥的羊蝎子艰难地从主卧的门后探出半个脑袋。 “那个,女士,如果您指的是直播的设备,我们其实还是有的。”他小声道,“我们保安室的电脑以前是有观看监控的功能的,后来我家boss搬到了三楼,相关设备也搬过去了,就是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用……” 他是不太懂什么叫直播啦,不过监控也是用来看实时画面的,他觉着应该也差不多吧。 白桅这边的对话,羊蝎子从刚才起就一直默默听着,听出白桅语气里微妙的失望,这才探头客气地补充一句,说完便又缩回了脑袋;剩下客厅里的男人愕然张大嘴巴,一脸的“我去恐龙说话了”般的惊恐表情。 对待其他人,白桅还是很礼貌的,当即遥遥向羊蝎子道了声谢;跟着充血的眼珠转动,视线很快又落回了男人的脸上。 男人的面庞已经汗湿到仿佛被油刷过一遍,衣服上也是大片大片的汗痕。白桅一言不发地望着他,将剩下的几个疑问在舌尖反复斟酌过几遍,最终还是抛出了那个让自己最不解的问题: “所以你们,为什么非要一直玩这个游戏?” 她的声音很轻。落在男人耳朵里,却像是一根冰冷的针扎进鼓膜,激得他浑身又一激灵。 他嗫嚅道:“因为一旦放弃的话,想要重获代理权就必须再进行一轮大逃杀……” “但你们可以不来。”白桅声音依旧很轻,“你可以不来。” 所以我再问一遍,为什么? 又是良久的沉默。 “……因为,很带劲。”许久,才听男人同样很轻地回答着,脸颊泛起不自然的潮红。 白桅:“嗯?” “就是……那种掌控游戏节奏、掌握他人性命、仿佛幕后黑手一般的感觉……很带劲。” 就好像他真的已经高人一等,就好像他也成为了一只嚣张肆意、无所顾忌的怪物。 白桅:“……” 白桅:“哦。” 没再说多余的话,她开始慢慢地将脑袋转回正常的位置,脖颈咔咔作响。 语气很平稳、眼神很平稳、心态也很平稳。整个人都稳得像是一根架在墙角的蛛丝。 “白桅?”意识里响起灰信风略显担忧的声音,白桅动作一顿,只平静回了一句“没事”。 说完再次看向面前不停颤抖的朱先生,眸色微沉: “换一个问题吧。你们去过三楼和四楼吗?” 男人立刻连连摇头。 “为什么?” “怪谈不让我们去。”老朱低声道,“这是写在我们的守则里的……它说如果愿意,可以去冒险。但后果自负。” 白桅有点怀疑:“它这么说,你们就这么信了?” 她总觉得这群人看着不像那么听话的样子。 “……龙岩有试过去三楼。”果然,简短的停顿后,便听到男人给出了截然不同的答案,“三楼的钥匙只有一串,一直在他手里。他就去过那么一次,回来时却像被吓傻了一样,好久才恢复正常。” “从那之后,我们就都很自觉地避开三楼和四楼了。” 龙岩……也就是今天负责留守的那个“老玩家”是吧? “好的。谢谢。知道了。”白桅淡声说着,似乎终于放弃了拷问,将右手迅速转回身下,又挪动着十指,开始窸窸窣窣地向后推去。 连带着缠在男人手腕和脚腕上的触须也迅速退下。男人诧异地低头看了眼,再次抬头时,眼前已彻底不见了那个折叠小爱的影子。 不光如此,随着那怪物的离去,连视野都骤然亮了几分,眼前像是突然被揭去了一层薄膜,鲜明的色彩扑面而来——他茫然移动视线,这才发现,自己的十根手指都好端端地长在自己的手掌上,一根没多、一根也没少。 仿佛噩梦初醒,只有恐惧和疼痛的感觉仍滞留在神经末梢。他呆呆坐在一地血泊里,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正要连滚带爬地起身要往外跑,却听头顶忽然传来轻轻柔柔的一声呼唤—— 下意识抬头,正对上一张从天而降、流血狰狞的脸! 那脸直直朝他扑去,贴近的刹那,一侧的眼珠更是如同连着弹簧的弹珠般骤然朝他飞来,男人被吓得一片空白,几乎是克制不住地向后一退,谁想却恰恰好踩到了他自己掉在地上的尖刀,整个人向后一划,后脑勺登时重重磕在地上。 没死,但总归是不动了。 可以,舒坦了。 刚从天花板上跳下来的白桅懒懒看他一眼,这才慢吞吞地将身体恢复原状,又将掉落的眼珠捡回装上。跟着把男人的脚拎起,一路拖到了走廊深处的次卧。和羊蝎子打了声招呼后,又将仍在昏迷的王哥也放在了这里。 跟着又去研究了下插在羊蝎子影子里的钉子,很遗憾地发现这像是某种她没见过的法术,术法精妙,她不敢硬拆;再一细究,那根无形的钉子根部如同树根般不住向下延伸,竟是不知通往何处。 白桅估摸着,这总归和三楼脱不了干系,于是打定主意,打算先过去看看。 楼道里有怪物,还有会杀人的人。为了省事,白桅果断选择了坐电梯,过程中抽空给袜子发了个短信,让她直接放弃打扫去703室和羊蝎子汇合;又飞快扫了眼鞋子和两个专员发来的短信。 两个专员给的回信言简意赅,大概就是它们现在正被另一个出现问题的怪谈绊着,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希望白桅能帮着应一下急,作为回报,他们会承担这次事件中的一切支出,以及后续的所有事项; 至于鞋子,他那边的情况就有些尴尬。 简单来说,就是他好端端地跟着两个人去打扫楼道,结果一不小心就被他们联手杀了。他寻思着既然被杀了那我就躺着吧,就一直乖乖地配合不动,直到那两人把他扔到了楼道里某个怪物的跟前…… 愿意装死不等于愿意被吃,所以他果断又活了过来。结果这么一搞,反而把对他下手的两个玩家给吓到了。一个摔下楼梯当场嗝屁,另一个则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白桅认真发消息,要他先带着那具尸体去703找袜子汇合;消息发出的瞬间,电梯正好停在四楼。 电梯门打开,外面全是白花花的墙壁 。白桅面无表情地摁下关门键,径自又去了三楼。 电梯门再次打开,这回入眼的却直接是一道防盗门。 和楼内其它住宅都如出一辙的防盗门。门锁看着也不难开。白桅试着将手放上去,隔着门板,却听到了一声声清晰无比的、巨大的心跳。 紧随着那心跳声而来的,却是一股强大的吸力。她微微变色,忙将手收回来,不高兴地皱皱眉,又看看那紧闭的房门,莫名有种被藤壶撮了一口的恶心感。 “保险起见,要不还是上楼拿钥匙吧。”灰信风温声建议道。他似乎仍有些担心白桅的情绪问题,说话都比平时温柔了五个度,一张口不像是怪物写字楼的幕后boss,倒像是最高级的怪物客服。 白桅暗自评估了一下顶着基础规则的防护进行强拆的性价比,无声点了点头,后退一步,干脆利落地关了电梯,再次直奔10楼。 7楼组和楼道组都已经乱成了一锅内脏汤,只有与世隔绝的10楼,多半还维持着正常的游戏节奏。但这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好事——想要避开其他不知情的玩家,直接问龙岩要钥匙,怎么想都有点难度。 ……至少白桅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她离开电梯,一路走到保洁间前。 出乎意料的,保洁间门口全是人。两女一男,今早偷偷为自己争取过免抽权的女生也在之列,见到白桅,忙冲她点了点头,又指了指保洁间里,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神情一派严肃。 看得白桅愈发莫名,小步上前,正要开口打听情况,便听保洁间紧闭的房门后面传出一声女人的冷笑: “有意思,还是准备保持沉默吗?你该不会真以为,抱了个怪谈当大腿就没人能拿你怎么样了吧?” 跟着便是一阵清脆的声响,像是展开了什么纸张。跟着便是龙岩虚弱的声音,虚弱,却不掩错愕: “这、这个是——” “是我东家给的礼物。”庄问梅冷冷的话语再次响起,伴随着龙岩的一声呜咽,像是被踩到了哪里。 “没想到吧,龙先生?有怪谈当靠山的人,看来不止你们呢。” ……??! 门外,白桅微微瞪大眼,跟着便在意识里与灰信风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 什么意思?这次的事件里难道还有第三方掺和?这种不光彩的怪谈,居然还不止一个?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庄问梅趁着龙岩落单,直接出手把他给放倒了?她背靠的到底是谁啊,居然在别人的怪谈里都敢这么嚣张…… 念头飞转,白桅不禁皱起了眉。正要上前直接敲门,却听庄问梅的话语再次响起,一字一句,直直穿透保洁室并不隔音的大门,送进在场每个玩家的耳朵: “龙先生,劝你想想清楚。你大可以继续保持沉默,但相信我—— “我们‘有爱之家’的手段,你是不会想领教的!”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三句话,为迷途玩家开疑解…… 门内, 庄问梅问得很认真;门外,白桅听得很懵圈。 那一瞬间,她甚至开始思考是不是又有哪个怪谈在顶着自己的厂牌招摇撞骗, 直到灰信风悄悄提醒了她一句, 庄问梅是第二天前往8楼打扫的三人之一。 白桅:……所以? 灰信风:“你在那三个房间里都留了攻略和祝福, 还特意写了落款。” 白桅:…… 灰信风:“我当时就和你说了, 这样很像隔壁怪谈过来打小广告外加挖墙脚的。” 白桅:…… 行吧,至少这样一来,情况大概就明确了。 排除掉这俩家伙是怎么打起来的不谈,总之现在这状况, 大概率就是龙岩太菜, 被庄问梅按在地上打, 同时被逼问关于这个怪谈的真相。然而他却仗着自己是什么怪谈代理人, 又或许是觉得其他同伴杀完人肯定会回来救他,因此一直死犟, 怎么都不愿开口。 而庄问梅,好巧不巧, 拿到过那张写有“有爱的家”的纸条,而且很可能真把两个怪谈当对家了。所以为了增加自己的压迫感,她就特意把有爱之家这个名字拉出来当靠山…… ……好的,道理我都懂。 但这也侵犯我的名誉权了, 谢谢! 庄问梅的自报家门振聋发聩, 屋里龙岩的反应尚且不知,屋外的三名玩家已然忍不住交换起惊奇的眼神;其中有一个同样是去扫过8楼的, 估计也捡到了便利贴,表情与眼神更是层次丰富,就差没把“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好像捡到了个很了不得的东西”这一长串字用抬头纹刻在脑门上了。 白桅见状, 也再绷不住,直接上前敲了敲门;没等庄问梅回话,又直接走了进去。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有话要和他说,问完我就走,绝对不打扰。”迎着屋里两人同样错愕的眼神,白桅毫不犹豫且面不改色地说着,说完便果决地朝着躺在地上的龙岩走去。 不得不说,龙岩现在的模样实在很狼狈。手脚都被用一种看着就很难受的姿势牢牢捆着,用的还是不知从哪儿翻出的麻绳,手腕上已然磨破了皮,右边的小腿瞧着还有点扭曲,脚踝已经夸张地肿起;脖颈上同样束着一圈绳索,末端则拴在保洁间的金属架上,架子不算重,但要拖着走也绝无可能。 脸上则是红红的,像是刚被什么抽打过,整个人看着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状态竟不比之前被自己逼问的老朱好到哪儿去。 “如果是想问关于这怪谈的事儿的话,建议你还是先等等。”庄问梅看她一眼,诚恳开口,看向龙岩的目光不知为何,竟冷得可怕,“这家伙嘴可硬。我还在敲打呢。” “不是问问题哦。”白桅却道,说话间,人已经蹲在了龙岩跟前。 “只是有话和他说,仅此而已。” 懒得问他们这边到底什么状况,也懒得交代自己这边的状况,在庄问梅不解的目光中,白桅只平静蹲下,直接抓起了龙岩湿透的衣领,让他看向自己。 见她全须全尾地出现在自己面前,龙岩毫不掩饰眼中的震惊,然而还没等他回过神,白桅不含情绪的声音便已经在他耳边炸响。 “三句话。”她轻声道,“请给我听清楚。” “第一,死心吧,你的同伴不会来救你了。第二,现在立刻告诉我三楼的钥匙在哪里。第三,在我离开后,把你们这群‘怪谈代理人’从大逃杀开始所做的一切,都原原本本说给她们听。” 她这三句话说得没头没脑,语气却很笃定。说完便松开了龙岩的衣领,温和又安静地望着他。 回应她的是龙岩越发错愕的眼神。愕然中还掺着几分迷茫。片刻后,又像想通什么似地,错愕变成了浓烈的惊恐。 他嗫嚅着嘴唇,像是想要问些什么,话语却被某种强大的力量生生按了回去。再次开口时,只有低哑且破碎的陈述句: “三楼的钥匙在我外套内侧的口袋里。” “好的。”白桅同样懒得和他说谢谢,依言伸手掏了下,摸到钥匙,起身就准备离开。 庄问梅神情微妙地望着她,看上去满腹疑问,却又生生忍住。 然而她能忍住,白桅却忍不住——眼看就要走到门边了,她想想还是没憋住,回头深深看了庄问梅一眼。 庄问梅:? “你……”她很想说诚实是很重要的美德,怪谈的声誉也是声誉;然而转念一想,这么说似乎对美化“有爱系列”的声誉也没什么用,是一句功能性很低的话;而且教材里说过,直接当面揭穿人类的谎言,尤其是友方的谎言,是很不礼貌的。 庄问梅现在算她的友方吗?应该是算的,所以需要委婉。 再兼顾自己赶时间的需求,白桅短暂纠结后,总算是组织好了语言—— “你作为外人,一时有些搞不清情况,这很正常。”她慢慢道,“时间久了你们就会明白的,有爱的家,以及所有和它有关的地方,其实都是一个非常美好、也追求着美好的地方。” 说完转身就走了。浑没在意身后庄问梅越发茫然的眼神。 出门后却又被门口的三人叫住,其中一个戴着电子表,提醒她现在已经快十二点了,他们最好还是回到公司大厅里等打卡。 对此白桅觉得没什么必要。说到底这只是贴在大厅里的规则,而非玩家进入游戏第一眼就看到的开局规则,约束力本就没有那么强,更别提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套规则多半还是龙岩他们这群“怪谈代理人”手打出来的…… 如果这套规则有效的话,一早就靠假死脱身,之后就再没回过公司的老朱早就该第一个受罚了。 不过面前的几个玩家毕竟没这概念。白桅也没多解释,只简单提了一嘴,又特别强调了一句,让他们不要离开十楼,说完便快步走进了电梯。 摁下楼层键,关上轿厢门。缓慢的启动中,她听见灰信风在自己脑海里轻轻唔了一声。 “怎么了?”她问道。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件事。”灰信风道,“你当时留在八楼的便签有三张,按说三张都该落到正常玩家手里。但803那个玩家,其实已经死了……” “所以他的那张便签,要么随着尸体一起被嚼烂了,要么就是被杀他的人捡走了。”白桅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也不知道是谁。”灰信风叹道,“好歹也是一个保命的道具,你当时还写了那么久……落到那种人手里,总觉得浪费了。” “谁知道呢。”白桅望着楼梯上方开始变化的数字,淡淡道,“仔细一想,谁都有可能。” 那天出去打扫的是龙岩,他自然拥有下手的可能。那个假死的姓朱的玩家自不必说。王哥和江铭和那个半老玩家都是留守者,不过当时她也不在,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找借口偷偷溜去八楼…… 老实说,她也不是很在乎。在她看来,那张纸条落在他们谁手里都一样。 她只觉得有点遗憾。 “好可惜啊。”白桅忽然道,“我那张纸条,其实很好用的。” 虽然只有一次,但它可以从任何怪物手下保住那个玩家的命。哪怕是她最厉害的姐姐来,也一定可以。 这是她的天赋,是她的祝福。 然而她的祝福,一点也防不住人。 金属的轿厢也会漏风,架在角落里的破碎蛛网微微颤动。灰信风后知后觉自己挑起了一个并不愉快的话题,正要将话岔开,却听白桅再次出声: “灰信风,其实我一直都觉得你挺厉害的。” “……嗯?” 灰信风微微一怔。虽然被突然表扬一句很开心,但……这和他们刚才在谈论的话题有哪怕半毛钱的关系吗? “你那么弱,还那么惨。”白桅平稳却充满肯定地继续道,“可你从没杀过谁。” 灰信风:…… 好吧,他想。这甚至算不上表扬。 而且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不是从没杀过谁,而是谁都杀不了? 毕竟我那么弱,还那么惨。 灰信风很想这么说,不过眼下显然不是杠嘴和开玩笑的好时机,所以他最终还是选择把话咽了回去,略显怨念地道谢。 白桅却像是察觉到什么,在意识里又轻轻摇了他一下。 “我认真的。”她正色道,“你知道吗?在刚和你绑定的那段时间里,我一直在抽空锁定其他缸中之脑的位置。因为我想着,你说不定哪天就要带着我去找你的同族决一死战了,我想先尽量做点准备。” “……???”回应她的,是灰信风更多更大的问号。 为什么我要带着你去找我的同族决一死战?真带上你的话那也不叫决战吧?难道不该叫降维打击欺负人吗?而且你不知道我们缸中之脑本身就是有找同伴雷达的吗?为什么什么都不问就自己闷头找,就因为这事那段时间你搞得我压力很大知不知道…… 灰信风默默用触须捂了下自己的枕叶。 天晓得。当时他一直以为白桅是对自己非常不满意所以在天天找备胎,给他紧张得,晚上睡觉都得醒着一半脑细胞。 最重要的是……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会很想去干架啊。”灰信风在意识里叹气。 “这不是当时还不熟嘛。”白桅理直气壮,“而且你的情况和其他种族不一样啊,你这是真的涉及到生存资源的争夺,是很难违抗的生存法则,杀戮或是不杀戮,结果是截然不同的!而且……” 白桅说着,顿了下,眼神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动。 “而且,当时你还有我呢。” 她这话很轻,但灰信风还是听到了。他有些诧异地从影子里探出下半脑袋,却见白桅正若无其事地盯着面前的数字,语气是一贯的不紧不慢: “你想嘛,凭我俩的关系,你要想去打架,我肯定帮你的啊。有我插手,你要攒到足够的人格,融出一个完美的身体,这不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吗? “可我一直等一直等,你从来没有提出过这样的请求。我以为你是忘了,或者是觉得时机不成熟。直到那次去哪个无限流副本出外勤,遇到了你那个远房表弟……哦,就是后来谈了个丧尸女朋友的那个。 “他就待在你面前,脆弱得像丧尸的脑袋一样。要弄死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它甚至还打算攻击你,只是没成功罢了。但你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你不是想不到,也不是在等待机会。你只是单纯地不想做。你不接受那一套生存法则,所以你不会理它,哪怕这样你会活得很难受,哪怕你只要迈出那一步就能轻松获得巨大的收益……” 电梯里的楼层数字跳到了五,本该直接略过的楼层,轿厢却哐一声停下,电梯门往两边打开,露出站在门口的、脸色灰败的一家三口。 三人脚下是浓重的黑影,一眼可见藏在其中的巨大钉子。其中的爸爸面无表情地就要进来,才刚迈进一只脚,就被白桅满眼抱歉地推了出去。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在说话,请等下一趟。” 她客气又不客气地婉拒了一家三口的同乘邀请,在他们充满怨念的目光中相当自然地合上电梯门,这才接着之前的话语继续道: “所以我觉得你很厉害。不是谁都有这样,嗯……” 她稍微花了点时间斟酌措辞,语气铿锵:“这样甘于坚持弱小的品质的!” 灰信风:“……” 安贫乐道,谢谢。如果觉得不够的话,你其实还能再加一句“不与世俗同流合污”。 “反正就是那个意思啦。”白桅小声嘀咕,“你自己理解一下就行。” 电梯摇晃着再次启动下行,影子里,灰信风似是轻笑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方在意识里轻轻道: “可你别说,有的时候,我其实也挺想要个身体的来着。” “诶?”白桅似是愣了一下。 “因为有身体很方便啊。”灰信风淡声,“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拿什么就拿什么。想一直注视谁,就能一直注视谁。不用天天研究哪个项目组出产的营养液性价比最高,不用因为受了一点点伤都提心吊胆,担心就这么发炎死掉……” 最重要的是,你好像比较喜欢人。 这个理由其实最重要,但灰信风选择把它藏起来。 品味是件很私密的事,揣度别人的品味,则是更私密的事。尽管在灰信风看来,这事本身其实也没什么不妥,拥有漂亮的身体和给自己用银粉色亮片一样,都是招引心上人目光的合理手段,唯一的区别就是银粉色亮片随时都能在商店里买到,想要获得漂亮的身体,却必须先和自己的三观和原则打一架。 只是他真没想到,白桅对自己的原则居然评价这么高。这下更难说哪边会打赢了。 这下轮到灰信风难受了。藏在影子里的触须都虚软地垂下来,好一会儿才道:“总之,别把我架太高了。” 稍一凝滞,又补充道:“也别把人想得太好了。” 白桅若有所思地垂眸看他一眼,却没说话,只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 就在此时,电梯终于到了三层。 电梯门打开,又是那扇防盗门。白桅在拿到的钥匙串里挑了下,选出看着最像的一把,小心朝前递去。 她这次特意留了个心眼,与门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开门的时候还用衣摆包着钥匙,旋开门锁后,直接一脚踹上。 厚重的防盗大门轰然大开,白桅小心翼翼地走进,在看清屋里情况的刹那,瞳孔倏然一缩。 首先看到的,便是粗壮的、层层叠叠的血管。如同电线一般胡乱架在面前的空间里,一眼望去,甚至能看清面前血管上那鼓胀时撑开的经络,与表面细密的绒毛。 视线穿过血管群的缝隙,则能看到大片的莹白。那莹白的表面还带着弧度,底下能看隐隐约约看到蠕动的黑影;如同一面隔断墙一般立在白桅的视野中。 白桅本以为这是很大的石头或是别的什么,小心越过面前的血管走到近处才发现,那东西的表面居然很柔软,内里更是隐隐有液体流动的声响,再抬头举目四看,竟是大半都埋在楼体,只有小部分才露在外面。 想来那就是羊蝎子说的怪物卵。不得不说,这比白桅想象得还大。 那卵真的太大了,以至于白桅必须步行着从它旁边狭窄的缝隙里绕过,才能看到更深处的东西;而这一眼,更让她蹙起眉头。 ——只见那卵的后面,同样是层层叠叠的血管、却又远不止是这些血管。 血管的上方,是漆黑的、如同树根般的东西,从上方扎下来,一根一根,深深扎入那些交叠的粗大血管之中; 血管的下方,则像是悬挂腊肉一般,挂着一个个硕大的古怪躯体,高高低低、形态各异,放眼望去,像是挂满了豆荚的紫藤架。 那些古怪的躯体显然并非人类。大多都是怪物,其中甚至有羊蝎子说过的那个大肚子猫怪,被悬挂在最高的位置,母体看上去干瘦到可怕,肚子却鼓得足有猫头的三倍还多,因此看上去分外惹眼。 所有的“果实”上同样生着黑色的根须,只是比那些从上方垂下的要细许多,一样扎进周边的血管里,那只大肚猫怪身上生出的根须尤其细密,简直如同倒长的榕树一般; “果实”的下方,则是一个三米见方巨大玻璃缸。缸边依旧长满黑色根须,缸里则是一种肉色的果泥般的奇怪物质,装满了几乎大半缸,正仿佛有生命一般不住翻腾。 “这是在……供养?”灰信风难掩惊诧地开口,语气里充满不确定,“在供养这栋大楼的卵?” “……不。” 白桅盯着眼前的场景看了片刻,却肯定地开口:“是在供养。但被供养的不是它。” 话音落下,缓缓抬手。指尖落在那如同灯笼般悬吊在空中的大肚猫怪身上。 “这空间里流动的所有的力量,最终都是在往它身上流的。 “包括这栋大楼孕育出的、那个怪物卵本身。”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暴雨来临之前 如果实般悬在那高处的, 是一只黑色的猫怪。 按说应该是全黑,但或许是因为变异的原因,身上的毛发变得稀疏无比, 从白桅的角度, 甚至可以看到它身上一块又一块的斑秃, 以及那挂满脖颈和背脊的, 一串串的黑色肉瘤。 随着周围血管的鼓动,那些肉瘤也在小幅度的膨胀收缩,就仿佛其中也正孕育着什么一般;但白桅可以肯定,大部分的“养料”——无论是通过上方那些黑色根须传来的也好, 还是通过血管从旁边的巨大白卵上抽来的也好, 最终都是送进了那只黑色猫怪光秃秃的肚子。 “所以, 幕后黑手的目的, 其实是要它肚子里的东西?”灰信风略显诧异道,“它怀着的是什么?” “不知道。反正不可能是小猫怪。”白桅笃定地说着, 自顾自地伸手,冲着那个鼓到几乎透明的肚子遥遥做了个瞄准的动作;思索片刻, 却还是又将手放了下来。 她不知道那里面孕育的到底是什么,但她有种预感,藏在那肚子里的东西本身就已经到了快到“孵化”的阶段,距离真正的诞生或许就只差一步之遥。 在这个节骨眼贸然对它出手——不论是对它本身还是对它周围的孵化环境——显然都不是一个好主意。里面那东西真要爬出来, 自己未必能妥善处置。 对于自己的直觉, 白桅还是很信任的。于是她果断放弃了对那玩意儿直接进行攻击,转而冲着对方竖起一根手指, 非常认真地重复了三遍“别生哦”,就当是大家都各退一步了。 目光下移,视线又落在那一大缸的泥巴上, 白桅不禁皱了皱眉。 这东西她同样不知道是什么,但她能感觉得出来,那些从四面八方抽来的力量,多多少少也有一部分,是送到了它这边的。 “闻着像是诡异学院用来做人偶的材料。”灰信风在意识里道,“你之前见过这种吗?” “没。但我听说过。”白桅如实说着,思忖着抬头,“这样说起来,这缸好像是对着那个猫怪放的诶……” 就像是呼应着她的话一般,上方的黑色猫怪忽然摇晃几下,挂在黑猫脖颈和脊背上的几颗肉瘤忽而裂开,吐出数枚黑色的小球,当着白桅他们的面直直落进了下方的方缸里。 那一缸橡皮泥似的物质立刻起了反应,表面荡起池塘般的涟漪。再下一秒,又见一个个裹满肉泥的轮廓自缸中站起,有头有手有脚——刚才落下的那些黑色小球,居然转眼就被那些肉泥包裹出了几近完整的人形! 或许是因为那些黑色小球本身就不大,以它们为核心堆砌出的躯体也极小,一个个的都不过成人小腿长短,脑袋上没有完整五官,只有一张横贯整个脑袋的大嘴,嘴里是数排鲨鱼似的牙齿,甫一成型便摇摇晃晃地往缸边走;生成的四肢也是又细又长,比普通人体要多出足足两个关节,走到缸边用力一跃,竟又如跳蚤一般高高蹦起,直直便朝着白桅扑来! 长着圆脑袋和鲨鱼牙的跳蚤实在说不上可爱,白桅自然也没打算惯着,站在原地动也懒得动一下,直到看它们冲近了,方没好气地抬手,一巴掌一个,统统糊到了墙壁上,再度摔烂成一滩泥状物,抠都抠不下来。 甚至还有一些沾到了她的手掌上。她蹲下身让灰信风用触须帮自己搓干净,忍不住小声抱怨:“这都养的什么怪东西。” “很弱。感觉像是自然生成的伴生物。”灰信风轻声猜测着,帮她处理好掌间的污渍,又朝着猫怪的方向看了眼,“肚子里的那个,应该才是大头。” 白桅不轻不重地应了声,拍拍手直起身体,目光再次向四周一扫,若有所思地侧了下头。 刚进门时被这铺天盖地的血管和巨大白卵搞得方向感都没了,这会儿缓过劲来,再看四周,这才发现自己所在的,应该是3楼的某个客厅——只是客厅四周的墙壁都没了,空间几乎与其他的房间连在了一起,再加上三楼和四楼之间的天花板也被打通了,这才导致这个区域看上去格外空阔。 而之所以确定是客厅,是因为她刚仔细看了看,虽然已经被血污染得面无全非,但依旧能看出自己脚下踩的是大理石地板,视线的尽头,还能看到一个几乎要被血管缠满的柜子。 “白桅。”灰信风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低声唤起来,“你往斜前方看,那里有面墙。墙上还有门。” “?”白桅忙依言望去,果不其然,看到一处颜色与密度明显与周围不同的血管丛。上前轻轻拨开,掌下明显传来水泥墙的硬度,又顺着往旁边摸了摸,果不其然,摸到了一扇木质门以及黏糊糊的门把。 门锁是锁着的。白桅本打算强行打开试试,然而再一细看,却发现完全没这个必要——这堵墙本身似乎也曾遭受过破坏,实际就剩那么半拉了。多走两步绕过去就能看见墙后的东西,从后面把门完全打开,隔着毫无意义的门洞,还能清楚看见那个挂在空中的大肚猫怪,以及它上方那些虬结的黑色根须。 至于门后面的空间,同样也是一片起伏堆叠的惨红色。房间原本的格局已然看不出半点,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些层层叠叠的血管下面,分明是埋着什么东西的。 左边的角落、右侧的空间,以及自己的正前方各埋着一堆。白桅出于好奇,先去掀开了一下右侧的位置,在交叠的血管下面发现了半张诡异学院特产的按摩沙发床,床上是一条已经完全干瘪的虫子状尸首,看着像是某个死了很久的诡异存在。 白桅将它小心翼翼搬出来,找了个相对干净的位置放好;又转头去翻左边的角落。却见这一处的血管堆下,藏着的竟是一个巨大的螺旋形金属架子;而架子上摆得满满当当的,赫然是一瓶又一瓶的惊惧骨子! 因为架子已然堆满,有的甚至已经堆到了地上,一层又一层地垒起来;饶是白桅这种惊惧瓶盛产户,一眼望去都只觉震撼;哪怕往少里估算,怎么也得有个三位数! “这些惊惧瓶都是增殖出来的。”灰信风小心上前,用触须触摸了一下,很快做出判断,“因为这个怪谈一直在运行中,所以放在这儿的惊惧瓶也一直在自动运行,提取怪谈里产生的恐惧情绪……” 但很显然,随着本地怪谈主的消失,占领这地方的入侵者完全丧失了使用这些瓶子和骨子的权限,拿也拿不走,关也关不掉,只能任由它们待在这儿,随着怪谈的运转,不断提取增殖。 当然,那个入侵者想来也不会在意这些——进食过血肉的怪物是很难再看上骨子的,而她自己显然也没这方面的需求。 只是可怜了七楼的那些员工,自家怪谈里的骨子早就堆得满溢,偏偏自己还一口都吃不到…… 白桅摇了摇头,终于将目光转向前方。上前拨开那交织得仿佛巨大毛线围巾一般的血管群,在看清下方东西的刹那,却没忍住轻轻叫出了声。 完全出乎意料。埋在这片血管下面的,居然是一台电脑。 还是一台放在办公桌上的电脑。键盘鼠标主机显示器一应俱全,就是看着都脏脏的,全都被那些血管弄得黏黏答答。 好在那显示器上是有一层膜的。白桅用两个手指将它轻轻剥下来丢到一旁,好歹显示屏是能看了。 再看了眼放在旁边的主机,试着摁了下开机键,理所当然地没有任何反应;而没等她开口说话,灰信风已经非常自觉地将一根长长的触须探了过来,摸索了一下,颤颤巍巍地插进了主机的一处接口里。 原本黑漆漆的屏幕倏然亮起,露出和保安室一模一样的经典款血手印桌面;然而那桌面只闪现般跳出一瞬,转眼便又暗下,等屏幕再次亮起时,界面竟直接切到了监控画面—— 只见屏幕里画面被均匀分割成了十个方格,显然正对应着十个摄像头。然而此刻,只有第一格和第二格的画面是亮着的,其余的方格全是黑着的。 “原来如此,这应该就是羊蝎子先生所说的监控设备了吧。”白桅望着眼前的屏幕,若有所思,“但为什么只有两个格子会动?” “多半是其它画面对应的摄像头被人关掉,或是破坏了。”灰信风分出一抹精神体摇摇晃晃地飘上来,同样对着面前的设备陷入沉思,“这样看来,这台机子本身还是好用的……嗯?” 似是注意到什么,他话语忽然一顿,跟着便朝着主机飘了过去。 白桅不解转头,正见灰信风的精神体停在主机跟前,端详片刻后,突然抬起一根触须,在主机的某处轻轻一敲——跟着就听“嘎”的一声,主机上豁然裂开一道长条形的小口,一截薄薄的舌头,倏然弹出! “嚯。”跟着就听灰信风一声感叹,“居然是这种古早机型。我就觉得看着像,没想到还真是!” “?”白桅微微挑眉,“什么畸形?” “影鬼98,很少见的型号。”完全没意识到某人的理解从一开始就已经跑偏,灰信风很有兴致地向她介绍道,“这是专门用于监控而开发的设备,本身其它功能都平平无奇,唯一特别的就是搭载了‘标记连接’的功能——无论是什么东西,死的活的,只要有眼睛,且被这根舌头舔一下,就视为和主机完成连接,之后它所看到的一切都能直接呈现在这个屏幕上……如果连接的存在还有嘴的话,甚至能直接当喇叭用。可方便了。” 说起来,这功能还是一项专利,是由某个高维研究所独立开发的。开发出来没多久,这项专利就被一个无限流大厂高价买走,而且还是买断。 因此诡异学院这边,除了在这项功能刚面世时曾短暂上架过一批设备外,后续再也没有采购和售卖过相关产品。灰信风也只是听说过而已……没想到在这儿居然看到了。 “哦。”白桅听完只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盯着屏幕上空无一人的画面看了会儿,转头正打算再去其它地方看看,却听口袋里一阵震动声响——又有人给她发短信了。 拿出一看,是专员发来的,询问她这边的状况。白桅手刚摸过脏东西,不是很想打字,估摸着横竖现在周围也没人,索性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电话很快被接通。手机那头传来了双马尾专员略显焦急的询问声。灰信风见状,自觉地先往外飘去,替白桅观察起这个巨大空间里的其它角落;至于白桅自己,则一边将一张空白便利贴覆盖在鼠标上,试着用它操控屏幕,一边认认真真又言简意赅地和对方描述了下自己此刻的所在。 说完又好奇地问了下马尾专员那边的状况,本是想问问它们什么时候能过来,没成想换来一声颇显无奈的叹息。 “我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之前这个维度有人在怪谈里重伤,出来后不治身亡。”她直白道,“我们这次过来本来也是为了调查那个出事的怪谈,费了好大的劲,终于找到了。” “那是好事啊。”白桅试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这鼠标早就坏了,遗憾放弃,顿了顿又问道,“你们那儿很棘手吗?” “算是吧。一时不慎被困住了。不过好在最致命的威胁已经解除,现在正在等怪谈自然结束。”双马尾专员道。 “?”白桅戳键盘的手指微微一顿,“困住?是有陷阱吗?” “差不多。”手机那头的专员答道,“我们找到了一个画满符文的房间,进去调查时遭遇了一波微弱的攻击。本以为这是某种警告,没想到是试探,解决那波攻击后,反而触发了符文里的某种机制,将我们困在了那个房间里……” 那专员后面还有再说什么,白桅却没再听进去了。 她只下意识地咂摸起对方刚才的话,视线不由自主地瞟向自己的手背。 就在不久前,这里的皮肤上还覆着一小团肉泥。那是她在拍打那些跳蚤似的小怪物时,不小心蹭到的。 ……微弱的攻击。试探。某种机制…… 似是意识到什么,白桅瞳孔蓦地一缩。 几乎是同一时间,重新飘回方缸之前的灰信风茫然驻足,缓缓扬起头颅。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刚才似乎看到上方那些血管的后面,好像有什么东西隐隐闪过—— 等等。藏在血管的后面那些,难道是字吗?还是说……符号? 灰信风触须一顿,下意识就转身,想叫白桅来看。然而还没等他开口,整个躯体忽又僵住。 他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好像就是眼前花了一下,耳朵边也出现的嗡地一声。脚下的地面像是短暂地摇晃了几瞬,给他带来片刻的怔楞;而还没等他从那瞬时的错愕中回过神来,地板也好、四周的血管障壁也好,所处的整个空间,竟是又剧烈地摇晃起来! 摇晃的同时,视野里更是不断用奇异的红光闪过,他这回终于看清了——那藏在层叠血管之下的,果然是符文,用红笔书写的,整墙整墙的符文! 那些符文正在闪光,闪着令人不安的光,仿佛是有什么东西骤然从其中苏醒;醒来的却又远不止是那些符文而已。 头顶的黑根涌动,发出活物般的窸窣声响,如蛇一般扭动着向上钻去;不等他反应过来,余光里又有数根细线悄无声息地浮现,竟是赤色的逻辑经纬线,就这么突兀出现在四面八方。 只是转瞬之间,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翻天覆地地发生改变,像是一个巨大的山石,义无反顾地滚下山脚,发出隆隆的巨响。 灰信风只觉自己的神经元都快要尖叫了。 直到他注意到自己旁边的数根丝线,突然开始自顾自地靠近、打结。 “……”这回他确信,自己躯体内的神经元肯定已经叫出声了。 逻辑经纬在改变。正在某种他无法察知、也无法理解的外力下改变。 扭曲、交织、断裂。明明只是丝线的变化,他却仿佛听到什么东西轰然崩塌的声响。 想象中的大石几乎快要滚到山脚,就在此时,他却又听到“咔”的一声—— 不响。但很清晰。 再次抬头,却见那些还在不断扭曲的逻辑经纬线,突然又不动了。 再下一瞬,他听见白桅略显无奈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可以回来了吗?你站那么远,真的让我有点提心吊胆。” “哦……哦。”灰信风这才彻底回神,正要飘回去,忽又觉出一丝不对。 从他的视角,白桅依旧是站在墙后的。因为墙上的门正大开着,所以他正好能看到白桅的身影——站的姿势有点怪,脚下像正踩着什么东西,右边小半身体都掩在门框后面,即使刚刚才看到那么大的变故,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看着和平常也无任何不同。但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再往下看,灰信风大脑忽然空白一瞬。 隔着大开的门扉,他看到了半截手臂。就那样躺在地上的、白桅的手臂。 “白、白桅?”他声音不觉高了起来,“你的手——” “?你说这个吗?”白桅顺着他的话语低头,慢吞吞地哦了一声,捡起地上的那只手臂。 “刚才被切掉的。”她漫不经心道,“我看到逻辑经纬线突然开始变化,有点着急,就想直接去掰。没想到那股扭曲规则的力道还挺大,我一时没注意,胳膊就被经纬线绞掉了。” 她说着,缓缓挪动身体,露出自己断裂的右臂——只见平滑的切口上,肉芽蠕动,丝丝缕缕的肌肉与神经正在不断向外延伸,编织在一处。 白桅显然又忘记肌肉里面有骨头这回事了。不过现在这种情况,这明显也不是重点——只见她拿着自己的断肢,深深吸了口气,跟着猛地往外一掼,断肢如同标枪般划过空中,不过眨眼的工夫,竟有化为白色的长杆,稳稳扎进上方正在骚动的黑色根须之中! 那些不安的扭动瞬间停滞。几乎是同一时间,所有的震荡也都消失了。只有四周的符文还在诡异的闪烁,频率和亮度,却都比之前弱了很多。 ……那颗不停往山下滚落的大石,终于停住了。以白桅的一条胳膊为代价。 “情况好像比我想得更糟一点,我们需要重新梳理下思路。”紧跟着,在灰信风担忧的目光中,白桅的声音再次响起。语速仍旧是慢慢的,只是语气明显要严肃许多。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里的基础规则模块应该已经被废了。我要卡着这边的经纬线,暂时走不开。所以…… “灰信风,过来。”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让暴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坦白讲, 白桅看着淡定,实际自己也仍心有余悸。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几乎就在她意识到屋里可能有隐藏机制的那一瞬间,四周忽然就震荡起来——她一开始还想着可能就和双马尾专员那边差不多, 最多就是把自己和灰信风困起来, 谁想一转眼逻辑经纬就在自己跟前崩了…… 而就像她说的, 那股促使逻辑经纬变形的外力太强势了。强势到她仓促之间还阻拦不住, 夸擦一下一条胳膊就掉了;甚至到现在,她都不得不以自己的身体暂时卡住面前的丝线,以免情况进一步恶化。 活动受拘束,连带着她心情也变得不太好。叫灰信风时语气稍微严厉了一点, 待对方飘近后, 她却觉得有些奇怪。 “为什么你的神经元游得那么快?被吓得这么厉害?” “……不是。”灰信风脑子里犹浮现着方才白桅站在门后冲他冷冷发话的模样, 触须微蜷, 却自己也不太懂自己在心荡个什么劲,只好匆忙开口岔开话题, 询问起现在的情况。 白桅正要回答,手机突又传来震荡声响。她让灰信风帮她看了眼收件箱, 后者草草读完,很快就变了脸色。 ……别问她是怎么从一个脑花上看出“脸色”的,反正她就是看得出来。 “是鞋子和袜子发来的消息。”灰信风语气凝重地放下手机,方才还有些飘忽的心情, 转眼又重重沉了下来, “刚才的震荡也影响到了他们。他们所在的空间出现了偏转,两个人都被凭空转移到了不同的房子里。看房型应该就是楼里的住房, 而且门都被奇怪的血肉封死,根本打不开……” 两人的消息几乎是同时发来的,说得都是同一回事。其中, 袜子发来的内容要更多一些——她因为太紧张,在发生转移的那一刻突然就潜力大爆发,一下给自己嘣回了灵体状态,意识到这点后她立刻就想穿墙逃出去。谁想根本穿不过去…… 更令人在意的是,当时和他们在一起的王哥和老朱,竟也随着那轮震荡消失不见。参考他们两人的处境,灰信风有理由怀疑,这俩估计也给单独送到哪间屋里去了。 唯一的例外就是那个“半老玩家”。他之前跟着江铭一起,想把负责打扫楼道的鞋子偷偷处理了,没想到鞋子死而复生,反而把他吓得从楼上滚下去摔死了,现在早成尸首一具。 先前白桅通知鞋子去和袜子汇合的时候,特意叮嘱了让他把那具尸体找到看好。鞋子严格遵守,找到后干脆一直背在自己的背上,这次空间震荡,众人分散,他的尸体倒是跟着鞋子一起转移了…… “这样看来,其他还活着的玩家多半也一样被转移走了。”白桅思忖地说着,伸手检查一下周围的经纬线,果不其然,看到了修改空间的痕迹。 说来也巧,这一手她自己也用过——之前在披麻村,她就用过类似的手法,将晚上睡在一起的众人给直接分开…… 这让白桅的心情一时有些微妙。 “除开我们几个,现在活着的玩家还有七人。”灰信风声音沉了下去,“它想做什么?” “吃人咯。”白桅念头一转,倒是很快明白过来,“基础规则已经被破坏,现在这里的怪物,可是真的能够杀人的。” 她大概明白那个幕后黑手的盘算了—— 先在这个至关重要的房间里布置好符文和自动触发的陷阱,在察觉到有外人入侵后,先行放出几个小的伴生物进行查探,确认对方有可能造成威胁后,便立刻触发下一步程序,破坏怪谈的基础规则模块,同时调整空间,将楼内剩余的玩家分别送进不同的房间,以最高效率进行捕食,好在胚胎遭受攻击前尽可能多地摄入营养…… 说白了,就是让那个黑猫肚子里的胚胎,从慢慢地吃,到紧张地吃。 ……但不论怎样,还是那句话,不能让它生,也不能让它吃。 “你打算怎么做?”灰信风问道。 “还在想。”白桅抿唇,“但至少得先把还困在这里的玩家送出去。” 真动起手来,她不保证会不会死人。而现在基础模块受损,人一旦死了那可真就没了。 当然,好消息还是有的。 白桅默默想着,伸手拨弄起旁边的丝线。 第一,虽然这地方的基础规则模块坏了,可因为她的阻拦,这游戏本身的大框架依然生效。换言之,原本的通关路径依然算数,只要这些玩家在这些游戏里活过七天,就能被判定为通关,她再在后台操作一下,就能直接将他们送出。 尽管现在按怪谈时间算也才只第三天……但就像之前说的,只要可以动用逻辑经纬,她就可以把时间流速调得比原来快得多得多得多。 第二,就是她插进黑影里的那根白杆子上带有她的气息和力量,应该足够压制楼上的怪物片刻,让它们短时间内无法活动。 ——但坏消息是,也只有片刻。 白桅也不知道这所谓的“片刻”到底有多久,但可以确定的是,这杆子是绝对撑不到游戏时间第七天的,哪怕她刚时间调快了不行。 更糟糕的是,因为还要分神架住当前的经纬线,以免其进一步扭曲,白桅非常确定自己是绝没有精力再支一根杆子出去的。 “也就是说,当务之急,是要先帮助那些玩家撑到游戏结束……”灰信风触须微动,忽然有了主意,“对了,你的纸片!” “祝你平安的纸片,你还有多的吗?我可以出去帮你送到那些玩家手上。” “还是别了,太危险。”白桅却拒绝得毫不犹疑。 灰信风没料到她居然这么在乎自己的安危,心头不由一熨,张口正要说声没关系自己不介意,便听白桅继续道: “怪物吃人没准儿还要分几餐呢,吃你就一口,嚼都不用嚼,营养成分还比活人高。” 最重要的是,她确实考虑过离婚,但真没准备丧偶。 灰信风:“……”谢谢,谢谢你想这么远。 “而且你没听袜子说吗?她已经恢复了非人的状态,却依旧没法穿墙。”没有领会到他沟回间的无语,白桅自顾自地继续补充,“说明这地方的空间法则多半也被改了。” 袜子的本体是灵体,她都穿不了墙,灰信风估计也够呛。 而且他们现在连那些玩家掉到哪里了都不知道。气息都太乱了,总不能让灰信风一个个地找过去。 这倒确实是个问题……灰信风思索片刻,触须忽然一动。 “如果用贞子快送呢?”他问道,“你之前升到惊惧一,应该有拿到免费赠送的召唤次数吧?” 贞子快送,只要有屏幕的地方就一定能够抵达。而从之前探索的经验来看,每间独立的屋子里都是有标配大电视的,哪怕是不幸被困在了楼道,电梯里也有显示数字的液晶屏…… 虽说那些工作人员也未必能准确锁定玩家的所在,可这么一间屋一间屋地找,总能找到人的。 灰信风立刻开始了计算:“我记得惊惧一送的应该是七次,我手头也还攒着五次,加起来免费的次数十二次。叫过来取货是不算次数的,也就是说,我们手头的次数完全够用。” 召唤的方式也很方便,手机下单随叫随到。完全来得及。 “?这个好像可以诶。”白桅略一思索,眼睛跟着一亮,“那你觉得我让她们把被困住的玩家直接带到这里来可行吗? 灰信风:“……” 严格来说,也不是不行。 前提是你不介意被送过来的人类碎到连修都修不好的话。 不过白桅的倒是给了他新的启发。 他沉吟着看了眼白桅旁边的电脑——或许是因为白桅胳膊断裂时就站在它跟前,现在那电脑屏幕上全是鲜血。 “人是带不过来。但你那些黑色小人应该是可以的……前提是你不介意。” “那不行,绝对不行。太危险了。”白桅毫不犹豫地摇头,用实际行动表达了自己的强烈介意,视线同样往电脑的方向一瞟,眉心忽而一动。 她大概知道,刚才灰信风为什么要提议将那些黑色小人带过来了。 “灰信风。”她向对方确认道,“你之前说,只要是有视力的东西,都可以作为摄像头连到这机器上,对吧?” “嗯。”灰信风点头,“你有这类的东西?” “没。”白桅道,“但我可以有。” 语毕右手微动,下一瞬,便见电脑屏幕上的血液涌动,竟是如同倒流的雨滴一般,一滴滴地向上飘去,最终在电脑的上方,化为了一团红色的雨云。 同一时间,相对更加自由的左手则已经接过了灰信风递来的手机,直接一个电话打了出去。 电话依旧是打给那位双马尾专员的。这次白桅开门见山:“你好,请给我那个什么鱼……小吴……呃,就是那个拿着信仰签证的无业游民的联系方式。” “?羡鱼先生吗?他就在我旁边。本来打算今天任务结束就帮他办遣返的。”白桅手机开得免提,手机里传出双马尾专员略显惊讶的声音,“你现在找他做什么?” “想请他帮忙。”白桅迅速又礼貌道,“请问能帮忙把我这边的声音传过去吗?” “呃,开免提是吧?知道了。”双马尾专员依旧惊讶,却还是依言照办,似又与旁边人交代了一番。很快,一道柔雅动听的男声跟着从手机里传了出来,听得灰信风心头一紧。 “哈,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你啊。这么急着求我是要做什……” “给我你的珠子。”白桅懒得听他说话,直接开口,“我要二十个。有眼睛有嘴巴的那种。” “……”手机那头的男人明显怔了一下,旋即深吸口气,“稍等。请问为什么我要给你——” “因为我要。因为你有。”白桅平静且理所当然地说着,说完想了想,又改口道,“算了,你还是给我三十个吧。多一点比较好。等等我让贞子快送来拿。” “等一下,我还没答应——” “如果珠子不够的话麻烦你再努力下。专员女士你还在吗?可以的话请帮忙试着抽抽他。我会很感激你的。” “不是,谁跟你说我那个是哭出来的——” “谢谢。”白桅挂断了电话。 旁边灰信风立刻飘了过来,看上去是想问些什么。白桅却给了他一个请安静的眼神,同时又一个电话打了出去。 这次的电话是打给洛梦来的。她这回连解释的工夫都省了,直接对着手机道: “小洛你好,现在请去把我的书桌打开。里面有一叠我之前写好的纸条。贞子快送的员工很快就到,你交给她就行……啊对了。那桌子的第二个抽屉里应该还有我之前订的花。” 尽管有些不合时宜,白桅还是突然想起了自己先前关于“兔签”的美妙构思,从刚才起就一直没什么变化的语气终于带上了些微的轻快: “你拿些出来,到时让送货员一起带过来好了。” “啊?哦,好的好的。”手机那头,正忙着拿东西的洛梦来慌忙应着,已经手脚利索地拉开了白桅所说的抽屉。 ……然后望着放在里面的,那一堆黄黄白白的花,本能地警铃微作了一下。 “小洛?找到了吗?”手机里,白桅还在很积极地关心着她这边的进度,“你找个盒子装起来就行。” “呃,呃……好。”洛梦来下意识应了一声,配合地迅速找来纸盒打包,想想还是谨慎地问了一句,“不过桅姐,你要这些做什么啊?” “送人。”白桅言简意赅。 洛梦来:“???” “有人被困住了,我给他们送祝福。”白桅继续言简意赅,“不过我不知道他们具体在哪儿,所以尽量多拿点。” 洛梦来还是没听懂,不过有一件事她必须搞清楚:“所以你要这些不是为了用来收集爱的对吧?”?白桅有些困惑地看了眼手机,她有和洛梦来说过自己在收集爱吗? 不过现在也不是深究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嗯。当然不是。这又不是我的怪谈。我也没带瓶子。” 哦……也是。洛梦来望了眼放在桌角的粉色瓶子,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杞人忧天了。 那就好那就好。既然不是白桅的怪谈,那想必里面的惊惧骨子也和她没什么关系——洛梦来举一反三,顿感一阵轻松,和白桅又简单交流了两句,很快便挂断了电话。 所有东西都装好,正要去找胶带封箱,转头对上阿舷利亚好奇的双眼,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和白桅说过她姐姐来找她的事。 好在阿舷利亚也没在意这点,只饶有兴致地望着她手里的纸箱:“杆杆找你做什么?” 杆杆……是桅姐的小名吗? 洛梦来眉心一跳,不过也没多问,只简单和她转述了下白桅那边的情况。 “噢哟,救人啊?”她随手拿起白桅写的那些祝福纸条,神情微妙地挑了挑眉,“会想到用这些东西来拖时间,看来是有点棘手了。” “?!什么?”洛梦来一惊,“天哪,我都不知道,桅姐什么都没说……” 她就说怎么白桅的语速听着要比平时快很多,她是不是直接该直接去找人帮忙比较好? “安啦安啦,没事的。只是棘手,又不是要砍手。”阿舷利亚优哉游哉地说着,手指拨拉一下那厚厚一沓纸条,话头忽而一转,“你刚才说,白桅不知道那些人类在哪儿?” “嗯……嗯。”洛梦来还在担心白桅那边,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所以她让我多拿些,让贞子快送邮过去。” “搞那么麻烦啊。”阿舷利亚轻声说着,眸光一转,忽而笑起来,“算了,来都来了,也省得她回头说过我不帮忙。” 语毕,突然抬起左手手掌,牙齿在掌缘轻轻一扯,硬生生撕咬出一道血淋答滴的伤口,旋即便在洛梦来愕然的目光中,用沾了血的手掌在那些纸片上匆匆一抹,一边抹,还一边念诵起洛梦来听不懂的、抑扬顿挫的咒语—— “搞定。”不过片刻,又见她收回了手,分外自然地在伤口处舔了一舔,“你等等另外写张条,和白桅说,她只要在这些纸片上写上那些人类的名字,它们就能自动指引方位……算了,不写也行。她看到应该就知道了。” “好、好的。”洛梦来恍恍惚惚地应了,接过那些便条再度放回箱子,忍不住又往里面扫了一眼。 带血的纸片、黄色的花。明确的名字、送货的她。 ……算了管它呢,反正不是自家的怪谈,涨得也不是自己的骨子,吓人就吓人吧,白桅别想不开在上面写自己大名儿就行。 洛梦来如此想着,迅速完成了最后的封口,并将盒子交给了刚刚从电脑屏幕里爬出的长发鬼影。 ——同一时间,被白桅叫去双马尾专员那里拿“珍珠”的另一个快送员工也已经成功送货上门,送来的是一个用头发编织而成的扎手方盒,盒子打开,里面是满当当的紫色珍珠,每个都足有拇指大小,表面是一道扭曲的裂缝。 尺寸比白桅想得要大一些。不过白桅也没在意,从中抓了一把,又从上方的红色雨云中接了一点的血,挨个儿涂在那些珍珠上,又让灰信风帮着将那些珍珠依次送到主机的舌头跟前蹭一蹭,一批可供她直接驱使的、能同时充当监控探头和广播小喇叭的远程设备便算做好了。 才做好这一切,恰好洛梦来那边的送货员也从显示器里爬出来了。白桅忙让灰信风对方送来的盒子,开始检点其中的纸条和花,匆忙间并没有注意,那被她放到地上的黑发盒子里,一枚小到几乎只有指甲缝大的珍珠,正如同活物般从盒子的边角往外挤,没费什么劲,就轻松从那些头发的缝隙里钻了出来,悄无声息地一阵滚动,滚进了旁边的桌底。 跟着又悠然地调整起姿势,光滑的表面上,霍然睁开了一只冰蓝色的眼睛。 抱着戏谑的、仿佛看热闹一般的眼神,开始不住向外张望。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至于暴雨是哪儿来的,你别…… 廖明现在已经彻底搞不清状况了。 不, 不如说从一开始他没有搞清楚情况——先是被稀里糊涂拉到这个什么鸿强家政公司当保洁,不遵守规则还得死;老老实实跟着老玩家混到第三天,带他们的老玩家突然发癫把他们锁在保洁间里准备1V4把他们都做了;跟着旁边一直扮猪吃虎不显山露水的女生突然又一个大爆发, 哐哐两下把发癫的老玩家揍翻了, 关在保洁间里反复审问, 问得还尽是些他听不懂的问题…… 他好迷茫、他好无措。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老实地遵守规则, 赶在到点前跑回公司大厅,准备打一个完美的下班卡—— 再之后,地震了。 再之后,他又穿了。 再再之后, 他就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房子里, 墙壁上布满粗大的血管, 出去的门还打不开。 从房型来看, 这应当是新夏公寓的房子没有错。可怕的是周围一片安静,除了自己外竟再没其他人。 他牢记着老玩家教的应对法则, 小心地先是穿过走廊,去主卧看了看——卧室门是虚掩的。他战战兢兢地推开一点, 隔着门缝,只看到一道坐在床边的苍老背影,脚下是蜿蜒的、漆黑的影子。 那道背影佝偻、满头银发,就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廖明趴在门口静静看了一会儿, 又蹑手蹑脚地退开了。 他只是胆小, 不是弱智。这种突然出现在鬼屋里的老人,怎么看都肯定有古怪, 贸然开口,谁知道对方一转头会不会把自己吓个半死。 小心翼翼地合上面前的主卧门,他又抓紧时间看了看其他的房间, 倒没再看到其它吓人的东西——除了那满墙的巨大血管。 直到他再次回到客厅。 本是去阳台看看能不能爬下去的,不想正忙着用沙发套拧绳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沙沙的动静。 茫然回头,这才发现,身后原本黑屏的电视机,不知何时,自己打开了。 雪花屏沙沙作响,不过片刻,画面却又变换,露出一片空茫的大地,以及一口孤零零的井。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攀上脊椎,廖明脸色瞬变,忙扔了手里的沙发套,开始到处找遥控器。 遥控器还没找到,电视画面却已再次变化。一只手突兀地从井中探出,一下抓在了井沿。 “!”廖明立时瞪圆了眼,一个不稳,踉跄着坐倒在了沙发上。 心脏犹在砰砰作响,仿佛下一秒就会抵达极限;而在他惊恐的目光中,电视里的画面犹在继续播放,紧随着那手出现在井里,是一颗长发覆面的脑袋。 消瘦的肩膀、白色的长裙、抓在手中的菊花,不断靠近的步伐……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工夫,那道身影便已经凑到了屏幕跟前;下一瞬,却又是一声古怪的轻响,那只瘦骨嶙峋的手竟就当着廖明的面,就这么直直穿过了屏幕。 果然……是贞子吧!是贞子吧!肯定是贞子吧!! 所以说为什么一个中式的公寓里还会有贞子啊啊啊—— 望着短短数息间就已经完全爬出屏幕,甚至手掌已经按在自己膝盖上的可怕鬼影,廖明只觉自己四肢都像是爬满甲虫,动弹不得、心神俱裂、摇摇欲昏。 而就在他意识几近消散的那一瞬,一张黄色的纸片,突然贴到了他的眼睛跟前。 过近的距离让纸上的字迹都显得模糊。尽管如此,廖明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其中的两个大字——别昏。 ……于是一个激灵,又一下清醒过来。 恰在此时,那张怼到跟前的便签又被移开,与其他的便签,以及菊花一起塞进他的手里。他徐徐低头,这才看清那便签边角的血迹和最上方自己的名字。 以及排在“别昏”后面的第二行字——“别扔”。 正准备将纸张和花全部丢掉的廖明:“……” 丢弃的念头瞬间灰飞烟灭,手指反而不觉收紧,他秉着呼吸,不由自主地再次往下看去。 第三行,不许杀人。 第四行,乖乖听话。 第五行,祝您平安。 第六行和第七行,字数最多,写得最挤也最乱,廖明费了好大劲才看清楚,这两行原来写的是一句话—— 【屋里没有珍珠。珍珠上也不会长眼睛和嘴巴。如果看到,请无视。】 廖明:“……” 虽然但是,为什么要特意强调不存在的东西啊?看着更诡异了好吗!那句“乖乖听话”又是什么意思?这语气简直绑匪…… 而且为什么要说“不许杀人”?他现在都快吓破胆了他是能杀谁啊?! 还是说……这是一句暗示?暗示着之后……会有人来杀他? 廖明的身体又开始发冷了。只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巨大的恐惧中,他的视线终于移到纸条的最后一行。 落款,有爱的家。 ……爱字的旁边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爱心。 ……让人莫名有种看到玩偶微笑的惊悚感。 思绪不由自主地就飘回了不久前的十楼。庄问梅那句充满了威胁意味的“我们有爱之家的手段”几乎是在脑海里炸响,甚至还自带了狞笑和眼冒绿光的效果。 尽管他当时根本没有亲眼看到庄问梅的表情,也根本不知道“有爱的家”是什么…… 但这并不妨碍他在看到染血纸片上的同款落款的时候,本能地长出一层白毛汗。 ——而廖明永远也不会知道的是,对于一个正忙着卡住经纬线的怪物来说,要想办法以最快速度把这些字写完得掰弯多少关节,她又是费了多大的劲才完成这一个歪到几乎要飞起的小爱心; 就像他不会知道,为什么先前那从电视里爬出的阴森女鬼还在紧紧盯着自己,一眨眼,对方却已经消失不见了一样。 再看拿到的其它便签,内容就要简单许多,除了一行“祝您平安”外什么都没有。细细一数,足有四张。 至于那束菊花,看着似乎也平平无奇。他抱着花朵小心爬下沙发,脚尖像是提到了什么,听到咕噜噜一阵响。吓得惊恐低头,却发现地板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心跳再次加速,他用力咽了口唾沫,又盯着那光滑到几乎可以映出倒影的大理石地面看了好久,终于缓缓收回目光。 并不知晓,就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一枚拇指大的紫色珍珠正支开一只眼睛,专注又仔细地望着他所在的方向。 * 同一时间,三楼监视器前。 白桅依旧维持着卡着经纬线的姿势,为了写字而扭曲的四肢也已经掰回了原状,这会儿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不远处的显示器,面前还摆着灰信风特意拖来的椅子,上面摆着和电脑配套的键盘与麦克风。 屏幕上,赫然是九个不同的监控画面。不同的场景不同的主角,每个人的脸上,却是相似的紧张与恐惧。 不论如何,至少计划的第一步已经成功了——尽管对白桅让它们给玩家送货的行为分外不满,那些被召唤来的快送员工们还是忠实地履行了协议,及时将所有的保命纸条都送到了玩家的手上。 以及充当监控设备的珍珠。 以及灰信风根本不知道有什么意义的,黄黄白白的花。 灰信风此刻依然承担着为电脑供能的责任,只能分出精神体来观察外面的状况。望着屏幕里正各自惊惶的玩家,他没有掩饰自己的担忧:“万一他们想不开自杀怎么办?” “自杀也算杀人哦,已经被禁掉了。”白桅回答着,正试探地将面前的麦克风拨来拨去,“这个东西要搭配键盘才能说话对吗?” “嗯,你要对哪个房间说话,按着对应的数字键就行。” 相关的设置灰信风已经全部调整完毕,理论上不会有什么问题。说完顿了下,又道:“如果想要放集体广播的话,就按回车……呃,就是这边这个键。” “像现在,你需要对玩家播报一个公开的开场白来帮助他们了解情况,就可以按这个回车键——” 话未说完,便见白桅已经果断按下一个数字键,跟着对着麦克风自信开口: “603室的庄问梅女士,请不要拿厨房里的菜刀。重复一遍,603的庄问梅女士,请不要拿厨房里的菜刀—— “警告一次啊。” 语毕,松开按着的数字键,啧啧赞叹出声:“这就是高科技吗?真好用呀。” 灰信风:…… 很好,看来他们其实不需要开场白阶段。挺好的,效率高。 不过…… “那什么,你一定要用这种语气说话吗?”他忍不住问道。 “我觉得这样效率比较高。”白桅奇怪地看他一眼,“怎么了?” “……没什么。”灰信风默默看了眼旁边堆着的惊惧骨子瓶,想想还是没有告诉白桅,经过她之前一番操作——包括方才那一嗓子,那角落里已经悄无声息又多了好几瓶骨子的事。 而他的旁边,白桅显然已经彻底掌握了这套广播系统的用法,相似的话语很快便在灰信风耳边再次响起: “502室的王立先生,请立刻去酒柜拿一瓶红酒并放到沙发后面。” “601室的廖明先生,请立刻铺好你面前的沙发套。” “802室的张枺然女——诶不对,我跟你客气什么啊。 “袜子袜子,能听到吗?我跟你说哦,你那个房间是最好过的,你先去厨房拿一袋盐……嗯嗯对的,然后等等怪物会动了,你就带着这袋盐,先往沙发后面躲,理论上它是过不去的……” 她说得认真,画面里的袜子也听得仔仔细细。灰信风再旁听着,却不由动了动触须。 “没记错的话,沙发后面就是802室的安全位置吧?”他向白桅确认道,毫不意外得到了白桅一个肯定的点头。 灰信风对此并不奇怪——之前白桅带着他把几乎所有能去的房间都爬了一遍,各个房间的怪物特性,以及无法抵达安全位置也早就摸得清清楚楚,这点他心知肚明;但也正因为这点,所以他现在反而有点奇怪。 “既然这样的话,直接让这些玩家去各自的安全位置待着不就好了?”灰信风继续道,“反正他们也不需要打败什么,只需要撑满足够的时间就行了。” “理论上是这样啦。”白桅却道,“但多防备一手总是没错的。” 灰信风:“?” “这次幕后黑手的算计,明显是打算把那几个自称‘怪谈代理人’的坏人也拿去喂怪物的。可那些人都是知道安全位置的,就这么把他们直接丢进屋里,他们往安全位置一站,怪物不就吃不到了?这样胚胎进食的效率就低了。” 白桅说着,抽空又对着麦克风喊了两嗓子,成功把一个准备偷偷摸进主卧给怪物一榔头的猛妹喊了出来,而后才继续道:“所以我想,为了提高效率,它肯定会再采取一些措施的。” “……比如把控制怪物行动的影子放长……”灰信风恍然大悟,“所以你现在让他们到处找自保的道具。” “毕竟等怪物冲出来再去拿,肯定来不及了嘛。”白桅道,“我那根杆子,应该也撑不了多久了。” “?!”灰信风闻言匆忙转头,果不其然,正见那根插在黑色根须间的白色杆子变得逐渐透明。 白桅没有回头。只目不转睛地望着面前的屏幕——为了方便观察,她甚至努力憋了一下,硬是给自己又憋出了八只眼睛。 新生的眼睛毫无规则地分布在额头与脸颊上,相当负责地各自盯着一个屏幕。按在键盘上的手指不断在几个数字键上跳跃,抓紧时间指挥着几个玩家做着自保的最后准备,要不是麦克风只有一个,她连嘴都恨不得多长几个—— “行,现在你去阳台上蹲着。” “记住你的任务是扮演孩子——会叫奶奶的那种,明白吗?” “再次确认,周边没有镜子对吗?重复一遍,没有镜子对吗?” “谁让你蹲在马桶上的!下来!坐着!说了坐着!” “再次强调,请确保你的脚上时刻穿着拖鞋——” 随着最后一句嘱咐落下,白桅神情微动。一直按在数字键上的手指,终于慢慢挪到了回车键上。 跟着又见她努力仰了仰脖子,无声将自己的声带加厚了一点,这才对着麦克风再次开口: “各位玩家请注意。各位玩家请注意。 “本次怪谈游戏即将进入最后的战斗轮,请各位玩家做好准备,遵照提示,认真游戏,用力活命——” 话音落下的刹那,墙的另一侧,插在黑色根须的那个白色长杆终似耗尽一般,彻底消失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很响的蠕动声响彻整片空间,叫人莫名联想到正在不停滚动的线轮。 再下一瞬,仿佛一柄无形的发令枪响,所有主卧的房间门齐齐打开,一群怪物宛如脱了缰的野狗一般,齐齐冲了出来! 珍珠摄像头的位置很低,基本只能拍到它们形态各异的下肢;然而即便如此,灰信风依旧能感到那隔着屏幕都扑面而来的强大压迫感。 而更令他脑干发麻的是,正如白桅猜测的那样,这些本就失控的怪物不仅神态更加癫狂,活动的范围也远比之前要大,不过短短片刻,就有好几个画面里的怪物,已经冲到了他们之前划定的安全位置—— “袜子,撒盐!” “庄问梅,喷水!” “王立,跪下去,别让它看见你的腿!” “龙岩,就是现在,说你爱她,爱得不得了——可以的话再亲一下,嗯。” 白桅显然早有预料,立刻对着麦克风有条不紊地再次指挥起来——甚至还有心情夹带一点私货。 活动范围大了,状态更颠了,那又怎么样? 凡活动就有规律,凡存在就有弱点。更别提之前每间屋她都仔细看过——她只是人类行为学学得不太好,她怪物行为学向来满分好吗! 白桅定下心神,脸上八只眼睛眼珠颤动,手指在数字键盘上跃动如飞,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对着麦克风发出指令;画面里,却赫然已是一片鸡飞狗跳—— 随着屋内怪物的倾巢而出,先前微弱的平衡终于被打破;正面的视觉冲击成功将玩家心中积压的恐惧一举点燃,一时间有人尖叫有人抱头,有人堵着门板死活不肯睁开眼,有人又在摇摇欲昏却碍于言灵强行苏醒,被迫直面这噩梦般的一切。 也就是白桅投放的那些珍珠没有收声功能。 不然灰信风有理由相信,现在自己的颞叶旁肯定已是惨叫一片。 所幸,在这无数混乱之间,仍有一道不成文的规则,还在稳定且坚韧地运转。 白桅下令,他们执行——不论他们的大脑是否还在运转,不论他们是否还有动弹的力气。 也不论他们有记忆或没记忆,相信或是不相信,畏惧或是不畏惧;哪怕就在不久前,他们还曾因这同样的声音紧张、惶恐,将它视作无形的恶意或是来自黑暗的玩弄。 此时此刻,这道声音也是他们此刻仅有的、也是唯一能抓住的救赎。 ……灰信风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当时白桅宁可多花一些时间,也要在每张纸条上都写上“乖乖听话”这四个字了。 只可惜,事实证明,白桅好像还是有些高估玩家的存活能力了。即使是在所有工具都提前备齐,白桅也一直在告知正确的保命方式,也仍是有一半玩家在逃命的过程里正面遭受了怪物的攻击—— 好消息是,他们身边都有至少五张白桅送的便签托底。 更好的消息是,时间终于快到了—— 白桅旁边,灰信风时不时拿出手机看一眼,紧盯着上面的时间,触须蜷得像是烤焦的鱿鱼。 倒计时二十分钟。 901的卫生间里,江铭正紧抿着唇,严格按照那神秘声音的指示,将找到的皮管接在水龙头上,同时用一块打湿的毛巾捂住口鼻。 倒计时十分钟。 802室与803室里,袜子和鞋子正各自缩在不同的角落,听着外面怪物徘徊来去的脚步声,不由自主地屏息。 倒计时三分钟。 603室的阳台上,庄问梅背靠着紧锁的推拉门,疲惫地仰起脑袋,不知第几次掏出那个从龙岩那儿抢来的拍立得细细打量,任凭身后的推拉门被怪物撞得砰砰作响。 倒计时一分钟。 502室的客厅里,王哥怔怔跪在沙发上,手中犹攥着那张被贞子递到他面前的、带着血迹和浓浓嘲讽的古怪纸条。 他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的怪谈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为什么自己突然就从主导一切的幕后黑手变成了一脸茫然的猎物;但他隐隐有种预感—— 即使今天自己真能顺利从这个地方逃出去,等待自己的,或许也不会是什么令人满意的结局。 “时间已到,目前怪谈内所有存活的玩家,确认通关!”眼看着时间终于走到最后一秒,白桅迫不及待立刻开口,发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字正腔圆。 她边说还边飞快拨弄着旁边的经纬线,试图把画面的玩家全都直接送出去。谁想根本弄不成,直接退而求此次—— “请所有玩家立刻前往所在房间的玄关处。推门离开后,即视为通关。” “重复一遍,请所有玩家立刻前往所在房间的玄关处。推门离开后,即视为通关——” 说到最后一个字,自己的语气里都不由带上了几分如释重负;谁想此时,变故陡生。 眼看几名腿脚快的玩家已经冲到了玄关处,原本覆在大门上的薄薄血肉忽然开始鼓动,下一瞬,只听几声嘶啦声响,门板上竟是凭空长出数只巴掌大的眼球,直直朝着奔至门前的玩家望来! 灰信风不知道这些眼球是怎么回事,然而从画面里能看得清清楚楚,那些被眼球注视着的玩家几乎是立刻就受到了影响,整个人僵在原地再不动弹; 糟糕的是,追在他们身后的怪物却分明是不受影响的,一个个的,转眼便又扑到了玩家跟前! “要死!”灰信风心里咯噔一下,下一秒,却只觉大脑皮层上方有什么东西风一般掠了过去。 下意识转头,却见一个白色的杆子,赫然又插在了那些黑色根须的聚集之处。 看着没什么光泽、几乎是半透明的、长度也比先前那根要短很多。但确实是插在那里没错。 灰信风愕然,立刻又转向了白桅:“你不是说你没有精力再——” 话未说完,蓦地住口。 他这才发现,白桅的脖子上面已经空了。 腔体上空荡荡的,脑袋已然不知所踪。 灰信风:…… 所以刚刚飞出去的,那个居然是脑袋吗! “确实没啥精力了。不过有现成肢体的话,还是可以应下急的。”或许是现在没有嘴巴说话了,他听见两人相交的意识里传来白桅感叹的声音: “果然啊,人类说的没错。杀气就像海绵里的水,已经愿挤,总还是有的。” 灰信风:不,没人说过,谢谢。 不过这根杆子显然也撑不了太久,白桅很快就将注意力又转回了面前的屏幕上。因为急着确认情况,她甚至没空好好把自己的脑袋再长回来,只胡乱用肌肉和骨头搭了搭,确认有个发声装置和一个能放眼睛的洞洞就可以了。 “好烦啊,这些新长出的眼睛。”她小声抱怨着,手指再次在经纬线上翻飞起来,眉头不觉再次拧起,“麻烦了,居然还关不掉……” “你能直接对玩家下言灵吗?”灰信风急急开口,“让他们闭上眼睛,不要去关注门上的那些视线——” “不行哦。”白桅道,“闭着眼睛只能看不见它,又不能让它看不见人。” 灰信风:“那再找一次贞子快送……” “来不及的。”白桅眼神一动,有了主意,“但没关系,我想到平替方案了。” 灰信风:“?” 白桅却没再作答,只用力拨了两下手边的经纬线—— 恰在此时,一枚位于客厅的监控珍珠,因为玩家的碰撞而不小心往后滚了一段距离。待再次调整好位置时,镜头正正好是对着客厅大门的。 于是,在灰信风瞠目的注视中,他看到了。 那些凭空出现的、生长在门上的硕大眼珠,突然开始颤动。 一边颤动,一边一点点地向上翻动、翻动……直至将瞳仁完全翻进了眼睑里面,冲着面前的玩家们,露出完整的眼白。 按说到这儿已经够了。灰信风注意到有些玩家都已经恢复行动能力了——可白桅并没有就此停手。 她仍在拨弄着经纬线。于是那些眼珠也就继续地向内翻动着。直至眼球的后面传来什么东西破裂的声响,直至它们当着那些玩家的面,彻彻底底地翻转过去,露出本该藏在眼球后面的粉红组织。 灰信风:…… 还是那句话,因为缺少收音设备,所以电脑的监控画面一直都是安静的,没有丝毫声音的。 即使如此,在看到画面里眼球完全翻转的那一刻,他依然成功脑补出了玩家们的尖叫—— 他甚至可以肯定,如果不是因为白桅一开始给的纸条上写了一句“别晕”,现在多半已经有玩家功亏一篑,两眼一翻倒下来了…… “看,搞定了吧。”偏在此时,他旁边还传来了白桅略显得意的声音,“我就说有办法的。” “……”本就沉默的灰信风闻言愈发哽住,顿了几息才道:“我以为你会选择直接让这些眼球爆掉。” “不行的,那多吓人啊。”白桅立刻道,“虽然这里不是我们的怪谈,涨的也不是我们的骨子,但照顾玩家的身心健康,这点还是很有必要的……” 反正据她所知,人类本来就是很爱翻白眼的。翻白眼是翻,翻眼珠也是翻,区别只在于翻转的程度而已……四舍五入,这就是正常的生理动作,有什么不习惯的,对吧? “……”灰信风没有说话,只默默看了眼旁边堆满惊惧瓶的螺旋架子。想想还是决定不要告诉白桅,就因为她这一通操作,下方的惊惧瓶明显已经又多了整整一排。 另一边,白桅望着那些僵在门口、甚至跌倒在地的玩家,犹在不解地偏头,奇怪他们为什么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考虑到时间已经所剩无多,她不得不再次对着麦克风一本正经地地开口,以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催促玩家们离开。 在她接二连三的催促声中,那些或已吓僵或摇摇欲昏的玩家也终于再度清醒,接二连三地朝着门把伸出手去。 一个、两个、三个……墙壁的另一侧,白色的杆子几乎已经透明,黑色根须的蠕动愈发激烈,白桅略显烦躁地皱了皱眉。 四个、五个……有的画面中,有些怪物甚至已经恢复了行动能力,摇摇晃晃地再次朝着门口的玩家扑去。 原本还僵在门口挣扎的王哥只回头看了一眼,当场便被吓得脸色惨白,终于下定决心,咬咬牙摁下门把,开门跑得头也不回。 他是倒数第二个离开的。最后一个是鞋子,他背上还背着那个“半老玩家”的尸体,似乎是在迟疑该不该将他给带出去。白桅对此其实也有点纠结,然而看着鞋子身后越靠越近的鬼影,想想还是发出了让他离开的指令—— 终于,随着砰的一声,鞋子的身影也消失在了画面中。 至此,这次怪谈所有存活的玩家,成功全员脱出。 白桅如释重负地闭眼,终于有机会将自己的脑袋调整回正常人类的模样;只是她对于人脑的理解似乎莫名又出了什么岔子,本该是大脑的地方没有大脑,而是塞了一块软乎乎的海绵。 灰信风也懒得再去思考为什么明明有自己这样一个完美模板在侧,白桅却还是能义无反顾给自己捏一个错误脑花这种高深莫测的问题;他只在意识里重重吐出口气,又用触须小心摸了摸白桅一直架着逻辑经纬线的肩膀——因为外力的作用,那些丝线扭曲的势头到现在都没卸下,白桅的肩膀上赫然已是一道深可见骨的勒痕。 他本想再拿一些骨子给白桅敷伤口,转过视线的刹那,动作却兀地凝住。 他这才发现,电脑的显示画面里,那些重获行动能力的怪物已然全部追到了门外,却又全部停滞在那里,直直盯着着大开的大门,像是一群停止思考的野兽。 片刻后,却见它们又齐齐转身,不约而同地将脑袋搁在地上,面无表情地望着镜头所在的方向。 一个一个,眼神都那么空洞,离得又那么近。 就仿佛在说,“你给我等着”。 “……” 对于这种再直白不过的挑衅,白桅却只轻嗤了一声。 跟着就见她身体微微一缩,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从交错的逻辑经纬线下脱了出来,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漫不经心地往前,任凭身后失去阻力的经纬线轰然变形,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她只继续往前,直至停在那个放着电脑的办公桌前。 灰信风还以为她是为了看清屏幕,或是关掉电脑,然而都不是。 她只是用手拨了拨放在桌角的、被快送员工们送过来却没能派上用场的多余鲜切花,最终成功从里面挑出了仅有的一支白玫瑰。 紧跟着,又见她打了个响指。原本因为碍事而被挪到上方的血色云团骤然崩解,鲜红的血水如雨般落下,洒了她一头一脸、满手都是,也顺带把她手里那支白玫瑰,给浇成了鲜血淋漓的红。 “看。你喜欢的红玫瑰,送给你。” 她转头看向灰信风,脸上是惯常的、甜美的笑容。 直至灰信风微颤着接过了那朵花,方又笑吟吟地说出下半句。 她说,走吧,灰信风。 陪我去挤干海绵里的水吧。 第88章 第 八十八章 有的人,她不仅降雨,还…… 灰信风其实一开始都没跟上白桅的话。 他注意力全在那朵花上。那朵血染的玫瑰。怔怔地用触须捧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回过神来, 意识到白桅方才似乎好像是说了一句狠话。 ——她说“杀气是海绵里的水”,又说要去“挤干海绵里的水”,接下去想做什么, 不言而喻。 这让灰信风微微有点紧张, 毕竟在以前同行的那段时间里, 他其实不乏被杀上头的白桅顺带放倒的糟糕经历;出于某种经验堆出的谨慎, 他甚至第一时间就把那朵玫瑰转移到了本体的触须里,方便等等被波及的时候直接用本体护着—— 白桅却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不太高兴地撇了撇嘴。 “放心啦,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好方法。不会影响到你的。”她相当有底气地说着, 抬头往上看了眼。 跟着轻轻斜后退了一步。 又一步。 一边退, 一边不时又抬头看看天花板, 像是正在估算着什么;过程中顺便把旁边的墙给敲了, 似乎是嫌它有些碍事。 灰信风一头雾水,本能地要跟着她一起行动, 却被白桅要求继续维持给电脑供能的状态。无奈之下,他只能暂时先与白桅的影子分开;再看白桅, 不过一会儿工夫,已然退到了十几步外。 距离灰信风有点远,眼睛却还是紧盯着他这边的。跟着就见她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自我肯定地点了点头, 旋即就那样大喇喇在布满血管的地面上直接坐了下来, 肩颈很放松地微微塌下。 灰信风不解。灰信风困惑,而就在他准备再次出声时, 颞叶突然捕捉到了一种奇怪的声响。 咔咔的声响。 像是骨骼在转动,又像是某种植物在生长。他茫然抬头寻找了片刻,这才终于锁定声音的来源。 是白桅, 准确来说,是白桅的后颈。 在她的脑后,一根雪白的柱状物正以惊人的速度,如同竹子一般笔直向上生长着,那种清脆的咔咔的声响,正是由此而来。 ……不,不对。 灰信风怔了下,突然反应过来。 什么白色柱状物,那分明是骨头。 是白桅这具人形的脊骨,就这么被她自己弄断,又洋洋得意地从身体里拨拉出来,任凭它不断向上向上——不过几息,赫然已经顶到了天花板上! 白桅显然是仔细算过位置的。尽管天花板上同样血管密布,那根生长的脊骨却没有戳中它们中的任何一根,而是精准地从它们的缝隙中穿了过去; 紧跟着又是一声破裂声响,天花板上簌簌掉下石块,那根看着再脆弱不过的脊骨,竟是直接从天花板里穿过去了! 之后短短几秒里,同样的轰然碎裂声更是接二连三传来,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远;直至响了大约六次才终于止歇—— 灰信风有理由怀疑,白桅绝对是直接一杆子捅到十楼那边了。 跟着就见她深深吸了口气,又浅浅说了声“砰”。 说完依旧没有动弹,像是一株一动不动的盆栽。 原本还在一头雾水的灰信风却蓦地僵在了空中。 隔着天花板,自然看不到楼上发生了什么;甚至上方传来的声音都是那么隐隐约约;然而通过电脑上的监控画面,却能看得清清楚楚—— 几乎就在白桅话语落下的刹那,画面上所有的客厅门都被从外部重重攻破;白色的长杆就那样大摇大摆地破门而入,明明只细细一根,气势却宛如千军万马;下一瞬又挟着凌厉的破风声响,直直朝着那些被吓呆的怪物冲去,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穿进杆子,又一下钉在墙上…… 长杆穿过血肉,爆开一团团薄薄的血雾。来不及挣扎、来不及反抗、来不及惨叫;有的怪物甚至明显连情况都没搞清楚,素来被当做猎手的它们,眨眼就成为了连跑都不知道的猎物。 不过转瞬的工夫,一眼望去,电脑上已然全是钉在墙上不住摇晃的诡异身躯。 仿佛小商品商店里,被挂在架子上任人拿捏的玩偶。 灰信风几乎都看呆了。这一切发生的速度都太快,以至于他的大脑愣是缓了几秒才再次信息处理的能力;也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一些之前都没注意到的问题。 比如那些自己本该无法听见的破风声;再比如同时出现的杆子…… 前者还好解释,作为一颗大脑,没有人比他更懂脑补;可第二个问题呢? 那些杆子,到底是哪里来的? “哦,你说那些吗?”白桅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表情却明显已经轻快了许多,直接从一株普通的盆栽变成了一株快乐的盆栽,仿佛她身上顶着的是一朵漂亮的白色小花花;而不是什么能贯穿五六层楼的白色脊椎骨。 “就是从这根主干上长出去的呀。”下一秒,灰信风又听她说道,“按照人类的标准,这种应该叫什么来着……哦对,肋骨对吧?” 她满意地打了个响指:“这还是我之前折叠身体的时候想到的呢。我当时就觉得肋骨这个发明真的太棒了,能支撑身体、保护内脏,遇到事情了还能直接拔下来攻击,真的太万能了!” 灰信风:“……” 撇开对于功能的误解不谈,有没有一种可能,人类的肋骨其实不长这样? 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晚了。灰信风只能暗自祈祷她没有波及到七楼的员工。刚凑过去想再说些什么,却见白桅神情突然一顿,突又皱了皱眉,轻轻叹了口气。 旋即单手托腮,像是被触了霉头似地,没头没脑地忽然来了句:“真是的……” 她扭脸朝着斜前方看去,无机质般的眼珠转动,宛如正在看什么令人烦心的东西,声音也冷了下来: “不是和你说了,先别生吗?” 灰信风:“……” 满满的问号再次爬上大脑皮层;下一秒,他却猛地反应过来,匆忙转头,看向身后—— 果不其然,那个挂在空中的大肚猫怪,它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双眼。 浑浊的猫眼里满是浑浊的白色,脑袋下面那个大到吓人的腹部,更是正在不停蠕动,从他们的角度,还能看见那肚子上不时鼓出的诡奇轮廓—— 就在此时,忽听一声撕裂声响。 被撑到几乎透明的腹部被从内部重重扯开,一颗湿漉漉的古怪脑袋,就这么迫不及待地从里面钻了出来。 那是真正意义上的古怪。灰信风一时甚至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去描述它。它的形状看上去介于长方形和椭圆形之间,上面根本看不出任何五官的起伏与轮廓;脑袋后面的脖子更是细得可怜,脖子的周围,似乎还长满了肉色的小手……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玩意儿绝对不是猫怪。和猫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然而比起它那古怪的形态,另一个问题显然更加重要—— “白桅!”眼看着那幼小的怪物已然爬出小半身体,灰信风终于忍不住出声,“它快要出来了!” 他记得可清楚,白桅曾经说过,这东西出生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和白桅一样,他同样对她的直觉深信不疑。有些时候,甚至比白桅本人更相信。 这让他的语气里不由多了几分焦急;白桅却还是坐在原地没有动弹,只再次叹了口气。 “知道的,我看着呢……不得不说,这小东西还挺顽强。” 她轻声说着,忽而抬手,突然又打了个响指。 只听一阵簌簌声响,那猫怪的下方竟突然窜出无数白杆,从两个方向成排地斜斜刺出,没有冲着那猫怪直接扎去,反而在它下方整齐交叠,宛如屋顶一般,将它下方的那口方形大缸遮得严严实实。 看得灰信风又是一怔:“你不杀它?” “杀了等等和专员那边不好交代呀。我都没有走流程问它话。”白桅淡声,“就像你说的,我可是很尊重规则的。” 事实上,不仅是这个猫怪,楼上那些她也没有下完全的死手——至少不是十成十的死手。 充其量也就九成九吧。嗯。 况且有的东西死了比活着更麻烦。如果这玩意儿真的能一杀了事,她在进门那一刻就已经一杆子把它戳死了。 灰信风心中一紧:“那现在……” “先控着。”白桅依旧语气平静,“放心,没有下面那口缸,它不敢脱离母体。” 果然,见到下方的方缸被遮掩,那刚爬出猫怪肚子的怪物怪叫两声,竟是又慢慢地缩了回去。 瞧着似乎是好事。可不知为什么,灰信风总觉得有些不安。 白桅显然也产生了相同的预感,微微蹙眉,忽而抬手,用拇指和食指往脖子后面一掐,跟掐一根花茎似的,轻轻松松就把那截从她身体里长出的脊骨给拦腰掐断,俯身将它支到了地上。 就给灰信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躲回影子里去——白桅都这么说,灰信风自然没打算和她犟,直接脱离了电脑,抱着那朵玫瑰花就迅速缩了回去。 而几乎就在他缩回去的一瞬间,空中忽然炸开一声尖锐的猫叫,四周的血管突然爆裂,腥臭的血水宛如喷泉一般,一股股地直朝他们泼来! 白桅猝不及防,被泼了个满脸,没忍住抱怨了一声;几乎是同一时间,那本该已经死去的猫怪却从空中跳了下来,在破碎的血管上来回纵跃,拖着已经破裂的大肚子,宛如拖着个破袋子般,急急朝着门口冲去! 白桅诶呀一声,慌忙想要动手,不想周围的血管却仿佛得到了某种指令,在有限的空间内不住交织腾扭,竟是把她的视野遮得严严实实;仓促之间,她侧过脑袋,却分明听见门锁打开的声响。 绝对不能让这家伙逃出去! 这个念头倏然袭上脑海,白桅心头一顿,近乎本能地张开了嘴,声音不大,话语间却仿佛有万千声线重叠—— “不许动,给我躺!!” 话音落下,四周忽显诡异的寂静。 “咚”的一声,即将出门的大肚猫怪宛如石化,一头撞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白桅眨了眨眼睛,无声地暗松口气。正要上前,突然感觉自己周围好像哪里不对,警觉地扫了遍四周,却没觉出任何问题。 不解地歪了歪头,顺便在意识里叫了声灰信风。叫了半天却没等到回应,方后知后觉地瞪大眼睛,又忙以意识在影子里打捞了一下。 又过片刻,果听“噗”的一声,一动不动的灰信风缓缓从影子里浮了出来。完全僵掉的触须里,还紧紧攥着她送的那朵血色玫瑰。 白桅:…… 不好意思哦。 刚才喊话的时候又忘了把你排除出影响范围了。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小修) 有人的雨已经停了…… 面前的灰信风, 灰灰的、硬硬的,远没有会动的时候可爱。 白桅也不知道自己方才那句话会影响他多久,唯一可以肯定的是, 绝对比影响那猫怪胚胎的时间长——毕竟技能效果的时长和中招者本身的实力也有关系…… 而灰信风的战力, 显然不如胚胎。 因此在盯着动也不动灰信风看了一会儿后, 白桅果断转移注意力, 跑去了同样石化的猫怪旁边,研究片刻后,咬咬牙努力了一下,又憋出了一些白色短杆, 做了个简易的笼子, 将它装了进去; 而后才又望向影子里的灰信风, 蹲下身试探地用手指戳了两下, 看着它硬邦邦地在影子里载浮载沉,没忍住笑了一下, 又试着去抽攥在他触须里的那支玫瑰,没想抓得还挺牢, 试了两下,居然没抽出来。 于是只能无奈放弃,继续拖着下巴蹲那儿戳它玩。戳着戳着忽然想起七楼还有几个被困着的员工,慢吞吞地“诶呀”了一声, 缓缓起身打算去看看情况;动作间无意间往后一瞥, 又莫名停下了脚步。 她的不远处,正是那口装着奇怪泥状物的方形大缸。这会儿仍被她的杆子遮得严严实实, 半点看不见里面的东西。 白桅却似想到了什么,微微挑了挑眉。盯着看了片刻,视线又慢慢移到了半浸在影子中的灰信风身上。 很认真地、若有所思地歪了歪头。 * 转眼, 现实时间二十分钟后。 影子里的灰信风还僵着,被派来的外勤专员终于赶到。依旧是巨大水蜘蛛和双马尾女鬼二人组——不过据说她俩只是先头兵,具体事宜诡异学院那边会派专人来接手,只是跨维需要的手续比较多,暂时还是赶不过来。 她俩的工作分配也一如既往,体型硕大的水蜘蛛负责勘察现场,双马尾这会儿则正拿着个本本,站在公寓楼外,一本正经地听着白桅和其它被解救出来的怪谈员工复述当时的情况。 准确来说,主要是听白桅说。毕竟其他人都被困了太久,又饿又激动,现在正各自抱着一大瓶骨子,坐在路边边哭边不停嚼嚼嚼。 ……这种时候做笔录,总觉得有些残忍。 好在白桅很配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说出来的话,稍微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 笔尖微妙地在本子上敲了两下,双马尾专员努力让自己的语气维持出基本的平稳:“你是说……这个猫怪它……怀了个锤子?” “嗯。”回应她的,是白桅无比肯定地点头。 点完还仔细回忆了下——尽管当时猫怪那肚子的东西只短短爬出来了一会儿,但模样她还是记得很清楚的。 长方形的脑袋、平平的脸,脑袋后面还是又细又直的脖子…… “对,没错。”她再次笃定点头,“它怀了个锤子。” 说话的同时,还微微举高了手里拎着的笼子——躺在里面的猫怪依旧处在不能动弹的状态,只一双脏玻璃般的眼睛还睁得大大的,听到白桅说话的刹那,愣是努力地转动起眼球,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白桅也没在意,直接将笼子递到了双马尾专员的手里。后者接过后仔细端详片刻,也没啰嗦,直接抬手,用黑色的发丝将猫怪又包了两层,其中肚子的部分包得尤其严密,一眼望去,几乎就是个黑色的球。 像它们这种诡异生物,或多或少都是有些敏锐的直觉在身上的。而和白桅一样,她的直觉也在告诉她,无论这猫怪肚子里的东西是什么,暂时控住不要动它,才是最妥帖的做法。 当然这并不代表她就这么接受了白桅“锤子”的说法……只是短短的纠结后,她还是如实将这句话写了上去。 反正相较于白桅其它的描述——无论是用一根杆子隔空串了其余房间里几乎所有的怪物;还是靠着一把珍珠和一叠纸片愣是将一批失忆玩家硬保出了怪谈;又或是用自己的身体硬卡着被外力扭曲的经纬线还卡了整整四天游戏时间…… 反正相较于这些,怀了个锤子什么,真的弱爆了。 毫无爆点、毫不炸裂。也就只值得她惊讶那么两秒钟的工夫吧。 “行,这个东西我们会先带回去研究,有了结果会另外通知你的……对了,那些参与杀人的玩家,他们的名字你知道吗?请再报给我一下,谢谢。” 相比起第一次接触,双马尾专员的态度明显和善许多。白桅手里支着根腕粗的白色杆子,配合地把名字都报了出来,报完又不由有些好奇: “对这些玩家,学院打算怎么处理?” “文书暂时还没下来。”双马尾专员回答着,啪地合起本子,“不过应该和我们遇到的那些玩家差不多,剥夺一切玩家权益,包括继续参与游戏的权利以及存活天数……” 换言之,这些本该早就死去的人类,将再次回到正常人的轨道。 不至于立刻死亡。但曾经从死亡手里逃脱的人,一旦失去庇护,只会遭到死亡更加猛烈的追杀。 “唯一比较麻烦的就是如何处理他们在世上留下的痕迹。毕竟他们作为玩家,在玩家群体里肯定多多少少都有熟人。”双马尾专员沉吟道,“一旦他们的死亡被其他玩家察知甚至传播,必然会影响整个玩家群体对‘怪谈游戏’的信任度。” “不过这个世界的玩家大多伴有严重的幻觉问题,因受幻觉影响而选择自杀的也一直大有人在。到时候只要设法将他们的死亡伪装成自杀就行,这事诡异学院那边应该会有专人负责,不用我们担心。” “原来如此,说是自杀就不会被怀疑了啊……”白桅恍然大悟地点头,跟着又皱了皱眉,“可这次出去的玩家里,有一个已经死了。而且曾有怪谈代理人被玩家抓住审问……” 说到这儿,她还心虚了一下。毕竟当时龙岩被庄问梅抓着什么都不肯说,还是她凑热闹上去推了把进度。 “我知道。没事。关于基础规则的部分本身就属于强制保密条例,无法通过口述传播。至于那个死人……到时候负责员会先处理他这边的。”双马尾专员道,“说起来,这次还多亏了你呢。把这批玩家先保了出去。不然这事儿还真大条了。” 这个怪谈的基础规则模块几乎被完全破坏,这就意味着哪怕玩家死在怪谈里,“自动消除死亡玩家的存在痕迹”的效果也不会自动运行,只能靠后期一个个手动处理;而这么多人,真要全死了,诡异学院方面还真未必处理得过来。 相比起来,现在只用处理一个,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是吗?那就好。”白桅漫应着,忽然觉出不对,“等一下,你刚才说,和你们遇到的那些玩家一样,这又是什么意思呀?” “咦,我之前没在电话里和你说吗?”双马尾专员闻言反而怔了一下,旋即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别说,好像真没有。抱歉啊当时情况有点急……” “嗯,简单来说就是,我们这次遇到的怪谈和你们这边情况一样,也是有玩家在暗中参与杀人。” “?!”白桅一顿,不由站直了身体,“那他们杀掉的人——” “一样啊,交给怪谈里的怪物吃掉了。”双马尾耸了耸肩。 好消息是,或许是因为她们所在的怪谈不像“新夏公寓”这样条件独特,所以那个幕后黑手并未在里面布置类似猫怪这样的母体,更没像白桅遇到的那样,特意留下足以影响逻辑经纬的强大力量来保护胚胎。 坏消息是,那个怪谈里根本没有无辜的怪物,就连好几个跨维度来的持证员工都心甘情愿地同流合污。这种怪物本身智力早已定型,即使吃了血肉也能保持神智清醒,甚至还能主动和那些杀人的玩家打配合—— 这无疑给她们的调查增添了不少阻力。要不是有这群搅屎棍,这个怪谈的存在想来也不会被隐藏那么久。 “这次还真是凑巧了,我们本来是要去另一个怪谈办事,正好路过那边,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就说进去看看,没想到还这给逮到了。”双马尾专员边说边轻轻摇头,突然看向白桅。 “对了,说起来还没问你呢。你为什么会到这个怪谈来?” “……?”白桅万万没想到都扯这么远了还能绕到这个问题上,握着杆子的手指不觉一紧。 顿了顿,才磕绊道:“是因为我有认识……哦不是,是碰巧知道有玩家失踪了。顺藤摸瓜,一路查到这个怪谈……所以才想混进来看看情况的。” 因为体质特殊,她在撒谎方面向来谨慎,也不敢无中生有地说出什么“我有一个人类朋友”之类的话,只能尽量含糊过去。好在双马尾专员也没追问,只点点头,话头一转,又感慨道还好白桅来了这么一趟,不然后续还不知道会怎样。 白桅也很高兴她没有深究,忙跟着疯狂点头。思忖两秒,又轻轻歪了下头。 “可要这么说的话……像这样有问题的怪谈,会不会还有更多呀?” “肯定啊。”双马尾专员却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之前不还有过怪物寄生玩家进怪谈搞事的先例吗?那些怪物的来源也还没找到呢。” “人类不是有句俗话吗?当你在家里看到一个幽灵的时候,你家的地板下面,很可能就是乱葬岗。” 白桅:…… 居然还有这样的俗语吗? 好的,学到了。 关于怪谈的问题,似乎也没什么好问的了。她略不自在地摩挲着手里的杆子,忽而开口,又问起那个不知道叫什么鱼的诡异存在。 说起来这次要不是对方给的那些珍珠,事情还不会那么顺利。白桅本想谢谢他来着,没想到他居然没跟着两个专员一起过来。 谁想不问不知道,一问才晓得,那家伙这会儿居然被送到周边的另一个怪谈里躺尸去了—— 说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还好好的,突然跟颠了一样抱胸歪嘴冷笑,跟着发呆,跟着就开始发呆,又莫名热泪盈眶…… 当时两个专员都还被困在陷阱里,本来心情就烦,见他一言不发地在那儿狂掉小珍珠,更是有些暴躁。水蜘蛛还好,只好心问了几句,双马尾的脾气就没那么好了,见同伴沟通无果,直接上去推了他一把,没想到明明没咋使劲,那家伙却就这么“咚”一声倒了下来…… 竟是不知怎么,突然不动弹了。 整得两个专员越发莫名其妙。偏偏她们那会儿手头事多,一时便没顾上管他,出来后直接手机查了下附近最近怪谈的地址,把人送那里躺着去了。 “诶呀,这么奇怪呀?”白桅作为听众,听得也是一头雾水,只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跟着又叹了口气,“可惜了,我本来还想问问他那些珍珠卖不卖的……虽然没有耳朵,但真的很好用的。” “?耳朵?”双马尾专员闻言却奇怪地看她一眼,“谁跟你说他的珍珠上没有耳朵了?可以有的啊。” 准确来说,是能长出耳朵的,也能用来收声。只不过不能和嘴巴同时出现而已。 “……”白桅这才知道自己之前用的那些都是功能阉割版,不过好在没什么影响,便也没有多想。 本还想再问些什么,却听见身后正在检查公寓的水蜘蛛轻轻“咦”了一下,像是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正在交谈的二人忙齐齐回头,正见那水蜘蛛如同抱卵一般将身躯整个覆盖在高大的楼体上,大约三四层楼间的位置被开了一个小洞,一根细细的、半透明的触手正从中穿过,显是正在其中翻找着什么。 握在杆子上的手指不由再次收紧,白桅忽然开口,说自己消耗过度,实在有些累了,确认这边再没自己什么事后便匆匆离开;剩下两个专员面面相觑,没等水蜘蛛开口,便听双马尾“诶哟”了一声。 “怎么了?”缓缓抽出所有的触手,水蜘蛛挪动着柱子般的长腿,慢慢靠了过来。 “我刚想起来,还没和她说奖励的事儿呢。”双马尾略有些懊悔道,“她不是对升级的事一直很上心吗?本来还想和她提前知会一声,让她高兴高兴。” 水蜘蛛:“升级?” “对啊,怪谈主的等级。”双马尾道。 她记得可清楚,上次两人在苦短咖啡馆外见面,白桅还特意问了帮忙解决事件会不会影响升级的事,显然是对这个问题在意极了。 只是很可惜,苦短咖啡馆本身并不属于在编怪谈,因此和它相关的事宜都是无法计入怪谈主等级评定的;但这回可不一样—— 不过算了。反正到时候也会有通知的。 有些惊喜,留到后面也好。提前揭露就没意思了。 双马尾默默想着,无声耸了耸肩,忽又看向同伴: “对了,你刚发现什么了,叫那么吃惊?” “没什么。”水蜘蛛这会儿却是已经恢复平静,只淡淡道,“只是发现这楼快生了而已。” “哦,这个啊。”双马尾摊手,“白桅已经汇报过了。说这楼里本身就有一个自然孕育的诡异,本来已经快孵化了,结果平白被人坑了。不仅被一直当作怪谈运行的动力源,还被强行抽取能量供养其它的崽,也是怪惨的……” “我知道。但我指的不是这个。”水蜘蛛打断了她,“我指的是现在。” ……? “它快诞生了。”水蜘蛛移开目光,“而且如果我的观察没错,它在白桅解决那个胚胎前,就已经具有了一定的意识,对外界的情况,也已经有了相当的感知能力。” “……”似是明白了什么,双马尾动作一顿,“所以?” 水蜘蛛缓缓移开目光: “我刚试着和它沟通了一下。性格还挺好的,很活泼,也很稳定,没有攻击性。 “唯一的问题就是对某些情况似乎存在误解,比如它坚持认为自己是一根未成型的柱子……另外,你知道印刻效应吗?我现在很怀疑它身上也有类似的情况…… “要真是这样的话,对于它的后续处置,我们可能也得变个思路了。” 第90章 第九十章 你姐永远是你姐 白桅本是打算直接瞬移跑路的, 然而考虑到还泡在影子里的灰信风,以及手里那根腕粗的杆子,想想还是放弃了瞬移, 转而拿出了上次升级礼包里送的交通卡, 按照上面的指示打了个电话, 叫来一辆灵车。 它们的“灵车”和人类的“灵车”概念不一样, 灵是灵异的灵,开车的大多是死于车祸的亡灵,因此也有地方会直接称其为鬼车。 像白桅这次叫到的灵车,就明显是经历过大场面的。车头凹陷、车灯掉落、挡风玻璃几乎全碎, 后排的车门一个歪歪斜斜根本关不上, 跟个小翅膀似地一直支在那儿, 另一个干脆不知所踪;前排的门倒是相对正常, 只是轮廓变形得有点厉害,外加车玻璃不太干净, 同样碎得厉害,上面还全是血。 司机是个歪着脖子的中年男人, 整张脸都埋在弹出的安全气囊里,看上去移动好像很不方便。但这显然没有丝毫影响他的表达欲,一路上都在顽强地试图从安全气囊里发出声音,好跟自己唯一的乘客唠嗑。 白桅其实听不太懂他说的话, 但唠嗑这事儿本身她还是很喜欢的。两人就这么鸡同鸭讲地聊了一路, 中途白桅还特意先去了一趟鸿强写字楼,把灰信风给还了回去。 或许是因为鞋子和袜子早先一步回了公司还告知了情况, 长脖子和翁虹霓两个知情的员工早早就等在了公司门口,一见白桅进来就把她迎进了单独的办公室里,打听起了怪谈里的详细状况…… 并在看到白桅从影子里捞出那个硬邦邦的大脑花后, 毫不意外地发出无声的尖叫。 “我天,这次的对手这么厉害?!”长脖子捧着自家还没解冻的boss,满腔悲愤几乎喷涌而出,在看到灰信风触须里攥着的血玫瑰后,更是义愤填膺,“太过分了,真的太过分了!把人弄这样就算了,居然还在受害人身上放装饰花,真把我家boss当盘菜了?这太欺负人了!” “我家boss啥时候受过这种委屈?大佬!大佬你可一定要替我们boss做主啊——” 啊,什么,就是大佬您咒的?阿这——呃,请问是我家boss闯什么祸了吗? 哦,不小心的啊,误伤?那没事了……不不不您完全不用道歉,诶呀,我们boss的体质我们还不知道吗,本来也就那样,磕磕碰碰都得养半个月,这种事很常见的啦,我们才要道歉,真是不好意思啊给您添麻烦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大佬啊,我们家boss呢,虽然体质是不太好,但在其它方面还是很不错的,尤其是涉及到什么能源啊研发啊之类的问题,可擅长了,真的——对了,大佬你要喝茶吗? 眼见长脖子已然摆出一副“大佬你听我好好跟你唠”的架势,白桅眉心几不可查地一跳,忙直接拒绝,只说有事得赶紧回家,说完看了看自己手里一直握着的棍子,想想又补上一句嘱咐,让它们在灰信风恢复正常后替自己转达一下,叫他单独来一趟自己的怪谈。 完事又顺便问了下鞋子和袜子的情况,这才知道他俩不仅自己回来了,鞋子还顺带把那个死掉的玩家也给背回来了。 据说是因为担心就这么一个尸体出现在外面会引起骚动,所以在脱离怪谈的时候顺带解除了身上的伪装药药效,直接开着隐身背着人飞快跑了。跑回来后本来想把尸体交给灰信风处理,没想到他不在,就直接把尸体放灰信风办公室了,现在还躺在那儿呢。 白桅听完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这才意识到在这方面自己确实欠考虑了——她好像总是习惯不了人类的咋咋呼呼与大惊小怪,因此也总想不起防范。 “行,那我等等先给专员们,让她们来处理。”白桅说着,掏出手机就开始发短信,发完便准备离开。 长脖子却似想到了什么,送她出门时还特意问道:“他俩的动静我和翁姐都在关注着。只是咱家boss现在状况,一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如果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发现不对劲的就找我咯。”白桅理所当然地开口,“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 长脖子:“?” “灰信风不会僵太久的,估计本来就快恢复了。”白桅说着,抬手叫来停在马路对面的车,“而且,鞋子和袜子,不论他们之中哪个是卧底,他们最近应该都不会和那个幕后黑手联络。你们要盯的话我觉得效率也不大……” 诶?长脖子一愣:“大佬你……怎么知道那么清楚?” 还能为什么?我下言灵了呗。 白桅无奈闭了闭眼。 当时在用珍珠监控观察并指挥所有玩家逃命的时候,她突然想到自己把这怪谈里的机关拆那么狠,万一这俩卧底预备役有谁提前给那幕后黑手通风报信,对方突然赶来支援,那情况就更棘手了;于是借着指挥的工夫,特意对他俩单独下了言灵,要他们“不要将这个怪谈里经历的一切告诉除了鸿强写字楼员工以及特派专员以外的存在”;以及“出去后立刻返回公司,好好待着,不要和公司成员外的任何存在接触或交流”…… 而从她最后顺利等到外援这一点来看,起码在怪谈里的时候,他俩确实都没联系上那个幕后黑手。 又因为他俩都是非人,实力也都一般,所以白桅估摸着,这两条言灵对他们的效果多半还能持续一阵子,至少两天肯定是有的。 而那个时候,灰信风早就醒了——对于卧底的事,白桅相信他自有决策和判断。 长脖子晕晕乎乎地听着,看着这才像是安心了些。于是白桅正式与他告别上车,又坐了大约十分钟,这才总算回到自己的怪谈。 路上一直紧抓着那根腕粗的白色杆子不肯放。司机还以为她拿的是根钓竿,非常热心地分享了半天自己的钓鱼心得;白桅特别捧场地一边听一边应,在看到自家怪谈入口的那一刻,却几乎是从车上跳了下去,转眼便跑得只剩一个背影。 司机只当她终究是厌了自己,埋在驾驶座上的破烂脑袋都蔫了几分;殊不知白桅的注意力几乎从头到尾都只在自己的那根杆子上,前一秒才刚开门,后一秒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口,问洛梦来家里有没有容量比较大的容器 “最好是给我个桶……不不,还是缸比较好。” 她一边护着杆子进门一边飞快道:“大概能装半个水怪那么大的缸就行,你帮我看看家里有没有……?” 话未说完,无意抬眼,终于和沙发上的阿舷利亚对上视线。 后者正百无聊赖地玩她留下来的那些黑色小人,见白桅进门,眼睛立时一亮,一下坐起了身,笑吟吟地与沙发上的黑色小人一起冲白桅快乐招手。 回来啦—— 白桅:…… 恰在此时,听到她话的洛梦来正急匆匆地从卫生间里出来,手里拎着两个她能找到的最大的盆,见状赶紧开口: “那个,桅姐,不好意思之前忘了和你说,阿舷利亚女士是特意找你的,只是你那时候正好刚出门……” “?”白桅眉毛一动,转向沙发,“阿舷利亚?” “干嘛,你都管自己叫白桅了。”阿舷利亚斜倚在沙发上,理直气壮地支起下巴,“我这名字比你还顺口呢。” 听着就很……嗯,洋气。 行,顺口。白桅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目光落在洛梦来手里的盆上。 “不行哦,还是小了。”她一本正经地冲洛梦来比划,“再大一点的呢?真的没有了吗——” 阿舷利亚:“……” 白桅继续比划:“大概这个大——” 阿舷利亚:“我说……” 白桅烦恼皱眉:“真没有呀?那算了,我去官网上订一个新的——” “白杆杆!”沙发上的阿舷利亚终于憋不住了,抬手就将一个抱枕朝着白桅丢了过去,“理我一下会死啊!大老远跑来看你,你就这么对我?连句话都不和我说?” ……我说了呀。 我刚不还问你为啥管自己叫阿舷利亚吗? 白桅反手接住抱枕,迷茫又无奈地眨眼。片刻后,终于妥协地转向了沙发。 “那你有大大的容器吗?”她配合地对阿舷利亚张口,语气那叫一个诚恳,“能装半个水怪的那种?” 阿舷利亚:…… 这叫什么问题?你看我像有的样子吗? “那不就得了。”白桅理所当然地移开目光,继续低头用手机下单。 阿舷利亚:………… 嗯,那行吧。 无声叹了口气,她面不改色地低头,很仔细地将趴在自己腿上的黑色小人都一个个拎了下去。 跟着一个闪现,转眼人就到了白桅身后,一把扯着白桅的后领就往沙发的方向揪。 白桅猝不及防,被她揪得一个后仰,诶呀呀直叫,阿舷利亚却是不为所动,一边揪一边振振有词: “行啊,放你自己一个人出去玩几年,个头没长,胆子倒是越来越壮了?我那么大一个在旁边都不理——” “我长了!”白桅想也不想,当即反驳,“这个形态看不出来而已!” 一直在长的好不好! “对对对,在长在长——刚独立的那段时间还知道天天给我写信,动不动就说‘我又长高啦’,迟两天没有回信就急得要上门找我,现在倒好,我特意来看你,你看你问我个啥——” 有容器没有!还要大大的那种! 信不信我先给你一个大大的棒槌—— “……等等。” 话未说完,阿舷利亚忽似注意到什么,动作一顿,眉头旋即拧起。 跟着就见她拎起白桅的右臂看了看,眉头拧得更紧。 “转过来——站好!别动!”她低声训着,把白桅的身体转过来,仔细摸了摸她的肩膀,“你胳膊怎么啦?这截怎么像是新长的?” “……”白桅心里咯噔一下,目光缓缓飘远,没有说话。 倒是方才一直在旁边观望情况的洛梦来,听了这话也跟着看过来,很不给面子地发出一声低呼:“对啊,这袖子怎么还短了呢??” 白桅今天出门穿的是短袖,两边的袖子本就极窄,刚能遮住肩膀的那种;但仔细看就会发现,右边的袖子,明显比短边的还要断了一圈。 “光是短了袖子就好了。”阿舷利亚冷嗤一声,又伸手摸了摸白桅的侧颈和额头,脸色更加难看,瞥了眼她手里抓着的白杆子,又不由挑了挑眉,伸手在那杆子表面敲了敲。 “你这又是大老远地装了什么东西回来……液体?泥巴?这么强的气息,你从哪儿搞来的?” “?!”白桅神情微变,忙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阿舷利亚却只嗤了一声,反而趁势抓住她的手腕,将她一下按在了沙发上。 白桅一坐下去就感到身后沙发靠背里鼓出的手掌轮廓,不太习惯地动了动肩膀,没动两下却又被阿舷利亚按住,跟着就见她冲着洛梦来点了点头: “这位祭司……哦不对,助手小姐,方便的话,能不能请你去帮我不争气的妹妹的取点食物?就是你们寻常用来补充体力的那种,越多越好,谢谢。” “啊?哦……好。”洛梦来怔怔地应了,有些担忧地看了眼白桅,转身便跑进了厨房里,很快便拿着一大盆惊惧骨子出来了。 她大概能猜到阿舷利亚让她去拿骨子的目的,毕竟她虽然感觉不出什么东西,但也看得出来,白桅现在的脸色并不算好——也因此,她在拿骨子的时候,特意耍了个小小的心眼。 她知道自己现在还不算转正,因此也没有独立拿取惊惧瓶的权限,在白桅不允许的情况下,她是没有办法动任何瓶子的;她又素知白桅对惊惧骨子嫌弃得很,搞不好脾气上来会故意在权限上面动手脚,好让她拿不了柜子里的惊惧瓶;所以她这回拿出来的,都是之前白桅作为工资发给她的骨子,她也不知道到底需要多少,干脆全拿出来了。 果不其然,白桅见到这么一大盆惊惧骨子,脸色更不好看了。小声咕哝着什么“不饿”、“回去睡觉”,起身就要走,然而才刚起来,便又被阿舷利亚按了回去。 “拉倒吧,还不饿——你自己想想,平时我能这样按着你吗?”阿舷利亚没好气地咕哝一句,视线在白桅带回来的那根白杆子上转了一圈,话头忽又一转,“或者,干脆这样呢?” “你要缸是吧?我给你。”她语气笃定道,“也不要求你吃完,吃到精力恢复得差不多就行。你刚要多大的来着?能装半个水怪的?” 她豪迈地伸出手指:“我给你一个能装四个水怪的!” “……”白桅挣扎的动作一停,狐疑抬眼,“你说真的?” “当然,我家底好歹也是厚过的。”阿舷利亚不假思索,“什么东西我没有?你要什么不能给?” “哦,不过还有一个要求。这次给了之后,你可不能再拿去给那个什么黄毛用了啊。” 90-100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消失的TA 黄毛是什么? 白桅不知道。 她甚至不明白为啥阿舷利亚提起这个“黄毛”看上去还那么火大。但这并不妨碍她觉得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所以短暂纠结后,她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跟着就让洛梦来把她贡献出来的那一盆骨子又给拿了回去,自己起身去柜子里开了瓶新的, 砰一声坐在沙发上, 开始面无表情地不停嚼嚼嚼。 看上去不像是在吃饭, 倒像是在吃草。 吃完脸色果然好看很多, 然而还没等她发话,又被阿舷利亚不由分说推进了卧室里,强制要求睡了一觉—— 或许是因为体力消耗确实太大,即使是在已经进食不少骨子的情况下, 白桅这一觉竟也睡了足足十个小时才醒。 她回家时是凌晨快天亮, 现在太阳都快要再次落山。打着呵欠出了卧室门, 正见洛梦来正坐在办公桌前看书, 沙发上一群黑色小人正在玩攀岩,见到她无声欢呼两声, 又呼啦一下全围了上来。 白桅犹惦记着阿舷利亚答应的四个水怪大缸,随手在黑色小人间挑了两个拎起来放在肩上, 跟着便到处找起了阿舷利亚的身影。 找了半天却没找到,一问洛梦来才知道,阿舷利亚嫌干等无聊,早两个小时前就一个人出去溜达了。 白桅:…… 我怀疑她就是想赖掉答应我的那口大缸。虽然没有证据。 好在那根一路被她拎回来的杆子还在, 藏在里面的东西也好好的。白桅偷偷检查了下, 确认没什么问题,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本想认命地再自己下单点一个缸, 谁想拿出手机,却见消息提示灯疯狂闪烁。打开一看才发现,就在自己睡着的这段时间, 竟错过了一堆电话和消息。 最新的短信是来自苏英的,是来通知她咖啡馆即将复工的事的。不过因为某些原因,她的岗位可能需要变动,下次见面时会和她细聊; 再往下翻则是灰信风的短信,询问什么时候见面比较方便,想来应该是已经恢复了; 除此之外,两个专员也给她发了消息,只简单反馈了一下对玩家尸体以及那几名持证员工的处理状况,却没再透露更多情况,看样子一切还在调查中。 令白桅有些奇怪的是,其中的双马尾专员还特意问了一句她收到诡异学院的通知没有,还说什么“恭喜你的努力有了回报,不过这种情况到底少见,一切还是要靠平时的努力。如果有需要,我随时能来帮你看看”…… 什么通知?举报成功后的回执吗?又为什么要来“帮她看看”?是怀疑她的怪谈也有什么问题吗? 白桅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礼貌且迷茫地回了一句“谢谢”再拒绝。 不仅如此,她还收到了锈娘的消息,外加一通未接电话。从时间节点来看,应该是锈娘先给打了电话,见她没接,才发的消息。 至于内容,自然也是和这次的事件相关——锈娘那边的消息素来灵通,事件解决没几个小时,她就已经得到了风声。不过从信中的表述来看,她似乎只知道有两个怪谈被查出了杀人的事,并不知道具体情况,也不知道白桅本身就牵扯其中,这次发来消息,也只是觉得后面会有大规模严查,特意提醒白桅一句罢了。 白桅刚巧也想问托她再去问问孟绣天关于符文的事,索性一个电话打了过去,一面绕着新买的沙发漫不经心地绕圈圈,一面耐心等人接电话。 还好,电话很快接通。两人简单聊了两句,白桅这才知道,就在她睡觉的那段时间,两个专员已经又去了趟披麻村,同样也是为了询问符文的事情的。 “然后呢?”白桅好奇道。 “绣天也懵啊,刚还和我吐槽,说本来以为她家传的手艺早就断了传承,谁想到不仅没断,闹出的事还一个比一个大,搞得她都无语了。”锈娘重重呼出口气,“反正她现在也一头雾水的,只能让那俩专员回头把符文的照片拿来,说帮着看看,但能不能帮上忙,她心里也没底。” 语毕,又顺口问起白桅何时有空,邀她和洛梦来再到披麻村来玩——孟绣天重归人世也没多久,认识的人也不多,她俩过去玩,好歹也能让她放松一些。 白桅看看倚在墙边的白色杆子,再想想现在不知跑到哪里去玩的阿舷利亚,一时也说不准,只能说了句“有时间肯定来”,锈娘也没介意,让她来之前打声招呼就行,正好村里的猪又长全了,肉正新鲜呢。 末了不知怎么又聊到玩家杀玩家的事情,手机那头的锈娘毫不意外地啧了一声。 “我就知道,这世上哪有怎么多能拨动逻辑经纬的大佬呢?”她感叹道,“原来是有玩家当托,那就不奇怪了。” “就是不知道这么一折腾,这个试验保护区还能撑多久。总觉得未来还像有大事的样子……我打算先去给无限流系统投简历了,顺便帮绣天报个培训班,以后她要跑路也方便……前辈,你也早做打算吧。” 白桅闷闷应了一声。琢磨了下锈娘的语气,又不由有些好奇。 “你不觉得奇怪吗?”她问道。 “?”锈娘反被她问糊涂了,“什么奇怪?” “就是那些玩家……他们和其他玩家没有明确的利益冲突,他们也知道自己是在真的杀人,可他们依然,嗯……” 白桅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了,顿了顿才道:“乐在其中。” 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她几乎是本能地拧眉。 她的身后,正在看书的洛梦来神情微妙地抬眼;手机里则是锈娘略显茫然的声音: “啊……这很奇怪吗?” 白桅:?不奇怪吗? “呃,可能是因为我以前在无限流系统打工的吧,这种事我觉得挺常见的还。”察觉出白桅的错愕,锈娘忙找补般开口,“前辈你知道的,无限流那边的压力可比这边高多了,所以玩家心理扭曲的概率也比较大……总有那么些人嘛,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变态,基数大了总能刷到这种奇葩……” 真要说起来,作为副本工作人员,它们反而会特别欢迎这类玩家——给自己人上难度,给副本送KPI,这怎么能叫变态啊?这叫圣诞老人,简称圣人,谢谢! 举一反三,锈娘觉得这个维度出现变态也很正常。虽然它们私底下都管这里的怪谈叫做“窝囊版怪谈”,但再窝囊,它也是怪谈,会刷出那么几个变态也不足为奇。 她反而比较惊讶白桅这个态度:“前辈,你以前不是也在无限流系统工作过吗?你没见过这种人?” 白桅:…… 仔细一想,还真没有。 “厉害了。”锈娘啧啧称奇,“那前辈你运气是真的可以,能每次都遇到正常人类也不容易啊。” “倒也不是。”白桅想了想,老实开口,“应该是因为我一般习惯开局就把所有玩家都分开。” 锈娘:“?”所以? “我负责的本又都是追求团灭的高难本。”白桅继续道,“所以他们基本都活不到汇合的时候。” 锈娘:“……”是吗?那不奇怪了。 连汇合都没有。谈何自相残杀。这很合理。 “总之人嘛,就那样。”锈娘仍旧是那副大大咧咧的语气,“好的时候好得很,坏的时候又总能出乎意料。有的时候可能看着人不错呢,不晓得什么时候突然就又变脸了——不得不说,还挺有意思的。” 她说到这儿,话语里隐隐带上了些笑意。白桅侧头看着轻轻拍着自己肩膀的黑色小人,眼中的情绪却渐渐淡了下去。 “可不是吗,真叫人看不懂。”她低声说着,懒懒说了声再见,挂断了电话。 完事整个人往沙发上一摊,仰头望着洁白的天花板,莫名给人一种蔫蔫的感觉。 看得洛梦来心头一紧,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见白桅目光忽又落在了桌角的玻璃瓶上。 下一瞬,又一下坐了起来,连带着眉头也紧紧皱起,看得洛梦来心里又是一个咯噔。 不怪她觉得不对劲,毕竟除了最开始死活收集不到爱的时候,白桅哪次见这个瓶子不是笑逐颜开的?什么时候见她对着这玩意儿皱过眉头? ……联系起白桅刚才打电话时无意间泄露的只言片语,再加上从阿舷利亚那里听到的往事…… 洛梦来心中一时警铃大作。 而这种警觉,在她看到白桅突然窜到书桌前,一下拿起那个瓶子高高举起的刹那,瞬间攀至顶峰! “不是——桅姐你冷静啊!” 来不及细想,她几乎是立刻扔掉了手里的教科书,一下扑了上去,死死抱住了白桅的胳膊: “桅姐你听我说我知道你现在对人类肯定很失望,但没办法人就是这样的有好有坏,但你相信我世上肯定还是好人多!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你都收集到这么多了现在半途而废多可惜啊,况且能攒到这么多就说明人类里肯定还是有爱的玩家多——” 虽然她发自内心地觉得在白桅的设计下还能挤出所谓“爱”的人类多少也沾点不正常,但不管怎样,这瓶子曾经攒到过爱,这就是不争的事实。 说她多管闲事也好,说她想法天真也罢,但她就是觉得,都已经攒到这份上了,突然放弃就是很可惜啊! “……”回应她的却是白桅一脸困惑地眨眼。 而后才见她腾出一手,小心翼翼地拨开洛梦来抓着她胳膊的两只手,并将她轻轻按回了椅子上。 “谁跟你说我要放弃了?”白桅奇怪道。 洛梦来:“……?” 不是吗?那你刚才对着这个瓶子皱眉,还突然冲过来,举那么高—— “我只是觉得它有点不对劲,想仔细看看而已。”白桅说着,将瓶子推到了她的跟前,“难道你没看出来吗?”?洛梦来狐疑地上下扫了扫那大肚瓶子。 她该看出来什么? “里面的东西啊。”白桅认真说着,用手指在瓶中粉色结晶堆积的顶端划了划,“我不确定是我有没有看错哦……但你真不觉得,这里面的东西好像多了吗?” 洛梦来:“……有吗?” “好像有。”白桅自己也不是太确定——所以她眉头到现在都拧着,“我记得本来是直到这个位置的。现在似乎多了一层。” 洛梦来:“可这个瓶子不是在怪谈里才能用的吗?”还得是运行中的怪谈。 桅姐你刚从别人的怪谈回来,中途也根本没有运行过任何的怪谈,怎么可能还能集到骨子啊? “也是哦。”白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再次看向那瓶子,端详片刻,忽又凑近了些,“可我真的觉得好像多了诶,好奇怪……” 她轻声咕哝着,久久望着那瓶子没再动弹。片刻后,方又放弃思考似地呼出口气。 “算了,管它呢。”洛梦来听见她道,“多了总是好事。” 说着,将瓶子放回原处,揉揉眉心,转身又去看自己的杆子,轻哼着歌,脚步轻快—— 竟似把眉间的所有不解与郁闷,就这么轻轻揉开甩掉了一般。 * 同一时间,鸿强写字楼内。 已经恢复正常的灰信风飘在水缸里,面前的桌上是两个拇指大小的、空空的小瓶子;而桌子的前面,则是一脸尴尬的鞋子与袜子。 灰信风望着那两个空荡荡的小瓶,良久,才泄气般地开口:“真的,一点没收集到?” “不好说,毕竟我们中途也没拿出来看。”鞋子搔了搔脸,“反正等回到怪谈再拿出来时,它们就都是这样的。” “……”灰信风触须扶额,看上去更泄气了。 面前的两个小瓶子,是他这次特意让鞋子和袜子随身带上的。都是根据白桅的粉色结晶提取瓶做出的迷你低配版,本质上算是爱意瓶的衍生物,根据他的设计,理论上应该拥有比那个提取瓶更宽泛和隐蔽的收集能力,且在收集到一定程度——大概率是满瓶后——会自动将收集到的结晶转移到白桅手中的本体瓶中。 因为白桅制作那个结晶提取瓶时他基本全程在场,相关数据也一直保留着,本身还能产出关键材料,因此想要做出这样的衍生瓶并不是什么难事;而他的本意,也是想着这样一来无论白桅要收集的是什么,至少收集效率能提高一些…… 只是这俩瓶子才刚做出来不久,还没机会进行实验,他本身也不是很想把一套半成品拿去给白桅用……所以这趟出门,就顺带让鞋袜二人组把这俩瓶子给带上了。 本是想趁机观察下它的收集效率,谁能想到干脆一点都没收集到…… 灰信风没忍住,一头撞在了水缸的玻璃壁上。片刻后,又不死心地开口: “这次怪谈里,那些玩家真的没有什么特别强情绪的、正能量的行动吗?” 比如热血、比如勇敢、比如思念、比如团结,之类的? ……好吧我在骗谁我明明也全程在场。有没有我还不清楚吗? 灰信风忍不住又在缸壁上撞了一下。桌前的袜子却若有所思地开口:“正能量的话……彼此打气算吗?” 灰信风:啊? “就是给对方加油,鼓励活下去之类的?”袜子不太确定道,“反正我睡的那个宿舍,晚上总有人会这么说。鞋子你那边有吗?” “确实有。”鞋子点头,“还会有人在确认自己第二天不用抽签之后,就把自己的护身符借给别人用的。” “我知道,那个庄问梅是吧!”袜子立刻接口,“确实,她一直都在给别人加油来着,情绪特别稳定,人也好好!” 灰信风:…… 行吧,听着倒是挺正能量的。 但光是这样,应该也不至于能填满一整个瓶子吧? 灰信风不太确定地想着,盯着两个空空的玻璃罐子又看了良久,终于不得不承认一个可悲的事实。 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攒满又转移的可能性。自己这回,就是忙了个寂寞。 “那个,boss?”袜子观察着他的状态,试探地出声,“是不是我们操作哪里有问题,所以才……” “不,和你们没关系。”灰信风用力搓了把脸,“应该是我没弄好。” “行了,没事了。你们先去忙吧。这事记得先别和任何人说……” 至少在他做出一套合用的成品前,绝对不能和白桅说。 * 另一头。 市中心。一家餐厅的包厢内。 杜思桅坐在桌子的一侧,正低头一刻不停地刷手机。直到听到对面椅子被拉开的声音,方匆忙抬头。 “抱歉抱歉,刚在处理论坛的帖子。”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他忙向来人道歉,“孟洪恩这两天不舒服,所以委托我帮他代理一下版主的工作。昨天又正好刷出一个奇怪的怪谈,所以论坛里讨论很多……” “我知道。”庄问梅轻轻点头,在他对面坐下,“鸿强公司。我刚从那里出来。” 她说这话时眉头紧蹙,显然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杜思桅见状一愣,开门见山:“所以你特意约我,就是为了谈那个怪谈的事吗? “那怪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庄问梅深深看他一眼,却没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反问道:“杜哥,在我说我遇到的事之前,我想先向你确认一个问题。请你务必好好想想再回答我—— “在你的印象里,我们一起来到这个世界的同伴,一共有几人?”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小爱·怪谈·有爱的家…… 一起来到这世界的人数? 不就是六人吗? ——杜思桅很想这么回答, 然而注意到庄问梅严肃的神情,又不由一怔。 思索片刻后,他斟酌着开口:“我的印象里是六人。你是发现了什么吗?” 回应他的是庄问梅一声长长的叹气。 “我的印象里也是。一直都是。”她轻声道, “可这回在那个怪谈里, 我发现了这个东西。” 庄问梅说着, 从随身的运动包里拿出个东西, 小心放在桌上。 杜思桅微微瞪大双眼:“这是——” “收容物A392,溯影拍立得。”庄问梅道,“曾被我在的小队捕捉、收容,最终因为危害性不大, 灭活后作为道具存放在高级仓库里, B级以上观察者可申请使用, 效果为能重现指定区域内过去某个时间片段的场景……” “当然, 这都是上个世界的事了。”她闭了闭眼。 杜思桅望着桌上的紫色拍立得,却皱起了眉头:“你确认是同一个东西。” 庄问梅默默将相机翻了过来。只见相机的底部, 赫然是一串编号。 杜思桅沉默了。他当然认得出来,这是他们那个世界特有的收容编号, 就连编码的细节都一模一样。 他抬手揉了揉额头,好一会儿才道:“可我们六个人里,没有一个是观察者。” 照理说,他们也没法申请使用这道具, 更别提在故乡毁灭的那一瞬, 带着它穿越到这个新世界来。 “我知道,所以我有三种猜测。”庄问梅轻声, “第一,在我们穿越的时候,部分道具也跟着穿越到了这个世界, 并落到了当地人手里。第二,除了我们六人之外,还有其他人也穿越到了这个世界,这个相机就是他带来的,且因为种种原因,他没有和我们相认,并闯关时失去了这个相机。第三——” 她深吸口气:“第三,就是我们穿越来的时候,实际根本不止六个人。这个相机的持有者也是我们的同伴之一,只是后来…… “我们把他忘记了。” 最后一句话的尾音缓缓消散,杜思桅难以置信地抬眼,心脏猛地一跳。 眼尖地注意到庄问梅的指尖也正在微微颤抖,他抿了抿唇,没有立刻出声,而是先给她倒了杯茶,看她冷静些了,才继续道:“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两个原因。”庄问梅轻轻放下手里的杯子,“第一,我们那个世界最后的情况你也知道,一共就剩下那么点人了,大家彼此都认识,更别提观察者从不会单独行动。穿过来后又都身处同一个游戏,有人落单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第二,就是在这次游戏里,我了解到一件事——那就是有一部分玩家,会利用游戏规则,故意猎杀其他玩家,死后还会将他们的尸体运给怪物食用。可奇怪的是,当我询问他具体杀了谁时,他却一个都说不出来——注意,不是不想说,而是‘说不出来’。而且他杀人时显然有恃无恐,丝毫不怕被报复。为什么?” 庄问梅缓缓挺直脊背:“因此我推断,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怪谈游戏’,很可能存在着一条我们都不知道的隐藏规则…… “比如,死后尸体被毁坏到一定程度的玩家,将无法通过弹出复生。甚至还会在死后,被外界的人,包括那个杀他的人,完全遗忘。” “……” 窗外蝉鸣阵阵。杜思桅望着庄问梅认真的双眼,却只觉背脊一阵发凉。 再看向那个静静躺在桌上的拍立得,这种凉意更往皮肉身处渗进了几分。 他艰难开口:“可要按这么说的话……” “这样不就能说得通了吗?”庄问梅同样艰涩却坚定道,“所以那些杀手无所顾忌,所以在我们的眼里,‘怪谈游戏’特别的安全,从来不会死人——但到底是不会死,还是死掉的人都被外界忘记了?” “你再好好想想,当时穿越时除你之外,我们几个都是在一起的。一个队伍里,怎么可能一个观察者都没有?我们的观察者去哪儿了?” “……” 杜思桅不想承认,但庄问梅说的,却是无法反驳。 用力闭了下眼,他大脑飞快运转,终于再次开口:“你这个猜测很重要。无论它是否属实,我觉得都有必要让其他玩家知道。” 庄问梅抬眼:“你打算发公告帖子吗?” “会发。但不是现在。”杜思桅却摇了摇头,“论坛是‘怪谈’一方建立的。我对它并不信任。” 既然是隐藏规则,说明“怪谈游戏”的主办方显然是并不希望玩家发现这一点的。要真通过论坛发布公告,它们说不定会通过某种手段横加干涉。 相比起来,线上交流群之类的媒介虽然时不时也会有诡异存在出没,但相对还是更安全些。再或者…… “我记得所有的社团,都有在版主这边进行报备吧?”杜思桅念头一转,忽然道,“每个社团的负责人,也都有留联系方式。” 庄问梅微微蹙眉:“确实是有。你是打算——” “干脆把他们叫出来,先开一个线下会议吧。”杜思桅道,“不一定要等人齐,但最大几个社团的负责人最好都能到场。这个世界的玩家管理很松散,也没有官方力量,如果真出了什么变故,他们会是最有威望的一批人。” “……也好。回去我就找爱丽联系下,名单都在她那儿。”庄问梅沉吟片刻,点头答应下来,顿了顿,又道,“另外,还有件事。” 杜思桅:“?” “……这次的怪谈里,我遇到了‘小爱’。”庄问梅沉声,“‘那个’小爱。” 杜思桅脸色微变。 他连忙追问:“她做了什么?” “和披麻村时一样,伪装成玩家,混在我们之间。”庄问梅道,“但我总觉得,她不像是鸿强公司派来的怪物,反倒像是来找麻烦的。” 杜思桅:“?怎么说?” “因为在进游戏的第一天,她就故意假装受伤,和其他人分开。还故意拿走了一件对那些杀手玩家来说至关重要的道具。”庄问梅认真分析道,“后期在我制服其中一个杀手后,她还出面帮我进行拷问……哦对,还特意从那家伙手里拿走了什么钥匙。” 只可惜当时她因为开局文字的洗脑作用,本身记忆就严重不全,完全意识不到“小爱”这个名字的特殊性,只当对方是一个有备而来的机智玩家,演技还贼烂的那种…… 因此对她的种种行为并没有过分的关注和探究,以至于现在现在回想起来,有价值的信息竟没多少。 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对方最后一次分别时和自己说的那句话—— 【你作为外人,一时有些搞不清楚情况,这很正常。 【时间久了你们就会明白的,有爱的家,以及所有和它有关的地方,其实都是一个非常美好、也追求着美好的地方。】 ……当时听来只觉莫名其妙的一句话,现在想想…… 好吧,依旧很莫名其妙。 但不得不说,代入她非人的身份,再去体会这句话,总觉得里面几乎每个字都意味深长。 杜思桅显然也觉得这句话里绝对另有深意,因此还特意拿了个本子,将庄问梅转述的话给细细记了下来。记完若有所思地用笔尖在本子上轻轻敲了两下,忽然开口: “但这样一来,至少我们终于能确定一件事。 “那就是‘有爱的家’和‘小爱’之间,果然是存在着联系的。” “?”庄问梅闻言微怔,这才意识到,确实如此。 根据他们旧世界的办事习惯,同样的现象,要重复出现至少三次才能进行规则总结,而算上这回,那个“小爱”出现在记录里的次数,恰好也是三次。 第一次是披麻村的惊悚村里,疑似是副本boss;第二次是在苦短咖啡馆里,救了包括苏英在内的所有人;而第三次就是这回。 而在披麻村那回,惊悚村里的所有玩家脱离后都在自己的口袋里发现了“祝您平安”的纸条;苦短咖啡馆那次也是,苏英她们人手一张怪谈to签。而这一次…… 庄问梅眼帘微垂,慢慢从口袋里拿出两张纸片放在桌上。 一张是她去打扫802室时捡到的,上面除了“祝您平安”的祝福外,还简明扼要地写了802室的通关攻略;另一张则是她被困在603室时,那个从电视里爬出来的女鬼给她的,上面除了祝福外则写着简单的规则要求;除此之外,她还有至少三张只写了祝福语的普通版纸片。 “这些纸片是她带来的。”庄问梅缓缓说出自己的猜测,“她是来救人的。她在帮玩家通关……” “可披麻村那边说不通。”杜思桅思忖片刻,还是摇头,“根据记录,当时的‘小爱’并未表现出明显的帮助人类的倾向。” “是没帮,还是帮了,只是玩家没看出来?”庄问梅认真反问,“杜哥,这次的事件我是亲历者。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如果不是我们一直有在收集情报、总结规律,光凭我在怪谈中经历的一切,我大概率也不会意识到她和这些纸条的联系,更不会想到她是来帮我们的……” 仔细一想,那个“小爱”甚至从未当面对玩家表现出什么善意。甚至一直主动与玩家拉开距离。如果纯作为玩家来看的话,除了“怪”,简直没有别的形容。 “而且,再想想这三个怪谈本身。”庄问梅压低声音,“披麻村——特指惊悚的那部分,有记载以来的第一例无逻辑怪谈。苦短咖啡馆,更不用说,完全不符合怪谈存在的基本规律。至于这次这个,比披麻村也没好到哪儿去,明明说是要玩家作为保洁打扫七天,结果第三天突然改变节奏,还搞出玩家杀玩家这种恶心事……” 三个明显不符合当今“标准”的怪谈。偏偏都有“小爱”出没。被困其中的玩家几乎都在某种神秘外力的作用下毫发无伤地脱出,且都额外得到了“祝您平安”的祝福纸张。 庄问梅不认为这会是巧合。 最有可能的解释就是,“小爱”是故意出现在这种扭曲的怪谈里,帮助玩家脱出,并出于莫名的目的,给每个逃离的玩家都塞上了“伴手礼”。 “……”杜思桅闻言,却陷入了沉默。 良久,才道:“你说的这些,都很有道理。” 庄问梅:“嗯嗯。” “但有一个问题。”杜思桅抬眸,“别忘了,我们之前的结论是,‘小爱’和‘有爱的家’存在联系。大概率还是同一阵营。” 庄问梅:“……所以?” 杜思桅翻开本子,给她看自己的记录:“而在不久之前,讨论‘有爱的家’的论坛里,一个疑似怪谈势力的发言,你应该也看到了吧?” “哪个——哦,那团乱码发言?”庄问梅怔了一下,看看本子,终于想了起来,“说‘游戏才刚开始’的那个?” “没错。”杜思桅点头,“从它发言的时机来看,我们有理由怀疑发言者多半是来自‘有爱之家’的诡异;而从发言的内容来看,它不仅肯定了玩家在帖子里对‘有爱之家’的种种负面猜测,对人类的态度,也并不算友好。” “要真像你那么说,‘小爱’一直是在拯救人类的话,那她的行为和这条发言所表达的倾向,不就明显相悖了吗?” 庄问梅:“……” 她之前显然没有考虑过这点,面上出现了片刻的凝滞。 然而盯着杜思桅递来的本子看了一会儿,却又忍不住咬了咬唇。 “话虽如此,但其实并没有证据能证明,这条发言就是‘有爱之家’里的诡异发的,对吧?”她问杜思桅。 这下轮到杜思桅凝滞了:“诶?” 要这么说的话,确实…… “就算真的是‘有爱之家’里的诡异发的,我们看到的,难道就一定是它要表达的吗?”庄问梅继续道,目光炯炯地看过来,“杜哥,你知道的,我这人向来更看重行动。” 杜思桅:“……” “行吧,但我还是持保留意见。”又是片刻的沉默,他长叹口气,收起本子,“希望之后的调查能给我们确切的答案吧。” “最好是了。”庄问梅微垂下眼,努力平复了下情绪。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仰头喝完面前的茶水,冲杜思桅点了点头,拿起那个拍立得装回包里,起身往外走去。 杜思桅又是一怔:“这就走了,不留下吃饭?” “不了。我男朋友说今天他做饭。”庄问梅轻声说着,忽似注意到什么,转头看了看杜思桅的手指。 只见那两只手都光秃秃的,上面什么都没有。 “……杜哥?”她愣了下,想想还是没忍住多问一句,“你手上那个戒指……” “嗯?”杜思桅低头看了眼手指,恍然大悟,旋即一笑,“摘掉了。” 庄问梅:“可你不是说那戒指是……” “我知道。但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杜思桅抬手扫码点餐,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孟洪恩说得对,既然来到了新世界,就该有自己的新活法。老惦记着过去也不是事儿。”有些事情,也是时候该放下了。 ……这样啊。 庄问梅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张口似乎想要安慰一句,却又像是看到什么似的,微微一怔。片时之后,尬笑一下,再次道别,转身就往外走。 她也不知道该不该提醒杜思桅,他今天穿的衬衫,其实颜色还挺透。 怎么说呢……至少要看清他挂在脖子上的那枚戒指,还是挺容易的。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人的特质之一,就是爱把一…… 与从离开怪谈后就一直忧心忡忡的庄问梅不同。 此时此刻的玩家论坛, 依旧沉浸在一片朴实无华的热闹之中。 名为“鸿强公司”的怪谈又一次落下帷幕,成为论坛讨论关键词的,却依旧是“有爱的家”, 理由也很简单—— 第一, 这回的怪谈里, 又有相当数量的“祝您平安”纸片出现, 还是附带强效规则以及明确落款的最新款式。 第二,根据多名怪谈亲历者反馈,在这次的怪谈里,有疑似“有爱之家”的内部人员混入玩家群体, 行事泼辣, 目的未知。 其中好几条疑似来自当事玩家的发言, 尤其引人注目。 ——【真的, 我当时听到了!她当时正在审问另一个玩家,还自称是有爱之家的人, 我听得真真儿的!】 ——【……对的对的,是有的。我记得她还说什么, ‘我们有爱之家的手段,你是知道的……’类似这样的话吧。说话前似乎还给那个被审问的玩家看了什么东西。】 ——【为啥都是听到的?因为她在审问前,把我们都赶到了房间外面ORZ 我当时没记忆嘛,而且被吓到了, 所以就老实听话了。我估计其他人应该也是一样吧。】 ——【被审问的那个玩家?姑且叫他L吧, 怎么说,反正我觉得他是活该[斜眼]他当时是想袭击我们, 才会被那个有爱之家的卧底放倒抓住的。而且你们不知道,他当时那个表情,真的特别吓人, 就好像真的打算杀了我们一样……】 ——【对了,之前首页那个记录贴里不是写了,在这次的怪谈游戏里有几个玩家自称什么‘老玩家’唬人带节奏吗?那个L就是其中之一。看人的眼神总想是在打量物品一样,还仗着自封的老玩家身份颐指气使的,哇真的想想就好气。】 ——【那些‘老玩家’的名字……呃,这是能曝的吗?老实说我都不确定他们到底是不是玩家,现在想想,或许他们其实是怪谈里的怪物也说不定…… 【反正我留个字母缩写和特征吧,大家在游戏里遇上能对上的就留个心眼。】 ——【总而言之,我是觉得这次怪谈真的挺奇怪的,又是一个规则当废纸的地雷型怪谈。但真要说它属于有爱的家一系吧,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真的不太像。】 ——【当事人之一匿名冒泡。涉及利益相关就不放证据了,反正就我个人体验而言,这次‘有爱的家’势力与其说是这个怪谈的出品方,不如说是搞事方。 【隔壁记录贴不知道你们看了没有,里面详细记录了我们最后被各自困住又莫名其妙得到一堆纸片还有通关指导广播这一环节——因为纸片上都有‘有爱的家’的落款,所以大家才会认定这个怪谈和‘有爱之家’有关系,但你们有没有发现,撇开送外卖的贞子和那些黄黄白白的祭奠用花之外,其余两个关键元素,‘广播’和‘纸片’,都明显是为了帮助玩家而存在的?那个广播甚至很仔细地教我们怎么跑路(虽然当时被吓傻了只是因为害怕而照做,完全没反应过来2333) 【另外,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在这个怪谈里,类似的事其实发生过不止这一回。只是在此之前‘有爱的家’都只是通过小纸条偷偷留下过关方式……而且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以前的纸片都是不会刻意强调‘有爱之家’的,只有这回,几乎每张纸片都有。简直就像在打广告一样。】 ——这话一出,本已稍稍冷却的论坛,登时再次沸腾。 【啊?所以这回爱酱的人设变成偷偷潜伏进对家使绊子还用道具给自己打小广告的阴暗批了吗?越来越神秘了呢爱酱~】 【笑死,这就是怪谈界的商战吗?】 【??我就去吃了个饭,怎么突然就发展成我看不懂的话题了?话说爱酱又是什么鬼啊?】 【什么品种不知道,但确实是鬼没错呢[自信的拇指]】 【品种有啊!好几种呢! 【家家爱酱,最原始的基础款,见面的时候会用天真无邪的眼睛看着你还邀请你和她一起过家家,还会在过家家的时候亲切地称呼你为‘老公/老婆’,每次做饭时却总会弄出一些可疑的奇怪声响,看似可爱的围裙下面实际藏着另外两个脑袋;志学爱酱,限时联动款,人设是耐心温柔的老师,会以考试的方式引领你进入学习的海洋;鸿强爱酱……好吧对不起我编不下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那是不是还得有个披麻爱酱?简称麻酱?】 【笑得,所以麻酱的人设是什么?传统阴森女鬼吗?】 【应该是因为被踢出嫡系家族而变得残忍冷酷的阴森女鬼[确信]】 【……你们在说什么,为什么我一句都看不懂?】 【不用管他们,发癫罢了[确信]】 【但说到鸿强,我突然注意到个事诶……之前论坛不就有人吐槽了吗?说最近的鸿强怪谈都不对劲,公告的现实坐标都和过去的鸿强不一样。 【而‘有爱的家’系列里正好也有一个鸿强,从时间线来看这个鸿强也是最早出现的,所以说那个新出的……有没有可能,其实只是个山寨仿牌?】 【!所以‘有爱的家’是因为这事才跑去搞事的吗?这么一想更可爱了呢爱酱~】 【啊啊啊啊谁把楼上举报掉啊这年头怎么会有人连怪谈都梦啊我要疯了啊啊啊啊】 【笑得打跌,帮你@版主好了】 【不过说真的,我是不太相信什么打假砸场子说的,怎么说呢……有点太想当然了。拟人归拟人,但大家还是别把怪谈想得太人性化了。】 【加一。说我阴谋论我也认了,我还是宁愿相信这一切都是‘有爱之家’对人类进行的一场大型服从性测试……】 【……不是,你们都想这么深入的吗?难道就我一个在思考能不能照搬攻略去换纸片吗?话说有没有人愿意出啊,快没存活天数了,真的急需,球球了】 【同求。想要亲签款(不是)】 【友情提示,下周末知行中学又要开放了哦。有心想去刷奖券的小伙伴可以开始先背题了2333】 …… 对论坛里热火朝天乃至群魔乱舞的状况一无所知。 此时此刻,白桅正蹲在自己的小屋里,一本正经地拼木板。 木板是问阿舷利亚要的——就在半个小时前,自己跑出门溜达的阿舷利亚终于回来,白桅立刻就跑去要她的缸。不想阿舷利亚不停顾左右而言他的,竟是真像白桅猜想的那样,一副打算赖掉的模样。 最后还是被白桅磨得没办法了,才终于不知从哪儿掏出几块长长的木板给她。白桅也不嫌弃,欢呼一声,就抱着那几块木板跑进了浴室,开始一块块地将那些木板拼接起来。 浴室的门没关,可以清楚看见她忙活的人影。油光瓦亮的木板仿佛拥有活性,不断随着她的心意调整大小,还会自己分泌胶水、长出接口,因此白桅没费什么劲就拼出了一个足有两米长的木匣子,又匆匆拿过那根白色杆子,将它整个儿放进了木匣子里。 杆子的表面迅速融化,藏在里面的肉色泥状物紧跟着流淌而出,转眼便铺满缸底,散发出强烈的气息—— 如果灰信风此刻也恰好在这儿,那他一眼就能认出来,这些藏在杆子里被白桅一路拿回来,又小心翼翼转移到木盒里的泥状物,正是他们先前在新夏公寓里看到的那种——和那些那装在大方缸里,在高悬的猫怪下方翻涌的物质一模一样。 不过很可惜,他这会儿并不在。屋里除了白桅外,就只有洛梦来和阿舷利亚。前者只对那些会自己变来变去的木板充满好奇,而后者,关心的问题明显更为实际—— “她这又是怎么了?”阿舷利亚靠在沙发背上,不停望向浴室的方向,“突然这么开心?” “嗯?”洛梦来正在出神,一时没反应过来,“开心?桅姐吗?” “可不是。”阿舷利亚轻声道,“明明刚回来的时候还蔫蔫的,也不知是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现在倒是又开心起来了。” “可能……是因为发现那大瓶子里的粉色结晶自己变多了?”洛梦来不太确定道。反正在她的印象里,白桅确实是在注意到瓶子的变化后,突然又乐起来的。 “就为这个啊?嗯……不过也是,确实是她能做出来的事。”阿舷利亚默了会儿,好笑地摇了摇头,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瓶新买的、还带着人类产品商标的粉色糖果搁在桌上,伸了个懒腰,无所谓地走了。 事实上,她的感觉也确实没错——白桅现在心情确实挺不错的。 不过与其说是快乐,不如说是想开了。 就算人类里有些很惹人讨厌的,哪又怎么样?为了这种不相干的人郁闷的才是傻子。她都想清楚了—— 自己是为了什么来到这个维度的?为了收集爱。为了收集好吃的爱。那她现在的收集有进展吗?明显有。未来还有盼头吗?明显更有! 既然如此,那管别人做什么呢?人家的怪谈搞成什么样,又关她什么事呢? 凡是五分钟内不会造成困扰的问题,统统不值得忧心,精力那么宝贵,能优先把自己在意的事给处理好就很不错了!与其为了那些这辈子都不一定会再见的人类郁闷,不如想想她的下一个怪谈到底该怎么搞—— 上一次的恋人副本明显大获成功,这次照搬想来收获也不会差,但白桅更希望能继续优化;不仅如此,知行中学也马上就要再次开放,她还要思考下怎么继续提升考场的规则和卷子内容…… 整活论坛的私信邮箱里,还有不少其他怪谈主发来的合作意向书,其中不乏一些看上去就很有爱的副本主题;对于灰信风手里的那个游乐场,她现在也很有一些有趣的想法…… 各种各样的念头在脑海里转来转去,把思维都变成了色彩斑斓的碰碰车。再加上那些不知怎么就自己多出来的粉色结晶——就很难不开心啊。 白桅兴致勃勃地想着,从口袋里掏出最后一点骨子,融进自己的力量后,啪地洒进了面前的泥池里。 如果她的预估没有错。这一箱子东西,大约再养个三四天应该就能派上用场了。 可以,更开心了! 白桅微抬起下巴,情不自禁地哼出一声野猫叫,转头脚步轻快地走了。 ——只可惜,她的这份开心,终究也没能保留太久。 因为就在五个小时后,她就收到了来自诡异学院的邮件。 准确来说,是升级通知。 “‘尊敬的怪谈主……鉴于您最近优秀活跃的表现……我们决定更新您的怪谈主等级评定……’” 电脑前,白桅的旁边。阿舷利亚一手搭在白桅的肩膀上,正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念着屏幕上的诡异字符,声音还越来越大,“‘您现在的等级为,惊惧三+’……哟,可以啊。” 她猛地拍了拍白桅:“这好事啊,这套等级体系我知道,还挺实用的,之前你锚姐也建议我刷一个呢——不过你怎么才惊惧三啊?我以为你至少有噩梦的。” 白桅:…… 有没有噩梦我不知道,但我现在看你挺像个噩梦的。 心累到已经完全不想说话,她索性砰的一声,逃避似的将脸再次埋进了桌子里。这毫不掩饰的一脸郁闷,反而让阿舷利亚看得更惊讶。 最后还是洛梦来帮着小声解释了两句: “那个,桅姐是故意不想升级的。她说这个等级升了之后会送恐惧buff,这样以后进她怪谈的人就更不容易产生爱了……” “???”回应她的,是阿舷利亚更惊讶的眼神,“这是什么愚蠢的想法?说的好像没这个buff她就能集到很多一样!” 洛梦来:…… 虽然理是这个理,但您非要当着桅姐的面说吗?她这已经又快把自己叠起来了啊喂!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营养液加更) 门外有高楼…… 对于升级的事, 白桅最后还是憋不住,又打了个电话给专属客服。 得到的结果也是毫不意外,说是因为这次协助解决事件, 外加计算了自上次评级后新产生的论坛声望值, 还有别的一些杂七杂八的听不懂的系数…… 不仅如此。据说这次外派专员在汇报里, 还非常认真地总结了白桅在此次事件中的贡献并毫不吝啬地予以高度评价, 而这显然也成为了这次评级的一大加分项。 导致的结果,就是她不仅升了,还是从惊惧一直升惊惧三;诡异学院在奖励方面也是意外得大方,除了长期的怪谈恐惧buff外, 还一口气额外送了三个临时buff, 等于她下次再搞怪谈, 运气不好就是开局四个buff…… 白桅:……好气哦。 好想咒人, 但不知道何咒起。 更气了。 * 而事实证明,人一旦开始倒霉, 不幸的事便总会接踵而至。 说来微妙,但在接下去的几天里, 白桅几乎就没有完全顺利过—— 第一天,去咖啡馆上班,被苏英告知说有朋友手边有个空闲的岗位,是在一家乙游公司当行政。有人带、工资高、工作也比较清闲。 听着好像很不错, 但因为很喜欢苏英, 所以还是想都不想地拒绝。结果回来后问了下洛梦来才知道“乙游”的意思,后知后觉自己错过了一个貌似听着就有很多爱的岗位…… 于是默默把自己叠起来, 又找缝隙趴了一晚上。 第二天,发现养的那缸泥状物成熟得有点慢,稍微有点不高兴。 同时又收到双马尾专员的短信, 说那个能产珍珠的羡鱼改主意了,想要留在这个维度,并诚恳申请加入自己的怪谈。 对此倒是没有不高兴,但微微有点烦,于是礼貌但果断地拒绝。 也是在这一天,终于想起去问阿舷利亚跑来看她的缘由。被亲姐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一眼。 “不是你发邮件来问我,知不知道你在那什么实习维度经历过什么的吗?”阿舷利亚问道。 白桅:“对啊。所以你知道吗?” “当然不知道啊。”阿舷利亚非常得理直气壮。 白桅:“……”所以你在得意个什么?而且这和你专门跑来一趟又有什么关系? 回应她的,是阿舷利亚更明显的理直气壮:“但你会这么问,说明你肯定有记忆的缺失。” 白桅:“……所以?” 阿舷利亚:“所以我想来看看热闹,顺便嘲笑一下你。” 白桅:“……” 很好,想问的答案没问到,莫名的嘲讽还增加了。所以我当时到底为什么没事要多此一举? 白桅默默想着,无聊到又开始拆肋骨玩。 第三天,刚从鸿强那边拿了新出的卷子回来,忽然收到知行中学通知,被告知因为它们怪谈内部临时出现了某些问题,不得不暂停运营一次。也就是说这次的新设计和新卷子都派不上用场了,郁闷。 想起自己之前攒起来的那一瓶来自苏英未婚夫的灵魂碎片,又拿去问了阿舷利亚,想看看有什么能够修复的方法,被对方毫不犹豫地告知“别想了,没救了,碎成这样已经只能当肥料了”,再次郁闷。 从善如流地在官网上定了盆栽,打算到时候把碎片埋在里面拿去送给苏英。结果盆栽送来的时候是洛梦来去收的快递,直接被吓得尖叫出声。这才知道原来人类的盆栽界并不流行手指花和伪人掌,只能默默退掉,郁闷加倍。 第四天,正在和洛梦来复盘上一次的怪谈运营并思考优化方向,突然接到扶谈办通知,得知为了杜绝玩家与怪谈勾结的现象,决定在玩家进入方式上采取重大改革,关闭所有怪谈的现实坐标进入功能,所有入场途径全都改成随机匹配,也不会再允许组队—— 安全确实是更安全,但这也就意味着,她正在精心准备的升级版恋人怪谈,彻底黄了。 毕竟她这个怪谈要顺利推进的一大前提就是前来参与的玩家必须得是现实情侣。现在组队都不让组了,难道改成相亲角吗? 没有办法,只能含泪放弃。再加上之前鸿强写字楼的剧本被假鸿强套用传播,四舍五入也脏了,这意味着她必须重新构思一套符合自己标准的、且能用来收集爱的怪谈剧本…… 虽然这本来也在她的规划之中,但原本的长期计划突然被迫提前,老实说……还是蛮让人难受的。 第五天,又要去咖啡馆上班。提前准备了一盆人类眼中的常规盆栽,并将那位先生的灵魂碎片埋了进去,一路带去了咖啡馆。 苏英看着很喜欢,说起以前未婚夫家里也养过同样的植物,按说明明是好事,但不知为什么,看着就是觉得心里酸酸的。 回家时看到门口放了一篮子珍珠,一等她靠近就一起张嘴开始唱听不懂的歌,莫名其妙被吵到,更不高兴了。 第六天,那一缸的诡异泥状物终于养到了合适的状态。立刻打电话约灰信风过来,却被告知他刚将怪谈里有卧底的事向巡查的专员和盘托出,并打算配合对方将这个问题彻底解决,这两天暂时无法出门,暂时见不了面。 无奈只能将见面的时间延后,因为无聊又利用他之前送的装置再次登陆人类论坛刷帖子,正好看到玩家们在激情讨论“有爱的家”,看到有人造谣她在准备毁灭世界,成功被搞得有点生气。 试图回帖反驳,再次回帖失败。更生气了。 正好升级礼包的快递送过来,出去收货,看到外面又冒出一篮子会唱歌的珍珠——依旧没听懂,但成功被吵到火冒三丈。 直至到了第七天——今天倒是风平浪静。 没有奇怪的通知、没有奇怪的变化、缸里的泥状物也养护得很好,甚至还收到了苏英的微信,聊天框里是一株刚被施过肥的盆栽,看上去绿油油的,看上去生机盎然。 一切都很正常。甚至终于让人有点高兴。 直到洛梦来出去拿了趟快递。回来时,脸上却是肉眼可见的困惑。 “桅姐。”白桅听见她道,“我们怪谈外面好像不太对劲……” 白桅只当是自家门外又在刷新会唱歌的大珍珠了,忙和她说不用在意。洛梦来却茫然地摇了摇头。 “不,我不是说那个……” 她轻声说着,冲着白桅招了招手,又指了指门外: “我不确定是不是我记错了,但我们的外面……以前就有这么高一栋楼的吗?”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生命自会寻找出路 随着指引出去看了眼, 白桅轻轻“诶”了一声。 洛梦来说得没错,外面还真多了一栋楼。 一栋足有十层高的、白色的高楼。 就那样静静矗立在她们门口的不远处,不仅占据了马路对面的大片绿化带和人行道, 甚至还有一半楼体, 直接压到了大马路上。 恰好此时有货车轰隆隆地开过来。那么大一栋楼拦在那儿, 它却跟没看到似的, 直直就往上撞,碰触的刹那却像是穿过一片幻影,就那样当着白桅她们的面,大摇大摆地从楼的一侧没入, 又从另一侧穿了出来。 怪怪的楼。看得白桅不解偏头。 更怪的是, 白桅怎么看它怎么眼熟, 思索片刻后, 终于反应过来——这不就是那栋公寓吗!假鸿强所在的那栋新夏公寓! 再仔细一看,确实, 一模一样。唯二的区别就是外墙明显重新粉刷过一遍,三四层楼的窗户又被打通, 并且之前被她捅出来的窟窿也彻底不见。 而且不知为何,气息似乎也变了。从头到尾都散发出一种愚钝但清澈的气息,和原先那种阴森的血腥气很不一样…… 但从外形上来说,确实是新夏公寓没错。 这让白桅陷入了淡淡的困惑。 而很快, 更让她困惑的情况发生了——那楼原本好好地立在那儿, 突然像是注意到什么似地,竟一下子站了起来。 ……对, 站了起来。 像是趴伏的动物突然爬起,下方突然就多出了好几条腿,还都是如树一般粗壮的、毛乎乎的人腿。 每条腿都足有两米高, 拔地而起的刹那,整栋楼都被往上又抬了几分。紧跟着,便见那大楼迈动着那几条大毛腿,咚咚咚地直朝白桅冲来,看得白桅一愣,毫不犹豫地伸手,转眼便凝出根白色杆子抓在手里,威胁地向前一推—— 像是被她的动作惊到,那大楼又开始连连后退。 直至退到马路中央,方堪堪停住。 砰的一下,毛腿消失,大楼再次落回地上。不等白桅琢磨清楚它的动机,又见那楼上几扇黑黢黢的窗户里竟突兀地开始亮灯,灯光还一闪一闪的。 白桅:…… 几个意思,要打架嘛? 偏在此时,阿舷利亚从后面路过,见状也好奇地探头出来看了眼,直接惊呼出声:“哇,好可爱的宝宝!不过没你小时候壮,也没你高。” “……” 没有搭理兴致勃勃的阿舷利亚,白桅掏出手机,开始面无表情地给负责专员打电话。 她也不知道这公寓现在到底是谁负责,但新派来的专员她没加联系方式,因此这电话只能打到双马尾女士那儿去。 后者听了她描述的情况,反而一句话给白桅干懵了。 她说,啊?它还真跑你那儿去啦? 白桅:…… 她缓缓看了眼面前仍在拼命冲她亮灯的公寓楼。 什么叫“还真”? “嗯……就那个意思么。”似乎是察觉到她的无语,手机那头的双马尾专员干笑了一下,“那公寓楼里原本就自然孕育出了一个卵,这事你应该还记得吧?” 白桅:“嗯哼。” 双马尾专员:“那它其实还活着,这事你知道吧?” 白桅:“……啊?” 那也太顽强了。被当了那么久的血包都还活着,这家伙要是孵化了得多强大? 等等……像是意识到什么,白桅再次抬眼,看向面前还在不停对自己亮灯的大楼。 “嗯,就是你想得那样。”双马尾专员再次干笑,“就在我们接手后不久,那个卵就自行孵化了。” “只是它本身只有力量,没有形体,所以孵化后自然而然就和孕育出它的大楼结合在一起,并接管了那个怪谈的所有权限……” “包括跑路权??”白桅声音带上了几分难以置信。 “差不多吧。”专员汗颜,“这种原生怪物对怪谈的控制能力是更强的,再加上它本来就天赋异禀……” 这个世界的怪谈,大多是定点的。然而越近末日,越容易出超模怪,这放在哪个世界都是通用的规律。这栋楼——准确来说是它孕育出的怪物,本该也是这个级别的之一,只是运气实在太差,尚未出生就被百般折腾,但即使如此,它出生后的能力也足够秒杀同维度的绝大多数原生怪物了。 嗯……虽然目前除了能带楼跑路外,暂时也没展示出其它能力。 但基础数值肯定高,这点毋庸置疑。 这也是为何诡异学院那边现在非常想要保下它——能力强大的存在它们向来欢迎,好相处易栽培的强大存在,更是一路开绿灯的欢迎。 “行吧。原理我大概明白了。”白桅却仍是一头问号,“所以它又为什么要来找我?” 难不成是因为性质接近所以想来挑战吗? 很有勇气,但她可不会因为对方是个未成年就手软的。 “不不,当然不是!”手机那头的双马尾听到白桅的猜测,赶紧一个否认三连,生怕白桅一个武德充沛,说完转身就拎根棍子真去把人揍了。 它还是个孩子! “是这样的,因为它还没有完整的表达能力,所以具体情况我们也不清楚,但根据分析,应该是它在卵中就已经具备了意识,并且知道是你救了它,所以,呃……” 双马尾匆匆加快语速,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却又陷入停顿。白桅眉毛一动:“所以它来感谢我?” “是,但不只是。”手机那头的双马尾深吸口气,“我们是怀疑……它可能想认你当妈。” 白桅:“……” 不要,拒绝,请带走,谢谢。 “这件事我们本来是打算等过两天,它情况稳定了再和你商量这事的。”双马尾专员无奈道,“它现在神智不清,很难沟通,因此也无法直接带回诡异学院,至少也得等它‘成年’了再说……” 因此,在它“成年”之前,如何安置它就成了一个问题。 从目前的观测来说,这个新生的诡异存在懵懂强大,但意外得没什么攻击性,也很安静。唯一的问题就是自说自话给自己认了个妈妈。 白桅要是愿意接手自然再好不过。只是没想到还没等她们和白桅沟通,这楼就已经自己长腿找来了这里…… “意思是要我养它吗?”白桅微微蹙眉,转头看了那白色大楼一样,眉心又逐渐松动,“我倒是不介意,但我没有经验,而且我不保证能供得上它吃……” “没关系没关系,它现在力量很充沛,不怎么需要进食的。而且有需要的话我们绝对会提供协助。”手机那头的双马尾立刻道,“哦对了,你不是还要升怪谈主等级的吗?接手的话对你升级也有好处的,因为它还‘未成年’,所以这个怪谈名义上是归在你的名下,而怪谈数也是评级的一大标准——” 白桅:…… 那算了,我想了想其实也没什么精力管它。你们把它弄走吧,赶紧的。 “???”双马尾专员怎么都没想到白桅拒绝得这么干脆,话语一滞,“你真的不再想想?” 白桅:“真的不用。我有一个怪谈就够了……” 她边说边把好奇跑出来看热闹的黑色小人拎回去,忽然地面一阵震动。抬头一看才发现,那栋大楼不知何时又长出腿,悄悄在往她这边挪了。 或许是怕又被她喝退,这次挪得还很小心,踮着脚尽量不发出声音。一直挪到白桅的怪谈门口才停下,小心翼翼地坐回地上。 紧跟着,忽见它整个楼体都开始歪来歪去,楼体内部则发出电梯运转的声响。再下一瞬,楼门大开,大量的骨子瓶竟如岩浆般直接涌了出来! “?!”白桅都看懵了,不等她反应过来,骨子瓶已经滚了满地。 有的骨子瓶甚至还在运输的过程还被挤掉了盖子,刚一停止滚动,装在里面的惊惧骨子便哗一下撒出来。本就在后面偷偷观望的黑色小人快乐跑出,扑通一声跳进去,宛如吃豆人一般,一边张嘴咔咔咔地啃,一边在骨子里海洋里快乐遨游。 白桅:“……” “你那边怎么了吗?”听她好一会儿没说话,手机那头的双马尾专员登时有点紧张,生怕白桅一言不合真的动手。 “没……没什么。”白桅抿唇将一个黑色小人从骨子的海洋里拎起,那小东西尚未反应过来,还在幸福地在空中划动双手,“它,呃……突然当着我的面吐了……” 她也不知这行为到底几个意思,只能原样复述了一遍,顺口询问这些骨子该怎么办。 手机那头的专员沉默半晌,让她试试能不能直接把地上的骨子瓶捡起来。 白桅依言,给出肯定的答复。 “那这就不管我们的事了。”双马尾专员立刻道,“你能拿起瓶子,说明它已经做主将这些瓶子都给你了。如何处理它们现在你说了算。” 白桅蹙眉:“可我不需要。这个怪谈之前那些员工呢?” “失控的那些已经被带走统一管理,尚有理智的则已经统一办理了离职手续,现在送去专门的机构疗养了,他们那边的欠薪和补偿也已经从怪谈的存货里扣除……没事,你拿着吧,就当是救了它的报酬了。” 而且真要说起来,里面还有那么几瓶,还是白桅自己搞出来的。 白桅:“……” “不过提醒一下,我们之前已经核算过了,这栋楼里藏着的骨子至少五分之一都是没有上报过的。”双马尾专员道,“虽然现在它们已经转入你的名下,但按照规则,这部分骨子是不能计入常规业绩的。” “哦。”白桅对此完全无所谓,“那我——” “但是可以作为特殊业绩,直接计入怪谈主的等级评定。”双马尾专员继续道,“你到时候汇报别忘了。” 白桅:“……”所以已经确认是给我了吗? 好的,谢谢提醒。那看来到时必然是得忘一下的。 “不过忘了也不要紧。”双马尾专员想想又补充一句,“我这边做汇报的时候需要明确骨子的去向,所以也会写明情况的,正好还省得你数了——” 白桅:“……”不是,你等等! “行,那就先这样了。我这边还有别的事,先挂了。那孩子就劳烦你先照看一下,我同事很快就到。” 迅速嘱咐完最后几句,双马尾专员直接挂断了电话。 剩下白桅一人,盯着黑掉的手机看了片刻,又缓缓转头看了看面前还在频频亮灯的大楼。 被笼罩在对方巨大的阴影里,她头一回有了眼前一黑的感觉。 * 当天,又过了大约五个小时后,同为外派专员的巨大水蜘蛛才终于赶来,用无数细细的蛛丝捆在那栋楼的身上,不顾它的抗拒,硬是给拖走了。 然而并没有什么作用。因为隔天它又自己跑来了。 不仅来了,还继续站在白桅的小屋面前吐。库存里的骨子已经全部给了白桅,就开始哐哐往外吐家具。又是桌椅又是沙发,款式白桅看得都很熟悉,正是先前屋子里摆放的那些,也不知道它是怎么把这些东西通过电梯运下来的。 白桅怪谈本身的空间很小,根本装不下这些。没办法只能叫上洛梦来,一个一个地把这些家具都给拖回楼里。进去之后才发现,或许是因为被注入了新的生命力,整栋楼现在焕然一新,虽然房型与布局都没变,但无论是房子的成色还是公共区域的状态,都比她之前看到时要好上许多。 那大楼本身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给她们增添工作量了,一路上也格外配合,一路帮着调电梯,开房门……灯光随着她们的行动一路亮起,洛梦来都忍不住感叹:“感觉好像智能家居啊?” “智能家居?”白桅侧头。 “就是……靠电脑控制的房子,还有家具什么的。”洛梦来其实也不是很了解,只能凭着自己的印象简单介绍,“我也就在网上看过视频,整个屋里的东西都不需要人操作,自己就会动,灯光还会变色,可神奇了!” “哦——”白桅若有所思地点头。 这么一说,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其实也看过类似的视频。 不过不是在网上,而是在《常见恐惧套路》的讲座上;面对同样配置的房子,视频里那些人类用的称呼也和洛梦来说的不太一样。 他们不管这叫“智能家居”,他们管它叫“闹鬼的房子”。 而头顶,尽管无人在意,一直听着她们对话的大楼还是默默把天花板上的吊灯调成了更温柔的淡蓝色。 灯光变色,我也会哦。 …… 而再之后的两天里,同样的事情还在不断重复。 不管被带走几次,那栋大楼总会趁机悄悄跑来,自管自在白桅门口罚站,直到得到消息的水蜘蛛抽空跑来,用蛛丝将它拖走。 或许是终于意识到乱吐……乱送东西总会给白桅带来麻烦,后面两天它索性也不折腾了,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仿佛它本来就建在那里一样。 一眼望去,甚至能完美融入周围的建筑群。唯二的区别就是它无法被人类察觉,以及特别喜欢大白天对着白桅亮灯。 而且和最开始那毫无亮点的扑闪式亮灯不同,白桅能感觉到,它似乎一直在试图给自己的亮灯方式施加什么变化……有时是灯光的颜色,有时是灯光组成的形状,总在不断地调节着,几乎每天、甚至每个小时看到的都不一样。 老实说,还挺有意思的。 不过白桅对此一直不为所动—— 哪怕在这栋楼主动跑来的第二天,闲着没事的阿舷利亚就已经自说自话在里面挑了间喜欢的屋子睡觉了;第三天,洛梦来也已经扛不住诱惑,抱着教科书跑进去找了间干净宽敞的书房自习;甚至当天下午,还有至少一半的黑色小人在阿舷利亚的组织下牵着小手进去玩,被白桅找到的时候,正排排坐在那种蛆一样的白色软沙发上津津有味地看电视…… 白桅本人,依旧不为所动。 甚至除了还家具和找黑色小人那两回,压根儿就没进去过。 一方面是她真的懒得再折腾升级的事了;而另一方面…… 怎么说呢,她其实还是有点在意颜值这块的。 这楼看着是挺高,也很白,但表面凹凹凸凸的,一点都不光滑,整体还是长方形,实在不符合她的审美。 ——白桅一直这么坚持着,直到这一天,水蜘蛛又带着她的蛛丝来接人。 宛如福至心灵一般,就在即将被打包扛走的前一瞬,那栋楼忽然对着白桅再次亮灯—— 粉色的灯。还恰好通过窗户,组成了一个爱心的形状。 还一闪一闪的。 就很有爱。 白桅:…… “那个——”眼看着水蜘蛛已经驾轻就熟地又在用蛛丝绕大楼了,白桅终于憋不住开口,“要不,你今天就别带它走了。” “?”水蜘蛛“嗯”了一声,缓慢地移动目光看了过来。 白桅其实还有点纠结,但架不住这粉色的爱心实在太符合她的审美了,于是片刻的迟疑后,终于下定决心点头: “嗯,既然它想留下,那就让它留在这儿吧。反正也妨碍不到别人。” 言下之意,就是打算正式接手这栋楼了。 不知是不是她看错,总感觉水蜘蛛立刻露出了松了口气的神情。 “行,那之后的事就麻烦你了。相关手续我们之后会为你补齐。时限暂时定到这孩子‘成年’之前,之后它的去留你们可以协商决定。” 像是怕白桅反悔似的,水蜘蛛语速飞快地说完,边说边库库地收回缠在楼上的蛛丝。说完转身正要离开,突又像是听到什么似的楞在原地,跟着就见她不知从哪儿长出一根细细的触手,在胸腹部的绒毛里掏了几下,掏出一个小小的手机。 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会儿,又再次转向白桅: “除此之外,有时间的话,可以再聊聊吗? “我同事那儿刚得到消息,说那个胚胎的性质已经确定了。作为这次事件的解决人之一,我们觉得有必要向你同步下情况。” “胚胎?”白桅还在观赏大楼的粉色灯光爱心,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那个猫怪怀的胚胎。”水蜘蛛平静补上一句,“也就是你所说的‘锤子’。”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造物的造,是造作的造……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白桅的说法还真没错。 藏在猫怪肚子里的那东西,从功能上来讲,还真是个“锤子”。 “我的同事研究过了, 那东西的体内和体表都带有成片的、能够引导力量的符文。且因为之前的哺育, 它天生就携带有强大的力量;因此一旦它真正降生, 这股力量就会以它为中心向外辐射, 并在符文的引导下撞向距离最近的维度障壁——直至将它撞破为止。” 白桅的小屋前,巨大的水蜘蛛冷静转述着刚刚获知的最新情报,因为怕吵到其他人,还贴心地使用了意念通话的方式。 白桅静静听着, 面露思索:“可那个培育它的人, 还专门为它准备了能给它塑形的道具……” 她指的自然就是那一缸同样被灌输了不少养分的泥状物——出于某些原因, 想到那东西, 白桅还难得有点心虚。 水蜘蛛却似都没看出来,只认真道:“没错。根据我们的分析, 这应当是为了提升那‘锤子’的使用寿命。” 白桅:“嗯?” “那东西承载的力量很强大,但本身的躯体却很脆弱。如果没有任何防护, 直接脱离母体暴露在外,很快就会直接崩毁。”水蜘蛛解释道,“那样的话力量也会直接爆开,并在符文引导下撞击维度障壁, 但这样一来这个东西就等同于损坏, 是无法再次使用的。” 此外,根据测算, 如果那东西在母体里就直接被杀,大概率也会触发同等的效果。这样看来,白桅当时的直觉还是相当准确的。 这种强大的力量, 一旦撞上维度障壁,毫无疑问当场就是一个洞,还必然是大洞。 这个维度本身就和其它诸多维度相连,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也是为何每个世界都会陷入失衡与末日,但唯有这一个世界,那么多跨维度组织都在设法□□扶贫,延缓末日…… 更别提维度障壁本就脆弱,牵一发而动全身。像白桅它们这种持证上岗的怪物,都得老老实实走开辟好的通道过来,来的时候还能尽量压制气息、封印能力,以免给本就脆弱的障壁带去额外的冲击,像这样直接开一个大洞—— 虽说不至于直接触发世界末日,但和狠踩一脚油门也没什么区别了。 也难怪她的搭档刚还在短信里说,这次白桅的贡献还是被低估了,信誓旦旦准备在下次的汇报里在帮她争取一些评级分数来着。 “原来如此。”对自己未来命运一无所知的白桅还在那儿轻轻点头,“所以提下布置好那一缸泥状物,是为了让它在出生后能多活一段时间?” “没错。”水蜘蛛点头,“在它崩毁前及时给它包上一层躯壳,虽说也没法让它存在太久,但起码不至于因为一次力量爆发就损毁。” “这样呀……”白桅缓缓颔首,突然笑了起来,“那看来那个幕后黑手虽然人坏坏的,但对这个小东西还挺好的嘛。还在努力帮它续命……” 还是有点爱的——白桅很想这么说。 注意到水蜘蛛略显微妙的眼神,她却不由一怔。联想到自己家里藏的那一大盒子泥状物,更是瞬间警惕:“怎么了?” “……没什么。”水蜘蛛却是顿了下才道,“只是突然发现,我刚才好像有个信息忘记告诉你,导致你在某些方面好像产生了误解……” 白桅:“?” “那藏在猫怪肚子里的,严格来说,并不是‘生命’。甚至连‘怪物’都算不上。”水蜘蛛轻轻道,“那只是一件具备一定活性的‘造物’。刻在它体内的符文为它预置了一定的行为模式,所以它在遭到攻击时会设法保全自己,仅此而已。” “其次我也不认为那位幕后黑手特意为它准备好躯壳材料是为了什么延续‘生命’……如果在你看来,‘使用寿命’也算生命的话,那另当别论。 “让原本只能使用一次的物品,提高上限,能够再使用四到五次。不管您接不接受,起码在我看来,这就是那缸塑形材料存在的意义。” 白桅:“……” * “所以,什么叫‘造物’?” 很快,又几个小时后。 为了庆贺白桅喜添贵崽,阿舷利亚特意组织大家一起去新来的大楼里过夜。煞有介事地找了部电影,拉着白桅和洛梦来一起坐在沙发上,欢欢喜喜地看。 准确来说,是洛梦来和白桅坐在沙发上。阿舷利亚嫌它不舒服,直接坐到了地上。 期待很美好,然而这电影实在是有些无聊——当然也有可是对她和白桅都没看不懂;至于洛梦来,她生前就看过这部片子,本身也不太喜欢——所以电影才放没多久,坐在沙发上的三人便不约而同地开始走神,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也就是在此时,白桅提起白天水蜘蛛分享给自己的情报。洛梦来听得有些迷糊,下意识就把关于“造物”的问题抛了出来。 说完突然回过神来,有些紧张地看了眼下方的阿舷利亚,生怕她觉得自己问了什么蠢问题。好在阿舷利亚并没有在意,只随意道: “这个啊,就是用各种诡异素材强行创造出的、拥有强大能力且没有脑子的东西……你理解成机器人就行了。” “?”洛梦来隐约明白了,“意思是,它只有‘功能’和‘程序’,但本身并没有自我意识,是这样吗?” “没错!真聪明!”阿舷利亚打了个响指,“不过也不完全对。毕竟有的造物在存在了一定时间后,还是有可能会萌生自我意识的,所以真要说的话,嗯——” 她抿唇思索片刻,终于找到了一个自认为绝妙的类比:“其实更像是装了人类大脑的机器人!” 洛梦来:不,我们做不出这么可怕的东西,谢谢! 不过这样描述的话—— “那感觉和普通的生命,其实也差不多吧?”她努力理解着阿舷利亚的话,喃喃出声,“只是它们觉醒自我意识的速度比其它存在要稍微慢一点而已。” 那新的问题来了,如果一个机器人突然有一天萌发了自我意识,那它还算是机器人吗?或者说,它应该算“生物”吗? “应该算的吧。”旁边安静良久的白桅突然开口,眼里倒映着来自电视屏幕的荧光,“诡异生物也是生物嘛。” 哦,那倒也是…… “如果参考诡异学院的标准的话,只要拥有一定自我认知、同时能够流畅沟通表达的,都可以算是‘诡异生物’的。”白桅继续慢悠悠道,“像我入学的时候,它们也没因为我是造物就卡我呀。” 哦,那这个标准确实…… 等等。 洛梦来突然反应过来,猛地转过头去:“什么造物?桅姐你刚才的意思是——” “嗯?她没告诉过你吗?”坐在地上的阿舷利亚抬头,嘴里要叼着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玻璃碎片,“我们姐妹几个,以出身来算的话,其实都是‘造物’哦。” 怎么说呢,严格来说确实没告诉过,但我看过她的证件照…… 洛梦来一时有些混乱。 理智上,她完全能接受,甚至早就猜到白桅的本体就是一根“桅杆”的事实,但她一直以为白桅最多就是桅杆成精、或是船灵,或者是像她们现在所在的这栋楼一样,是某个世界发生变异后,自然孕育出的怪物。 ……现在却突然被告知,白桅也好,阿舷利亚也好,都是被手工搓出来的,还是用了很多诡异材料强行手搓出来的,这让她不由有些恍惚。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捋清思绪,难掩诧异道:“那创造你们的那人……我是说,那个存在,岂不是很厉害?” “好像是吧。没记错的话,好像是从哪个维度脱离出来的世界神来着?”阿舷利亚不太确定地回忆着,求证地看向白桅。后者只轻轻摇了摇头。 她不知道。她一点印象都没有。所有姐妹里,她的意识是诞生最晚的,自我认知产生得更晚;而且早在她产生自我认知之前,她就已经被姐姐们扛着到处流浪了。她甚至都不知道哪个创造了她们的家伙长啥样。 “神的造物啊……”洛梦来听着却是更震惊了,“那那个神,后来去哪儿了?” “不知道。”阿舷利亚向后一靠,语气依旧充满不确定,“好像因为心灰意冷,四处流浪去了吧。” “心灰意冷??”洛梦来瞪大眼睛,“神也会心灰意冷吗?” “可能吧,反正听我们的姐姐说,祂其实挺失败的。” 洛梦来:……更匪夷所思的描述出现了! 她迟疑了一下,忍不住问道:“可,为什么呀?” “因为据说祂创造我们,是为了拯救祂的世界来着。”这次出声的却是白桅——她虽然对那个创造她们的神明没啥印象,但也是听其他姐姐提过一些事的。 “听说祂是因为自己的世界快要崩毁,才特意脱离出来,想找办法救它的。又正好,祂不知从哪里得到了几枚蕴含着奇怪力量的种子,就试图用它们在创造一艘巨大的船,好将祂那个世界的子民都接出来,保留下火种,好去寻找新的世界生活。”白桅淡淡道,“然后就有了我们。” “奇怪的力量?”洛梦来忍不住重复。 “简单来说,就是能在本体遭到一定程度的毁坏后,自行回溯到之前某个时间点的力量。”阿舷利亚语气轻松地接口,“用你们人类的话应该怎么说来着……读档?” “反正就是那个意思了。”白桅一手支在沙发上,轻轻托起下巴,目光仍是静静望着面前的电视,眼帘缓缓垂了下来,“也不知道祂是怎么想的,可能觉得用这种材料当核心的话,无论那艘船遭到怎样致命的打击,都不会沉掉吧。” 她语气轻飘飘的,声音也很轻,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洛梦来却想起之前听阿舷利亚说的、她几次重启的事,微微皱了皱眉。 “然后呢?”她小声问道。 “然后……祂就花了很长的时间来造船呗。”阿舷利亚道,“或许是完美主义吧,祂在造我们的时候还特意找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材料,每个部分用的主要素材甚至都不一样。” “结果耗费了太长的时间,以至于等祂终于拖着我们回到祂的故乡时,那世界已经几乎要崩完了。”阿舷利亚耸了耸肩,“最后的结果就是祂没能救世,我们也没能派上用场。所以最后祂把我们往不知道哪个维度随意一丢,就自己走了。” “啊……好可惜。”洛梦来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的结局,“然后你们就有了自己的意识了?” “嗯哼。”阿舷利亚点头,咔嚓一下咬断了嘴里的玻璃,“不过可能因为用的主材料不同吧,我们姐妹几个意识萌发的时间差很多,先天拥有的能力也不一样。而且不得不说,祂用的材料都挺离谱的。” 像她就是——她一度以为自己是木头做的来着。“长大”后才知道,她的本体里确实有木头没错,但木头的最里面一层,其实是某片宇宙巨鲸的牙齿。 原来如此,所以才说姐妹间是同源不同族啊。 洛梦来了然地点头,忍不住转头看了眼旁边的白桅——后者依旧维持着单手托腮的姿势,身形却微微有些摇晃。 洛梦来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注意到她几乎完全合上的眼睛才意识到,她居然已经睡着了。 “……”早就说了别因为标题里有“爱”就选这部片子。看,被无聊到了吧。 无声叹了口气,她忙俯身轻轻戳了戳阿舷利亚的肩膀,悄悄指了指已经睡着的白桅。后者回头看了眼,差点没笑出来,冲洛梦来轻轻摆摆手,跟着便站起来,轻轻松松地将白桅整个儿抱起来,跟抱头熊似地搬走了。 剩下洛梦来一个,静静坐在沙发上,怔怔望着面前不断切换的电视画面,脑子里却咕嘟咕嘟地又翻起了好几个问号。 她想起阿舷利亚曾说过的,白桅是因为某种先天的原因,才会对“爱”有着本能的追求;又想起她刚才说的,制作的材料决定了她们自带的能力…… 那会不会,白桅这种本能的追求,实际也是受了那些用来制作她的、材料的影响? ……那那些材料本身,得是多缺爱啊? 荧荧的屏幕光前,洛梦来缓缓抱起胳膊,不由自主地陷入沉思。 * 转眼,两天后。 白桅头一回真切地意识到,楼崽的到来,其实真的很方便。 像今天,她需要和灰信风单独谈话。如果是以前,她还得在设法安置好洛梦来,再把阿舷利亚给支出去,更别提还有那些爱撒娇的小黑仔——但现在,她只需要在把她们打包塞进家门对面的那栋楼就行。 “这就是你收养的那个新生儿?”水缸里的灰信风好奇地往上浮了几分。他今天是被长脖子用小推车送来的,后者这会儿也正一起跟着仰头看。 “看着和之前的新夏公寓不太一样。” “嗯。”白桅点头,“为了和之前做区别,我还特地给它取了个新名字呢。” 灰信风:“叫什么?” 白桅:“楼。” 灰信风:“……” “挺好听的。非常适合它。”犹疑两秒,他自然且果决地开口,完全无视身后长脖子震惊的眼神,“英文名呢?就叫Building吗?”?白桅偏了偏头。 她没想过什么英文名。但她觉得那个“布丁”还挺好听的,她觉得可以给孩子做个小名。 意见被采纳,这明显让灰信风的情绪高涨了不少。他继续充满欣赏地打量着面前这栋楼,在看到某一层的窗户时,却不禁“咦”了一声。 “不是说楼里的怪物都清出去了吗?”他奇怪道,“为什么我看到十楼的窗口好像还有个女……士?” 他本来想说女鬼,因为那人瞪着他的表情实在算不上友好。白桅跟着看了眼,却是无所谓地“哦”了一声。 “那是我二号姐姐,最近来找我玩的。”她轻飘飘地说着,从长脖子手里接过推车的把手,“行了,我们先进去吧。再不走我怕她直接从楼上跳下来打你。” 灰信风:哦…… 等等?!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有的恋爱脑,是真的扶不上…… 飘在微微摇晃的水缸里, 灰信风一时还有点懵。 你刚说那女鬼谁?那我就这样空手来是不是不太好?等等是不是最好去拜见一下?哎呀你也不早说,我今天都没怎么收拾,缸里连一点亮片都没有…… 边说还在那里用触须梳理自己的脑回沟。 对此, 白桅只想说, 不用拜见, 不要拜见, 想活你就别拜见,谢谢。 她只是文盲,又不是傻。早就私下悄悄找洛梦来打听过“黄毛”的意思——虽然依旧不太理解为什么一个连毛囊都没有的存在都能被称为“黄毛”,但自己姐姐相当不待见这根毛, 这个核心精神白桅还是已经准确把握了的。 保险起见, 还是尽量别让两人见面比较好……怀着这样的想法, 白桅飞快将推车塞进了屋里。 小屋的门被轻轻关上。站在十楼窗口的阿舷利亚却依旧没有收回目光, 持续对外发射着阴冷的视线,直到楼下负责送人的长脖子渐渐走远, 方冷哼一声,不情不愿地转过了身。 洛梦来恰好也在同一个房间, 刚做完一张诡异学院入学考试的模拟卷,正拿着书仔仔细细地给自己批改对答案。听到动静略显警张地抬眼,小声道:“那个……你看到他了?” 她本来想说“那个黄毛”,但一来她和灰信风无冤无仇, 二来这个描述和本人差距实在太大, 以至于她根本说不出口,所以纠结之下, 还是默默咽了回去。 不过阿舷利亚显然听懂了她的意思,相当直白地、嫌弃地哼了一声:“是啊,看到啦。 “不过算他识相, 在门口和杆杆说了两句话,送了点新鲜食材,送完就自己走了。” 洛梦来:“哦……嗯?” 等等,自己走? 怎么走? 鸿强那边给他的水缸底下装轮椅了吗? 洛梦来眉头微皱,突然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不等细想,便听阿舷利亚继续道:“但不是我说,这长得是不是也太磕碜了一点?长手长脚也就算了,脖子还那么长……他是面条机里长大的吗?” 洛梦来:…… 不是,这个描述?姐姐你误会得是不是有点大?? “脸怎么样我也没看清,头发长得倒是不错,黑黑密密的。”没有注意到洛梦来一脸的欲言又止,阿舷利亚自顾自继续道,“但我还是觉得不太行……” 白桅也是。想要找配偶早和她说不就好了。 她以前当邪神的那会儿遇到过好多好看的男孩子呢。都是她的祭司帮忙找的,脸好人也不错,关键人类的寿命也不长,享受完了闭眼睡个百八十年,醒来正好可以换新的。 要不怎么说有的诡异生物千方百计都要给自己搞个神明的标签呢,这祭司严选的,品质就是不一样! 阿舷利亚想到这儿,又不太开心了。洛梦来观察着她的神色,几番纠结,想想还是没把她认错人的事说出口。 长脖子形体再不佳,到底还是个人。要是换成灰信风,她可不确定阿舷利亚的评价是会更高还是更低。 毕竟初印象都直接是食材了……这听着离上桌,可实在是有些远了。 * 同一时间,白桅的小屋里。 白桅一进门手机就响了,正在接电话。推车被停在客厅里,新鲜的食材灰信风先生正两根触须搭在缸壁上,故作镇定地向外张望。 相较于对面大楼里精装修的两室一厅,白桅这房子还是显得有些潦草了。但在洛梦来持之以恒的努力以及白桅本人从善如流的配合下,好歹已经向人类住宅进化了不少,一眼望去,整整齐齐、布局合理,墙壁雪白,桌角墙边,甚至还装点着些许装饰,相当可爱。 视线扫过搁在桌角的粉色提取瓶,灰信风心情复杂地暗叹口气;再往旁边,注意到堆叠在墙角的几个大篮子,又不由微微收紧了触须。 这些篮子他是头一回见,但上面的气息他不会弄错。和白桅之前在新夏公寓里借用的监控用珍珠,分明是一模一样的。 恰在此时,白桅打完电话转了回来。灰信风连忙松开触须,悄无声息地又落回水里,非常熟练地让触须以一种闲适的姿态在水中飘荡,仿佛他不是什么脑花,而是一条优雅的水母。 顺便在白桅问他近况时,相当不经意地问了一嘴墙角的那些篮子。 “哦,这些呀。”白桅有些烦恼地抱起胳膊,“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前几天一直送过来,里面全是会唱歌的珍珠,烦死了。” 要说就这么搁在门口吧,每次路过都有声音,实在有点烦。想要拿去退还给那个什么鱼吧,对方又信誓旦旦表示这些都是他诚意的体现,完全没有接回去的意思。想要直接丢了吧,这种诡异生物捏出来的东西,总也不能乱扔…… 最后白桅只能耐着性子,只能托像在新夏公寓时那样,一颗一颗地用自己的力量洗过,设法切断了它们与创造者之间的联系,然后自己留了一篮子给小黑仔们玩,顺便作为工具备用,另外两篮子则分别装了起来,一份打算下次去披麻村的时候分给锈娘,至于另一份…… “喏,你的。”白桅将一个打包好的盒子啪一下放在了茶几上,“走的时候记得带走哦。不会用的话和我说。如果不想用来当工具的话,直接磨成粉当补品应该也可以。” 灰信风:…… 依旧维持着优雅的水母似的姿态,他相当得体地向白桅道了声谢,扭头又看了眼那些墙角的篮子,无意识地微抬了下头颅,旋即又自觉失态般地压下。 就在此时,又一股异样的气息丝丝缕缕地从某个方向飘来。灰信风顺着看过去,看到了一扇虚掩的浴室门。 心中微动,他刚要发问,白桅却忽然开口,问起他团队里那个卧底的事。 “前两天不是说,打算找专员合作把它找出来吗?”白桅好奇道,“所以找出来了吗?是谁呀?” “……嗯。”灰信风蓦地回神,低声给白桅报了个名字,后者略显惊讶地诶了一声。 “怎么确定的?肯定没错吗?”她追问道,“那另一个呢?不是说两个人的表现都不太对劲?” “接收此事的是梦之黾专员……就是体型巨大,外形肖似水蜘蛛的那位,你应该见过。”灰信风解释道,“她在梦境和催眠方面的能力很强,据说以前在原生世界时,还持有过相关的权柄。” 不过后来撕正神之位没撕过同期,支离破碎地跑出来,机缘巧合在诡异学院“上岸”,就这么成了学院的外勤专员。 但能力好歹还是在的,只消两次催眠加入梦,困扰灰信风很久的问题,便自然而然解决了。 至于那同样曾被严重怀疑的另一个卧底预备役…… “一样被催眠过,动机也摸清楚了。”灰信风说到这儿就忍不住叹气,“恋爱脑罢了。” 因为恋爱脑,所以反而是所有人里第一个发现那卧底的反常的;但同时因为情报不足,一直以为那个卧底只是在偷偷贩卖自家怪谈里的道具材料和情报,以至于完全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所以不仅没有告发,反而还帮着偷偷打掩护,甚至会拿自己的工资另外去买道具和材料来帮着填补窟窿。 要是两人真就是情侣也就罢了,关键那厮还是暗恋……暗恋!被恋的那个还一点都不知道! 灰信风捋清这情况的时候差点没一脑浆喷出来。有一说一还不如两个都是二五仔呢! 鬼晓得他的生活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为什么总是让他遇到这种扶不上墙的恋爱脑! “啊……那还挺有爱的嘛。”完全没有在意灰信风的无语,白桅只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那那个卧底呢?打算怎么处置?” “放置。”灰信风也平静下来,认真回答了一句。 这是那位他和那位梦之黾专员仔细商议过后做出的决定。 因为从催眠获得的情报来看,那个卧底所知的情况,其实也极其有限——正如其暗恋者所观察到的那样,那卧底主要负责的,就是根据其“上线”的需要,从仓库里时不时偷拿一些材料出去,并定期上交自己所知的一切情报。 最初出现在灰信风怪谈里的那个、因为被怪物寄生而对着人类大打出手的玩家,这事儿和那卧底其实没有关系,纯粹是灰信风运气不好;后来的伤口恶化倒确实是因为对方在水中加了东西,但那家伙实际上只是按照其“上线”的吩咐将被加工的药品拿了回来,并未直接投毒,甚至那家伙到现在都没意识到灰信风当时情况的恶化和自己有关系…… “听着好像不太聪明啊。”白桅斟酌一会儿,委婉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可不是。”灰信风叹气,“最重要的是,那家伙对自己‘上线’的认知也极其模糊。不知道正脸、不知道名字、甚至没见过几次面。” 唯一令人有些在意的,就是在被催眠时,那个失去意识的卧底曾反反复复念叨两句话。 一句是,“我知道不对,但没办法,我是人类,人类要自己拯救人类”。 另一句是,“我很喜欢大家,可我和他们不一样。我迟早是要回家的”。 意味不明。又像是另有深意。 再加上那卧底所知情报实在是不多,怎么看都像是被利用的临时工……所以最后灰信风拿了主意,请梦之黾——也就是水蜘蛛专员帮忙再次催眠,掩藏了那卧底的部分记忆,打算让其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继续和那位“上线”接触,试着放长线钓大鱼。 “这样啊。”白桅了然地点头,回想起灰信风去新夏公寓前的严阵以待,仔细布置,又不由有些感慨,“所以你新夏公寓那一趟完全没必要嘛。早知道直接请专员来帮忙不就好了。” “……”灰信风想起那两个空荡荡的拇指瓶,默默往下沉了几分。 跟着又听白桅问道:“那这事你急着在最近解决吗?” “这不是我急不急的问题,得看情况吧。反正现在我已经嘱咐其他人盯着,怪谈里的库存也都做好了标记……”灰信风下意识回了句,话说一半,忽似意识到什么,脑花微抬,“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哦,只是想确定下你最近的日程。”白桅继续问道,“别的急事呢?最近有吗?” “要说急事,那确实是没有了。”灰信风说着,躯体不由自主往缸壁上靠了靠,“到底怎么了?” 白桅琢磨了一下,终于没再卖关子。 “因为我有东西要给你。”白桅说着,起身开始将他往浴室推去,“不过根据我的估测,你要妥善使用那玩意儿的话,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来磨合。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请到那么长的假——” 说话间,虚掩的浴室门被轻轻推开。 灰信风飘荡的动作一滞。 只见浴室里,是一个用木板拼成的、长两米宽一米的长方形容器。 俗称,棺材。 正帮他推着推车的白桅还在兴致勃勃地和他说,看,这是我为你准备的,合适吧? 灰信风:……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但如果我死了且没有被吃的话,我的躯体应该会直接化成液体,用一个瓶子装就够了。” 短暂的沉默后,他对白桅说道。 说话的同时,目光却始终牢牢黏在那口“棺材”上——他当然不认为白桅是真的打算把他埋了,只是这里面泄露出的气息,让他实在有点不敢相信。 回应他的,却是白桅一击刻意的摇晃。 “又在说什么奇怪的话。”她小声咕哝着,当着灰信风的面走到那口“棺材”前,轻轻推开了上面的盖子。 沼泽般的肉色泥状物映入视野。和先前在新夏公寓看到的那种几乎一模一样。 之所以说是“几乎”,是因为灰信风感觉得出来——眼前的甚至比那口方缸里的要好上许多,气息更纯粹,涌动的力量也更为充沛。 ……这也让他更加呆滞,好一会儿才道:“这个是,新夏公寓的那个……” “嗯,就是那个。”白桅非常直白地点头,“我走的时候悄悄装了一些出来,又按自己的方法养了几天。” “你不是说,有时也会想要一个身体吗?不如就用这个试试咯。虽说不一定有你打架换来的好,但基础功能应该还是全的……” 可以跑、可以跳、可以伸手触摸任何东西。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拿什么就拿什么,想一直注视谁,就能一直注视谁。 虽然白桅也不知道他想去哪儿,想拿什么,想一直注视谁。但既然他想要,自己也有法子,那总要试一试的。 “最重要的是,如果这个合用的话,你就不用去找同族打架了。”白桅轻快地拍了拍手掌,“这样就没那么纠结了吧。” “……” 灰信风缓缓移开目光,定定望着她的脸,良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过了片刻,又以更轻的声音,梦呓般道:“所以,你是为了我,才设法搞来这东西的。” “对啊,不然呢?”白桅觉得他又说了一句废话。 不然还能是因为什么?她自己用不上,洛梦来和黑色小人们也不需要这个。 灰信风却又不说话了,只有飘在身体下面的触须,几乎是无法自控地绞拧在一起。 ——按照规定,他们是不可以拿走那个怪谈里的东西的。不论出于任何理由,任何东西都不可以。 白桅是走正规途径外派来的,再加上她那有些较真且尊重规则的性子,灰信风不相信她会不知道这条规定。 可她还是这么做了。为了他。只为了他。 这个认知让灰信风几乎说不出话来,迅速分泌的多巴胺如风暴般席卷过每一个传递的神经细胞,他只觉整个人都仿佛掉进了软乎乎的美梦里。 ……梦。 像是突然抓住了什么关键词,灰信风绞紧的触须突然僵住。 他当然知道眼下这一切都不是梦。但他也知道,有些东西,是比梦更脆弱的。 下一瞬,一个更刺骨的疑问,近乎本能地扎进脑海。 这一切,这样的偏爱,真的是我可以享有的吗? 真的,本该就是给我的吗? “……” 于是,片刻后,又仿佛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那些触须又在在白桅不解的目光中缓缓松开。 跟着就见他又往缸壁上靠了靠。身体亲昵地贴在了玻璃上。 “谢谢你,我特别喜欢。”白桅听见他温声道,用的是她最喜欢的那种声线,“但在接受这个礼物前,我有些事想先告诉你。” “嗯?”白桅配合地转头,一副“你说,我在听”的耐心表情。 这反而让灰信风更加难受。即使努力控制,声线中仍不由带上了几分艰涩: “是……关于你在实习维度的事情。 “很抱歉,之前对你撒了谎。关于那时候的状况,我其实并非完全不知情。 “我知道的确实不多。但至少我看到的那些……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往昔(一) 关于在上个实习维度的经历, 其实就在两人刚重逢不久的时候,白桅便问过灰信风。 当时灰信风给出的答复是,他那会儿正在养伤, 所以一无所知。 某种程度上, 他其实也不算说谎——白桅前往实习维度前因为要进行各类测定, 所以曾和他短暂分开过几天。也就是在那几天里, 他被一个同族找到并重伤,要不是白桅及时赶来,他那个时候就已经凉了。 也因此,在实习维度的大部分时间里, 他确实是在养伤。 昏昏沉沉的、蜷缩在白桅的影子里。 中途偶尔会清醒那么几个小时, 和白桅说两句话, 因此勉强能搞清当时的状况。 无非就是白桅正常发挥, 在刚进入实习维度没多久就已经完成了考核要求的任务。后续的时间便打算自己发挥,尝试着搞一个充满爱的怪谈, 好试验一下刚做成的仿制提取瓶的效果。 不过毕竟第一次折腾这种事,既没经验也没头绪。最后不知从哪儿得到了启发, 福至心灵地打算去找一个走丢的人类小孩,自己来扮演它的“妈妈”——俗称,扮家家酒。 以上,便是灰信风陷入沉眠之前, 知道的所有。 “我的体质你是知道的。一旦进入修复型沉眠, 就没再那么容易清醒了。”望着面前白桅平静的注视,灰信风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语音语调, “等我再次醒来,时间已经过去。那个世界都已经快要崩毁了。” 事实上,他就是被外界带来的巨大震颤给惊醒的。那震感来得太突然也太吓人, 他醒来时整个脑子都是懵的,完全搞不清状况。 迷迷糊糊间,只本能地觉得情况不妙。所以他第一反应就是询问白桅的安危,边问边习惯性地从影子里探出头来。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看清了白桅所在的房间。 准确来说,是所在的怪谈里的房间。 怪谈的本质是变异的时空,里面什么怪东西都可能出现。更别提白桅本身并不擅长打理空间,对美的见解又很独特——所以一般情况下,白桅的房间是很难说的上“好看”的。 “凌乱”只是基础配置,用人类描述的话,甚至能称得上一句“掉san”。 ……可出乎灰信风的意料,眼前的房间,惊人的正常。 所有的家具都摆在合适的地方,墙角桌上,还有些像模像样的装饰——虽说有的形态令人费解,但比起白桅以前的审美,确实已经好很多了。 在墙角的玻璃柜里,甚至还放着白桅的那个自制提取瓶。粉色的结晶已经堆到了瓶颈处,距离瓶口也就没多远了。 更重要的是,这个房间有一股“人气”。 像是有谁曾在这里认认真真地生活过、设计过、打理过。不是以客人的身份,而是以主人的姿态。 这个认知让灰信风陷入了短暂的迷茫。 人类的小孩……都能干到这个程度了吗? 他脑子里缓缓浮上这个疑问。 相较于他的茫然和紧张,白桅的态度却是惊人的淡定。她甚至还有心情和刚刚苏醒的灰信风打招呼,问他的伤情,顺口告知这个世界好像已经快要嗝屁了的事实——从头到尾,语气都是一如既往得慢条斯理。 大地的震颤已经越来越明显。空气中时不时凭空传来塌陷的动静,也不知是真的有建筑正在崩塌,还是无形的逻辑经纬正在寸寸崩裂。 这种情况下,诡异学院那边理应已经开始组织学员撤退了。白桅却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餐桌边,半点要离开的意思都没有,只目光时不时看向门口,像是正在等待着什么一样。 灰信风隐隐觉出不对,出声催促几回,催到第三次时,才听白桅叹息似地回答一句:“可他还没回来诶…… “我答应过他的,要等他回来再见一面的。” ……谁? 灰信风心头莫名一跳,正要询问,一片此起彼伏的坍塌声中,却突兀地混进了一道钥匙转动的清脆声响—— 紧跟着是开门的声音。玄关处传来了急促的呼吸。他与白桅一同回头,恰见一道破破烂烂的身影,正艰难地扶着门框朝里望,胸口剧烈起伏,双目直直望向白桅所在的位置,目光对上的刹那,却又像是被放了气的充气面条人一般,一边喘息地笑着,一边沿着门框缓缓滑倒在地,背脊在门沿上拉出一道很长的血痕。 那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至少以人类的标准来说,容貌相当出色。哪怕他现在面色苍白、形容狼狈,脸上还挂着不少伤口……灰信风仍不得不承认,他给人的感觉,依旧是“好看”的。 但灰信风真正在意的不是这个。 他在意的是,那男人的目光始终都紧锁在白桅的身上,哪怕脸色都已经开始灰败,眼神却依旧亮得吓人;同一时间,他听到白桅也在开口,用一种惯用的、甜美的声音对那个人说,欢迎回来。 听上去和平常说话并没有什么区别,语速也仍旧是慢慢的。 可灰信风确信自己听到了。 在那个男人出现在门口的刹那,他听到了白桅转头时的细微动静,听到了白桅略显惊喜地吸气,也听到了对方胸口出传来的莫大声响。 咚咚咚咚,是再常见不过的心跳。 ……可作为早就签订契约的配偶,没有人比灰信风更清楚,白桅本身是没有心脏的。 她的本体只是一根杆子,现在的躯体只是她仿着人类的构造捏出来的;她拥有内脏,却完全不清楚它们的作用;她人类行为学学得那么烂,以至于以人型活动时总是会忘记眨眼、呼吸也时不时就自己停掉,更别提去操控那些功能复杂的脏器…… 这样的白桅,为什么在看到男人的那一刻,心脏突然就跳了呢? * “然后呢?” 安静的小屋里,不知过多久,终于响起白桅追问的声音。 或许是觉得灰信风的叙述太磨叽,她早在对方讲到“你打算给自己找个孩子”时,就已经将推车与水缸又拖回了客厅,自己也坐在了按摩沙发上,这会儿正单手托腮,一本正经地发问。 灰信风沉在水缸的角落里,声音很闷,却很清晰:“然后那个男人就昏过去了。” 白桅:“?”这么菜? “那个世界已经要完蛋了,而且他明显刚和什么东西打过,浑身是伤。”灰信风出于道义为杜思桅辩解了一句,旋即又缩了回去,“差不多就这个时候,诡异学院的撤离通知也来了,催你赶紧去和其他人汇合离开。” 不仅是诡异学院,所有在这个世界有分部的跨维度组织都在紧急安排撤离。据说是因为这次的崩毁来得太突然了,导致大家都没什么准备—— 而就在白桅带着灰信风准备上撤离班车的时候,她动作却蓦地停住了。 跟着就见她转头往后看了看,片刻后,突然又说自己还有其它打算,先不走了。 带队的导师对她的能力有所了解,非常清楚哪怕这个世界真的在她跟前崩了,她也有办法自己脱身,便也没管她。 灰信风却有些坐不住了。 他知道现在不是想东想西的时候,可他还是止不住地想起那个突然出现在门口的男人、想起他缱绻的目光,以及白桅刹那间的心跳。 出于某种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复杂情绪,他问白桅,你是要回去找那个男的吗? “嗯,算是吧。”白桅当时一边回答,还一边不住回头看,“总觉得就这样结束,有些太可惜了。” ……果然,她还打算再续前缘。 灰信风只觉自己左右脑都快裂开了。默了两秒,方强撑着开口:“好,那你去吧。” 本来还想再说一句“祝你幸福”,但实在说不出口,因此最后只憋出一句“那我走了”,边说还很自觉地从白桅的影子里脱离了出来。 如果这个时候她叫住我,那我包容一些也不是不可以,反正人类寿命都很短,青春更短,也蹦跶不了多久。再说,万一她相处一阵子后就不喜欢了呢? 说来荒谬,但当时的自己确实是这么想的。 然而白桅没有。她嫌灰信风爬得慢,还手动帮他拽了下,拽出来后整个儿塞进了旁边带队导师的怀里。 “那你自己注意安全,最好走远些。”她只扔下这么一句,就直接从车门跑开了。 剩下灰信风一个,几乎是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头也不回的背影——而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一度以为这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再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缸里,灰信风一边喃喃着,一边无法自控地用几根触须按住了前额:“我以为你救下那个男人后就和他在一起了,所以之后也没好意思再找你……只给你寄了封信。” 那封信其实也是有些试探的意思的。谁想白桅一觉醒来,直接把和实习维度相关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连带着看那封信都觉得莫名其妙,再加上灰信风的措辞太过书面,导致她根本没仔细看,更别提回信了。 灰信风没有等到回音,直接从灰信风变成灰心风,索性自己抽空打了份申请,打算离开诡异学院这个伤心的地方,到别的维度生活一阵子。 只是出于某种微妙的心理,在选择外派的维度时,他最终还是选择了这个维度。 对外的说法是因为觉得这里更安全更适合躲避同族,同时还能刷怪谈主等级——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做最后的勾选时,思绪不知道转了多少圈,最后想到的,却是白桅那个奇奇怪怪的自制瓶子。 虽说当时看情况,那个瓶子已经快满了……但假如白桅攒了一瓶还不够呢?假如她还需要攒更多的呢?万一她一个野心勃勃,打算攒个四五瓶,一瓶自己吃,一瓶用来装饰,剩下几瓶再拿去送人呢? 他不知道那个瓶子具体是用来提取什么的。但他知道,这瓶子需要的,必然是某种正面的情感,而且它只能在怪谈中发挥作用…… 也就是说,白桅如果需要重新积攒那种粉色结晶,她最有可能选择的,就是试验保护区。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往昔(二) 从那之后的事, 就和白桅所知的差不多了。 说到这儿,灰信风心情还有点复杂。 他比白桅提早那么多时间来到这个维度,多少也是想好好干一番事业的, 万一白桅真的也来了这里, 起码重逢时自己的亮相也能好看些。 ……谁能想到怪谈干得好好的, 自己突然就被人给打了。攒下的家底为了养伤差点全赔进去, 最后也确实是和白桅重逢了没错,但重逢的契机是自家员工到处违规贩卖小道具给自己赚疗养费,卖火柴卖到白桅怪谈门口了…… “总之,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定下心神, 灰信风竭力压抑住语气中的酸涩, “我知道的, 就是这些了。” “哦。”白桅颔首, “行,明白了。” 哦……哦? 灰信风忍不住抬眼:“你就这个反应?” “不然呢?”白桅不解地看着他, 试探地开口,“谢谢?” “没、没别的了?”灰信风轻声道。 那我还能说什么, 我就想知道那个快满瓶子后来到底为什么空了,但你这不是也没给我答案吗…… 白桅有点想这么说,然而话要出口,又自己咽了回去。 或许是因为觉得没必要, 又或许是因为灰信风语气里的情绪太过复杂又深重, 深重到令人无法忽视,更无法轻视。 在这种深重的影响下, 她甚至难得揣摩起灰信风话里的心思。可惜什么也没揣出来,于是遗憾放弃,虚心求教:“你还希望我说什么?” “……”灰信风的触须徒劳地动了一下。他发现自己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迟疑了好一会儿, 才听他低声道::“我不是希望你说什么。就像我说的,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 知道你曾经关注的和不舍的,知道你的心脏曾经为那样一个人跳动过。 那一刻隐秘的心动,是被白桅遗忘的过去,更是悬在他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他不知道白桅什么时候会想起这件事,更不知道在她想起后,她会如何选择,会去哪里,又会如何看待自己。 他本以为隐瞒至少能给他换来一阵安心的日子。毕竟那个实习维度已经没了,过去所有的一切都已经随着它灰飞烟灭;可谁能想到那个叫杜思桅的也来了这个世界呢?还是带着记忆和执着来的。 当曾唤起心动的正主出现,自己所有获得的偏爱便都像是偷的。灰信风从来不敢说,但在拿到那朵血染玫瑰的那一刻也好,在知道白桅为自己偷运材料的那一刻也好,自己的心中除了欣喜,更多的却是忐忑与愧疚。 就好像所有的礼物上都被贴着一个看不见的保质期,你不知道它们究竟指向那一个时间点,但你知道,它们迟早有一天会到来。 灰信风曾经以为自己能够忍受那种忐忑与愧疚,然而他现在发现,自己其实办不到。 所以他选择自己手动填上那些保质期,选择让悬在头顶的剑落下,仅此而已。 ……对,仅此而已。 灰信风仿佛自我肯定般在心里重复一遍,却听白桅再次开口:“我不是问这个哦。” 她轻轻拨开按在肩上的沙发按摩手,身体微微前倾:“我的意思是,当你说出这件事的时候,你在期待着什么呢? “或者说,你在担心什么?” “……” 什么叫我在担心什么? 灰信风很想这么说,但话语却像石头堵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不是白桅,他了解情绪也擅长拆解情绪。所以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白桅其实问对了。 故作豁达的背后堆积如山的不安,主动让剑落下的本质,是他太希望得到一个答案,一个确切的、能够结束一切不安的答案。 他漂浮,又沉下,良久才道:“我担心……就算我不说,你自己之后也会想起来。” 然后你会意识到,你其实心有所属,你的目光和关注,根本就不该落在我身上。 然后你会抛下我。就像当时在那个维度,你毫不犹豫地转头走向另一个方向一样。你会去追寻你想要的,而我追不上,也没资格追去。你或许会和那个真正让你心动的人创造更美好的故事,而我拥有的,不过是一份脆弱的配偶契约和一朵血染的玫瑰花。 哦对,现在还多了一缸泥。也不知道用完了能不能密封保存……灰信风很有些沮丧地想到。 毕竟白桅送他的东西说多不多,如果可以,他还是想都好好保存起来的。 思及此处,灰信风身体忍不住又往下更沉几分。细密的泡泡咕嘟嘟地冒上来,像是有什么正在水中消融分解。 看得白桅一阵莫名。片刻后,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说真的,她从以前开始就觉得灰信风的想法一直弯弯绕绕的,绕到她有时都恨不得直接把他大脑皮层熨平了。 像这回也是。虽然他叽里咕噜得很认真,但她真的不太理解他在说什么。 而且…… “或许就像你说的,我曾经为其他人心动过吧。”她注视着沉在缸底的生物,突然站起了身,不等灰信风反应过来,面庞已经贴到了缸边。 隔着透明的玻璃,灰信风可以清楚看见她那比玻璃更干净的双眼,也清晰听见她的声音: “可是灰信风,我一直记得的人是你。 “现在认真看着的,也是你哦。” …… 像是被某个无形的锤子重击,灰信风怔怔地抬头回望。 辨不清此刻心中翻涌的情绪,却分明听见了体内情绪囊再次充满的声音。 * 正纠结于个人情感问题的怪物们并不知道,人类的如死论坛里,此刻正呈现着别样的热闹。 只不过这回他们讨论的重点不再是某个具体的怪谈,而是关于整个怪谈游戏的机制。 就在几天前,论坛的怪谈公示区突然更新了一条公告,通知全体玩家游戏的进入方式将迎来重大改革,随机匹配将成为玩家进入怪谈的唯一方式—— 相应的,玩家进入匹配的流程也有了略微修改。原本玩家们只有在耗到死线时才会被强制塞进怪谈,现在则给了玩家一定的主动权,可随时主动申请进入怪谈…… 但不管怎样,对于依赖组队和提前做攻略的玩家来说,这样的改动,无异于变相提高了整个游戏的难度。 短短几天的时间,这一变动带来的冲击便已初步展现。论坛内抱怨改版和辱骂策划的帖子不绝于耳,以几个版主为首的攻略组不得不紧急又出了好几版怪谈通用攻略和类型套路总结,好尽量帮玩家们提高通关率,一些社团甚至因此出现了不小的人员变动—— 毕竟对相当一部分玩家而言,加入社团,甚至与他人交好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在组队时抱上靠谱的大腿;现在组队已经成了奢望,有些人际关系自然也没必要继续维系了。 有些玩家干脆将这一变动和之前很流行的的“有爱系列阴谋论”以及“怪谈boss放狠话事件”联系到了一起,认为这是怪谈游戏进一步增加难度的标志…… 有人甚至信誓旦旦,以这次的变化为论据,反向论证起“有爱之家阴谋论”的真实性——事实摆在眼前,这次声音尤其浩大,哪怕版主及时下场管理,依旧没能完全控制住风向。 ……然而今天论坛的热闹,却与这些讨论无关。 当然,也不是完全无关。因为它一来仍然涉及这次改版后的新机制,二来也确实和“有爱之家”依旧扯上了一些联系…… 简单来说就是,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有科研精神爆棚的玩家在努力研究能否通过一些手段,来尽量控制被匹配到的怪谈的难度和类型——就目前而言,也确实小有成就。 早在今天之前,就已经有玩家发现,随机匹配到的怪谈往往和本人在现实中的职业、状态以及所处环境有一定关联;此外,某些绑定道具,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实现组队的效果,只是这种道具往往比较难拿,而且有概率失败。 而就在昨晚,又有几个玩家,试验出了另一个能够前往指定怪谈的方法—— 俗称,祈祷。 拿着“有爱之家”出品的奖券或是小纸条祈祷。 而且必须是在正式进入匹配之前就开始祈祷。祈祷时要尽量明确自己想去怪谈的名字,最好能再附上相应的类型和主题…… 【亲测有效!成功率百分之百!我同社团另一个妹子也试了,成功进本!】 【确实,目前试下来只有这个是有效的。前提时用的时候一定要提前确认目标怪谈的开放时间。我昨天就是,特别想去知行中学,结果被稀里糊涂送去了明光职高,混出来了之后才发现原来知行根本没开……】 【加一加一,我也试了!真的有用!而且这种用法是不会消耗道具的,真的神器啊啊啊!】 【……虽然但是,没有纸条。回帖拿到的祝福有用吗?】 【……虽然但是,没有纸条。我自己手写一张有用吗?】 【……虽然但是,没有纸条。我现在求人出货有用吗?】 【……虽然但是,我有纸条。但是不小心进过洗衣机了,现在只剩一团屑……有用吗?】 【?靠,楼上我大概知道你是谁了。披麻村都过去多久了,你不会一直把那团纸给留着吧?】 【回楼上,留着的。一直没舍得扔[允悲]不过用来挡灾似乎没用,我后面在其它怪谈死了三四次都没见它生效,所以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用来祈祷[点烟]】 【心疼楼上。总之试试吧。万一上面还残留着什么余力呢?】 【绷不住了,所以有爱之家什么时候再开啊,知行中学也行啊!好后悔我之前因为觉得恶心就没坚持刷TAT】 【乐观点,你要想,说不定你当时哪怕坚持下去了也刷不到呢?】 【现在知行也不好进了啊……我还是期待一下论坛祝福的威力吧。】 【加一!从今天起我将积极走遍每个在凌晨问爱的帖子!】 【不是,只有我一个觉得有点怪吗?怪谈游戏突然改革加大难度,偏偏这时候只有出自有爱之家的道具能够破局……这会不会有些太巧了?】 【巧啥啊,不巧啊。按某些人的说法,他晚上失眠睡不着都是因为有爱之家呢,何况这么凑巧的事呢?一切肯定都是有爱之家的阴谋啦~】 【懂了,这一切都是有爱之家为了推销它们家道具而做的局!朋友们,我们都被怪谈做局了!】 【笑得,创造需求外加饥饿营销是吧?有爱之家真的好会哦,它们家产品经理一定特别通人性吧?】 【什么PM,放尊重点!人家那叫boss!】 【有一说一,如果这一切真是有爱之家做的局……那我只能说,这个boss是真的牛,太懂人了!】 【呃,但能说吗?我总觉得这个思路好像哪里不太对。 【好像现在论坛流行的思路就是,是有爱之家主导了一切糟糕的变化…… 【但假如,事实并非如此呢?】 …… 作为已经被剥夺玩家权限的人类,王立此刻早已看不了论坛了。 也幸亏已经看不到。 如果他能看到此时此刻那些讨论的话,他的脸色必定会比现在更加难看。 理由很简单,因为他的手里还持有不止一张写着“祝您平安”的纸条,也曾不止一次尝试过再次进入怪谈——然而结果显而易见,他哪个怪谈都进不去,更别提靠着纸片挑一个自己喜欢的了。 不得不说,这让他有些焦灼。尤其是在发现同样成为“新夏公寓”怪谈代理人的其他同伴都在无声无息地消失之后,这种焦灼更是逐渐攀至顶峰。 也正是因为焦灼,他最终选择来到了这里。 定下心神,王立裹紧身上的卫衣,充满警惕地再次抬头。 他是一条没有署名的短信邀请到这里的。一栋被荒废了不知多久的办公楼,甚至连一个看管的人员都没有;明明不是怪谈,给他的感觉却比怪谈更阴冷。 他的面前,是一扇虚掩的红色房门。像是察觉到他的到来,房门后面传出笃笃的动静,跟着是一个淡淡的、女性的声音。 “是王先生吗?到了就进来吧。 “我是不介意等待的,但王先生你,似乎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不是吗?” 第100章 第 100 章 你的守护神撤回了一个…… 用力做了个深呼吸, 王立没有迟疑,推门而入。 门后是看上去像是一间会客室,出乎意料得宽敞与干净。 房间的最中间是一个很老派的木制长方形茶几, 茶几的后面, 则是配套的老式木制沙发。 沙发上是一个女人, 穿着红衣, 盘着头发,相貌看上去很端正,却莫名给人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正低头理着一副纸牌, 所有的牌都是背面向上, 尽是王立没有见过的花纹。 “坐。”女子没有抬头, 只随口招呼一句。王立转头看看空荡荡的周围, 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 没有任何椅子。是让他坐哪儿? 另一边,那女子终于理好了桌上的牌, 一抬头,这才发现自己似乎闹了个乌龙。好笑地掩了下嘴, 跟着又冲王立点了点头:“抱歉,这地方很久没客人来了。我都忘了这里没有椅子。 “不介意的话,请稍等一下?我可以叫人帮你去搬。” “……算了。”这地方处处透着古怪,王立也实在没有废话的心思, 咽了口唾沫, 决定还是开门见山,“你就是给我发消息的那个人?” “没错。”相比起他的紧绷, 那坐在茶几后面的女子显是要放松许多,也没起身,只坐在原地, 落落大方地冲着王立微一颔首,“你好,我是蕊秧。你也可以叫我惢秝。” 索丽。还挺洋气。 王立也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有外文名,迟疑了一下开口: “你说,可以帮我活下去,是吗?” “纠正一下。不是帮你活下去。”那女子却淡淡道,缓缓向后一看,两手优雅地交叠在膝盖上,“是帮你躲避它们的追杀。” 王立皱眉:“它们?” “怪谈。诡异。或是游戏主办方。我不知你习惯如何称呼,但我想你懂我的意思。”女子抬头,“怎么,你该不会以为你那些朋友的死,真的都是意外吧?” 王立闻言,不由一震。 不得不说,这话确实戳中了他的心事。 他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但自从上一回“新夏公寓”怪谈结束后,一切明显是不一样了——他也好,同为怪谈代理人的其他人也好,都莫名其妙失去了登录如死论坛的权限,和其他玩家之间虽说还能以其他方式交流,但能表达的内容也明显受限,时常会出现发送内容无端变成乱码,又或是聊到关键之处突然断网之类的情况。 要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可就从上周起,突然就开始死人了。 最开始死的是龙岩,据说是去找老朱的时候被高空坠物砸死了,跟着就是老朱,因为犯病死在了自己家里,最后还是通过他家人发的朋友圈才看到了讣告。 跟着是江铭,再是其他人……所有人都在以惊人的速度死去,死到现在,竟只剩下他一个。 更糟糕的是,除了他之外,其他的玩家,竟像是全都不知道这事——他曾经不止一次设法试探过,那些玩家的脑袋竟像是被什么力量改造过一般,完全不记得龙岩他们了! ……这种情况,要说是意外,要说是没有任何诡异力量介入,谁敢信?谁能信?! 他呼吸略微急促起来:“你到底是谁,又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女子好笑地偏了偏头:“我说了呀,我是蕊秧。能帮你的人。” “至于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就恕我无可奉告了,至少现在不行。” 王立不解:“现在?” 女子浅淡一笑,却没直接回应王立的疑惑,而是反问道:“你就不想知道,我怎么帮你吗?” 语毕,忽然抬手,打了个响指。 一道苍白的身影无声无息地穿墙而出,枯枝般的手缓缓向前,轻轻搭上王立的肩膀。 刺骨的凉意几乎是瞬间穿透皮肉,王立本能地惊喘一声,侧身躲避,在看清那道身影的刹那,更是立刻变了脸色—— 只见那身影双脚悬空、形容枯槁、身上的白色长裙静静飘荡着,脸色却比那条裙子还白,整个人瞧着就像是没上色的草稿,偏偏两肩处又晕着再明显不过的血迹,红得扎眼,触目惊心…… 王立胸口剧烈起伏,只觉浑身的血都凉了。旁边却又传来女子的一声轻笑: “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老玩家,你看着可真不稳重。别担心,她不会伤害你的。” 说完,又是一个响指,那道惨白身影再次退回墙后,王立这才重重呼出口气,旋即难以置信地转头。 “你养鬼?”他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茶几后的女子却只悠然地摇了摇头:“真没礼貌。谁告诉你她是鬼了? “她是人,和你一样的人。只是出于某些原因,她现在只能以这样的状态活着。” “……”活着? 王立猛然睁大双眼,先前女子说过的话再次涌入脑海,呼吸不由一滞。 “你说的帮我躲避追杀,难不成就是把我也变成这种、这种……” 他一时哽住,不知该如何描述。对面的女子却再次莞尔。 “虽然不够稳重,但你的脑子倒是不错。”她赞赏地点头,慢慢坐直身体,“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王立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变成这样,还能算是活着吗?” “这个就要看你对活着的定义了。”女子幽幽道,“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一件事。” “这种状态只是暂时的。只要时机成熟,你就可以重头再来、重新做人,顺利回归过去的生活。” 王立皱眉:“什么时机?” 女子语气笃定:“那些怪谈消失的时机。” ……又是一句奇奇怪怪的话。王立琢磨了一下,却渐渐明白了什么。 他定下心神,闭了闭眼。再次开口时,神情明显已经镇定许多:“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女子眼中赞赏的意味更浓了,“简单来说就是,我愿意为你提供庇护,让你摆脱那些诡异力量的追杀,不至于真正的死亡。只是作为交换,我希望你在变成活灵后,能小小地发挥一下你新状态的特长,比如伪装成鬼魂什么的……混进某个怪谈里去。” “顺便替我办一些事。” 她说得轻巧。王立听着却再度色变,刚刚才勉强稳下的情绪转眼又乱成一团:“你让我进怪谈?!你都说了它们要杀我——” “放心,不是所有的诡异存在都认识你的,它们可没有通缉令。”女子却道,“再说,我有的是法子帮你伪装。” “你进去之后,只要乖乖按我说的做,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这句保证一出,成功让王立又一次冷静下来。他抬手用力搓了搓脸,却仍是觉得不可思议: “你想对付那些怪谈?这太离谱了……” “离不离谱,不是你一个被淘汰的玩家有资格评价的。我既然敢找你来,自然有我的底气。”女子只略显冷淡地瞟他一眼。 “换个角度来说,某股来自怪谈的诡异力量正在追杀你。而我的目标,又恰好是那些怪谈。这样算下来,我们的利益本就是一致的,不是吗? “况且,既能保住性命,又能顺理成章地领用怪物的身份,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在怪谈游戏里肆意屠戮、尽情享受杀人的快感……这对你来说,不是双倍的得偿所愿吗?” 她说到这儿,意有所指地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声音也略微放缓。 “……”王立搓脸的动作蓦地一顿,透过指缝看她一眼,眼睛几不可查地转了几转。 又过一会儿,方见他下定决心般地深吸口气,放下双手。 “我需要考虑。”他认真看向坐在茶几后面的女人。 “请便。”女子依旧是那副从容的态度,好整以暇地冲他做了个“请”的动作。 “期待你的答复。” “……谢谢。”王立略一犹疑,还是说了一句,又强调般地补上一句,“那如果我确定了——” “我一直都在这儿,想好了随时来就是。”女子淡然,“前提是,你能活到来找我的时候。” 这句话成功让王立脸色又白了几分。用力扯了扯身上的帽衫,他没再说话,转身快步往外走去。 这栋楼是一个废弃景区的附属大楼,因为荒废,楼内的电梯也早已不能使用。他只能和来时一样,沿着楼梯一层层地往下走去。 一开始还只是快步行走,过了两层楼后,却几乎是跑了起来,跑得头都不敢回。 赶紧逃——绝对要赶紧逃! 他咬牙切齿地想到,当他傻的吗! 什么双赢合作,分明只是趁火打劫罢了!又是伪装鬼魂又是混进怪谈的,谁知道其中有多少风险,空头支票更是开得不明所以——等到怪谈消失他才能恢复正常生活?鬼知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奇奇怪怪的女人,也不知在打什么算盘。不过她方才的话倒是给了他另一个思路: 听她的意思,她明显和那些怪谈是站在对立面的。类似这种将活灵伪装鬼魂送进怪谈的操作,或许以前也曾有过。那如果他能设法将这个消息告诉那些追杀自己的诡异,说不定反而能换得一个活命的机会…… 仔细想想,没准儿还真的可行。 王立的眼神微微亮起,脚步越发加快。 偏在此时,脚腕上像是被什么用力扯了一下,他整个人一时不稳,竟是直接就这么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好险他平衡感不错,又及时抓住了扶手,总算没出什么事。惊魂未定地回头一看,却又瞬间如堕冰窟。 ——只见楼梯的台阶上,赫然是一只手。 一只从下方穿出来的,骨肉分离的手。 那手还维持着抓握的姿势,手指虚虚地向内蜷着。片刻后,却在王立骇然的目光下,再次动了起来—— 只见它调转方向,用力抠住地面,藏在楼梯里的手腕开始缓缓上抬,露出同样肌肉腐烂的胳膊。 那楼梯下面藏着什么东西。而它现在,正在慢慢往外爬。 终于意识到这点,王立脸色立时一片惨白。用力咽回卡在喉咙里的尖叫,他不及细想,转头就跑,没跑几步,却又听“咚”一声响。 一道黑影从天而降,突兀地掉在他的跟前。 那是一具人类的躯体。不知道从哪儿掉下来的,几乎摔成一滩烂肉。 下一瞬,又在他悚然的目光中,摇摇晃晃地爬起,迅速支起被摔到扭曲的四肢,歪着脑袋朝他迅速扑来—— 这一回,王立终究是没能再控制住。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几乎响彻整栋大楼。 顶楼的办公室内,那女子却依旧安静地坐在木制沙发上,低头百无聊赖地玩着茶几上的纸牌。 一张纸牌被轻轻翻过来。上面画着的却不是牌面,而是一圈诡异的符文,符文的中间,正端端正正地写着王立的名字。 “愚蠢的合作者固然让人不快,但相比起来,我还是更讨厌自作聪明的蠢人。” 她自言自语般喃喃着,伸手在纸牌上轻轻一抚。原本笔画清晰的“王立”二字,几乎是肉眼可见地浅淡模糊起来。 随着名字的消逝,楼下传来的惨叫声也渐渐小了。女子毫不意外地冷嗤一声,正要将那张纸牌丢到一旁,却听楼下又是一声怪响—— 本已变得半浅的名字,竟突然又变回来了。 女子:“……?” 居然没有死? 是运气好吗? 女子困惑地皱了皱眉,再次摸了摸那张纸牌。 牌上的名字飞快变浅。浅了没多久,却又深了回来。 变化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于看上去就像是纸牌上那俩字自己闪了一下似的。 ……所以是还没死? 望着纸牌上清晰可见的“王立”二字,女子眉头拧得更紧了些。 想不明白,只能再次催动纸牌上的符文。大楼里的诡异力量随着催动不住翻涌,跟着就见王立的名字开始反复闪烁——看上去就好像是死了又活活了又死死了又活…… 这男人属信号灯的吗,这么能闪? 女人脸色微变,面上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破裂。 正要发作,却见那名字再次闪烁一下——这回却是彻底暗了下去。 似乎好像终于是死了。 女人抿了抿唇。明明是意料中的事,不知为什么,却莫名有种输了的感觉。 按说人死了,她其实也不用再管,这栋楼里自有能消化尸身的存在。然而想起方才那名字古怪的反复闪烁,她还是决定亲自过去看看。 轻飘飘地沿着楼梯一路向下,没过多久,就找到了王立的尸身。 他就倒在大楼的出口处,浑身是血,双目圆睁,距离外面就一步之遥。手里紧紧抓着一张纸片,四周还散落着不少,捡起一看,全是那种再普通不过的便签纸,上面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痕迹。 但若仔细感应,却还是能感觉出来的。所有的纸片上都还残留着些许微弱的气息。 ……所以刚才,他就是靠这些,扛过了那么多次死劫吗? 这些又是什么?也是来自那些诡异的“道具”?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只是薄薄一张纸片,居然霸道成这样…… 女子不安地蹙眉,又去看王立手里紧紧抓着的那张。 同样是再普通不过的便签纸,不同的是,这回的纸片上面有字。 “‘致用力活着、人模人样的你’……” 她一字一顿地念出便签上的字,片刻后,恍然大悟地笑出了声。 原来如此。所以只有这张纸片才没有生效啊。 她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随手将那纸又扔回了王立的尸体上。 “真有意思,人模人样…… “一个早就该死的东西,一个屠杀同族的玩意儿,到底算不算人模人样,看来你自己心里是真没点数啊。” 她说着,打了个响指叫来几抹扭曲的影子,任由它们原地“处理”起尸体,自己则沿着楼梯慢悠悠地走了回去,脑子里仍盘旋着方才在那纸片上看到的最后几个字。 有爱之家。她在心里默默重复道。 最后那张纸上的落款写得清清楚楚。创造出这些道具的,正是“有爱之家”。 100-110 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红伞伞、白杆杆,做好准…… 白桅那边, 随着灰信风涌动的情绪逐渐平复,关于那缸泥的事,也总算是有了个结论。 灰信风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份礼物, 只是要立刻躺进去也不太现实, 毕竟他自己的怪谈那儿还有一些事需要提前安排, 于是在和白桅说定正式过来躺板板的时间后, 便叫来长脖子,把他接了回去。 “时间要不还是再往后延两天吧。”眼看长脖子都在外面敲门了,灰信风想想还是道,“之前开发的那个能浏览人类论坛的设备, 我第二版已经快做好了。不如等我做完了再进棺材……” “可我比较想尽快解决这事诶。”白桅却是非常干脆。现在诡异学院的外派专员正在各个怪谈里不定期巡查, 不确定什么时候就巡到她这儿了。保险起见, 还是赶紧把这缸材料用掉比较好。 而且……老实说, 她最近不是很想上人类的论坛了。 都是恶评。看着就郁闷。 白桅小声咕哝着,将推车交到了长脖子的手里。缸里的灰信风缓缓吐出几个泡泡, 倒也没再反驳。 毫无疑问的,来接人的长脖子再次受到了阿舷利亚阴气森森的注目礼。给人吓得都没敢和白桅多寒暄, 接上自家boss就赶紧走了。 阿舷利亚对此的评价是,太怂、没用、迟早得分。顺便对他把食材拿回去这一行为进行了强烈谴责。 哪有送人东西还拿回去的呢!她都准备好今晚吃火锅了! 只可惜,隔着一栋大楼,她的怨念实在飘不到白桅那里——后者在送别灰信风后就又转回了自己的小屋, 这会儿正一边哼着没人能欣赏的歌, 一边驾轻就熟地打开了电脑。 作为升到惊惧三的福利,她的手机和电脑都已经换过了一轮, 连带着给洛梦来也配了台新手机。她现在终于不用再烦恼手机用着用着就自己卡死的事,拿去上班时被苏英看见,对方还送了她一个印着彩色小人的手机壳——这算是她最近为数不多的好事了。 新换的电脑显示器薄薄的, 用起来也丝滑到不可思议,简直像是涂满了润滑油一样。白桅习惯性地登入邮箱,毫不意外又发现了好几封未读邮件。 其中有两封是她升级礼包的派送通知,一封是报销回执——之前处理新夏公寓的问题时,白桅一口气把自己所有免费召唤贞子快送的机会全用掉了。考虑到这服务现金价值还挺贵,双马尾专员特意为她申请了报销,今天刚好走完手续。 此外,还有一封是专业怪谈保洁团队的确认信函。白桅这次连跳两级,新送的权限里恰好包括了一季度一次的免费怪谈保洁,又正好她刚收养了一栋楼,就专门为它先约了一次,就当是送孩子一次按摩了。 至于最后一封,则是她就业指导老师的信——诡异学院处理事件的反应速度很慢,消息倒是传得很快,这才几天,那老师便已经得知这个维度出现意外事态的事,并因此认定这个试验保护区很可能运营不久了,苦口婆心地想要劝白桅早日离开。 白桅照例礼貌又简短地婉拒,顺便隐晦地炫耀了一下自己已经攒到三分之一的大瓶子。跟着又惯例登上论坛看了一眼。 登的不是人类的如死,而是怪谈专用的整活。上去后不出所料地,直接被塞满信箱的私信炸了一脸—— 全是其它怪谈主发来的合作申请。有些不知是不是为了表达诚意,还发了好几封,一眼看过去,眼都花了。 没记错的话论坛的私信箱自己在刚从新夏公寓回来的时候就清过一波了,这才几天,又攒这么多? 只可惜白桅暂时没有找人合作的想法,只能耐着性子挨个儿写信回绝。在发现有几个团队所运营的怪谈主题是“游戏”时却明显一顿,虽没直接答应,却还是非常认真地存下了它们的联系方式。 令人欣喜的是,知行中学也给她发来私信了——据说是内部问题已经初步解决,正式准备重开,时间就定在两天后。 说起知行中学,其实它现在在白桅这边的定位很尴尬。像前阵子她在为知行中学做准备时,洛梦来就曾委婉地提出建议,说既然现在在收集爱意方面已经有了更成功的案例,那知行那边的长约是不是就没什么必要了?毕竟那边能收集到的爱意实在不太够看,每次还要准备相当数量的卷子和火柴。 如果是以惊惧骨子为目的的话,这点支出绝对称得上是物超所值;但如果是以爱意为目标的话,那貌似就有些不划算了…… 不得不说,白桅觉得她说的挺有道理。 不过一番斟酌后,她还是决定先把这一次的合作做完再说。 一来,当初的长期合作是她去找知行那边的负责人定下的,突然之间就说终止,未免有些不礼貌;二来,她之前是看过人类论坛的,也知道他们现在对她的小纸片相当热衷,并将知行中学的志学601当做了目前唯一能稳定获取小纸片的手段。从某种意义上说,志学601其实是个非常不错的广告位,能充分展示“有爱之家”对玩家的友好和欢迎,利用得当的话没准儿还能扭转风评…… 况且,白桅始终坚信,既然她能通过考试这种模式拿到粉色结晶,就说明她肯定是有什么做对了。只是她现在还搞不清楚罢了。 而一旦搞清楚——知行中学的人流量摆在那里,她百分百确信,自己能从志学601收获的爱意值,就绝对不止是那么一点点而已了。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也是最功利的一点: 因为从惊惧一直接跳到了惊惧三,她现在除了怪谈主自带的恐怖buff外,身上还挂着三个诡异学院送的一次性buff。 这种一次性buff将会在她下一次怪谈运营时自动生效,白桅便琢磨着,干脆全在知行中学那边用掉算了。这样等她真正开始运行自己的怪谈时,还能少一些干扰。 怀着这种种想法,白桅认真回复了知行那边的私信。完事又顺手刷了下讨论区,这才惊讶地发现,向来都没人说话的闲聊板块,今天却是意外得热闹。 ——准确来说,是这几天来都相当热闹。她稍稍翻了下,发现这几天的日均发帖数量其实都不少。当然和人类那边是没得比,但相较于过去,现在的讨论区绝对称得上是怪山怪海了。 热闹的原因也很简单。诡异学院外派来的专员现在正在各个怪谈进行巡查,先前有怪谈被神秘存在占领还借人杀人的事也已经在各个怪谈主间传得沸沸扬扬。这无疑让大家对这个世界的稳定程度产生了少许怀疑…… 因此,部分跨维度而来的怪谈主以及怪谈团队已经开始思考提早撤离的事了。为了回本,他们正在论坛里公开挂出自己所持有的怪谈和无法带走的资产,希望找到好人来接手;也有些怪谈主正忙着咨询如何安置自己收容的本地员工,或是购买的部分长期服务能不能顺利转到其它维度等等事宜。 白桅对这些倒不是很感兴趣。虽然印象里她从未直面过世界毁灭,但她从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就像活物会死亡、高楼会崩塌一样,凡事有起源就必有终结,区别只在于周期的长短、陨落时的声势,但本质来说,一个维度的湮灭,与一个蚁窝的塌陷,或许并无区别。 因此白桅并未在这些帖子上耗费时间,只简单扫了眼便随手关闭。 只是关闭后,视线无意扫到客厅里新买的沙发与被刷得雪白的墙壁,却又像是被什么轻戳了一下,微微一怔。 随即再次面露沉思。 片刻后,又仿佛终于拿定主意一般,掏出手机,找到专属客服的电话,直接拨了出去。 “你好,我问个事。就是,我的怪谈里有一个收留的本地员工,她如果想回去看家人的话…… “嗯嗯,我知道,没有转正的话不能出去。我就想问问,有没有例外的情况呢……嗯?监护?那是什么?” * 鸿强写字楼内。 重回办公室的灰信风已经以最快速度安排好了自己沉眠后的种种事宜,此刻正静静在水缸中飘荡着,像是正在休息,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不知过多久,办公室门终于被敲响。长脖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boss,你约的客人到了。我现在带他过来?” “……”正在默默构思自己未来形象的灰信风一个激灵,忙应了一声,旋即匆忙调整了一下姿势,尽可能做出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 ……虽然他自己也知道,这其实没什么必要。除了同族和白桅外,别人看他就和看一块海绵差不多…… 但不论如何,该有的气势还是要有的。 很快,办公室门被再次敲响。一个有着冰蓝眼睛的漂亮男人被长脖子引导着走进来,目光很是随意地在办公室扫视一圈,最终落在了灰信风的水缸上。 “就是你找我?”他单刀直入道,“没记错的话,我俩应该没见过面吧?” 当然,这个怪谈他是来过的。当初白桅把他抓来问话,来的就是这个怪谈;眼前这颗缸中大脑他也并非完全不认识…… 先前在新夏公寓里,他故意在白桅所在的空间里埋了一颗珍珠看热闹,恰好就有看到过这颗脑子。 ……虽然因为角度问题,当时的他并没有看得很清楚,但据他所知,这个维度是没有第二颗缸中大脑的,所以那时随侍在白桅旁边的,应该就是眼前这脑花无疑。 不过这事是绝密,羡鱼自然也没有蠢到会自己抖落这事,因此面上只能装作不认识这脑花的模样——所幸,对面似乎也没看出来。 “确实没见过。但我听说过你。”果然,他听到水缸里那颗脑花道,“初次见面,先自我介绍一下吧。在下灰信风,如你所见,是这个怪谈的负责人。” “羡鱼。无业游民。”羡鱼四下一扫,自觉找了把顺眼的椅子坐下,顺手解开围在颈上的丝巾,露出一圈闪光的细鳞,“行了,先生,有话直说吧。你特意托了梦之黾大人把我叫来,总不会是为了打招呼的吧。” 梦之黾便是诡异学院最早派来的两个外勤之一,羡鱼因为签证过期的问题,被白桅抓到后就直接交到了她俩手里,之后因为去向未定,便一直跟着她们。又正好灰信风刚就卧底问题和梦之黾合作过一次,两人互有联系方式,因此通过梦之黾,很轻易就把羡鱼叫了过来。 羡鱼本不想来。他现在心思都在如何说服白桅大人收留自己这事上。只是考虑到根据之前的观察,这脑花似乎和白桅大人关系不错,这才耐着性子跑这一趟。 思及此处,他不由挺了挺腰背——虽然没有证据,但他莫名有种预感,对方特意找他来一趟,多半和白桅大人脱不开干系。 果不其然,一番沉默后,他听到那水缸里的怪东西发出声音: “好的,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 “据我所知,你最近正在申请加入白桅的怪谈,是吗?” 羡鱼心中一凛,忙将腰板挺得更直了些:“没错。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缸中的灰信风平静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不必再白费力气了。” “按照她的性格,如果她愿意接纳你,她早就带你走了。现在还没动静,说明就是不愿意,你再怎么尝试都没有用的。” ……不是哥们,你这攻击性就有点强了吧。 你跟着白桅跑,我也想跟着白桅跑,大家四舍五入也算是同担了,你同担拒否也就算了,这直接人身攻击未免就过分了吧?! 羡鱼本来也不是什么好脾气,一听灰信风这么说,火气蹭一下就上来了,几乎是本能地就想要站起,正打算直接开撕—— “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能帮你。”下一秒,却听灰信风继续道。 “……”于是羡鱼默不作声地又坐了回去,缓了一阵才略显尴尬道,“请问,怎么说?” “因为某些原因,我即将陷入沉睡。”灰信风语气平稳,“在我沉睡的这段时间,我的两个怪谈以及手下的所有员工,都将交由白桅直接支配。” “如果你愿意加入我的团队,那四舍五入,和跟了白桅也差不多。这段时间里若能好好表现,她直接看中把你要过去,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不得不说,听着有些心动。 羡鱼眸子转了两下,若有所思地开口:“代价呢?” “为我办一件事。”灰信风悠悠道,“很简单的事。” 羡鱼:“?” “我听梦之黾说,你是由人类畸变而成的怪物。那想必,对网络之类的东西应该也很熟悉。”灰信风不紧不慢地继续道,“水军。这个概念,你应该也不陌生吧?” * 同一时间。 白桅的小屋内。 刚从对面新楼自习回来的洛梦来瞪大双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桅、桅姐,你刚说的请假,到底是……” “就是请假呀。”白桅正一人一颗地给黑色小人们发骨子,闻言头也不抬,“我刚跟诡异学院那边请了一周假,还定了两张跨市的车票,两天后正式生效。” 说起来,这车票还是升到惊惧三的礼包里附赠的。白桅刚拿到的时候还在想这东西能派上什么用场,现在可算是有答案了。 想到这儿,她终于抬头看了洛梦来一眼,拍拍手干脆地站起了身:“你不是一直很想回去看妈妈吗?我问过客服的,有我跟着,你就可以回去啦。” “真、真的可以吗?”洛梦来抱紧怀里的书本,仍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可是两天后……不正好是知行中学开放的时间吗?还有这些小黑仔,还有对面那栋楼,都需要人照顾……” “小黑仔我当然随身带着啦。楼崽的话,到时候请鸿强那边的人帮忙留心就可以。反正它也挺乖。”白桅显然已经早有规划,“至于知行中学那边,我已经和翁老师商量好了,到时候她会替我跑一趟的,代班费另算。”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更想自己去的。但没办法,为了尽可能维持逻辑经纬的平衡,除非是为了公务,否则想要进行跨市旅途的话,就只能通过特定的列车。而白桅专门查过了,想要回洛梦来的家乡,最近的班次就在两天后,再要等的话,就得等半个月了。 唯一比较麻烦的就是她的爱意瓶。保险起见,白桅还是打算随身带着,也就是说这回志学601那边就没法收集爱的结晶了……不过本来那边能收到的也就一点儿,所以倒也不是很心疼。 “啊,那要不翁姐的工资,从我这里扣吧?”洛梦来本以为自己还得等好久才能熬到转正回家探亲呢,万万没想到白桅居然愿意放下手头所有事专门陪她跑一趟,一时都激动到不知说什么好了,“或者桅姐你下一次怪谈是什么时候?到时候直接把我的那份给翁姐……” “不用啦,本来也是我跟着你出去玩。”白桅只无所谓地摆手,“至于下次怪谈,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不过托最近一些经历的福,核心概念已经有了。正好出门一趟,还能顺便完善完善构思…… 她说得笃定。洛梦来闻言也不再推据,摸了摸眼角的血泪,轻轻点头应了。 稍一平复,又再次开口:“啊对了,桅姐,你说的那个核心概念到底是——” 洛梦来觉得自己有必要先问清楚。以前的她只是不知道,可现在,既然已经知道桅姐的目标是收集爱了,那她这个过来人,怎么也得发挥应有的作用了! 艰难彳亍的时代已经过去,现在,是她带着桅姐大步向前的时候了! “哦,就上次问你的那个,乙游嘛。” 白桅想也不想地回了一句,抱起没分完的惊惧瓶子,起身往储物柜走去。 全没注意到身后洛梦来那刹那僵住的表情。 ……什么游? 洛梦来徒然张了张嘴。 虽然但是,这跨得是不是也太大了?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怪谈·恋爱游戏·资讯前…… 严格来说, 白桅这次想做的主题是“恋爱游戏”。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叫“乙游”也确实不算错。 从之前的案例来看,“恋爱”无疑是一个非常适合用来收集爱的元素, 只是由于怪谈机制的改革, 原本的设计已经没法再使用了——毕竟在所有玩家都是随机匹配的前提下, 想要凑一对真正的情侣, 似乎还是挺难的。 直接改相亲角倒也是个思路……但据白桅所知,人类对爱情的专一性要求还是很高的,也有自己的相关道德准则。随便乱配对,一个不小心反而会闹出很大矛盾。 还好, 她向来擅长学习, 也幸亏人类在虚拟恋爱方面也已经有了相当的建树, 足够她参考模仿…… 做一套系统, 好让进入的玩家和假人谈恋爱。这能有多难呢,对吧! 她说得充满自信, 洛梦来听着却充满懵逼。因为没记错的话,她和白桅大概几天前才聊过关于“乙游”的话题, 而且那个时候白桅开头的第一句话是,“梦来,请问乙游是什么?是某种食物吗?” ……结果这才过了多久。你跟我说你要做恋爱游戏。 洛梦来抿了抿唇。她不知道白桅所说的“乙游”具体是什么,但她就是有种预感, 觉得她说的“乙游”和市面上的大概率不是一回事。 张口想要问得仔细些, 却又被白桅催着去理行李。转念一想,横竖现在还只有个概念, 出门一趟还需要七天,到时候再讨论也来得及,遂也没再追究, 乖乖地整理东西去了。 客厅里一时便只剩白桅一人。给黑色小人们发完了零食,又坐在沙发上拿出手机给苏英请假。肩膀突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一转头,阿舷利亚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自己这个姐姐总是神出鬼没的,白桅对此早已习惯。见状也只乜她一眼,不太高兴地把她手抖开,低头继续摁手机。 阿舷利亚却是冷哼一声,一翻身坐在了沙发靠背上,一低头,背脊弯出一道不可思议的弧度,将脸探到了白桅脑袋边上。 “你要请假出远门?”她望着白桅敲上屏幕的字,懒洋洋地开口,“这个时候?” “嗯。”白桅目不斜视地点头,“洛梦来一直想回家看妈妈,可她一个人去不了。” “所以你带她去?”阿舷利亚了然地挑了挑眉,话头忽然一转,“这么急,这个世界出问题了?” 白桅发消息的动作一顿,没有说话。阿舷利亚瞟了她一眼,越发笃定:“好的,看来这个世界真的是要完蛋了。” “……不一定完蛋呢。”白桅看了眼洛梦来所在的方向,小声道,“不可以乱说哦。” 这话一出,阿舷利亚彻底明白了。合着是真的觉得这个世界苟不住了,所以急着安排自己员工去见家人最后一面呢。 “真有意思,我还以为你会抓紧一切时间去折腾你那些粉色结晶呢。毕竟离了这个托儿所,可未必再能找到这么合适的环境了。”阿舷利亚喃喃道,忽抬起胳膊肘戳了戳白桅,“我过一阵子打算去‘它之舟’找圆圆玩。你要不要一起?你要一起的话,我就陪你到世界末日。” “不去。”白桅想都不想地拒绝,“不喜欢无限流。而且她总想骗我给她干活。” “随你。”阿舷利亚撇撇嘴,没再说话,以一个更诡异的姿势整个翻过沙发后,径自轻盈落地,找黑色小人们玩去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白桅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苏英发来的批假条以及一些关照,特意嘱咐白桅要记得在群里报平安云云…… 白桅认认真真地回复了,放下手机,不知怎么,突然又有点高兴。 * 两天的光景,转瞬即逝。 短短的时间,又是一大堆事。 先是灰信风如约来到白桅这边躺棺材板,白桅在阿舷利亚的帮助下把那长木盒藏到了一个相对隐蔽的位置,确认哪怕有专员上门也看不到;跟着又办了一系列手续,暂时接管了灰信风旗下的写字楼和游乐园,为此还和梦之黾专门碰了个头,同步了一些信息,以免在对待卧底的问题上出现纰漏;给楼崽约的保洁团队也如期而至,给门口的大楼打扫得干干净净,给孩子开心得直对她亮灯比心心…… 虽说这崽子暂时没什么进食的需求,保险起见,白桅还是给它提前准备了一大堆骨子,确保不会饿着。又因为不放心它一个待着,还特意叫来了长脖子,希望他能在这几天里代为照看。 ……其实白桅本来有想直接找阿舷利亚,不过就在她临出发的前一天晚上,阿舷利亚又自己跑出去了,也不知道去了哪儿,直到她和洛梦来出门都没回来。 不过她向来这样,也习惯了。 而就在一个小时前,代班的翁虹霓也已携新出的试卷去知行中学正式上岗。白桅在确认她顺利到岗后,方带着洛梦来打着灵车,一路赶往了车站。 嗯,对,车站。正儿八经的幽灵车站。现实坐标与人类的地铁站大致重合,只是进去的方式要更曲折一些,得在地铁站的通道口内反复来回走好几趟,直至满足条件,才能跨越“秩序”与“混乱”的边界,顺利抵达乘车的站台。 列车早已候在那里。外表同样是那种一看就见过大场面的风格,大半车厢上都缠满阴森的黑色藤蔓,勒到车厢都微微变形;走近了看,还会发现车玻璃上拍满了血手印。 列车的表面上还有一道贯穿了整个车身的红色条纹,洛梦来本来还以为是装饰,上车的时候仔细看了眼,才发现那也是道血迹。 ……鬼知道这么粗又笔直的血迹是怎么刷出来的。反正她不知道。 “好啦好啦,就是这里!”白桅给定的是两个头等舱,一进去就有西装革履的白骨引路,入座后还能看到缠在车厢上的黑色藤蔓轻轻晃动,摇摆着从窗户的破洞里探进来,给她们拿饮料和拖鞋。 别说,服务还真不错。 洛梦来怀着忐忑又有点小激动的心情在位置上坐定。也直到这时,她才终于有机会从白桅口中听到她关于下个怪谈的完整想法—— 因为就在入座后没多久,她就看到白桅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副纸币,认真地趴在小桌板上开始写写画画。 纸张的一角还写着“预估玩家人数”。洛梦来抬眼一扫,十个人。 她纠结了一下,决定还是问问清楚:“那个,桅姐,你应该知道一般恋爱游戏都只有一个女主的,对吧?” “嗯,对呀。”白桅看她一眼,非常爽朗地点头,“我知道的呀。” 洛梦来:“那为什么预估人数这里……你要写十个人?” 难不成另外九个是要用来当攻略对象? “哦,这个啊。”白桅本就打算找机会问问她的意见,正好聊到,便开开心心地开口了,“其实我是这样想的。我们现在不是多养了一栋小楼吗?下次的游戏,其实直接在它体内举办。” 小楼。十层的小楼…… 洛梦来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这样啊,然后呢?” “然后,我打算让十个玩家,全部分开,每人占一层楼。”白桅笔尖点着纸张上的草图,“所有楼层间全都不互通,也不让他们知道彼此的存在。” 毕竟根据之前的经验,人一多,总要冒出点矛盾或者问题。既然这样,那不如彻底把人隔开,假装他们在玩单机。 洛梦来皱了皱眉,隐隐明白了白桅的想法:“每人占一层楼……那攻略对象,也是每个人各有一组吗?” 话说应该是有攻略对象的吧?毕竟都是恋爱游戏了…… 洛梦来不太确定地想着,跟着就见白桅用力点了点头。 “有的哦。不过还没想好是直接让小黑仔们来扮,还是直接网购一些NPC。”白桅说着,将自己的设计图给洛梦来看,“现在的想法是打算每层楼都安排一组NPC,一组五个。” 正好一层楼是三间房六间卧室,这样安排也不会太局促。 ……听着好像是可以。至少人数规划上没有太离谱。洛梦来默默想着,接过设计图看了眼,试探道:“那那些可攻略对象的形象……?” “官网上有专门的高颜值人类皮肤。我打算挑选五套,各买十组。”白桅用手机调出购物页面递过去,“具体人选没定……但我琢磨着,五个可攻略对象,风格上肯定是要有所区别的,至少年龄和相貌上要各有特色……?” 她望着面露震惊的洛梦来,不解地偏了偏头:“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不不不……你说得很对。”洛梦来赶紧道,努力压下自己眼中的惊讶,“这个思路非常正……我是说,非常正确!” “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弄?” “怎么弄……这上面有写呀。”白桅示意她去看纸上的标注,不过上面尽是些奇奇怪怪看不懂的文字。见洛梦来似乎看不懂,又认真地口述道,“然后呀,以楼层为单位,我打算在其中设置几条剧情线。玩家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走不同的剧情线。他们的每一次行为,都会获得不同攻略对象的好感度,而随着好感度增高,又会触发新的互动环节和剧情,通过互动和剧情,又能增加好感度……从而形成正循环……” 直到玩家将任意一名攻略对象的好感度刷到最高,达到“恋爱”等级,该名玩家才算是通关,能够拿到奖励并离开游戏。 “大概就是这样了。只是剧情什么的还没想好。不过我加了几个怪谈主的联系方式,它们都是深耕游戏领域的大佬,应该能给我一点建议。”白桅最后道,转头双眼炯炯地看过来,“你觉得这样设计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问题,完全没问题。 这整个设计,简直正常到可怕。 洛梦来不由自主地微张开嘴,迟疑片刻,还是又确认道:“那桅姐,这个怪谈里,会有病娇之类的设计吗?” “?”白桅迷茫,“什么是病娇?” “没事没事不用管!我就随口说说!”洛梦来立刻道,又拿过她的手机打量起上面备选的NPC皮肤,“那、那这些可攻略对象,他们在游戏里的时候,行为模式也是参考正常人类的对吧?” 考虑到白桅眼里的正常可能和正常人眼里的正常非常不一样,洛梦来赶紧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他们会像正常的人类一样行走、吃饭、眨眼睛,呃,身体不会随意地变来变去,也不会爬墙和钻水管。” “是的哦。”白桅有些奇怪地看她一眼,像是很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问这些,却还是点了点头,“行为上会完全设定成模拟人类的模式。” 洛梦来:“然后,嗯,这些NPC,他们的身体也是正常人类的形态对吧?就是像你老板那样的,而不是薄薄的、仿佛一片纸一样……” “当然啦。”白桅微微瞪大眼,“肯定是正常体型的呀,不然难道让玩家和几个纸片人谈恋爱吗?” 洛梦来:…… 不是桅姐你真的知道“乙游”是什么意思吗?? 不过算了,不是真·纸片人就行。 洛梦来暗自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天晓得她有多担心白桅会为了强凑一个纸片人而把买来的皮肤直接放在地上用轮胎滚一圈…… 哦对了,差点忘了。她根本就用不上轮胎。让新来的大楼往上面踩两脚就行。 无论如何,确认白桅没有真的搞纸片人的想法,这让洛梦来大大松了口气。再一回想白桅刚才说得种种,更是无端一阵欣慰与心安。 正常的理解、正常的流程、正常的NPC……可以,目前为止,一切正常! 洛梦来心情都不由明媚起来,只觉前途一片光明。低头看到购物页面上正好刷新出一个新的帅哥皮肤,顺手便开心地往上一指: “这款可以诶。是很多游戏里都必备的黑皮大胸肌款……桅姐你要不考虑下这个?” “这个吗?”白桅当即也跟着看了过去,研究片刻,却轻轻摇了摇头,“恐怕不适合我的游戏诶。” 洛梦来:“嗯?” “他的性别特征太明显了,拿到手后不好处理。”白桅轻描淡写地抛下一句,收回目光,缩回了位置上。 洛梦来:…… 洛梦来:? “处理?”她忍不住反问一句,心里飘上些许微妙的不安,“什么处理啊?” “对于他性别特征的处理啊。”白桅不假思索,“毕竟我们不能排除被匹配进来是男性这样的情况嘛。” 诡异学院不仅彻底废弃了从现实坐标进入的入场方式,连带着对怪谈本身的选人机制也进行了修改,现在的怪谈已经不能像过去那样任意设置标准来对进入的玩家进行限制。 名义上是为了防止萝卜坑,但实际上,以往怪谈常有的卡颜、卡学历、卡性别等一系列行为都受到了打击,甚至不能再通过设限来提前排除不想要的刺头玩家……白桅这边自然也不能例外。 既然这样,那就必须考虑到进入玩家为男性的可能性。 白桅原本的想法是,那干脆五个可攻略对象分配一下,有男有女好了;可转念一想,这样一来,NPC的风格就没那么丰富了,玩家可选择的范围也大大减少,而且四舍五入,等于每一层里都有至少一半的资源闲置,有点太浪费了。 于是她苦思冥想后,想出了另一个解决方案。 那就是纯靠风格和颜值选择NPC的皮肤,拿到之后自己再动手处理下,把外在性征都抹除掉—— 没有性别,就意味着不用在意性别。 这样一来,自然也不用考虑进入者性别的问题了。无所谓雌雄公母,大家都只要发自内心地去选择喜欢的对象就行了,多好。 唯一的问题就是她会比较累,因为要处理所有买到的皮肤以及相关的碎片,但无所谓,白桅觉得这点工作量自己还是能够承受的。 洛梦来:…… 不是你等……啊?啊? 这样也可以的吗? ……但别说,冷静下来想一想,居然好像还挺有道理的是怎么回事? 洛梦来微微张嘴又闭上,隐约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但好像又说不上来。 然而很快,她就意识到了一个略显关键的问题。 “那个,桅姐,不好意思请等一下。”她默了一会儿,谨慎地开口,“你刚才说——什么碎片??” “就是用来拼角色的碎片呀。”白桅理所当然道,“人类的游戏里不是总有这种设定吗?就是收集满一定数量的碎片,就可以拼出一个完整的游戏角色这样的……” 她其实没接触过这些。但根据和其他怪谈主的交流来看,这应该还算个常见的设置。 所以见洛梦来面露惊讶,她还挺意外的。 “不不,我当然知道什么是角色碎片。”洛梦来赶忙道,“我只是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个游戏里要有这种碎片啊?它们可以拼出攻略对象……接着呢?” “接着你就可以拥有一个重复的攻略对象呀。”白桅一本正经地竖起手指,“如果在你之前的游戏过程中,你心仪的攻略对象不小心被其他攻略对象杀死了,你就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把他复活,从而继续你有爱的攻略。” “换一个角度来说,如果你心仪的攻略对象还活着。你也可以把拼出来的角色拿去给他进行‘叠卡’,从而增加他的战斗力,增加他在这场游戏里存活的概率……这个行为还会大幅增加好感度哦。 “顺便一提,所有的碎片都是随机出现的,它们会随时随地出现在楼里的任何地方,出现的碎片种类也是看概率的。所以游戏过程中,玩家很可能会在拼出心仪的对象之前,先拼出那么一两个自己并不喜欢的对象——” “嗯。”洛梦来僵硬地点头,“然后呢?” “然后玩家就可以自行处理这个拼出来的角色。”白桅打了个响指,“他们同样可以选择把重复的角色送给对应的攻略对象来换取好感度,这样有概率会获得对方赠送的礼物;也可以选择自己私下再把这个拼出来的角色拆掉,这样一来,对应的攻略对象战力就会大幅降低,从而间接提高自己心上人的存活概率……” 她转头兴致昂扬地看向洛梦来:“怎么样,这套体系设计得还可以吧?” 洛梦来:…… 这已经不是可不可以的问题了,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为什么一个恋爱游戏里,一个待攻略的相方会被其他带攻略的相方可杀掉啊?就算是修罗场也不带这么凶残的吧? 而且那个“拆掉”又是什么意思?听着明显更凶残啊?还有就是那个“叠卡”—— “等等。”洛梦来突然意识到不对,“你说的‘叠卡’,到底是怎么个叠法啊?” 出乎意料的,白桅这回倒没立刻回答。反而露出有些困扰的表情。 “老实说,我还没想好。”她对着洛梦来坦白道,“目前考虑有两种方案,一种是直接肉|体融合,一种是做成菜吃掉……第一种在技术上会更容易实现一点,但我感觉第二种可能更浪漫,也更温馨……” 洛梦来:………… 不,相信我,完全没有,谢谢! “我觉得你要不还是再想想吧,这两种无论哪个对玩家来说都有些太刺激了,真的。”洛梦来揉着额角,发自肺腑地给出自己的建议。 白桅也是真听劝,拿起纸头就认真做起笔记:“好的好的,可以可以……那你觉得那种‘叠卡’方式会更温和一点呢?” 我的建议是,别叠。 洛梦来很想这么说。然而考虑到如果取消“叠卡”的话,上述一大串升级体系,包括白桅说的“碎片”机制,怕不是都得改。 牵扯太大,对白桅来说也是个打击,便琢磨着干脆先压着,等自己有了更好的想法后,再一次性和白桅说清楚。 反正她们最少还有七天呢,完全来得及的。 思及此处,洛梦来这才心态稍稍平稳了些。 “叠卡的话我现在也还没想法……等我再想想吧。”她咕哝着,拿起桌板上的饮料啜饮一口,又按耐不住好奇地再次转头: “话说回来,那个‘碎片’……” “嗯嗯?”白桅眨着眼睛看过来。 “桅姐你是打算用哪种形态?”洛梦来小声说着,不知想到什么,神情又微微一变,“该不会会是断肢之类的东西吧?” “?当然不是了!你在想什么呀?”白桅诧异地瞪大双眼,“怎么可能,那也太占地方了!” 所以不是对吧? 那就好那就好…… 洛梦来暗自松了口气,转身靠在了椅背上,顺手再度拿起水杯。 “我打算用脸的碎片。”白桅气定神闲地补上最后一句,也拿起自己桌板上的饮料,开朗地一饮而尽。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怪谈·恋爱游戏·咨询前…… 冷静, 洛梦来,冷静。 不要急,还有整整七天呢。有什么问题, 可以之后慢慢跟桅姐捋……再说你也算见过大世面的了, 不要因为一点小设定就大呼小叫的, 多不稳重…… 尚在等待发车的列车里, 洛梦来努力这么劝解着自己。 直到她听到旁边白桅非常自然地说,她还给下次的怪谈游戏设计了“抽卡”环节。 “……”洛梦来一个不当心,喝进去的水都从松动的下巴里漏出来。 “不是,抽卡?”以最快速度拼好自己的下巴, 她抓紧时间和白桅确认, “桅姐你说的是那种, 抽取角色的抽卡吗?” “当然了!”白桅想也不想地点头, “不然还能抽什么?” 洛梦来:“……从哪儿抽?” 白桅:“池子里呀。” 洛梦来:“……哪个池子?” 白桅:“盥洗池呀。” 洛梦来:……我就知道。 我到底在期待些什么。 “所以,你是打算怎么让玩家从盥洗池里, 嗯,把那些NPC给‘抽’出来呢?” “很简单的。”白桅依旧是那副开朗的语气, 边说还边拿自己的设计图给洛梦来看,“你看,楼内房间的盥洗池下面,基本都是标配两个柜子的对吧。” 柜子。她在强调柜子。 某些不妙的猜测已经在洛梦来的脑海里渐渐成型了。尽管如此, 她还是坚强地点了点头:“嗯, 接着呢?” “这些柜子,我测量过了。在折叠得当的情况下, 塞下十二个人不成问题。”白桅豪迈地一挥手,事实上,如果能控制一下角色身高和体重的话, 她有把握能塞二十个进去! 那后面的事就很顺理成章了啊。 “我是这么想的,盥洗池的下面呢,也不用塞什么新角色了。我们剧本里不是已经定好有五个可攻略对象了吗?就把他们的复制品叠好塞在下面。正好,一间屋里有三个洗手池,可以分成三个池子,这样就避免了搞‘大混池’,玩家抽卡也不容易歪。 “另外呢,在正常的游戏流程里,我还会安排一些有趣的小挑战,只要过了这些挑战,玩家就能获得一定数量的‘抽卡道具’。只要他们拿着‘抽卡道具’靠近盥洗池,就会自动触发相关程序,藏在下方的复制体中就会随机苏醒一个——” “从柜子里爬出来?”洛梦来魂不守舍地接口。 “不不,那个柜子只有十连的时候才会打开。”白桅赶紧道,“如果是单抽的话,被抽中的那个只会从盥洗池的出水口爬出来。” 洛梦来:“……” “可是桅姐,盥洗池的出水口,都很窄的。”她谨慎地提醒道。 “我知道啊,但我觉得努力一下还是能挤出来的。”白桅打了个响指,“而且关于这个抽卡,我还构思出了一个很具体的细节——就是那些被抽中的复制体,它们在爬出来的时候,可以先从出水口里,把手给伸出去……” 这样一来,抽卡的玩家就可以拉住那只手,把大半身体都还埋在池子里的角色给拉出来。 虽然会有点费劲,但可以最大程度提升玩家的参与感。而且还能激发吊桥效应,想想就很有爱。 至于抽出来的角色呢,就和那些用碎片拼出来的角色一样,可以拿去叠卡,也可以用来复活已经死去的NPC…… 说白了,这种玩法和“碎片拼凑”殊途同归,都是用来获取角色的一种手段罢了。只是抽卡有点赌概率,但相对来说更方便。 “行……我大概明白了。”洛梦来神情复杂地点头,隐隐觉得某些东西正在朝着自己无法理解也无法控制的方向撒腿狂奔,“但桅姐,你刚才说,抽卡是走到池子边上进行的对吧?” “对呀。”白桅利落点头。 洛梦来心里泛起淡淡的希望:“那也就是说,玩家就算已经拿到了道具,他也可以选择不去抽卡,对吗?” “对,是有这种隐患。”白桅再次点头,“不过关于这点,我已经想到解决方案了——” 洛梦来:“?” “考虑到有玩家可能会忘记抽卡,或者不知道要去抽卡,我特意加了一个提醒机制。”白桅认真地竖起手指,“到时候我会另外购置一批提醒道具放在各个池子下面的柜子里。如果检测到玩家已经拿到了抽卡道具,距离玩家最近的提醒工具就会自动触发,定时发出一些声音来吸引玩家靠近盥洗池……” 不过对于这个提醒音,她具体还没想好应该用什么。原定的方案是使用敲门的音效,可又觉得这样容易造成误导,毕竟有的玩家听力真的不是很好…… 相较而言,直接设定成呼唤玩家的名字可能会更明确一点。但这样技术上就有些难度了。 “你觉得呢?”白桅认真询问着洛梦来的意见。 洛梦来却没说话。 她只坐在原地,非常缓慢地、缓慢地消化着自己刚才听到的一切。 然后同样缓慢地再次开口: “所以,桅姐,你的意思是说,你想在盥洗池的下面塞满蠕折叠的人体,然后等玩家带着特定道具靠近池子的时候,那些人体中会随机出一个往外爬,爬的时候还会先从出水口里伸出一只手?” “嗯嗯。”白桅毫不犹豫地点头 洛梦来:“当道具积攒到一定数量的时候,它们还会十个连在一起,一块儿从盥洗池下面的柜子里爬出来?” “嗯嗯。”白桅更加高兴地点头。 洛梦来:“如果攒到了道具却不去抽卡,那些盥洗池下面还会时不时发出敲门或者呼唤玩家名字的声音?” “嗯嗯!”白桅很高兴洛梦来完全理解了她的意思,“对对没错,就是这样!” “所以你对这个方案还有什么建议吗?” 有。别搞。 ——天晓得,洛梦来得是多用力才把这几个字给憋了回去。 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一切都还只是概念而已,来得及来得及来得及…… 洛梦来再次闭眼一个深呼吸。 还是那句话,看白桅这么兴致勃勃的样子,直接全盘否定未免太过伤人,搞不好还会闹得不开心。反正还有七天。她有的是时间劝说白桅放弃想法,不急不急不急。 洛梦来暗自思索着,终于稍稍镇定下来。转头迎着白桅期待的眼神,想想还是先开口,就着“碎片形式太过血腥”和“抽卡提示略显惊悚”两点提出了小小的建议。 “这样啊……行,那我再想想看。” 事实证明,白桅还是很听劝的。听了洛梦来的分析便连连点头,虽然看着仍是十分迷茫,却还是另外掏出张纸,认真写下了她的建议。 “碎片和提示音……嗯,记好了。没别的了是吧?”她抬眼看向洛梦来。 不,海了去了。 洛梦来暗自想着,却听一阵突兀的震动声响。跟着就见白桅拿起小桌板上的手机,看了一眼,贴在耳边。 “你好,请问什么事?嗯嗯……对的,这个我确实会……诶?现在吗?” 她拿着手机看了眼洛梦来,微微蹙起了眉。 “可我现在正在休假中。”跟着就听她对着手机继续道,“不,这不是评级和报酬的问题。我这次请假是要陪我员工回家的,没有我她就不能回去了……嗯?你确定吗?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吗?” “那好吧,我明白了。” 说完,终于放下了手机,跟着略显歉意地看了洛梦来一眼。 洛梦来心里一咯噔,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桅姐,怎么了?有急事吗?” “算是吧。”白桅咕哝着,又开始翻手机通讯录,“刚才诡异学院的专员告诉我,说有个怪谈的逻辑经纬线出了很大问题,急需人手。可它们那边都赶不过去。” “所以找你帮忙?”洛梦来下意识往车窗外看了眼,庆幸地发现车子还没有启动,忙要起身,“那我们赶紧走吧,不要耽误你做事……” 她竭力压下心头的遗憾,刚站起来,却又被白桅拉了回去。 “不不,就我回去。你不用。”白桅一边发着消息,一边飞快道,“刚才那专员说可以给我们一些额外的权限,不一定非要我陪在你身边。只要找到一个资历和职业都符合条件的人来给你当监护就行……” 说话间,消息已经发了出去。 跟着就像了却了一桩心事似的,轻轻呼出口气。抬头冲着洛梦来比了一个意味不明的拇指。 洛梦来:“……?” * 又十分钟后。 洛梦来总算明白了白桅当时那个拇指是什么意思。 列车终于启动,她在车厢的摇晃中微微转头,正对上长脖子安抚的笑容。 他现在正坐在白桅之前的位置上,除了饮料外,还额外要了一份小零食。 “所以,你这趟是回去探亲啊?”长脖子是被白桅紧急叫来的,用的还是她的车票。现在犹有些没搞清状况,一边向洛梦来确认着,一边拆开小零食的包装。 洛梦来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我老家有点远。麻烦你陪我这一趟了。” “诶呀没事没事,就当旅游了。托你们的福,我还是第一次坐特等座呢。”长脖子开心地说着,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搁好自己的脖子。见洛梦来仍是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又默默坐起了身:“怎么了,你紧张吗?” “不不,不是。”洛梦来咬了咬唇,想想长脖子也算是老熟人,遂还是小声交代道,“就,脖子先生。桅姐有个用来集粉色结晶的瓶子,这你知道吧?” “哦,那个。”长脖子当即点头。这有什么不知道的,他们boss都嘱咐多少遍了,正能量嘛! 洛梦来:“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那个瓶子,是用来收集爱的。” “……”好吧,这个确实不知道。 长脖子嚼零食的动作微妙地停顿了一下,缓了好一会儿后才略显狼狈地咽了下去,脸上犹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真的假的?真是收集爱?” “嗯嗯。”洛梦来用力点头。 长脖子:“……那大佬之前那又是电音蝌蚪、又是黑色小手的……” “都是为了爱。”洛梦来沉重点头。 长脖子:“……” 行吧,大佬的世界我不懂。 “但这些不是重点。”洛梦来见他神情开始飘忽,又赶紧道,“重点是,她接下去要搞一个新的怪谈,目的也是为了收集爱。但她那个怪谈的设计,呃……” 几个字还真不好概括。她索性拿起桌板上白桅没来得及带走的草案,言简意赅地给长脖子复述了一遍。 ——而长脖子对此的感想是,这一套下来,有没有爱不知道,惊惧骨子方面他们肯定是发了。 “所以我现在就很担心,怕桅姐空下来一个没事干,真把这个怪谈搞起来了。”洛梦来重重叹出口气,拿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眼,“你说我要不要给她发个消息什么的?” “能发。”长脖子缓缓点了点头,“但她不一定收得到。” 洛梦来:“?” “你不说了你老家远吗?诡异用的通信网络没那么好,离远了搞不好电话就打不通了,消息也收不到。”长脖子解释道。 见洛梦来更急了,他忙又开口:“但你也不用急。这不翁老师还在大佬那边呢。对于那个提取瓶的存在,她也是知道的。我跟你说翁老师可聪明了,我现在和她说一声,她肯定知道该怎么办——” 话未说完,又是一声突兀的震动。 这次响的是长脖子的手机。他拿出来看了眼,忙将手机贴到耳畔。 “喂,翁姐啊。正好我有事要和你……啊?什么? “不会吧,你这什么运气啊……那大佬知道了吗?哦…… “行行行,那你自己当心点。我要去外地了,信息电话不一定收得到,有事记得发内部邮箱啊!” 语毕,一脸复杂地放下手机。 洛梦来观察着他的神情,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个,请问翁老师怎么了?” “就,是这样的。”长脖子轻轻咳了一声,“你知道知行中学前阵子因为某个技术故障被迫延期开放的事吗?” 知道啊。洛梦来点头:“但桅姐说那个故障已经解决了。” 不然怎么会在今天重开。 “问题就在这儿。”长脖子叹了口气,“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它们那个技术故障其实并没有真正解决,而且很巧,就在今晚,因为怪谈重开引起的磁场变化,那个故障不仅复发,还引发了更大的问题。” 洛梦来逐渐拧眉:“什么问题?” “知行中学现在磁场紊乱,关不掉了。”长脖子道,“同时出入口也出现了问题,外面的怪物进不去,里面的员工也不出来。” 洛梦来倒吸口气,眉头几乎凝成了梭子蟹:“所以?” “所以现在翁老师也被困在里面了。”长脖子给出最终结论,“不过不用担心,问题不是很大。只是没法出来,别的影响一点没有。” 不仅如此,听翁虹霓的意思,因为知行中学现在无法正常关闭,所以这个怪谈大概率是要连续运营的——对于他们来说,反而是个收割惊惧骨子的好机会。 “没事吗?那就好。”洛梦来松了口气,跟着又认识到另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那她要在那学校里待多久啊?” “这个就要看知行中学那里什么时候能解决故障了。”长脖子耸了耸肩,“她和我说学校那边的通知是三天,但也不好说,最长应该不会超过一个礼拜。” “一个礼拜?”洛梦来瞪大眼。 一个礼拜我都回来了—— “没事的没事的,不要急不要急。”长脖子见她又要慌,赶紧安慰道,“不就是一次怪谈吗,就当是给大佬练练手了。再说,不是说大佬姐姐也来了吗?说不定她看大佬那风格不对,也会帮着纠正下呢……” 洛梦来:“……” 好像也是?她眼睛忽然一亮。 对呀,阿舷利亚也是知道白桅在收集爱这回事的,而且她看着就见过很多世面,对人的了解也比白桅更深,没准儿在白桅准备的时候,她就能看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诶呀,原来你们在这个车厢啊。” 正琢磨着呢,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洛梦来浑身一震,僵硬回头。正对上阿舷利亚笑吟吟的脸。 ——本来是笑着的,在看到长脖子的一刻忽然又不笑了。搞得长脖子莫名其妙。 不解地转向洛梦来想等她介绍,洛梦来却是完全顾不得这些了。 “那个,请问您为什么会在这儿?”她几乎是压着嗓子开口,一时间甚至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桅姐知道你来了吗?” “她当然不知道啊。我自己搞了车票来的。”阿舷利亚理直气壮地说着,犹在四下寻找着白桅的身影,“白桅呢?她坐在哪里呢?” 或许是为了给自己妹妹留面子。她在有外人在场的时候倒是不会叫杆杆了。 洛梦来只觉整个脑门都要炸了,有气无力地解释了一下情况,又指了指长脖子,给他俩做了个简单的互相介绍。介绍完正琢磨着要不要把阿舷利亚劝回去帮白桅把握品控,就见阿舷利亚饶有兴致地拿起了白桅落在桌板上的草案。 “这就是白桅下次怪谈的构想吗?”她似乎能看懂那纸上的古怪文字,一边看一边赞赏地点头:“还挺不错的嘛,设计的细节都好可爱啊。” 洛梦来:…… 算了,不用说了。这个也指望不上。 有气无力地向后一靠,她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转头看向旁边的长脖子。 “你们那边不是还有两个员工吗?”她气若游丝道,“你觉得他们靠谱吗?” 长脖子微妙地顿了一下,很有技巧性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你一定要指望他们吗?” 洛梦来:……那能指望谁?那总不能指望灰信风先生和楼崽吧?一个已经躺到棺材里去了,另一个都还没满月。 “怎么说呢,严格来说,我们那边留下的员工是三个。鞋子和袜子你都知道的,但因为某些事,他们现在在我们内部并不算被信任。至于另一个嘛,只能算临时工。”长脖子搔了搔脸,“而且……” 洛梦来:“而且?” 而且boss不太想让他和白桅大佬接触来着……长脖子在心里默默补完后半句话。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家伙现在还在鸿强写字楼里默默地按照灰信风留下的表格混论坛发回复……鬼知道他要发到猴年马月。 更指望不上了好吗。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有爱之家之请爱我一次(…… 平心而论, 白桅一开始还真没打算那么快就投入下个怪谈的运营之中。 相较而言,她其实更挂心洛梦来那边。虽然已经买不到车票了,但她觉得去和找自己帮忙的专员申请下, 或许也能额外申请到直接瞬移过去的权限。 然而直到解决完手头的紧急事件, 她才得知翁虹霓那边已经知行中学困住了——好消息是暂时没什么危险, 唯一要面对的问题就是因为怪谈无法关闭而要被迫不断接待玩家、持续加班…… 无论如何, 她都是为了给自己代班才去知行中学的,至少在那边的问题解决前,自己可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而且听那位双马尾专员的意思,这段时间来不知怎么回事, 出现问题的怪谈越来越多, 出事的频率也越来越高。诡异学院的外派专员们集体出动, 满世界的跑, 依旧有些忙不过来,因此不得不委派一些拥有特定能力的怪谈主来协助解决部分地区的突发事件…… 很显然, 白桅就是被临时拉来加班的怪谈主之一。且她所在的城市里,据说是真的再找不出第二个能够拨动逻辑经纬的怪谈主了。 综上所述, 白桅能够轻易得出两个结论。第一,出于大局考虑,自己最好暂时别往外面跑了,省得再出什么问题还赶不过来;第二, 虽然这么说好像很不礼貌…… 但这个世界似乎好像真的快要完蛋了。 这也就意味着, 正如阿舷利亚所说的那样,有些事情她再不抓紧, 很可能就来不及了。 横竖现在也没别的事情做。知行中学也进不去。于是白桅回到家,盯着自己还空着大半的爱意瓶看了老半天,果断拿定了主意—— 转头就拿着升级礼包里发的一大堆代金券, 上官网买道具去了。 当然,她也是有考虑洛梦来建议的。至少她已经提出的几点白桅都是有好好构思优化过的,至于别的…… 小洛没说。 那应该就是没问题的意思吧。 白桅充满自信地想着,在官网上一番仔细挑选后,飞快下单,又飞快签收,又飞快跑去了对面还忙着亮灯的小楼里一番忙碌。 最终成功于十个小时之后,完成了一切场景布置。 于是,又一天后的凌晨两点—— 不算热闹的如死论坛里,一个帖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讨论区首页,标题相当普通,却瞬间吸引了所有在线玩家的注意力: 【直播|急急急,我现在在有爱之家里,一个人进本很没把握,求好心人进来一起讨论,如果通关,必有回馈!】 * * 通常来说,凌晨两点到四点,算是如死论坛一天之内最冷清的时间。 尤其是在包括“清凉帖”在内的怪谈进入途径都被封掉之后,连那些怪东西都不来论坛发帖拉人了。寻常玩家,要么在忙着过副本,要么已经忙完睡觉,这会儿还在坚持冲浪刷帖的人,往往都不到整个论坛的五分之一。 即使如此,在那个标题带着“有爱之家”的帖子窜上首页后,依旧在短短几分钟里就收到了几十条回复,只不过抛开常见的“插眼”、“蹲”之类的无意义回复外,更多的不是对于怪谈本身的询问,反而是毫不掩饰的质疑: 【不对吧,楼主是用什么发帖的吗?万能网络助手吗?但没记错的话,有爱之家是会封道具的吧?】 【加一,同怀疑。楼主还用的是匿名,更可疑了。】 【不管了,反正我进来先坐下。如果是清凉帖我也认了,求求了快把我带走吧,我明天死线,比起随机到其它怪谈我宁愿去有爱之家QAQ爱酱啊,你带我走吧!爱酱!爱酱没有你我怎么活啊爱酱——】 【楼上醒醒,现在没有清凉帖了。没发现论坛都凉了吗2333】 【就算是怪谈发帖,帖子也是没法留到两点后的。我还是赌骗子!压五毛!】 【盲猜一个直播加获取纸片道具一条龙,然后就会在帖子里直接挂个联系方式等人来买。这一套剧本没记错的话上周就已经见过了。】 【友情提醒,自从怪谈进入机制改了之后,卖假祝福纸片的造假贩子就越来越多了。进来的小伙伴请注意甄别哦~】 【跟一个友情提醒,真想收纸片的还不如去知行中学的专贴蹲。那边不知道怎么回事,连开几天了,据说志学601的难度还降了,道具爆率更稳定,现在不少那儿出来的玩家都在挂纸片卖了。】 【??不是,我骗你们做什么,我现在真的在有爱之家!】 【[照片1.jpg]、[照片2.jpg]、[照片3.jpg]】 【别问我为什么这次怪谈我能用道具,我也不知道!上面全是我在怪谈里拍到的照片,足够有说服力了吧?】 【[照片4.jpg][照片5.jpg]这里是我之前拍的开局提示以及背面的规则。看到了吗?有防伪商标的!】 【!还真是,我看到[有爱之家]几个字了!】 【真的是爱酱本酱吗?不会连开局提示也是伪造的吧[怀疑]】 【匿名冒个泡。我是上一轮有爱之家的玩家,看房型的话,楼主拍的照片和我印象里很不一样。但开局提示的用词和字迹还是很像的。有祝福纸片的也可以对比一下纸上的字迹,应该也是一样的。 【至于为什么楼主的道具没有被封,我猜是因为楼主的开局规则里没有下相关的定义,所以楼主关于道具的记忆保留了,大概率是这样。】 【哇,那楼主运气好好啊,随机匹配直接配到金光了啊!】 【也别急着蹭,场景不一样说明怪谈的通关流程大概率也变了,以前的经验都用不上了,而且还不知道这边禁不禁愚善眼镜……禁的话估计够呛。】 【楼主呢?不会被气走了吧?别啊,难得蹲到一个有爱之家的直播贴!】 【有可能是没看到吧。怪谈里时间流速不一样,流速差距越大,两边看到回复的时间越不一致。冷静点,问题不大。 【比起这个,那个拍了开局规则的照片有谁能看清楚吗?字太小了,小图看不清,大图我这边又刷不出来。】 【我我我,我刚整理了文字版,稍等马上发上来!】 【都让让,文字版来啦——先放正面的!】 【[欢迎来到有爱的家,这是一个有爱的地方。在这里,你将以一名临时租客的身份,一面不断完成房东通过信件嘱咐的任务,一面与另外五位漂亮可爱的邻居共同度过美好的七天。在这七天里,你将会面对无数令人心动的时刻,请不要害怕,勇敢面对你内心的选择吧!当你与五位邻居中的任意一位达成灵魂伴侣并共同存活至最后,这个故事将迎来最美好的终章。] 【正面就是这些了,背面的我还在理。有大佬来分析下吗?】 【还用分析吗?这很直白啊。翻译成人话就是,要在一栋闹鬼的房间里待上七天,做每日任务的同时要面对五个NPC。只要和其中一个NPC结成同盟并确保两人一起活到最后才算通关,不就这样吗?】 【话是这么说,但你们不觉得这里面有一些措辞很奇怪吗?又是美好、又是漂亮可爱的,还有令人心动……怎么个心动法?】 【作为有爱系列过去的玩家,我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你,不用怀疑,这段话里所有的正面词汇,统统都是反话!统统!】 【本来想说没必要说那么绝对,但想想这是有爱之家……算了反正留个心眼吧。】 【我比较在意其中的‘灵魂伴侣’这个词……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这个词放在这儿感觉邪邪的吗?】 【我也……但说真的,没有别的线索,暂时还是先别下定论比较好。 【比起这个,背面的规则是什么?】 【来了来了!不好意思背面的字更多,识别起来有点费时间。我直接放下面了—— 【首先,请务必相信,你的五位邻居都是非常好相处的人!只是不同的人,总有不同的生活习惯,为了能在未来七天里与他们友好相处,以下内容,请你仔细阅读并记住: 【一、你所在的房间为301,你租住在本间房的主卧。次卧另外租给了你的五位邻居之一,你们将共用301室的卫生间、厨房以及客厅。 【另外四位邻居则分别在302与303进行合租。出于任务需要,你将不得不与他们产生交集。 【你对邻居们并不了解,只知道他们分别叫做‘小秦’、‘小艾’、‘小蜗’、‘小一’、‘小辞’。如果可以,请尽快确定各个邻居所在的具体房间,并制定合适的日程安排。】 【二、小秦是个喜欢运动的人。他每天早上五点就会起床跑步,并在七点回家,进行淋浴。请不要耽误他跑步的时间,也不要在他进行淋浴时使用热水,以免影响他沐浴时的心情。同时,请确保他在完成淋浴后能及时使用洗衣机,脏衣的堆叠将会令他非常不快。 【同时,小秦也是一个非常注重饮食健康的人。他喜欢蔬菜和水果,讨厌任何属于荤腥的食物。如果不想降低好感度的话,请务必确保这类食物不会出现在他的冰箱里。】 【三、小艾性格随和,对室友的态度也相当包容。但请注意,他是一个对整洁度要求极高的人,如果你们合租,请一定要确保所有公共区域的时刻整洁,否则很可能会引起他对你的不满。 【这条规则同样适用于你们各自的房间。如果他来你的房间看你,一个干净的空间将会极大提升他的好感度,这点请千万牢记。】 【四、小蜗是一个喜欢熬夜工作的人……他习惯在一点钟完成工作后前往客厅进食夜宵……如果此时冰箱里有他喜欢的可乐和炸鸡,他必然无比高兴……请不要在他工作时发出任何会干扰他的动静,这将令他分心,但一些恰到好处的陪伴能有效缓解他深夜的孤独……】 【五、小一是一个色盲……他对蓝色有着奇怪的偏执……请不要当着他的面提及和颜色有关的话题,这回引起他的自卑和低落……】 【六、小辞是一个面冷心热的好人……他对于室友并没有过多的要求,前提是你能遵守以下几点规则……】 洋洋洒洒,足足千余字的规则,事无巨细地写尽了五位邻居各自的喜好与习惯,不像是规则,倒像是饲养指南。 看得论坛里一堆人都晕晕乎乎。最后,也不知是谁,终于恍然大悟,一语道破玄机—— 【靠,我懂了。 【这不就那个什么,规则怪谈吗!】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有爱之家之请爱我一次(…… 关于“规则怪谈”, 论坛里其实一直有不同的定义。 有的玩家认为,只要是有明确的行为指导类文字的,都可以称之为“规则怪谈”;但也有玩家觉得, 真正的规则怪谈, 其中的规则是应当承担一部分线索作用的, 是能指向怪谈真相, 或是随着剧情发展而产生一定的变化或冲突…… 但不管怎样,随着伴随着那一句定性般的回复,原本已略显沉寂的帖子,再次陷入了群英荟萃的讨论中。 【所以, 总结一下就是, 五个NPC里, 有一个会和玩家住一屋, 不讨好他就会死?】 【应该就是这意思,不然这规则里不会那么强调‘心情’和‘好感’这两个元素。】 【不只是讨好室友而已, 从规则来看,做任务的时候肯定会其它邻居产生交集的, 所以他们的相关规则也必须遵守……老天,如履薄冰啊这是】 【不止。没人注意到其中有NPC的规则还是矛盾的吗?小秦不喜欢荤腥的食物,小蜗希望冰箱里有炸鸡,如果他俩住一屋, 任务又正好要求玩家给他们冰箱里添食物, 那不是妥妥的死亡选项?】 【……救命,应该不会有这么可怕的任务吧?这和逼玩家跳坑有什么区别?】 【乐观点, 降了好感也未必必死呢?说不定是降到一定程度才会触发死亡结局,那只要自己做好决策,尽量保证所有NPC的好感度都维持在一定基准线就行了。】 【……能说吗?这听着真的好像我玩恋爱游戏……】 【楼上清醒一点!这能一样吗!】 【总之, 优先讨好室友,并先把室友的好感度刷高,这点肯定是没错的。】 【同意同意,毕竟室友和玩家住在一起,在选项上不会和其他NPC产生矛盾,应该还是很容易讨好的。而且规则不是要求和一个NPC绑定共同存活吗?那大概率绑定的NPC是会保护玩家的,选室友的话共处一室,风险更低一些。】 【也就是说,优先刷高室友好感度以自保,其余NPC则尽量端水是吧?听着倒是不难。】 【听着不难,身处那个环境就未必觉得简单了。说起来,@楼主呢?大家的分析你看到了吗?】 【估计她那边又延迟了,希望楼主还活着[双手合十]】 …… 谢谢啊,是还活着呢。 怪谈·有爱之家·301的主卧里。 乔伊正缩在被窝里,小心翼翼地拿出手机和道具,抓紧时间刷着论坛。 正如帖子里的玩家所猜测的,因为两边时间流速的差距,她这边总是没法及时看到网友们的回复。这就导致此时此刻的乔木青,微微有那么一点懊丧。 在外界看来,时间可能才过去不到一个小时;而对她而言,却已经过去了一个白天。 而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她已严格按照规则的要求,以临时租客的身份,认识了包括自己室友在内的邻居,并非常顺利地完成了第一天的任务—— 她的房间里有一台电脑,电脑里面只有两个图标,一个点开来是邮箱,另一个则是购物网站。 邮箱的通讯录里只有一位联系人,就是“房东”。而就在她进入游戏后没多久,她就收到了一封来自“房东”的邮件,向她发布了第一天的任务,即拿出房东提前做好放在冰箱里的蛋糕,切开后给每个邻居都送去一份。作为完成任务的报酬,她会得到一个用红色盒子装着的礼物,礼物会被人直接送到电梯口,她记得去拿就行。 按说她自己也该留一份的,邮件里也是这么要求的。但她比较谨慎,向来不吃怪谈里的食物。但另一方面,她又担心如果自己不留一份,会被视为没有完成任务,所以在分蛋糕时,她就耍了个小心眼,将自己那一份带了回来,打算送给其他人。 作为一个玩家,乔伊还是有些经验的,自然也知道在当前形式下,最优解就是先讨好距离最近的NPC,因此这块多出来的蛋糕,她第一想到的自然也是自己的室友。可问题在于…… 她的邻居们,长得实在太像了。 并不是抽象的象。恰恰相反,单看五官的话,他们还意外得好看,每个人都有一种雌雄莫辨、男女通吃的美。 其实乔伊本身还挺吃这种风格的。但也正因为美的风格太多相似,反而让她有些难以辨认。 更重要的是,他们还是光头。 每个人都是。 乔伊本来就有点脸盲,面对五个光头,一时更是迷茫,费了好大的劲,才总算搞清楚和自己同住的人是“小辞”,小秦和小蜗住在302,小艾和小一住在303…… 大多都是靠衣服颜色和所在房间硬记的,唯一的一个例外只有住在303的小艾——因为只有他的眼睛颜色足够特别,是一蓝一金的异色瞳,乔伊一看到他就想到自己养的狮子猫,有种天然的熟悉感。 又很巧的是,就在她分完蛋糕,拎着最后一块准备回到301时,电梯门忽然响了一下。她好奇探头看了眼,正见电梯的外面多了一个红色礼物盒,上面还有张卡片,写明了是给她这个“临时租客”的东西。 意识到这就是这次任务的报酬,她赶紧上前打开了。 盒子里是一束花,附赠的卡片上写着“不论谁收到都会感到开心”——很显然,这是一个能用来送给邻居刷好感度的东西。 于是乔伊理所当然地决定把这束花一起拿去送给自己的室友。而就在这时,她听到身后有一扇门开启又关上,她的邻居之一走了过来…… 转过头,正对上双一蓝一金的漂亮眼睛。 正是唯一一个被她记住的小艾。 然后,呃……怎么说呢…… 就,之前也说了,这次的NPC平心而论,除了秃头这个问题外,脸都真的都挺好看的,异色双瞳这个设定更是在乔伊的XP上跳舞,更别提对方在看到乔伊后,还主动和她聊了一会儿,言谈举止更是称得上风度翩翩…… 总之,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手里的蛋糕和花,都已经那么自然而然地送出去了。 那位小艾收到的时候似乎还挺惊喜,耳朵都有些红了。看得乔伊心脏更是砰砰直跳,几乎是捂着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然而,等大脑渐渐冷静后,她就稍稍有点后悔了。 总觉得自己失策了,因为上头而走了一部烂棋。 这种淡淡的懊悔一直萦绕着她,直到夜幕降临。而随着她终于再次登上论坛,这种挥之不去的懊丧,更是瞬间攀上了顶峰—— 看吧,所有人都知道,这游戏第一个需要攻略的就是室友!这才是最聪明的做法!就她,蠢到一上来就把礼物送给其他房间的人……人怎么可以笨成这样,真当恋爱游戏玩了吗! 救命,好想读档重来。也不知道这种礼物资源后面还有没有了,提升的好感度又有多少,她现在只希望自己的室友能够好哄一点,方便自己亡羊补牢…… 思及此处,忽似意识到什么,她匆忙钻出被窝,看了眼床边的闹钟。 现在的时间是晚上快十一点。 乔伊眼睛转了两转,立刻拿出写有规则的纸张,再次飞快看了一眼和室友“小辞”有关的部分。 “‘小辞习惯在十一点睡觉,但他的睡眠状况很差……如果能够一些关于睡眠的帮助,他将会非常开心……’” 无声将这句话念了一遍,乔伊立刻翻身下床。 没记错的话,冰箱里还有一些房东留下来的牛奶。根据今天收到的邮件提示,这部分资源自己是可以直接安排的,既然这样,那干脆帮睡眠不好的小辞热一波牛奶,或许还能收获些好感—— 怀着这样的想法,乔伊飞速冲向客厅,不假思索地拉开了面前的冰箱。 下一瞬,却听扑通一声。 似有什么东西随着冰箱门的开启而滚落。 紧跟着,便是乔伊一声压抑的惊呼。 * 于是,又数分钟后。 那始终在首页居高不下的怪谈直播帖里,终于再次出现了发帖人的身影。 她没有回复其他任何一个人的讨论,也没说话,而是直接甩了一张图上来。 点开图片,能看到画面是一根食指——修长的、人类的食指。 表面光洁,切面也利落干净、没有一滴血液流出。通过照片,还能清楚看到它切面的骨头、皮肉和神经。 ——毫无疑问,这张图一出,立刻换来了一堆的问号。 直到身为楼主的乔伊又麻木地补上一句: 【这是我刚才从冰箱里找到的。我不知道这个是哪里来的,又是干嘛用的。有大佬能帮着分析下吗?我谢谢了。】 怪谈。冰箱。手指。 几个元素一组合,像是点燃了什么似地,帖子的群英立刻又开始荟萃了。 有说这个大概率是剧情线索的,有说这可能是用来开某个支线的,有说这个剧情好眼熟他好像在哪本小说里看过的……吵吵嚷嚷,看的乔伊都一阵头疼。 直到她看到一条新的回复。 【L315 游客456 【@楼主不知道你现在还能不能看到,我和你一样,也是今晚进了有爱之家的,那种手指我也捡到过。 【我的建议是,如果可以,尽快丢掉。尽快。不管你捡到多少,一根都不要留在自己的身边。 【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你看了这张图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紧跟在文字回复后面的,是一张gif图片。 通过一动不动的缩略图,隐隐能看到图上好像是一团肉色的东西。乔伊回头看了一眼上面的发言,心脏砰砰直跳,再看向这张动图,一时竟有些不敢碰它。 做了个深呼吸,正要下定决心点开,却见手机界面一晃,显示又多了一条回复。 想着可能会是那位同样进了这个怪谈的玩家发了什么新内容,乔伊先刷新了一下界面。看到回复的内容,却不由一怔。 新回复显然是来自另一名玩家的,并不是先前提醒她丢掉手指的那个。令人惊讶的是,这名玩家显然也正和他们在同一个怪谈里—— 【@楼主@游客456 不好意思打扰下两位,我也是今晚进了有爱之家的。就我想问问,除了手指之外,你们还有捡到过其它奇怪的东西吗?我今天一进游戏就在床底下捡到了一颗牙齿,到现在也没研究出它的用法。 【还有就是,那种贴在厨房和卫生间里的红双喜字,你们猜出那是什么意思了吗?我知道这可能也是某种线索,可我实在没有头绪。】??? 乔伊愣了下,抬手想要回复。顿了顿,又放下手机,特意先跑去卧室自带的卫生间看了眼。 而后才又拿起手机,一脸困惑地回复道: 【你在说什么红双喜?我这里没有啊。】 不光是她,那个“游客456”也跳出来了,同样给出了否定的答复。 这明显让那新出现的玩家有点慌了,再次发言时,语气都比之前急很多: 【真的吗?可我真的一直都能看到的啊!不管哪个卫生间都有!厨房也有!就贴在洗手池下面的柜子上,特别特别明显!】 ……可我真的从来没有看见过啊? 乔伊充满疑惑地想着,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背脊有点发凉。 就在此时,其他正在围观的论坛网友也发话了,建议那名玩家要不去拍一张照片,给大家看看什么情况。 那名玩家答应了一声。图片却迟迟没有发出来。 等得乔伊都有些犯嘀咕。 不仅是她,其他玩家也多少有些心生怀疑了——毕竟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假扮同批玩家混进论坛直播楼再故意迷惑发言误导真正玩家的搞事人,以前也不是没有。 而就在大家都有些心焦时,那个玩家终于回来了,直接发上了一张照片,附带一串文字发言: 【抱歉抱歉,刚才有点事耽搁了。 【说起来还挺吓人的,就我睡的卧室是有带卫生间的,位置离卧室门很近。我又不敢进卫生间嘛,就打算站在厕所门口远远拍一张算了,结果还没拍照,突然听到卧室门外传来了挠门声…… 【老天,给我吓得,人都僵了。待在门口守了好久,确认没动静了才敢动弹。 【@楼主 @游客456 请问你们俩那儿类似情况吗?我这边的室友是小秦,不知道是不是他搞得鬼,你们的室友都是谁?】 他后面还有再发些什么,不过乔伊暂时都无心去看了。 她注意力全在这名玩家刚发出来的那张照片上。 就像那名玩家所说,照片是站在厕所门外拍的。照片里是一个和她房间里一模一样的洗手池,洗手池的下面的柜子上,也确实贴着一个大大的红双喜字。 ……怎么会有人把喜字贴在卫生间里呢? 乔伊不知道答案。但她注意到了一件事——这张照片其实是张实况照片,点开大图,是可以看到那柜子在拍摄前一秒的状态的。 尽管不明显,但乔伊确定自己看到了,照片里的柜门,是在微微抖动的。 “……”联系起那玩家之前的发言,乔伊心头忽然一个咯噔。 那玩家之前听到的挠门声,真的是从卧室门外面传来的吗? 又为什么她这边从来没有听到过?是因为她满足相应的条件吗?相应的条件又是什么?和小秦当室友?又或是……捡到那枚牙齿? 种种思绪涌上脑海,越想越让人觉得古怪。乔伊定下心神,忙退出大图模式,准备给那玩家提个醒,让他先离那柜子远一点,保不齐里面藏着什么东西—— 然而一看论坛才发现,就在她在那儿研究实况图片的时候,已经有其他网友发言,建议那玩家去仔细看看那些贴在柜子上的红色喜字,看能不能拆下来还是怎么的。 帖子的最后一句话正是那玩家的发言,就一句简单的“好,那我去看看”。 乔伊心脏不由一紧,正要赶紧打字劝阻,却分明听见自己的头顶传来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像是有什么硬质的小物件重重落在了地板上。 紧跟着,便是一声如裂帛般的、充满恐惧的惨叫。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 有爱之家之请爱我一次(…… 尖叫过后, 楼上再次恢复静谧。 但乔伊确信,楼上那人必然是又看到了什么更惊人的东西。因为没过多久,她就又听见楼上传来“咚”的一声, 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重重倒在地上。 再之后, 就彻底没有动静了。 缓缓收回盯着天花板的视线, 乔伊这才发现, 自己的后背不知何时,竟已汗湿一片。 再看向手机屏幕,网友们的回复不觉之间又多出好几条,然而无论再怎么刷新, 都再刷不出那名玩家的发言了。 乔伊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 她也不敢去想。她只原地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努力平复着自己狂乱的心跳, 跟着又拿起手机,慢慢地将帖子往上翻—— 之前那个“游客456”为了劝她丢掉手指, 曾特意发出来一张动图。因为种种干涉,乔伊还没仔细看过那东西呢。 好不容易找到, 点开,并不算清晰的画面开始无声地播放。 乔伊静静看着,不过片刻,脸色却又再次难看起来。 ……最开始出现在那图片里的, 是一只手。 一只光秃秃的人手, 就那样死灵灵地放在卧室的地板上。本该连接着手腕的位置一片平整,像是一只没有尾巴的柯基。 图片像素很高, 因此乔伊看得一清二楚,那只手的每根手指与手掌的连接处,都有一道细细的缝隙。 这是一只拼出来的手。她陡然意识到这点。 所有的手指, 包括那只手掌,都是用来完成拼图的碎片。 然而不等她进一步思考下去,画面里的情况忽又变了——只见那只手,竟又动了起来。 每根手指都在抽搐,宛如扭曲的毛虫。抽搐间,所有的手指却又分明在不停地延长、增大……连带着那团手掌都在不断膨胀,皮肤表面如同沼泽般起伏冒泡。 宛如一只气球正在被不断充气,不过转眼,整只手便已膨大到了令人瞠目的地步!拍摄这截动图的人显然也被吓得不轻,镜头猛烈晃了几晃,又开始拼命后退——也直到此时,乔伊也真切地感受到那只手已经增长到了何种地步…… 后移的镜头恰好拍到了房间角落的衣架。而以衣架为参照物来看,这只手此刻的尺寸,分明已经和一个成人差不多了! 要只是这样也就算了,更骇人的是,那只手的变化居然还在继续——拇指扭曲着,一点点挪到手腕的位置,食指和小指也在尽可能地往侧边拉伸,中指和无名指则不断弹动,指甲剥落…… 它变成了一个人。 终于看清了这点,乔伊无法控制地捂住了嘴。 拇指变得圆润,指腹生出五官,与之相连的指节则细化成了脖子;小指与食指变得一模一样,末端还额外长出了五根手指。 那只由断指碎片拼凑出的手。就这样变成了一个完全光着的、四肢俱全的人。 和那些邻居们一样,那人的头也是光着的。五官也是同样的柔美,一眼看去非常熟悉,乔伊可以确定这张脸就属于她的五个邻居之一,但一时却想不起究竟是谁…… 而这显然也不是重点。 因为画面里,那个彻底完成变形的人,已经不太熟练地站了起来。 镜头又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如果此刻观看的是视频,乔伊毫不怀疑自己这会儿已经听到了低呼与惊叫——而在摇晃的画面中,分明可以看见,那个刚刚生成的“人”正在跌跌撞撞地朝着拍摄者走来——或许是因为尚未驯服四肢,没走两步却又跌倒,即便如此,却还是坚持着手脚并用继续追逐着不断后退的拍摄者,仰起的面庞上满是诡异的热切,甚至还冲着镜头张开了嘴…… 嘴巴空荡荡的,里面没有舌头。本该属于舌头的位置上,是一张叠起的纸片。 紧跟着,画面一闪,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镜头——整个动图播放完了。 乔伊根本没有再看一遍的勇气,立刻闭着眼睛在屏幕上猛戳,直至确定视野范围内再看不到那张动图了,方飞快将帖子划到最下面的发言框,几乎是抖着手艾特起那个“游客456”: 【你发的图片我看了。那个怪物呢?后来怎么样了?】 或许是因为两个区域的时间差异再次发力,这会儿倒是看不见其他网友的发言了。没过多久,就见“游客456”的回复跳了出来: 【我把他杀了,尸体藏在了柜子里。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根本不敢睡觉。】 【对了,这是我在他身上发现的纸片,给你也看看。】 跟着又发出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张遍布血迹的纸张。 纸张的中间有一道很明显的折痕,看着似乎就是先前藏在那怪物嘴里的那张。纸上血渍斑斑,以至于大部分文字都被遮挡,乔伊只能连蒙带猜,勉强认出其中的部分: “赠送……进食……拆解……削弱……” 什么意思? 乔伊微微皱起了眉。 她有一种预感,完整的纸条或许只有再拼出一个“手人”才能获得。然而想想方才看到的动图,又不由一阵头皮发麻。 所幸“游客456”似乎也有心深究这件事。和乔伊约定了如果等他找到完整线索会再和乔伊分享。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那种奇怪的手指,最好还是尽量丢掉,不要乱碰。 【当你捡到了一根手指,其它的手指也会接二连三冒出来。当数量足够了,它们就会自己拼在一起,到那时可能就晚了。】她再次向乔伊强调,【我本身练过擒拿和拳击,所以能顺利按倒那怪物,但它本身力气其实还挺大的。】 【你要想自己尝试一下也可以,但千万提前做好准备。】 乔伊认认真真谢过了她的建议,又和对方礼节性地彼此打了打气。完事看看时间不早,终于决定放下手机,余光瞥见自己放在床边的那截断指,却又再次冒出一层鸡皮疙瘩。 略一思索,她决定还是按照“玩家456”的建议,先把这东西拿去扔了。 只是扔在那儿是个问题。留在自己房间是绝对不行的,可要扔到外面房间的话,又要顾虑她室友“小辞”的好感度问题…… 视线瞥向一旁的窗帘,她终于有了主意。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拎着那根断指,小心翼翼地靠近了窗户。 于是,窗帘拉开的刹那,她成功接收到了来自今晚的最后一个惊吓—— 只见窗户的玻璃上,赫然是两个成年人的手印。 不是从里面印上的。而是从外面。 * * 或许是因为受了太多惊吓,这天晚上,乔伊到底没有睡着。 幸运的是,接下去的两个晚上,那种古怪的手印再没出现过——至少没再出现在她房间的玻璃上。 对于那个手印,论坛里又讨论了一波,可惜什么都没讨论出来。乔伊索性也就没有再想,而是按部就班地、认认真真地完成着每日任务,顺便想方设法,在自己的室友小辞面前狂刷好感度。 就和论坛网友猜测的一样,几乎每天房东发布的任务,都会涉及到三层所有的房间,有时甚至会出现明摆着为难人的要求,强迫玩家必须在两个需求冲突的邻居间选择一个得罪……好在乔伊现在的思路已经很清楚了。 无论什么任务,优先满足小辞的需求。至于其他邻居,能端水就尽量端水,反正别得罪得太狠就行。 在这种思想指导下,两天的游戏流程过得倒也算顺利。唯一让她略感焦心的,就是除了第一天之外,每天再获得的任务报酬里,再没出现那种能用来送给邻居的鲜花。 ……该不会自己真就那么倒霉,把唯一一个珍稀道具直接浪费在了小艾身上吧。 心头浮动着淡淡的不安,乔伊加快脚步,走向楼梯的方向。 楼里的电梯她早已经试过,是无法正常使用的。同理,消防通道也被锁死,显然是不想让她前往其它楼层。乔伊却总不认命,趁着每天出来领取任务报酬的工夫,总要再到处试一试。 只可惜,今天的尝试依旧以失败告终。她只能无奈回转,打算直接去电梯间领取今天的任务报酬。 才刚走到电梯门口,忽然被人叫住。一转头,正对上一双极具特色的蓝金异色瞳。 “你好呀。”小艾笑吟吟地和她打招呼,漂亮的眼睛里像是浸满了笑,“不知道这样说会不会显得唐突……但我的朋友给我寄来了很不错的咖啡豆。晚上要来我家一起喝咖啡吗?” ……晚上喝咖啡吗?那很有勇气了。 乔伊在心里吐槽一句,又稍一斟酌,很遗憾地选择了婉拒。 倒不是真的不想去。事实上,目前所有的邻居里,小艾对她的态度可谓是最亲切的,她直觉觉得对方不会害自己,专门跑一趟,没准儿还能触发什么支线剧情。 但她现在的优先攻略对象是小辞。而在小辞的规则里,咖啡是一种不健康的食物,是他深恶痛绝的东西。贸然赴约,搞不好就掉小辞的好感度。 出乎她意料的是,面对她的拒绝,小艾明显露出了几分失望。 “是不方便吗?”他问,“那我把咖啡豆送去给你好了。” “不不,真的不用!”乔伊心里一咯噔,赶紧拒绝,“小辞他不喜欢咖啡,不好意思啊……” 说话间,人已经蹲下,拿起了早就等在电梯口的红色礼物盒。 打开一看,里面一共两件东西,一个是粉色的爱心钥匙扣,爱心是绒布做的,也不知用的是什么填充料,表面鼓鼓的,摸着却有些硬,还有非常明显的颗粒感,像是装着小石子;钥匙扣上还附着一张标签,上面是一行短短的手写字: 【请随身携带吧,它会带给你极大的幸运】 ……什么意思?是说会加buff吗? 乔伊不太确定地猜测着,随手将那个爱心钥匙扣塞进口袋,注意力却很快转移到了盒子里的另一个东西上。 那是一束花——正是她期待已久的、和第一天一模一样的花。 乔伊早就盼着这东西了,第一反应就是要拿去送给自己的室友。然而看看还站在对面的小艾,想起自己方才的拒绝,又实在有些不好意思,遂低头从花束中迅速挑了一朵品相最好的,赶紧递了过去。 “给你!”她抬起头,“咖啡豆我心领了,这是谢礼!” 事实证明,这招果然有效。小心接过她手里的花,小艾脸上的失落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羞涩的笑容和微红的耳朵。 恰在此时,又是一阵脚步声。小辞也沿着楼道走了过来。 他现在对乔伊的好感度显然也不低了,远远看到就笑了起来。乔伊见状忙迎了过去,飞快将剩下的花都往他手里一塞,跟着又拉着小辞说起话来。听见小辞说想先回去找花瓶将花插进来,便理所当然地和他一起往回走去,全没注意到身后的小艾还一直静静站在原地…… 一直默不作声地、直直望着他们的背影。 直到彻底看不见为止。 * * 转眼,又是夜幕降临。 乔伊结束了一天的流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惯例四处检查一番,把所有找到的牙齿和手指都丢掉,又仔仔细细把窗户关好,这才小心翼翼坐在了床上。 她没去检查卫生间的情况。因为自打第一天听到那声惨叫过后,她就打定主意,除非任务要求,否则绝不踏进任何的卫生间和厨房,至于自己卧室的那个卫生间,更是始终房门紧闭,再没打开过一次。 拿出手机,想要再去论坛看看网友们的分析,翻了一圈却再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建议;倒是游客456,在不久前刚发言说打算今晚再试试用碎片拼一个“人”出来,好看清他嘴里那张纸上写的到底是什么字,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进展。 至于第一晚说看到“双喜字”的那个玩家,则是如同蒸发一般,再没在楼里说过话了。 微微抿唇,乔伊滑动手机键盘,打算像前两天那样,把自己今天的经历也整理记录下来;字刚敲到一半,却听隔墙传来“咚”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她的卧室和小辞的是挨着的。声音明显就是从他那儿传来。乔伊猛地坐起身体,狐疑地侧了侧头,却又听见墙的那边又是一阵杂乱声响,听着场面似乎还有些混乱。 她心中一咯噔,匆忙开口,一边说话一边敲起墙壁:“小辞?小辞你还好吗小辞?” 没有人回答她。片刻后,却又听“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一下撞在了墙上。 乔伊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往后一缩。略一迟疑,却还是鼓足勇气,从阳台拿了根晾衣杆,蹑手蹑脚地快步走了出去—— 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但她知道小辞现在是她最合适的攻略对象!游戏的通关要求是和绑定对象一起活到最后,这意味着至少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她不能对小辞的安危置之不理…… 房门被悄悄打开,她小心探头,打开客厅灯,又秉着呼吸走向了小辞的房间。 正要抬手敲门,房门却忽然打开。 小辞就站在门后。客厅灯光明亮,恰好照出他脸上的血迹。 乔伊呼吸一滞,正要后退,却又听“咚”的一声——面前的小辞直挺挺地向下倒去,露出站在他后面的另一个人。 面色铁青、手拿着刀。一蓝一金的异色双瞳在灯光下仿若闪光。 “你好,乔伊。”迎着乔伊错愕的目光,他嘴角微动,竟是生生扯出了一抹笑来,“好巧,我正要去找你呢。” “你看,小辞现在不在了。 “多好啊,你终于可以和我去喝咖啡了。”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 有爱之家之请爱我一次(…… 客厅内, 灯光明亮。映着眼前的一切,却莫名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一片寂静之中,甚至能清晰听见未干的血液滴落在地的声音。 乔伊的大脑从看到小艾出现的那一刻起就陷入了某种彻底的空白, 就连小艾说的话都没怎么听清。直到对方终于按捺不住, 试探地朝她迈出一步, 方惊醒般地一个战栗, 猛然向后退去。 “别过来!”她下意识出声,握紧手中的晾衣杆。本能在尖叫着催促她赶紧转身逃跑,理智和经验却强迫她站在原地,强打着精神开口, “客厅的门一直锁着……你是怎么进来的?” 见她愿意和自己说话, 小艾似乎还挺高兴, 非常温和地解释道:“从窗户啊。顺着墙壁, 很容易就爬过来了。” 窗户……乔伊再次一惊,想起第一晚自己看到的那双手印:“你也爬过我的窗户?那天晚上是你??” “当然是我。”小艾歪了歪头, 眼也不眨地看过来,理直气壮得仿佛说得是什么再自然不过的事, “因为那天晚上,我听到你摔跤了。实在很担心,所以就想来看看你……” “当然,只是看看而已。我本来也想直接敲门进来的, 可那时已经很晚了, 我如果从正门进来,你还要费心力接待我。我想那你也太辛苦了, 所以才选择从窗户……” 他微微垂下眼帘,鸦羽般的睫毛轻颤着,很快又再度抬眼, 一脸歉意地看过来:“抱歉。今天晚上我本来也是不想吵到你的。可这家伙真的太硬了,实在有点难杀。” 他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尸体,嘴角稍稍下撇,在看向乔伊时,嘴角却又再次扬了起来:“所以,现在你要和我去喝咖啡吗?” 不,我想报警。 乔伊用力吸了口气,强行把混乱的思绪从心头压下去——行,至少现在情况已经很明确了。如果没猜错,应该就是她一不小心将这家伙的好感度刷得略高,导致他现在觉醒了某些不得了的东西…… 而且从方才的对话里也起码确定了两件事,第一,对方具有实体,不能穿墙,也不能直接突破上锁的房门。第二,这家伙的战力并非碾压级,拥有反抗的余地。 盘算完毕,随即强撑着展颜一笑,乔伊听见自己语气颤抖地将这事答应下来,又借口说自己需要去换件衣服,边说边一点点地往卧室挪去。 卧室很近。门也开着。乔伊在对方温柔的目光中进了房间,随即毫不犹豫,直接反手关门落锁,又飞快将手中晾衣杆斜着卡在门框上,卡完连连后退几步,这才如同虚脱一般,满头大汗地一下坐倒在地! “……乔伊?”就在此时,门外的小艾却像意识到什么似地,轻轻敲了敲卧室的门。片刻后,又后知后觉地转动起门把。 “乔伊,你怎么了?我又听见你摔倒的声音了,你是不舒服吗?为什么门锁住了?乔伊——” 随着越来越急促的呼唤,他按动门把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砰砰的响声不住回荡,间或着刺耳的脑门声响,每一下都像是重击在乔伊的心脏上。 ——所以现在是又该怎么办!就这样僵持到天亮吗?还是以好感度为倚仗干脆开门赌一把?手机呢,她手机现在又到哪里去了?游客456这个时候应该也在刷论坛才对—— 等等。 就在匆忙掏出手机的一刹那,乔伊忽然觉出不对。 ……是错觉吗?那种混在敲门声和门锁转动声里的挠门动静,好像不是从门外传来的。 似是意识到什么,她缓缓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卫生间门。 那扇房门依旧紧闭着,就和她离开时一样。 某种不祥的预感却如鸦群般在心头盘旋,促使着乔伊轻轻伸手,按上门把,用力摁下。 面前的卫生间门无声向后打开,露出深处的洗手池。只见洗手池下方的柜子上,赫然是一个鲜艳无比的红色双喜字。 “……”乔伊大脑再次嗡得一声陷入空白,整个人仿佛被人兜头浇下冰水。 偏在此时,更让她心颤的情况出现了——门外的小艾突然没了动静,无论是敲门声还是门锁转动声,都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刻意压低的脚步,慢慢往旁边走去。紧跟着隔壁窗户被轻轻推开的声音。 糟糕。乔伊脸色一变。 她这才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自己和小辞的卧室是并排的。两边的窗户也几乎相邻。 虽说她的窗户也有上锁,但那种半月锁,根本就撑不了多久。乔伊呼吸一滞,不假思索就要去加固窗户,回身的刹那,却见窗口的窗帘大敞着,恰好露出此刻正趴在窗户外面的人影—— 如同壁虎般整个趴在窗玻璃上,甚至连脸都压了上来,原本还算精致的面庞,此时却仿佛水滴鱼一般。 “乔伊。”他甚至还在对乔伊说话,声音透过玻璃闷闷地传过来,“你摔倒了哪里……” “……” 乔伊没有回答他。 乔伊摇摇晃晃地转身想要去开卧室门,却一个不稳,直接摔进了旁边的卫生间里。 脑袋撞在铺着瓷砖的地板上,本就不清醒的大脑登时更为迷糊。即使如此,她也注意到了——那柜子后面的挠门声,分明更强烈了。 ……可是为什么?她最近那么小心,从来没有捡回过一颗牙齿,为什么她还是看到了这可怕的双喜字? 难道是她猜错了?这诡异现象和牙齿实际没有关系?还是说,是她曾不小心捡到过,只是她不知道?? ——慢着。她想起来了。 头晕目眩间,有什么东西飞快闪过脑海。乔伊慌忙将手伸进口袋,从里面掏出了一个挂着粉色爱心的钥匙扣。 正是她白天完成任务后拿到的报酬之一。 爱心的挂饰沉甸甸的,拿起来时还能听到硬物摩擦的声响。这让乔伊脸色越发难看。 没有犹豫,她飞快找到挂饰的线头,颤抖着双手硬是撕扯起来。只听嗤拉一声,绒布做的挂饰被扯成两半,跟着便是噼里啪啦一阵响—— 大量硬质的颗粒物随着撕扯飞出,如石子般落了一地。 于是乔伊的面色彻底白了。借着卫生间的灯光,她看得一清二楚。 那些掉在地上的不是石子,而是牙齿。整个有着粉色爱心造型里挂饰里,竟然装满了人类的牙齿! 硬硬的、白白的、带着长长的牙根。有的甚至还在不停滚动,当着她的面,一直滚到那个贴着红色双喜字的柜子下面。 像是接收到了某种信号。伴随着一声轻响,柜门大开。 乔伊身体一晃,一下又坐在了地上,目光却仍直直望着柜子里面。 那是个很小的柜子。可那个柜子里面,塞满了小艾。 光头的、被折叠起来的小艾。手臂如植物的根须虬结交错,随着柜门的敞开,又不约而同地转头,大睁着一双蓝金异瞳,面无表情地朝自己看来。 心脏在作痛,左臂在发麻,呼吸变得困难,眼前的一切逐渐模糊——而这,也是她意识消失前,最后看到的画面。 * 论坛里,那个由乔伊发布的怪谈直播贴依旧高高飘在首页,却再没看见楼主出来更新。想来要么是在游戏里失去了意识,要么是因为死亡被弹出游戏,正郁闷到不想说话。 论坛外,刷帖子的人正轻声叹息,顺手将整个界面关闭。 “看来这次的有爱之家也不容易过啊。”同样正身处怪谈的王姐摇了摇头,收好手机,抬眼看向四周。 她现在所在的怪谈是知行中学。为了能进来这里,她还特意向朋友借了张“祝您平安”的纸片——毕竟根据目前论坛的分析,能直接随机到这个怪谈的,大多都是本身就在学校工作和读书的人。而无论是哪种,她都不沾边。 她这趟也是专门为了“祝您平安”来的,现在怪谈机制改革,没这玩意儿,进本是真不方便。当然,凭她的人脉和资历,想要以合适的价格收购一张其实也不难,但咋说呢…… 她这人吧,实在是有点轴。 不仅轴,还记仇。 当初知行中学志学601首次出现,她是最先进去体验的前几批之一。只可惜运气不好,正好赶上试卷难度提高,理所当然地没能通关,灰头土脸地出来了。 这事从此就成了她心里一个坎,每次想起来都不痛快。之后志学601又开放了两次,她出于不甘,也每次都来继续挑战,然而运气依旧不好,每回都抽到不会做的卷子,屡屡铩羽而归。 说就这么认输放弃吧,实在是不甘心;但要说就这么继续莽吧……数学这玩意儿它靠气势没用啊,不会的就是不会。 别无他法,只能选择硬背。结果呢,等到好不容易终于背下所有题库了吧,这个怪谈它又拖着不开了。好不容易又开了吧,她背过的题又忘了。就这么反反复复……以至于直到今天,她才再次踏进这个怪谈。 说来,也幸亏这个怪谈最近不知抽什么风,居然全天候连续开放。不然她怕不是又得等上一个半个月。 王姐庆幸地想着,轻巧地避开楼下正在巡逻的骇人校工,熟门熟路地朝着志学楼601室摸了过去。 刚转过一个楼梯拐角,却听身后一道熟悉声线略显迟疑地响起:“王姐?” “?”她愕然回头,恰见一个背着书包的女生在冲她小幅度招手——正是苦短咖啡馆的唐邦安。 王姐和苏英关系很不错,连带着对她社团里的人也比较熟悉。当即应了一声,快步朝着唐邦安走去:“你也来这儿刷纸片的?” “嗯。”唐邦安点头,将书包带子用力往上扯了扯,“顺便刷题。” 什么刷题?王姐没听明白。不过她也没在意。 “听苏英说,你最近来这个怪谈很勤啊。”她一边与对方寒暄着,一边继续往楼上走,说话的同时,还在密切关注着周围的动静。 唐邦安也很高兴能在怪谈里遇上熟人,一边上楼一边连连点头:“嗯嗯。我运气好,之前就拿到一张纸片了。又正好志学601降难度,新的模式特别适合我,所以就经常过来了……” “新的模式?”王姐一顿。 “对啊,王姐你不知道吗?”唐邦安有些惊讶地看她一眼,“这段时间的知行中学特别奇怪,不仅抽风一样整天开着,里面很多支线的模式也改了,变得简略很多。就连主线都和之前的有些不一样……” 不好意思,还真不知道。王姐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 因为想要专心备考,她这段时间有意按住了自己刷论坛的手,哪怕是搜和知行中学相关的情报,也只关注题库相关的部分,别的内容基本没留意。 再加上因为怪谈机制改革,自己的社团前阵子有了不小的人事变动;前几天又突然有版主发起社团负责人的线下会议,她作为大社团负责人,一直在持续跟进,获得的情报又太过惊人,以至于她不得不花上不少时间消化…… 林林总总的事情占着心神。对论坛里的其它讨论,自然就没那么关注了。 不过—— “主线也变了?”她微微蹙眉,“可我这回拿到的开局提示明明还和之前一样。” “哦,不是说这个啦。”唐邦安解释,“是说主线里怪物。大家普遍反馈说感觉最近这里的怪物都迟钝很多呢,有的时候明明犯规了怪物都看不出来,就急着推进度,一副赶着下班的样子;还有那个巡逻的校工,以前追杀人总是不把人劈死不罢休,现在却总是追两步就不追了,有时候还会抱着斧头躲在楼梯下面打瞌睡。大家都猜是不是这里的怪物都加班加傻了哈哈……” 也不知是为了活跃气氛还是真的状态松弛,她说到最后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王姐认真听着,却总觉着有点怪。 说话间,终于来到六楼走廊。唐邦安加快几步上去,从窗口朝里探了探头,跟着便转过头,迅速冲着王姐招了招手。 “王姐快来——哎呀我们这回运气不错,正好下场自习还没开始,不用等位呢。” 王姐应了一声,快步上前,忽然觉出不对。 等等,什么自习? 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唐邦安已经来到了教室门口,熟络地冲着里面叫了声“翁老师好”,背着书包就进去了。 ……等等,怎么又叫上“老师好”了?? 王姐越发困惑,略一犹疑,还是跟了上去。这才发现教室里面的布置,似乎和印象里不太一样—— 黑板上同样列着基础规则。但不是用笔写在黑板上的,而是用纸张贴上去的。 讲台上那个用来抽奖励的盒子倒是还在,但印象里那厚厚一沓卷子却没了。 讲台前站着的怪物瞧着也是全然眼生。是个留着漂亮卷发的女鬼,眉清目秀,看着干净又得体,和记忆里那个歪着脖子的监考老师一点儿也不一样…… “来了?自己找位置坐。” 那站在讲台前的女鬼看她一眼,居然还直接说话了,边说话边随意朝下方一指。 王姐随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只见唐邦安已经驾轻就熟地坐在了位置上,打开了书包,从里面掏草稿纸和水笔了。 ……她甚至还特意选了第一排。明明后面还有那么多的位置。 “那个,呃。”王姐犹豫了一下,试探地开口,“请问,是直接坐下就行吗?” “当然了。”那女鬼说着,转头仔细看她一眼,像是明白了什么,“你这个月是第一次来对吧?” 王姐默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难怪了。”跟着就听那女鬼咕哝了句,打开放在讲台上的大号托特包,在里面翻找一番,掏出一张纸和一支笔递了过去,“这个借你。纸可以带走,笔记得还我。这是新来的学生才有的待遇,下次再来我就不借了,有需要的话记得自己带纸笔啊。” “嗯……嗯。”王姐一头雾水地答应了声,接过纸笔,晕晕乎乎地走向了唐邦安的后座。 什么叫有需要的话?考试怎么会不需要笔呢?话说卷子呢?卷子到底在哪儿? 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她入座后仔细一看,发现没一个人桌上有卷子,反倒是不少人都和唐邦安一样,面前放着笔记本和考研书。 ……不是,这又什么情况?? 王姐再次懵了。 而就在此时,最让她懵圈的一幕发生了—— 只听一声整点的报时声响起,讲台前的女鬼敲敲桌子,转头拿起粉笔,非常流畅地在黑板上直接写下了几道王姐连看都根本看不懂的题——事实上,她甚至都不确定那些是不是题。但因为好几句话里面有括号,所以她觉得应该是。 然后就见那女鬼拍拍手,又转了回来。 “老规矩。想要刷奖励的,自己把上面几道题答了。答对四道就给奖励。不许用手机,查到按作弊处置。 “不刷奖励的就自习,就问题直接抬手问。能答的我都会答。黑板上这些除外啊。 “行,就这样吧,自习开始,都别说话了啊。”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 平账大师翁老师 对于现在的情况, 翁虹霓也是无奈。 她能有什么办法?她是被白桅叫来代班的,代班前根本没料到这个怪谈会出问题,带的卷子和幻觉火柴也都是一天的份量, 早早就用完了。 唯一还有剩的就是白桅给的那一箱装着“祝您平安”奖券的箱子……但只有这个有什么用?她总不能直接一人一张发出去吧? 翁虹霓一开始还考虑过要不要利用学校里的打印机, 临时加印几套卷子。然而很快她就发现, 这根本行不通——因为故障原因, 这个怪谈现在等于24小时都处在运营状态,且玩家入口无法关闭。即无论何时,只要有玩家想要进入怪谈,他就有可能进入知行中学, 然后在其中一直待到自己通关, 或是被淘汰。 又由于白桅祝福纸片的存在, 这个怪谈现在在玩家间可谓相当热门。 这就意味着, 同样是全天候的运营,志学601要接待的玩家, 比起其它关卡来,只多不少。 玩家一批批地来……还有许多反复来刷的。这种情况下, 别说出卷子了,她连批卷子都来不及。 因此,在被困这个怪谈的第三天,翁虹霓就彻底放弃了, 索性远程和白桅打了声招呼, 在征得对方同意后,原地把志学601从考场爆改成了自习室。 如果想要争取纸片, 那就做黑板上的题。如果不想,那就自己安安静静坐着,放过她, 也放过自己,多好。 至于答题辅导的机制,这则完全出自另一个乌龙——或者说,巧合。 因为现行怪谈匹配机制的特性,能随机匹配到这个怪谈的,大多不是老师就是学生。又因为玩家的年龄普遍集中在18到35岁,所以进入这里的学生中,又以大学生居多。 大学生嘛,好多都要学高数,或是准备考研的。偏就那么巧,在她第一次尝试自习室模式的时候,进来的玩家里就有一个学霸。 学霸不仅顺利解出了她留在黑板上的题,还在交卷后兴致勃勃地嘚瑟起自己想到的两种不同解法。翁虹霓一时职业病上线,就和她好好讨论了一下各个解法的优缺点…… 或许正是这个行为,让教室里的大学生们看到了免费补课的曙光——所以在翁虹霓送走那个学霸后,当即便有人小心翼翼地举手,同样在交卷后,问起了黑板上题目的变体。 再之后……莫名其妙的,这种答题辅导的模式就发展起来了。 不仅会有人在交卷后主动留下询问考题,甚至还有人会自己带题过来做,遇到不懂的就直接问。翁虹霓想想问题也不大,就由着他们去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日子到底什么时候到头啊……老这样加班也不是办法啊,怪物也是要休息的嘛。 翁虹霓漫不经心地想着,冲着刚刚举手的学生点点头,缓步走了过去。 “哦,这题啊,你这个思路其实也行,但不够高效……你们傅里叶级数变换学了吗?学了是吧,行,那看我给你写……” 仔仔细细把题讲完,课桌前的女生若有所思地点头,咕哝了一句“谢谢老师”便垂下头去,继续琢磨起眼前的题。 翁虹霓也是没想到自己死后还能听到这种话,尽管这两天已经听过了不知多少遍,在女生话音落下的刹那,却还是忍不住翘了翘嘴角,又努力压下,板着面孔,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 恰好此时有人交卷,顺便换了借走的草稿纸和笔。翁虹霓接过对方的答题本认真看了看,就这几个错误的点详细讲了一遍,跟着抬手示意对方自己去箱子里抽奖券,抬眼的刹那,嘴角又不由一抽。 只见教室的窗户外面,赫然站着两个不似人型的身影。 一个脸上寄生着一只鼓鼓的章鱼,另一个脑袋有车轱辘大。 两个怪物的手里还都拿着个杯子,对上目光的刹那,特意冲着翁虹霓举了举手里的空杯,又努力朝身后努了努嘴。 不想干活了,喝酒去不咯? 翁虹霓遗憾叹息,以目光指了指班里还在自习的学生,无奈摇头。 我这边还没下班,去不了的噻。 于是两个怪物齐齐耸肩,拿着手里的酒杯,勾肩搭背地走了。 剩下翁虹霓一个,缓缓收回目光,又无声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不知道这个的事故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她有从其它的怪物那里听到不少小道消息——这次被困在知行中学里的怪谈团队很多,而它们都在传,说这个世界大概率是撑不了多久了。 世界越失衡,末日越临近。而世界失衡的一个标志之一,就是各种异象的出现。 对人类而言,异象可以是极端天气,可以是突然大规模爆发的精神疾病;而对于非人而言,现有秩序的混乱、莫名其妙又无法解决的道具故障,同样也算是异象之一。 因此不少怪物团队都准备撤离了,打算在这次事故解决后就赶紧走。或也因为如此,现在各个团队间的氛围缓和很多,不像以前进竞争激烈彼此防备,甚至在发现中学本地的怪谈员工因为连轴转而快累到涣散时,还会有支线员工好心地过去帮忙顶班…… 一切都是那么和谐。只是代入现下这个场景,又莫名叫人有点心酸。 尚在感慨,又有人上来交卷了。翁虹霓收拾好对方交还的纸笔,打算和之前的一起塞回自己的包里,放笔的时候顺手在包里一扒拉,却又不禁轻轻“诶”了一声。 这声动静似乎引起了部分玩家的注意,有人故作无意地抬眼看过来。翁虹霓见状忙咳了一声,厉声训斥一句,跟着便隐去身形,同时从包里小心拿出两个东西。 那是两个瓶子。透明的、不过拇指大的瓶子。 同样的瓶子,她包里还有许多,没记错的话,足有七八个——全是灰信风准备陷入沉睡前,特意交给自己保管。 据说都是新研发的提取瓶样本,但因为缺少试验,尚不确定有没有用。也正因如此,他暂时不希望这东西被白桅发现,所以专门嘱咐翁虹霓好好保管,另外进入怪谈工作的时候最好带着,帮他观察一下这些瓶子在怪谈里的反应…… 但这些不是重点。 重点是,翁虹霓记得很清楚。这些瓶子里,本来该是有东西的。 不知是什么时候突然冒出来的,一种很特别的粉色结晶。每个瓶子里都生出了一些,随着她在这个怪谈里越呆越久,数量还在不断增多。 而上一堂自习课的时候,她还特意检查过,没记错的话,这些瓶子里的粉色结晶基本都已经快堆到瓶口…… 然而现在再看,却有好几个瓶子又莫名空了。瓶子里空荡荡的,连个屑屑都没有。 ……这又是什么情况? 翁虹霓几不可查地挑了挑眉,怀着淡淡的困惑,缓缓拉上了面前的托特包。 * * 另一头。白桅的怪谈内。 数个小时转瞬即逝,新一轮的“有爱之家”宣告结束。 十名玩家,中途因为受惊而摔死两名、心脏病发作死亡一名,另有一名陷入昏迷,直至游戏结束都未曾清醒。 余下六人,其中两个在游戏推进到一半时便选择将自己关在房间,不再进行任何游戏推进;另有两人明显错误理解了游戏导向,选择拿起砍刀,开启了乱杀模式,最终因为杀无可杀而拔剑四顾心茫然;一人试图完全端水,导致所有游戏角色互杀至团灭;剩下最后一个,也是所有人里唯一一个搞明白正确游戏玩法和通关路径的,使劲浑身解数,终于成功攻略了邻居之一,完成爱的绑定,最终却因为实在无法接收抽卡和养卡时的骇人场景而放弃培养自己的绑定好的“恋人”,导致恋人被杀,自己也没能成功通关。 游戏关闭,所有存活的玩家被强制弹出游戏。压力成功转移到了今晚值班的论坛版主身上。 又几分钟后,作为怪谈运行中枢的白桅慢慢睁开双眼,摇摇晃晃地走出了藏身的房间。 大楼里,刚刚下班的黑色小人们已经开心地玩开了,正三五成群在各个角落跑来蹦去——这回它们的主要任务是躲在柜子里扮演各个待抽的角色。然而因为玩家的避如蛇蝎,它们中的大部分从头到尾都没有机会钻出出水口,更别提彻底离开柜子…… 可把仔憋坏了! 相较而言,从头到尾都在默默提供场地和部分技术支持的楼崽就要低调安静许多,哪怕怪谈已经结束,也没有一丝一毫地放纵,最多也就是在看到白桅出来时,亮两下灯光表示开心,又不知从哪儿调出一个扫地机器人,围着白桅的脚直打转。 正在旁边玩耍的几个黑色小人注意到这点,当即呼啦一声扑过去,围着扫地机器人跑个不停。白桅好笑地叹了口气,用手将它们一个个拎上去坐好,这才缓步走开,走向另一扇房门。 那扇门后,便是专门用来放置惊惧瓶和爱意瓶的空间。白桅懒洋洋地上前,刚拉开门,便听哐当一声,一个被填得满满的惊惧瓶从门后滚了出来。 微微蹙眉,她伸手扶正瓶子,又缓缓抬眼。 跟着抿了抿唇,一句话没说,默默后退一步,打算直接把门关上了。 门刚关一半,却又像是注意到什么似地,又猛地把门推开。 片刻后,难言惊喜地“哇”了一声,快步向前,精准地跨越一地的黑色惊惧瓶,径自从中拎出那仅有的一个粉色爱意瓶,捧在手间,不敢相信地笑了一下,眼睛都似迸出了光。 恰在此时,口袋中有震动声响起。是她的手机响了。 白桅两眼仍是紧盯着手里的瓶子,片刻都不愿移开,愣是从肋骨里又临时生出一只手,探进口袋,拿出手机。 “你好。”白桅目不斜视。 “老天,终于打通了!”手机那头却传来洛梦来的声音,重重吐出口气,像是刚完成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一样,“桅姐,是这样的,关于你那个新的怪谈,我仔细想了想,觉得可能还是需要——” “哦,那个!我正要和你说呢!”白桅愉快地打断了她的话,“那个方案我刚试着运营一次,真的涨了哦!” “……诶?”洛梦来明显愣了一下,仿佛没有听懂她的话,“什么涨了?惊惧骨子吗?” “那个确实也有涨来着……不过不重要。”白桅不是很想谈这事,视线在地上三十多瓶惊惧骨子上一扫而过,很快又转回手中捧着的瓶子上,连带着话语都跟着一转,尾音翘起老高,“是爱的结晶哦,涨了好多的!” 说完,似是觉得自己这番描述还不够有说服力,还特地用手量了一下,信誓旦旦:“涨了六分之一呢!” 二分之一减三分之一,嗯,应该没算错。 手机那头的洛梦来却似是愣住了,老半天都没出声。只有咔咔嘎嘎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过来,听着像是骨头在摩擦。 这让白桅有些困惑。不过她向来很有耐心,也没催,就安静在手机这头等着——不知等了多久,伴随着“咔”的一声,才听洛梦来的声音飘飘忽忽地再次传来: “你是说,你按照自己的思路,一个人运营了一遍那个以‘恋爱游戏’为蓝本的怪谈…… “而在运营结束后,那个瓶子里的粉色结晶多了…… “还多了整整六分之一?!” 嗯嗯!白桅不假思索地点头,毫不掩饰语气里的得意。 当然,作为一个礼貌的怪物,她没有忘记专门向洛梦来致谢:“说起来,还得谢谢你呢。你给的建议都太有用了,还有关于‘病娇’属性的提议,真的给了我很大的启发——” “?”电话那头的洛梦来更懵了,“我什么时候提议过‘病娇’了?” “就在车上的时候啊,你忘了吗?”白桅爱不释手地将那粉色瓶子拿在手里把玩,仗着周围没有别人在,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你问我这个游戏里有没有‘病娇’之类的设计,我当时说没有来着……” 或许是考虑到这个概念太过时髦,她理解起来可能会有困难,当时的洛梦来并没有特意解释。 不过白桅还是留了个心眼,回来继续自己的设计时,顺便去自己找的几个游戏顾问那儿打听了一下,又特意在工作群里问了问,总算勉勉强强地搞清了“病娇”的意思。 然后就一边感慨着“原来这就是人类喜欢的调调”,一边按照自己理解的病娇概念,修改了一下几个NPC的行为模式。 还好,现在看来,这个决策完全没有问题——不,应该说,这整个怪谈的设计,都相当得没有问题!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搞出来这么多骨子……但没关系,这不是重点。毕竟自己现在也是惊惧三的怪谈主了,自带的恐惧buff挂在那里,进她怪谈的玩家本来就相对更容易受惊,会产出一些惊惧骨子也正常。 再说了,吊桥效应吊桥效应,没有吊桥,哪里来的效应?那六分之一的结晶,就是最好的证明! 白桅暗自琢磨着,下巴都不由越抬越高,又和洛梦来简单交流了两句,问过她那边的状况,确认没有任何问题后,便充满干劲地挂了电话。 旗开得胜,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进行第二、乃至第三波的复刻了——她之前筹备得急,还有好些想法没有放进去呢!攻略角色的外表也没有做出差异化,正好可以在新一轮的游戏里再好好优化一下…… 浑不知远在另一个城市的洛梦来,仍茫然飘在黝黑的小区楼下。不知过多久,才终于回魂似地,缓缓向旁边的长脖子投去一个难以置信的眼神。 后者正蹲在地上逗一只刚变成灵体的流浪猫。见状神情一敛,忙站起身:“怎么,大佬真翻车了?” “……没”洛梦来神情恍惚地喃喃着,“不仅没翻,收到的爱还挺多。” “啊?”不出所料地,长脖子也傻了,“不是——啊?” 为啥啊? “别问我,我也想知道。”洛梦来低声说着,再次抬手扶了扶下巴,“是我天真了。我单知道人类的爱好是多样的,恋爱观更是五花八门的,但我从没想到居然有人真吃桅姐那一口……” 洛梦来说不下去了。 说来可笑,尽管她已经以这副模样在人世间飘荡了很久,但她心里始终以为,自己还是更像个人的。 她会在意未来的就业,会害怕反常的东西,会时不时刷刷在世时看过的电影…… 除了形态变化,她和活人真有什么区别吗?洛梦来内心的答案始终是否定的。 ——然而在这一刻,只在这一刻。 她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距离人类,好像真的很远、很远了。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 赛博怨灵与水军 于是, 接下去的三天里,就和目前风头正盛的知行中学一样。 有爱之家本家,也迎来了前所未有的连开。 前两天一天一次, 最后一天干脆一晚开了两次, 堪称大酬宾。 不过从结果来看, 与其说是大酬, 不如说是大仇……每天晚上都有人心怀期待地进去,再骂骂咧咧地出来,论坛首页相关的帖子亦层出不穷,每一天都仿佛飘满了赛博怨灵。 为了维持秩序, 论坛的版主们也不得不给有爱之家也另外开了一个专贴, 供大家讨论分享, 然而显然他们大大低估了这些怨灵的怨念, 哪怕是在有专贴的情况下,首页仍会是不是飘出一个冒着新鲜黑气的相关帖子, 且在短短几分钟里,回复便会如同细菌增生一般, 咻咻咻地长出一大片,还长得没完没了—— 【救命,有没有人可以告诉我现在的有爱之家到底该怎么通关??进去一次光顾着啊啊啊啊了,想方设法活到了最后, 结果只给我评了僵局奖励, 合着活到最后都不算通关??】 【笑得,又一个不看攻略就莽的。】 【有一说一其实都不用看攻略, 开局提示就已经写得很明确了,你要想办法和一个邻居达成绑定并一起活到最后才算。至于怎么绑定,这个就要看你怎么攻略了。】 【加一。严格来说游戏里必须要看的规则有两份, 一份是开局提示,是关于通关条件的;另一份是关于抽卡和养卡的,这个你要自己到邮箱里去找。第一版和第三版的游戏里这份规则都藏得比较隐蔽,得翻垃圾箱才有;第二版和第四版则是放在收件箱里的,一眼就能看到。】 【补充一句,抽卡规则在第一次拼出随机邻居个体的时候也能看到,就藏在邻居嘴里。当然有没有那个胆子拿出来就看你自己了……】 【好的好的,谢谢各位好心人,我翻到攻略贴了QAQ才发现我从一开始就搞错了,原来邻居是要靠攻略的,我还以为想办法避开就行……请问攻略方面有啥说法吗?还是无脑攻略自己的室友就行?】 【理论来说攻略室友是最优解,但为什么说是理论呢,因为目前论坛还没出现真的通关了的人……】 【隔壁不是有个邻居属性总结贴吗?简单来说就是,小秦最难攻略,但攻略的性价比最高,能打情绪还稳定;小艾妥妥病娇一个,但比较好攻略,也好控制,想让他去杀谁,只要故意把那人的好感度刷高一点就行了,但要注意有概率触发锁链支线;小蜗就不说了,攻略难度大战力还特别差,如果室友是他的话,要么费点事去攻略其他人,要么直接跳楼等下一把;小一属于中规中矩,需要喂养两轮才能用,白板的话战力就相当于0.7个蜗;小辞是最好的邻居没有之一,好攻略好沟通战力也不低,白板能用,唯一的问题就是和他在一起必须遵守他的相关规则,错一次好感度掉得飞快,而且他还会爬天花板……】 【等等,那0.7个蜗是怎么算出来的?】 【用小艾算的啊。有人计时了,相同条件下,小艾单杀小蜗用时五分钟,而杀小一只用了三分半……】 【靠,小蜗,一款新的战力以及计时单位】 【救命,能不能给小蜗一点尊重,我昨晚被这玩意儿吓得差点跳楼[捂脸]】 【就是因为被吓到所以才要蛐蛐!就要蛐蛐!超大声蛐蛐!有本事钻到现实来打我啊!来啊!】 【?等一下,路人震惊,怎么怪谈里面都有攻略这回事了?怎么还带抽卡的了?这年头手游的风都吹到怪谈了吗?】 【……楼上你是多久没上论坛了?这两天都在说这个事啊,恋与有爱之家,论坛的新热点。】 【考虑到这次游戏里玩家的身份是帮房东办事的临时租客,所以其实也可以叫《我和我的五个光头美房客》】 【其实一直没想通到底为什么要光头……明明脸都挺好看的啊!而且是那种哪怕秃头都很权威的好看!狗策划到底是怎么想的啊啊啊!】 【还能为什么,吓人呗。真以为是找你玩恋爱游戏啊?】 【也有可能是为了提升游戏难度?隔壁贴不就有一个被誉为先天游戏圣体的妹子,因为是高度近视,啥都看不清,所以轻轻松松克服了水池和喂养两大难点,谁想到最后两次喂养攻略对象时不小心认错了人,导致已经绑定的攻略对象强度不足,被其他邻居围杀了……】 【啊,我知道你说的那个。好可惜啊,居然败在了脸盲上。】 【所以说,光头这个细节真的绝了,既增加了违和感和诡异感,又变相增加了游戏难度。想出这个设计的策划可真不是个人啊。】 【醒醒,人家本来就不是人!】 【说起来,我昨天和我朋友也有聊到这个话题。她也挺抽象的,在那儿和我说,进游戏的玩家有男有女,那个怪谈的boss是不是刻意想要模糊邻居的性别好增加玩家的代入感,但又不会剪头发,所以干脆全部剃成光头哈哈哈哈】 【笑得,你朋友好可爱】 【有一说一,脸盲这个问题似乎就第一版游戏比较严重,后面几个版本各个邻居在风格上都慢慢有了区分,反而还好一点】 【确实。但后面几版在其它方面难度都提高很多,所以总得来说还是越来越难。】 【但第二版和第四版抽卡规则明着给,这点真的好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第三版又改回去了,还好当时已经有好心人分享了获取方法,不然怕是更多人卡在那儿。】 【虽然但是,给不给好像都没差。拿了也过不去……】 【让我们来看看这几天来爱酱家的通关人数。诶呀,居然是零耶~】 【老实说第一次我其实就猜到那个玩法了,只是抽卡的流程我是真的忍受不了,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过别人的描述,就是一只手先从出水口里钻出来,然后一整个人像是裱花袋里的奶油一样一点点地挤出来……妈呀我昨晚还在因为这个做噩梦你敢信?】 【啊楼上我记得你,专贴里好多内容都是你提供的,超厉害!】 【厉害啥啊,不还是一次都没通关。】 【噫,我记得你说过,因为觉得抽卡画面太吓人所以后面再没抽过,最后绑定的邻居实在打不过别人挂了是吧】 【对……然后第二次我又去了。本来想着忍一忍算了,所以做好心理建设后捡了个牙齿就去抽卡了。运气也还可以,第一次就赌对了池子,抽到了我的室友。 【结果呢?扛过了第一波,愣是没扛过第二波。我真傻啊,真的,我单知道洗手池抽资源的场景很吓人,但我没想到看室友升级更吓人!我以为会直接融合或是吸血之类的,再不行你做成菜呢?好家伙真就生啃啊……】 【??生啃?直接抱着吃吗?啊啊啊啊——】 【那倒不是,但也没好多少。就你们见过蜜袋鼯吃菜青虫吗? 【没见过的话自己去搜一下,然后把蜜袋鼯换成一个光头的帅哥,把它手里的菜青虫换成另一个光头的帅哥,效果应该就差不多了。】 【靠,我刚还在刷蜜袋鼯……】 【手贱去搜了下回来了。我的沉默震耳欲聋。】 【谢谢好心人,现在已经完全无法直视蜜袋鼯了呢。】 【爱酱,你真的[扶额苦笑]小调皮~】 【啊?后面的版本居然改成了蜜袋鼯了吗?我第一次看到的不是这样的啊。】 【??还有高手!】 【谢谢,不是高手。第一次完全是误打误撞刷出来的。我当时的室友是小艾,你们懂得嘛,这个品种没别的特性,就喜欢半夜去杀邻居。回来的时候被我看到了,我害怕啊,就躲进了卫生间,正好抽出一个假人,后面逃命的时候顺手把假人扔到了那个攻略对象身上……他就自然而然地吸收了。】 【还是没懂。所以一开始的版本是什么样的?】 【让我想想怎么描述啊……其实有点像喝袋装的牛奶,然后那个包装袋就会随着吮吸越来越扁、越来越扁,最后彻底变成薄薄皱皱的一层。 【你们把袋装牛奶想象成一个光头帅哥,手指是吸管,就差不多是我看到场景了。】 【……这么一对比我居然觉得蜜袋鼯的版本还可以。】 【不不,相信我,那还是袋装牛奶好一点,因为袋装牛奶至少不会撕开那层包装纸】 【两个版本其实还有一个区别,就是蜜袋鼯版本的话,攻略对象在吸收完养分后会把吃剩的躯壳丢到自己的床底下,所以如果玩家活得久的话,进入攻略对象房间大概率会在床底下发现一堆吃剩的壳。 【但初始的袋装牛奶版本的话,被吸空的躯壳是会自己慢慢爬回到洗手池下面的。】 【……不敢想象楼上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能精准描述二者间的区别。】 【那确实综合来看还是袋装牛奶好,至少不用担心吃剩的东西造成二次惊吓(前提是没有亲眼看到它爬开)】 【救命,这算什么?如果你把我吸干了,我就扁扁地离开??】 【说真的我不介意他扁扁地离开,我甚至希望他能离开得远一点。但离开之前,能不能!至少!给我!一张!卡片!! 【我玩三把了!三把!一把不小心摔到脑袋,一把攻略到一半我室友死了,第三把好不容易做好一切准备,开局抽到的室友是小蜗!进去没多久这没用的东西就死了,只能硬扛到结局赚僵局分,出来直接睡觉,完美错过第四把…… 【就问还能不能好了!能不能——】 * * 无人知晓的是,这头,玩家在对着电脑狂敲问号和感叹号;那头,兴致勃勃连开了三次怪谈的白桅也正同样独自发散着困惑和迷茫。 不过她困惑的理由就要简单多了。 通俗来说就是,这个怪谈,它的收益,好像似乎也许有点……不稳定。 当然,不是指惊惧骨子的部分。这部分的收益何止是稳定,甚至可说是在稳步增长,每一次都会比前一回多出至少三瓶左右,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儿来的。 不稳定的是那个爱意提取瓶。 第一次涨了六分之一,第二次却只涨了七分之一都不到,还不如披麻村带来的增量。困惑之下,她只能试着将一部分设计又回调到了第一次的版本,跟着运行了第三次,谁想这回到了干脆没有任何结晶提供了…… 给白桅搞得,当场就蒙了,也不顾自己的疲惫,当然就直接重开了第四次,这回却又一下子暴涨近三分之一。 收益是有了。白桅却更懵了。 所幸,随着洛梦来二人以及翁虹霓陆续归来,这个问题终于得到了该有的解答—— 转眼,数个小时后。 望着面前桌上排成一排的拇指大小瓶子,白桅歪了歪头、又抿了抿唇,不知过多久,才若有所思地出声: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些小瓶子里,都曾有粉红色的结晶出现。” “没错。”终于从知行中学脱身的翁虹霓疲惫点头,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而且每次快要填满的时候,又总是自己莫名不见了。” 哦……白桅再次颔首,又转向旁边的长脖子:“你知道这些瓶子的事吗?” 长脖子其实也不算清楚,灰信风的试验基本都是自己私下弄的。不过他清楚自家boss的脾性,再听翁虹霓这么一描述,大概也明白了。 “不知道,但我有好几次见到我家boss折腾这些东西,那叫个通宵达旦、废寝忘食。”他很有工作素养地回答道。 瞎说。他才不会让你看到。白桅在心里反驳了句,面上却没说话,只转过头,再次仔细端详起桌上的小瓶子,又看了眼搁在桌角的粉色大瓶。 很好,起码现在她总算知道,先前从新夏公寓回来后,那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一层结晶是哪里来的了。 她绷着嘴角,默不作声地将桌上的小瓶子一个个收起来。刚探亲回来的洛梦来小心观察着她的神情,终于忍不住开口:“那个,桅姐,你还好吧?” “很好呀,当然好了。”白桅愣了一下,转头冲她笑了下,“不管怎么样,结晶能涨总是好事。再说了,多一个途径,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比起这个,你们真的不用去休息下吗?翁老师看上去好累,你的精神看着也好差哦……” 谢谢。我那是被你的电话吓的。 洛梦来在心里吐槽了句,又看了看旁边两人的状态。见翁虹霓脸色确实不太好,便也没拒绝,和白桅打了声招呼后,陪着翁虹霓飘出了门,长脖子见状也拎着东西,忙跟在了后面。 说来也巧,她和长脖子两人,与翁虹霓几乎是前后脚回来的,且不约而同的,一回来就直奔白桅的小屋。这会儿翁虹霓需要休息,又懒得再回写字楼,便按照白桅的建议,打算直接在对面的楼里挑一间卧室。 阿舷利亚这会儿早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在发现白桅并没有上车后,中途就下去离开了。洛梦来还以为她是自己回来找白桅了,结果直到刚才才知道,她根本就没有回来过。 白桅对此倒是无所谓,说阿舷利亚就是这样的,让洛梦来不用操心;相比起来,她似乎更好奇洛梦来的探亲情况,一见面就问个不停,只可惜洛梦来还没来得及分享,翁老师就带着那一排的小瓶子回来了…… “但说真的,我真觉得那瓶子不错啊。”三人转眼就进了电梯,长脖子一边按楼层一边道,“下次知行中学啥时候再开啊?你要不再多去几趟呗?” “站着说话不腰疼。”翁虹霓冷冷看他一眼,“那还真是不好意思,知行中学最近要进行关闭大检修,估计有一段时间不能开了。” “那也可以开家庭小班嘛。”长脖子小声咕哝着,抱紧怀里的托特包,想想又道,“boss也是,早说清楚不就好了。给人整得稀里糊涂的……这么诡异的怪谈居然还能涨,我还以为是论坛水军发力了呢。” “???”这话一出,旁边两人齐齐一愣,洛梦来下意识开口:“水军?什么水军?” 翁虹霓瞧着却像是知情的,略带埋怨地看了长脖子一眼。后者自知失言,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又摁着电梯的开门键,等另外两人全部走出电梯后,方压低声音轻轻道:“就那个,临时工呗。” 灰信风在正式入棺前突然招了个临时工,这事儿洛梦来倒是已经在车上听说过。再一联系长脖子方才的话,她隐隐明白了:“那个临时工,就是水军啊?那他……洗什么的呀?” 还能洗什么。洗你家老板的风评呗。 长脖子和翁虹霓对视一眼,想着洛梦来那么受白桅器重,以后共事的时间必然还长,没准儿还能帮着美言几句……遂还是说了实话: “诶,这不是大佬总觉得论坛说她坏话么,我家boss就想着,想办法帮她扭转一下。再设法启发一下那些人类……你想啊,如果他们能够自己猜到大佬的目的是为了收集爱,再结合他们对祝福纸片那种趋之若鹜的态度,不得自己主动送到大佬的怪谈里,当着她的面爱来爱去啊。” “……”洛梦来还真没想到有这种思路,迟疑一下,点了点头。 相比起来,旁边的翁老师反应却剧烈多了:“?等会儿,什么爱?收集什么?” 她蓦地停下脚步,大脑的混乱甚至直接外显到了头发上,原本还算柔顺的头发瞬间跟烟花一样炸开:“大佬她要收集的居然是爱?那她当初问我订那么多高数卷子干嘛?!” “这不很明显她有误会么……你别急,我回头跟你解释。”长脖子一共就一张嘴,只能先把翁虹霓劝到一边,转头看向洛梦来——而后者琢磨片刻,已经意识到了这个计划的问题所在。 “可桅姐告诉过我,怪物在人类论坛是有行为限制的。看到的帖子大多是乱码,发言有周期限制,而且无论说什么,到了凌晨两点都会自行消失……” “所以才需要我们boss啊。”长脖子笑了下,又转头朝四周看了眼,确认没有黑色小人在附近遛弯,才继续解释道,“我们boss比较懂人类网络方面的东西嘛,所以他就想办法,搞出了一台电脑,那台电脑里,里面有特殊的程序,能不断随机生成人类论坛的账号,还是能够无限制发言,也没有存在时限的那种。” 这么厉害?!洛梦来瞪大眼:“那帖子也能随便看咯?” “那倒不能。”长脖子撇了下嘴,“他给我看过成品。真要说的话,用那台电脑登录论坛,看到的界面更难理解。” 洛梦来:“?” “诶呀,简单来说就是,我们boss为了绕开诡异学院设置网络墙,干脆自己独自开发了一套系统。这套系统呢,是能够看到人类论坛里所有内容的,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些内容并非是用文字的方式呈现,而是会被转换成特定的编码……”翁虹霓嫌弃地看了眼长脖子,在旁补充。 “对对,就这个意思,编码。”长脖子立刻点头,“用生成的账号发回复的话,也只能通过编码的形式回复。但其他人看到的会是文字。” “这么麻烦啊?”洛梦来眼睛瞪得更大了,“那是不是还得转译什么的……” “害,可以,但没必要。”长脖子爽利摆手,“反正对水军来说没必要,他只要按照规定不停用那台电脑发回复就行了。” 据他所知,灰信风在离开前,是特意给了那临时工两张表格。一张表格上写满了所有关键词对应的编码,另一张上则写着水军发言对应的编码。而那个临时工要做的,就是不断刷论坛的帖子,并在每个帖子里寻找和表格上一模一样的编码,如果找到了,就从另一张表格上找出对应的发言编码,敲出并回复…… 因为发言有一定概率会失败,即不会被人类看见。所以有的帖子可能还得反复刷和反复回复。 “听着好像更麻烦了。”洛梦来微微张嘴,诚实地给出了自己的想法,“而且,如果我背的教材没有问题的话……这种行为,应该算是违规吧?” “当然咯。”回应她的,却是长脖子一个理直气壮的眼神,“不然你以为我们boss为什么要把这事交给一个临时工去搞?当然是为了万一东窗事发能直接找个顶锅的了。” 刚想礼节性地表示下动容的洛梦来:“……” “话说我没记错的话,boss是不是还给那个临时工下了kpi,还改了他办公室的时间感知系统来着?”眼看快要走到房间,翁虹霓若有所思地再次出声,“那家伙不会现在还在写字楼工作吧?” “估计是。那么多帖子呢。”长脖子耸了耸肩,“写字楼的情况我有发邮件问过鞋子和袜子。大佬倒是每天都会去看看,但总是会很巧地错过那个临时工……” 当然,究竟是不是巧合,这个就不好说了。只能说,鸿强写字楼不养闲人,鞋袜二人组给灰信风添了那么多麻烦,也是时候做点正事补偿了。 相较而言,长脖子其实更关心那些回复的效果——都过去那么多天了,也不知道总共多少回复成功发了出去,又有多少被人看到,引起注意…… 不过还好。不管怎样,现在大佬至少已经有了一个能稳定获取爱的途径了。 长脖子暗自想着,推开眼前的房门,熟练地和头顶亮起的灯光打了声招呼后便径自走向沙发。想起翁虹霓之前关于“爱”的惊讶,又顺口和她解释了一下这事。 后者同样瘫倒在沙发上,恍恍惚惚地听着。虽然觉得不敢相信,但好歹表情和头发是总算控制住了。 又琢磨了一下长脖子关于重新再搞辅导班的提议,片刻后,却摇了摇头。 “搞是当然能搞啊。只要大佬需要,我连轴转都没问题的。”她呼出口气,“但老实说,我觉得事情未必会那么顺利。” 长脖子和远在厨房的洛梦来都立刻看了过来:“怎么说?” “因为用户需求不匹配啊。”翁虹霓摊手,“为什么知行中学那边愿意问我题目的玩家多?第一,因为那边是学校,学生匹配过去的概率更大。第二,大家早就知道志学601这个关卡里会出现高数卷子,所以敢来这里挑战的玩家,要么背了题库,要么本身对自己的数学水平有自信。而这样的玩家,大多本身就爱学习,有钻研数学的需求。” “但大佬的怪谈有这基础吗?没有。纯靠匹配的话,来这边的玩家指不定是社畜还是辍学呢;就算设法把‘这里也能辅导课业’的名头打出去,那效果估计也不会好——首先,现在有爱之家名声在外,大家敢不敢信都是问题;其次,哪怕加上这栋楼,这个怪谈的规模还是没有中学大,能容纳的玩家数也要少很多,产量肯定和在知行中学没法比的。” 有一点她还没提到,那就是这段时间靠志学那边攒下来的粉色结晶,看着数量很多,但那都是在中学本身出了问题,被迫不间断运转的情况下才攒到的——换到白桅这边,就算她也有魄力这么折腾,诡异学院那边也不会允许啊。 “而且……”翁虹霓说完自己的结论,默了一会儿,却又沉吟出声,“我觉得就算这种法子能复刻,大佬也未必愿意用。” “不愿意?”这下长脖子是真惊讶了,“为什么啊?” “我也说不好……应该算是一种直觉?总觉得她本身其实更喜欢探索和解谜元素更多一点的怪谈。可能是因为这样观赏性比较强吧。”翁虹霓低声分析道。 确实。长脖子想到。 白桅之前自己独立搞的怪谈,无论是有爱的写字楼也好,还是恋人怪谈也好,都是需要玩家自己探索推进的。 “要这么说,那确实有些麻烦了啊……”他咕哝着,向后靠在沙发背上。 就在此时,却听细碎的脚步声起。洛梦来端着刚刚泡好的骨子茶从厨房走过来,将茶杯放在翁虹霓面前。 “说到这个……我其实有一点想法。”她低声说着,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长脖子和翁虹霓对视一眼,坐起了身:“什么想法?” “是这样的,我觉得呢,桅姐一直以来都那么照顾我,我也没什么好报答她的……”洛梦来咬了咬唇。 “所以我想,或许,我可以为她设计一次怪谈试试呢?” * * 另一头。 夜色渐深。杜思桅仍坐在电脑前,片刻不停地刷着论坛。 并不是在收集信息,纯粹是在值班——孟洪恩这家伙最近不知道是不是犯太岁,前阵子说身体不舒服,这两天又说自己手骨折。想说去探望下吧,又说自己不方便,连称不用,只要杜思桅能帮自己干活就行…… 杜思桅没办法,只好继续代替他当版主值班,分出心力去处理论坛上的琐事。 说起来,最近倒是没再听他提到自己那个网恋对象了……这小子该不会断手是假,分手才是真吧? 杜思桅揉了揉眼窝,暗自打定主意,最近哪天有空了,还是得去看看孟洪恩。 恰好这会儿论坛的事务告一段落,他挪开目光,又研究自己笔记本电脑上正在梳理的表格——就在前段时间,他们流浪者联盟的几人,总算是顺利和大部分社团的负责人都完成了接洽,同步了目前的发现和推测。 为了让自己这边的发言更有公信力,包括庄问梅在内的几人还首次公开了自己的版主身份。 嗯,孟洪恩除外,他那时还在生病,他的位置是杜思桅顶上的。 事实证明,这个决定很正确。看在他们当了那么久版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许多人都愿意和他们好好谈谈——唯一的例外就是那位有点记仇的王姐。她倒不是不配合,只是她在知道他们就是版主后,比起直接交流,她明显更倾向于先搞清以前在论坛禁过她发言的究竟是他们中的哪一个…… 但无论如何,总得来说,一切顺利。 该传达到的警示都已经尽可能传达。不仅如此,他们还联合了愿意配合的社团,粗略搭成了一张应急网络,确保万一这个世界真的出现变故,至少国内的大部分地区都能有一定的知情人员能站出来采取紧急措施,包括但不限于及时同步情报、疏散□□,以及与当地官方沟通等等…… 此外,他们还紧急联系了一批具有公职身份的玩家——虽然碍于年纪和资历,他们现在的职位都比较低。但至少一旦出事,他们也能承担起及时和官方交流的重要责任。 只是,嗯,现在这个应急网络,还是太粗糙了。 杜思桅希望能尽快将它完善起来。最近奇怪的情况越来越多,这实在让他不安。 就在此时,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他瞟了眼屏幕,随手划开:“怎么了?” “我有事找你。”手机那头传来庄问梅的声音,话语里似乎带着莫名的激动,“关于有爱之家。” “?”杜思桅微微蹙眉,坐直身体,“它又怎么了?” “不是它怎么了,而是我有了一些新的想法!”庄问梅飞快道,“我之前在论坛里看到了一些关于有爱之家的论调,特别别致的论调……受它们启发,我觉得我好像知道,有爱之家的存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 爱酱她一定深有苦衷…… 关于自己的新想法, 庄问梅并未在电话里给杜思桅细说,而是约了半个小时后,两人在一家餐厅线下碰面。 倒不是怕打电话不安全什么的, 主要是她在现实里有工作, 打电话那会儿其实还没下班, 而且她肚子其实很饿了, 不吃饭没力气说话。 杜思桅直接打车过去,到了那儿才发现庄问梅并不止叫了自己一人,还有另一个女生——同样也是流浪者联盟的成员,名叫侯佳音, 是个声音甜美、待人随和的姑娘。 拜过去的经历所赐, 他们中的部分人都或多或少获得了一些特异之处, 比如他在听觉方面会相对更敏锐些。而侯佳音, 则是他们之中最特殊的,直接觉醒了相当不错的催眠能力, 先前和孟洪恩一起去调查咖啡馆事件的,也正是她。 杜思桅见到她时, 她已经等在了包厢里,只是不知为什么,看着精神不是很好,眼睛下面一片青紫。 问了才知道, 她是最近不知怎么, 一直不舒服,今天去医院检查。正好医院就在庄问梅公司附近, 所以早就和庄问梅约了今天吃饭——这样说来,杜思桅才是捎带的。 庄问梅来得最晚,可不知是不是因为得意于自己的新思路, 整个人都显得神采奕奕,入座后稍稍垫了下肚子,便兴致勃勃地切入主题。 “让我想想该从哪里开始说呢……嗯,就从你最初的猜测开始说吧。” 她认真地看向杜思桅,挂在胸口的白色长杆挂坠微微摇晃:“杜哥,我没记错的话,你对最初版本的有爱之家曾有过一个猜测……那就是怪谈里那些突兀的摆设并非毫无意义,它们要么是示警,要么是示威,对吗?” 杜思桅点头。事实上,直到现在,他对这一点仍旧存疑——毕竟从之后的种种迹象来看,初始版本里的种种元素确实对应上了后面“有爱之家”及相关元素出现的怪谈轨迹。然而这些相关的怪谈里,令人不安的气息越来越重,但“有爱之家”本身造成的伤害却近乎于无,甚至还有证据表明这个怪谈曾做出不少救人的举动…… 要但从这部分来看,一切都指向“示警”这个足够暖心的答案。问题在于,那些令人不安的气息,至少一半都是从“有爱之家”自身散发出来的…… 这就相当具有迷惑性了。 “说实话,我之前也纠结过这点。因为别的不说,很多诡异的情况就出在‘有爱之家’本身,这实在很难令人不在意……” “但就在这两天,我在论坛里看到了一种有趣的论调。”在杜思桅催促的目光中,庄问梅终于切入了主题,“在一个相关帖子里,我看到有人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有爱之家里的愚善眼镜没有起效,是因为愚善眼镜只能屏蔽恶意,而那个怪谈本身就没有恶意呢?” ……? 杜思桅缓缓坐直身体:“什么叫,没有恶意?” “就是,它里面呈现出的一切,都不是为了吓人而存在的。”庄问梅正色,“它所呈现的所有都另有目的,只是效果对人类来说比较刺激——起码我是这么认为的。” 杜思桅若有所思,旁边侯佳音突然开口:“可既然如此,那它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这就是我这两天思考的重点。”庄问梅说着,忙里偷闲地又嗦了口蟹黄面,跟着又掏出了一个平板,打开放在桌上:“在此之前,你们可以先看下这个——我抽空理了张表,把目前所有和有爱之家有关的怪谈全部罗列出来,并分成了三类。” 第一类,有爱之家本家。即初始版本的有爱之家、仅限恋人进入的有爱之家,和最近连续出现四次的“恋与有爱之家”。 第二类,有爱之家嫡系。即开局提示里就出现“有爱”二字的怪谈。包括知行中学的志学601、鸿强写字楼。 第三类,没有明确关联,但存在相关元素的怪谈……论坛里管这种怪谈叫庶出。这一类除了玩家们至今都念念不忘的限定版披麻村外,还包括了只有少数人知情的雨夜咖啡馆以及新夏公寓楼。 “所有的怪谈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愚善眼镜无效。但仔细想想……它们让眼镜无效的原因,真的是一样的吗?”庄问梅意味深长地拉长音调,又伸手在平板上点了点,“还有,我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但除了第一类怪谈外,其它两类怪谈,全部都出现过问题。” 新夏公寓楼就不说了,他们的一个同伴明显就是死在那儿,而且明明中途就出现了开局提示明显不符的发展;披麻村身上的玩家滤镜很厚,但仔细一想,能在怪谈里看小品和掉凳儿其实本身就挺离谱的,更别提另外半边的惊惧村逻辑全无的发展;雨夜咖啡馆妥妥的事故现场,那里甚至原本并非是个怪谈;鸿强写字楼看着无害,但也出现了中途离奇发展的现象,最后连玩家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通关的…… 最后,知行中学。 最早出现的嫡系怪谈,过去一直平稳运行,没有出现过任何问题。最近却莫名其妙地连开好几天,内置的主线和各个关卡都出现了极大的变动…… 包括志学601。 反观有爱之家的本家怪谈。虽然内容吓人总是团灭玩家体验也越来越差,但确实从没出过毛病,一直都是安安稳稳推进到最后。 “……所以?”杜思桅挑眉。 “所以我觉得,第一类怪谈和第二三类怪谈,其实完全是两码事。它们会导致愚善眼镜失效的原因也有着根本性的不同。”庄问梅笃定道,“后面两类眼镜失效,是因为这些怪谈本身就有问题。第一类,则是因为它本身就没有恶意。” “这也就能解释你之前提的那个问题了。如果制造恐惧、袭击人类,都不是它的目的,那它的目的是什么——答案就在这儿。” 庄问梅手指在平板上轻轻一点,音量不大,却掷地有声——“它在提示我们,不要再依赖愚善眼镜了。” “最初出现的那些预告,它们到底是示警还是示威?很明显,就是示警!它早就知道未来将有一系列怪谈出现问题,所以用这种方式给我们暗示。但光是这样还不够,它还一直在很积极地帮忙解决那些问题,并设法给人类传递能够自保的道具,包括这次的知行中学——你没看网上的讨论吗?志学601不知道给多少人提供了庇护,我觉得这几乎可以算明牌了! “又因为这些怪谈中的大部分,都具有愚善眼镜无效的特征,所以有爱之家才会通过这种方式来提醒我们…… “再悲观一些,我甚至觉得,这个预示并不单单是针对这些怪谈的。” 杜思桅神情微肃,觉得自己似乎跟上她的思路了:“你觉得它在预告某些更糟糕的未来?” 庄问梅毫不迟疑地用力点头:“怪谈的进入方式突然发生变化,只有出自有爱之家的纸片能够突破那层随机机制,不仅如此,最近的志学601奖励获取难度大大降低。我不认为这是巧合。” ……是这样吗? 杜思桅轻蹙起眉,面露思索。 也就是说,有爱之家其实一直都站在人类这边,从始至终,都是他误会了? 那……白桅呢?她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杜思桅轻轻抿起嘴角。 久违的名字突然袭上心头,像是神经暴露在外的牙齿,轻轻一碰都是彻骨的酸意。但现在显然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他之前不是没有把白桅和“有爱之家”联系到一起。只是咖啡馆那次,无论是唐邦安还是事后被催眠的苏英,都明确表示自己是被一个不认识的叫“小爱”的女生所救,然而白桅作为员工,和她们都很熟悉,不存在不认识的可能性;其次……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自从上次和白桅正式谈过之后,他就一直在避免思考和她相关的事情;不仅如此,或许是因为自己始终对“有爱之家”心怀警惕的缘故,他内心其实也不太愿意把白桅和这个怪谈联系起来。 毕竟在他的记忆里,白桅除了比较缺乏人类常识且审美奇怪外,本质来说——哪怕是以人类的标准来说,都绝对能称作一个好人。 强大却不滥杀、对一切都充满兴趣和善意、活泼灵动、与世无争。用动物作比的话,其实很像熊猫。 然而现在……不得不说,庄问梅的分析非常有说服力;而假设真如她所说,有爱之家始终都是站在人类一方的话,那白桅会与之相关,这似乎就非常说得过去了。 再细细回想,确实,早在披麻村的时候,她就已经出现;咖啡馆是第二次。而且咖啡馆那回,她一见面就在催促他离开,像是怕他被什么东西看见一样…… “等一等。可我还是有点不明白。”侯佳音却在此时突然开口,“如果有爱之家真是在偷偷帮助人类,那它为什么不能以用更明显的方式来提示呢?而且还把本家的怪谈都搞得那么,呃……” 她看上去像是想找一个比较委婉的措辞,可惜没找出来,最后只得直白道:“吓人。” 说完,见另外两人均面露思索,忙又补上一句:“包括之前的志学601也是。 “我承认那个考场的规则确实对人类友好,可你们真的看过那些做错题后出现的幻觉吗?我去过一次。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们,我是真的有点被吓到了。” 关于这点,庄问梅当然也是考虑过的。她喝了口水刚想说话,对面杜思桅却突然开口:“也许这些都是某种伪装呢?” “?”侯佳音认真看过来,“什么伪装?” “对其它怪谈的伪装。”杜思桅缓缓道,只觉自己像是捉到了某种关窍,所有的思路忽然都通了,“还记得我们一开始对这个世界的分析吗?我们认为这个世界的怪谈和我们故乡的不同,它们应该是可以通过某种方式联络彼此的,所以才会出现一个怪谈里还嵌套着其它怪谈这种情况……” “那假如,它们中的联系其实比我们想得更紧密呢?甚至有可能在这个世界之上,还有某种更强大的力量在统管着它们呢?那股力量主导着一切,将所有怪谈都慢慢导向对人类不利的方向;有爱之家想要帮助人类,但同时又需要保证自己能够继续存在下去,所以它必须在某些方面,表现得非常‘怪谈’。” “类似一种立人设的方式咯?”侯佳音颔首,“就像卧底必须杀人或者挡刀才能获取黑老大信任这样?” “我就是这个意思。”杜思桅立刻点头。 “又或者,它还有别的目的?”庄问梅眸光转动,“比如想从尖叫的人类那里获取什么……之类的?” 这个其实也是她之前刷论坛时偶尔看到的说法。没什么依据,但莫名让人有点在意。 侯佳音蹙眉:“获取什么?” 庄问梅摇头:“不知道,可能是恐惧一类的东西?” “但那就算带有恶意了吧,会被屏蔽的。”侯佳音手指轻敲起桌面,“但反过来说,有没有可能是勇气之类的东西?” “这个有可能,说得通!”庄问梅打了个响指。 “不止哦。”侯佳音继续道,“还有之前那个恋人限定的游戏——我后面特意找到进去的玩家打听过。它那个模式,老实说,我感觉还挺有人性测试那味道的……” 两人越说越投入,甚至眼睛都渐渐亮起。独自坐在杜思桅却觉得有些偏题了。本想直接打断,无意间看了眼时间,又立刻改了主意。 “时间不早,我先走了。”他冲两人打声招呼,清完自己盘子里的剩菜,迅速站起了身,“谢谢你的分享,我觉得很有道理,这段时间尽快开个小会,把这个信息也同步给其他人吧。” 庄问梅点了点头,又有些奇怪:“你很赶时间吗?还有两个菜没有上呢。” “嗯。我今天是代理版主,要处理帖子。而且……”杜思桅说到这儿撇了撇嘴,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孟洪恩手骨折了,最近没法打游戏。他又想拿满每日奖励,所以就把这事委托给了我。” “啊……那确实挺烦的。”庄问梅摇了摇头,“这年头的游戏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个个整得跟上班一样……” 相比起来,侯佳音就显得更有良心一点,提着筷子抬起头:“孟洪恩骨折了?严重吗??我说怎么这两天他都不在群里说话……他现在是住院还是家里啊?我明天有空,正好可以去看他。” “应该是在他自己租的房子里。正好我明天也要去看他,一起去好了,到时联系。” 杜思桅说着,已经理好东西。冲着两个女生点了点头,开门离开了包厢。 剩下两个女生继续埋头吃饭。吃了一阵,庄问梅突然开口:“对了,你今天不也去医院吗?医生怎么说?” “给安排了检查,什么都没看出来。说我可能是心理疾病导致的躯体化。”侯佳音耸了耸肩,“可我觉得我心态挺好的呀,创作也没什么瓶颈……再说了,什么心理病并总让人身上痒啊?” “可能是你自己没注意到?要不有空还是去精神科看看吧。”庄问梅咕哝着,三两口扒拉完自己的蟹黄面。却听侯佳音又好奇道:“说起来,小队长那个戒指,为什么改戴在脖子上了呀?” “哈。”庄问梅挑眉,“你也看到了?” “怎么可能看不到,轮廓那么明显呢。”侯佳音捂嘴,“所以到底为什么呀?这是某种仪式吗?” “不知道。”庄问梅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但我知道一件事。” “就如果啊,你哪天觉得无聊了,你可以直接跑到他跟前,问他为什么不戴戒指了。我跟你说,他能当场给你表演一个嘴硬,可有意思了……” 110-120 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梦来的礼物 白桅自己也没想到的是, 接下去的两天里,她居然又忙了起来。 忙的还是和自己怪谈无关的事……简单来说,就是帮本市的各个怪谈维□□, 调整一下逻辑经纬什么的。所幸都是小问题, 说难不难, 但很繁琐, 还要跑来跑去,搞得白桅就不太开心。 她觉得自己像在面对一个被捅了好几刀的倒霉人类,捂住了上面的伤口,血就从下面的伤口流出来;捂住了下面的, 又从侧面的流出来;好不容易把他身上所有的伤口都堵住了, 又一道新的伤口冒出来…… 也不好说到底还能活多久, 但现在肯定是不能死。但她又没真正救死扶伤的本事, 只能不停地帮人捂伤口捂伤口捂伤口…… 幸亏她不是吸血鬼,不然怕不是都要给自己说饿了。 但想要撂挑子不干吧, 似乎又不行。 随着知行中学的事故告一段落,大量跨维度而来的怪谈团队开始陆续申请撤离, 诡异学院的外派专员们又是要帮它们办理撤离手续,又要想办法安置那些无法被带走、又缺少自理能力的本地员工,再加上它们还要处理其它地区的怪谈事故,一时实在有些分身乏术;而就像之前说的, 在这座城市里, 白桅是唯一一个有能力拨动逻辑经纬的怪谈主,除了她也没人能做这事了。 “实在不行……能不能请阿舷利亚女士来帮忙呢?” 眼见着白桅每天都这么跑来跑去, 洛梦来也是有些看不下去了。趁着她终于在家趴窝休息,试探着提出建议。 “她呀,遇到事情比我还懒。说不定这会儿早就远远地跑掉了。”白桅没精打采地说着, 忽然抬头看过来,“对了,你今天早上说有事要和我说,什么事?” 她今天不用去咖啡馆,本来开开心心地打算在家闭关一天构思新怪谈,正好洛梦来过来,说有事想和自己说。谁能想到话才刚开个头呢,双马尾那边就突然来电话,硬是又把她给叫出去救急了。 这次的情况还稍微有点棘手,出事的怪谈不仅逻辑经纬乱了,内置的大型道具还出了毛病,给白桅添了不小的麻烦。以至于折腾到现在才回来。 不过对于洛梦来,她还是很上心的。才刚缓过劲,便主动向洛梦来打听起来。 “啊……那个啊。”洛梦来没想到她居然还惦记着这事,反倒愣了一下。不太自信地摸了摸膝盖上趴着休息的黑色小人,又仔细斟酌了下词句,方试探着开口道,“是这样的,我最近……呃,不是一直在看你给的的诡异学院入学资料么,然后我发现里面有个副本设计专业,好像很适合我,我也特别特别感兴趣!” “哦,那个啊。”白桅似是来了兴趣,脖子一顶,就这么直挺挺地从沙发上抬起了上半身,“我听说过,是今年新开的专业吧。不过那个好像纯靠笔试不行的哦,还有实地考的。” “我知道!”洛梦来就等着她说这句话呢,立刻把话接了下去,“我翻过官网的招生总章了,说是想进那个专业的话,需要自己设计一个副本并投入模拟运营,全程自己把控节奏,根据最终表现来打分。” “是吗?那要求还挺高的呢。”白桅神情渐渐严肃起来,“设计并把控副本,其实难度蛮大的哦。” “我知道,但我真的很想试试。”洛梦来微微沉下身体,破天荒地冲着白桅比了个祈求的手势,“所以桅姐,我想说,方便的话,就下周或者下下周,能不能以你的名义再开一次怪谈,但怪谈里的一切,都交给我来操办?” “意思是全都由你主导吗?”白桅侧头想了想,干脆利落地点头,“当然可以啊,没问题!” “太好了!谢谢桅姐!”洛梦来眼睛一亮,差点又没控制住自己松动的下巴——果然,她就知道! 关于想自己搞个怪谈帮忙集爱这事,前几天她就已经和翁虹霓和长脖子通过气了,他们都觉得这事很有搞头——但在一切正式落实之前,仍有两个不容忽视的问题得先克服。 第一,就是白桅会不会答应。 第二,就是如果白桅答应了,那在整个怪谈的运行过程中,要如何礼貌又不失安全地避免她自我发挥…… 毕竟,呃,从之前的情况来看,许多怪谈的概念与成品之间都存在着天堑般的差距,而这种差距,小部分来自玩家的不可控性,大部分来自白桅的自我发挥。 所以无论如何,直接冲上去对桅姐表明目的要授权,肯定是不太行的。 一个合适的理由,就非常重要。 又正好洛梦来这阵子一直在准备考证,在听到翁虹霓说这个世界好像快完蛋后,又很有危机感地开始翻诡异学院的招生总章,正好看到那个什么副本设计专业,这才有了这个主意…… 还好,白桅果然还是很照顾她的。 洛梦来望着毫不犹豫答应下来的白桅,几乎克制不住地捂住了嘴。正想再说些什么,却听白桅好奇道:“对了,所以你那个怪谈具体什么风格?打算做些什么内容呀?如果没方向的话,我可以给你一点我以前的案例……” “不不不,不用了!谢谢桅姐!!”洛梦来心头一凛,连忙开口拒绝。 顿了顿,方又解释般地补上一句:“我这次主要是想自己完整地走一遍流程,所以构思方面还是比较希望自己来……而且我已经有思路了!” “嗯嗯?”白桅好奇地看过来,“是什么?” “就是,末日背景下,一群被困在公寓楼里的人。”洛梦来谨慎地描述着,边说边观察着白桅的神情,“他们知道外面正在发生某种灭顶的灾难,他们要设法求生。但因为某种诡异的原因,所有人家的门锁都坏了,无法打开。所以他们只能在被困自己的房子里面,一边设法和邻居沟通,互换物资,好确保自己的生存,一边想办法打开房门逃出去……”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大概就是这样。” “这种模式啊……”白桅若有所思歪了歪脑袋,本能地想要开口再往里面加些元素,然而想想这是洛梦来的怪谈,遂又生生忍住,片刻后,只用力点了点头,给出一个肯定的眼神: “可以的,能做的恐怖桥段很多!可发挥的余地也非常大!” “那就好。”洛梦来看上去松了口气。 她本来还担心白桅一听到这个故事背景就能猜到她真正的目的,现在想来,果然是她想多了。 白桅那边却显然已经想到了下一层,开始认真嘱咐:“那你好好准备一下吧,NPC方面肯定是管够的。有什么需要添置的道具就直接去官网买,代金券存放的位置你知道的。如果是代金券不能买,或者是需要权限的东西,你就和我说,我来帮你买。” “没事没事,不麻烦桅姐你了!”洛梦来一怔,又连忙摇头,“我的工资这段时间来也攒了不少了,而且最新那个升级礼包里的代金券你就分我不少了,我都还没用掉呢……” “?”白桅听着却是一顿,奇怪反问道,“最新的升级礼包已经送来了吗?什么时候?” “??”她这么一说,洛梦来反而更懵了,“当然送过来了呀,不是在我回家之前就送来了吗?” “……哦。”白桅眨了眨眼,这才反应过来,又缓缓靠回沙发上,“你说的是惊惧三的那个呀,那确实早就送来了。” “对啊,那个不是……”等等。洛梦来忽然觉出不对。 什么叫“惊惧三的那个”,最近的礼包,不就是惊惧三的吗? 像是明白了什么,她缓缓转头看向白桅。后者正像鱼一般睁着眼睛享受沙发靠背的按摩,注意到她询问的目光,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跟着又慢慢地爬起来。 “差点忘了。我是不是还没有和你说过?”她咕哝着,人已经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掏出一个信封递了过来。 洛梦来伸手接过,只一眼就知道这信封干嘛的了——诡异学院以往的升级通知都是用邮件,这回居然用了实体信件,信封上还有烫金。 再一看里面的内容,明晃晃的“噩梦一星”四个字,想装看不见都不行。 洛梦来微张开嘴:“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就你们回来前一天,我连开了两次怪谈的那个晚上。”白桅耸肩。她当时太专注于折腾怪谈的事,以至于在门口发现这封信时,天都已经大亮了。 事实上,要不是后来终于搞清了那些粉色结晶的来源始末,她都要把连着两次怪谈失利的锅直接给扣到这封信上了。 洛梦来更加不解:“可为什么……你不是一向都不会如实报收益……” “因为外派专员的高度评价,以及在人类论坛的声望值过高。”白桅慢悠悠地说着,一脸无力挣扎的释然。 “人类,真的好喜欢说闲话哦。” 洛梦来:“……”这还真是无法反驳。 再细一看信上的内容,她又开始试图安慰:“还好啦桅姐,至少这封邮件上面没再送临时buff了呀。” “哦,这点我找锈娘打听过了。”白桅淡淡道,“她说这是正常的。据说从噩梦一开始,诡异学院就不会再赠送临时buff了……” “这很好啊!”洛梦来鼓励地握拳。 “因为默认这个等级携带的永久恐惧buff已经够用了。”白桅继续淡淡,缓缓又转回了沙发上,“哦对了,如果你的怪谈打算通过统计惊惧骨子数来估算效果的话,记得减去至少两瓶骨子。那就恐惧buff的保底数值。” 洛梦来:…… 好的,这听着可不像是什么好消息。 话说,棺材里的灰信风到底什么时候醒?实在不行我以他的名义搞怪谈行吗?或者……或者能去托关系找锈娘吗? 洛梦来大脑飞快转动,这一刻,她突然深刻理解,为什么白桅那么坚定地选择不升级了。 虽然她的坚定一点用都没有。嗯。 正想开口再确认下情况,白桅那边手机忽又响了。后者看了眼屏幕,相当直接地“嗷”了一声表示抗拒,想想却还是不情不愿地接通,手机贴在耳朵上。 “你好,请问又有什么事……哦,只是找人啊…… “可你为什么要问我呢?我和他又不熟…… “??他挂在了灰信风的怪谈下面?什么时候的事呀? “诶……这我真不清楚了。你稍等,我去问问……” 电话挂断。白桅一脸迷茫地点头。 洛梦来心虚探头:“桅姐,又找你办事啊?” “这回不是。”白桅摇头,“它们说需要一些好用的监控设备,所以想找那个叫羡鱼的无业游民。又说根据记录,他现在应该归我管……可我一点印象没有啊。” 她奇怪地看向洛梦来:“对这事你有什么头绪吗?” 不巧刚吃过这瓜的洛梦来:“……” * 另一边。 拿着刚从孟洪恩妹妹那儿要来的备用钥匙,杜思桅再次来到了他的租屋门口。 这已经是他这两天来第三次来找人了—— 第一次,和侯佳音一起来探望,结果敲了半天门没人开,对着密码锁直接输入密码,却发现门被锁住了,密码根本打不开。 发消息问孟洪恩,他也不答,只说自己回了父母家。 第二次,是因为发消息问了孟洪恩的妹妹,确认他不止今天没回去,这几天更是从没回去过,于是觉出不对,自己一个人又来敲门,依旧没人开。但他听得出来,里面有人活动的声音。 于是就有了这回的第三次——拿着孟洪恩妹妹给的钥匙,杜思桅一手握紧口袋里的电击棒,一手已经利落地开始开门。 本来侯佳音也是要跟着一起来的。她懂催眠,万一孟洪恩的精神状态确实不太好,又或是有其他情况,她也能帮着应付。然而杜思桅赶路到一半,却又接到她电话,说自己实在很难受,抱歉没法一起出发。等症状缓解了,她就立刻赶过来。 杜思桅当然不可能让她带着病忙碌,嘱咐了声好好休息就自己一个人过来了。出于谨慎,提前还给社团里的其他人也同步了下状况。 转眼防盗门打开。门推开的刹那,杜思桅便皱起了眉。 尽管很细微,但他绝对听到了——一声小小的、类似翅膀扑棱的声音。 小心地探身进入。杜思桅目光警觉地扫过屋内的一切,眼神越发凝重。 屋里的一切都是他熟悉的布置,然而墙壁上、沙发上、桌子边缘…… 随处可见明显的划痕。 又长又细的一条,有些边缘处还带有锯齿的纹路。他不知道留下这些痕迹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但可以肯定,那绝对是种锋锐无比的利器。 ……所以孟洪恩呢?他到底在哪儿? 杜思桅更焦心了。一路移动到紧闭的卧室门口。 门后是奇怪的窸窣声响,房门同样无法打开。这回杜思桅没有迟疑,默估了下眼前门的牢固程度,微微点头,抬脚便踹! 房门砰地大开,他掏出电击棒,闪身进入,视线迅速扫过屋里的一切,在看到某个从被子下面露出一截的物体时,呼吸明显一滞,跟着毫不犹豫,上前又是一脚—— 咚的一声,藏在被子里的东西滚了出来。孟洪恩哀叫一声,慌里慌张地扯开蒙住头的被子,连连告饶: “行了行了小队长,我认输,我不装死了行吗?我……老天,我就是想自己躲起来消化下情伤,你犯不着把我门也拆了啊!” “……” 他面前的杜思桅似乎是被他的话震惊到了,依旧维持着手拿电击棒的姿势,目光定定地望着他,好一会儿,才难以置信道:“情伤?” “……对啊,不然还能因为是什么。”孟洪恩泄气地叹了口气,顺手用胳膊把破烂的被子甩到了一边,“就我之前和你说的心禾,她不要我了。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就没了联系……我想这可能就是人家常说的‘断崖式分手’吧。” “断崖式分手……”杜思桅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音调不觉越抬越高,然而很快他就像是意识到了这点,又迅速把声音压了回去。 “孟洪恩。”他轻声叫起老朋友的名字,语气竟比之前更柔和,“那除了分手,你最近还有遇到别的事吗?” “一些——更严重的事?” “……”原本还在原地哀悼自己爱情的孟洪恩一僵,跟着再次看过来,这回的眼神里,竟又带上了几分心虚。 “你都知道了?”他不敢相信地问杜思桅。 “……嗯。”杜思桅抿紧唇角,目光仍旧紧锁在他身上,艰难而又沉重地点了点头。 “虽然还不清楚具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孟洪恩,你不要急。你要相信,我们连世界末日都撑过来了,没有什么问题是克服不了的。”他紧跟着又补上一句。 “啊呀,你要这么说——那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孟洪恩却又是一声哀嚎,在杜思桅的瞠目中,抬手抱住了头:“我发誓小队长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出去约了个会,回来我所有的道具就都没有了……门也好窗也好全都没有被人打开过,我装道具的盒子用的还是密码锁,鬼知道那小偷是怎么打开的……” “道具?”杜思桅声音越发微妙了,“你在意的只是道具的事?” “很难不在意啊,丢的又不只是我在这个世界收集到的,连我从上个世界带来的也全都没了——对不起我知道这事我不该瞒着你们,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本来是想等我调整好状态再和你们说的……” 孟洪恩越说越沮丧,两条胳膊无力地搓起脑袋。 缓了一会儿,终于放下胳膊,低头一看,却又愣住。 “奇怪,地上哪儿来这么多头发?” 话音刚落,又感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顺着脸颊缓缓淌下。他下意识想抬手去摸,却被杜思桅厉声喝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液体划过下巴滴落到地上。 红色的一滴,如花般绽开。 是血。 他的头上,在流血。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听到杜思桅的声音传来,声音里是终于再遏制不住的颤抖:“不是,老孟…… “你这段时间,难道从来没有照过镜子吗?” 镜子?什么镜子?他为什么要照镜子? 孟洪恩不解地想着,下意识抬头往四周看去。 他的卧室里没有镜子,但有一台电脑。此刻电脑没有开机,屏幕黑漆漆的,他摇摇晃晃地凑过去,终于隐隐约约地、从那漆黑的屏幕里,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左手还是人手,右手却已经变成了一根褐色的、具有好几节关节、边缘还有着细密锯齿的虫足。 不仅是右手,他的身体也变了。脖子以下的部分像是被拼接出来的娃娃,左半边依旧是人型,右半边却是膨胀的虫身,衬衫下面可以看见蠕动的密密虫足,背后甚至还有鼓动的翅膀。 孟洪恩:“……” 好吧,他现在知道之前杜思桅为什么要那么看他了。 这个问题,似乎是要比失恋和遭窃要严重一点哈。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 “……虽然这算是你们内部的事务, 但我不得不说,这样做,真的很不像话哦。” 很快, 两个小时后。 鸿强写字楼·灰信风的办公室里。 坐在办公桌后的白桅义正辞严地开口, 左边是终于被从格子间解救出来的、泫然欲泣的前无业游民羡鱼, 右边是神情复杂、欲言又止的洛梦来;面前则是整整一排的鸿强公司员工。 不光是翁虹霓和长脖子, 就连鞋袜二人组以及最近一直快乐摸鱼的爪子也被抓来,一起尴尬地排排站。 长脖子摸着后颈,企图坦白从宽:“这些吧,其实都是我们boss的安排……” “我当然知道这是灰信风的安排, 但也不能他怎么说你们就怎么做啊。”白桅手指轻点着桌面, 脑袋微扬,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他刚用掉情绪囊,正是最不理智的时候, 你们怎么也能跟着乱来呢?” “招募了员工,却不给他应有的待遇。不仅隐瞒他的存在, 还在他的办公室里安装混乱时间感知的设备,让他没日没夜地敲这种,呃……” 她拿起从羡鱼工作地点缴获的表格看了一眼,遗憾地发现上面的东西她一点儿也看不懂, 于是又很有气势地摔下:“敲这种一看就很费精力的东西!你们知道这种行为用人类的话来说是什么吗?” “……”她的面前, 鸿强写字楼的一排原装员工沉默不语,皆低着头。 洛梦来虽然知情, 但作为白桅嫡系,还是幸免于难,没有被牵连。这会儿乖乖站在白桅旁边, 同样微垂着眼。 正为白桅难得的重话暗自咋舌,衣摆忽然被人轻轻扯了一下。不解低头,恰见白桅悄悄将脑袋偏向自己的方向,声音很小、语速飞快:“所以这用人类的话来说应该是什么?” “?”所以你刚才那句原来不是反问而是疑问吗? 洛梦来哽了一下,同样小声且飞快地答道:“霸凌。” “这叫布丁——”白桅身位回正,再次发出正义的声音。 翁虹霓和长脖子猛地咬住了唇,就袜子没忍住,抬手捂了下脸,被旁边鞋子戳了一下,忙又放了下来。 “那个,白桅老师,我想这事其实也不怪他们的。”恰在此时,旁边一直忙着泫然欲泣却连一颗珍珠都没泣出来的的羡鱼终于发话,声音轻轻柔柔的,“他们也只是按照上司的指示办事。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得罪了灰信风先生,搞得他对我这么恼火……” “不怪你哦。”白桅看他一眼,虽然觉得他说话的腔调很奇怪,却还是公正地点头道,“这次主要责任还是在灰信风身上的。” “话也不能这么说。我相信灰信风先生肯定是有他的理由的。”羡鱼苦笑一下,“如果可以,我也是希望能和大家好好相处的。只是事情发展成这样,鸿强这边,怕是再也容不下我了……” “没关系,这点你不用担心。”对于这事,白桅早就已经好好考虑过了,闻言立刻道,“现在鸿强写字楼由我代管,想要和你解除合同还是很容易的。专员那边我也会帮你联系的。” “诶……诶?”还在低头抹眼角的漂亮男人一愣,蓦地抬起了头,“还、还要叫专员?” “对呀。毕竟遣返无业游民这事归它们管。”白桅说着,低头拿出手机开始搜解除合同的流程,没注意到旁边羡鱼略显僵硬的表情。 “不、不是,请等一下。”顾不得鸿强那边传来的低低偷笑声,他忙又开口,压着声线低低道,“可是白桅老师……我不想离开的。” “?”白桅抬眼看他。 羡鱼见状,赶紧又补充道:“说实话,我当初会答应和灰信风先生签合同,也没别的原因。就是因为他说,鸿强这边会交给您代管一阵子。他还说,您这边其实是想招人的,只是比较谨慎,如果我好好表现,也许就能转到您这边……” “……哦,这样啊。”白桅微微蹙眉,若有所思地放下了手机。 片刻后,又果断把手机拿了起来:“那还是得找专员。” 毕竟诈骗这事也不归她管。 “……等等,我不是这意思,我、我……” 眼见白桅已经顺利找到解约流程,打开电脑都准备开始下载表格了,羡鱼越发焦急,匆匆瞥了眼还跟保龄球似地站在跟前的鸿强众人,一咬牙,急急抓住了白桅的胳膊:“对不起,但我能和您单独谈谈吗?”?白桅不解眨了眨眼,视线落在他抓着自己的双手上。 “……”羡鱼尴尬一笑,缓缓又把手挪开了。 “可以哦。”白桅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转头冲着其他人点了点头。 房门打开又关上。很快,办公室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白桅学着电影里看到的那样,不太熟练地用脚拨拉着办公椅转圈,艰难转向羡鱼的方向:“好了,你要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她的语气轻松,对面的神情却一下严肃起来,像是正面临着莫大的考验。顿了几秒,才见他快步绕过办公桌走出来,拖了把椅子,姿态端正地坐到了白桅的对面。 “首先,白桅老师,请允许我先补上一句迟来的道歉。在最初和您相遇的时候,我对您的了解实在是不足,再加上一些误会,导致我的态度不是特别友好,我们的相处也不是特别愉快……但我觉得很多事情,它是不可以凭一时的印象去断言的,您觉得呢?” “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哦。”白桅慢吞吞道,饶有兴致地继续用脚尖拨拉起身下的办公椅,“但很抱歉,我这边还是没有收人的打算。” 她已经养了一个很不错的人类了,现在还额外添了一栋楼。真的不打算再养了。 “也不用拒绝得这么快吧……”羡鱼苦笑,缓缓低头,思索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般深吸口气。 “说起来您可能不信,但在我最初所待的世界里,我其实是一个圣子。”他再次抬起那双蓝眼看向白桅,似是想笑,笑得却有些艰涩,“那是一个充斥着伟力与超凡的世界,我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就被教会看中,带去教养。从小到大,我所接受到的一切教育、所有人,都在告诉我,我是天赐的孩子,我为神而生。神垂怜世人、悲悯众生,祂终将引导我们前进的方向。” “就这么长到了十五岁,我成为了超凡者,又按部就班地执行起教会的任务,一阶阶往上爬。部分任务很正常,但也有部分任务,会让人见到些非常糟糕的事情。糟糕到你甚至会奇怪,为什么这么污浊的世界,还能这么理所当然地运行下去…… “我其实很多时候都不知道我在做的事情到底有什么意义,但只要当我想起,我是在为神效力,祂将指引一切,一切又好像让人安心起来。 “到了十九岁,我成了首都教会有史以来晋升最快的超凡者。正好我们教会一直试图让神降临到我们的世界,但所需的仪式一直缺少一人。我填补了那个空缺,所以同一年,仪式得以顺利进行。” “嗯嗯。”白桅其实不太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但她还是礼貌且尊重地点了点头,追问道,“然后呢?你见到你的神了吗?” 羡鱼:“……如果我说你先招了我才能听下集,请问你会打我吗?” 白桅:“……?” “抱歉抱歉,开玩笑的。”羡鱼观察着她的神情,忙识相地改口,停了几秒,又略显无奈地耸了耸肩。 “怎么说呢,见是见到了。但……祂和我想得不太一样。” 不如说,一切都和他想得不一样。 天空被撕裂,巨大的阴影笼罩一切,太阳再也没有升起,海水如狂兽般咆哮着冲进内陆…… 直到看到祂那深邃宛如黑洞的双眼,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搞错了。 降临的是他们供奉的神明没错,但那是一个恶神。 祂不慈悲、不怜悯,像是一个冲进玩具屋的小孩,轻描淡写间便摧毁了一切。 他的那个世界就是这么毁灭的。只是他比较走运,不知怎么跌进了一条维度缝隙,穿越到了另一个维度,就这么侥幸活了下来。 活了没多久,身体却又开始畸变,一点点地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他本来以为是因为自己身具超凡力量的缘故,后来被路过的诡异组织捡走之后才知道,原来人类在跨越维度后,本身就是很容易畸变的。这种倾向就像是致病的基因一样,将永远潜伏在他们的身体里,有些人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发作,有的人可能会自行觉醒,还有的人,或许本来没什么事,却会在某些催化剂的作用下,突然病情大爆发…… 无论如何,他变成了这样,再怎么也不能算作是人类了。 “捡走我的正好是个跨维度组织。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就在给它们办事。有好事,也有坏事,只是时间长了,我好像又回到了在教会的那段时间,明明一直在忙,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忙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有什么意义……不同的是,以前的我至少能拥有一个答案,但后来的我,一个答案都没有。” 羡鱼说到这儿,似乎叹了口气。白桅听得其实不是很清楚,因为早在他说到一半的时候,她依旧已经被放在桌角的瓶装亮片吸引了注意力,忍不住偷偷拿在手里玩了。 “但我很快就想到了解决方案——就我发现,答案,其实是可以通用的!” 对面的声音再次响起,白桅一个不小心,差点把瓶子滑到地上。 她赶紧把瓶子抓在手里,略显迷茫地抬头:“嗯?嗯嗯?” 羡鱼却像是误会了什么,一本正经地重复一遍:“我说,我发现,其实答案是通用的! “为什么我会觉得迷茫?因为那些主教并没有说错,我就是为神而生的。困惑和疲惫都是正常的,但没关系,我的神明会指引我前往正确的方向。只是最初的我很不幸,我落在了一个错误的世界,遇到了一个错误的神明——但为什么世界毁灭时,只有我活下来了呢?” 他笃定地看着白桅,没有等她张口,便自顾自地接着道:“因为我的命运还没有结束。我还没有遇到那个真正属于我的神明。 “跨维是一种指示。这或许就预示着,我必须在其它维度才能遇到祂……至少我是这么相信的。” 所以他辞去工作,开始在各个维度间流浪,所以他四处搜集讯息…… 他一定会遇到的。 那个垂怜世人、悲悯众生的神。 “而我曾无数次地告诉自己,在找到祂的那一刻,我便永远不会再迷路了。”望着白桅越发茫然的双眼,羡鱼一字一顿、宣誓般地继续: “我会追随祂、陪伴祂,我将为祂奉上我所有的信仰、忠诚和余生的所有。祂所看着的地方,将永远是我前进的方向。” 他看上去似乎还想在说些什么,一颗珍珠却恰巧从他额角滑落,发出一声脆响。 白桅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就追着那珍珠跑远了,直到听见对面迟疑地呼唤一声,方惊醒般回过神来,慢悠悠地“哦”了一声。 “行……”意识到现在貌似是自己表态的环节了,她小声咕哝着,抬眼看了过去。 “那你还挺可怜的。”思索片刻,她给出了自己对上述圣子回忆录的唯一评价。 “……是吧。”羡鱼再次苦笑,“但请您相信,我刚才说的,绝对句句肺腑……” 白桅顺手将那个亮片瓶子又摆回去:“太可怜了——你的身体早在数个光年前就已经得到自由,然而你的思维却一直被困在那个教堂里,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不要问她光年是什么意思,她也不知道。她只是偶尔听唐邦安她们说起过,觉得这个词听上去一闪一闪的很浪漫,所以随口就拿来用了。 对面人的表情却突然怔住了,像是被什么重击了一下。白桅见状,好心地继续提出建议: “诡异学院有专门的怪物心理咨询室,一般是针对被人类伤害的诡异的,但我觉得你这种情况专门去看下应该也有帮助…… “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发邮件帮你问问哦。不过你直接去挂号,多半也是可以的。” 说完,单手托腮,耐心等待起对方的回答。 羡鱼却依旧那副被什么重击了灵魂的表情,好一会儿才不可置信地低声道:“所以,这是神谕吗?” “不是哦,只是建议。”白桅认真地纠正道,“再说了,我又不是神。” “不——你是。”羡鱼再次抬起那双冰蓝色的眼,语气复杂又充满错愕,“我亲眼看到的。” “在那个遥远的维度,在世界即将彻底崩毁的前一刻。你像个巨人一样拔地而起,顶端仿佛要戳破苍穹,又像是要把那个破烂的天空给支回去,仅剩的天光顺着倾斜的云层倾泻到你身上,那么温柔,又要么耀眼……” “?”白桅奇怪地看着他,“你认错人了哦,我没有——” “不,是你。绝对是你!那种气息我不会认错!”羡鱼却是越发笃定,甚至克制不住地开始伸手比划,“而且模样也对得上啊!白白的、直直的,那么老长一个!往地平线上一杵,跟个大白蜡烛似的!” 白桅:“……” 行吧,这听着确实是她。 转念一想,又觉出不对:“可你是怎么知道我本体的样子的?” “……”刚刚还在激动的羡鱼又瞬间不说话了。低头默默地端详起自己衣服上的皱褶。 白桅蹙眉,有心想要追问下去,然而念头一转,忽又意识到另一个更加重要的事实——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审问羡鱼时,对方也曾说过自己是来寻找神明的。 而且之所以专程跑到这个维度来找,不为别的,正因为他曾亲眼见到那个“神明”打开了一条维度通道,而那个通道,正是通往这个世界的。 ……而就在她前往解决鸿强公司的问题前,她曾见过一个变态男人。那个男的原本也生活在她的实习维度,末日降临之时,却莫名其妙跨维来到了这个世界…… 来的好像还不止他一人。有好几个。 ……再结合跨维人类会畸变这个事实,白桅有点坐不住了。 “那个,老师?白桅老师?”办公桌对面的羡鱼小心观察着她的神情,惴惴不安地再次出声,“如果您真的非常在意这事的话,其实我可以解释,真的……” 话未说完,白桅已经拿定了主意,砰地一声站起,二话不说便往外冲去。 “没事,不用解释了,有事等我回来再说!”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她转眼便奔出了办公室门。转过一个拐角,正对上洛梦来错愕的双眼—— 她正和鸿强其他人一起聚在走廊的饮水机旁,一边聊天一边从爪子空荡的腹腔里拿茶包和小零食吃,没想到会见到白桅突然窜出来,吓得差点噎活。 “桅、桅姐?”见白桅神色匆匆,她又不禁浮上些担忧,忙张口问道,“是出什么事了吗?还是专员找你……” “没有,是我自己的事。看好办公室里那个人,我马上回来,如果专员来找我就说我在睡觉——” 匆匆忙忙地嘱咐一番,白桅脚步不停,转眼人就已经冲到了走廊尽头的窗前。 砰一下跳了出去,等其他人后知后觉地围过去时,早已跑得不知踪影。 * 苦短咖啡馆外。 一辆车子刚缓缓停下。 透过后视镜看了眼披着毯子窝在后座的孟洪恩,杜思桅不知第几次在心里叹气。 “就是这里了吗?”同一时间,坐在孟洪恩旁边的侯佳音正在不住向外张望,眉眼间皆是忐忑——她是在大约一个小时前和杜思桅汇合的,一见面便被孟洪恩现在的状态吓得不轻,好在过去的经历摆在那里,很快就稳住了心态,之后更是飞快出手,帮助杜思桅稳住了同样被自己吓得不轻的孟洪恩。 将人控制住后,她本想赶紧联系流浪者联盟的其他成员,杜思桅却似突然想到什么,迅速拦住了她,跟着又匆忙把孟洪恩打包塞进了他自己的车,跟着便一路载着他来到了这里…… 在根本没有驾照的情况下。 一路上都是电子探头,还有警察在查酒驾。侯佳音都分不清哪种状况更吓人,只能一路提心吊胆地跟着,直到现在。 “苦短咖啡……没记错的话,这是苏英的店吧?”望着不远处熟悉的建筑,她不由拧紧了眉。 “你真的确定,这里有能帮我们的人吗?”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孟洪恩,一个用命助攻…… 坦白讲, 杜思桅其实也不确定。 只是他一直记着白桅当初和他分别时说的话。她曾经提醒过他,如果以后遇到了自己认知范围、但又和怪谈无关的事,还是可以来找她的。 而现在这情况……就很超出认知范围。 他又没有别的途径去找白桅, 只能先来苏英这里打听。他现在只希望苏英已经放下了对他的偏见, 没有再脑补什么“丧偶男人找替身”之类的狗血戏码, 真的拜托了。 下定决心般地深吸口气, 杜思桅没再迟疑,冲着身后的侯佳音用力点了点头,略一思忖,又招呼她先改坐到副驾驶座——孟洪恩现在的状态还挺稳定, 暂时不用人盯着。而且这个地方其实不让停车, 车里必须保持有人的状态。 如果交警发现前座没人, 很可能会直接上前来查看, 万一让他们看到后座的孟洪恩就糟糕了。 侯佳音也很配合,很快就转移到了副驾上。杜思桅正要动身, 却听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接起后嗯嗯两声, 迅速挂断,又一声轻叹。 “是你妹妹的电话。”他转头看向孟洪恩,“她在打听你的情况。你要和她发个消息报平安吗?” 因为催眠的作用,现在孟洪恩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 闻言懒懒抬了抬眼, 蹙眉想了会儿,又用力摇了摇头。 “唔……不要。”他晕乎乎地咕哝着, “她看我这样会害怕的,说不定还会冲我丢苹果……” 不,隔着手机她没法冲你丢苹果…… 算了, 我等等替你发个消息吧。 杜思桅拿定主意,回身去开车门。手刚按上门把,却听“笃笃”两声响,竟是有人正在外面敲车门。 他第一反应就是他们被交警盯上了,心头一紧,连忙抬头;再隔着深色车窗看清外面来人的刹那,却愕然瞪大了眼睛。 白桅……?她是怎么…… 不及细想,杜思桅忙打开车门。探头往外一看,却再次愣住。 只见车门外空荡荡的,没有半点人影。 正在怔楞,却听身后一个熟悉声音忽然响起—— “能在这儿就遇上你们真的太好啦,我本来还想去找老板要你电话呢。真方便,省得我再去说话了。” “……”??! 杜思桅错愕回头,恰与不知何时出现在后座的、正一脸庆幸的白桅对上目光。 副驾驶的侯佳音显然也被吓了一跳,手都已经探进了藏着道具的口袋里。唯有孟洪恩,依旧处在那种晕晕乎乎的平静中,听见白桅的声音,也只回头静静看了她一眼,旋又飘忽地收回目光。 “这是你的朋友吗?她速度好快啊。”他艰难地将被捆住的右前肢抬起一点,自以为很隐蔽地指了指旁边的白桅,压低声音道,“哗一下就出现了。我都没听到她开车门……” 杜思桅:“……” 不,那是因为她本来就没有……算了。 自知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只能以最快速度调整好起伏的心绪,跟着飞快在几人中间迅速指了指: “侯佳音、孟洪恩。都是和我来自同一个地方的老乡。 “这是白桅,也就是说的我说的那个能帮助我们的人。” 说完冲着侯佳音做了个安抚的手势,又允许转向了白桅:“孟洪恩的身体不知怎么突然出现了变异,情况就如你所见。除此之外,他的自我意识和记忆瞧着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但很奇怪的是他之前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变化,就好像是有意识地在屏蔽这一事实一样……” “我懂我懂,这个很正常的。畸变初期的常见症状。”白桅一面说着,一面已经朝着孟洪恩靠了过去,朝着孟洪恩的头顶伸出手去,三指并拢,不住向上拉扯,就好像他的头顶存在着某种只有她能看到的丝线,而她正在努力将它们扯开理顺。 杜思桅见状,不由蹙了蹙眉——他想起自己之前和白桅面谈的时候,她在临走前,也曾这样梳理过自己头顶的空气。 当时没顾上细想,但现在看来,这或许是某种仪式? 杜思桅不太确定地想着。旁边的侯佳音显然也产生了同样的想法,悄悄拍了拍他的胳膊。 “你朋友这是在干嘛?”她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轻问道,“做法吗?” “应、应该?”杜思桅尚未想好要不要直接交代白桅的非人身份,闻言只得点了点头。 “这么玄的吗?”侯佳音微微瞪大眼,旋又捂住嘴,“但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之前一直听说苏英认识了一个有家传绝学的大佬,祖上是在热带雨林当萨满的……” 杜思桅:……不,你这就纯属造谣了。 不过家传绝学这个说法不错。他决定了,如果等等白桅没有要坦白自己来历的意思,他就照这个说。 “嗯……”恰在此时,后座的白桅像是终于梳理完毕,缓缓放下了手。盯着一脸神游的孟洪恩看了片刻,却又轻轻拧起了眉。 杜思桅一直留心着她的神情,见状立刻问道:“怎么了?” “他这‘线’乱得有点奇怪。像是被某种力量故意弄乱的。”白桅的回答却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好在下一句话还是能听懂的,“他这段时间有见过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奇怪的东西?”侯佳音喃喃地重复着,下意识道,“怪谈?” “怪谈不算。”白桅不假思索,“怪谈一点都不怪。” 侯佳音不解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 事实上,她自从上次咖啡馆的调查后就没怎么和孟洪恩见过面了。最近流浪者联盟频繁约见各地社团负责人沟通情况,孟洪恩也始终以身体不舒服为由,从未出席。再加上她自从那次调查结束后状态就一直不太好,更无心关心他人的事了。 倒是杜思桅,思索片刻,沉声开口:“遇到过一次诡异现象——他家曾在门窗都完好的情况下遭窃,但丢失的只有他积攒的怪谈道具。 “此外,他还认识一个叫心禾的网恋对象,正好在遭窃的那段时间和他分的手。不过我并不确定这二者间是否真的有关联。” 真要说的话,只是直觉而已。 不想白桅闻言,却突然偏了偏头。 “又是心禾?”她略显惊讶。 杜思桅一愣:“什么叫又?” 白桅“唔”了一声,没再说话,杜思桅见状,也识相地没再多问,转而诚恳道:“那请问我朋友这该怎么处理?还能恢复原来的模样吗?” “恢复是不可能了哦。”白桅眨了眨眼,又慢慢把脑袋回正,如实给出回答,“他身上的‘线’已经变成另一种形状了……” “但不用担心,我会对他负责的。” 说到这儿,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地,又猛地抬手,拍了拍前面两个座椅的椅背,一字一顿、无比认真:“还有你们!我都会负责的!” …… 呃,谢谢? 杜思桅微微张了张嘴,想想还是没有深究这句话,转而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首先需要进一步明确情况。”白桅的思路倒是很清楚,“不过这里都是人,很不方便,先去我的地方吧。你们一起哦。” “行。”杜思桅不假思索地点头,直接发动了汽车。 “等、等一下!”就在此时,从刚才起就一直没说话的侯佳音却似想起了什么,突然叫停,又紧张地转向白桅。 “不好意思。”只听她认真问道,“请问你有驾照吗?” 杜思桅:…… 他默了一下,用力闭了闭眼:“不是朋友,你认真的?” “这很重要好吧!你要是被警察抓到我们都要进局子!到时候你要怎么忽悠,说我们在拍《蟑螂侠》吗?!”侯佳音急得天生的娃娃音都变怒音了,说完忙又转头看向后座的白桅,清了清嗓子,声音复又婉转,“所以请问你有吗?” “嗯……你说的是可以证明我有能力驾驶罐头的证件是吗?”白桅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遗憾地摇了摇头,“很抱歉,没有哦。” “但我有多维度通用诡异场所从业资格证,你要看吗?”?侯佳音缓缓敲出一个问号。这是什么? 侯佳音陷入了疑惑。旁边意识到白桅在说什么的杜思桅则已一脑门冷汗。 谁想这还没完。下一秒便见白桅又很自然地拍了拍驾驶座的椅背。 “你们人类真麻烦。”她发自内心地感叹道,“我知道你们喜欢到哪儿都喜欢用‘证件’,但我不知道你们现在见到怪物都要查证,好严格哦。” 杜思桅:…… 不,我们实际没有这个习惯,谢谢。 而你,我的——不管什么颜色反正就是月光吧——你甚至半点掩饰的意思都没有,就这么水灵灵地把自己的怪物身份交代了。 不过转念一想,或许白桅本来也没在意这事也说不定。 毕竟也就临走前顺手对人下个暗示的事。轻松得很。 这么一琢磨,杜思桅忽又释然了。 然而他是释然了,旁边的侯佳音却又愣住了。 过了两秒,才听她克制地开口,显然正在用尽全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和语气,音调却还是不受控制地逐渐走高:“哇哦,你可没说你的朋友还有这层身份啊——杜司南?!” 甚至激动到直接叫了杜思桅原本的名字。 而还不等杜思桅开口解释,后座的白桅却又出声了。 她正用手轻轻瞧着车窗与车顶,像是在检验它们的牢固程度,边敲还边问:“你们这辆车还打算要吗?不要的话我可以直接带着它瞬移,这样会快一点哦。” 不是,你稍微等等—— 杜思桅匆匆看她一眼,刚想让她别急,身后又传来孟洪恩一声含含糊糊的欢呼: “我好厉害啊!我刚发现我现在只用一只左手就可以扣纽扣诶!” 杜思桅:…… 好奇怪啊,他想。 明明遇到白桅,是好事。孟洪恩能得到帮助,也是好事。 可为什么车子还没发动,他就已经那么想跳车了呢? “好的好的好的、不急不急不急——我们一个一个来,好吗?” 竭力稳住思绪,他用力搓了把脸,终于开始迅速且不失条理地开口: “首先,小侯——对,没错,白桅是非人。而且她不仅是非人,她还是我在上一个世界的妻子,看到我胸口这枚戒指了吗?别装了我知道你们早就看到了,没错就是她送的!所以我对她百分百信任,明白?如果你对此持疑,那很抱歉我们只能对你采取一些不友好措施,但我建议你不要,相信我,她超厉害!” “然后,白桅——不好意思,这辆车是孟洪恩的资产,我无权处理。我估计他还是要的,所以请你尽量不要破坏。但你可以直接把要去的地点报给我,这车的牌照很好,哪里都能去,只是如果不小心被交警查了的话,我可能会需要你帮忙处理下,就这样。” “最后,老孟——我现在不太想对你说重话,但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现在其实根本就没有穿上衣,那些你以为是纽扣的东西,其实你身上的小脚呢?” …… 一时之间,车内一片静谧。 只有孟洪恩,闻言拉开身上的毯子,低头往自己的身上看了看。果不其然,在自己的右半边身上看到了一堆正在动来动去的细密虫足。 “嘿嘿,还真是。”他抬头恍惚道,“我身上现在好多脚哦。” 他说着,嘻嘻笑起来。坐在他旁边的白桅虽然不理解他为什么高兴,但见状也本能地跟着弯了弯唇角,跟着拍了拍前面的椅背。 “行呀,那就开车过去吧。”她对杜思桅道,“具体地点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住处对面的小区名字和附近的车站,你就先往那里开吧。” 杜思桅暗暗松了口气,毫不犹豫地答应。顺手将白桅给出的关键词输进导航,驱着车离开路边,忽又觉出些不对。 等等,这个小区、这个车站…… 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但…… 白桅现在要去的地方,怎么听着,那么像“有爱之家”的现实坐标呢?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羡鱼:我恨空降…… 白桅的住处距离苦短咖啡馆, 公交时间是一个半小时,开车则只需要大约四十五分钟。 说短不短,反正是够杜思桅彻底认清, 白桅所说地点就是“有爱之家”坐标的糟糕事实了。 也足够白桅趁机向他们解释一些事。比如维度通道、人类畸变什么的…… 她说得都很简单, 说完就转头又去研究孟洪恩头顶的线了。徒留杜思桅坐在原地几乎机械地把着方向盘, 面上波澜不显, 内心惊涛骇浪。 惊人的消息太多,多到他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去消化哪一个;而更令他感到不解的是,随着白桅的讲述,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侯佳音反而是越来越平静了—— 没记错的话, 她和其他人好像都挺喜欢把什么“末日天柱”挂在嘴边的, 也一直坚信是当时的神迹让他们来到了这个世界…… 怎么现在神就坐在你后座了, 反倒一句话都不说了? 杜思桅思索着, 奇怪地往旁边瞟了一眼。 看到的却只有侯佳音端庄的侧脸,以及死死揪着下方皮椅的手指。 杜思桅:……好的, 看来还是高估你了。 但不得不说,侯佳音在情绪控制方面确实是一流。那皮椅都快被她揪成大裂谷了, 愣是稳稳控着表情,一句话都没说。直到车子快到目的地了,方略显紧绷地转头问道: “所以,您的意思是, 我们所有人都会畸变, 是吗? “要真是这样的话,能不能给我点时间, 将这事跟其他人也说一下?” “最好不要哦。”白桅听了,略一思索,却还是摇了摇头, “认知也是会促进畸变的元素之一。知道得越多,越容易被影响的。” “至于是不是所有人都会畸变这事嘛……也不好说,外力的作用很大。” 说完,朝窗外看了看,突然朝着一个方向指了指。 “说到这个,能问你们一件事吗?” “请你们都朝这个方向看——能告诉我你们看到了什么吗?” “?”杜思桅找了个位置将车停靠,透过后视镜看了看白桅指着的方向,又循着转头,跟着神情古怪地皱起了眉。 “呃……一栋白色的楼?”他不太确定道,“很高,有十层。但不太对吧,这楼为什么在马路上?” “好的,谢谢。”白桅冲他摆了摆手,又看向另外两人。 侯佳音望着窗外,同样神情古怪,却还是老实道:“我也看到了一栋白色的楼。它还亮着粉色的灯。” 相比起来,孟洪恩的回答则要具体许多:“一栋亮着爱心形状的粉色灯的可爱楼楼。” 好的。诊断完毕。白桅觉得自己大概搞清他们的状况了。 “轻度、中度、重度。”她按照三人回答的顺序,用手指一个个地点过去,跟着一声轻叹,“看来你们运气都不太好呢,现在请都跟我来吧。车子停在一楼大厅就行哦。” * * 白桅原本想的是,如果最终“确诊”的只有孟洪恩一人,那就把他带回自己的小屋,其余两人稍微清理下记忆,直接放归就行。 但没想到三个人其实都或多或少进入了畸变程序……人有点多了,她只能选择将他们都带进了亮着粉灯的大楼里。 她现在会定期请人来保养,所以整栋楼所有的房间都是干干净净的。十楼洛梦来她们用的比较多,相对比较有生活气息,所以白桅没怎么纠结,径自就将他们带去了那个房间。 进去后才发现客厅里一群黑色小人正聚在一起玩“你们比划我们猜”,见到有陌生人进来,登时呼啦一下散得到处都是;白桅也没在意,只招呼着让它们把沙发腾出来,想了想,又非常人类地转向杜思桅三人,问他们饿不饿。 杜思桅本想客套一下的,孟洪恩却诚实地举起了自己的前肢,超大声地喊了声“饿”。 “饿可不是好事哦。”白桅低头思忖了一会儿,很较真地拧起眉头,“你现在应该能吃骨子了。但你们两个的话,估计还是得吃点人类的食物才行……”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微微一亮,简单安置了三人便转身匆匆走了。 剩下三人面面相觑。 又过一会儿,方听侯佳音仿佛刚出水似地重重吐出口气,跟着不敢相信地轻轻拍打起自己的脸颊。 “我天、我天、我天、我天天天天——” 她猛地转向杜思桅,音调都不由自主地高了八度:“你敢相信吗?你敢相信吗?!我们的穿越居然是神迹,那个神刚还坐在我的后面,还把我们一路带回来了?!” 杜思桅:“……” “不是,她关于畸变的事说了那么多,你就只注意到这个吗?”他忍不住提醒道,“而且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但这个坐标,对应的怪谈其实是有爱之家——” “我当然发现了!但这正证明了我们之前对有爱之家的猜测没有错不是吗!”侯佳音激动归激动,显然理智还是在的,在说到这句话时声音明显低了不少,还特意看了旁边的桌角一眼——几个黑色小人正躲在后面,探头探脑地与她对望。 虽然奇怪,但真的可爱。侯佳音忍不住冲着它们挥了挥手,又迅速收回了目光。 “好啦,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确实现在的疑问挺多的,我们的情况也不是很乐观,但麻烦体谅下吧——我为了维护人类的尊严,可是憋了整整一路好吗?”侯佳音压着嗓子说着,本能地又朝孟洪恩看一眼。没记错的话,他车里的皮椅好像还挺贵来着。 但……管它呢!她能忍过这一路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臆想中的强大存在突然出现在眼前,这和突然见到了活的钢铁侠和奥特曼有什么区别! “……小侯。”杜思桅略显无奈地再次开口,“这个世上没有钢铁侠和奥特曼。” 回应他的是侯佳音一个有力的摊手:“你当初还坚持这个世上没有白色天柱呢?现在呢,还坚持吗?” 绝杀。杜思桅不说话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根白色天柱,和白桅老师又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杜思桅在沉默,侯佳音却又忍不住好奇起来:“是她的武器吗?法器?玉净瓶?又或者是当时临时起意随手捡的什么东西,类似女娲的五彩石和乌龟腿那样?” 不怪她浮想联翩——毕竟白桅在车上的解释里,确实没有包含这一部分。 杜思桅听着她的喃喃自语,却稍显微妙地又看她一眼,见她并未留心自己这边,方又缓缓转回目光。 怎么说呢,他本来还以为侯佳音至少会问一嘴他和白桅的过去……不过算了,不问也挺好的,真的。 杜思桅故作平静地想着,转头去关心孟洪恩的情况。刚问了没两句,耳朵忽然一动,整个人倏然又看向了大门的方向。 侯佳音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整个人都紧绷了一下:“怎么了?” “我听到她声音了。她回来了。”杜思桅却没头没脑地扔出一句,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仿佛一只正在眺望远方的环尾狐猴。 果然,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房门被再次打开,白桅从外面走进,手里还拿着一个扣着脸盆的大盘子。 “不好意思哦,我这里人吃的食物不太多。暂时只能找到这个。” 她说着,将那大盘子放在了餐桌上。杜思桅与侯佳音对视一眼,非常自觉地扯起孟洪恩靠了过去。 “里面是什么?”杜思桅很是配合地问了一句。 白桅闻言一笑。 “是我朋友送的猪肉,她说是自家养的黑毛猪,可香了。”白桅开心地介绍着,伸手便去揭脸盆,半条新鲜肥硕的猪后腿,彻底展现在几人跟前。 瞧着确实是猪肉没错。处理得也很干净,瞧着品相极佳,甚至都闻不到什么腥味。 ……唯一的问题就是那块肉上不知为何缠着好几圈麻绳,仿佛它不是一条猪腿,而是一只螃蟹。 尚有些迷糊的孟洪恩好奇伸手去戳,才刚碰到表面,便见那块猪肉突然用力挣扎弹动起来——这回倒是不像螃蟹,像泥鳅了。 “就是对你们来说可能有点生……”白桅这才慢吞吞地说完后半句,跟着鼓励地看向众人,“但没关系,这里有厨房!你们可以自己把它弄熟的!” 杜思桅:…… 谢谢,但还是算了。我怕吃一半它从盘子里跳出来咬我,那就太尴尬了。 * * 幸运的是,杜思桅和侯佳音的晚饭问题到底还是解决了。 一是因为白桅见他们对那块活蹦乱跳的猪肉似乎实在不敢兴趣,于是又回去自己的巢里翻了半天,成功找出一盒苏英不知多久前送的黄油曲奇,好在是真空包装的,所以完全能吃;二是因为远在鸿强写字楼的洛梦来终于回来了,并协助杜思桅他们,在外面成功找了个适合接收外卖的地点。 至于自己之后的打算,白桅也选择和他们直接说了个清楚—— 人类畸变也有概率会丧失自我意识,或是干脆成为吃人的怪物,而作为把他们放到这个世界来的直接责任人,她会帮助他们尽量温和地度过畸变,控制住自己。至于这个过程度过之后,他们要如何选择接下去的路,全由他们自己决定。 当然,前提是不能外泄诡异这边的情况,因此必须先签一份保密协议。 而像孟洪恩这种明显已经无法再次放归人类社会的,白桅索性就直接把他签进自己怪谈了。等到他精神状态完全恢复后,就可以和洛梦来一样,选择留下打工或者直接去读书…… 对,读书——她非常确定自己这个词肯定没有用错。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桌子对面的三人表情都很有些呆滞。 ……甚至比一开始听到她说要签保密协议的时候还要呆。 “所以……”杜思桅试着整理自己的思绪,“你是说,在这个世界,我们目前所经历的一切怪谈,其实都是你们为了延缓末日而特地开设的怪谈主题快闪店;而这些快闪店的投资方,其实是一栋面向怪物的超大型的学校?” 嗯…… 白桅不知道主题快闪店是什么,但她觉得这个词特别好听,布灵布灵的。 所以她选择肯定地对着杜思桅比了个拇指。 杜思桅闻言,却更呆滞了。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他突然想起了论坛里那一堆堆自己跑了不知多少遍才跑出来的完美攻略;以及自己反复更新过不知多少次的怪谈未来发展趋势猜测以及应对方案…… 缓缓地,他抬手捂住了脸。 怎么说,突然有一种一直以来都在和空气斗智斗勇的无力感。 就很累。 ——此外,还件事值得一提。 那就是因为孟洪恩三人的空降,羡鱼的工作岗位,竟然意料之外地保住了。 因为新来的三人都已经开始了程度不一的畸变,而他又恰好同样也是由人类畸变而来的怪物,所以白桅想想还是保留了他在鸿强的职位,并打算另外付他工资,作为雇他教导孟洪恩三人的报酬。 羡鱼知道这事自然是高兴坏了,甚至自己主动把白桅的报价往下砍了三分之二,信誓旦旦“能为您效劳就是我的荣幸”,说完当天就搬进了大楼里,毫不吝啬地对孟洪恩展示自己的和善与友好。 ……直到他得知了孟洪恩已经顺利拿到有爱之家offer的事。 杜思桅当时就坐在孟洪恩旁边,正在认真观看白桅给的诡异学院招生宣传片。看着看着突然听到哒哒两声响,一脸莫名地低头,正见到两颗泛着紫色的珍珠在地上滋溜溜地滚。 跟着就见那蓝眼男人破防似地倒吸口气,捂着脸就跑出去了,一边跑还一边说着什么“明明是我先来的”、“我恨广东双马尾”的……叫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而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已经大致恢复神智的孟洪恩只来得及说一句话。 “什么双马尾……人家明明是甲虫好吧!甲虫!” 他委屈!可委屈死了!! * 转眼,孟洪恩三人入住大楼的第三天。 白天的侯佳音和杜思桅刚刚按照白桅的嘱咐,在设法隐瞒住事实的同时,远程把流浪者联盟的其余几人叫到了指定地点,指引他们来看自己正栖身的这栋大楼。 所幸,剩下的几人里除了庄问梅能隐隐约约看到一点点轮廓外,别的什么都看不到。白桅说这是好现象,说明他们身上的“线”很稳定,距离畸变也很远。 侯佳音听了暗暗松了口气,念头一转,心情又有些复杂——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正常与异常之间就那么一线之隔,这一线却如天堑,自己稀里糊涂跨了过来,就再也回不去了。 被白桅带来这里后,她身上那种无法遏制的痒意终于缓解了。白桅时不时会帮她理一下身上的“线”,每次理完都会很舒服;但另一方面,她却又能非常清晰地感知到,痒意的缓解只是表现,真正的病因还埋在她的身体里,而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它加剧、等着它爆发。 思及此处,侯佳音的心情不由又沉重了些。余光瞥见不知何时已经凑到自己旁边来安静坐着的黑色小人,又不由笑了下,伸手摸了摸它的头,很快又将注意力转回了面前的电脑上。 这会儿按照人类社会的时间来算,已经是深夜了。只是她实在睡不着,索性就抱着电脑坐在客厅,一个人默默地加班。 电脑是杜思桅帮她从家里带来的,此外还带了一把电吉他,都是她吃饭的家伙——她在原来的世界时就是音乐学院的学生,还自己组过摇滚乐队,只可惜后来末日降临,被迫转行做了调查员,又机缘巧合成为队里唯一的催眠师…… 她都忘记自己有多久没有摸过乐器了。直到她来到这个世界。 她被赋予的身份不算特别好,是一个父母早逝的孤儿。但好在她的账户里还有一点钱,她精打细算着,没多久就想办法给自己买了一把吉他。 她开始兼职在网上发视频,有时候是翻唱别人的歌,有时候是唱自己的歌。视频渐渐有了热度,就干脆转成了全职的主播——没人知道她在抱着吉他唱即兴的时候有多感激现在的生活,一切都美得像是梦一样。 只是很遗憾——现在看来,这场美梦,终于也到了该醒的时候了。 无奈撇了撇嘴,她开始熟练地操作电脑上的软件,认真倾听起耳机里传来的旋律。 就在此时,却听身后一阵窸窣声响。不解转头,正对上洛梦来歉意的目光。 “不好意思啊,我来拿书的。”她冲着侯佳音展示了下怀里的教材与笔记本,跟着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没想到你在客厅,不小心吵到你了。” “没事没事。是我吓到你了。”对于这个做事认真的小妹妹,侯佳音还是挺喜欢的,见状忙摘下耳机冲着洛梦来点点头,跟着便抱起电脑,打算回自己的临时卧室继续工作。 她和孟洪恩他们现在都住在这一套房里,孟洪恩和杜思桅一同睡在主卧,她一个人,独占一间次卧。 正要离开,却又被洛梦来叫住。侯佳音奇怪回头:“怎么了吗?” “没、没什么……”洛梦来很有些尴尬地咬咬唇,片刻后,却还是下定决心一般,朝着侯佳音快步走了过来。 “那个,不好意思,我知道你们现在身体都不太舒服。但我实在是找不到更多的帮手了,所以还是想来问一下……”洛梦来略显不安地搓了搓手,“就是,我不知道桅姐有没有跟你们提过,但有爱之家下一次的怪谈,她已经授权给我了?” 侯佳音:……? * 同一时间。 相距不远的走廊深处,房门紧闭的主卧内。 杜思桅正垫着双手躺在床上,耳畔是孟洪恩艰难的翻身声。 孟洪恩现在神智已经完全清醒了,但对于自己的新身体,明显尚未完全适应。明明趴着睡更方便,却用习惯性地仰躺在地上,然后再自己折腾半天,细密的虫足在空中划动,总会发出些细碎的声响,振翅的声音更是吵闹,宛如不停翻动的书页。 但杜思桅很清楚,自己此刻的失眠,与他闹出来的动静没有半点关系——不如说,自从再次与白桅重逢后,他就再也睡不好了。 短短三天时间,他却想了很多。关于未来、关于过去、关于现在,每一个思索的条目里都有白桅的存在,但不得不承认,也恰恰是因为她的存在,才让一切疑问都变得更加扑朔没有答案。 他一方面觉得自己应该放下了,毕竟现在的白桅没有过去的记忆,而且她显然也没有半点要找回那些记忆的意思;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现在的一切或许也是机会,一场开启新的未来的机会。 反复的拉扯让他整晚整晚地辗转反侧。也正因为这点,他才清晰认识到白桅所说的“轻度畸变”到底是什么状况——这么久都没睡觉,他居然一点事都没有,思维也好、体力也好,居然没有受到半点影响,甚至听力还比之前更敏锐了。 听力出色,还不睡觉。或许我的畸变方向是只猫也说不定…… 杜思桅苦中作乐地想着,忽听旁边孟洪恩的声音突兀响起。 “杜思桅——”他在轻轻叫自己的名字,“你睡了吗——” 杜思桅:…… “睡了,谢谢。”他没好气地回了句,冲着另一侧翻了个身。 “诶呀,别这样。反正都没睡着,聊聊呗。”孟洪恩却像来劲了,更加用力地在空气中划动起自己的半侧虫足,“你想啥呢,又没睡着?” 杜思桅暗自翻了下眼睛,没有吱声。孟洪恩却像猜到了什么,虫足动得更勤快了:“我猜是那个大佬对不对?诶你们之前真有一段啊?” “……嗯。”听他提起白桅,杜思桅终于愿意说话了,微微侧过脑袋,想想却又倒了回去,“但她什么都不记得了。我现在在她心里和你们差不多。” “那也太惨了吧。”孟洪恩叹了口气,“诶,那你想办法追回来呀!” “你说得轻巧!”杜思桅忍不住腾得坐了起来,“她现在对我一点没兴趣,我……我怎么好再去找她。” “那就想办法让她对你有兴趣嘛!”孟洪恩说着,一个努力,终于将自己翻了过来,立刻扑腾着翅膀扑到床边,冲着杜思桅比比划划,“而且,你不是说她没过去的记忆嘛?这某种程度来说,也是好事啊。” 杜思桅:“哈?” “这样哪怕你编造一些过去的事,她也不知道嘛。”孟洪恩理直气壮道,“比方说……你可以告诉她,你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但因为末日流掉了。” “说不定她听了就心软了呢?” 杜思桅:…… “不是。”他都被气笑了,“你觉得她对于这种身体上的变化,会一点感知都没有吗?” “又没说让她怀。”孟洪恩忍不住哎呀了一声,“你就说你曾经怀过一个但是流掉了,这样不就行了嘛?” 杜思桅:…………????! 完了。他想。 我的朋友,好像似乎应该彻底是傻了。 * 另一头。 白桅的小窝内。 独自坐在鬼手乱舞的沙发上,白桅正一边打着电话,一边轻轻抚摸着窝在自己腿边的小黑仔。 “你好,锈娘吗?请问孟绣天在吗?嗯,对,有些事要问她……” “嗯嗯,绣娘,你好。 “可以的话,能再请你给我讲讲‘心禾’的事情吗?”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心有禾草,生生不息…… 会想到去问“心禾”的事, 自然是因为孟洪恩这边的状况。 虽然从时间线上来说,那位名叫“心禾”的网友并非是唯一的嫌疑人;可结合之前发生的种种,白桅却很难不产生联想。 当初在咖啡馆布下符文的“蕊秧”、在新夏公寓内暗藏祸胎的“惢秝”, 她都对着汉字认认真真地研究过, 确定里面都带着“心禾”二字没错;而这回孟洪恩的畸变, 很大程度也是因为有外力偷偷动了他身上的“线”, 将他从秩序推向了混乱…… 还有一件事,白桅怕孟洪恩他们几个过期人类吵架,所以一直没有说。那便是侯佳音和杜思桅的畸变,大概率也是因为他们和已经开始变化的孟洪恩接触过。只是侯佳音体质相对更容易受到影响, 所以才只见了一次面, 便已经被诱发畸变;杜思桅的状态更加稳定一些, 反而直到现在都还没出现明显的特征…… 但不管怎样, 诱导一个跨维人类畸变,这本身就是一件很糟糕的事了。如果孟洪恩没有被杜思桅他们及时控制住, 又被她接收,那之后的情况, 想想就非常不妙。 而这些又至少证明了两点,第一,那个动手的家伙是知道其它维度的存在的,甚至能识别跨维而来的人类;第二, 就是它能力极其强大, 足以直接扰乱他人身上的秩序。 这两点特征,恰好能和“惢秝”以及“蕊秧”表现出来的特点相对应。再加上“心禾”这个名字…… 白桅相信巧合的存在, 但这未免也太巧得太离谱了。 出于谨慎,她当然是先把这事发消息告诉了外派专员那边,不过暂时没得到回信;她又想着反正这会儿也没别的事, 索性就自己给锈娘那边打了个电话,想再打听一下。 ……还是那句话,毕竟适合她收集爱的试验保护区就这一个,如果可以,她还是希望这个维度能尽量活久一点的。 怀着这样的想法,白桅认真发问。 话音落下,手机那头却传来了一声孟绣天的一声轻叹。 “前辈,这名号是锈娘说与你的吧?”孟绣天经常听锈娘叫白桅“前辈”,有时便也这么跟着叫,语气比起锈娘却总要沉稳淡然许多。听白桅给了肯定的答复,方继续道,“虽说那位大师确实是以‘心禾’为法号没错,但就这样直呼其名,未免有失尊敬……” “好的。”白桅从善如流,“那请你充满尊敬地和我说说那位‘心禾’的事吧。请放心,我听的时候也会很尊敬的。” 手机那头暂时没声音了。白桅不解地又对着手机“你好”了几声,方听孟绣天状似无奈地笑了下。 “罢了。前辈你是想打探哪方面的事?有些事我也未必了解得清楚,凡是知道的,定知无不言。” “那就直接说你知道的好了,想到什么说什么就好,没关系的。”白桅想也不想直接开口,顿了顿,又道,“不过在此之前,请你先回答我另一件事。” “就是除了那个大师之外,你们这一家里,还有其它叫做‘心禾’的人吗?” 这个问题纯属临时起意——因为白桅刚说话一半,突然想起,锈娘过去代绣娘传话时,曾提到过她们家的传统,凡是合适的小孩,都会在名字里带上“心”部或者“禾”部,来……嗯,来表达纪念。 既然如此,那有没有可能除了那个大师外,正好就有哪一届的小孩,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就用了这个名字呢? 白桅觉得这还是很有可能的。孟绣天却毫不犹豫地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不可能的,前辈。”她叹息道,“这太不敬了。我孟家后人,是断然做不出这种事的。” 至少她生前是绝不会有这种事的,至于身后…… 目前唯一明确有她亲人血脉的,她只知道孟泓志。而从这孩子的名字来看,孟家后人,似乎也没那么忘本。 “是这样的吗?”白桅其实不太懂纪念、避讳这一类的事,也不明白取一样的名字为什么就算“不敬”了。不过孟绣天这么说,她也就信了,完事认真琢磨了下,又忍不住夸了一句,“那你们好厉害啊,明明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想法,你们却把它搓成了一条比生命还长好多的线。” “前辈谬赞。人族命短,所以更重传承而已。”手机那头的孟绣天莞尔,“好了,言归正传吧。关于心禾大师……说来惭愧,我也只是通过典籍中了解过一二而已。” 据传那位心禾大师来历成谜、四处流浪,没有族亲,没有师承,就连“心禾”这个名号也是自己所起,意为“心有禾草,生生不息”;至于所用的术法也大多都是自悟自创。 此外,亦有说法,说心禾大师早已修成返老还童的秘术,最初与孟家先祖相遇时并出面封印邪祟之时,不过也才二十出头模样,待到二十年后故地重游,孟家先祖已垂垂老矣,她竟比初见时还要年轻许多…… “等等。”白桅听到这儿,却不由一愣,“你是说,她在封印完邪祟后,还来找过你们?” “是找当时的先祖。”孟绣天耐心纠正,“典籍中记载,她是过来检查封印的。因此没待多久便离开了。之后每隔二十年,她都会造访一次。如此又重复了两回,直到第三回,却不知何故,迟来了许久,状态也与以往稍有不同……” “不同?”白桅奇怪,“她怎么了?” “说是不知为何,大师的身体竟变成了不过七八岁的幼童模样,出现时神情也较以往疲惫不少。过去大师来去匆忙,总是在村里待不到两日便走,那一回大师却在村里歇了足足四五日,更令人惊奇的是,这段时间里,她竟不断地发身长大,短短几日便又成了成人模样,恢复后检查过封印便匆匆离去,从此之后,便再没造访过村子……” 说到这儿,孟绣天又是一声低低的叹息。 “年深岁久,待我担任主祭时,族中典籍便只剩这点记载了。也不知可有帮上些前辈什么?” “嗯……嗯。”白桅其实也说不上来有用没用,不过心禾居然活了那么久,还反复去过孟家畈好几次,这些事她倒是头一回听说。 ……听着甚至有些恍惚。 倒不是因为心禾的独特,主要是因为人类的态度…… 怎么说呢,就,同样是人类。有的光是看到会动的同类尸体就要大呼小叫,有些却会对着一个明显处在古怪循环中的奇异个体充满尊敬还为她写书讲故事,这事在她看来,本身就已经很费解很诡异了。 当然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心禾本身——假如孟绣天所说的都是真话的话,那那位“心禾”的身份就很值得探究了。 起码就白桅所知道的常识来看,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她是人类,但是是被这个世界本身极度偏爱的人类,所以能从逻辑经纬里获取足够的力量来不断地进行生命循环,可如果是这样的话,按照这个世界的失衡状态,她应该早就死了; 要么,就是这些力量并非来自逻辑经纬,而是另有来处…… 要是第二种情况的话,那这个“心禾”到底是不是人类,这事本身就很值得商榷了。 白桅暗自琢磨着,顺口问起孟绣天是否向那些外派专员提起过这事。孟绣天老实道:“提起过一次。就是在新夏公寓出事后不久,它们再次来访的时候。不过那些大人们听过便罢,并未多说什么。” “哦,这样。”白桅点了点头。 看来在那些专员来看,这种类型的情报,并不算是“进展”。 “行,那谢谢你了。下次见面请你……嗯,喝茶。”短暂的思索后,白桅选择用自己所知的礼仪结束了通话。才刚挂断手机没多久,便见手机的信箱又开始不断闪烁。 是双马尾专员发来的回信。除了回应白桅关于“心禾”的新发现外,另有洋洋洒洒一大串;或许是因为觉得打字太麻烦,后面又补了一条语音。 语音是用她老家方言发的,一点开便是扑面而来的、如泣如诉的阴森呜咽。白桅侧耳认真听了一会儿,却渐渐露出恍然的表情。 难怪它们不把绣娘那边的情报当“进展”了。她默默想到。 它们选择了另一条路线。一条明显已经取得重大进展的路线。 * 所谓的“另一条路线”,其实也很简单。 就是在新夏公寓事件后,灰信风这边曾借助外派专员的力量,排查出一个与幕后黑手存在联系的卧底。专员们在消除卧底相关记忆的同时,又在灰信风的怪谈里放了不少有特殊标记的道具,任由那个卧底继续遵照上线的安排,将怪谈里的道具偷偷运出…… 约莫是因为对方也在有意隐藏踪迹,这段时间运出的道具中,有不少自带的特殊标记已经被抹除了。但以防万一,那些专员在布置标记时特意用了不同的手法,这就导致还是有那么一两个标记,成功突破了那位幕后黑手的防护,被带到了她的身边。 也就是说,它们现在已经大致锁定了对方的位置。 就差直接部署进行围剿了。 很显然,这也是专员们下一步的打算。 现在的世界虽已处在彻底失衡的边缘,但也不是完全拉不回来。只是在有人暗中搞事的情况下,无论怎么修复,都只会事倍功半,不如干脆先除掉会持续带来不安的因素,再回过头来对逻辑经纬进行大型维护,直到这个世界再度恢复到相对平衡的状态。 时间有限,结果优先。至于对方的来历、动机……这些完全可以等把对方拿下后再行拷问,也省得猜来猜去的费功夫了。 ——至少从那位双马尾专员给的回信来看,它们就是这么打算的。 “嗯……所以呢?” 转天早上,大楼九层新开辟的休息室内。 洛梦来望着认真解释着情况的白桅,犹有些迷茫:“它们要去围剿……跟桅姐你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突然说怪谈开放那天,你参与不了了?” “不好意思哦,因为时间冲突了。”白桅无奈地叹了口气,“双马尾女士说,因为失衡情况正在加剧,最近怪谈的事故也越来越多,导致它们必须时刻有人在线去处理事故。可一旦正式安排围剿的话,当天负责这项事务的人手就不够了……” 为此它们不得不将这项工作外包给各个地区内信得过的怪谈主。而白桅就成了被征召的怪谈主之一。 虽说这段时间来她本就没少做类似的临时工……但这回不一样。这回她要变成全天工了。 而又很巧,专员们确定进行围剿的时间就在两天后——据说这还是专员们集思广益用各种方式算出来的最合适的日子,为此一个碟仙还几乎把自己转到头晕——而洛梦来预定的怪谈开放时间,也正是同一天。 换言之,那天白桅估计无法全程参与怪谈运营了。 对于白桅觉得很遗憾,甚至有点想劝洛梦来干脆改一个时间。然而洛梦来在搞清状况后,神情却一下复杂起来。 不知是不是白桅的错觉,她面上似乎还闪过了一瞬间的如释重负。 不过也只有一瞬而已。不等白桅反应过来,洛梦来已经非常苦恼地皱起了眉头。 “好可惜啊。”她以一种比白桅更遗憾的语气道,“如果这次的怪谈只有我们自己的人倒还好办,直接改一个时间就好了。可是这回还请了锈娘她们来帮忙,还借了人家的设备,突然改时间就太说不过去了……” 边说边偷偷观察着白桅的神情。 她这其实也没说错——因为白桅身上现在背着噩梦一星的恐惧buff,非常不利于收集爱的结晶,所以早在几天前,洛梦来就已经以“想要更直白地了解自己的怪谈水平”为由,设法联系了披麻村的锈娘那边,特意借来了他们的中枢发动机。 不仅如此,因为人手不够,还另外从披麻村那儿借了一批群演。这样一来,等于披麻村专门停工一天来和有爱的家合作,突然说要改时间,确实很不像话。 白桅本来也不是个喜欢勉强别人的性格,听洛梦来这么说,便也没再纠结,只问道:“可我一走,你不是更凑不够人了?真的不用我把上次买的几个NPC借你吗?” “不用——真的不用不用!”想到那些已经不知给多少玩家留下心理阴影的“恋与有爱之家”光头五人组,洛梦来浑身一震,想也不想立刻摇头,顿了顿,又赶紧补充道,“我去问了楼里新来的几个同伴,他们已经同意来帮忙了。就是不知道这样合不合规定。” “杜思桅他们吗?没问题啊。”白桅道,“那这样一来,就只剩道具的问题了……” 洛梦来这次要布置的怪谈还需要挺多机关的,共同参与的人里又没有这方面的专家,因此很多想法,只能通过购买道具来实现。 白桅对此倒无所谓,反正她的代金券还剩很多。就是有的道具送来的时间太晚,也不知道赶不赶得上。 “放心吧桅姐,我都仔细问过客服的。时间上肯定是来得及的。”洛梦来信誓旦旦,“比起这个,呃,我其实有点担心你的工作……各个怪谈到处跑,听着好像很危险的样子,我觉得那个粉色的大瓶子要不你就别带了,就放家里好了。不然随时挎着包,多麻烦……” * 这边,洛梦来还在极力游说白桅到时将提取瓶直接放在家里。 那边,杜思桅三人正聚在十楼的房间里,一边翻看着白桅给的未来择业资料,一边随口交换着情报。 “也就是说,有爱的家本身还不是为了收集恐惧而存在的?”孟洪恩一边擦着自己锃亮的甲壳,一边难以置信道,“所以它要收集的到底是什么?不会真是勇气吧?” “这个那小姑娘没说。只说下次怪谈的目的不是为了吓人,让我们尽量不要自我发挥,全程按她给的剧本走就行了。最重要的是要‘随时展示出一副友善和谐的精神面貌’。”侯佳音如实道,“不过看她的样子,应当还有隐瞒。估计还是有些信不过我们。” “没事,只要不是害人,其他都无所谓。”杜思桅翻着书本,淡淡开口,“不过听你的意思,到时还有其它怪物会参与?” “是啊。她说会有其他两个怪谈的同伴来帮忙,另外我们最近经常见到的那个羡鱼也会来。听着规模还挺大的。”侯佳音喃喃说着,忽而叹了口气,“能说吗,一想到我以前认真跑过的怪谈居然都是这么排演出来的,我就有种拿着圣水和桃木剑冲进万圣节欢乐谷的社死感。” “宝宝巴士”本来只是对这个世界怪谈的揶揄,谁能想到,人家还真是货真价实的宝宝巴士啊。 “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它们在吓人方面都是很认真的嘛。”孟洪恩道,“只是有些时候吓得不太成功而已。” “……但说起这个,你们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杜思桅琢磨了一下,突然从沙发上坐起了身:“既然它们是通过制造恐惧来获取能源的,那它们又为什么要——” 话说一半,忽然停住。 另外两人皆一脸莫名地看过来。 “为什么要什么?”侯佳音问道。 杜思桅张了张嘴,片刻后,又满脸古怪地闭上。 “我忘记了。”他咕哝道,“服了,话都到嘴边了,突然就忘了。” “诶,我懂。”孟洪恩露出理解的表情,“我刚开始畸变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提笔忘字、说话忘词,拿着手机找手机,本来正打算做什么事,一转头就忘了……正常,都正常。” “你这和畸变无关,纯粹是自己脑子不好使了吧。”侯佳音吐槽了一句,忽听敲门声响,洛梦来从门后小心探出头来。 “不好意思打扰了。”她很有礼貌地冲屋里三人打招呼,“请问你们现在有空吗。方便的话,我想再和你们核对一下剧本的事……” “好呀,来吧。”侯佳音立刻答应下来,起身迎着洛梦来进屋,见她摊开的笔记本上还有两条新鲜的记录,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是什么,涂鸦吗?好可爱。”她由衷道,“这个是香蕉……这个是星星?” “嗯。”洛梦来略显拘谨地点头,拉开椅子坐下,“这些是桅姐画的。我刚从她那里过来,这些是她留给我的笔记。” “白桅画的?”杜思桅闻言抬眼,不由自主地就看了过来,“看上去似乎很有深意……” “是关于道具方面的。”洛梦来搔了搔脸,“她担心我第一次做怪谈,一些基础布景会备不齐,所以特意教我,说有些素材没有不要紧,可以充分发挥想象力,用其它材料平替……” 说着用手指在笔记上点了点。 “这两句话其实是她给我举的例子。简单来说就是,如果没有香蕉的话,可以用海星代替,没有鞋带的话,可以用长虫平替。如果临时想要装饰画却没法弄到的话,就可以在墙上挂个框,里面放一点不会乱动的装饰品……大概就是这意思。” 话虽如此,她可没打算实践。光是听着就很不对劲了好吗。 另一头,侯佳音似乎也意识到了同样的问题。拉开椅子的动作一顿,想要捧场的话也凝在了喉咙里。 不是,鞋带和长虫也就算了,另外两条的逻辑在哪儿?香蕉和海星有半毛钱的关系? 算了,就当神谕吧。神谕总是令人费解的,这么想就合理了。 打定主意,侯佳音不再纠结。孟洪恩却似想到什么,突然转向洛梦来:“等一等,你刚才说你是从白桅老师那儿过来的?她现在在哪儿?一个人吗?” “就在楼下,901。那是新的休息室。”洛梦来也没多想,直接答道,“她这会儿没有别的事,所以应该是一个人吧。” “哦——谢谢。”孟洪恩恍然大悟地一点头,跟着一把拽住杜思桅,一边冲洛梦来歉意地点头一边将人往门边推,“对了不好意思,能麻烦你等一下吗?或者你先跟我们说好了,我兄弟他暂时有事,得离开一趟——” 说话间,已经将人推到了门外。 眼看着房门都被关上,杜思桅忍不住挣扎了一下,一下甩掉了孟洪恩的手:“不是,等等……你干嘛?” “什么干嘛,我在给你争取机会啊。”孟洪恩理直气壮,“你也听到了,那大佬现在就在楼下,一个人——多好啊!” 杜思桅:“……?!” “还傻站着做什么,下去啊,就按我昨天晚上教你的跟她说——我跟你说,像她这样心软的神,听完不说对你有好感,肯定多少会有点心疼的。” “这是什么?不要怀疑,这就是你重新走向她心田的第一步——” 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即使争宠,也要争得体…… 白桅曾经说过, 一旦产生畸变,有时一些认知也会受到影响,思维会变得更奇怪或是更偏执。这和意识清醒并不冲突。 这一刻, 杜思桅对这一点总算有了深切的感知。 不是你到底为什么会觉得她会对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孩子心存怜悯……不是重点是她怎么可能会相信我怀过孩子啊! “怎么不可能?她连正常的猪肉是不会跳的都不知道!再说了她又不记得上个世界的事, 你就说我们那边搞ABO你还是OMEGA, 再给她找两篇小说齐活——不, 等等。” 他推人的动作一顿,一脸认真地看过来:“不能说你是OMEGA。应该说你是beta或者alpha。” “这样才能显出你的委曲求全和那个孩子的得来不易,流产也会显得比较有悲情感。” 杜思桅:……你悲个头啊悲! 偏偏畸变后的孟洪恩力气还大得不行,不由分说就已经把他塞进了电梯, 还顺道连楼层都帮他按了。 “加油!”他站在逐渐关闭的电梯门外, 充满自信地冲着杜思桅挥着前肢和身上的细密虫足, “相信我, 此计虽险,胜算却大——” 也不知哪里来的自信。 电梯门合上。门后的杜思桅无奈闭了闭眼。不过片刻, 便感到移动的轿厢停了下来。 已经到了九楼。 他望着缓缓开启的电梯门,觉得自己应该立刻将它关上, 回去,或是随便去哪一层待着,总好过真的跑到白桅面前去演那什么狗屁的ABO剧本;事实却是,没等他反应过来, 他人已经跨出了电梯, 来到了九楼休息室的门前。 心脏后知后觉地开始狂跳,他脑子里盘算着退路, 手却已经鬼使神差般抬起,轻轻敲了敲门。 门锁自行转动打开,门后传来白桅漫不经心的回应。他推门进去, 看见白桅正坐在餐桌的后面,拿着纸笔,不住写写画画。 恍惚之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落在过去世界的“家”。 然而这点既视感很快就被打破了。听到他进门的动静,白桅很有礼貌地抬起了头。 “你好呀。”她冲着杜思桅打招呼,“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就……有些事想和你说。”杜思桅微微一怔,忙掩饰地移开目光。注意到餐桌上的纸张,又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两步,“你这是……在画画?” “不哦,我在规划我的下一次怪谈。”白桅坦率道,“不过现在还没什么思路。” 如果可以,她还是想做恋爱方面的。但恋爱游戏肯定是不行了,暂时却又没什么新方向,这让她有点心烦。 杜思桅却听糊涂了:“下次怪谈时间不是都定了吗?两天后?” “那不是我的怪谈。是给梦来练手用的。”白桅立刻解释,随手收好了纸张。 杜思桅了然地点头,话头忽而一转:“所以……你是打算在这个世界待很久吗?” “当然了,我还挺喜欢这里的呢。”白桅不假思索地点头,“在我的目的达成前,我不会离开。” 说话间,餐桌已经清理完毕。她满意地拍拍手,再次看向杜思桅:“好啦,我的事已经忙完啦。现在说说你的事吧。 “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不、不是。”杜思桅立刻摇头。顿了顿,又闭眼深吸口气。 奋力把涌入脑海的“是的我们曾有一个孩子”尽数打散,他缓缓睁开双眼。 “我是想来和你说声……谢谢。”他轻声道。 “?”这回轮到白桅怔住了。 看出她面上的迷茫,杜思桅忙又正色补充道:“没别的意思。只是关于在上个世界的一切,我发现我都没还没有好好向你道过谢,所以想专门来说一声,仅此而已。” “嗯……不客气?”白桅蹙了蹙眉,“但其实你不道谢也可以的。因为当时的事我还是没有想起来一点儿……” “那不重要。”杜思桅却立刻道,“重要的是,你确确实实帮了我。” “我不是说开启通道让我们穿越什么的……当然这也是一个大恩。单就这一个救命之恩,就足够我给当牛做马了。但我想要道谢的,并不止这件事。” 话音落下,杜思桅微微停顿了片刻。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一个即将解剖的医学生,正在对着一颗裹满血管的心脏,掂量着下手的方向。 不知过多久,才听他轻笑一声,低低开口:“我的朋友们总说,我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精神状态就一直不太好。但只有我自己清楚,其实这种‘不正常’,很早之前就存在了,早在那场末日降临之时,早在穿越之前……具体是什么时候我也说不清,可能是在发现我熟悉的一切都变得支离破碎的时候,可能是在被自己的队友溅了一脸血的时候,可能是在意识到那场末日杳无尽头的时候……我突然就,好像变空了。” 那种空不是一蹴而就的,是被一点点一丝丝慢慢抽空的。有些时候,他甚至会觉得自己其实是个木偶,完好的壳子里装着日渐僵硬麻木的灵魂,却还在每天努力扮演着那个心怀希望、乐观果决的小队队长,仿佛一滩有着漂亮包装袋的烂肉。 直到他遇到白桅。直到他得到了白桅给他的那个家。 这么说可能有点奇怪,但他觉得自己就好像一个皮球,一直被不停不停地往水的深处的压,直到白桅出现,那股令人窒息的力量才终于悄然退去,皮球哗一下又浮回水面—— 他觉得自己好像终于又能呼吸了。 僵硬的灵魂又变得柔软,他再次开始期待未来,期待世界会变好,开始认真谋划与操心与白桅的以后…… 虽然最后他祈愿的一个都没有实现,但至少充满期待的那段时间,他很开心。 从某种角度来说,说是白桅支持着他撑过了最后那段时间也不为过。 不论当时的白桅到底是怎么想的,也不论现在的白桅将会如何抉择,这都是不争的事实。 光冲这一点,他就必须向白桅认真道谢。 ……更何况,在这种情况下,在他所有的心事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的时候,“感激”已经是他能宣诸于口的、最大程度的情感表达了。 如此想着,杜思桅再次调整了嘴角的弧度。 “谢谢。”他尽可能自然地对白桅说道,同时把更多的话都按进心底的匣子里。 不过白桅显然没想那么多。 她只抬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说话,时不时微微颔首,好显得自己听得很认真,并在他讲完后冲他露出了一个非常完美的笑容,礼貌且得体道:“不用谢,你太客气了。” ……一切语言动作都是如此标准,就像是被触发了某个关键词一样。 杜思桅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一瞬,很快又收敛表情,故作轻松地岔开了话题:“话说回来,既然你打算在这个世界久待的话,那不如把我也签下来?反正我现在的工作已经辞掉了,本身也是个畸变者,符合你们的招聘需求。如果需要怪谈经验的话,我觉得我也不少的。” 他说这话时刻意用上了几分玩笑的语气,白桅听了却抿了抿唇,竟像是认真思考起来。 片刻后,却又在杜思桅暗含期待的目光中,轻轻摇了摇头。 “我这边是很欢迎前人类帮忙的。但我的追求和其它怪谈不同,可能无法提供给你合适的待遇。”她一本正经地向杜思桅解释,那煞有介事的模样反而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追求不同……是指不打算吓人吗?”他忍不住问道。 “你怎么知道?”白桅微微瞪大了眼睛。 “猜的。”杜思桅当然不至于把洛梦来供出来,只得这么回了一句,想了想,又主动补充道,“其实之前我们社团内部就有相关推测,毕竟你的怪谈风格一向比较,嗯……别致。” 他大脑飞快转动,拼尽全力,总算在短短数秒内找到了一个自认为还不错的描述,见白桅闻言嘴角微微翘起,便知她果然受用,心口不由一松,就这么顺着又说了下去:“说起来,因为你的怪谈是极少数愚善眼镜不会生效的怪谈,所以我们当时还在猜呢,猜测这是不是关于愚善眼镜的某种提示……” “提示?”白桅不解。 “对,就是类似提醒我们不要依赖这个东西这样的。”杜思桅很高兴能再次顺畅地和她聊起来,话也不由自主地变多了,“啊对了,说到这个,我之前就想问你了,为什么——” 话未说完,表情却忽然凝滞。 白桅打量着他的表情,不解地歪了歪头。 “什么为什么?”她奇怪道,“你要问什么?” “……”杜思桅却没再说话了。只飞快转动起眼珠,渐渐皱起了眉。 片刻后,又见他转向白桅,神情竟是十分凝重。 “不好意思,但出于谨慎,我想先确认一下——你或者是你背后的势力,是否有出于某些管控目的,而对我下过一些类似暗示的东西?” “暗示?”白桅喃喃重复着,眉头也拧了起来,“理论上应该没有。你发现什么了?” 杜思桅眉间更紧,拉开椅子在白桅对面坐了下来。 “是这样的,我不确定是不是我多想了,但——刚才在我想要问你某个问题的时候,我的大脑空白了一瞬。之后我再去回想那个问题时,想到的内容却和我们的聊天话题有着明显的脱节。 “此外,我可以确定,类似的情况,在这段时间里发生过不止一次。我觉得对我而言这是非常反常的。如果说这是因为我的大脑正在产生某些变化的话,可我身上并没有其他并行症状出现……” “所以你怀疑是有人对你下了暗示。”白桅了然。 “‘一旦想到某个关键词,思路就会被强制打断并抹除’,在上个世界我遇到过这样的案例。”杜思桅抿唇,“我知道你大概率也能做到,但按你的性格,做了不会不认。所以我更倾向于是其它的存在在不知不觉间对我下手——” 话未说完,他蓦地瞪大眼。 他的面前,是白桅突然放大的脸。 同一时间,额头上传来了冰凉的触感。那是白桅手指的温度。 “现在呢?”白桅维持着身体前倾的姿势。因为餐桌太宽,她几乎是趴在了桌子上,一手轻轻贴着杜思桅的额头,指尖是些微的蓝光。 “思维上的暗示,我也无法辨别。但如果真有暗示的话,我应该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帮你屏蔽它。”她轻声说着,好奇地又看了看杜思桅的脸。 “所以现在,你能想起来,你之前想问的是什么了吗?” 杜思桅再次皱眉,眉心却又很快在冰凉的触感间松弛。他深深看了白桅一眼,安心地合眼,再次从头梳理了一遍和白桅的对话,一个答案自然而然自脑海中浮现。 “我想问你,关于愚善眼镜。” 他蓦地睁开双眼:“我想问你,为什么你们的怪谈需要恐惧来作为能源,却还要推出愚善眼镜这样的道具?这太不合理了。” “……?”白桅听着却是一愣,张口正想说些什么,忽又偏了偏头。 “对呀。”杜思桅听到她不由自主地喃喃出声,语气竟是和他同样的困惑,“为什么会有愚善眼镜呢?好奇怪啊。” 望着她不解的双眼,杜思桅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就像不久前,他刚得知怪谈其实并非不会死人,而是死掉的人都会被人忘记时,一模一样的头皮发麻。 “连你都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他不由微微提高了音量。 白桅似乎有些被吵到,不太高兴地看他一眼,却还是慢吞吞道:“确实没想到过。” 不止是她。仔细一想,这事儿简直处处透着古怪—— 玩家能够使用的道具,基本都是各个怪谈自行产出,用来给自己怪谈做宣传拉流量的。再加上怪谈主间的消息灵通,所以大家会产出什么道具,基本都能打听道。 可愚善眼镜,这种流通性高又影响巨大的道具,她印象里居然从没和哪个怪谈绑定过。而且居然也从没有怪谈主为此写过投诉信…… 确实,太奇怪了。 她再次看向杜思桅:“说起来,这个道具,你们到底是从哪个怪谈里搞到的?” “怪谈?”不想杜思桅听了却是更惊讶了,“什么怪谈?” “愚善眼镜不是从卡片商那里换的吗?” 这话一出,白桅反而愣了:“卡片商?什么卡片商?” “就是以前一直在……嘶!” 话未说完,大脑突然一阵抽痛。杜思桅痛得不由皱起了脸,考虑到白桅在旁边,忙又试图控制表情——然而下一秒,便见白桅将整个掌根都贴到了他的额头上,传来的凉意更甚。 像是给思维覆上了一层温柔的保护,痛意飞快褪去,杜思桅表情渐缓。白桅观察着他的表情,这才问道:“所以,卡片商到底是什么?” “就是那个以前一直在怪谈里随机刷新的公用NPC……”杜思桅喃喃地回答着,注意到白桅茫然的神情,心口又是一沉,“天,这事你也不知道?”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计划与变化与草台班子…… 尽管白桅从没听说过, 但卡片商的存在,几乎存在于每个新手入行的教程里。大多都是由老玩家口口相传。 据说她从没有固定的刷新地点,出现的频率也毫无规律可循。每次出现都以斗篷遮面, 最大的特点, 就是胸口处总有一个血色的大洞, 里面空荡荡的, 仿佛整颗心脏都被人生生剜出。 之所以叫她卡片商,则是因为她随身总是携带着一沓空白的卡片。玩家遇到她后,可以选择把自己在怪谈内获得的道具给她,若是给足了数量, 她便会给让玩家在一张卡片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并另外交给玩家对应的卡片作为信物, 并叮嘱玩家好好保管—— 直到某一天, 那张卡片上浮现出时间和地点。玩家再以这个为指引找过去,便能在指定地点找到自己的防护道具。 因为单次交换的道具数量没有限制, 所以不乏玩家会提前囤积大量道具,并在遇到卡片商后一次性换数个防护道具。这也是现在为何会有玩家专门做防护租赁这门生意, 如果资金充裕的话,甚至能够直接从他们手中高价购买…… 起码就杜思桅所知,不少玩家的防护道具,其实是这么走二手来的。 “居然还有这种说法……”白桅喃喃着, 按在杜思桅额上的手掌不觉挪开, “那你见过她吗?” 杜思桅摇了摇头:“说来也怪,我们几个跨维度来的, 从没一人见过她。” 也正因如此,流浪者联盟内部的防护道具持有率其实很低。除了孟洪恩曾花大价钱设法买来一副外,其余人基本都是靠借或租。 不过他们的经验摆在那里, 再加上他们的职责之一就是到处探索怪谈跑攻略,戴上眼镜反而妨碍他们记录,所以没有就没有了,他们也从没在乎。 但也正因如此,所以他们在撰写相关道具的获取攻略的时候,往往更推荐玩家去明确靠谱的玩家那里租赁或购买,对于卡片商的着墨,反而不多。 ……现在想想,若非这样,那些总在论坛出没的怪物们,或许早就觉出端倪了也说不定。 “也未必哦。”白桅听着他的猜测,却是轻轻摇了摇头。 且不说怪物浏览人类论坛本就困难,看到的大多都是乱码;就算真的看到和卡片商相关的段落,它们真的就能立刻反应过来吗? 毕竟“愚善眼镜”这个东西都在它们面前晃悠多久了,也没见有谁想起来去研究下这个破坏平衡的东西。 就连她自己也是——明明就是那么不合理的东西,却一点儿都没觉出不对过。仿佛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 ……坦白讲,这让她稍微有点不开心了。 毕竟在她的记忆里,除了自己的几个姐姐外,还没有谁能这么作弄自己过。 稍稍撇了撇嘴,她看向杜思桅:“那方便的话,你能帮我弄来一份眼镜吗?” “?”杜思桅一顿,“你想要?” “嗯哼。”白桅理所应当地点头,“能够这么悄无声息地影响所有存在的思维,可见那个卡片商肯定不简单。愚善眼镜是她做出来的东西,仔细研究一下,或许能找到关于她的线索。” 当然,更方面的选项是直接碰运气去找那所谓的“卡片商”。但对方显然很擅长隐藏自己,另一方面,白桅也不是很擅长找人,所以她觉得先去研究眼镜会比较有效率。 杜思桅听着,眼神却飘忽了一下。 “我熟悉的人里持有眼镜的,就只有孟洪恩。可他的道具不久前全部失窃了……或者你介意和其他人类产生间接联系吗?要不介意的话,我倒可以再去租一个!” “都可以哦。”白桅礼貌微笑表示谢意,“能要到就很值得感谢啦!” “行,那我等等就发消息问问。”杜思桅说着,作势准备起身。大楼里连不上人类的网络,他得先出去才行。 白桅理解地点头,目送着杜思桅快步走到门边。开门的前一瞬,却又见他停住,迟疑片刻,再次回过头来。 “另外,关于我的那个请求,我是认真的。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下。 “你曾说过,你会负责到我们顺利完成畸变流程,那之后的未来由我们自己选择。这就是我的选择。” 说完,再次冲白桅点了点头,这才拉开门闪了出去。 余下白桅一人坐在桌前,缓慢地眨着眼睛。过了良久,方后知后觉地哎呀了一声。 她又忘了。 根据人类的行为模式来推测,杜思桅应当是对她抱有一些特殊情感的,这点灰信风之前也提过…… 那按照人类的规则,自己是不是应该先告诉对方她有配偶来着? * 当然,白桅的效率还是很高的。对于错误的更正意识也非常强。 就在同一天晚上,她照例去看看孟洪恩的异肢生长情况。路上正好看到杜思桅,当即便冲他甜甜招了招手。 “你好呀。”这是她对杜思桅说的第一句话。 “我有配偶哦。”这是她说的第二句。 说完便径自走了,剩下杜思桅一人,原地风中凌乱,不知僵了多久。 另一方面,关于愚善眼镜和卡片商的情报,她也在第一时间同步给了外派专员那边。专员们显然也觉得这事非同小可,不过斟酌过后,还是把这些谜团的优先级排到了“围剿心禾”这件事的后面。 当然,保险起见,它们还是打算把所有怪谈都再次彻查一遍。毕竟那个所谓的“卡片商”既然能无声无息地潜进怪谈,谁知道她还会在怪谈里留下什么可疑的东西。 显而易见的,这份工作暂时也落在了替工的白桅身上。但负责和她联络的双马尾专员信誓旦旦,说她只要忙这一天就好,等围剿的工作结束,后续一切都会有专员负责,不会再麻烦白桅,作为补偿,白桅不仅能得到相应的报酬,还将有额外的评级分数…… 白桅惊得当场就连说不用,结果对面只当她客气,安抚了几句就挂电话了——给白桅郁闷得,没忍住又钻到了椅子下面,一个不当心,反而把来找她问事的侯佳音吓得不轻。 至于眼镜方面,则比较遗憾,杜思桅那边一时似乎还真弄不到愚善眼镜。 无暇去多纠结那所谓的“配偶”到底是什么——尽管他真的非常非常在意这件事——他在那天和白桅聊过之后,就以最快速度联系了社团的其它成员和自己认识的各个眼镜租赁商,只是结果很不乐观: 和他预料的一样,社团里现在根本没有现成的眼镜。而要去找第三方的话,无论是租是买,都要等两天才能有货。 这还是在他们近来已经以版主身份进行过一轮宣传、强烈建议玩家不要依赖眼镜的前提下,不然据说他高低得排到一周以后。 偏也巧。两天后正是白桅要代替专员们出工的那天。当天下午杜思桅一路打车出去取货,紧赶慢赶,回来时楼里还是已经没了白桅的身影。 “桅姐?她刚接了通电话就跑了,说是有怪谈的经纬线出问题了,现在一群玩家困在里面出不去。” 一楼大厅里,洛梦来正忙着整理晚上要用的道具,听到杜思桅发问,随口便回了一句。 自从进入方式全改随机匹配后,为了满足部分玩家大半天不上班不上学就非要进怪谈的需求,不少怪谈也相应更改了开放时间,基本上从下午开始,就已经有怪谈开始运营了。 杜思桅听得一阵无奈,看了下大堂里几乎铺满一地的黑色盒子,又忍不住挑了挑眉:“这些都是刚送来的?会不会有点赶?” “没办法呀,我第一次搞怪谈没经验,很多东西都是临时采买的,还有一部分都没到呢。不过今天下午应该就能齐了。”洛梦来说着,又用力打开了一个大箱子,开始检点里面的东西。 杜思桅时不时搭把手。一边忙活一边时不时观察着洛梦来的表情,正琢磨着要不要趁机打听一下关于那位“配偶”的事,却见大楼的前门再次打开,数道身影鱼贯而入——正好这会儿正是约定的集合时间,其它怪谈演职人员,也已陆续到场了。 鸿强那边,毫无疑问,翁虹霓等人全军出动,此外还捎带一个临时工羡鱼;杜思桅这儿,孟洪恩也及时从楼上下来了,只是不知为什么,侯佳音却迟迟未到。 又过一会儿,披麻村的那边人也来了,一共四人。分别是锈娘、绣娘、一个看上去非常有活力的鬼魂小伙子,以及村里负责做纸扎的邓老头…… 等等,邓老头?? 正忙着给众人互相介绍的洛梦来一愣,立刻将带队的锈娘拽到了一边。 “姐,为啥是这个大爷啊?”她略显震惊地压低声音问道,“那个、那个很会说话的葛大爷呢?” “诶,我刚要和你说呢。”锈娘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洛梦来的肩膀,“是这样的,这段时间呢,我们村里建筑正在翻新。谁想中午临出门那会儿,在屋顶上施工的员工不小心滚下来了,她又年纪小还不太会飘……正好就砸葛大爷身上了。” 灵体撞灵体,那可是有碰撞体积的。葛大爷身子骨又不好,结果愣是被这么砸了个对折,现在还躺在炕上下不来呢。 “啊?”洛梦来愕然,又小心回头看了眼,“那现在这位大爷……” “放心,邓老头向来靠谱。不然我也不会找他当替补啊。”锈娘立刻道,“虽说他不像人家葛大爷那样表演经验丰富,可胜在性子稳重。唯一的毛病就是可能有点社恐……但你这剧本不是也不用见人吗?” 洛梦来:…… 是这样吗? 她不太放心地再次回头,正听见孟洪恩很是惊喜地一声低呼,窸窸窣窣地往那位替补大爷旁边凑。 “师傅!诶呀好巧又见面了,你还记得我吧!之前披麻村,我上过你纸扎课的,我还糊了个小汽车呢大爷——” 孟洪恩很激动、孟洪恩很热情,孟洪恩舞着一身小脚脚就快乐地扑上去叙旧了。 只是被他拽着的那个替补大爷好像不太自在,勉为其难地笑了笑,又很是尴尬地“啊”了两声,边应和着边四下乱瞟,眼神竟似还带着几分无助…… 不是,这和我想要的阳光开朗大老头可完全不一样啊! 洛梦来忍不住张大了嘴。片刻后,忽又意识到另一个问题:“不对,那这还缺了一人啊?那小孩儿呢?” 她不可置信地回头看着锈娘,不住伸手比划:“就我之前自己挑的那个,有俩小辫,还有腮红,巨可爱的那小姑娘呢?” “哦,不好意思,也忘和你说了。”锈娘叹了口气,再次拍了拍她的肩,“那个从屋顶滚下来砸到葛大爷的就是她。两条腿全断,腿骨都戳出来了,实在走不了。” 真要说起来,这起意外的源头甚至就是因为这次怪谈——据说当时葛大爷就是想过去把人小姑娘叫下来对台本来着,谁想运气不好,就这么被双杀了。 洛梦来:………… 可我需要小姑娘啊?没有小姑娘我的本子就得改了啊? “没事儿,我已经替你想好办法了!”锈娘却是丝毫不慌,大手一挥,不知从哪儿掏出个蛇皮袋,“你看,姑娘的平替我都准备好了!” 洛梦来探头一看,倒吸口气:“这又啥啊?” 锈娘害了一声:“鬼婴,我特意去借的,一大袋子呢,虽然智力不太高,但能学说话,还能模仿音色,别说小姑娘了,整个幼儿园都够够的。反正你这怪谈也不用见人——” “不不不还是别了!实在不行我还是把小孩这个角色给删了吧!” 托白桅的福,洛梦来现在听到“平替”两个字就不安,赶紧让锈娘拿开,拿出纸笔就准备改剧情。 那一边,人类组的最后一名成员侯佳音终于姗姗来迟,只是不知为何,神情却有些恍惚,刚一到场就到处找白桅,得知白桅已经离开,面上更是忧心忡忡。 觉出她的不对,杜思桅赶紧上前问了句。后者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将他拉到了角落,拉开自己的袖子给他看,却见原本光洁的皮肤上,竟已附上了一层淡红色的薄薄鳞片。 杜思桅一愣:“你这是畸变加深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才,我午睡醒来看到的。”侯佳音咬了咬唇,“白桅老师说,在外显特征出现时及时干涉,或许还能遏制,可她这会儿又不在……” 虽说对这一天她早有了心理准备,但骤然看到自己胳膊上长出一排鳞片,还是难免有种眼前一黑的感觉。 遂第一反应就是来找白桅咨询下一步的措施,没想到白桅这会儿不在,更叫人不安了。 “而且我这皮肤都变了,后面还不知道咋变呢。”侯佳音咬了咬唇,“万一之后又变成什么奇怪的模样,吓到人怎么办?” “没事没事,你没看本子吗?这次的怪谈大家都是隔开的,你不用见人。”杜思桅连忙安慰,“不会吓到玩家的,放心。” 说着,见有人从旁路过,顺手将侯佳音扶到了旁边。浑没注意到两人的斜对角线上,袜子拿着看到一半的剧本,正好奇地朝着这边不住打量。 她的身边,鞋子正在研究面前的道具,见状奇怪道:“你在看什么呢?” “……没什么。就刚才好像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袜子咕哝着,缓缓收回目光,“不过应该是我听错了,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儿呢。” “?”鞋子缓缓敲出一个问号。就在此时,和洛梦来较为熟悉的翁虹霓已经帮着整理起一地的道具,顺手就打开了跟前的黑色箱子。 “嚯,好多东西啊。”她感叹着,伸手从箱子里提起一串香肠,“这是真的香肠吗?人能吃的那种?” “嗯嗯,是的!”那头洛梦来刚接到新的短信,正要出去搬东西,闻言毫不犹豫点头,“我觉得既然是要增加沉浸感,那还是得需要些真实的道具。所以专门买了一个人类生活模拟套装,里面的东西都是真的能吃能用的……” “哇,居然还有福字!”那一边,孟洪恩终于结束了对无辜老头的骚扰,见状也好奇凑了过来,扒在箱子的边沿探头看,“还有搪瓷脸盆!好梦核啊!” “梦核?”大堂的边缘,孟绣天正侧头打量着一楼大厅的大理石地板,闻声好奇抬头,“请问那是何物?” 杜思桅正好刚安抚完陷入不安的侯佳音,顺口给出解释:“简单来说就是一种氛围,会在唤起人类强烈熟悉感的同时又会让人感到一些微妙的扭曲感。” “原来如此。听着和梦很像,难怪如此称呼。”孟绣天若有所悟地点头,冲着杜思桅莞尔一笑,“多谢先生解释。” “没事没事。”杜思桅没料到这回还有古风NPC,忙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在意。 嗯,严格来说,古风似乎也算不上。或许应该叫“新中式”? 杜思桅漫无边际地想着,听见孟洪恩又充满兴致地开口:“说到这个,我之前就想问了,为什么所有的怪谈还要让玩家肉身进来呢?直接趁着他们睡觉的时候把灵魂拽过来不就好了?对玩家来说也更没压力,跟做梦没什么两样……” 他也就是随口一提,没想到在场几个老员工闻言却纷纷摇头摆手,仿佛他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一样。 “这种肯定不行啊!我跟你说没有什么比做梦的人更让人抓狂的东西了,我之前听过一个案例,可吓人了!”锈娘最先开口,边说边摇头。 长脖子在旁跟着附和:“是的是的。据说以前有无限流试图开发过类似的技术,最后搞出一把烂摊子……而且我听说活人的灵魂是不能离体太久的,万一他们被困在哪里没能及时回去,那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确实。”孟绣天微微颔首,“我也听说过类似的事。据说还曾有大师为此钻研出引魂之术,能将走失魂魄导引回其该去之处。我家书中亦有记载,只可惜传到我那一辈时,典籍有失,类似的术法也早已失传了……” “不是不是,你们先说清楚啊,为什么说活人的灵魂不能离体太久啊?” 孟绣天话音未落,袜子的声音却又响了起来,不知为何,听上去还带着几分焦急:“那个很严重的后果又是什么?有没有人能先告诉我啊?” 站在她旁边的鞋子看她一眼,微微皱了皱眉。张口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大门再次开启——正是出门搬东西的洛梦来又回来了。 将新拿到的盒子放在地上,她呼出口气,轻轻拍了拍手。 “行,这下人员到齐了,道具也齐了!”她抬头正色看向众人,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那现在,我们就再来核对一下剧情和一些关键点吧。请大家先把自己的剧本都拿出来,再来我这里,各领两部手机——” 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开局暴击 洛梦来现在的设计, 相较于初案,其实相差不大。 依旧沿用了“末日公寓互助求生”的蓝本,即以“末日降临, 丧尸爆发”为背景, 让玩家以被困独居者的身份进入游戏, 通过和邻居的不断互动, 从邻居处获得物资和逃生的工具,最终成功打开大门离开,便视为通关。 只是在细节上下了不少工夫。 比如,和之前白桅恋爱游戏的设计一样, 她这回也打算把所有玩家分开, 但分隔方式却不再是简单粗暴“一人一层楼”, 而是采取纵向交叉的形式——打个比方就是, 如果玩家一号被分配进了402,那么他的上下左右四间屋子, 502、302、401和403,都将被提前安排好的NPC占据;相应的, 分配到3楼的玩家则会分别入住301和303…… 简单来说,就是单数层会安排两名玩家入住,双数层则是一名。且无论横向和纵向,玩家之间都绝不会挨着彼此。 这样安排, 一来是因为托之前恋人怪谈的福, 洛梦来对玩家间的互帮互助实在没有信心,保险起见, 不如用NPC统统隔开;二来,则是因为她的剧本里含有大量“友善邻居通过各种方式递送求生物资”的桥段,而要递东西的话, 从楼上往下送相对是最方便的,所以她必须确保每个玩家的头顶都有一户可调遣的NPC。 这样一来,一次可容纳的玩家也更多,足足十四人,如果计划顺利的话,一次性能提取的爱意自然也会更多;只是相应的,这样一来需要的NPC数量也不少,按照户数来算的需要十四户NPC…… 是十四户,不是十四个。 这还是在尽量往少算的情况下——按照她的排布,1002室压根儿不用住NPC,102室倒是需要住,但只是起到一个分隔和气氛组的作用,完全不用考虑往下递东西,所以直接用白桅留下的小黑仔就行。 不管怎么说,需要的演职人员还是挺多的。这也是为何洛梦来这几天一直急着到处找人。费了好大劲,总算才凑到十五个,结果报道的时候还缺了人,现在就剩十四个了。 不过没事,问题不大,本来为了演绎效果,NPC就是需要时不时移动的,少一个人其实在流程上没什么影响,最多就是需要改一下相关剧情而已…… 希望吧。 洛梦来不太自信地想着,眼见着所有人都已经领好了手机,忙强打起精神,再次开口: “行,基础的设定大家都知道了……在接下去的怪谈里,你们每个人的目的就只有一个,就是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并以一个友善邻居的身份,尽可能为玩家们提供帮助…… “由于人手严重不足,所以你们中的一部分需要同时扮演多个身份,这也是为何我给你们一人两部手机——请注意,这是专用的道具手机,只能和同款的手机联络。每个手机里都有预置的虚拟社交软件,现在请根据你们的剧本角色进行注册,一个手机只能注册一个角色账号…… “我等等会拉两个群,一个是包括玩家在内的‘有爱公寓租户大群’,这个专门面向玩家的表演群,请大家根据各自的人设谨慎发言,玩过语C的当语C玩就好;另一个则是只含演职人员的幕后群,大家记得加完后都改一下备注…… “为了增加游戏的沉浸感, “然后是关于大家移动的问题。因为有的小伙伴同时需要扮演不止一个邻居角色,所以有时会需要在不同的房子里穿梭赶场,但同时,因为楼崽本身也是一个诡异,所以在这儿穿墙是绝对行不通的; “且出于剧情需要,所有的房屋正门在玩家通关前都会处在封闭状态,无法打开,因此大家也不可以通过正门离开所在房子的……针对这一点呢,我专门购置了一个比较特别的地图优化道具……” 洛梦来说着,在一个黑箱子里翻了一会儿,很快便掏出一个平面图似的纸张,打开来给众人看。 “哟,黑屋地图!”锈娘见多识广,一眼就认出来了,“这玩意儿可贵了,你还真舍得下血本。” “……其实是用桅姐的代金券换的啦,我哪儿买得起呀。”洛梦来咋了下舌,“好了,继续说重点!这张地图呢,可以直接影响怪谈,在怪谈里形成特殊的传送点。也就是说,等这张地图正式生效后,你们只要在自己的屋里随意打开一扇门,就可以直接被传送到指定的另一间屋子。这点大家都听明白了吗?” 她收好平面图,认真看向众人。 也不知是不是她没解释到位,面前众人有不少看着都有些心不在焉。这让洛梦来心头再次涌上几分不安,正要再次解释,披麻村来的那个开朗小伙突然积极举起了手—— “请问!什么叫‘正式生效’呢?生效的具体时间又是什么时候呢?” “嗯……生效就是,字面意思嘛。”洛梦来不太自在地摸了摸脖子,“至于具体时间,总归是在怪谈开启后。等生效了我会在幕后群里通知大家的。” 没办法,因为这个道具性质特殊,本身就只能等怪谈正式运转后再起效。况且洛梦来还需要提前在上面加以标注——这种额外的传送点,本质就相当于是演职人员的幕后通道了,她可不希望一不小心就把传送点开到玩家脸上去。 话音落下,那开朗小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乖乖放下了手。下一瞬,却见杜思桅也举起手来。 “不好意思,我也有一个问题。”他温声道,“请问你刚才说的‘封闭状态’,具体指的到底是……?” “哦哦,关于这点,我正要和你们说呢。”洛梦来一声低呼,忙拍了拍手掌,唤来所有人的目光,跟着又当着大家的面,用力从另一个箱子里拖出了一个东西。 只是这回她拖出来的东西稍微有点刺激了。 那是一个穿着保安服的塑料模特。 “哦豁,保安大爷!”最为识货的锈娘再次一眼认出来了这东西,并非常捧场地发出一声低呼,“这个比那地图还贵呢!” “我知道……也是用桅姐代金券买的。”洛梦来不太好意思地笑了下,嘿咻嘿咻地就拦腰抱起那塑料模特,打算往大堂里的保安室里放。 明明材质看上去像是塑料,底部与地面摩擦时却发出金属的声响。从洛梦来的神情动作来看,重量似乎还不轻。 杜思桅见状,忙要上去帮忙,不想还没过去,比他位置更靠前的孟绣天已经迆迆然上前,单手就轻松将那模特拎起,在洛梦来愕然的目光中,将之稳稳地放进了保安室内。 “此物气息不俗,不似凡品。”放完东西,她习惯性地掏出块手绢擦了擦手,转头好奇地看向洛梦来,“洛姑娘你还没说呢,这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哦……哦!”洛梦来这才回神,忙清了清嗓子,转头又看向众人,“这个道具呢,就像锈娘所说,叫做‘保安大爷’。同样也能怪谈直接产生影响,简单来说就是,它能控制所在建筑里所有的门锁。只要对它发出指令,指定的门就会彻底锁死,无法打开……” 这一招主要是为了防止有的玩家天赋异禀会撬门的。 其实严格来说,相同效果靠楼崽也能办到。毕竟它能直接控制这栋楼的一切。只是怎么说呢…… 楼崽它真的是个非常温柔的好孩子。但相应的,它耳根子稍微有点软。 凡是在它的楼里提出的请求,只要诚意足够、语气够软,它听到后,不论合不合理,总会多少响应下的。 有白桅在的时候倒没事,白桅的话在它这儿总是享有最高优先级;而现在白桅不在,洛梦来是真的有点担心万一有玩家哭着求开门,它真就一心软给人打开了。 所以保险起见,还是选择了外包——这个“保安大爷”的效果是白桅认证过的好,在防撬方面是肯定够用的。 唯一的问题就是它的控制是以“类型”为单位的,没法具体到某扇门。所以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在游戏流程中把所有房屋的正门都给封了;而想要解封,就必须得再次来到这个保安模特前,再次发出指令…… “等一下,但这不太对吧?”听到这儿,在座有人却觉出了问题,“可要是这样的话,那玩家达成通关条件后,他又该怎么把门打开呢?” “哦,这个也很简单!”洛梦来立刻道,边说话边往外一指,“我之前特意拜托桅姐,把她原本的小屋也给并到这次的怪谈地图里了!” 白桅的小屋位于大楼外面,不受保安模特控制。到时她只要在确定有玩家满足通关条件后,把自己直接传送到白桅的小屋里,再从外面进入大楼,重新对保安模特发出开门的指令;并在那位玩家脱离后及时再用指令把门封上就行。 虽然麻烦,但胜在保险。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为了避免玩家用自带的道具破坏游戏节奏,她还特意拜托白桅写了开局提示贴在所有属于玩家的屋子里——虽然很不好意思,但这次用的还是直接洗脑让人忘记身份的版本。虽然知道那些玩家离开后多半会后怕,可至少在怪谈里,这种模式应该会更有利于产生爱…… 当然,前提是其他方面都能顺利推进。 洛梦来想到这里,心里又有些忐忑了。 ……然而事已至此,除了硬着头皮上,也没别的办法了。 深吸口气,她强迫自己转回思绪,又给他人细细讲起其他部分的设置,说完赶紧用发的道具手机拉了两个群,监督着所有人改好备注,跟着便在大家的帮助下完成所有的布景和道具布置,完事又组织起剧本围读会,跟着大家一起反复捋了好几遍剧情,捋完又自己拉了张表,列出所有可能的意外情况并构思了处理方案…… 就这么一直忙到了晚上八点。 白桅还没回来。但他们的怪谈已经准备正式开启了。 时间是洛梦来自己定的。因为她觉得能在九点睡觉的大概率不是上班的,是大学生的可能性更高。而她对这个群体有点刻板印象,本能地觉得他们会比较好糊弄。 八点半。所有演职人员各就各位,包括所有的、用来充当布景或是气氛组的黑色小人。 九点。怪谈正式开启。 感应到动力中枢发出的轰然声响,洛梦来略显紧张地搓着双手,第一反应就是去再次检查起自己的周围。 房间本身,布景正常,没有问题;拉开窗帘,可以清楚看见提前贴好的窗纸,纸张上是一副远景画,画面上连环追尾的汽车、倒塌的房屋和游荡的丧尸,效果非常逼真,没有问题;将头贴上正门,可以隐约听见混合着警笛、尖叫和含救命的音效,音量恰好好处,没有问题…… 跟着便打开自己的手机,一路翻到羡鱼的账号,匆忙点开。 其实按说他们应该提前装个监控的。可白桅和灰信风都不在,他们缺少必要的力量支撑和技术支持,所以监控方面只能退而求其次,全靠羡鱼充当监控观察玩家们的动向了。 好在这家伙虽然脾气古怪,但做事还是挺负责的,很快就给出信号:【有玩家找到专用手机了,正在拿着看。】 可以!洛梦来立刻做出反应,火速通知所有人集体上号,前往“有爱公寓租户大群”开演。 因为开局提示的存在,此刻的玩家应该已经顺利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出现在这儿的原因了;相应的,他们房间提前备好的手机里,则存着洛梦来提前给他们捏好的身份——对不对得上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可以直接用这个身份观看和参与租户大群的讨论,进一步明确当前的情况。 理清思路,洛梦来立刻拿起手机,点开群聊,运指如飞。 这次怪谈里,她要扮演的角色有两个。一个是与人一起在401合租的都市白领“洛小姐”;以及在702独居的残疾女孩“小梦”。 “小梦”是一个沉默善良、擅长弹琴的女孩,在这次末日来临前就因为一次意外而失去了行走能力。也正因为这点,她素有囤积的习惯,因此在这次灾难中成功成为了公寓里生存资源最多的住户之一。 又因她善良的本性,所以她自愿将资源分给其他邻居,在楼内其他邻居因为生存问题而爆发争吵时,更是选择用歌声与琴音安抚众人,帮助他人恢复冷静、鼓励他们重拾生活的勇气…… 当然,这个就是比较靠后的剧情了。 前期“小梦”的存在感不强,洛梦来主要扮演的也是401的白领“洛小姐”。这个人设相对比较普通,也比较好上手—— 【有爱公寓租户大群】 【401-洛洛:你们房间的门能打开了吗?我的还是打不开! 【601-阿杜:嗯,我家打不开。 【302-曹金秀:诶呀,可不,俺家也是呢。从几天前起就这样了,也没个说法,愁人。 【603-孟甲虫不是蟑螂:是的我刚也看过了!根本没法打开!天哪怎么办,我家冰箱里都快没货了!物业是干什么吃的!呜呜呜怎么办我好害怕,你们听到楼下丧尸的声音了吗,它们不会顺着电梯井爬上来吧,救命我不想喂丧尸啊!!】 洛梦来:“……” 啧,这人戏好多。 好在这时,终于有围观的玩家憋不住发言了: 【请问那个丧尸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外面又是什么情况?】 洛梦来可就等着他问这句呢,立刻在幕后群里发了个消息,示意其他人可以开始介绍进一步游戏背景了,自己则飞快拿出那张黑屋地图,打算即刻开始标记传送点。 才标到一半,肩膀突然被人拍了拍。她不解回头,正对上翁虹霓一言难尽的脸。 翁虹霓在这次游戏里也要扮演两个角色,其中一个正是和“洛小姐”合租的另一个上班族“彩虹”,这也是为何她俩现在会在一个屋里。 洛梦来本来还有些奇怪呢,为什么从刚才起就没见翁老师出房间,群里也没有发言;此刻见她表情微妙,心里更是咯噔一下:“怎么了?” 翁虹霓嘶了一声,在她旁边坐下:“是这样的,我刚接了个电话,爪子打来的。它那边情况不对,它又不太擅长发消息,所以就直接给我打过来了。” “?”洛梦来又是一怔,“情况不对?有多不对?” “非常不对。”翁虹霓深吸口气,“它说它那间屋里,有个玩家传进去了。现在和它关一起了。正一头雾水地到处找开局提示呢。” 洛梦来:……??!! 不是,等等—— “有人传进去——不是怎么会有人传进去的啊?玩家能进的房间明明都是提前标记好的……”洛梦来提前预想了不知多少种可能会发生在开局的意外情况,愣是没想到居然有这一种,一时间人都傻了,“等一下,那爪子先生它现在——” “隐身躲在墙角里瑟瑟发抖,一点不敢动弹。”翁虹霓叹气。 “那什么,你不是能搞出那什么传送点吗?能直接把那玩家传送走不?能的话可不可以抓点紧?爪子它本身不是灵体,其实不太擅长隐身来着……” 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一箭穿心白杆杆,两处…… 另一头。 城市的边缘。白桅百无聊赖地蹲在缠满枯藤的电线杆上, 左臂上依旧挎着她那个旧旧的环保袋,右手则拿着她心爱的粉色提取瓶,借着月色认真端详。 瓶子是她出门前, 双马尾专员特意提醒她带的—— 说是为了确保怪谈出事时专员可以顺利进入, 杜绝像“知行中学”那样的意外再次发生, 前阵子它们刚进行了一次程序优化, 现在的外派专员都被直接登记为了所有怪谈的“客场合作者”; 而客场合作者在怪谈里进行活动时,默认是可以拿到惊惧骨子分成的。 当然,在没有合同的情况下,能拿到的分成比例很少, 这部分收入也没法计入怪谈主评级分数。但瘦子再瘦也是肉, 好歹也是份收入, 双马尾便特意叮嘱白桅把她自己的提取瓶带上, 就当是赚零花钱了。 白桅对惊惧骨子不感兴趣,况且洛梦来今天还要搞怪谈, 所以就把骨子提取瓶放在了家里,只把自己制作的粉色瓶随身带着——这对她来说其实收益更高, 因为这种瓶子只有她有,一旦所在的怪谈里产生了相关情绪,收入几乎是百分百归她的。 白桅原本对当临时工这事兴趣缺缺,得知这事倒是一下来劲了, 出门时还专门揣了一个黑色小人以及几身她觉得很漂亮的皮肤, 白天去给人家调整经纬线时,还特意借着场地勘察的工夫, 藏头露尾地跑去正在闯关的玩家周围晃了几圈…… 怎么说呢,反正她是觉得她努力了。 不过很可惜,瓶子里的结晶是一点儿没见涨。 不仅如此, 等她晃完回到幕后的休息间,负责接待的本地诡异还抱着它们自家惊惧瓶,一脸惊喜地跟她客气: “诶呀大佬您说您来就来,怎么还带扶贫的呢,这让在下情何以堪……” 给白桅搞得一头雾水。出来后悄悄问了同行的专员才知道,人家那瓶子里的惊惧骨子本来堪堪才攒到一半,白桅出去兴致勃勃地晃一圈,愣是给人晃到几乎快满了。 白桅:“……” 虽然说不出来为什么,但她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受到了侮辱。 更糟糕的是,正式上工后她才发现,自己名义上虽说是来负责逻辑经纬和道具维修的,但实际上,今天一整个下午,自己更多的是在忙着帮人办跨维手续—— 白天就开门运营的怪谈毕竟不多,但急着从这个维度搬走的团队是真挺多。 尤其是入住这座城市的怪谈团队,走的是最多的——白桅估摸着,这或许是因为目前综合来看,这片地区出现问题的频率最高。 就是不知道等这个世界再次稳定了,它们还会不会搬回来。 她漫无目的地想着,看看手里依旧空着一半的瓶子,不太高兴地撇了撇嘴。忽感头顶一片阴影罩下,缓缓抬头,正见一只仿佛水蜘蛛般的巨大生物朝自己缓缓走来。 正是留守在此的专员,梦之黾。 “回来啦。”白桅礼貌地和这位临时搭档打招呼,“其它专员还是没有消息吗?” “并无。”她的耳畔响起了巨大生物温和的声音,“抱歉了,还要继续耽误你的时间。” “没关系哦,本来我签的就是一整天的合同。”白桅说着,不由自主地往天边看了看,“不过它们这么久都没有消息,真的没问题吗?” “但愿吧。”梦之黾轻轻抬脚,从白桅的头顶越了过去,“但也不必着急。按照它们的打法,时间长一点也是正常的。” 为避免对逻辑经纬造成额外震荡,这次围剿采用的是副本形式,即先用己方的力量形成一个时空扭曲的区域,再将对方拖进去进行猎杀。简单来说,就是专门为目标单开一个难度极高的怪谈副本——而在怪谈副本里,时间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很模糊的。 嗯,也是。白桅理解地点点头,伸了个懒腰,稳稳地在电线杆上站起了身:“那现在呢?还要继续帮人办手续吗?” “这个时间点,我们一般不接跨维的业务了。等等会先去距离最近的怪谈休整一下。”梦之黾平静说着,开始缓步朝外挪动,“但相应的,入夜后怪谈的事务会变多。所以可能会更忙一些。” “还用填表格吗?不用我就都行。”白桅小声咕哝着,从电线杆的顶上一跃而下,努力去赶梦之黾的脚步,顺口道:“话说现在怪谈道具出故障的频率还是很高吗?我其实不太会修……” “没关系。道具你能修就修,修不好的话,直接说它命不好就行。”梦之黾好脾气地传授着自己的糊弄学经验,“反正我们真正的目的只是确保怪谈能正常运营,至于怎么是运营的,这个其实不重要。” “哦……”白桅似懂非懂地点头,若有所悟。 “不过如果可以的话,到时能请你帮忙写几张带有力量的纸条吗?”梦之黾顿了顿,却又道,“我之前统计过出事怪谈的数据,发现在有玩家使用自带道具的前提下,怪谈用具出意外的概率更高。如果能提前加以约束,或许能防患于未然。” “使用自带道具?”白桅脚步一顿,“是指愚善眼镜之类的防护道具吗?” “不,就是正常的怪谈道具。有一些能量比较高的,一旦使用,就很容易引起怪谈内部工具失控。”梦之黾解释道,“你可以理解为有人在宿舍里使用了大功率电器……嗯,你知道‘功率’是什么吗?” 不知道。但白桅觉得这不重要。 反正知道这事和那什么卡片商没关系就行……那就好办了。 “明白了,就是要禁用玩家道具是吧?没问题的,交给我就行。”她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下来,抽空回忆了一下自己离开前帮洛梦来写的几份开局提示,心口忽又一松。 果然,她就知道自己养的人类是很优秀的,这才第一次搞怪谈呢,就成功避开了一次潜在的巨大隐患…… 聪明的! 白桅很是开心地想着,见梦之黾再次举足向前,忙又匆匆迈起自己那两条相较而言实在不算长的人类后肢,努力追赶起梦之黾的脚步。 真正意义上的努力,两条腿都快抡成风车了。这么艰难地跟了一阵,最后还是梦之黾自己看不下去地停了下来。 她觉得白桅其实没必要非要和自己一起行动,直接瞬移或许更快些;然而白桅却似乎觉得这样不太礼貌;无奈之下,梦之黾只能试探地开口: “冒犯了,但您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其实能带您一起走,只是带着您的方式可能会不太体面——” “可以吗?没关系的,您愿意带我就已经很好啦!”白桅闻言眼睛一亮,二话不说就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绕着梦之黾的两根柱子般的前肢转了两圈,很快就给自己挑中了一个绝好的位置—— 梦之黾的前肢上均匀地分布着细细的钩刺,而白桅,精准地从里面选中了最结实漂亮的一根,跟着果断地向后一靠,任由那根钩刺嗤拉一声,穿胸而过。 穿完还调整了下姿势,直至确认自己已经被扎得透心凉了,无论如何都不会掉下来了,方抬起手,冲着梦之黾的脑袋遥遥比了个拇指。 “我把自己固定好啦!”她活力满满地对自己的临时搭档道,“我们可以出发啦!” 梦之黾:…… 其实我想说的是你可以坐在我背上……不过算了,这样也不是不行。 缓缓收回目光,梦之黾没再多说什么,就这么带着挂在自己腿上的白桅,慢慢往远处走去。 * 同一时间。 白桅的怪谈内。 白桅眼中“最聪明”、“最出色”的前人类洛梦来,此刻刚急匆匆地翻找出备用的、写有开局提示的纸张,又慌慌张张地掏出一个备用的道具手机,忙着往里面输入新的预置玩家账号。 现在的情况已经很明确了——不知为什么,一个本该出现在空房间的玩家意外传入了爪子所在的房间。现在一人一怪正共处一室,全靠爪子隐身躲避来苦苦维持虚假的安稳与平衡。 慌归慌,但洛梦来很清楚,这种时候,直接把玩家传走是绝对不行的。 玩家又不是傻子,突然的空间变换他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一旦察觉到了,又怎么可能不生疑?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想再让对方卸下心防感受他人的温暖与爱,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因此,洛梦来在一番紧急的斟酌后,还是拿定了主意—— 玩家不能走,要走只能让爪子走。在保持隐身的状态下,传送完全有可能在悄无声息间完成。 但这样就会导致两个后续问题。 第一,这样一来,原本属于怪物的902,也就是爪子现在所在的房间,就得划给人类用了。 但没关系,问题不大。902楼上的1002恰好是空屋,倒是直接让爪子转移进去,照样可以给占了902的人类递物资;此外就是租户群内的相关信息得进行修改,但这也好处理,就是琐碎些罢了。 相较而言,反而第二个问题比较严重。 ——那就是902室作为NPC用房,里面是没有开局提示、也没有手机这一关键道具的。 这也是为何洛梦来现在在急匆匆地扒拉自己随身的道具包。还好天无绝人之路——无论是开局提示还是道具手机,都是有备用存货的。 “可你要怎么把这些东西送到902室去呢?”翁虹霓不明所以地跟着她到处跑来跑去,提出了又一个关键问题,“在楼里我们没法穿墙,防盗门也打不开。” “没事!可以让楼崽直接给他送过去!”这回洛梦来却是答得飞快,一边说话,一边当着翁虹霓的面在墙边站定,屈起手指,对着墙面飞快敲了敲。 一边敲还一边拿出自己刚准备好的东西,认真重复起自己的诉求——再下一瞬,更令翁虹霓瞠目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原本坚实的白色墙壁缓缓荡开涟漪,居然转眼就融化成了软蜡一般的质地,颜色都带上了几分透明。洛梦来熟练地将手中东西递过去,轻松就将它们塞进了软化的墙壁。 跟着就见半透明的墙面柔顺地那两样东西裹住,内部又开始一起一伏,竟是跟蠕动的肠子似地,就这么推着那纸张与手机一点点挪动起来。 翁虹霓都看傻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们这楼,还能这么用?” “嗯。有的时候它会这么陪小黑仔玩。”洛梦来瞧着仍是惊魂未定,才将东西送出去,转头又去研究起那个传送地图来。 翁虹霓看看还在不停蠕动的墙壁,又看看她手中展开的地图,越发诧异:“既然这样,那我们跑图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用这墙壁……” “太大的东西楼崽运起来会很吃力的。”洛梦来一边飞快地在图上做标记,一边低声答道,随着问题的一步步解决,她语气终于也渐渐冷静下来,“而且用墙壁来传送NPC的话动静太大了,说不定会被玩家看到……那也太吓人了。” 她说着,放下手中的笔,再三检查了一下面前的地图,这才重重吐出口气。 “好了。”她转头看向翁虹霓,“传送地图已经激活了,传送点也标记好了。保险起见,我把爪子先生传送的目的地定到了空着的1002室,它现在只要随意找一扇门,敲三下再打开,就可以直接走…… “但麻烦翁姐你帮我转达下,希望它能在确认玩家看完开局提示和手机后再离开,传送完后再及时和我说一下好吗?” “行,没问题。”相较于洛梦来的繁琐细致,翁虹霓说话就明显要干脆许多,点了点头,转头就一个电话打了出去。 902室,正隐身坐在厨房盥洗池里的爪子闻声一怔,跟着便如同终于抓到救命稻草似地手忙脚乱掏出手机,动作间一个不慎,还把水龙头给碰开了一会儿——还好它动作快,立刻又关上了,并没引起额外的注意。 厨房没有开灯,是一片令人安心的黑暗。那个突兀出现在它屋里的人类玩家这会儿还在客厅里翻箱倒柜地找“开局提示”,这更让它松了口气。略显局促地挪了挪身体,它终于将手机靠近耳边。 “嗯,嗯,好……知道了。” 明知在隐身状态下,玩家基本不可能听到自己说话,爪子还是尽可能压低声音回应着。 说话间,旁边的墙壁传来轻微的声响。抬头一看,正是被楼崽一路推过来的开局提示和手机。 察觉到它的目光,墙壁立刻懂事地又软化成了蜡一般的质地。爪子小心翼翼伸手,将胳膊伸进软化的墙里,将裹在里面的东西又一个一个掏了出来。 才刚掏完,却听客厅一阵脚步声响——那还在翻找提示的玩家竟似意识到什么,突然往厨房走来了。 啪地一声,厨房灯亮起。爪子心里一咯噔,赶紧把所有东西都牢牢揣在怀里,乖乖地继续坐在盥洗池内,一动都不敢动。 “嘶……什么情况?”他听到那玩家小声咕哝着,一面警觉地观察着四周,一面小心翼翼朝着盥洗池的方向挪了过来。 手里还提着一根甩棍儿,棍子上印着其它怪谈的logo,一看就是他自带的游戏道具。 “错觉吗?总觉得刚才好像听到这里有声音……”那自带武器的玩家还在嘀咕着,人已经走到了盥洗池前,不住探头四下张望着,脑袋几乎凑到爪子的肚子上。 爪子也不敢动,只能随着他的凑近不断向后仰去,几乎能听见自己空空的腹腔里,零食包装袋翻滚的声音。 它是真的不敢和人接触。隐身这技能它本来就不擅长,物理碰撞体积这玩意儿时有时无;关键是它的腹腔里还藏了一个保温壶,万一被碰翻了,烫到的可是它自己—— 还好。那名玩家到底没有死磕。又四下观察一番,确认盥洗池这边确实没有什么可疑的存在后,很快便收回了脖子。 爪子亦是松了口气,随着他的动作一点点又坐直身体。见对方后退几步,又去检查卫生间了,立刻抓紧时间从盥洗池里爬出,揣着东西飞快往客厅走去。 先把这两个东西放在指定的地方,等他看见自己就能走了,嗯! 爪子在心里捋着后续的行动步骤,脚步不觉便加快起来,在路过玩家所在的卫生间时,又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 你看不见我、也看不见我的影子……你看不见我、也看不见我的影子…… 它在心里默念着,眼睛几乎是紧盯着还在卫生间里翻找的玩家。因为盯得太过专注,整个人甚至都有些横了过来。 直到彻底走出对方的视线范围,方再次松了口气,加快脚步,往客厅走去。 而几乎是在它走远的同时,那带着刀的玩家恰好又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 遍寻开局提示未果,这让他的面上已然带上了几分不安与焦躁;看向外面的刹那,他却又瞬间瞪大了眼。 只见卫生间外面的地板上,赫然是两排脚印。两排湿漉漉的大脚印。 从厨房的方向延伸而来,一步一步,越来越浅,仿佛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有什么东西曾朝他走来;而最后也是最浅的那个,恰好就停在卫生间的门口,脚尖正冲着他此刻所站的方向,距离他不过几厘米的距离—— 就好像那个他看不见的存在,这会儿就直挺挺地站在他面前一样。 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章 剧情演绎,严禁夹带私货…… 第120章 视线缓缓上移, 从地上的水迹一路抬到面前的空气。史永亮本能地咬住腮帮,开始缓缓往后退去。 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玩家,他清楚地知道, 自己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保持镇定。 他才刚进入游戏不久, 他连开局提示都还没有找到。理论上来说, 这个时候他应该是不会触发什么危机事件的…… 除非他运气不好, 进的怪谈正好属于有爱系列。 “……”这个突兀的猜测一冒出来,史永亮又开始不安了。他一手仍牢牢握着匕首,另一手则悄悄探进了腰包,几乎是屏着呼吸朝后退去。 好在预想中的最糟状况并未真的发生——他顺利与地上的湿脚印拉开了距离, 面前也再无新的脚印出现。 史永亮却仍有些不放心, 倒握着匕首对着面前的空气一阵刺探划拉, 直到确信自己周围确实再无任何一点灵异迹象, 这才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再次靠近门口, 从卫生间走了出去。 地面上的水迹已经消失,他后背却还留着被吓出来的汗渍。史永亮抬手一抹头, 抬眼看向自己早不知翻找过多少遍的客厅,又不禁拧起了眉头。 本该一进游戏就能看到的开局提示,现在却迟迟找不到,这也太奇怪了。 ……总不能是他倒霉, 真就给匹配进了有爱之家吧? 再次意识到这个糟糕的可能性, 史永亮的脸色更难看了一些。 有爱之家,现在玩家群体里几乎没人不知道这个怪谈, 多少人为了它出产的道具趋之若鹜,最近论坛上更是奇怪的论调频现,说着什么“有爱之家也许没有恶意”、“有爱之家的布景都是危机预告”等等一系列疯话, 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相信这套傻瓜说法的人居然越来越多,不少他知道的社团大佬都被带跑偏了,甚至就连部分版主都在暗暗表态,给类似的言论和帖子点赞加精…… 但史永亮不是傻子。恰恰相反,他非常清醒。 和那些人云亦云单纯好骗的乌合之众不一样。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什么有爱系列,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了——愚善眼镜和怪谈,哪个对人类有利?愚善眼镜。既然如此,那一个能愚善眼镜失效的怪谈,对人类能友善到哪里去? 什么两种力量的博弈,什么对于可怕未来的预兆,这一切都是人们自以为是的猜想罢了。事实就是,这个怪谈向来古怪、离谱,不讲道理,还以祝福纸片为诱饵,将愚蠢的人类玩弄于股掌之中…… 它想让人通关就通关,它想让人团灭就团灭,它想把人送进局子就把人送进局子。一切能够约束其它怪谈的规则对它来说只是废纸一张,人类不过是它一时顺手的玩具,考试也好、攻略游戏也罢,都不过是幕后之人抛在地上逗弄人类的饼干屑罢了。 看过小说的都知道,这种高维存在的喜怒哀乐根本无法预测。谁知道等它玩够了,又会对人类作出怎样惨绝人寰的事。 无论如何,史永亮是坚定的“反爱”派。他甚至从来没有进过任何疑似有爱之家发布的帖子,用虚情假意的回复去骗取短暂的庇护,也从没有跑到知行中学,像个傻子一样不停地做着卷子供怪物取乐…… 他一直都在极力避免接触有爱之家,以及与之相关的所有怪谈。作为一个清醒的人类,他很清楚什么叫做打不过就躲着。 ……遗憾的是,这回他可能真躲不过去了。 史永亮抿紧唇角,默默做好最坏的打算。跟着缓步走进客厅,匆匆环视一番后,又再次走进了卧室,打算进行第二轮的翻找。 才刚进门,却注意到床头柜上多了个黑色的物件。那轮廓看着……似乎是个手机? 它什么时候出现的?那柜子本来有这东西吗? 史永亮眉头登时蹙得更紧,警觉地朝着被那床头柜走了过去。 走近了才看到,柜子上多出来的东西还不止一个手机——机子下面还压着一张纸,纸上字迹细密。 史永亮迟疑着正要伸手拿起,忽听房间突然传来笃笃笃三声轻响,竟似有人正在敲门。 他心跳一跳,本能地转头,下一瞬,却又听客厅里传来吱呀一声,跟着又是砰的一下—— 就好像客厅里,他看不见的地方,某扇门打开又关上了一样。 “……”史永亮喉头滚动一下,原本伸向柜上手机的手迅速收回,转头掏出一张纸片,紧紧握在了手里。 纸片的底色是普通的白,一侧画着简陋的小红花,正中间则写着大大的“祝您平安”。 正是不久前刚大量涌入市场的祝福纸片·志学601红花奖券版。 ……干嘛,他只是说自己不会参与任何和有爱之家有关的活动,又没说不会去买相关的道具!再说了这又不是他自己想买的,是他认识的一个朋友正好缺钱…… 不管怎样,将纸片拿在手里,狂跳的心脏总算是安定了些许。 史永亮压抑着呼吸,将视线转回了床头柜上。 出于谨慎,他没有直接去看那张纸,而是先将手机拿起。随意一划,屏幕随即亮起,屏幕里却只有一个图标神似微信的app,打开来,一眼就看到了这个手机绑定账号的ID:【902-聪聪】 再往下看,列表里没有联系人,只有一个群聊。群名就那样大喇喇地挂在屏幕上: 【有爱公寓租户大群】 “……”史永亮神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好死不死,居然真的是有爱之家——他现在直接开窗子跳楼还来得及吗? 回想起自己在论坛里那些毫不客气的言辞,史永亮脸色白了一白。略一迟疑,却还是放弃了原地跑路这种没有志气的做法,而是又掏出一张纸片,再次拿在了手里。 这次的纸片是黄色的,最常见的便利贴样式,只是上面同样写着“祝您平安”四个字。 祝福纸片·普通款,目前市面上流通的第二大款式之一。 当然,这个也不是他自己主动要去买的。他缺钱的朋友有点多,仅此而已。 两张保命纸片在手,史永亮的底气登时更足了些。但要应付有爱之家,光是这样自然还不够——下一秒,便见他将匕首插回腰间,又伸手进腰包一番摸索,很快又掏出一张纸来。 这次的倒不是祝福纸片了。纸张很大,字也很多,全是史永亮为了避免自己被洗脑,特意提前准备好的备忘笔记。 格式参照的是版主发布的通用版本,内容包括了自己的名字、怪谈游戏的存在、以及身上道具的清单与对应用法……史永亮对着纸张反复看了好几遍,想了想,又掏出一支笔来,在结尾处仔细补充了自己进入这个怪谈以来观察到的一切,并在最后认真加上了三句话: 【这个房间里除你之外,明显还有其它东西在。一定要时刻保持警惕。】 【你经常在论坛里说这个怪谈的坏话,所以它这次很可能会针对你。千万小心!】 【但如果看到一张写着[祝您平安]的纸条,那个可以留着,千万别扔了。】 全部写完,这才彻底放心,小心将纸放到了自己一定能看到的地方。 而后才深吸口气,如同面对可怕的怪物一般,慢慢拿起了那个和手机一起突兀出现的、来自有爱之家的诡异纸张。 * 另一头。 在接到爪子顺利转移的讯息后,902室的变故终于告一段落,洛梦来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好消息是,除此之外,一切的游戏进程,都明显推进得非常顺利。 其余的玩家都已被成功带进了他们的节奏里,正相当活跃地在群里和邻居们互动,交流自己房间里的情况,积极寻求他人帮助——就在不久前,洛梦来此刻所在的401刚走完一波剧情,用篮子给楼下301的用户投递了一波食物。对方直接通过大群道谢,发言都还历历在目。 只可惜传送用的地图还没有完全标记好。此外,关于902那个玩家的剧情也还没改完,这家伙本来该在另一个房间的,突然换到902,搞得相关剧情都得重新设计…… 为了准确把握对方的动向,洛梦来还特意在幕后群里圈了下羡鱼,让他通过楼崽往902室里也放了一颗监控用的珍珠。这样一来,总算是安心些了。 因为要忙着改剧情的事,她本该兼任的“702残疾女孩”角色也只能暂时放下,委托给那个从披麻村来的开朗小伙扮演,顺便将给楼下602送物资的事也转包给了他。好在那开朗小伙还挺好说话,不仅一口答应下来,还拿着剧本认真询问后续弹琴制止邻居争吵的这段剧情需不需要他的帮忙,他虽然不会弹琴,但别的乐器还是很擅长的。 洛梦来其实也不会弹琴,本来都是准备直接放音乐的。闻言也没多想,非常干脆地就把这事也转包给了他,之后就一直安心待在401忙活…… 好不容易给所有的传送点都做好标记,终于有空再看一眼手机。细细一刷群聊,忍不住低低“哇”了一声。 这会儿显然已经走到了她早就设计好的“邻居交心”流程,住在601的杜思桅正按照剧情设计,在群里深情怀念自己错过的前妻,引得其余玩家纷纷安慰。 ……就是怀念的台词和洛梦来准备得不太一样。但不得不说,他自由发挥得还挺不错,那种遗憾、那种明知无望但又不想放弃的倔强、那种宁愿放弃一切都想陪在她身边的坚定…… 看着还挺真情实感的。 就连一直闷着不乐意说话的邓老头看完都忍不住冒泡,额外说了一句:【唉。】 很有感触的样子。 锈娘还在幕后群里特意安慰了他一下,看那样子似乎是因为邓老头也曾有过一个相濡以沫的老伴儿,但已经彻底见不到了…… 洛梦来忍不住也跟着叹了口气。事实上,如果不是早知道是剧本,光看杜思桅的表白,她自己都有些动容了。 ……直到她看到杜思桅顺口提到,他那现在“远在国外”的前妻,正好姓白。 ……话说回来,这位先生,是不是和桅姐有过那么一段来着? 洛梦来的表情登时凝住了。片刻后,又飞快搓了搓脸,硬是把自己脸上的表情都搓走了。 不能感动不能感动,她是坚定的原配党。灰信风之前帮了桅姐不少的,还特意给桅姐做了那么多小瓶子,要不是有这些小瓶子,她这回的怪谈可连开都没法开…… 但话又说回来,反正灰信风现在也不在啊。 他又不知道,自己就偷偷磕一口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 洛梦来略显心虚地想着,忍不住又拿起手机看了眼。没想这一眼,反而把她给看傻了。 杜思桅充满个人情绪的表白还热乎地挂在屏幕上,但往下一刷,气氛瞬间凉了。 最先发言的是住在201室的长脖子,代号优雅长颈鹿,只是发出来的话实在算不上优雅: 【虽然但是,哥们儿,知三当三还是不太好吧?】 502的羡鱼紧随其后,发言却更叫人摸不着头脑:【对对对,我作证,这位前夫先生确实挺深情的,听说之前那位高贵的女士不同意离婚,这位前夫先生还打算拿假孩子来卖惨卖乖来着,真的,相当可以!】 【601-阿杜:???】 【601-阿杜:@201-优雅长颈鹿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是单身,谢谢。】 【601-阿杜:@502-临川羡鱼 什么假孩子?你在说什么?】 【201-优雅长颈鹿:瞎扯什么大谎,她当时就有配偶了!不知道就谈恋爱算你倒霉,但知道了还要纠缠,这不就是知三当三?】 【502-临川羡鱼:@601-阿杜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在说什么你心里清楚,有胆子做没胆子认吗?】 洛梦来:…… 洛梦来:??! 洛梦来倒吸口气,立刻划出键盘也开始飞快敲字: 【@201-优雅长颈鹿请不要说这么有歧义的话!他那位前妻我认识,当时的情况很复杂,她当时的丈夫等于是已经死了!她是丧偶!@502-临川羡鱼 他们没有孩子,不要乱说话……】 慢着,她在这儿解释个什么劲儿啊! 洛梦来全部敲完才反应过来,然而那么多字儿她打都打了,一咬牙,索性还是直接发了出去。 ……就是有点对不起灰信风先生。毕竟他当时严格来说只能算是重伤到不省人事……但管它呢,四舍五入就等于是丧偶了。 洛梦来理不直气也壮地想着,很快又打开了幕后群,义正辞严勒令几人赶紧停止这种夹枪带棒以及夹带私货的争吵。 她建立大群的目的是为了传播爱的!不是散播瓜的!还是桅姐的瓜!这像话吗! 幕后群里很快便跳出几个聊天框,全都老老实实地答应下来。 没过多久,却见羡鱼又抛出一句发言,直接艾特了她。 【哦对了,和你说件事。就是902那个跑错房间的,他状态好像不太对。 【他好像提前做过准备,开局提示并没有完全影响到他,这会儿正拿着道具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的。】 洛梦来:“……” 不是,这么重要的事,你有空在大群里扯头花发瓜,就没空提前跟我说一声?! 【不好意思,确实是刚看见。】羡鱼估计也是觉得自己这事办得不地道,立刻老实道了声歉。 下一秒又立刻圈了杜思桅:【都怪某些人实在太跳了,借着剧情夹带私货,正主都不在,也不知道演给谁看。】 洛梦来:……够了!让你们别在大群里吵的意思不是让你们转到小群里吵好不好! 无暇继续观战,她立刻放下手机,原地慌乱地踱起步来。 翁虹霓正在准备下一波送给楼下玩家的物资,没注意看群。见洛梦来突然变了脸色,不由也坐直了身体:“怎么了?又出什么事儿了?” “你们那临时工说902的玩家似乎没有被洗脑!他自己准备了一张什么纸,还有一堆道具……”洛梦来毕竟经验不足,根本没设想到还有这种情况,一时慌了心神;翁虹霓怔了一下,却是立刻开口: “他还在大群里面吗,赶紧把他踢掉!” “啊……啊?”洛梦来一愣。什么踢掉? “就是把他从群里挪出去!”翁虹霓赶紧补充,放下东西三两步赶了过来,“这群是谁都可以发言的,万一他觉出不对在群里乱说话,那气氛一下就会被带偏了!” 但反过来说,群也是他和其他玩家唯一的沟通手段。将他直接踢走,等于将他和其他人完全隔开了;而对他们来说,此举最大的损失无非就是之后无法再按照计划从那玩家身上提取正面情绪,也就少一份收益而已。 相比起这家伙可能造成的危机而言,这点损失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有道理!”洛梦来这才反应过来,匆忙拿起手机开始操作。因为她这还是第一次尝试将人踢出群聊的操作,慌乱之间,甚至一时都找不到按钮。 好不容易找到相关选项,成功将人踢了出去。还没来得及彻底松口气,一看群聊界面,却再次傻了。 【902-聪聪:我的房间有鬼。你们的房间也是吗?】 【[902-聪聪]已被群主移出群聊】 洛梦来:………… 得,她想,最糟糕的一幕出现了。 单看那一句发言,像是一句疯眼疯语;单看后面一句提示,似乎也是个平平无奇的操作。 但放在一起—— 怎么看都是大写的欲盖弥彰。 本就已经陷入慌张的大脑又开始打摆,等洛梦来反应过来,她已经又在群里说了一句:【这是发广告的。】 用的还是群主号。 ……算了,我还是闭嘴吧。 有气无力地闭了下眼,她几乎是抖着手切换到了幕后群,用力又飞快敲下了几个字: 【快,去放瓜,赶紧的!】 120-130 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有些东西,不是瓜就能…… 802室内。 潇潇正一边不安地啃着指甲, 一边死死盯着面前的手机。 屏幕上是她方才眼疾手快截下的聊天记录,画面的最下方,赫然便是那句“我的房间有鬼”。 这句话是902室的住户发出来的。潇潇不知道他是谁, 他之前也从没群里说过话, 难得冒泡说了一句, 说出的还是如此诡异的发言, 说完就被群主给踢了。 后面群主似乎还发了一句什么,但潇潇没有在意。她只不停地咂摸着这句令人匪夷所思的发言,越想越觉得脊背有些发凉。 不,不如说, 现在她所处的这整个环境, 都让她觉得分外紧张—— 一个陌生的房间、一个连名字都不记得的自己、一群古里古怪的邻居。 对, 古里古怪——潇潇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这个评价。 旋即移开视线, 再度打开了那张自己看过无数遍的纸张: 【您好,这是一张来自高维世界的提示。 【当你看到这张纸的时候, 你应该已经意识到了,你的记忆并不完全。你不记得自己是谁, 也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你或许会发现你随身带有很多工具,但当你看到它们时,你会发现你的大脑一片空白, 它们的作用你全都忘了…… 【但请不要害怕, 这些都是很正常的。 【这个世界已经坏掉了。因为末日灾难的影响,你们所在的有爱公寓里有不少人患上了奇特的失忆症, 而你也是其中之一;不仅如此,出于某些特殊的原因,你们公寓的住户门全部损坏, 所有人都被困其中无法离开…… 【我本该对此保持缄默。但作为一个尚有慈悲的高维生物,我实在不忍看你们被如此折磨。所以我决定冒险给你一点提示: 【1.有爱公寓的住户门受损并非意外,也并非人力所致。你们公寓已经被选为了一场末日游戏的试验场,磁场因此产生改变。且再过八个小时,更可怕的变化将会降临。 【2.如果你能在八个小时内收集到下列所有物品,便能暂时改变磁场,打开住户门离开;如果不能,你就再也无法离开这里了…… 【3.你们的手机已经被高维力量监视。为了避免它们发现,你不可以在聊天里提及任何从这张纸上获取到的内容,包括上述所列物品的名称。简称、绰号、英文名同样不可以。 【4.我通过这张纸赐予了你一些祝福。在接下去的八个小时里,你应该会发现自己不太需要水和食物,也没有其它的生理需求——但为了避免[它们]发现,你一定要设法在手机聊天中隐藏这点。 【5.当感到自己遇到困难时,或许可以试着求助他人。你们人类有[邻居]这一说法,我觉得这对你而言是很大的优势。 【6.这是一个已经被丧尸攻占的世界。但当你推开窗户时,你会发现无论何时,外面都是漆黑一片。开窗与关窗时的景致完全不同,但不用在意,这也是磁场改变导致的问题,而你最后装作没有发现这点……】 再后面还有一些提示,但都相较而言,都显得可有可无。 潇潇抿了抿唇,缓缓将纸张叠起,神情愈发复杂。 纸上写得密密麻麻,总结起来无非几句话。她被困住了,她得先收集几件东西才能逃出这里,且她不可以对外界透露这件事。 要收集的东西纸上都有列出,只是没有具体名称,基本都是描述,比如“坚硬的锥形物”之类的。潇潇无法求助,只能自己琢磨并寻找,一圈翻找下来,大部分东西屋里似乎都有,但要么是已经装在家具上的零件、要么是放在她很难够到的地方,要拿取的话并不容易,大多都需要工具辅助。 也正因如此,她想到了纸张上特意提到的“邻居”。然而细细观察后却发现,自己周围的邻居,似乎……都不太对劲。 最开始引起她注意的,是楼下的702室。因为她曾听见这位邻居打开窗户给住在下方的住户送物资,开窗前后都伴随有明显的脚步声。 可从群里的聊天记录来看,702室就只有一个女孩独居,对方还是个残疾,行动都依赖轮椅。 之后便是隔壁的803室。根据群里备注,这里住的应该是一户带着小孩的单身妈妈;潇潇也确实一直都能听见隔壁传来婴儿的哭声…… 但不知是不是她多想,总觉得这哭声……好像不止来自于一个孩子。 而且群里面,803的女主人一直在很积极地参与聊天,中途还同样曾开窗给楼下的人送东西。然而从潇潇这边,却从没听见隔壁传来任何成年人的说话声,包括哄孩子;那些若有似无的小孩哭声,也从来都没有听过。 801室倒相对正常些。群里显示这边住的是一对年轻小夫妻,潇潇也的确有时会听见这边传来一男一女的对话声;说来微妙,但她还真贴在墙上,仔细去听隔壁的动静。 具体说了什么她也没听清,就依稀听见一个女声在说着什么“他们都不说清楚……活人的灵魂回不去……后果多严重……”;而那男的则回了一句“别多想了,反正你又不是活人”。 ……潇潇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但她无比希望是自己听错。 不然好像真的有点吓人。 而也正是在这时,她注意到了902的发言——她本想仔细问清楚些的,可还没来得及艾特对方,就得到了群主将其踢出群聊的通知。 潇潇唯一能做的就是将相关记录截图保存,而后便一直思索到了现在。 902的房间有鬼。而她……毫无疑问,她所在的房间也不正常。 这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邻居”真的都是正常人吗?那张纸上写的东西她又究竟能相信多少…… 潇潇想不出答案。但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和楼上902的住户聊聊。 打定主意,她再次拿出那个手机。点开聊天软件,这才发现在自己沉思的这一小会儿工夫里,群里居然又刷屏似地聊了许多。 聊得似乎还是601前妻的那个话题。潇潇本打算看一下就收起,然而只匆匆瞥了一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黏在了上面。 ……也就是说,那位姓白的女士曾经有一个死在国外的丈夫,丧偶后和601的阿杜认识二婚,结果后来发现前一任丈夫居然没死……哦豁,还回来了?哦豁,还领养了孩子? 不不不,打住打住,这些不该是她现在关注的重点——意识到自己思路一不小心又跑偏,潇潇赶紧摇了摇头,竭力把思绪晃了回来,忙努力向上翻起聊天记录,试图找到任何和902有关的发言,好由此寻找到联系他的线索。 很可惜,那条发言果然已经被群主删掉了,后续也再没任何人提到他。潇潇无奈,只能将退回底部,又费尽了自制力,强迫自己从还在不断刷新的聊天记录上移开目光。 此时群里依旧是601、201和502三人大战。502正在暗讽601不知用了手段让自己的朋友进了白女士的公司;201则在吐槽502是白女士的私生,几次三番想进白女士的公司都进不去,哪怕送礼都没人要,最后照样试图走后门,区别只在于他没走成……哦豁,看来那位白女士不仅很有魅力,还很有家底…… 潇潇的脑子里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穿着一身高级定制的干练女性模样,下一秒又开始疯狂摇头,再次努力回神。 好了好了不要再想了,那个什么白女士不关你的事——有这功夫,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联系楼上的住户…… 蓦地抬眼看向天花板,潇潇咯嘣一下,彻底咬断了自己的指甲。 下一瞬,便见她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找了一个小榔头,又费了点劲,设法让自己靠近天花板。 反正也没有别的法子了,不如试试看最土的。 倘若她猜得没错,楼上那人的那句发言,实际还是试探的意味居多——他不知道究竟有哪些邻居是可信的,所以他选择直接在聊天群里抛饵。 他在等人回应。 而这种情况下,自己一些反常的举动,应该能引起他的注意…… 潇潇不太自信地想着,轻轻举起小榔头,对着天花板敲击起来。 为了能让对方意识到这不是噪音,她还特意用了摩斯电码——感谢老天,她失忆归失忆,这类挺有用的常识倒是还记得。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应该很好理解吧? 不断重复着同样的敲击节奏,潇潇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 * 同一时间。 楼上·902室。 正埋头不知将房间翻过多少遍的史永亮倏然抬头,面上是显而易见的错愕。 片刻后,又听他猛地倒吸口气,飞快趴在将头靠近地板,眼神中的震惊越发明显。 果然——史永亮瞪大双眼,缓缓起身,摇着头与地板拉开距离,紧跟着,又反手拔刀出鞘,警觉地将刀刃对着面前的空气。 他就知道,这个地方不对劲。 根本不用思考,他一听就明白了,那种奇怪的笃笃声从而何来,又是什么意思。 那是有人在从下方敲着他地板的声音。三短、三长、三短,正是摩斯电码里“sos”的意思。 这意味着什么? 史永亮微微眯眼,只觉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心跳越发加速。 这意味着,他的地板下面,正藏着一具尸体——一具活着的尸体。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请勿在宿舍内使用大功…… 史永亮之前就觉得, 他这个屋不对劲,里面肯定是有什么怪东西的。 不然那些脚印是怎么回事,开门的声音又是怎么回事?虽说之前拿到的提示里半句都没有提到关于这幽灵的事……但谁知道这纸上的信息是真是假, 又是否面面俱到? 况且, 在他试探地在群里问出了那句话后, 他几乎是立刻就被群主给踢出了聊天群——这不就等于承认了他所在的房间不对劲吗? 最重要的是, 作为一个聪明人,史永亮是有给自己留后路的——他现在虽然莫名失去了部分记忆,但得益于他提前给自己留下备忘录的智慧之举,他此刻还是能大致搞清状况的。 他知道自己此刻所在的游戏是怪谈游戏, 是一个存在着大量灵异现象的游戏;也知道根据看到的提示, 自己应该积极去寻找那些“待收集物品”, 以满足“通关条件”…… 可他之前就翻找过了。符合任务要求的“待收集物品”, 他屋里一件都找不到。 相较而言,那个曾经留下足迹的幽灵反倒让人更有实感。 再加上那个联络用手机以及提示纸莫名其妙的出现方式, 史永亮很难不产生一种猜测——那个他找不到的幽灵,会不会就是“主线任务”的一部分?是不是他得先解决这个灵异事件, 才能推进到下一步流程,开始真正的收集物品? 怀着这样的想法,从他被从群里踢掉的那一刻起,史永亮便一直在认真留心着任何和幽灵相关的蛛丝马迹。 而现在——面对着那不停笃笃作响的地板, 他确信, 自己终于找到闹鬼的关键了。 作为一个熟读过各类恐怖小说的资深读者,不消片刻, 他就火速在脑海里找到了对应的故事模板: 首先,这屋里肯定死过人。 其次,那个死人很可能被分尸或是经过了一些特殊处理, 尸体被藏进了地板里。 最后,死人的鬼魂在这间屋里徘徊,希望能有外人帮它解脱。而地板下传来的敲击声,就是它给出的提示。 可以,一切都很合理! 再看看最开始找到的那张提示纸,上面叽里咕噜乱七八糟的一串姑且不论,重点是其中第五条,特意强调了“邻居”的存在,还说这是优势…… 普通的邻居算什么优势? 可假如“我”的邻居,并不是普通人呢? “我”的邻居是个鬼!如果我帮了它,它就会帮我,这才叫真正的优势! 可以,更合理了! 虽然在九层楼的地板里藏尸体好像是有点牵强……但管他呢,至少是听着很顺么。 史永亮自信满满地分析着,自觉自己终于找到了这个游戏的正确解法。他有心想要趴下去仔细听听地板下的动静,然而动作到一半,却还是有些怂,想想又爬了起来,转而绕着那块不住作响的地板转了起来。 那他现在该怎么办?设法把这边的地板撬起来吗? 可他刚才仔细翻找过,这屋里根本没有可用的工具,厨房里甚至连把合适的锅铲和菜刀都没有。唯一能当做五金用具的似乎就只有水龙头和水管,前提是他能徒手把它们卸下来…… 史永亮自然不知道,这些东西,包括那些代收集物品,他找不到才是正常的。 因为这里本来就不是他该进的屋子。 NPC和人类的房间本就是不同配置,再加上洛梦来因为在几个大型道具上耗费过多,实在不好意思再烧白桅的钱,所以在其他方面只能一切从简,NPC的房间更是预算削减的重灾区,除了基础布景和准备提供给人类的道具,别的东西,多一件都算她浪费。 洛梦来是把资金省下来了。史永亮这会儿却是犯难了。盯着那还在笃笃作响的地板看了良久,终于福至心灵地啊了一声,埋头就开始翻自己自带的腰包。 差点忘了,他和别人不一样,他是有自带道具的啊。 还有详细的道具使用说明……仔细找找,总应该有能用的吧? 史永亮笃定地想着,很快便将随身腰包里的东西全掏了出来,对着自备的使用说明,一个一个看了过去。 能在身周形成小型保护区域的电子蜡烛……没法用来撬地板,但感觉会有用,先点上。 一张画着西方魔法阵、据说打开后能让人保持头脑清明的羊皮纸……没法用来撬地板,但感觉会有用,先摊开放着。 一把匕首,能用来攻击灵体。这个倒是能用来撬地板,但看备注好像是个很珍贵的珍稀道具,史永亮舍不得用,想想还是先放到羊皮纸上。 继续摸,又摸出来一串水晶、一副眼镜、一副耳塞、一小卷保险丝、两张写着“祝您平安”的纸片……史永亮也没想到自己居然那么能囤东西,随手就把除了两张纸片外所有摸到的道具全拿了出来,堆在了已经启动了的电子蜡烛和魔法羊皮纸边上,又一阵掏摸,才终于掏出了一柄电笔。 根据备忘录的记录,这玩意儿能用来测量周围诡异力量的流动,诡异力量的密度越高、流动越乱,电笔亮起的灯就刺目。 但史永亮不在乎这个,他只觉得这支电笔顶端扁扁的,看着很适合用来撬地板。于是理所当然地就把这东西拿在了手里,对着地板戳了两下。 地板理所当然地没有戳开,手中电笔却发出了古怪的滋滋声响。史永亮神情微妙地抬头,却见手中本该透明的电笔,不知何时,已经亮起了扎眼的红。 几乎是同一时间,更加响亮的滋滋声从旁传来,就像是有电流正在空气中放肆地游动;史永亮眉头不觉拧起,缓缓转头,旋即猛地倒吸口气。 他这才注意到,那堆被自己随意摆在一起的道具上,不知为何正绿光乱窜,还越窜越高—— 就像是一堆因为不小心被串在一起、所以即将共同爆炸的短路电器。 * “——哦哟!” 几乎是同一时间,楼下的401室。 正在仔细检查传送地图的洛梦来忽然一声低呼,啪一下把手里的地图丢了下来,侧头不住望着自己的右手,一脸惊魂未定。 翁虹霓正忙着用三个手机在群里聊天,同时还在额外分神给爪子发短信,指导他跟楼下802的玩家搭话——毕竟902被占,意味着802那边就没人帮忙递送东西了,这事儿只能交给爪子。 听到洛梦来的动静,她立刻抽空看了过来:“怎么了?” “……没什么。”洛梦来却还在观察着自己的手掌,不太确定道,“就是刚才不知怎么的,我好像被电了一下。” “电了?”翁虹霓挑了挑眉,略一思索,还是放下手机走了过来,“被什么电了?手机吗?” “不是,是这个地图。”洛梦来指了指掉在桌上的传送地图,“我也说不清,就手突然好像被扎了似的,感觉像是静电。” 但这种道具,连个电池都没有,又哪里来的电? 她正想这么说,翁虹霓视线下移,注意到地图上的标记,却低低“咦”了一声。 “小洛,你这上面的标记是不是漏了?”她伸手指向地图上的一处,“302和803都是锈娘负责的,这两点你怎么没标记上啊?” “?我标记了啊。”洛梦来一听登时愣了,“她之前还在用这组传送点跑剧情呢,怎么可能没标……” 她边说边要再次将地图拿起,手指按上地图边缘的刹那,却又听一阵滋滋声响起——一张看着平平无奇的平面图,竟像是突然短路了一样,接二连三地冒出绿色的火花! 洛梦来吓了一跳,赶紧又把地图扔了下去。这回那地图却没再消停,滋滋的电流声越来越响,绿色的光焰亦越窜越高! 洛梦来吓得连连低呼,下意识就要脱身上的外套去扑;翁虹霓盯着那绿色的光焰看了一会儿,却像是明白了什么,瞬间变了脸色。 “把它关掉!”她想也不想地开口,“它坏掉了!得赶紧关——” 她和别人不一样,她可是在知行中学结结实实待过七天的。她记得清清楚楚,当时知行中学的本地员工和她聊八卦,明确说过当时知行中学出故障的道具是动力中枢,而且出故障前,就是像这样满头绿光火花四射的! 要糟——翁虹霓心里咯噔一下,顾不上那些窜高的火苗,冲上去就打算直接把地图关掉! 然而似乎为时已晚。 只听“砰”的一声,火焰中传出轻微的爆破声响。紧跟着,绿色的光焰仿佛被罩上盖子的酒精灯,很快便自行矮下、熄灭。 洛梦来赶紧冲上去,将那地图抢在手里,定睛一看,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翁虹霓忙跟了过去:“怎么了?坏掉了?” “应该……算吧。”洛梦来含糊答着,神情却更加紧绷,“我做的所有标记都没有了,关于传送方法的设置也没了,可这地图……还在运行中。” 她说着,像是终于回神似地,赶紧又拿起桌上的笔,试图重新地图上面补上标记;那地图此刻却像是有自己的想法,无论如何用力涂抹,都无法在上面留下任何痕迹。 “也就是说,是脱离你的设置,自行运行了?不能强关吗?”翁虹霓连忙问道,回应她的是洛梦来脸色铁青地摇头。 翁虹霓:“……那现在是什么状况?” “它自动把地图里所有符合条件的地方都标记为传送点,传送方式用的也是默认设置。”洛梦来抬手捂脸,又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一边往幕后群里发消息,一边颤声道: “说得简单点,就是现在这个怪谈里所有的门,都拥有了传送功能。无论是谁,只要完成开门这个动作,就能进行传送…… “还、还是随机的。” “……” 回应她的,是翁虹霓瞬间铁青的脸色。 与此同时,洛梦来手中的警告消息也已经发送完毕。但很显然—— 还是有些迟了。 * 502室,羡鱼正一边拎着打包好的篮子往窗边走,一边锲而不舍继续地在大群里和长脖子以及杜思桅三人乱斗。 【@601-阿杜 告诉你一个常识,只有败犬才需要靠回忆说话。真可惜啊,你的肉|体已经被抛弃了那么久,你的精神却还留在那间染满灰尘的新房里,从没离开过。】 他几乎是头也不抬地敲下这句,点击发送,自觉送出了一击必杀,冷笑一声,随手用手肘顶开了面前通往卧室的室内门。 房门打开,余光看到的却依旧是客厅的地板。羡鱼不解皱眉,缓缓抬头,正对上601室客厅里,杜思桅面无表情的脸。 * 楼上,801室,袜子正忙里偷闲地从给玩家准备的物资里摸了根黄瓜,简单洗洗切成两半,一边啃一边从厨房往客厅走。 “鞋子啊,你要不还是帮我去幕后群里问一下吧,那问题不搞清楚我心里真的难受……” 她含糊不清地咕哝着,随手拉开面前的推拉门。映入眼帘的,却是并不熟悉的卧室。 正独自蜷在地板上的侯佳音闻声惊讶抬头,眼角还泛着微微的红;乱入他人卧室的袜子同样一怔,立刻连连后退表示不好意思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可能是传送出问题了我立刻想办法回去…… 话音未落,注意到侯佳音胳膊上密密一层的鳞片与地上几片带血的碎鳞,又不由停下了话语,无声抿紧了唇。 * 再往上,902室内。 望着自己轰然烧起来的道具……们,史永亮僵硬地呆愣在原地,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我给自己留的备注果然没错。这个怪谈绝对是在针对我。 谁家正经怪谈还烧人道具的!! 最初的错愕过去,旋即涌上的是无法自控的委屈。后知后觉地想起此时似乎应该灭火,他忙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扑了两下见那古怪的绿火半点也扑不灭,一咬牙,索性转身冲向厨房,打算先去打盆水—— 右手砰一下拉开厨房的推拉门,进门的瞬间,却眼前倏然一花。 等反应过来时,他才发现,自己的位置好像变了。 他本该是在厨房门口的,这会儿却莫名又回到了客厅里,正站在玄关处。 再一看四周,史永亮更是心惊——即使房型布局完全相同,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里根本不是他原本所在的房子…… 他这是到了哪儿? 史永亮心中一时挂满问号,偏在此时,又听一阵细细的叹息呜咽,若有似无地从房间深处飘出,一路飘进了他的耳朵里。 “诶……娟子,我又想你啦……” “明明都过去那么久了,咱们的孩子都忘了叫啥了,可就是忘不掉你啊……” “你现在好不好啊,一个人能顾好自己吗?我在这儿挺好的,领导对我也不错,就是工作有些不稳定,再过一阵子,可能又要搬走啦……” 听着像是个老头的声音,絮絮叨叨的,初听很含糊,靠近了倒是能听得清楚。史永亮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循声走到了卧室门口。 卧室门没关,只虚虚地掩着。他透过门缝小心往里看,正见一个身材干瘦的老头坐在窗边,正对着窗户低声说个没完。 这边的窗户是飘窗,他说话的对象好像就坐在窗台上。只是从史永亮的角度,除了一点轮廓,什么都看不到。 正琢磨着要不还是别管了,悄悄走掉吧,却恰好有风从打开的窗户里灌入。吃饱风的窗帘蓦地高高荡起,电光石火间,史永亮也终于看清了坐在飘窗上的那人。 ……不,那根本不是人。 那是一个纸扎。 一个人型的、老太婆一般的纸扎。 “!!”一声尖叫近乎本能地从胃里直窜上喉头,史永亮忙用力咬住腮帮,愣是将它又给憋了回去。 跟着捂住口鼻,连连后退,脸色铁青地正要转身就跑,扭头的刹那,却正对上一张惨白的女子面容。 “我——”这一回,史永亮终是没能憋住,张口便要叫出声;谁想声音才刚冒个头,就见面前女子突然竖起一指,冲他轻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史永亮:“……嘎?” 不等他反应过来,又见对方倏然抬手,一掌斜刺里狠狠劈下! 史永亮只觉脖颈一痛,跟着便是眼前一黑,整个人软软往下一栽…… 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稳稳接住面前的晕倒的玩家,孟绣天无声叹了口气。 跟着轻轻推开面前虚掩的房门。又等了片刻,方小心翼翼地举足迈入。 万幸,没有被送走。看来这所谓的“传送”,须得本人亲手将门打开才行。 意识到这点,她不由暗松口气。再看眼坐在窗前的邓老头,又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 “邓老,不是说了吗,我们此次出来不是为了吓人的,你不该带那纸扎的……” “不是带的,我自己做的。”邓老头摸着面前纸扎的脸,苍老的面庞上仍是无法释然的怀念,“我看到群里那小杜说的话,诶,就忍不住啊——” 他说得心酸,孟绣天听着也动容。然而现在的情况实在是不适合给他想老伴儿了——要是之前那阵势,玩家指定不会摸到他们的房间来,这纸扎做就做了,也不担心吓到别人。 可眼下,看群里那洛姑娘的意思,传送的地图已经彻底故障,保不齐下一个来到他们房子的会是谁…… 孟绣天没法,只能先劝邓老头将那纸扎收起。自己则单手抱着昏迷的史永亮,打算给他找个合适的地方先安顿下。 也幸亏她眼疾手快,直接把人劈晕了。不然后续怕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思及此处,孟绣天不禁一阵暗自庆幸。 却不知,这份幸运也就她这边独有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样,能够熟练地把人放倒的。 很显然,像史永亮一样误闯NPC房间的玩家也远不止一个。 很快,来自不同方向的尖叫声便在楼内此起彼伏地响起,整栋楼都宛如一个360度环绕的全息大音响。 洛梦来静静坐在401室的桌前,时不时转头看看近在咫尺的窗口。看一眼,又看一眼。 翁虹霓正在观察两个群里的状况,抽空看她一眼,语重心长:“建议不要尝试跳楼,除了让你的造型变得更难看以外,没有任何帮助。” 洛梦来麻木收回目光:“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因为你的脸上写满了想死。”翁虹霓诚恳道,冲她点了点头,“算了,这次就当吸取教训。反正白桅大佬也不知道你真正的目的是啥,到时候看一眼惊惧骨子,没准儿还要夸你天赋异禀呢。” 洛梦来:“……”谢谢,完全没有被安慰到。 无奈闭眼叹了口气,她认命地拿出手机,打算直接打电话给白桅——他们这儿现在算是道具故障,正好在白桅今天的工作范畴。 按了两下手机,神情却又变了。 翁虹霓注意到她神情,忙问道:“怎么了?” 洛梦来倒吸口气:“消息发不出去。” “啊?”翁虹霓一怔,随即蹙眉,“坏了,不会是连网都断了吧。” 洛梦来愕然:“怪谈里的网也会断吗?” “当然了,哪有网络不会断的?我之前在知行中学的时候就是,网络时有时无的,打个电话都费老鼻子劲……”翁虹霓不假思索地说道,注意到洛梦来脸色越来越差,忙又安慰道,“不急不急,我们那个时候是动力中枢出事了呢,你这又不是,实在不行我们等等就去把中枢关了,直接把所有人送走,一了百了……” “不是,我不是在担心这个。”洛梦来惶惶看她一眼,表情却更凝重了,“我只是突然想到另一件事……” 翁虹霓:“?” “桅姐的小屋,也在圈在了可传送的范围里。”洛梦来缓缓抬手按住了下巴,“也就是说,那些玩家如果进行‘开门’操作的话,也有可能会传送到那里去。” “你是说她原本的怪谈地图?”翁虹霓蹙了蹙眉,虽感诧异,却不太理解为何洛梦来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还好吧,那地方我去过。除了那个按摩沙发有点吓人之外,别的其实还好……” 当然是在他们眼中算还好。在正常人类看来应多少还是有些吓人的——但如果横向比较的话,对比楼里的其它房间,翁虹霓觉着还真说不准是哪里更可怕。 “问题不在这儿。”洛梦来却咬紧了唇,“桅姐没和你们说过吗?” “那个装着灰信风先生的棺……盒子,她就放在自己的小屋里。 “而且她今天出门前,说听动静灰信风先生应该快出来了。怕他出来看到陌生的环境会傻眼,还特意把那盒子,放到了屋子客厅里。” 翁虹霓:…… * 而就像是响应着她的话语一般。 同一时间,白桅的小屋内。 误入的人类玩家扑通一声跌倒在地,溢满惊恐的瞳仁里,赫然正倒映着一口横陈在房屋中间的、简陋的木制棺材。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穿越了我我到谁的墓里了这不是丧尸世界观吗为什么会有棺材—— 无数乱七八糟的疑问窜上心口,和溢满杏仁核的恐惧混在一起,仿佛一条条冰冷的钢索,将他锁在原地,动弹不得。 而就在他好不容易终于找回了一丝力气,摇摇欲坠地从地上爬起,打算赶紧离开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时—— 那棺材又突然响了。 砰的一声,像是有人在里面重重地推撞着,跟着又是一阵刺耳声响,棺材盖蓦地滑开几分。 在他骇然的目光中,一只修长的、仿佛白玉雕成的手,缓缓自那缝隙中探出、升起,紧跟着,重重按在了棺材的边沿。 第123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信风回宫 躺在容器里的这段时间, 灰信风其实并没有完全睡着。 他的意识大多数时候都清醒着,只是发不出声音,也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他也曾无数次想象过, 当自己终于塑形完成, 推开盖子缓缓坐起时, 看到的究竟是怎样场景。 他觉得自己小概率会直接看到专心等在容器旁的白桅, 一睁眼就能看到的那种;然而更大的概率则是起身后发现白桅正坐在相距不远的地方,专心做着自己的事,甚至都不会注意到自己的醒来——但只要自己出声叫她,她肯定是会回头的。在看到自己全新的模样后, 没准儿眼睛还会亮起来, 然后一路小跑地迎过来。 当然, 有时候他也会做噩梦。梦里自己一睁眼面前就是白桅俯视的脸, 对他说“醒啦,我们去办离婚手续吧”;或是自己晕晕乎乎地从盒子里爬出来, 发现身边空无一人,下意识想打电话去找白桅却联系不上她, 于是只能通过长脖子辗转打听,结果联系上长脖子才知道,那个从其它维度跑来的男人畸变成了一个帅气的怪物还被白桅招募了,现在两个人正一起在外面朝夕相处地搞怪谈, 因为他的帮忙, 白桅的粉色瓶子甚至已经都快堆满了,所以白桅中意他中意得不得了…… 但无论如何, 眼下这种情况,灰信风是真的做梦都没想到过。 他,一个刚刚拥有了自己身体的缸中之脑, 正坐在那个普普通通的容器里,浑身上下光秃秃的,仿佛一只无毛猴子; 而他的不远处,则是一个倒在地上,正在惊恐尖叫的陌生男人。 略有些无助地朝四周看了看,灰信风怎么都觉得,现在该叫的自己才对。 “那什么。”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眼窝,尽可能平静地开口,“你能不能先停一下……” 很可惜,没人理他。对面的人类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恐惧中无法自拔。 灰信风无奈,只能试着从容器里站起来。谁想他才开始动弹,那男人便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地,猛地又从地上弹了起来,一边喊着“你不要过来啊”一边转身想跑,结果左脚拌右脚反而啪地摔倒,一下栽进了旁边的沙发里。 沙发是品质很高的按摩沙发,藏在沙发靠背里的无数断手立刻尽责地涌出,争先恐后朝着男人身上的肌肉按去。 男人似乎又哀嚎了一下,声音无数断手里,听不真切。 跟着就见他两腿一蹬,没动静了。 灰信风:…… 罢了,至少他的新耳朵终于清醒了。 灰信风默默想着,又向四周看了看,试探着叫了几声。直到确定周围再没其他人,方小心翼翼地从容器里爬了出来。 虽然不太厚道,但他爬出来的第一件事,还是找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在确认自己现在的模样相当够看,对方也绝对不可能是被自己的脸丑到尖叫之后,方松了口气,过去探了探那人类的鼻息。 还好,人还活着。应该只是被吓晕了。 灰信风视线又缓缓下移,落在了对方的衣服上。 其实按照他对白桅的了解,他觉得对方应该是有给自己留衣服的。事实也确实如此——盯着那人类的衣服看了一会儿,灰信风转开目光,果然在盒子附近的椅子上看到了一叠草草折叠的衣物,打开一看,是在人类里再常见不过的老头背心平角裤,以及一双洞洞鞋。 再看那玩家身上穿的。裤子是很有型的工装裤,上身则是印着碎花的长袖衫,加上脚上那双一看价格就不菲的球鞋,不得不说还挺好看。 两相比较,孰优孰劣,显而易见。 灰信风没有犹豫,转过身就把白桅准备的老头背心套在了身上。 备好的衣服下面还放着他之前用的手机。灰信风将其拿在手里,却没急着连着白桅,而是又在屋里四下转了转,俊朗的眉眼间露出些许思索。 如果他感觉得没有错,现在应该是在怪谈运营期间……那也就是说,白桅充当中枢陷入沉睡的可能性很大。 灰信风只想悄悄地惊艳所有人,可从没想过打扰白桅工作。于是斟酌之后,果断一个电话打给了长脖子。 电话没多久就接通。长脖子也是很上道,在短暂的惊喜过后,很快就和灰信风解释起了当前的情况。灰信风认真听着,表情却越来越微妙。 “哦,好……啊?哦哦好……啊?哦哦哦好……啊??” 如此重复了不知几轮,终于大致搞清现在状况。灰信风一脸凝重颔首,想想还是没忍住多问了一句:“你说那个杜思桅,因为畸变来白桅这儿了?” 长脖子:“昂。” 灰信风:“他怎么个畸变法儿啊?” “不知道,反正我没看出来。”长脖子坦然,“不过听说是听力方面的。” 灰信风:“……”那和没变有什么区别? 这种水货能不能直接自觉回家?怪物难道是什么门槛很低的职业吗?你半点都不怪你没事跑过来占什么就业名额?? 新身体明明才投入使用不过几分钟,灰信风却已经觉得胸口有点堵了。 算了算了,这个不是重点。先好好想想怎么解决现下的问—— 不行,再等等。 灰信风想想还是有些按捺不住,略一迟疑,举起手机,不太熟练地对着现在的脸拍了一张,直接发给了长脖子: 【比那个男人如何?】 他第一次自拍,角度没掌握好,镜头近乎怼脸。因此长脖子也没注意到他身上的灰色老头衫,草草扫了一眼,充满肯定地回复了一句“boss碾压”。 灰信风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一些,原地思索几秒,走到沙发前,将那昏迷的玩家搬了下来,揪着衣领拖在身后,一路朝着大门走去。 小屋的大门是关着的。这意味着他一旦打开这扇门再走过去,必然会被传送到另一个房间内。灰信风便试着用那个昏迷人类的手来开门,想看看能不能用这种方式来规避传送,只可惜结果显然不如人意—— 穿过房门的刹那,他只觉四周的空气似乎微微一晃。等到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连同那昏迷的人类,一同来到了全然陌生的房间内。 他和长脖子的通话尚未切断。对于眼下的情况,灰信风也总算有了更清楚的认识。 “我大概能猜到现在楼里有多乱了。”他轻声感叹着,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将那昏迷的人类安置好,跟着便随意又找了扇关闭的房门打开——如此尝试了几次,心下渐渐有了计较。 “这样吧。你先帮我联系一下洛梦来,和她确认一个汇合位置,所有员工先去那里汇合。”他对着手机道,“这种传送传到重复点位的概率似乎不高。多试几次,总能传到的。” “但记得强调一下。如果有谁正好传到白桅小屋里的,那就不要再动了。留在那里待机就行。” 小屋的大门他临走时特意没关,这意味着如果再有人进去,再推开门出来,就能径直走到大楼的一层大厅,通过道具保安解开所有的防盗门锁,直接结束游戏。 这个权限还挺关键的,必须得留人照看着。 也正是因为那个地方相当关键,再有人类误入的话,情况可能会有些难办;所以他离开前,还专门在小屋里留下了一层幻觉,确保人类通过传送进入小屋后,抬眼只会看到一层天堂一般的白光,除了几扇关好的室内门与柜子门外,什么都不看见。 想到那些玩家,灰信风又有些心累了。顿了顿,又补充道: “至于那十五名玩家,就先不用管了。让他们先自己探索一会儿吧。 “小屋那边我做了布置,楼内的空间则有楼崽看着,问题应该不大。” 灰信风飞快说着,在提到“十五”这个数字时,语气微妙地顿了一下。 不得不说,洛梦来胆子是真的大,上来就是十五人的中型副本……他一个老手,还是同时坐拥一个游乐园和一栋写字楼的老手,平素顶格也就搞搞十二人的怪谈,还得是全程流程严控的单线剧情,不然完全不敢下手。 当然,找人做PPT和文书的时候除外。管理玩家是一项难度极高的工作,但管理牛马可不是。 ……不过再一想她是白桅教出来的,这事似乎又不奇怪了。 灰信风好笑地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甚至都能猜到当时白桅看到洛梦来这个方案时的想法——以白桅的能力,她多半是真没觉得一个十五人的怪谈有什么难度,又觉得自己有钱有场地,就这么让自己养的人类放手试试也挺好,能成就成,不成就当玩一把,有什么问题等结束了再慢慢复盘也不迟,于是大手一挥就这么放任洛梦来去自己抽屉里拿钱买道具了…… 不,应该说绝对就是这样了。要不是她今天有事,怕不是自己都要混在里面一起闹…… 思及此处,灰信风忍不住又轻笑了下,随手又打开一扇门,直接抬脚进入。 “?十五人?”手机那头,长脖子却似怔了一下,赶紧纠正,“不不不boss你搞错了,不是十五,是十四——十四个人。” “我知道,但那是原本设定的人数,不是吗?”这头灰信风已经成功进入了又一间房,正一边找着新的门一边道,“可你也说了,开局就有一个玩家进错了房间,去了爪子的房间。” “嗯……是的。”长脖子语气带上了犹疑,“所以呢?” “怪谈的开局默认是把玩家传送到一处的。想要做成这种‘玩家随机进入指定区域’的模式,必须要自己进行设置;洛梦来又是什么都不懂的新手,所以我猜,这层设置肯定是白桅帮她做的。 “而凭白桅的本事,设置出问题的概率很低。所以更大可能是进入者本身有问题,比如多进了一人之类的。” 白桅做的设置,应该有强调“一人一间房”。可偏偏进入的玩家多了一人,就跟抢椅子一样,恰好把十四个房间全部占满了。余下的一人无法进入指定房间,就只能随机进了另外的屋子,也就爪子那间。 但有一说一,平白多了一个玩家,这种情况本身也足够大条了。灰信风猜测,大概率是这名玩家有什么特殊体质,或是刚死的新玩家,懵懵懂懂间就这么被匹配了进来…… “这么一说,还真有可能。”手机那边的长脖子语气带上了几分紧张,“那这种情况岂不是很难办?” “不至于。这次怪谈本身对人数的限制也不是很死,玩家们也不知道本来该有多少人,多一个就多一个了。等等把剧情重新梳理下,把游戏流程拉回正轨,按部就班把他们全都送走就是。” 灰信风说着,又打开一扇门。跨过去的刹那,却正见一个玩家面色铁青地从另一个房间奔过来,嘴里还不住地喊着什么“绣花鞋、绣花鞋、哪里来的绣花鞋”…… 灰信风被吵得蹙眉,下意识就开了隐身,毫不意外又激起了那玩家一阵惊恐的尖叫。 这也难怪。看到面前一个大活人突然出现又消失,正常人总归会有些害怕的。 那尖叫声显然也传到了长脖子那边,他忍不住低声道:“那个boss,我们这次的目的是为了给大佬收集结晶,小洛的意思是最好别吓人……” “都到这种时候了,还纠结这种细枝末节有意义吗?”灰信风侧头看着那个跌跌撞撞从自己旁边跑过的玩家,叹了口气,“比起这个,好好想想后面怎么修改流程,把剧情圆回来才是正经。” “也是也是,抓大放小。”长脖子很有灵性地自悟了起来,跟着又道,“哦对了boss,还有件事,我觉得应该和你说一下。” 灰信风:“嗯嗯,你讲。” 长脖子:“白桅大佬那个粉色瓶子是用来收集爱的,这事你知道伐?” 灰信风:“……” 灰信风动作微微一顿。那抹始终萦绕在唇边的、淡淡的笑意也终于僵住。 跟着,便听他再次发出了他自醒来后不知重复过多久的一句话: “啊??” 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成功会师 同一时间。 另一处怪谈入口。 梦之黾将身体缩到了只两层楼高, 正一边和前来迎接的怪谈负责人交流状况,一边稍作休整。 白桅在旁静静听着,不知为何, 瞧着却似有些心不在焉, 时不时掏出手机看看, 刷两下, 又放回去。 那头梦之黾终于和工作人员沟通完毕,意识浅浅地扫过来,略带笑意地开口:“你在等谁的消息?” “我的员工今天自己搞怪谈哦,她超厉害, 想出的机制特别棒, 我在等她和我说结果呢。”白桅看她一眼, 不假思索, 顿了顿,又道, “而且——” 梦之黾:“嗯?” “我家里还养了个东西。”白桅很开心地分享道,“理论上今天就有成果啦!所以稍微有点在意!” “养了东西?”梦之黾似乎来了兴趣, “盆栽?” “嗯……差不多。”白桅想了想,毫不心虚地点了点头。 盆栽是需要容器的,灰信风也需要容器;盆栽里面是有栽培介质的,灰信风的盒子里那些流体四舍五入也是差不多的东西;盆栽长大了会开出生X器, 灰信风如果顺利塑形, 理论上应该也有…… 嗯,总之, 差不多。 白桅笃定地想着,自我肯定地再次点了点头。 很难说梦之黾信没信,毕竟从白桅的角度也看不到她的脸;不过片刻的沉默后, 却听对方再次开口: “说起来,你的怪谈好像也很久没有接受过检查了。” 白桅:“?” “如果你不介意,这边工作结束后,可以劳烦你去看看吗?”梦之黾继续道,“例行检查一圈再回来,应该挺快的,我想也不会太耽误其它方面的工作。” 白桅:“……” 白桅先是歪了歪头,瞧着还有些困惑;片刻后,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地,缓缓瞪大眼睛。 “您是在帮我吗?”她猛地看向梦之黾,为了看得更清楚些,还特意将身高往上拔了一米八,语气中犹带着几分不敢相信的惊喜,“谢谢,您太好了!” “没什么好谢的。例行检查本就是工作的一部分。”梦之黾倒是没想到白桅居然回应得这么直白,短暂的惊讶后,低低笑了一声,朝着面前的怪谈入口缓缓走去,“不过还是那句话,得先把这边的工作做完才行。它们的问题有点棘手,也有点急。” “好哦。”白桅迈着新长出来的一米八的腿,轻快地跟在她后面,身影转眼便消失在了怪谈的入口之中。 ——话虽如此,但不得不说,下一份工作确实还是有些难度的。 她们此刻所在的一个医院怪谈,地图就是一座废弃的医院,通关方式则是兼顾了解谜和探索,要求玩家进场后随机三人组队,设法解开医院背后的秘密,并找出真正的出口。 而这怪谈目前面对的问题,也比较直接—— 为了延长玩家们的游戏时间,它们在场地里内置了一个随机生成的迷宫装置,结果现在装置出了问题,内部道路无限复制,现在场内的玩家们实际都已经被鬼打墙困住,转不出去了。 这边的逻辑经纬倒是暂时没什么问题,不过梦之黾记得清楚,说它们怪谈的逻辑经纬前几天曾经短暂扭曲过,不排除再次出现异样的可能,因此特意嘱咐白桅多多留意。 白桅应了一声,挎着自己的环保袋,转身就跟着引路的工作人员往外走——迷宫装置的维修交给了梦之黾,至于白桅自己,则被安排去怪谈内部巡查,确保没有其它故障存在,相对来说工作要轻很多。 白桅知道这是梦之黾刻意给自己机会创收,因此也没推辞,跟着引路人转过两条走廊,很快就来到了怪谈地图的深处。 “这边就是玩家们的主要活动区域了,也是他们现在被困的地方……因为游戏暂时没法结束,所以我们正在轮班上去吓人,但可能是因为边际效应吧,现在的收益率很低……” 引路的工作人员边说,边时不时看向白桅,毫不掩饰眼神里的期待。 跟着梦之黾跑了好几个怪谈,白桅现在对这种眼神已经见怪不怪了——不得不说,随着整活论坛讨论区的兴起,这些怪谈工作人员间的信息流通速度是越来越快。她这才顶班多久,就已经有传言说她打算从怪谈主转行做诡异学院的外勤专员,还信誓旦旦说她主要负责扶贫…… 扶什么贫。我自己就是贫。我一个瓶子到现在都还没装满呢。 白桅在心里咕哝着,又往前几步,突然停下脚步。 跟在旁边的工作人员不明所以,乖乖跟着停下,眨着一只纵贯整个面庞的巨大眼睛,不解地朝白桅看过来:“扶贫专员?请问您这是……?” 所以说我根本就不是扶贫……算了。 白桅撇了撇嘴,也没多解释,只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同时又往前凑了凑。 昏暗的光线中,她分明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从拐角的另一侧传来: “不卖……真的不卖。和钱没关系,这道具是我朋友送的礼物…… “好了,这位先生,请问你到底是来干嘛的?如果你再这么纠缠下去,我真的不客气了! ” ——正是苏英。 * 另一头。 寂静无声的卧室内。 侯佳音仍坐在地上,掩饰地拉紧了自己的袖子。 袜子略显局促地站在不远处,正在低头看幕后群里不停刷新的消息。片时后,小心翼翼开口:“那个,群里说,现在情况不对,要我们去401汇合。” 侯佳音:“哦。” 袜子:“还说,现在传送是随机的,要过去只能一路赌过去,可能会花不少时间……” “谢谢,知道了。”侯佳音垂下眼帘,“那你先去吧。” 袜子眼睛转了两转,礼貌又不失尴尬地“啊”了一声;侯佳音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忙抬头解释道:“你别误会,我不是想要赶你走。只是……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她说着,无意识地又捂了下自己的胳膊。袜子的视线随着她动作滑过去,又看了看地上带血的碎鳞,眼神亦随之一动。 “那我能就在旁边等你吗?”她小声道,“现在乱乱的,我不太敢一个人……” 侯佳音没说话。 袜子咬了咬唇,斟酌片刻,又鼓足勇气道:“你……是不喜欢这种鳞片吗?其实我觉得挺好看的,真的。” 侯佳音却依旧没说话。尴尬的沉默再次在房间里蔓延。 袜子越发坐立不安了。正打算再说些什么缓和气氛,却听侯佳音忽然开口:“说不上喜不喜欢,只是还是有点难以接受……” 她深吸口气,抬眼看向袜子:“冒昧问一句。在你发现自己刚成……成为现在这样的时候,你是怎样适应的?” 啊?袜子愣了一下,不太确定道:“靠信念感?” “?”侯佳音微微瞪大眼,毫不掩饰自己的错愕。袜子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可能说错了话,忙找补道:“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嗯……怎么说呢,可能就是在发现‘我’还是‘我’之后,就这么自然而然地适应了吧。” “‘我’还是‘我’?”侯佳音神情微妙地重复了一遍。 “嗯,对,大概就这个意思吧。”袜子轻轻搔了搔脸,“其实我一开始一直以为,怪物——当然包括了我自己啊,都是很吓人的。就像电影里那样,没什么理智,嗜血嗜杀。但真的接触……我是说变成怪物之后,我发现也不全是这样。” “可能是因为这个世界确实很宝宝巴士吧,反正我接触到的大部分怪物,它们可能长得怪怪的,或者脑子笨笨的,但绝大多数,和人没有差别…… “当然,也有人和我说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什么的,但咋说……很多怪物,尤其是人变成的怪物,在我看来,真的就只是换了一种形态而已,就像是孑孓和蚊子。真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大概就是孑孓早就知道自己会变成蚊子;可人类并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所以本能地会觉得有些害怕吧。” 袜子说到这儿,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不自觉地轻轻“啊”了一声,目光再次落到侯佳音身上。 “你现在就是在害怕这个,是吗?”她低声问道。 侯佳音没有否认,只很勉强地抬了抬唇角。 “我以为我已经准备好了。”她轻声道,“白桅老师说的每句话我都有听,给的书我也全都看过,羡鱼先生教的东西我也有用心去学……” 可当真的发现自己身体开始变化的时候,焦虑和恐惧还是止不住地涌上来,越想越叫人不安。 袜子深深看她一眼,没再说话了。 她试着朝侯佳音的方向走了两步,见她没有抵触的意思,方真正坐到了她旁边。 “我懂你的意思。有些事,直接看到结果,和眼睁睁看着它发生,给人的煎熬是完全不一样的。”她说着,缓缓伸手,小心地拍了拍侯佳音的肩膀,“但我刚才真没骗你。我觉得你的鳞片很漂亮。红色的,像是龙一样。” “……谢谢。”侯佳音再次抬了抬唇角。这回看上去像是真的在笑了。 “好了。谢谢你。我舒服多了。”她再次道谢,抬手抹了抹眼角,又去收拾掉在地上的鳞片,袜子偷偷观察着她的侧脸,终是忍不住开口: “那什么,方便的话,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侯佳音困惑转头:“嗯?” “就是,这么说可能有点没礼貌,但我总觉得你的声音特别耳熟。”袜子认真道,不知为何,看上去竟比之前更局促了,“那个,呃,救命该怎么说才会不那么怪……反正就——你会唱歌吗?” ……诶? 侯佳音蓦地睁圆了眼。 袜子只当她是没听懂,赶紧补充道:“你别误会,我没有冒犯的意思啊,就是你的音色真的很特别,很像我以前,不是生前经常听的一个网络歌手,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流浪催眠师?”侯佳音喃喃开口。 “对对对就她。你认识?”袜子下意识应了一句,顿了顿,望着侯佳音越发微妙的表情,又反应慢半拍地张大了嘴,“我天,你难道真是——我天!我天!” “嘘、嘘……”侯佳音赶紧安抚,神情犹带着几分不敢相信,“你真听过我的歌啊。” “每首都听过好吗!翻唱的原创的都听过!”袜子压抑着激动的心情,“尤其是《曙光》,就那首‘天亮了天亮了’……” 她情不自禁低声哼了两段旋律,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激动,“天哪太喜欢了——” “谢谢。”侯佳音脸都有些红了,“我还是第一次在现实里遇到活粉。” ……等等,这话好像有哪里不对。 算了,管它呢。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甚至将她积压在心口的不安都冲淡不少。只是她性格相对内敛,表达惊喜和开心的方式也实在有限,憋了良久,才总算憋出一句:“你要真喜欢的话,等这次怪谈结束了,你想听什么随便点,我们一起唱。” “真的吗?”袜子眼睛瞬间就亮了,顿了下,又略显尴尬地移开目光,“不过一起唱就算了,我五音不全的……能听你的现场就很开心了!” “五音不全?没有啊。”侯佳音毕竟专业的,尽管刚才袜子就简单哼了两句,她还是一下就听出来了,“你音色很不错,音准也可以的……你是不是不太会开嗓?” “开嗓?”这下轮到袜子愣住了,“什么是开嗓?” “就是一种激活声带的方式……”侯佳音本能地解释,不过说到一半又觉得不对了。话说幽灵还会有声带吗? 算了,不重要。 “像最简单的,就类似这样。”她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熟练地从喉间发出了一串“呃呃呃”的低沉气泡音,“像这样持续一段时间,声音就能很自然地放出来了……” 很显然,袜子是真的不懂这些。她甚至很惊讶于侯佳音居然能发出那种声音。 “这居然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吗?”她愕然道,“我上次听到这样的声音还是在看恐怖电影的时候……” “对对对,《咒怨》知道吧?里面那个伽椰子,她爬出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声音。”侯佳音说着,鼓励地看着袜子,“来,你可以再试试。想象自己是一个伽椰子——” 说话间,两人不知不觉都已站了起来。袜子背对着房门,很有气势地摆出了一个伽椰子同款pose,只可惜那种气泡音还是有些发不出来。 “呃呃呃——”侯佳音边说边示范。 “呃……”袜子艰难地试图模仿。 “呃呃呃——”侯佳音稍稍放大了声音。 “呃呃……”袜子看上去终于有些熟练了。 “呃呃呃——”“呃呃呃……”“呃呃——” “砰!” 两人还没呃完,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异响。像是有谁突然摔倒。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停了练声,齐齐往门边走去。 房门没关,只虚虚掩着。推开门的刹那,却又听一声尖叫,跟着就是一人连滚带爬狼狈远去的背影。 速度那叫一个快,逃命似的。 侯佳音“嘶”了一声:“你觉得他刚才都看到了些什么?” 袜子木着脸,缓缓摇头。 侯佳音又抿了抿唇:“我觉得我们要不还是先去汇合吧。” 袜子木着脸,用力点头。 * 所幸,她俩的运气都还不错。试着开了几次门,没费什么劲,就顺利传送到了401室。 客厅里,除了本就守在此处的洛梦来和翁虹霓外,长脖子和鞋子也都已经到了,披麻村也全员到场,杜思桅和羡鱼各自坐在房间的一角,杜思桅瞧着倒没什么异样,只是羡鱼时不时地会抬手揉一下后脑勺。 袜子二人到了没多久,孟洪恩也挪着他庞大的身躯进门了。再之后,出现的却是一个陌生男人,长得倒是相当好看,乌发茂密、唇红齿白,就是衣服穿得怪怪的,灰色的老头背心罩在身上,瞧着仿佛是来收租的。 “这是谁啊?”侯佳音警觉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男人,低声问道。 袜子一开始其实也没认出来,直到听到他开口说话才恍然大悟,同样压低声音回答道:“是我们怪谈的boss。” “和你们一起的?”侯佳音诧异,“那先前怎么没见过?” “他之前请长假整容去了。这次估计是来救场的吧。”袜子想也不想,直接将自家boss的底掀了个干净。 那一边,终于摸到正确地点的灰信风正在和洛梦来进一步确认情况,又听一扇门被推开,最后的员工爪子终于姗姗来迟。 不过他来得虽然晚,自带的份量却很足,进门后直接打开自己的胸腹,从里面掏出一袋子鬼婴,就给锈娘递了过去。 “这个是你的,对吧?”他向锈娘确认,“我正好路过,怕放在外面吓人,就建回来了。” “诶呀,太谢谢了!我正愁怎么回收这些呢!”锈娘惊喜地应了一声,接过袋子就转到旁边检视起来。 跟着,在众人瞠目的注视中,又见爪子自己伸手进肚子掏摸,很快又掏出了几枚红色的碎鳞、一个卡祖笛、一个不知是哪个玩家弄丢的手机、一只明显还在抽动的虫足…… 显然都是他在来的路上顺便捡的。也不知那么多东西,他都是怎么塞进肚子里去的。 “哦对了,我还捡到了这个。”那头围观群众已经自觉上去认领失物了,这边爪子还在往外掏东西,转头又掏出一双绣花鞋,“这个又是谁的?” “见笑了,是我的。”一直在旁静静站着的孟绣天掩唇一笑,落落大方地迎过来。袜子等人这才注意到,她脚上穿着的是一双室内拖鞋。 锈娘诧异:“好端端的,你把鞋子换了做什么?” “不是通知说,要尽量别吓到人吗?”孟绣天取回鞋子,浅笑道,“我仔细盘算了下,我这一身与常人装扮差距原也不大,就是这一双鞋子,实在违和。便想着索性脱了不要,这样纵是让那些玩家撞着,也不至被一眼吓到。” 只是她没有带包,鞋子脱下来也没处存放。她又懒得拎着鞋到处跑,干脆便将鞋子直接留在了她原本所在的房间里,打算等怪谈结束了再回来拿。 出于个人习惯,那双绣花鞋被她小心放在了卧室的床边——说起来,那个被她劈晕的玩家,当时就在那张床上休息来着…… “也就是说,那个玩家一醒来,就发现自己的床边有一双绣花鞋。”灰信风若有所思地点头,总算想通自己刚进大楼时为啥会看到有人一边喊着“绣花鞋”一边乱跑了。 说完又看了眼爪子。直到确定他已经把所有东西都掏完了,方轻轻咳了两声,拍拍手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了过来。 “好了诸位,眼下的情况大家都已经看到了。因为道具故障,原有的剧本已经无法使用,我相信这也是为何洛女士会把我们先叫到这里汇合——如果想要体面地把这个怪谈结束,我想,我们在座每个人的力量都不可或缺。” 说到这儿,他微一停顿,视线缓缓扫过四周,在扫到站在边缘的杜思桅上,几不可查地挑了挑眉。 他本身并不是一个高调的性格。刚才也已经和洛梦来说好了,后续的运营还是由洛梦来主导和负责,他作为后来者,最多提供一些建议和技术支持;因此照理来说,他现在其实没必要说太多。 出于某种微妙的心理,他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开口: “说起来,我之前没和你们见过。可能你们中的大部分,都还不认识我,所以请允许我先自我介绍一下。 “在下灰信风,鸿强写字楼的怪谈主,同时和有爱之家也一直保持着良好且密切的合作关系……当然,和有爱之家的怪谈主本人,关系也很不错。” 他说到这儿,又忍不住瞟了杜思桅一眼,语气越发意味深长:“事实上,我和白桅很早就认识了。应该比你们所有人都早。我们之间的关系也比较特殊——非常特殊。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顺口提一下罢了。” 他说着,故作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又看了眼洛梦来,见她点了点头,便转身直接跟所有人分享起现在的情况和他的猜测。 只余杜思桅,依旧站在边缘,一脸莫名地蹙起眉头。 是他的错觉吗?怎么总觉得这个新来的男人对他好像有很大意见? 杜思桅眉头越蹙越紧,另一侧的羡鱼却像是明白了什么,眼珠一转,悄悄挪起脚步,转眼便出现在了杜思桅旁边。 杜思桅显然还没忘记他谴责自己“假孕争宠”的事,不太高兴地看他一眼,下意识便往旁边挪去。 羡鱼却一把抓住他胳膊,跟着便凑到他耳边,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飞快耳语了几句。 杜思桅仍皱着眉,看上去将信将疑:“真的?” 回应他的,是羡鱼一脸肯定的点头,附带一个充满暗示的挑眉: “当然了。你没发现他俩名字都是关联的吗?一个姓灰一个姓白,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 杜思桅眼中却依旧带着怀疑,起身认真看了看正在分析情况的灰信风,又向下扫了扫他身上的灰色老头背心,眸光闪烁两下,眼底的怀疑却渐渐散去不少。 恰在此时,灰信风也注意到他打量的目光,一脸冷漠地开口: “杜先生是吧?请问你是有什么想说的吗?” 杜思桅一个激灵,明显没料到自己会被突然点名。盯着灰信风看了片刻,忽又展颜一笑,相当客气地冲他颔了颔首。 “没有没有,我对怪谈一点儿都不了解,怎么敢班门弄斧。 “伯父您继续。不用理我。” 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二合一) 只要能有爱…… ……被攻击了。 这是灰信风在听到杜思桅话语后的第一反应。 好可恶的三。他在讽刺我老。 这让他看向杜思桅的目光更加不善了一些。不过现在毕竟特殊时期, 他也没心思和人在这种方面徒费口舌,因此只在心里默默记了一笔,很快又移开了视线。 搞得杜思桅反而有些紧张了, 不自觉地深吸口气:“嘶, 伯父他是不是很讨厌我?” “正常的。看你像黄毛呗。”一旁羡鱼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补上一句, 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 另一边, 灰信风已经分析完了当前的情况,手指轻轻敲在了桌面上。 “所以,我们目前面对的问题有两个。第一,多了一个玩家。第二, 道具故障导致的剧情失控。 “前者姑且还好, 可以忽略不计。重点在于第二个问题。而对于这种情况, 可以采取的措施有两种: “第一, 直接关闭动力中枢,强行结束游戏。或是干脆什么都不管, 任由这些玩家自己折腾,耗到游戏结束。第二, 在原有剧情上增加补丁,设法合理化之前的变故,并将玩家的思路引导回正规……” 他说到这儿,转头看了洛梦来一眼:“考虑到这次怪谈的真正目的, 我个人是更倾向第二种方案的。不过具体还是看负责人的意思。” 洛梦来正低头忙着在本子上写些什么, 没料到他突然把话语权交给自己,不由自主地一怔, 略显局促地抬头。 “我……我确实更希望走第二种。”她轻声说着,低头看向自己的纸,“事实上, 我现在也确实有一些想法,但我不确定有没有效果。而且我觉得这补丁打得有点生硬……” “有没有效果得试了才知道。”灰信风开口宽慰道,“没关系,你先说说看。” “……嗯。”洛梦来抿唇点了点头,拿起手里的纸,“是这样的,我之前看书时曾看到过类似的简答大题。当时我问了桅姐,她和我说,如果想打补丁的话,首先要注意的,就是补丁是原有剧情的延伸,因此有一种很偷懒的做法,就是通过补充时间线的方式,来使补丁剧情合理化,即在‘当前时间点’的基础上……” “创造一个‘过去’或是‘未来’。”灰信风了然地点头,不自觉地抬了下嘴角,“确实是她的常用思路。” “……”杜思桅观察着他的表情,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微微蹙起了眉;旁边的羡鱼则没忍住,直接翻了下眼睛。 洛梦来却是很开心地点了点头:“对的,所以我就试着写了这么一段——” 她把自己刚写好的内容大致和众人说了遍。几派员工彼此交换着目光,本身就是怪谈负责人的锈娘最先表态:“没问题啊,我觉着可以试试。” “部分细节最好再完善下。但总体是可行的。”灰信风也跟着点头。 他俩一点头,鸿强和披麻村的员工自然没有异议。剩下杜思桅三人,本身就全是外行,自然想都不想地同意。 “行,那就先这么办吧。”洛梦来深吸口气,看上去终于下定了决心。思索片刻,又突然转向了灰信风。 灰信风微一颔首:“有需要我帮忙的?” “嗯。”洛梦来用力点头,“那个,我记得桅姐说过,您的种族本身就很擅长制造幻觉,是吗?” “没错。”灰信风点头,“你要多大的范围?” 洛梦来正色:“整栋楼的范围,请问可以吗?” “没问题。”灰信风毫不犹豫地说着,平生第一次转了转手腕。 “和我说说吧,你想要什么样的?” * 楼上。寂静的客厅内。 潇潇警觉地环顾四周,只觉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穿过了多少房间,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是哪儿。事实上,她连这种匪夷所思的变化到底是如何出现的都不知道——好像就是某一个瞬间,楼上忽然传来了“砰”的一声。她被吓得停止了敲击天花板的动作,又转身想去把榔头放好,无意间打开了一扇柜子门…… 等到反应过来时,人已经来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空间。 那个房间里充斥着婴孩的哭声。尖锐、刺耳、此起彼伏。可房间里却空荡荡的。 她一开始都不知道那些声音是从哪儿传来的,直到她无意间抬了下头,这才发现头顶的天花板上,赫然爬满了倒悬的小孩。 于是她被吓得开门跑了。穿过门的刹那,又来到了一个全新的房间。同样是一件卧室,床上的被子却微微隆起。她本想立刻离开,门外却传来了有人搬动重物的声响,她被吓得往后几步,恰好看到那颗从被子里露出来的头颅—— 纸扎。那是一颗纸扎人的头。 毫无疑问的,她又开门跑了。也直到这回,她才终于确定这种开门穿越的规律所在: 只有打开关着的门,并且将部分身体穿到门后,才能顺利触发穿越。不仅仅房门,柜子门、冰箱门,统统都可以。 搞清了这点,她第一反应就是想回到自己原本的房间。或者干脆去902——然而任凭她试了那么多次,愣是没能穿回去。 中间倒是有遇到过人……但或许是因为大家都很紧张的关系,几乎每次遇到都没来得及说上话,就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开门走了。 也曾很幸运地被传到过一楼。立刻便想翻窗逃跑。然而翻过窗户,却又直接被传送走了…… 耗到现在,还是自己一人,困在陌生的房间。搞不清状况,也不知如何是好。 或许,自己还是得按照提示要求的去收集东西?可她现在连自己在哪儿都不知道,开个门就要穿越,怎么收集? 潇潇无力地想着,左思右想,还是打算尽力检查一下周围。 就在此时,却感眼前一花,周遭光线也随之一暗。下意识抬眼看向四周,整个人却瞬间僵硬—— 白色的墙壁发黄脱落、充满刻痕,整齐的桌椅亦是一派凌乱,原本还光鲜干净的房间,竟是转眼就成了阴森荒芜的模样,森冷的气息几乎扑面而来! 潇潇骇得往后一退,再定睛一看,眼前一切却又恢复正常,仿佛刚刚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她皱了皱眉,本能地觉得有哪里不对。正要赶紧开门离开,同样的幻象却又再次出现,硬生生逼退了她开门的脚步。 更令人惊恐的是,在接下去的数秒钟里,一模一样的幻象竟又反复出现,一时竟让人搞不清眼前所见的,究竟哪个是幻觉、哪个才是现实;而也正是在这反复的幻觉中,潇潇终于看清了那些刻在墙上的话—— 【谁都好,请帮帮我】 【相信自己,我们会自由的】 【好想再看一次天亮】 【加油,会等到的】 …… 还有正字。很多很多的正字。一眼看不到头。 几乎是同一时间,放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炸响。她惊慌地掏出手机,才一点亮屏幕,便见那个内置的聊天软件自动打开,强烈的频闪间,可以看到不住涌出的聊天气泡—— 【请不要……】 【请请请请请不不不不不】 【请不要请不要请不要……请不要请不请不害怕请不不不害害……】 【请不要害怕】 疯狂闪烁的屏幕终于稳定下来,连带着聊天框也渐渐平静,最终定格在屏幕最下方的,只剩下这一句话。 依旧是群主发的,看着很稀松平常的一句话。 潇潇却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说得简单,你说不害怕就不害怕?当我心脏是你家管的吗! 下意识按了下犹在砰砰作响的心口,她满头大汗地坐倒在地,正要将那遭瘟的手机扔开,却又听嗡嗡几声,屏幕上连着跳出了好几个聊天气泡。 每一个气泡里的字都很多,大段大段的,一眼望去,却不像之前那样充满了重复的字句。潇潇略一迟疑,一手仍维持着准备将手机丢开的姿势,视线却已经逐字逐句地飞快扫视起来。 【群主:请不要害怕。 【群主:很抱歉,吓到你们了。刚才的事是我们的失职。不管你们相不相信,但我们真的没有恶意。我们只是想要一个解脱而已。我知道现在再说这些很没有说服力,只是无论如何,请你们认真看完接下去的话。这不仅仅事关我们能否得到解脱,也事关你们能否真的从这里逃出去。请相信我,上述话语字字属实。 【群主:那么,就先从[我们]的过去说起吧。还记得你们醒来时看到的那张提示吗?那上面说的都是真的。末日早就已经到来,这个世界也早已沦为了高维存在的游乐场。唯一虚假的部分,只有时间。 【群主:你们看到的那张提示,实际来自于五年前。它其实不是写给你们看的,而是写给我们看的。很遗憾的是,当时的我们并没有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任务,所以我们输了。这栋公寓成为了[怪谈游戏]的场地之一,而我们则被永久地束缚在了这里,被困在了这无尽的长夜之中,成为了某种区别于人类的特殊能量体。说得通俗一点,我想应该就是人类常说的[鬼]吧。 【群主:但请容我再次强调,我们真的没有恶意。我们可能造成过惊吓,但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时至今日,我们想得到的,也仅仅只有自由而已。无论这自由的尽头是什么,是消散或是新生,我们都甘之如饴。 【群主:可只靠我们自己,这个目的是永远无法被达到的。我们不是[玩家],没有通关离开的资格。幸运的是,我们中的一位姓白的女士——或许你在之前聊天之中已经注意到了她的名字——她想出了一个办法。即当有玩家再次进入游戏,并抽中和我们当时的任务形式相似的游戏模式时,我们可以设法释放力量,愚弄时间,将现在与过去相连,将你们的游戏任务和我们当时的目标重叠在一起。在这种状态下,我们的胜利方式是绑定的,当你们完成通关时,过去的我们也将得到救赎。】 【群主:听上去很简单,对吗?但我可以直白地告诉你,对我们来说,这件事其实无比困难。 【群主:因为每一局游戏的模式都是随机的。想要等到指定的模式,这事的概率本身就很低。更别提连接过去所需要的力量……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其实很弱。我们都很弱。积攒力量这件事于我们而言,就像是月薪三千(这是我们那个时候的最低工资,我不知道你们现在涨了多少,我想如果还有[基础工资]这个概念的话,想必得有一万了吧)却还要攒钱买房一样。你无法想象,为了达成这一次的连接,我们不知等待了多久,又默默地、一厘一毫地积攒了多久。】 【群主:也正因为这份得来不易,所以当你们出现在这里时,我们真的非常高兴。我们曾经想过要不要和盘托出,但又担心你们会因为害怕而拒绝合作。考虑到你们进来后大概率会出现记忆缺失的问题,所以在认真商量后,我们选择了伪装人类的做法。可惜事实证明,这个法子蠢透了。 【群主:我们以为只要努力隐瞒住身份,在一个安全的氛围里,一点点引导你们完成任务就可以。可我们低估了你们的敏锐、勇敢和聪慧,也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我们没有能力稳定地连接两个时间点,这也是为何刚才空间会出现震荡;我们也没有能力把控住这个游戏场——你们应该也已经发现了,现在的公寓极其诡异,只要打开门就会被随机丢到另一个地方。没错,这才是它本来的模样。至于你们记忆的缺失,也是这个游戏场原本的规则所致,很遗憾,我们没有插手相关规则的能力。】 【群主:以上便是我对目前情况做出的所有解释。我发誓它们字字属实。对于已经造成的惊吓和困扰,我再次诚恳地道歉。最后,请容我重申我们的需求:我们需要你们通关。 【群主:从这点上来说,我认为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为了表达诚意,在接下去的时间里,我们将在明面上为你们提供辅助:我们会为你们搜索需要的物品,并将它送到你们身边。此外,我们会在群里实时更新自己所在的房间特征,这样一来,你们如果害怕,也可以及时避开。除了我们之外,这个公寓里还有一些其它的怪物,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们也会尽量会你们提供保护…… 【群主:还是那句话,我说的都是真话,不论你们相信与否。我们会以行动来证明诚意,至于你们,如果愿意配合,我们万分感谢,如果不愿,我们也不会强求。无论如何,请保护好自己、请积极地寻求生机。这不是请求,而是过来人的忠告。 【群主:希望我们能一起等来真正的天亮。至此搁笔,祝您平安。】 “……” 缓缓放下手机,潇潇抬手抹去额上糊着的冷汗,神情却愈发复杂起来。 文字很长,叽里咕噜,看得人都快晕字。然而耐着性子看完,她却更加搞不清状况了。 什么高维游戏场什么现在与过去……所以她现在所看到的一切到底是是真是假?她之前看到的那些呢?既然这个群主自己也说了,这个公寓里存在着“真正的怪物”,那她又怎么知道,哪些怪物会伤人哪些不会;又怎么确定,她所看到的一切,绝非某些怪物处心积虑的布局呢? 别说她太多疑,这又不是不可能。她好歹也是看过《万能||钥匙》的。 蹙眉思索片刻,她又纠结地再次将手机拿起。从头开始又一行行地看了起来。 不得不说……这群主的言辞看上去倒是挺恳切,逻辑也确实算通顺。 横竖现在也没别的出逃思路,要不就还是按照规则的要求,先把需要的物品都找齐试试? 潇潇不太确定地想着,忽见屏幕上连着闪烁几下,竟是又跳出了几个气泡。 不同的是,这次的消息全是群里其他人发出来的。格式还都相当的统一,基本就几个词,最前面是房间类型,后面则是对房中物品的罗列和描述,比如【卧室、红色的床、小狗雕像】之类的…… 等等。潇潇一怔,突然反应过来——之前群主曾经说过,“他们”会实时在群里报点,告知自己所在的位置……也就是说,现在这些在发消息的,全都不是人?! 这个认知让她本能地一阵头皮发麻,再一细看,一条更让她悬心的消息又跳了出来: 【302-曹金秀:客厅、圆桌子、白沙发、穿蓝衣服的可爱姑娘】 潇潇立刻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白色沙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蓝色短袖,脸色煞白一片。 下一秒,却听一声轻响。似是有什么东西被放在了餐桌上。 紧跟着,通往厨房的房门打开又关上。仿佛有谁离开了一样。 潇潇呼吸一紧,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视线扫过不远处的桌面,又微微一顿,纠结片刻,小心翼翼地起身,朝那儿走了过去。 靠近一看,只见被放在桌子上的是一个圆圆的金属环。 不知是从哪儿拆下来的,但恰好是她手中那张提示纸上所要求的收集物品之一。 潇潇咬着唇,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伸手去拿。就在此时,却听手机又响了一下,拿起一看,正是一条新的群消息: 【302-曹金秀:好啦,别怕。东西送到,我先走啦!】 “……” 视线下意识地扫过周围,最终又落回了桌面上。 又是一番漫长的纠结。这一回,她终于鼓起勇气,将那枚金属环,缓缓拿在了手里。 * 与此同时。 遥远的医院怪谈内。 苏英依旧在和随机匹配到的队友一起四处探索。一共三人,除她之外,另有一个看着较小的女生,以及一个瞧着有点鬼火的男青年。 那女生还好,意识不错,也懂配合。那男青年却叫人觉得有点烦,做事有点冒进不说,还有点听不懂话——他看中了苏英随身携带的一个道具,一直软磨硬泡地要买,明明苏英已经明言拒绝几次,却始终没有死心。 坦白讲,苏英已经被他搞得快没耐心了。值得庆幸的是,对方这会儿正忙着捂着胳膊上的伤口,倒是终于安静了。 苏英默默想着,忍不住又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也不知怎么回事,这家伙刚才走着走着,忽然自己摔了一跤,胳膊划过碎玻璃片,被拉出一道不小的血口子。好在创面平整,只要一直捏着就行,倒不用担心血流一地。 耳根清净,她人也轻松不少。拿着刚翻到的线索研究片刻,很快便有了思路,带着两个队友转过一个拐角,身影转眼消失不见。 浑然不知自己的身后,隐着身形的白桅正无声目送着自己离开,转头又到处找地方擦手。 “这里这里,扶贫专员,这里有免洗酒精。”陪同的工作人员赶紧殷勤地拿出一个瓶子,一边伺候白桅洗手,一边好奇道,“刚才那个玩家,是哪里得罪过专员您吗?” “嗯?”白桅正以相当标准的“七步法”擦着手,闻言好奇转头。 “就是,那个男的。”工作人员小声道,“不然您刚才为什么突然过去绊他……” “哦,完全不认识。”白桅眨眨眼,非常坦荡地摇了摇头。 工作人员愣了:“诶?那您还……” “但我认识他旁边的人。”白桅理所当然道,“四舍五入,算是我散养的人类呢。” 俗话说得好,大的要照顾小的,长的要保护短的。她的本体很长,所以她得护短,就是这样,没别的理由。 “啊……原来如此。”那工作人员也不知听懂没有,只讪讪地点了点头,见白桅仍在不住地四下张望,又不由好奇道,“那个,专员。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们这种巡查,到底是在查什么啊?”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我其实也不知道。白桅昂着头想到。 至少以前的专员巡查她是真的不了解。不过她这回的目的还是明确的——一方面是为了确认“卡片商”是否有在待过的怪谈动过手脚,另一方面则是为了给自己刷爱的结晶…… 但话说回来,这种阴气森森的地方,真的会有爱吗? 白桅打开包看了一眼从出门到现在就没涨过的大粉瓶子,又默默合上,嘴上浅浅敷衍了一句,眼神却是更忧郁了。 好消息是,那所谓“卡片商”留下的痕迹,倒是半点没见着——这样看来,或许那家伙真就只是过来卖道具而已也说不定…… 正思索间,两人又拐进一个诊厅,空间不大,除了几排歪曲座椅、两台血迹斑斑的自助挂号机外,便只有一处刻意做旧的前台—— 说是做旧其实也不确切。因为它其实是通过人工处理的方式,来增加血污、抓痕以及刀劈斧砍种种痕迹,让人觉得这里好像死过人一样…… 嗯,套用人类的语言模式,白桅觉得这应该叫“做死”。 陪同的员工说这前台上原本是还藏有一些解密线索的,但现在应该早就被玩家们翻走了。或也正因这点,本就凌乱的前台上,此刻更是一片狼藉。 白桅原本只简单扫了一眼,路过的刹那却突然停了脚步,很是好奇地“咦”了一声。 “这个脑子的结构画错了哦。”她说着,随手从前台上拿起了一颗泡在巨大广口瓶里的模型大脑,凑近看了看,又有些奇怪,“你们这个模型是哪里买的?不像是官网卖的诶。” 对于这种装饰类的道具,她本来是不太关注的。但因为这阵子洛梦来要试着开怪谈,她便也跟着看了不少商品目录,因此光是看形状就一眼认出来了,这和官网挂的不像是一个东西。 “确实不是的。”旁边陪同的工作人员赶紧解释,“诡异学院出售的模型的确质量好,但还是,呃,还是有点贵,所以我们这个是民间版……” 白桅:“?” “专员您知道新夏公寓吧?旧版的那个。”工作人员道,“以前那里的怪谈主总会组织员工做一些手工拿出来卖,虽然质量比不上学院的,但胜在性价比高。” 像它们这种对布景道具需求很高消耗量还大的怪谈,出于省钱考虑,一般就会直接去买新夏公寓的了——像这颗脑花就是,它们仓库里还囤了不少呢。 “……”白桅闻言,眼神却是微微一动。 “你说这是从新夏公寓买的?”她猛地转头看向对方,“那你还记得,这是什么时候买的吗?” “呃,好像也没多久?”工作人员被问得莫名其妙,却还是配合地回忆起来,很快就报出了一个时间。 白桅神情登时更为严肃——没有记错的话,这个时间恰恰就是“惢秝”进入新夏公寓之后…… 再次看向手里那颗泡着的大脑,她没有犹豫,直接横掌过去,一下从瓶颈处把瓶子削开一半,跟着便将瓶子一翻,从缺口里将那颗大脑倒了出来。 柔软的模型大脑果冻般滑落到桌面,瞬间摔裂小半。陪同的工作人员在旁看得目瞪口呆:“那个,扶贫专员女士……” “抱歉,有些事我想先确认一下。”白桅已经懒得计较称呼的事了,一边仔细检查着桌上的脑花,一边头也不抬道,“别担心,我会付钱。” 语毕,又轻轻叫了一声“小黑仔”。那唯一一个被她带在身边的黑色小人立刻机警地从她挎着的环保袋里冒头,评估了一下情况后又飞快钻回去,找到白桅留给自己当零食的小袋骨子,嘿咻嘿咻地全拖了出来。 那一小袋足有二三十颗,买这样一个模型大脑绰绰有余。工作人员怔怔接过赔偿费用,虽然依旧莫名,却也不好再说什么了,默默将多出的费用退还后,便只在旁边静静看着。 另一边,白桅已经将那脑花仔细检查过一遍,因为动作不是太温柔,本就柔软的模型早已四分五裂。从检查结果来看,却似乎是她想多了——面前的模型平平无奇,除了有点臭臭的以外,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 “扶贫女士?”注意到白桅停下的动作,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开口,“请问您这算是,查好了吗?” “……嗯。”盯着面前碎成一滩的脑花看了一会儿,白桅闷闷应了一声,“不好意思哦,看来是我搞错了。” “没事没事,扶贫女士见多识广,肯定比我们这种想得多。”工作人员想也不想地回了一句,“请跟我来,我带您去清洗……诶诶诶不用您收拾,没关系的,就当是布景好了,这样很自然。” 他说着,随手从前台上拿过了那个被削去一半的广口瓶。 这种脑花本来就是消耗品,坏了就坏了,但这瓶子可还能用呢,这么大,可以拿去养人头鱼了。 注意到他的动作,本要离开的白桅却又停了下来。 “说起来,那个瓶子,也是跟模型一起买的吗?”她向工作人员确认道。 后者低头看了看,毫不犹豫地点头:“是啊,这种模型肯定都要自带包装的嘛,不然运都不好运……” “好的,谢谢。”白桅抿了抿唇,没再听他说下去,一伸手,又把那瓶子拿了过来。 她的速度太快,以至于那工作人员都没反应过来。等他回过神时,白桅的一手已经又按在了瓶子上,手指间,是悄然逸散的水汽。 某种类似物质溶解的声音自她掌间传来。下一瞬,便见那工作人员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单眼。 ——随着白桅的手掌缓缓撤去,那玻璃瓶赫然已变了一副模样。 血管贲张、污血滴落,这哪里是什么玻璃瓶? 分明是一个用血管和神经编成的古怪容器! “这、这……”那工作人员瞪到眼珠都咻一下弹出来,挂在眼眶外面不住摇晃,半天都没想起要塞回去。 白桅却只轻轻叹了口气,冲他摆了摆手。 “你们之前从新夏公寓采购的道具还有多少?全部找出来,送到梦之黾那儿去。”她缓缓说着,视线又落回面前的容器上,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根细细的白色杆子,开始试探性地戳它。 那工作人员忙不迭地点头,转头就拖着眼珠往外跑,跑到一半却又似想起什么,又拖着眼珠跑回来,将之前收的赔偿费小心翼翼地放到白桅旁边的前台上,尴尬地干笑了下,这才又急急跑开。 白桅也没在意他,继续研究手里那个古怪容器。眉头却越蹙越紧。 这玩意儿无论是纹理还是边角的符文,都和之前在咖啡馆见到的很像,但细看却又不太一样。而且不知为什么,明明核心部分已经被破坏了,边角却又闪起细微的光…… 心头莫名涌出几分不祥的预感,白桅赶紧停下手中动作,又匆忙唤出当前怪谈的逻辑经纬,细一打量,面色更是严峻—— 不过片刻工夫,这地方的逻辑经纬竟已出现明显的扭曲,几根线条都快打成结了! 白桅抿了抿唇,赶紧伸手去掰,掰了一会儿,竟再次变了脸色,思索一秒后,默默拿出手机,开始飞快给仍在后台修道具的梦之黾打电话。 “喂?”手机那头传来梦之黾温和耐心的声线。白桅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却又听“砰”的一声,拐角后面的诊室里,突兀传来一声惊叫! 又是苏英的声音。白桅目光一动,立刻循声追去,边赶路边对着手机飞快道,“这边的道具有问题,有人动了手脚。我刚才试图破坏其中一个,反而引起了经纬变化……” “嗯嗯,新夏公寓来的道具是吗?我已经得到消息了。逻辑经纬又是什么情况?” 手机那头传来梦之黾的回应,几乎是同一时间,白桅已经循着声音,找到了苏英所在的诊室—— 那是从走廊最深处的诊室,里面似乎藏有某种机关。白桅赶过去时,正见满室黑色头发如触手般张扬,苏英以及同队的另一个女生更是不幸中招,直接被从上方垂下的黑色长发罩了满头满脸,正双脚离地地悬在空中,兀自不停挣扎。 这也就算了,毕竟都是正常的游戏流程——问题在于,白桅看得清楚,那同组的另一个男生,分明是没有被头发缠住的。 不仅如此,他还借着满室发丝的遮掩,正偷偷摸摸地向苏英靠过去,一只手眼看就要伸进苏英的口袋里。 白桅瞬间眯起了眼睛。 “……桅老师?”手机里,梦之黾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在听吗?” “在的哦。”白桅幽幽应了一声,仗着还在隐身状态,人已经一个闪现进了屋里。 “逻辑经纬我刚看了。”她说着,手猛地往前一探,转眼就把那男人的胳膊牢牢钳住,在他愕然的目光中,一点点将他手从苏英口袋里拽了出来。 “出现小范围扭曲。我矫正了一部分。”手腕一抬,又往前一送,男人如同被隐形的锤子重击一般,砰一声就飞了出去,一下撞在了墙壁上。 “但有一部分,我矫正不了。”白桅在裤子上擦了擦手,本着来都来了的想法,又反手一挥,顺便把悬在苏英和她同伴头顶的发丝直接割开了。 两个女生的躯体纷纷下落,白桅将手机往上一抛,腾出双手,一手一个,牢牢接住,放在地上。完事儿将抻长的胳膊收回,手腕一翻,恰好将落下的手机再次稳稳接在手里,贴在耳边。 “那部分不知为何特别牢,掰不开。”尘埃落定,身后传来苏英手忙脚乱撕开面上发丝的撕扯声。白桅也没在意,懒洋洋地对着手机继续轻声说话,“而且那打结的花样我没见过。不知道会导致什么结果,所以想和你先说一下……” 梦之黾那边应该还在忙着修道具,没顾上检查逻辑经纬,闻言似乎有些诧异,低低咦了一声。 ——而几乎是同一时间,另一声极其相似的低呼,在白桅的身后响起。 白桅微微一怔,缓缓转头,正对上苏英自凌乱发丝里投来的诧异目光。 “小……白?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她的视线直直落在本该隐身的白桅身上,秀丽的面庞上满是愕然,“难道,你也成玩家了吗?” 白桅:“……” 白桅没有说话。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又缓缓抬起头来。 好的。她想。她现在知道那个打结的花样会导致什么效果了。 旋即缓缓后退一步,冲着苏英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了一下。 转眼便跑得不见踪影。 * “你的意思是……隐身失效了?” 没过多久,手机里再次传出了梦之黾的声音。 白桅此刻已经干脆躲到了另一个楼层,正一边往身上套着皮肤,一边嗯嗯嗯地点头。 “或者说,是某种平衡被进一步打破了。”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所以那些玩家看到了本该看不到的东西。” “还好是在怪谈里。看到怪物也正常。”梦之黾回了一句,又琢磨了一会儿白桅之前提供的情报,隐隐有了猜测,“你之前说,新夏公寓提供的道具有问题。而且道具数量还很多?” “嗯嗯。”白桅终于套好皮肤,伸手摸了摸从包里探头的黑色小人,连连点头。 她其实不太喜欢穿皮肤。但没办法,她今天出门只带了一个黑色小人,刚够给自己挡一下脸,衣服却挡不住——可刚才苏英已经看见她的衣服了,她可不想再被看到第二次。 “那我有一种猜测。”梦之黾若有所思道,“会不会是这些道具所藏的符文间存在联系,牵一发而动全身,同时也起到了汇溪成海的效果。” “你的意思是,我之所以改不动逻辑经纬,是因为那股阻力来自所有相关的道具?”白桅蹙眉,“那难不成要把所有的道具都破坏掉才可以解决吗?” “这是个思路,不妨一试。”梦之黾道,“但以防万一,最好还是先全收集起来看看。” 讨厌收集东西。白桅撇了撇嘴。 世上还有比让人各种收集物品更蠢的怪谈吗?没有。 不过她好像也没什么反驳的理由。毕竟从先前的情况看,如果不是她先把那个找到的瓶子戳了,这边的逻辑经纬没准儿还真不会突然出问题…… “你也别急。”梦之黾还好脾气地安慰她,“你的预感向来很准,这次却没有产生对应的预警,说明这次的问题也不是很严重。就是处理起来繁琐些而已。” “好的,谢谢。那我等等来找你。” 无奈闭眼,白桅挂断电话,又低头整了整穿好的皮肤,打算再去找个工作人员,问问关于那批道具的事。 就在此时却又听到一声陌生的尖叫,循声溜达过去,正见一个不认识的女生与一个怪物四目相对,连连后退。 女生很害怕,怪物很茫然。女生的手里拿着小刀,怪物的怀里抱着断脚,看样子应该是它自己的脚,另一只手里还拿着很大的指甲刀。 ……估计是正好轮到休息的本地员工,本想趁着隐身休息给自己修一下脚指甲,没想到逻辑经纬突然出问题,修到一半突然就被人看见了。 有些可怜。不过问题不大。按说白桅直接离开就行,目光一抬,却注意到了女生身后的柜子。 大约是因为被后退的女生撞到了,那柜子正在不住摇晃,连带着放在柜顶的东西也在跟着晃。 那是一个巨大的广口瓶,里面泡着一颗模型心脏。 撇开里面的东西不谈,那瓶子倒是和白桅之前找到的那个一模一样。 这让白桅不由停下了脚步。恰在此时,似是又受了什么惊吓,那女生重重往后一靠,本就晃动的瓶子终于彻底失衡,直直朝着那女生砸下—— 白桅心中一动,赶紧上前,随手将人往怀里一揽,另一手顺势伸出,将那瓶子稳稳接在了手里。 可以,手感确认,确实是新夏公寓的道具没错。 白桅不假思索,将那女生松开,回身的刹那赶紧将那瓶子揣进了包里,见对面怪物还在傻眼,又赶紧打了个响指,示意对方看向自己。 “回去!”她压低声音道,“这儿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因为身后还有人类在,她不好说太细。好在对面的怪物还是很上道的,回过神来后赶紧点头,抱着自己的断腿,转身就打开窗户,直接跳了下去。 ——后台和员工休息室都在一楼,这样下去比较快。 白桅这才松了口气,装模作样地冲着身后女生点了点头,正准备也跟着跑路,却听那女生难掩颤抖的声音响起: “小爱……是你吗?” ……诶? 这下白桅是真的惊讶了。 她摸摸自己现在的光头,又摸摸自己的脸,没错呀,是穿了皮肤了呀。 这样都能认得出来?? 她惊讶地想着,出于好奇,还是回了下头。属于这身皮肤的异色双瞳闪动着,正对上女生不敢置信的双眼。 “果然是你……”乔伊望着眼前人那双漂亮的异色瞳,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声音,“小艾,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不是,另一个怪谈的吗?” 乔伊喃喃着,想起自己在有爱之家闯关时,“小艾”对自己那几乎病娇的执着,另一个大胆的想法,倏然闯进脑海。 “你该不会,是来找我的吧?”她喃喃说着,只觉心跳突然加快。 白桅却是更惊讶了。 不是,这又是什么发展—— 白桅迷茫,白桅不理解。白桅刚想否认,却突然听到环保袋里传来了一声几不可查的声响。 很细微,但她还是一下就听出来了。 那是瓶子里结晶凝结掉落的声音。 几乎是同一时间,她想起来常听苏英她们说的两句话。 第一句话是来都来了。第二句话不要在意细节。 “……”于是短暂的沉默后,她果断转身开口,说话前还没忘调整一下自己的声带。 “嗯。”她毫不心虚地点头,“没错,是我。” 第126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吊桥效应,但自带防沉…… 按照乔伊的说法, 她本来也是有队友的。 同样是入场后随机匹配的路人,只是她的运气明显比苏英还差,两个队友没一个靠得住, 早在这个怪谈出现道具故障之前, 就已经接连淘汰了。 剩下乔伊一个, 一个人硬生生地扛完了整个游戏流程, 眼看就该通关了,偏偏遇上道具故障爆发,就这么被困在了这无尽的医院长廊里,就这么孤零零地坚持到现在…… 直到遇上白桅。 或者说, 遇上了“小艾”。 白桅其实对她没有印象, 毕竟从她的表述来看, 她应该是之前“恋爱游戏”那几轮的玩家, 当时的白桅一直都在沉睡当中枢,没法看到本内情况;事实上, 就连她的名字,都是白桅随身携带的小黑仔偷偷告诉白桅的。 ——和白桅不一样, 这只小黑仔可是清醒着参与了每一轮的有爱之家的游戏。铁板钉钉的劳模! 另一方面,为了避免被乔伊看出端倪,白桅也没敢和她多说话。再加上现在毕竟是工作时间,逻辑经纬和古怪道具的问题亟待解决, 因此尽管白桅感情上实际很想和这个玩家多待一会儿, 最好能直接待到她的大粉瓶子直接装满;她最后还是选择遵从了理智,走上了速战速决的路线。 她抽空和梦之黾发了个消息, 告知自己需要先解决点私事,跟着便带着乔伊在这鬼打墙一般的医院里东奔西跑地找起安全区来。当然,路上没少看见那些同样陷入迷茫、没搞清楚状况的本地员工, 出于好心,白桅也会悄悄提醒它们现在情况有变,让它们赶紧先回后台休息室…… 中途甚至又遇到了一次苏英,还好这回没有被认出来。现在白桅只希望她能直接把之前看到的一切都当成幻觉;但如果她实在不愿意这么说服自己,白桅觉得问题也不大——反正等下次再去咖啡馆上班时,她总有办法让苏英这么相信的。 苏英不问,她不说;苏英一问,她惊讶。能装傻混过去的事,白桅觉得完全没必要用暗示,但真得混不去了,用一下也不是不行。 就这么带着乔伊转了大约二十分钟,终于成功将人送到了最靠近出口的房间。白桅仔仔细细检查过四周,确认周围没有任何可疑的道具、也没有正在打瞌睡的怪物员工,这才反过身来,蹲在坐于椅上的乔伊跟前,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好了,别担心,已经没事了。”白桅温声道,“这个房间很安全,你等等待在这里别动就行。再过一阵子,房间外的墙壁上会额外多出一条走廊,你沿着那条走廊出去,就能离开这个怪谈了。” “……那你呢?”椅子上的乔伊缓缓抬眼,神情复杂地望着他,“听你的意思,你不打算留在这儿?” “我还有别的事。很快就要离开了。”白桅遗憾地看她一眼。 乔伊视线从他脸上寸寸扫过,目光很快又垂到了地上——这一路过来,白桅发现她的视线似乎总在这么摇晃,一会儿在自己身上,一会儿在地上,像是有心想要好好看看自己,却又不敢让目光过久停留。 这……应该就是害羞吧? 白桅不太确定地想着,再次道了声歉,慢慢站起了身。乔伊低低应了一声,又迅速地扫了他一眼。 “所以,你其实不是专程来救我的,对吗?”她轻声问道。 “确实,不全是。”白桅想了想,决定还是说实话,“但能在这儿遇见你,对我来说是绝对的意外之喜。我也非常高兴能够帮上你的忙。” 这两句也是实话。 “……我就知道。”乔伊闭了闭眼,不知为何,看上去似乎反而松了口气,“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啦。” “举手之劳,不用客气。”白桅想也不想就回了一句标答,语毕视线扫过乔伊搁在膝盖上的手指,顿了顿,又补上一句,“这里是绝对安全的。不会再有怪物过来了。你不用害怕的哦。” “嗯……嗯。”乔伊抿紧唇角,小幅却用力地点了点头, 白桅眨了眨眼,视线又落回她的手指上,诚恳发问:“既然知道,为什么你的手还在抖?” 乔伊:“……” 不是,你非要问这么直白吗? 乔伊用力闭了闭眼,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的手在抖,是因为你还在这儿呢? ——有那么一瞬间,乔伊真的很想这么说。 当然,并不是说面前的小艾有吓到她或是怎样……恰恰相反。 这一路走来,看着他牵着自己在一片鬼打墙里四处寻路,看着他举重若轻地就跨过一个又一个关卡,看着他轻描淡写地就斥退一个又一个可怕怪物——关键他长得还确实好看,每每在昏暗的走廊温和地转头来看她时,那双狮子猫一样的异色瞳,总让人觉得像是会发光。 ……但,怎么说呢,其实他的脑袋也有点类似的效果。不得不说光头这个问题还是太致命了,简直是个自带的防沉迷系统……当然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只要一想到眼前这个帅气漂亮的男人曾经像蜜袋鼯一样抱着另一个自己吧嗒吧嗒吃个没完,又或是曾像挤牙膏一样把自己的身体从洗手池里一节一节地挤出来,那仅有的一点点心动,又瞬间变成震耳欲聋的胆战心惊。 只能说果然纸片人和活人还是不太一样,她对纸片人明明很宽容的…… 乔伊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将飘远的思路拉回。再次看向面前的“小艾”,思索片刻,还是徐徐站起了身。 “手抖……我想,可能就是因为心动吧。”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尽可能冷静地瞎扯道,“不是有句话吗,十指连心。” “心动?”白桅微微瞪大眼,习惯性地想要歪头,又突然觉出不妥,于是硬生生地把自己的脑袋给掰了回来,“是为了我吗?” “嗯……算是吧。”乔伊略显生硬地应了一句,望着白桅好奇望来的目光,默然片刻,表情也好、声音也好,却又都渐渐柔和起来。 “就像我之前说的,我很感激能遇到你。”她认真道。 在这种鬼地方,在自己一个人在沉默的恐惧中不知道徘徊了多久的时候,突然冒出来一个疑似中意自己的强大存在,强大、美貌,为自己引路、为自己提供保护,一路将自己送到安全的地方却不要求回报—— 还自带病娇属性。曾为自己偏执。 那种被坚定选择的感觉,要说心神没有为之荡漾过哪怕片刻,肯定是假的。 但要说彻底沉溺其中,肯定也是假的。 细细一想,这事其实和光头无关。和过去那些糟心的画面关联其实也不大。真正的重点是,她心里一直清楚地知道,这不是她遇到的第一个怪谈,也不是最后一个,离开了这个怪谈,后面还有其他的怪谈。他能陪她这么一段,但后面的路,总归还是要她自己走的。 可不管怎样,刹那的心折也是真的。现在的感谢也是真的。 “还有就是……很遗憾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知道你很好,但我们真的不合适。”想起过去那个怪谈里,面前男人为了自己直接宰了另一个NPC的震撼事迹,乔伊深吸口气,终究还是下定决心,选择直接把话说明白,“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这最后一句自然也是真的。 白桅缓缓眨了眨眼,瞧着却像是有些没听懂,顿了一会儿后,才确认般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不适合谈恋爱,是吗?” “……”再次被她的直白所震惊。乔伊瞪大双眼,缓了一会儿,小心地点了点头。 “行吧。”淡淡的遗憾再次袭上白桅心头,她还以为可以再多攒一点粉色结晶的。 不过很快,她就调整过来,冲着乔伊浅淡一笑:“没关系。我理解你的想法,也尊重你的决定。你不用有什么负担,明确知道有一个人曾为我的存在而心动,就足够让我开心了。” 这话说得风度翩翩,配上她那张精致到宛如人偶的脸,更是美貌与风度的双重冲击。 看得乔伊心头都不由再次一软,张口正想再说些什么,却见白桅的视线又徐徐下移,落在了自己胸腔的位置。 “话说回来,真的好好奇啊。”她听到面前的人用一种带有克制却又难掩好奇的声音低声自语,“你说人在心动的时候,他心脏的跳动和正常状态相比,难道真的存在什么生理区别吗?” “……”乔伊的表情微微一顿。 并在微妙的沉默后,捂着自己的胸膛,缓缓后退一步。 “那什么,你不是说还有事——”她尽力表现得不像是在赶人。好在白桅也没当回事,配合地“哦”了一声,和她说了声再见,便转身往外走了。 砰的一声,房门轻轻关上。乔伊闭了闭眼,深深吐出口气,这才再次坐回了椅子上,。 过了一会儿,却感到肩膀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轻轻戳了一下——乔伊吓了一跳,几乎是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定睛一看,却发现自己身后的窗台上,赫然落着两个小小的纸飞机。 机身都是淡黄色的,用的好像是便签纸。她狐疑地透过窗户往后看了看,稍一纠结,还是把它们捡了起来,小心打开。 却见两张纸上,都是一模一样的字迹,抬头都写着“致乔伊”,最中间则是认认真真的“祝您平安”四个大字,没有落款,但在纸张的角落,还各画着一枚小小的爱心。 有爱之家的道具? 乔伊神情一动,又抬头望窗外看了眼。顿了片时,又神情微妙地摇了摇头,回身坐下,明明眼神中带着无奈,嘴角却又轻轻勾起来。 老天,没必要这么折腾我吧……她很是无奈地想到。 一下惊吓一下惊喜的,这难道就是诡异版的感情拉扯吗? 对心脏也太不友好了。 她苦笑着将那两张纸片收好。思忖片刻,却又似想到什么,拿出自带的万能WiFi道具,趁着现在没事儿,熟练地点进“恋与有爱之家”的论坛专楼,开始飞快敲起手机键盘。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之前游戏里攻略的NPC爬出来了!就是那个小艾!不过他比在自己怪谈的时候可爱好多……】 * 另一头。 白桅几乎是在送完纸飞机的刹那就立刻闪现回了休息室,没忘抽空看一眼包里大粉瓶子的情况;在看清积攒进度的瞬间,整个人几乎都亮了。 梦之黾此刻正好刚完成维修工作,本地的员工也已经把所有从新夏公寓采购的物品都送了过来。她以意识检视着屋里这堆几乎快堆成小山包的道具,视线忽然就落到旁边的白桅身上。 “发生什么事了,你这么高兴?”梦之黾好奇道。 “没什么事哦。”白桅却只淡淡应了一句,兴致勃勃地开始再次拨弄起面前的逻辑经纬,“有人不愿意和我谈恋爱。所以我刚被甩了而已。” “哦。”梦之黾恍然大悟地收回目光。 等等……嗯?? 她突然反应过来,又猛地转向白桅:“你要和谁谈恋爱?灰信风吗??” “不是哦。灰信风是配偶。他已经过了那个阶段了。”白桅振振有词地说着,“是在这个怪谈里认识的人。” “玩家吗?”梦之黾更震惊了,“你为什么要突然又想到,呃……” 上班时间和怪谈里的玩家谈恋爱。有一说一这得算是办公室恋情吧? 白桅闻言,却只一本正经地抬起了头。 “因为我为了爱,不择手段。”她以一种莫名的骄傲说着,顺手扯开了面前的红线。 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无光之间 同一时间。 白桅的大楼内。 得益于之前那份字数超多的补丁, 现在的游戏总算逐渐步上正轨——至少玩家们都肯老老实实地继续走流程闯关了,不至于再像之前那样,跟一群没头苍蝇似地满楼乱窜, 然后被莫名其妙地吓个半死。 ……但不得不说, 之前那一波混乱带来的惊惧骨子还挺多。洛梦来刚抽空过去看了下, 赫然已经攒到了八瓶半。再努力一下, 第九瓶估计也快了。 相较而言,粉色结晶的积攒进度就没那么惊艳了——但还是那句话,起码总算步上正轨。 洛梦来暗自思索着,视线划过面前桌上一字排开的小瓶子, 无声呼出口气。 全是拇指大小的玻璃瓶, 一排足有十多个, 现在每个瓶子里都装着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不等的粉色结晶, 肉眼可见地还在缓慢增加中。 “这些瓶子里的东西,一定要全部积满了, 才会转移到桅姐那边吗?”她拿起一个仔细看了看,转头询问地望向旁边的灰信风。 灰信风正坐在桌子的另一端研究传送地图, 闻言只轻轻点了点头。 “不能临时改一下吗?”洛梦来不死心地又问一句。 灰信风无奈摇了摇头。 “这些瓶子的实质,其实就是白桅那一个的复制品。只是我在复刻完那个瓶子的性质后,又另外想办法,把它尽可能地进行了拆分而已。”他耐着性子和洛梦来解释, “换言之, 这些瓶子本质上就是一个整体。你可以把它们看成一个完整的大瓶子……” 这也是为何每一次提取到的情绪值都会直接分摊到每一个小瓶子里;又为何只有等所有小瓶全部攒满了,其中的情绪结晶才会全部转移给白桅的大瓶。 灰信风自己自然也知道这种设计很不方便。毕竟他当初搞出这种瓶子, 就是为了方便白桅去其他怪谈“偷”情绪的,为了能及时销赃,肯定得尽快完成转移这一流程;所以他之前就已经在努力进行改进, 要说效果,其实也有—— 原本这种复刻品,是默认所有拆分出来的小瓶都是一个整体;而现在,判定的范围已经缩小到了只有“处在同一个怪谈里的小瓶”,才会被视为一个整体。 “你其实在开局时就该少拿一点的。”他瞟了眼桌上的玻璃瓶,诚恳道,“如果你当初将放到这个怪谈的瓶子数减少一半,这会儿应该剩下的瓶子应该就已经攒满了。” “我当时又不知道这事儿啊。”洛梦来无奈搓了把脸,面上显出几分担忧,“要是等怪谈结束了这些瓶子都还没攒满,那就有点尴尬了。” 那样的话,为了转移出已经攒到的结晶,他们说不定还得再搞一次怪谈……但说真的,光是这一次她觉得自己就已经够心力交瘁了,再来一次她估计得再丢半条命。 哦,忘了她已经死了。不过感觉也差不多。 或者就像灰信风说的,干脆跑去其它怪谈里去偷? 洛梦来一边关注着幕后群里的员工发言,一边认真思考起这么做的可行性。 好在灰信风还是挺理智的,看出她的焦虑后,还温声安慰了一句不用急。 “你没发现吗?结晶现在的积攒速度已经比之前快多了。按照这个进度,至少在怪谈正常结束前,应该是能攒齐一波的。”他好心提醒道。 “这么一说,好像是诶。”洛梦来又扫了眼那些瓶子,发现还真是,旋即反应过来,“估计是因为那些玩家被锈娘他们的表现给说服了吧?果然比起漂亮话,还是实际行动更能让人安心。” 灰信风微微颔首,深以为然。 现在的工作人员一共分作五类。除开洛梦来和灰信风这两个镇守后方充当后台的,基本上会隐身的员工都被派去当了“幽灵”,跟个圣诞老人似地整栋楼乱窜,遇见一个玩家就给他送收集物品。 而不会隐身的,则又分为两类。像羡鱼和孟洪恩这种看着就不太像人的,干脆就被指派当了“怪物”,负责假模假样地攻击人类,再假模假样地被同屋的“幽灵”给击倒,好帮同伴刷高好感度,除了两个畸变人类外,锈娘带来的鬼婴,以及白桅留下的黑色小人们,也全都被划在此列; 至于看着依旧很像人的,也就是杜思桅和侯佳音这俩,则被洛梦来干脆利落地派去当了卧底,对他们的要求也很简单,设法混进玩家堆里,然后不停给玩家们上眼药就行,说穿了,同样是为刷高“幽灵”阵营服务。 而最后一类,则只有长脖子一根独苗儿。理由则是相当得简单粗暴——因为就在不久前,他刚好误打误撞被传送进了白桅的小屋。洛梦来索性就让他留守在那儿了,打算一旦时机成熟,就让他直接从外部解开整栋楼防盗门的门锁,放所有玩家离开。 “但话说回来,不用考虑玩家们的实际通关进度吗?”灰信风琢磨了一下,却还是有些担心,“万一他们提前找全了道具……” “哦,这个啊,完全不用担心的!”洛梦来这才想起灰信风是半途加入的,有些基础设计反而忘了和他说,忙解释道,“玩家的收集物品里有两件是正常途径完全拿不到的,到时候我们直接把东西黑箱塞给杜思桅或者佳音姐,再宣布他们通关就行了!” 事实上,她觉得或许都没必要特意走一个黑箱的流程——毕竟从现在的情况来看, 玩家还是分散行动得多,对于各自的收集进度也不了解,就算现在就直接宣布他们通关,估计他们也觉不出什么问题。 相比起来,她最担心的实际还是那个902……也就是那个一开始就进错房间,还很有心机地防住了桅姐独门大失忆术的那个。 早在变故发生前,他就已经被自己踢出了群,所以这会儿估计还停留在“大楼有鬼”这个糟糕的原始版本。还有就是某个不小心丢了手机的玩家,估计和他的状态也差不太多…… 洛梦来思忖着,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在了桌上。 只见桌角正放着爪子捡回来的那个道具手机。她之前就已经确认过了,从里面的预置账号来看,这个手机的主人应该是103室的玩家;吊诡的是,直到她打开手机进行确认时,相关账号才显示被第一次激活,也就是说在此之前,那个玩家根本就没用过这个手机,也没看过内置的聊天群。 ……这么一想,这个103室玩家对游戏的理解怕不是比902还差。甚至可能从一开始就没跟上节奏…… 意识到这点,洛梦来又有些忧心了。 她倒是也想过要不先设法把这个手机还回去,可思索一番,又觉得这事实在麻烦——一来他们根本不知道那个玩家的样貌。爪子捡到这个手机时据说周围很暗,没有开灯,他因为急着赶路,也没有留心观察,因此对这个玩家的特征毫无了解;负责监视的羡鱼倒是自称曾看到过那个玩家,但是因为角度问题,只看到了腿,而且后来也不知是被对方踢到了桌底还是怎么的,视野一片黑暗,他又忙着在群里和人吵架,便再没看到过对方的样子了。 二来,现在玩家们大多分散行动,托玩家转交也不现实。思来想去,便还是把这个手机留在自己这边了。 “如果你是在担心103那个玩家的话,我觉得你完全可以把心放下。”灰信风毕竟老手,看到洛梦来的动作,一下猜出了她的想法,当即宽慰道,“就算他没有收到通知,有些事应该也是能感受到的。人类对善意可是很敏感的。” “退一百步说,就算他们一直不愿意卸下防备,现在这情况,也不会对游戏产生太大影响,我们专注于剩下十三个玩家就好。” “说得也是……”洛梦来默了一下,终于放下手里的手机,转念一想,又燃起了希望,“再说了,还有杜思桅二人给我们当托儿呢,要是正好遇上,说不定一顿话疗就把人给说服了,那问题不就彻底解决了?” “……”听到杜思桅的名字,灰信风的表情却明显顿了下。洛梦来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说错了话,心虚地看他一眼,正想开口,却见他摇了摇头。 “我没事,不用在意。你刚要说什么?请继续。” “呃,我已经说完了。”洛梦来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但如果能让你安心一点的话,桅姐是准备等他畸变完成后就放归……放走的。现在根本没有要把他签到自己名下的打算。” “……谢谢安慰。”灰信风轻轻抬了抬嘴角,“抱歉让你费心了。不过说真的我其实也没那么在意这件事……” 好吧其实很在意。 但管它呢。首先,畸变人类无法产出情绪值,第二,他现在有身体了,还是个很漂亮的身体。此消彼长,优势在他! 灰信风暗自呼出口气,低头再次研究起面前坏掉的地图。就在此时,却听自己的私人手机一阵震动,看了眼来电显示,更感奇怪。 “喂?袜子?”他接起电话,随口问了一声。洛梦来听到袜子的名字,立刻也好奇看了过来。 也不知道手机那头说了什么,灰信风的表情却是越来越微妙。跟着就见他“嗯”了一声,转头看向洛梦来,认真问道:“小洛,这栋楼所有的灯,都是可以由布丁直接控制的,对吧?” “布丁……哦,你是说楼崽吗?”洛梦来反应过来,立刻点头,“对的,可以的,怎么了?” “那能不能让它把袜子那边的灯都开一下?”灰信风继续道,“她说自己刚跟着两个玩家进了一个新的房间,不知为什么那房间很暗,而且找不到灯光开关。” 按袜子的说法,她自己倒是还好,作为灵体她有一定的夜视能力;可那两个误入的人类玩家却显然被吓得不轻,其中一个甚至还崴到了脚,这会儿正被人搀扶在黑暗中一瘸一拐地到处找路,可以说是很惨了。 洛梦来听着却觉得有些怪:“暗到这种程度吗?不会吧,楼里的房间采光明明都很好的……” 奇怪归奇怪,她还是第一时间跑到一旁敲了敲墙壁,认真和楼崽复述了一下需求。 下一瞬,便见他们头顶的灯光骤亮。将整个房间都晃得宛如摄影棚。 灰信风:“?” “呃……估计是因为它也搞不清到底是哪间房没开灯,所以把所有灯都打开了吧。”洛梦来猜测道,看向灰信风,“袜子那边呢?应该也亮了吧?” 灰信风应了一声,凑近手机,问起袜子的情况。 紧跟着,便听袜子刻意放大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啊?没有啊!我这边还是黑黑的——” 她声音实在大得有点过分了。灰信风忍不住把手机拿远了些,蹙眉看向洛梦来:“袜子那边没有亮灯。” “?!!”这下洛梦来表情也凝滞了,蹙眉思索片刻,不确定地又看向上方。 “楼崽?”她抬声呼唤道,“你真的确定把所有灯都打开了吗?” 头顶的灯光闪了两下。洛梦来知道,这是“是”的意思。 更加奇怪了。洛梦来默了一下,开始低头在幕后群里敲字,询问起其他人那边的情况。 灰信风略一迟疑,则再次靠近手机:“袜子,除了黑,你那边还有什么别的情况吗在?” “呃,越来越黑,算吗?”袜子大声道,“我刚进来的时候,还能看到对面的墙,可现在已经看不到了。” “用手机照明也不行?”灰信风眉头拧得更紧。 “手机光也暗!好像快没电了一样!”袜子说到这儿,估计也意识到不对了,声线逐渐有些不稳。 这也是为何她会直接选择给灰信风打电话——手机屏实在太暗,暗到她连在幕后群里打字都觉得吃力。相比起来,还是干脆打电话方便。 然而事实上,打电话也吃力。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手机另一边传来的声音很小,还有干扰,得非常努力才能听到。 “除了这些呢?”灰信风正色继续问道,“你知道你现在在哪个房间吗?” “不知道,我跟着那两个玩家,稀里糊涂就进来了。”袜子说到这儿,突然顿了一下,“还有boss,我刚才就想问了——” 灰信风:“嗯?” 隔着手机,他听到袜子刻意放大的音量传过来:“你们那边是在准备什么特殊的节目吗?为什么一直有人在唱歌啊?能让她停一下吗,真的有点太吵了——” 第128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救人者人恒救之 同一时间, 另一间黑漆漆的房间内。 袜子孤身站在一片黑暗中,一边紧张地不住打量四周,一边静静听着手机那头传来的话语。 ……只是, 尽管早有所心理准备, 在听到灰信风说“我们这边根本没人在唱歌”时, 她的表情还是无法控制地僵住了。 你说你们那儿没人唱歌……那我现在听到的歌声, 又是怎么回事呢?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很想那么问;然而很快她就意识到,这个问题或许已经没有再问的必要了。 ——不只是因为那原本飘飘渺渺,糊得仿佛是从很远地方传来的歌声, 转眼就变得清晰;更重要的是, 她突然发现, 自己已经听不到灰信风的说话声了。 明明手机上还显示着通话仍在继续, 可无论她怎么努力,除了那诡异的歌声外, 还是什么都听不到。 ……就像是被眼前这片黑暗吞噬了一样。 骤然意识到这点,袜子的脸色越发难看。 说实话, 她其实到现在都还有些搞不清状况,在给灰信风打电话前,她甚至都还怀着几分缥缈的幻想,觉得这个房间可能是洛梦来他们搞出的什么特殊布置…… 但现在看来, 事实显然并非如此。 她进入了一个古怪的、危险的地方。更糟糕的是, 这地方还有两个人类玩家。 ……对了,玩家! 不自觉地绷紧了脸颊, 她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忙回头朝着那两个玩家所在的方向看过去,却见刚才还能隐隐看见轮廓的两人, 这会儿身影竟已彻底消失在了黑暗中,完全看不见了! 偏在此时,那忽近忽远的歌声又再次飘近,含糊不清的歌词与曲调间,更有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响隐隐传来。袜子心头一震,深深看了眼面前无尽的黑暗,终于下定决心,再次拿起手机,以最快的语速道:“boss,我不知道你现在还在不在,如果你在的话,可以不用说话了,因为我已经听不见你的声音了。但如果你还能听见我声音的话,希望你不要挂断电话! “现在情况不对劲,我要去找那些玩家了,你们可要快点来救我啊!” 说完,放下手机,不再耽搁,抬脚便撞进了眼前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所幸那两个玩家因为有人受伤,行进速度并不快,再加上时不时会低声交谈几句,袜子循着说话声,很快就找到了她们两人;然而关于如何救人,她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毕竟她一来不会打架,二来又没什么了不起的本事,除了标配的隐身漂浮,最多也就是会吐口水…… 但不管怎样,只要赶在其他人过来之前把人护住,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袜子不确定地想着,快步靠了过去。这才发现,那阵诡异的歌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像是被自己远远抛在了身后。 这让她稍稍松了口气,想起洛梦来曾无意间提到的关于这楼性格缺陷的事,又猛地停住脚步,抬眼看向四周,仗着没人能听到自己说话,鼓足勇气开口: “那个,楼崽——你是叫楼崽没错吧?我知道我俩不熟,但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找谁了,如果你能听见我说话,拜托帮帮我好吗? “这里很危险,我们不能在这儿久待的。如果你有办法把我们送走,请务必帮帮忙,谢谢了!” 说完,又看一眼那两个还在慢吞吞到处找路的玩家,这才下定决心,解除隐身,冲了过去,轻轻拍了下两人的肩膀:“那个,你们好……” 毫无疑问的,她的出现换来了一场充满惊恐的尖叫,好在袜子早有准备,两只手蓦地伸出,一只手一张嘴牢牢捂住,同时急急开口,语速快得仿佛在用嘴皮子吵架: “是我是我住在801的那个刚才你们从红沙发那个房间路过的时候我还给你们送老虎钳来着呢!” 连着听到几个关键词,两个女生这才渐渐冷静下来,彼此交换了一个惊魂未定的眼神,又缓缓转向袜子,意味不明地点了点头。 袜子默认她们是在说“明白了”,这才轻轻收回了手,跟着便听其中一人颤声道:“那你现在又来……是为了什么?” “这里不对劲,我们得赶紧离开。”袜子言简意赅,“我来护着你俩,省得还没出去就死了。” 听她这么说,两个女生脸色又是一白,再次一个对视——有赖于之前幽灵阵营想方设法堆高的信用度,她们倒是没有直接对袜子的话表现出怀疑,而是很配合地又问一句:“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先跟着我,别乱跑。我们先尽量往空间的边缘走,看那里有没有门。没有的话,就等待救援好了。”袜子其实也不太确定,只能先这么安排道,想想却还是补了一句,“不过先说好,我不是很会打架,万一真遇到怪物,你们也别太指望我。” 本就胆战心惊的两个女生:“……”谢谢,有被安慰道。 气氛出现了微妙的沉默。顿了会儿,才听其中一人又问道:“那……那你同伴呢?” “他们正在赶过来,不过估计还要一会儿。我们先找地方躲着吧。”袜子理所当然地说着,说到一半,注意到那说话女生瞪大的双眼,又不由一怔,“怎么了?你觉得不放心吗?” “不、不是……”那女生却仍望着她所在的方向,不知为何,眼睛瞪得更大了。 “只是你说他们正在赶过来——那你后面那个,是谁?” ……?!! 袜子浑身一僵,脑袋登时嗡得一下。 身后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声音。她循着那女生的指向缓缓转头,却正见一张脸正自身后的黑暗中缓缓浮现,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宛如一张挂在漆黑墙壁上的面具。 ……不,严格来说,那甚至不能算是一张脸。 因为那光滑如鸡蛋的皮肤上,根本没有任何五官。只有一团黑色的、一眼看不到底的黑洞。 袜子:“……” 空气再次凝滞。静到一时间仿佛只能听到两个活人的心跳。 那指引袜子回头的女生再次出声,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毫不掩饰的绝望:“它不是你同伴,对吗?” “……废话,你看我像是和它很熟的样子吗?!” 袜子深吸口气,终于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二话不说对着那近在咫尺的怪脸就啐了一口,旋即一个箭步冲到两个女生旁边,搀起那个崴了脚的,一声大喊,拔腿就跑! 两个女生也是非常上道,说逃就逃,没有半点拖泥带水。谁想跑到一半,蓦地炸开一声尖叫,衣服与地面的摩擦声骤然响起,竟是位于另一侧的那个女生被抓住衣服,直接拖走了! “满满!!”被搀着袜子的女生当即叫出了声,袜子跟着也是一怔,正在纠结要不要回去救人,却又听一阵“砰砰砰”的声音急促响起,听着就好像是某个门板正在反复开合一般—— 这又是谁弄出来的动静?是怪物,还是楼崽?? 袜子不知道答案——这么说有些丢脸,但实际情况是,她现在脑子早就乱成一团浆糊。 不过话说回来,真要论起来,我完全可以不用管这两个玩家的吧? 仿佛福至心灵一般,她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件事。 这边的怪谈本来就是不会死人的,人被杀了也就只是弹出去而已。而且……而且就算真的死了,相关痕迹也会被完全抹掉,根本不会有人在意这件事,况且她已经努力过了,也没谁能来问责她,她本来就什么都不会的呀…… 袜子默默想着,身后传来另一个女生含糊的求救,搀着另一人的手开始不自觉地颤抖。 对,完全可以不用管的。反正她们被杀就是弹出,什么都不会损失,不像她,她可是真的会受伤的。受伤了还要养很久。 真死了也就是消失,甚至不会像鞋子和翁老师那样变成幽灵,什么都不会留下…… 什么都不会留下。 袜子用力闭了闭眼,听见前方开合声更加急促地传来。 用力抓紧旁边颤抖的玩家,她终于定下心神,朗声开口:“楼崽,是你的话就回答我,我们一开始正常传送的时候,要敲几次门?” 前方开合声短暂停顿了一下,跟着连续响了三次。 看来是楼崽搞出的动静没错了。那边就是出口。 袜子深吸口气,索性把旁边那女孩直接拦腰抱了起来,径直冲向了那开合声传来的位置! 冲过去,果然摸到一扇柜子门。袜子抿了抿唇,放下那女生,又一下将抓起对方的手,重重按在了柜门的门把上。 “摸到了吗?记住这扇门! “听着,我现在回去救人。你先在这儿等着,等你同伴过来,一起钻门离开——如果这门还会继续响就没差,但如果它突然不响了,你要负责弄出动静给你的同伴指路,明白吗?” “好……好!”那女生苍白着脸,虽然慌乱,却还是连连点头,“那你呢?你什么时候过来?” “不用管我,你们人齐了就走!”袜子不假思索地说道,转身又扑进了面前的黑暗之中。 沿着来时路往前奔了一阵,果然听见了被抓女生的求救声。袜子慌忙又上前几步,眼前终于出现了更加明晰的轮廓—— 也直到此时,她才终于看清那可疑怪物的模样。 长着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头上似乎有头发,但看不清。脑袋的下面是过长的脖子,脖子的两侧就是两条细长的手臂,皮肤同样白到发光,手腕上挂着一截鲜艳的红绳,绳子上似乎还悬挂着什么,但同样看不分明。 手臂的下面,则只剩一条臃肿的、仿佛肥尾守宫般的肉色尾巴。而此刻,那条尾巴正缠在不断尖叫的女生身上,那张生着黑洞的脸则不断在女生的脸颊两旁嗅来嗅去,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袜子不及细想,嚎了一声“给我放开”便直接扑了上去,成功一下撞到了那怪物的脸上,将它扑到了旁边;被缠住的女孩终于得以挣脱,尚未喘匀气息便听袜子再次开口,连连喊她快跑,声音几乎声嘶力竭。 差不多同一时间,来自女孩同伴的大声呼唤也在黑暗中响起。那女生一愣,深深看了眼袜子,终于拿定主意转身就跑;袜子才刚松了口气,却感手上一阵古怪的滑腻,竟是那怪物不死心地再次挣动,朝着两个活人的方向就要再次冲去! 袜子心头一紧,赶紧收紧五指,却只来得及攥住那家伙的尾巴。强大的摩擦力不住从掌间传来,她忍不住哼唧出声:“噫啊——” 哼唧到一半,却感手中的阻力一停。那怪物竟是突然停住了。 给袜子也整得一愣,口中的声音不觉一停。 才刚停下,那怪物却又立刻再次挣扎,力道大得叫人几乎抓不住。 逼得袜子再次用力得直哼哼:“噫啊——” 声音才刚挤出来,怪物的动作又停了。 “……”袜子不明所以地眨眨眼,哼哼的声音也跟着停了。 然而她这边一停,那怪物却又立刻开始挣扎,强大的拖力将她拽得差点摔倒在地! 不是,等等——你这什么鬼东西!声控的吗! ……慢着,声控? 袜子动作一顿,立刻瞪大了眼。 下一瞬,便见她一下紧紧抱住那怪物的尾巴,用尽全身力气,再次大叫起来! 反反复复地叫了好几声,果然感受到怪物时不时的停滞与回头。然而奇怪的是,明明叫得很大声,那怪物的反应却还没之前听到自己哼哼声时明显。再喊到第四次还是第五次的时候,那怪物更是理也不理自己,一个劲儿非要往两个玩家那边去了。 ……也就是说,不是根据声音的大小来做出反应,而是纯粹看兴趣的吗? 袜子想起之前隐隐约约听到的歌声,一个没啥根据也很荒谬的念头骤然浮上脑海。 然而现在似乎也没别的办法了。她咬了咬牙,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索性真就这么唱了起来: “天亮了!天亮了!曙光再次从云层穿过——唱着我最喜欢的歌!活着!活着!后面词都忘了!!” 果然,带着调子的声音对那怪物的吸引力明显更强。袜子能明显感到手上传来的拉扯力道再次减轻许多。 好消息是,就在刚嚎完的刹那,她听见房间的另一头传来了柜门开启又关闭的声音——看来那两个玩家应该是顺利走掉了。 坏消息是,手中柔软的躯体再次开始滑动。沉沉的黑暗中,她看到面前那人头蛇一般的怪物再次开始游动、回身,巨大的轮廓,朝着她一点点逼近。 “……”袜子垂了垂眼,后知后觉地松开了仍抓着对方尾巴的手。 “对不起,我刚才不是故意啐你的。”她小心翼翼地说道,尽可能让自己的话语听上去充满诚意,“那个,我都道歉了。你要不考虑下,让让我呗。” 回应她的是一击有力的甩尾——下一瞬,便见那颗有着黑洞般深邃面容的脑袋,再次飞快朝她扑来! 袜子理智上知道自己这时候不该发出声音,恐惧之下,却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叫;索性她此时手脚还都很听使唤,一边叫一边以惊人的速度爬了起来,再次开始没头没脑地在黑暗中乱撞,没忘再次提高音量: “楼崽!楼崽——再给我指扇门!快快快快快!!” 像是回应着她的请求般,砰砰砰的柜门开合声再次在昏暗中连续响起。袜子循声朝着声音的来处一阵狂奔,没奔出多远,却感脚腕又是一紧,等到反应过来时,人已被一把拽倒在地! 她控制不住地骂了声脏话,拼命往前爬去。就在此时,却见眼前微光一闪,似是有什么东西从眼前划过,一下击中了身后的怪物,伴随着一声孩童般的哀嚎,抓着自己脚腕的力道登时弱了下去。 紧跟着,又一只手从面前伸来,一下抓住她的手臂,拉着她迅速往前,很快便来到不断开合的柜门前,拽着她赶紧钻了过去。 这一些都发生得太快,恍惚间,袜子只来得及看到那突然出现在身旁的两个轮廓——一个有些陌生,另一个却相当熟悉。 直到穿过柜门,眼前再次明亮一片,她才终于看清那两个拽着自己一起跑出来的人。 一个是鞋子,另一个则是披麻村的……没记错的话,是叫孟绣天? “谢、谢谢了……”她几近虚脱地说着,一下坐倒在地,“得亏你俩找过来了……” “侥幸罢了,能帮上姑娘再好不过。”孟绣天轻声道,俯身就想袜子的脚踝和胳膊。袜子见状却吓了一跳,忙连连摆手说不用,像是怕她坚持,又赶紧岔开话题:“刚才那房间好奇怪啊,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儿。你俩又是怎么找来的?” “区区不才,略通卜算和玄学而已。”孟绣天看出她的局促,也体贴地没有再靠近,转而温声答道,又看了眼蹲在旁边的鞋子,“至于这位先生,我也不清楚了。碰巧遇到罢了。” “我……也碰巧啊。找得比较久罢了。”鞋子轻叹一声,“谁让你一直没在群里说话,明眼人肯定一下就能看出来不对劲啊……” 袜子:“?” “我想这位公子的意思是,他早在洛姑娘在群里告知您的状况之前便已觉出不对。因此早早就开始找起姑娘您的踪迹,最终精诚所至,这才寻到此处。”孟绣天在旁好脾气地帮着解释了一句,再次看向身后紧闭的房门。 “既然姑娘无事,那我们便赶紧将此处情况告知洛姑娘吧。”她轻声说着,表情依旧是一派端庄娴静,只是眼神中明显多了几分凌厉。 “这混进来的秽物行迹诡谲,不像是好对付的。 “为了众人的平安着想,这场游戏,怕是无论如何都得收尾了。” 第129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哪怕是怪谈,也要有通…… 说来不太体面, 但在得到消息的瞬间,洛梦来真的说脏话的心都有了。 毕竟现在游戏难得步入正轨,结晶形成的速度也正越来越快, 这会儿都已经攒到了平均每瓶四分之三, 最多的一瓶甚至眼看就要到顶;照这个势头下去, 只要再撑一段时间, 别说全部满瓶了,再攒出一批满瓶来也并非不可能。 结果这个节骨眼儿了,你跟我说得收尾了? 洛梦来紧绷着嘴角,眼睛都控制不住地有些红——不是泛红, 是血红。 旁边灰信风看她一眼, 却是很平静地给出了第二种思路: “如果你愿意赌的话, 我们也可以立刻联系白桅, 等她回来——但我必须提醒你,正常情况下, 外来的怪物是很难进入怪谈游戏的。既然它进来了,说明它身份肯定不简单, 究竟有多大破坏性,会造成多大伤亡,也全是未知……” “那还是算了。”洛梦来懊丧归懊丧,轻重缓急还是分得清的, 立刻拿起手机, 同时众人开始安排通关流程。 自然,在在通关公告前, 没忘先让楼崽把那个危险房间给封死。里面的怪物不知来头,万一让它趁乱跑出来可就不好了。 通关的流程也很简单,需要用到的员工一共就两人:一个是早早就蹲在白桅小屋的长脖子, 另一个就是楼崽。 其中,楼崽负责的内容还更多。在长脖子跑到一楼大厅完成解锁流程后,它需要在确认危险区域无人的情况下,及时把整栋楼里所有的房门全部调整成“打开”的状态,包括室内门和解锁的防盗门——毕竟现在的地图仍处在故障状态,他们必须保证玩家不会再因为手动开门而触发随机传送。 【那我们呢?】有人在群里问。 洛梦来瞟了眼桌上那排已然填到四分之三的小瓶子,无声咬了咬牙。 【楼下集合!】下一秒,便见她飞快在群里回复道。 她决定了,反正就剩那么一点点了,与其就这么坐以待毙,不如好好再搏一搏! * 于是,短短两分钟后。 伴随着一声短促的震动,潇潇看到自己的手机上又跳出来一条新的群消息提示。 不是哪个成员的发言,而是群主发布的公告。 她快速读完这则公告,不可置信地懵了一下。 公告说……他们通关了? 这就通关了??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以至于她根本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其他被卷入的玩家显然也是同样,很快就看到有人在群里问了一句:【真的假的,这就攒齐了?】 回应他的,是群主一句简短的回复: 【嗯,谢谢你们,全都齐了。】 就像是呼应着这句话般,周围的门锁齐齐发出清脆的声响。潇潇惊讶转头,这才发现身后原本关严的卧室门,竟自己弹开,呈现出虚掩的状态。 这让潇潇的心再次悬了起来。低头看了眼群里的指示,却还是鼓足勇气,推门而出,顺利来到了相连的客厅,却见一直紧锁的防盗门,居然也已打开了。 推门、探头、小心张望。恰巧和对门探出头来的另一个女生对上眼。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下,这才纷纷走出门来,左顾右盼地朝着楼下走去。 她们的位置是四楼,直接走下去就行。进入楼道的时候又听一阵阵的急促脚步声响,或有人从上方急匆匆地奔下来,或有人中途加入,等下到一楼,同行的人赫然已翻了几倍;刚到大厅,又听电梯叮地响了一声,里面又乌泱泱涌出一大批人。 有的曾在游戏里见过,有的压根儿就没碰过面。有人对着保安室里的塑料模特大呼小叫,有人则是一到大厅就急吼吼地往外面跑,像是一秒钟都不想在这儿多待。 很吵、很乱,像是一群生命力过分旺盛的鸡鸭鹅。潇潇被人群裹挟着往前几步,跌跌撞撞地跨出了一楼的玻璃门,看到了外面依旧沉沉的夜幕。 好奇怪。望着头顶苍茫的夜色,她突然有些恍惚——明明现在还是夜晚,可她却莫名有种已经兜兜转转好久,从深夜一路走到黎明的错觉。 正思索间,却又听一阵惊呼。她跟着人群茫然回头,在看清身后状况的刹那,瞳孔倏然一缩。 只见身后的大厅里,不知何时,竟突然多出了许多人影。 模模糊糊的人影,成排地站在阴冷的一楼大堂之中,一眼望去,皆是脸色青白、奇形怪状。 ……可仔细一看,却又分明都是在笑着的。 ……所以这些又是谁?难道就是公寓里本来的那些“住户”吗 潇潇惊疑不定地想着,因着眼前的诡异画面,本能地就想往后躲。却在此时,又听到身后两个女生低低的惊呼。 “看右边那个,是救了我们的女鬼!”说话的是一个崴了脚的女生,语气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惊喜,“她还活着,太好了!” “对对我看到了——不过她这应该也不能叫活着吧?” 话音落下,两个女生齐齐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史永亮刚好也站在她们附近,闻言只一声冷哼。 “诶呀都假的,演戏的,当真就输了……” 他相当刻意地大声咕哝着,边说边左顾右盼。 不过很可惜,似乎没什么人搭理他。 …… 同一时间,大厅里面—— “话说,我们还要这样站多久啊?”站在队伍最边缘的长脖子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低声问了一句。 “当然是等他们全部走掉。”排他前面的洛梦来从齿缝间挤出声音,飞快又含糊地回答道,“稳住,保持微笑,注意别笑裂了啊。” “只有我一个觉得这样嘴角很酸吗?”这回说话的是却是鞋子,边说话边担忧地往旁边看——他和袜子是站在一起的,袜子手里还抱着一个鬼婴,这会儿正一脸无措地和那个不幸被抽中出来拍通关cg的鬼娃娃面面相觑。 怎么说呢,反正看着好像就不太熟。 “我倒没觉得酸,就是觉得傻。”那个披麻村来的年轻小伙直白道,“诶我说,咱们要不考虑换个更时髦点的pose呢?比如大家一起从地上蹦起来啥的?” “蹦起来的同时顺便把脑瓜子扔天上去是吧?”锈娘本来想白他一眼,考虑到外面还有玩家在参观,所以硬生生忍住了,只通过嘴角发出一声冷笑,“以为拍毕业照呢?” 她的旁边,孟绣天正一脸端庄地望向外面的玩家,神情严肃得仿佛一个混进学生毕业照的校长。 她俩的前面,邓老头正很熟练地半蹲着,同时悄悄向另一侧的袜子不住使眼色。 “女娃娃!女娃娃!诶——跟你说孩子不是这么抱的!你……再咋的也得让孩子头朝上啊!” “啊?呃,哦……”袜子磕磕绊绊地应着,相当不熟练地将手里鬼婴颠来倒去地翻炒,最后还是鞋子看不下去,默不作声地从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拎着鬼婴后颈放到了自己怀里,好笑又无奈地朝她又看一眼。 “笑屁啊你,你也抱反了!”邓老头看着都想上来敲人了。 鞋子:“……” 最后的最后,还是靠了躲在旁边悄悄观望的黑色小人。估计是觉得那个老老实实的鬼婴同事被折腾得太可怜了,索性自发地偷偷跑出来,在隐身的状态下彼此帮扶着爬上鞋子的肩头,又将身体融叠成几条细细的胳膊,从鞋子肩上垂下去,帮着他将鬼婴调整到了一个比较舒服的位置。 鬼婴感激地哼哼一声,表情瞬间放松许多。洛梦来偷偷观察着他们这边的状况,刚想说差不多得了别闹太大动静,就听长脖子宛如发现新大陆般的“诶嘿”一声: “居然还能这样?诶还有没有多的小黑仔?帮我也托一下呗,我表情真的快绷不住了……” “我我我、我也要!” “我倒是不用帮忙扶脸,但能不能帮我扶一下头发?我今天特意盘的丸子头,感觉快散掉了……” “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洛梦来笑得其实也有些僵了,听到后面窸窸窣窣的响,更是有些维持不住表情,不过转念一想,反正大楼的玻璃自带模糊效果,外面人应该也不会看得很清楚,索性也就没管,只专注观察着外面玩家的动向。 “好了好了,注意表情,他们要离开了!到最后动画了啊—— “看他们脚步,一、二、三,好,开始消失——” 伴随着她一声令下,所有怪物的身形开始不约而同地逐渐透明,仿佛将要灰飞烟灭。 理所当然的,这种变化再次引起了楼外玩家们的注意。伴随着阵阵低呼,有人甚至不由自主地又往前几步,神情迷茫之中又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怅然。 “他们这是消失了吗?”人群中有人在低声发问,“还是说,安息了?” “不,应该说,终于自由了吧……” 不知是谁的回答在潇潇身后响起,潇潇心头一动,再次抬眼,正对上洛梦来那若隐若现的微笑。 或许是惯性使然,又或许是已被判定通关导致文字的暗示减弱,总之等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情不自禁地拿出自带的手机,对着面前即将消失的怪物们,轻轻按下了快门。 * 再之后的事,其实潇潇就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只记得那栋大楼的外面其实很黑,雾气弥漫。她和其他人一起试着往外走去,没走几步,便感到一阵地转天旋—— 等到清醒过来时,她已经又躺在了宾馆房间的床铺上。 望着眼前不算熟悉的天花板,她茫然眨眼。只觉脑海深处有什么轻轻蹿动,原本被游戏提示强行压下的记忆,又一点点涌了上来。 “……靠。”又过一会儿,她无法控制地叫出了声,“不是,通关奖励呢??” 她指的自然不是存活天数和积分,而是特指“祝您平安”的小纸片——毕竟都有爱之家了,谁不想要那个啊! 然而转念一想,这道具好像本来爆率也不高,除了自己外别人应该也没拿到,这才稍稍释然,腾地坐起身平复片刻,又忍不住摇了摇头。 “高维游戏、被困的人……服了,演的还真像那么回事似的。”她小声咕哝着,拿出手机,准备先到论坛上发个帖子,再抓紧时间洗个澡小睡一会儿——为了避免进入游戏时出现尴尬情况,她这会儿身上穿的都是常服,背上汗湿一片,可难受了。 手机一打开,出现的却是拍摄界面。她这才想起自己临走时因为内心触动,还专门为那些怪物拍了一张纪念照片…… 嘶,仔细一想,好丢人啊。 不过算了,拍了也好。发到论坛里,没准儿还能被加个精呢。 她默默想着,顺手打开了那张照片。 出于意料的,那照片居然比印象里要清晰很多。甚至比当时肉眼看到的还要清楚不少。她有些惊讶地诶了一声,注意到照片中其中一人看着好像也有点熟悉,很像是之前室友看的考研视频里的讲师,更是瞪大了眼,忍不住将那照片更放大了一些—— 很可惜,像素有限。哪怕放到最大,她也没能看清那个女人的脸。 可也正是这么一放大,反而让她注意到了一些之前没看到的东西。 ……她这才发现,照片里好几个“人”的嘴角旁边,都有一双小小的、半透明的手。 从他们脑袋的后面绕过来,分别按在他们嘴角的两边,拼命往外拉、拉…… 不只是嘴角。婴儿的身上、女人的头顶……全是这半透明的手。 不是从后方伸出,就是从上方垂下。像是一根根提拉着木偶的线。 这……难道也是它们剧本的一部分吗? 还是说,是被她不小心撞破的真实? 【帮帮我们】——倏然之间,游戏里那个聊天群里的发言再次窜进脑海,她猛地倒吸口气,再次看向那张照片。 这才发现自己后背不觉之间,竟又是一层冷汗。 * 另一头。 玩家终于彻底离开。 大厅里,顺利演完通关CG的众人也纷纷松了口气,呼啦一下便原地散开,揉脸的揉脸,敲肩的敲肩。 翁虹霓隔着人群找到洛梦来的身影,正想问问她有没有通知白桅怪谈出问题的事,便见她从口袋里迅速掏出一个拇指大的小瓶—— 下一瞬,她的脸色几乎是肉眼可见的沉了下来。 只见小瓶里一片扎实的粉色,细密的粉色结晶,几乎填满整个瓶子。 ……但也只是几乎而已。 距离瓶口还有一点点的缝隙。真的就只是一点点,连宽度两毫米都不到。 但也就是这一道缝隙,彻底宣告了这次怪谈的功败垂成——一个瓶子没有满,意味着其他的瓶子也都没有满。瓶子里的结晶无法直接转移到白桅的大瓶里,所谓的惊喜,自然也大打折扣。 “呃……”注意到洛梦来难看的脸色,翁虹霓一时连自己要问什么都忘了。恰好此时不知有谁提到了怪物乱入的事,她便也顺着接口,赶紧岔开了话题: “啊,对啊,接下去该去处理那个怪物的事了吧——确定它到底是在哪间屋子了吗?” “布丁已经锁定了。”灰信风正在抽空给白桅发邮件和短信,闻言抬起了头,“很巧,就是103。” 于是一行人立刻又朝着103室涌了过去。才一过去,便看到因为造型问题而无缘最后大亮相的孟洪恩早早就蹲在门口,正扒着猫眼不住朝里看。 同样没轮上拍通关大cg的羡鱼却不在。有人好奇问了一句,孟洪恩这才从猫眼上挪开眼睛,含糊道:“他刚绕去窗户那边了。说打算再往里面丢一点监控用的珍珠……” 说到这儿,羡鱼正好回来。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伪装成玩家出去又折返的侯佳音与杜思桅。不算宽敞的门前空间里,一时间挤得满满当当。 “诶诶诶都让开些——别问我里面有什么,我还没连上线呢!快都散开!别挡我信号!” 作为全场唯一的技术工种,羡鱼一到门口就开始赶人,愣是将所有人又都赶回了一楼大厅里。孟洪恩犹不死心地朝着103的方向看了又看,扒着杜思桅嘀嘀咕咕: “他那套有用吗?不是说里面全黑的?” 杜思桅其实也不确定,只不太高兴地抿了抿唇:“不知道,高低能看到一点点吧,一开始不也说看到了玩家的脚?” “可我在里面的时候,没有看到长脚的玩家啊?”袜子一脸不解,“长着奇怪尾巴的怪物倒是有一个……” “但不得不说,那秽物给人的感觉很奇怪。”同样直面归怪物的孟绣天沉吟开口,“气息混沌,却又有生人味道,实在古怪。” “诶呀管它是个啥,直接进去揍一顿完事!”相较而言,锈娘的态度就要明确很多,“反正现在也没旁人了,我们是怪她也是怪,大家平起平坐谁怕谁啊!” “……没错!揍它丫的!”话说到这儿,一直恍恍惚惚的洛梦来也终于回神,攥紧手里的瓶子,发出愤怒的声音,“给桅姐报仇——” “?给谁报仇?我吗?” 话音刚落,忽听身后一个熟悉声音响起。洛梦来吓了一跳,愕然回头,正对上从电梯里缓步而出的白桅。 ……等等,电梯? 嗯,啊,那个……没记错的话,这里是一楼吧?而且电梯之前就那群玩家用过,停在一楼之后分明就没再动过了啊? 洛梦来缓缓敲出一个问号,死活没想透白桅怎么会从那里面出来。 旁边一群人显然也傻眼了,连带着空气也变得沉默,也不知是为白桅的突然出现,还是为她这匪夷所思的出场方式。 只有孟洪恩,迷茫又不失清澈地眨着眼睛,相当直白地开口:“大佬哇,你怎么进去的?” “从电梯井呀。”白桅很配合地跟着他一起眨眼,以一种明明毫无道理却又非常理直气壮的语气道: “我刚刚从外面回来,本来想去十楼找你们,就直接爬窗户进去了。可进了房间才发现一个人都没有。问了楼崽,说你们都在一楼,就从电梯井跳下来了。” 当然,为了避免砸坏电梯,她有好好控制自己下落的力道。快特意拜托楼崽提前帮自己在电梯轿厢的天花板上开了一个方便钻入的小洞…… 只能说洛梦来他们说话说得太认真了。连这么响的动静都没听到。 电梯前的众人:“……” 所以你为什么不直接走门? 算了,这本来也不是重点。重点是103的那个。 恰在此时,一直躲在人群边缘的灰信风也终于趁着所有人都傻眼的工夫顺利捋好了头发和衣服,清了清嗓子,拨开人群,来到了白桅面前。 “你收到我给你发的消息了?”他轻声问道。察觉到白桅在自己身上停留的目光,即使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忍不住垂下了眼。 不想下一秒,白桅的目光就飞快从他身上挪开了,饶有兴致地不住打量着四周。 “什么信息,我没注意啊。”她奇怪道,“比起这个,你们怎么都在这里?玩家呢?都走了吗?怪谈这是已经结束啦?” “……是走了,刚通关。”灰信风听着却是一愣,“那你这是——下班了?” “没有下班哦,搞不好还得加班呢。”白桅叹气,“之前新夏公寓卖出去的商品都有问题,需要调查回收……今晚有的忙了。” 话刚说完,头顶的灯光轻轻闪了几闪。白桅当即安抚地摸了摸旁边的墙壁:“没事没事,不关你事哦。那时候你都还没出生呢。” 楼崽这才安心关灯,白桅却没停止安抚它的动作,只淡淡道: “我是中途跑回来的!想看看你们这边的情况,顺便回来拿皮肤!” 她说着,顺手从自己的包里掏出那个大大的粉色瓶子:“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但我刚发现一个可以用来收集结晶的绝妙办法!就是需要一直穿着皮肤,还得是之前恋爱游戏里的那几套……” 她之前走得急,只拿了两套,正好有机会回来一趟,便琢磨着把剩下的三套都拿上。 白桅边说边晃着手里的大粉瓶子。洛梦来望着里面足足多出一层的粉色结晶,眼睛都直了。 正想开口再问些什么,却见白桅动作忽然一顿。片刻后,又蓦地转头,直直跟着看向103室的方向。 洛梦来心头一震,连忙解释:“那个,桅姐,你没看消息可能不知道。但我们这次怪谈,其实是出了点意外的……” “我知道哦,多了一个人是吧。”白桅歪了歪头,非常自然地接口,顺手把手中的粉色瓶子塞进了灰信风的怀里,抬脚便朝外面走了过去。 洛梦来听她描述,只当她是还没搞清状况,忙又跟了上去,匆忙解释道:“不不不,不是人,是一个怪物。我们也不知道它是怎么进来的——” “怪物?不是哦。”话未说完,却被白桅温声打断。 她眼睛依旧望着103室的方向,明明人都还没有走过去,也从未见过那个藏在黑暗中的可怕怪物,说出的话却是如此肯定,不容置疑: “那只是个人而已啦。 “一个在梦中迷路,误打误撞闯进了这里的人。” 第130章 第一百三十章 天亮了哦(上)…… 凡是有自我意识的存在, 大多都是会做梦的。其中人类尤甚。 有的人类不光会做梦,做梦时灵魂还会不知不觉地飘出来,以生魂的状态独自在外游荡, 有些运气不好的, 就会闯进别人的怪谈里, 成为对方的食物, 或是乱搞一通。 “……乱搞一通?”洛梦来不是很明白,“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哦。”白桅认真解释道,“因为怪谈的性质,从某种层面上来说和梦是很相似的。而不少人类都拥有操纵梦境的潜能, 所以当他们以梦旅人的身份进入怪谈时, 反而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怪谈本身……” 103室内那古怪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 想必正是因此而来。 包括那个怪物本身也是——估计是那家伙在做梦时还在尽情发挥想象力, 梦着梦着就给自己捏了个新造型。 ……这也是为何明明直接拉人灵魂进副本更方便,怪谈游戏却始终坚持要让玩家带着身体一起进入。 一方面是自然是为了保证玩家的灵魂不会离体太久, 但一方面,多少也是为了免除有玩家睡着后直接以梦旅人形态入场的可能—— 这都已经不是自带金手指的问题了。关键是他们开挂的同时还会犯傻, 因为浑浑噩噩搞不清状况所以就乱撞一通……一个不小心,整场游戏都能他们掀翻了。 因为白桅现在其实还挺庆幸的。不管怎样,至少103的那个没出来乱跑嘛。 “原来是这样,那就说得通了。”锈娘一直抱胸站在旁边静静吃瓜, 听到这儿终于忍不住开口, “我就说,按照现在怪谈的防御模式, 那得多牛的怪物才能大摇大摆混进来啊……” 虽然梦旅人误入也是小概率事件,但相较而言就合理多了。 “呃,意思是, 里面那怪物其实是人,对吗?”袜子其实还没太听懂,不过还是努力捕捉着关键词,“那它到底会不会伤人啊?” “有攻击的可能的。不过正常来说,因为梦旅人对外界的认知很混沌,所以不太会有那么极端的行为。”白桅耐心解释道,“但它们能识别活人的气息,所以一旦遇到就会追着跑,这点倒是很常见的。” “啊……”袜子喃喃一声,咔吧一下就坐地上了,“亏我还那么拼死拼活的,合着是白忙活啊……” “可是你很厉害啊。”白桅认真说着,蹲下去看她,“梦旅人可是很难对付的,我看到都会觉得头疼,你却从它手下抢下两个人,真的特别厉害!” 说完,像是怕袜子不信,还特意补了一个拇指。 鞋子蹲下来正准备扶人,闻言笑了下,用胳膊肘推了推袜子:“诶听到没,大佬夸你呢。” 袜子没理他,翻了个白眼,自己拍拍裤子站了起来。 洛梦来担忧地啃起指甲:“那103那家伙,到底该怎么处理呢?” “一般有三种处理方式。”白桅伸了个懒腰,也站起身,不紧不慢道,“第一种就是让它意识到自己该醒了,梦境该结束了,不过这种方式比较麻烦。不太推荐哦。” “那第二种呢?”洛梦来紧跟着问道。 白桅:“放着不管,直接等到怪谈结束——” “它自己就会醒了?”洛梦来下意识接口。 “不,它就会变成漂泊在外的流浪野魂,除非有人引导它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否则它就只能一直飘在外面,和普通的灵体也没什么区别了。”白桅说着,再次抬脚往103室走去,“所以这个方式也不推荐哦。” 她一走,原本拥在电梯间的一群人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她动,像是跟在头羊身后的羊群,乌泱泱的一大片,很快又挤在了103室门口。 袜子听到她这么说,忍不住再次开口,语气不知为何,竟又带上了几分焦急,“那、那如果它一直回不去呢?或者……或者是过了很久才回去呢?” 白桅不解地看她一眼,略一思索,还是如实答道:“回去晚了的话,多少都会对精神方面有影响的,拖得越久,影响越大。如果一直不回去的话,当然就更糟了,本体会变成素人哦。” 袜子深吸口气,神情愈发严肃:“不是明星……也会变成素人吗?” “?”这下轮到白桅懵圈了。这和明星又有什么关系? 倒是一直跟在袜子旁边的鞋子,像是明白了什么,轻轻拉了下她袖子:“那个,我觉得大佬真正想说的,可能是植物人。” “!”袜子当即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地往四周看了眼,正看到灰信风在肯定地点头。 “……”袜子不说话了,也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更加难看。 完全没注意到她这边,洛梦来只急急地追问道:“那第三种处理方式呢?” “这种就是最简单的咯。”白桅道,“直接去吓它一跳,把它吓醒就好。” 她说着,从一旁灰信风的手里拿回了那个大粉瓶子,再度揣进包里。又搓了搓自己的脸,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小人放在脑袋上,跟着便准备进屋,看样子是准备亲自去吓人了。 手刚按上门把,却又被灰信风叫住。 “白桅,等等。”他低声道,神情严肃,“我还是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袜子曾说过,在那梦旅人所在的空间里听到过唱歌的声音……我见识不多,但这种情况,应该不太常见吧?” “唱歌?”白桅闻言亦是一顿,按在门把上的手立刻放了下来,“是梦旅人自己在唱歌吗?” 那确实是很不常见了。一般的梦旅人都浑浑噩噩,听不懂别人的话,也不会说话,更别提唱歌了。 灰信风看了眼袜子。后者似乎仍沉浸在之前话题带来的冲击中,瞧着很是魂不守舍,却还是强撑着给出回答:“我……我不确定。但听着不太像。 “那声音听上去旧旧的,有点像是老电影里的留声机……” “留声机?”灰信风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描述,不由蹙起了眉,“103里有那东西吗?” “没有,但有一个收音机。”洛梦来立刻道,“就是买的人类饰品套餐里的,一共就一个,我懒得搬,就直接放到103室里了……” 注意到白桅不知何时蹙起的眉头,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桅姐,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没什么,只是想先确定一下。”白桅慢慢道,“你说的那个‘收音机’,是电视里那种长方形的、会发声的机器对吧?一定要有电才能用是吗?” “对啊。”洛梦来迷茫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那问题是有点大了。”白桅直白道,“你买的套餐里面,应该是没有电器的哦。电器是另外的价钱,这是老规矩了。” “……”这话一出,洛梦来神情立时一变。 不只是她,其他人显然也懵了。 不算宽敞的空间内一时间陷入寂静,空白了几秒,才听洛梦来略显慌乱的声音响起:“那、那个收音机是哪里来的啊?我打开快递盒的时候它就在里面的啊。” “可你并没有亲眼看到送货员把快递盒送到,对吧?”杜思桅在旁补充一句。他记得很清楚,洛梦来的很多道具快递都是白天下午才到,而且全是放在门口,自己去一件一件搬回来的。 “难不成是被谁放进去的?”人群里响起小声的讨论,“或者是直接掉包了?” 孟绣天眸光转动,声音不大,却恰恰好盖过了一众杂音,稳稳传进了白桅的耳朵里:“我倒是曾在书中看过,说有一种秘法,可凭乐声或歌声为生魂引路。若是有人故意为之,那倒说得通了。” “也就是说,那梦旅人是被故意引到这儿来的——那它身上啊,肯定还有什么玄机啊!”长脖子跟着道,“大佬,还是防着一点比较好哈。” 白桅认同地点头,稍一思忖,目光又落在了袜子身上:“袜子,关于里面的怪物,你还记得什么吗?” 袜子眼睛不安地转动起来:“还有、还有……哦对,它胳膊上有一条红绳子,上面好像挂着个挂饰,但当时太暗了,我实在看不清……” “我知道我知道!我刚用新的眼睛看到了!”从一开始就被挤到旁边的羡鱼终于找到了表现机会,立刻高高举起了手,见白桅终于看向自己,忙补充道,“是一个娃娃!一个手绢编的娃娃!” 说完,像是怕自己描述得不够精准,忙又以目光四下搜索起来。见到长脖子的衣服口袋刚好有个黑色小人在懒洋洋地打哈欠,二话不说立刻把人揪了过来,一边说着“帮帮忙”,一边上手在黑色小人身上捏了起来。 也亏被他强行征用的那个小黑仔脾气比较好,任他揉来揉去的也不反抗。很快,原本火柴人模样的黑色小人就呈现出了另一种形状。 脑袋很大、四肢更细、脸上还有花纹。白桅接过那黑色小人看了眼,蹙了蹙眉,轻轻摇头——她非常确信,自己以前从没见过这种东西。 孟绣天凑近看了眼,脸色却是瞬变。 “我知道这个。”她立刻道,“这是护身符。”??众人目光立刻看了过来。孟绣天却只低头又端详了一番那黑色小人的形状,越发确定自己的猜测: “没错,就是护身符。” 类似的手法她族中也常用,一般是给未成年的小孩。以绘有符文的手绢编织一个娃娃,叫小孩带在身上,一旦感受到来自外界的强烈恶意,那娃娃便会自行膨胀、变化,到达一定界限后,便会自动释放藏在手绢里的第二重符文。 白桅“唔”了一声,眉头不觉拧得更紧了:“那第二重符文,又是什么呢?” “什么都可以,这就要看制作者自己的心意了。”孟绣天正色道,“只是对方既然如此处心积虑,那想必……应该不是什么好应付的东西。” 这话一出,103室前,众人再次陷入沉默 不知过多久,才听孟洪恩试探地开口:“那想把它吓醒,也算恶意吗?” “肯定算啊。”侯佳音乜他一眼,“愚善眼镜不是都算的?” 这话一出,倒叫白桅想起了之前托杜思桅去搞一副愚善眼镜的事——也不知道他搞到没有。 只是现在,显然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了。 “不能吓醒,也不能放着不管。那看来,似乎只能采取第一种处理方式了呀。” 她轻声嘀咕,眉心却依旧微蹙着。 洛梦来不解地看她一眼,追问道:“可那样的话,具体该怎么做啊?” “我记得,设法引导它的想法、给予一定暗示应该就行了吧。”这回开口的却是锈娘。作为一个从无限流大厂退下的老员工,她对这些常识的了解不比白桅少,“比如,让它觉得天亮了,闹钟响了之类的……” “那还不简单!”长脖子登时乐了,“大佬你进去和它说一声不就好了?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但真有这么方便倒好了。”不知为何,白桅看着却不太确定,甚至轻轻叹了口气,“算了,不管怎样,先去试试吧。” “你们在外等着吧,我一个人去就行。” 说着将趴在头顶黑色小人揪下来放回包里,手指也再次按在了门把上。 “等等。”灰信风却依旧有些担忧,“万一是陷阱……” 白桅闻声回头看他一眼,却突然轻轻笑起来。 “对了,差点忘记说了。”她没有回应灰信风的话,反而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以人类的标准来说,你现在的样子很好看哦。” 说完,还没忘冲他也比一个拇指。 “……”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夸夸瞬间砸懵,灰信风神情一怔,连带着本来要说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而就是这么一愣神的工夫,白桅已经拉开面前的防盗门,径自走了进去。 防盗门打开又关上。直到砰的一声再次响起,站在门口的灰信风才终于彻底回神,忙咳了两声,一边努力控制着表情,一边回头看向其他人。 “行了,别都挤在这里。”他很自然地拍着双手指挥起众人,一副当家男主人的派头,“留我和小洛守在这里就行,其他人都到外面去等——对了锈娘,你有梦之黾大人的联系方式吗?方便的话请给她发个消息吧,最好能再发一封邮件,和她说一下这里的情况,省得她以为白桅是在玩忽职守……” 说话间,其他人都已经被不由分说地赶了出去。包括掌有监控权的羡鱼。 灰信风拿出的理由是,别装,当初你隔半个城都照样监听监控的,现在多走几步远就不行了?唬谁呢? “……”羡鱼无从辩驳,只能痛失离神最近的位置。不情不愿地挪到电梯间里,遥遥看了眼灰信风的方向,又一声冷嗤。 “哼。”他翻了下眼睛,“狐媚——” 话音刚落,后脑勺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他一个没防住,差点被直接拍进地板里去。 慌忙稳住身体,他气呼呼地直接转头,正对上杜思桅微微挑起的眉: “灰信风?伯父?哈?” 130-140 第131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天亮了哦(下)…… 103室内。 白桅抬眼看向四周, 果不其然,是一片反常的浓郁黑暗。 甚至脚下传来的触感都不太对劲,地板好像变软了些, 还黏黏的, 踩着感觉很不舒服。白桅估摸着, 等这次事件结束了, 高低得再找人来给楼崽洗一次澡。 好在她的夜视能力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保留,勉强能看清周围的一切。她缓步往黑暗深处走去,边前行边以目光搜索着那梦旅人的所在;在路过一处角落时却忽然停了下脚步,若有所思地歪了歪头。 视野里, 那个角落的桌角上正摆着一个灰扑扑的长方体, 头顶还有一根折叠起来的金属棒, 分明就是洛梦来他们所说的“收音机”。 白桅试着伸手摸了摸, 不知按到了哪儿,收音机的正前方咔一下探出一个缺口。里面空荡荡的, 什么都没有,然而白桅伸手进去, 却明显能感觉到里面藏着些奇怪的纹路。 看来他们分析得没错。问题还真出在这东西上。 不过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白桅缓缓移开目光,又往前走了一阵,总算捕捉到了一些新的动静——一些轻微的皮肤摩擦声正从前方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这片黑暗中爬行。 听到她的脚步声, 那摩擦声突然停了下来。面前的一大团阴影慢慢蠕动, 黑暗中,浮现出了一张绝对不似人类的脸。 “你好哦。”白桅礼貌地和对方打起招呼, 说完想了想,出于对人类社交礼仪的尊重,又主动补充了一句, “你的品味还蛮好的。脸看上去很有深度。” “……”那面容中央一个大黑洞的怪物瞧着却像是不太领情,反而往后缩了缩。 相比起和袜子相遇那会儿,它的造型又有些变了。原本肥大的尾部变得又细又长,宛如蛇尾。两条细细的胳膊却还在,系在胳膊上的红绳也还在。 白桅看了眼红绳的下面,果然看到了羡鱼说的那个奇怪娃娃。看着像是布做的,脑袋上用笔画着简单的五官,组成一张没有感情的笑脸。 也就是说,只要不触动这个东西,问题应该就不大,对吧? 白桅不太确定地想着,微微昂起脑袋,对着面前的怪物轻声开口:“嘿,你该醒了。” “……”怪物却没什么反应。 白桅蹙了蹙眉,不得已又口齿清晰地重复一遍:“天亮了哦,梦结束了,你该醒啦。” 怪物却依旧没有反应。 甚至在白桅试图靠近的时候又往后缩了一下,很是警惕的模样。 白桅犹有些不死心,还想再试试,正要开口,却注意到它挂在胳膊上的那个娃娃不知何时竟起了变化,那张没有感情的笑脸这会儿已然沉了下来,嘴角明显下撇着,画出来的小眼珠也直直看向白桅的方向,眼神实在算不上友好。 ……这也太敏感了吧? 白桅眸光转动,略一思索,终究没再出声,而是悄悄往后退去。 一直退到那怪物的视线之外,这才停下脚步,拿出手机,悄悄打了一个电话出去。 “喂?”手机那头传出灰信风难掩担忧的声音“你那边情况如何?” “好像不太行呢。”白桅直白道,“它似乎听不太懂我的话。也不太喜欢我。” “听不太懂……?”灰信风略显诧异地重复一遍 “嗯,应该是因为状态太过混沌的关系吧。就像幼崽一样,很难沟通呢。”白桅道。 像这种情况,即使她很擅长言语暗示也没什么用。打个不恰当的比方,简直就像是在对着大象喵喵叫一样。 “那这难办了。”灰信风的声音沉了下去。 “我也这么觉得。”白桅叹气,“所以我在想,或许你的幻觉能对它起效呢?” 毕竟比起语言,视觉上的冲击还是更直观、也更好理解的。 听她这么说,灰信风当即打开门朝里看了看,又伸出一只手试探性地触摸了下屋里的空气。片刻后,又默默将门关上了。 “我估计很难。就算可以成功,效果也不好说。”他为难道,“幻觉的本质是玩弄感官,可它的性质特殊,我对它能造成的影响估计也有限。” “那更麻烦了。”白桅再次叹气,听上去却不是很意外,“那你能帮我问问其他人吗?看看人类间有没有什么相关的、约定俗成的手势、舞蹈之类的?” 这种东西大概率不会有吧……灰信风下意识在心里应了一句。然而想想现在也确实没别的思路,便还是应了一下,挂断电话后依言出去,问了下其他人。 “……呃,等我捋捋。”很快,灰信风一番转述完毕。短暂的沉默后,还是锈娘最先反应过来,“意思是,现在光和那个梦旅怪物口头说‘天亮了’没用,还得加个肢体表达,是吗?” “不一定要肢体表达。准确来说,任何能让它相信‘天亮’这个事实的‘证据’都行。”灰信风忙解释道,“白桅是觉得如果有什么相关手势是最好的……” “手势?是指手语吗?”侯佳音蹙眉,“但手语是需要门槛的,就算我们能临时学会,对方也不一定看得懂吧?” “我觉得我们也没必要非要吊死在这一个思路上。归根到底,就是要让它相信天亮这回事嘛——那直接把窗帘拉开不就好了?”长脖子说着,还打了个响指。 翁虹霓克制不住地白他一眼:“谢谢你,大聪明。你看看现在几点,外面有没有太阳?” “……”长脖子默了一下,不死心道,“那如果等天亮再拉窗帘呢?” “在那之前怪谈早就自然结束了吧?对方直接变素人啊。” “但这其实和我们也没什么关系吧?”披麻村来的活泼小哥忍不住插嘴道,“干脆就那么等它变素——” 他话说一半,注意到所有人都在看他,话语一顿,又非常识时务地往下缩了缩,顺便转了个话头:“当然,这样是肯定不行的。嗯,我……明白。” 他的旁边,孟绣天叹息着摇了摇头:“好歹是一条性命,误入歧路已是无妄之灾,若是因此彻底断送了后半辈子,那也太可怜了。” 显然,在场大多数人也是这样的想法——某种程度上,怪物反而比活人更明白性命的贵重,毕竟物以稀为贵,而在座所有人加起来,都凑不出一条完整还新鲜的人命。 但这又绕回了之前那个问题——要如何让那个梦旅人相信自己该醒了? 有人不确定地开口:“要不直接上个闹钟……” “啊——等等!”话未说完,却听孟洪恩突然叫了起来,“我好像有办法了!” 其他人的视线当即转了过去,杜思桅抬了抬下巴:“什么办法?” “就伪装天亮的办法啊!”孟洪恩快乐地抬起前肢,“你们没有听过那个鬼故事吗?” “就是很经典的那个——三个被鬼追杀的人,在高人指点下躲进了一间小屋里。高人特意和他们说,要躲到天亮再出来,就不会再有事了。 “然后……呃,具体怎么样我忘了,反正最后就剩一个人,成功躲进了屋子里,一直等待着天亮。 “等啊等啊,不知等了多久,紧闭的房门下面终于有光透进来了。他想当然地以为是天亮了,开开心心地打开门,可跨出门的瞬间,他看到的却不是日出,而是他死去同伴的手电筒——那个手电筒本该是朝外的,这会儿方向却变成了朝里,投出的光恰好照进了屋子里面……” 孟洪恩说得绘声绘色,连带着胸腹处的几排小短腿都在不住颤动。 面前一群怪物静静听完,却是一个赛一个地面如止水。 不知过多久,才听有人小声问道:“所以为什么那个手电筒转向了啊。” “诶呀这不明摆着的吗。”孟洪恩立刻道,“阿飘干的呀,它要把人骗出来杀嘛。” 这下翁虹霓懂了:“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也可以复刻这个方法?” “等等。”洛梦来立刻道,“可我们没有手电筒啊……” “不,有的。”杜思桅却利落地应了一句,拿出手机,轻敲两下打开后置灯光,象征性地晃了两下,又迅速收起,“103的窗户在哪里?我们先去试试。” 洛梦来看了眼灰信风,见他没反对,立刻带着众人走出大楼,绕到了103室的窗户后面。中途为了和白桅同步情况,还特意又给她打了个电话,也不说话,就那样一直保持着通话状态。 另一边,杜思桅和孟洪恩已经各自拿出手机,打开手电,开始试探着往窗帘里面投光了——因为担心光芒不够,锈娘等人在旁边观望了一会儿后,索性也拿着自己的手机加入其中。 “桅姐,怎么样?”洛梦来对着手机问道,“你在房间里面,看得到窗帘外面的光吗?” “我可以哦。”手机那头传来白桅的回复,“只是光线比较暗。” “那那个什么梦旅人呢?”孟洪恩立刻追问道,“它能看到吗?” “估计悬。”这回给出回答的却是旁边的羡鱼——他不久前刚往103室里丢了好几颗监控用小珍珠,现在对情况的把握,反而可能比白桅更强一些。 “光是能够看见的,视觉效果上也确实挺像天亮的。但因为屋里的情况古怪,这光得离窗口很近才能看到。那怪物离得可有些远了……” 他说到这儿,忽然顿了下。又原地上下左右地移动起脑袋,仿佛是在调视角似的。 跟着才听他补充道:“而且它现在完全没有要往窗边走的意思。不动如山的。” “这么麻烦?”长脖子诶了一声,“那让白桅大佬把它逼过来呢?” “万万不可。”孟绣天立刻道,“威逼也属于恶意,万一触动护身符就糟糕了。” “那让它自己过来呢?”袜子也在帮着一起打光,闻言忍不住道,“它对声音还挺敏感的,好像会追着声音跑……啊对,尤其喜欢听歌!” “听歌?”这话一出,旁边也在忙着打光的开朗小伙却是乐了,当场便把自己的手机塞进了同伴的手里。 “你早说啊!”他兴致勃勃地说着,缓缓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把电音蝌蚪和卡祖笛,“这专业对口了么不是——“ “放回去。”锈娘冷冷开口,“别让我说第二遍。” “……”开朗小伙嘴角一僵,又缓缓把那电音蝌蚪和卡祖笛塞回了怀里。 几乎同一时间,活在洛梦来手机里的白桅再度出声,很受启发似地开口:“如果是唱歌的话,那我其实也——” 洛梦来一个激灵,立刻凑近手机:“桅姐你先别凑热闹了。你来也不合适。” “……”手机那头的白桅轻轻“啊”了一声,不说话了。 袜子却似想到什么,突然挪到侯佳音身边扯了扯她的衣袖,又低声耳语几句。 “我吗?”侯佳音微微瞪大眼,旋即拧起眉头,“可我不确定……” “没事,大家都不确定,你试试看嘛!”袜子却略显强硬地说着,主动拿过了她用来打光的手机,又把人往前推了推,略微提高了音量: “这个老师会唱歌!她是专业的!” 说话间,侯佳音已经被推到了距离窗口最近的位置。注意到他人的目光,她略显腼腆地笑了下,这会儿却没再推脱,找了个不会挡光的位置,又借来了开朗小伙的电音蝌蚪,试着按了几下,大致适应了下手感,跟着手指便不太熟练地在乐器上直接滑动起来—— 哔哔叭叭几声,古怪却流畅的乐声在空气中流淌。羡鱼有些惊讶地看她一眼,又闭起眼睛,认真感受起屋里监控所看到的画面,没过多久,又猛地睁眼。 “这位女士,你能不能再弹一段试试?”他略显急切地对侯佳音道,“那怪物好像有反应。” “嗯,也行。”侯佳音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还是用这个调子吗?” “可以啊。”羡鱼想都不想地说了句,说完却又顿了下,斟酌几秒,又补充道,“或者有什么你有更燥一点的音乐吗?动感一点的?我感觉这样效率可能会高一些。” “动感……”侯佳音面露纠结,袜子立刻凑到了她旁边,又是几句耳语。 侯佳音再次瞪大眼:“那一首?那可是流行歌啊。” “管它呢。反正我之前用过,有效果的!你试试嘛!”袜子却很坚持,说完鼓励地拍拍她。 “行吧……”侯佳音视线扫过旁边众人,再度腼腆一笑,低头第二次按动手中的电音蝌蚪。动作间露出胳膊上已然爬满的红色鳞片,她低头看了眼,习惯性地想要遮上,试着弹了几个音,却又觉得不太自在似的,盯着袖口看了会儿,又神情复杂地将它拉开了。 终于做好准备,古怪又动听的旋律再次响起,不同的是,她这次弹的却是伴奏。 ——同一时间。 103室内。怪物看不见的角落里,白桅正盯着不远处透着微光的窗帘,好奇地瞧个没完。 用人造光来伪装天亮,用鬼故事里杀人的方法来救人,这在她看来就已经足够有意思了,毫无疑问,也很有爱; 刚巧外面电子蝌蚪的演奏再次响起,这下就更有意思了。 对于电子蝌蚪的声音,她其实还挺喜欢,听着听着就忍不住用脑袋跟着打起了拍子——虽然一个拍子都没有踩准,但这依旧不妨碍她的开心。 而就在此时,她听到旋律之外,又有别的声音响起了。 是很清澈的人声,和乐声一起交织着往上,将旋律编织成了更有趣的模样: “长夜……包围……崩坏的世界, “废墟……疲惫……都凋零破碎; “……步履艰难,也只能蹒跚向前,因为早已,退无可退…… “所幸—— “天亮了、天亮了,原来天还会亮的,至少此刻我仍存在着,还能唱着最喜欢的歌; “天亮了、天亮了,黑夜总会消失的,走太久脚都起泡了,没关系我还继续能跋涉……” 极富力量的声音,像是不断上抛的弧线,一下比一下扬得更高。白桅静静听着,原本还兴致勃勃跟着一起晃动的脑袋,不知不觉却停了下来。 真有意思。她想。 她其实不太懂人类的旋律,就像人类听不懂鸟或者猫的语言;她也不懂那歌词,至少纯靠耳朵听的话,很多字都对应不上。 但她就是觉得很有意思。明明只是无形的、带着调子的声音,却叫人仿佛看见有什么东西在往上生长,又在向下扎根。无论是在哪儿,废墟或是土壤,都是一幅用力活着的模样。 这让白桅忍不住往窗边又靠近了些许。恰在此时,窗外的侯佳音恰好唱到了桥段部分,声音随着伴奏一路高亢、撕裂,甚至宛如呐喊—— “回忆深处放着什么,愚人的山—— “世界尽头立着什么,白色的杆——” 白桅:…… 诶……等等? 侯佳音刚才唱了什么?她怎么好像听到自己的证件照了? 白桅一个激灵,猛然从先前那种微妙的触动中挣脱出来。仔细回忆了一下听到的内容,表情又瞬间变得复杂。 不可以唱她照片的。差评了哈。 默默抱怨了句,她转回视线。这才注意到那原本一直避着自己躲在暗处的怪物,不知何时也已悄悄爬了出来,正朝着窗口一路挪去。 它看上去也听得很入神。甚至连白桅悄悄来到了它的旁边都没注意。 两条胳膊轻轻搭在窗台上,它终于看清了外面隔着窗帘透进的光。 白桅站到了它旁边。这一回,那怪物没再躲避,手腕上的娃娃挂饰也再没有变化。 “嘿,天亮了哦。”白桅望着它的侧脸,认真地、一字一顿地又重复一遍,“这回是真的天亮啦。” 那怪物闻声转过头来,这次露出的却不是宛如黑洞般深邃的脸孔,而是一张普通又模糊的、女孩的面容。 “可人家还想再睡一会儿……”她轻声咕哝着,带着些撒娇的意味——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正身处一个多危险的地方,就像她不知道一群奇形怪状的怪物为了把她安全送回去,废了多大努力,又如何绞尽脑汁。 好在她自己说了不算。潜意识捕捉到“天亮”的信号,已经开始挣扎着苏醒,连带着她的身形也开始逐渐消散。 梦醒总是很快的。不过片刻,那一抹本就不该出现在这儿的身影,便彻底消失不见。 随着她的消失,房间终于也恢复到正常状态。几乎是同一时间,白桅听到了包中的大粉瓶子传来了清脆的声响。 她拿出来,只见瓶子里的粉色结晶闪烁。 不过这么一会儿工夫,居然已经堆到了四分之三。 第132章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一场斜杠青年的自白…… 白桅不知道的是, 就在她还在103室里,对着刚刚堆出新高度的瓶子双眼发亮的时候;一窗之隔的地方,洛梦来也正望着自己手中终于清空的小瓶, 捂着嘴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叫出来, 又克制不住地不停递给左右两边的人看。 “感谢老天, 总算是赶在最后时刻攒满了……”她克制地小声喃喃, 拿着瓶子的手指再次攥紧,“就是不知道这些转到桅姐的瓶子里,具体能有多少呢……” “四分之三吧。”灰信风平静答道。 洛梦来惊讶:“这么多?那不是直接满了?” “我是说涨到四分之三。”灰信风道,“转移过程中肯定是有损耗的, 这部分问题我还没有优化。” “啊?”洛梦来略显遗憾地微张开嘴。还想说些什么, 忽听嗤拉一声, 眼前的窗帘拉开。 洛梦来赶紧藏好了手里的空瓶子, 强掩兴奋地抬头:“桅姐好!” “你也好哦。”白桅趴在窗口,如释重负地呼出口气, “多亏你们,问题总算解决啦。” “毕竟我们人多嘛, 群英荟萃。”洛梦来胡乱扯了一句,终究还是没憋住,又问道,“桅姐, 那你那个情绪提取瓶, 又怎么样了?” “谢谢你们,涨了很多哦。”白桅眉眼一弯, 俯身捞起那个大粉瓶子,很开心对着窗外晃了晃。 洛梦来情不自禁地也跟着笑起来:“不谢……诶?” 似是意识到什么,她忽然一怔。 另一边, 窗口的白桅已经又将那个瓶子放回了包里。 “不过这个得晚点再说,现在有更要紧的事。”她正色说着,抬眼向外面张望了一下,成功看到了正凑在侯佳音旁边玩着电音蝌蚪的孟绣天,忙冲她招了招手,将她叫过来,又将一个收音机递了出来: “诺。这个我是在屋里发现的,里面似乎有符文。你能帮着看看吗?” “自然。”孟绣天优雅颔首,伸出双手接过那个收音机,低头仔细研究片刻,笃定出声,“确凿无疑,这就是用来引人生魂的法器。” “是随机引人过来的吗?”锈娘跟在旁边好奇探头,随口问道。 “不,应当是指定的。”孟绣天将收音机翻过来,用手一抹,露出一个用刀刻出来的名字,“你们瞧,这里还写着那生魂的名字呢。” 围观众人立刻凑过去,有人喃喃念出了声:“杨静怡……” “写有名字,才能招到指定的魂魄。这种术法,以前多是用来唤回迷路生魂的,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也被用在了这种害人的地方。”孟绣天不认同地摇了摇头。 “好在人还是安全送回去了。”趴在窗口的白桅单手支颐,“只可惜它手腕上那个护身符也跟着一起消失了,没法搞清楚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反正肯定是让人头疼的东西——故意把人送过来,还搞了个恶意判定,这不明摆着挖坑等人踩吗?” 这话是孟洪恩说的,边说还边不高兴地挥动着前肢。站他旁边的杜思桅面无表情地往旁边躲了躲,听到他说到“恶意判定”几个字,却又似想起什么,忙一面叫着白桅的名字,一面朝着窗台的方向靠了过去。 ……快走近时还被人绊了下。幸亏他平衡感好。 杜思桅拧眉转头,正看到不远处的羡鱼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他默默在心底记了一笔,很快又收回目光,一手搭在了窗台上。 “对了,你之前曾要我去找愚善眼镜。我今天刚好弄到手了。”他仰头看着站在窗户里面的白桅,一手已经探进了口袋里,握住了装着道具的眼镜盒,“需要现在先拿给你看看吗?” “好呀,谢谢!”白桅眉眼一弯,“不过先等我出来好吗?楼崽需要整理一下房间内部,我待在屋里会妨碍它。” “行。”杜思桅当即道,“那我就在这里等你。你慢慢来,不用……” 话未说完,只听哧溜一声。 只见眼前的白桅身体忽然拉长,又往下一扑,整个人就像一截蠕动的面条一样,上半截身体转眼就落在了窗外,跟着身体又蓦地一缩,就这么把还落在屋里的后半截身体也给拽了出来。 “好啦,我出来啦!”下一瞬,便见白桅利落起身,三两下将身体又调整回了正常状态,礼貌地冲着杜思桅点了点头,“现在请你把那副愚善眼镜给我吧。” “……”杜思桅微微动了下嘴角,配合地立刻拿出了眼镜盒。 白桅再次道谢,接过眼镜盒就开心地转到一边研究去了。 剩下杜思桅一个,好半天才缓缓放下举着盒子的手。身旁忽然响起一声很轻的道歉,一转头,才发现灰信风不知何时来到了自己旁边。 “真是不好意思。”对上目光,灰信风很有风度地再度道歉,“白桅她就是这样,在自己的地盘会比较放松一些,行为上也不会顾虑太多。希望没有吓到你。” 杜思桅:“……” 深深看了灰信风一眼,他终于彻底收回了手,转而理了下袖口。 “谢谢关心,但你好像有些多虑了。”他冲着灰信风扯了下嘴角,“我和她曾经一起生活过几个月,对于她的这类习惯,我其实心里有数,也有心理准备,不劳您费心。” “……”这下轮到灰信风不想说话了,勉强抬了抬嘴角,若无其事地随口应了一声,很快便转开了目光。 此时怪谈工作基本算是结束,洛梦来见这会儿也没自己的事了,索性便找了锈娘,先到一旁商量起返程和合作尾款的问题。谁想正商量到一半,后方忽又炸开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诧异转头,正见人群中飘起一层淡淡的水汽。 给她吓得,赶紧推开人群挤了过去,正见白桅掌下水汽蒸腾,而躺在她手心的,正是那副刚拿到手的愚善眼镜。 不,等等……不对吧。 洛梦来紧盯着那躺在白桅掌心的东西,难以置信地倒吸口气。 她是以NPC身份参与过怪谈运营的,也见过其他玩家的愚善眼镜,虽然总是被描述得神乎其神,但外表看上去也就是一副普通眼镜而已。 而眼前这个……洛梦来甚至都不知道怎么描述。 那看上去就是一团用血管和神经编出来的、两个并列的框。 框架都是方形的,依稀能看出“眼镜”的影子。关键是那并列的框架里,分明还生着一双完整的、正在不断转动的眼球…… 洛梦来绷不住了,捂着嘴退开了。孟绣天却反而上前几步,接过那团东西细细打量片刻,不确定地开口:“这上面,似乎也有符文。” “没错。”白桅肯定点头,“而且这符文,和之前引起苦短咖啡馆变化的那个‘邪具’上的很像。” 这话一出,杜思桅等人的脸色倏然一变。跟着就见白桅朝他们看了过来。 “你之前说,这种眼镜持有的玩家很多?”她向杜思桅确认道,“具体是有多少,这你知道吗?” “……不清楚,但应该可以查。”杜思桅大脑飞快转动,很快就给出了方案,“我们可以在论坛直接以版主身份进行询问和统计。至于那些手中有大货的出租户,也可以私下调查清楚。” 虽然这么说很荒谬,但托白桅和友爱之家,外加某些人过度脑补的福,以庄问梅为首的部分版主以及社团负责人早在前段时间就对愚善眼镜有了想法,在积极劝说玩家们“不要依赖”的同时,也在着手准备相关的调查工作。只是这事原本要花不少时间,现在得被迫将进度提前而已,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全员配合,很快就能落实。 唯一麻烦的就是论坛是有分区的。他们只能问到自己负责大区的数据,如果后续想要进一步进行回收处理的话,也只能回收这一部分…… “问题不大。如果我没猜错,这东西估计也就在这这一片地区流通。”白桅轻声道。 既然已经确定这玩意儿同样也是有人制作的道具,那考虑到成本问题,数量肯定是有限制的;再加上对方是纯靠人力进行交换售卖,货不可能铺得太开。 那些搞到眼镜的人类倒是有可能通过出售或者租借等方式,让这些眼镜流通得更远。但除了人类的如死之外,他们还有个整活论坛呢,通知各个大区的怪物都留意下,想要搞清每副眼镜的去向应该也不难,就是有些花时间。 “事不宜迟,我们先去和老庄他们说一下吧。”杜思桅也意识到问题严重,不等白桅发话,立刻自发行动起来,顺便拉走了孟洪恩和侯佳音。 孟洪恩应了一声,摇摇摆摆地跟上。侯佳音急着先把乐器还掉,因此动作慢了一些,刚要跟着离开,却又被白桅叫住。 “你胳膊已经开始畸变了?看着好像不太舒服啊。”她指了指侯佳音的手臂,“需要我先帮你调节一下吗?” 侯佳音闻言脚步一顿,低头看了看被自己扣得坑坑洼洼的一臂鳞片,又看了看已经走远的杜思桅二人,略一纠结,还是摇了摇头。 “谢谢您。但还是算了,等这事儿忙完了再说吧。” 说完便旋身快步走了。 才刚走远,孟绣天又靠了过来。冲着白桅点了点头,柔声问起现在楼内是否有可用的房间。 “那种能引起空间变化的符文,那些专员曾拿来给我看过。我当时正好也空闲,也试着研究起反制的符文,时至今日,也算小有成效。若是可以,不如容我先做出几份,让让这位姑娘带去给他们的朋友,也好以防万一。” “好呀!”白桅当即点头,反身摸着墙壁和楼崽沟通片刻,不多时便有了答案,转过身来,指引着孟绣天往102室去了。 孟绣天和洛梦来一样仍处在观察期,是不能离开“监护人”的。因此锈娘也理所当然地跟着留了下来,转头便将自己的车钥匙给了邓老头,让他开着拖拉机带着道具和其他伙伴回去。 翁虹霓他们也没什么事,索性就留下来帮着洛梦来和楼崽一起打扫。至于白桅,毕竟替班的工作还没结束,叫来洛梦来认真嘱咐一番,便准备继续出去上班了。 谁想还没出门,衣袖又被人拉住。一转头,正对上袜子略显局促的脸。 “那个,不好意思,但能不能再耽误您一点时间。”她小声道,“哦对,还有boss,也要耽误你的……” “就,我有些很重要的事情,想单独和你们说。” “……”白桅与灰信风不由对视一眼。 “好哦。”她旋即点了点头,“不过这里不适合说悄悄话。我们去对面吧。” 对面指的自然就是白桅自己的小屋。袜子立刻点了点头,乖乖跟着一路过去。 此刻房里空无一人,就连黑色小人也全都被留在了对面。灰信风进门后没忘把门带上,白桅这才道:“所以,你要说的是什么?” 袜子独自坐在两人的对面,闻声更加局促地绞起手指:“就是,呃……说起来还挺不好意思的,就是……” 她深吸口气,终于下定决心般抬头:“我其实是有身份的人。” “……嗯哼?”白桅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袜子神情更加不安,也更加认真:“我……我不是像鞋子他们那样流浪的幽灵,我其实很早之前就被人招揽,又在他们的安排下才进了boss你的怪谈。然后,嗯……有的时候为了满足那边的工作kpi,就会利用这边的工作之便,拿一些道具过去什么的……” 她搓了搓手:“简单来说,就是幽灵版的斜杠青年,这样说你们能理解吗?” 白桅&灰信风:“……” 白桅还好,表情没什么变化,毕竟她也听不懂“斜杠青年”是什么意思;灰信风却是差点绷不住了。 不是,这年头,卧底都能说得这么清醒脱俗了吗? “行。”他深吸口气,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我们知道了。” “啊,那就好……”袜子看上去松了口气。 “我是说,关于你受人指使、卧底怪谈、不定期盗窃物资,还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给我下毒的事,我们都知道了。”灰信风冷声道,“既然是坦白局,那至少也说点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吧。” “?!”袜子瞬间瞪大眼,“下毒?什么下毒?这我真的不知道啊?” “就我重伤那次……算了。”灰信风想想还是没再说下去。 关于这一部分,他之前在拜托梦之黾寻找卧底时,就已经通过催眠的方式审问过了。这事袜子确实是不知情,她只是把“上线”退回来的道具又拿回来,照常使用了而已。 相较而言,那些当时审问没有触及的问题,比如袜子这么做的目的、又是如何加入那个所谓“组织”的……这些才是他想问的重点。 袜子闻言,只不安地又盯视起自己的脚尖。 “加入的理由……就,年少无知嘛。 “他们和我说,我体质特殊,万中无一,又说这个世界的状态已经很差了,所以才有那么多的怪物、怪谈……那我肯定是希望能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对吧。” “所以你就不断把怪谈里的道具拿出去?”白桅歪了歪头。 袜子怯怯点头:“他们说拯救世界需要力量,而力量需要从这些道具和材料里提取……不过我也有注意,拿的都是复用率不太高,也不太值钱的东西!” 那我是不是还该谢谢你? 灰信风扶了扶额,又问道:“那关于那个组织呢?你怎么进去的?里面又有那些人?” “就变成这样后,自然而然就被拉进去了。”袜子小声道,“里面的人……真要说起来,我其实都没什么印象了。因为也都是鬼灵,飘来飘去还透明。而且我就刚进去那会儿和他们说过话,听了一堂宣讲课,后来基本就只和来我这儿收东西的上级有过交流,他还不太爱说话……” 这些倒是也和催眠审问的结果对上了。灰信风无声叹了口气,除了“学生就是好骗”之外,一时竟再生不出其他想法。 白桅却是沉吟着点了点头,开口问道:“那你现在坦白这些是为了什么呢?要我们帮忙去打你上级吗?” “啊?不不不当然不是——”袜子明显被白桅的脑回路吓了一跳,赶紧连连摇头,而后才道,“我坦白这些,是因为我想回去了。而且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尤其是这次的怪谈,我非常确定,你们和他们说得不一样,你们也是在真的在为世界平衡努力的。所以我觉得,至少在离开之前,这些事有必要和你们说清楚……” “回去?”她话说得很长,白桅却像是只听到这两个字,眉头一下拧了起来,“是回那些坏人身边吗?这样不好哦。” “不不,不是的!”袜子忙再次摇头,正色开口,“是回我自己的身体。” “?”白桅眨了眨眼,看上去有点懵了。 不只是她,旁边灰信风也没听明白,忍不住道:“什么回身体?你要去住骨灰罐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袜子叹气,跟着又挺直了腰背,“我知道你们可能看不太出来,但我其实是个活人来的。” “???”白桅与灰信风再次对视,成功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似的困惑。 “真的!我是——专业术语叫什么来着——对,生魂!”袜子见他们还是没理解,赶紧又补充一句,“只是我体质特殊,万中无一,所以看上去就和真正的鬼灵一样。但我真的是活人。” “……”听到这儿,白桅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深深看了袜子一眼,声音渐渐沉了下来,“他们,是这么和你说的?” “对啊。”袜子毫不犹豫地点头。 “是他们告诉你,你其实没有死,想回去就能回去?”白桅进一步确认道,“那你之前有回去看过吗?” “这个倒是没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总会想到这事,可一转头就又忘了。”袜子撇了撇嘴,“要不是这次终于发现他们在骗我,我怕不是又要把这事抛到脑后了。” “骗你?”白桅眉头蹙得更紧,“你既然发现他们是在骗你,又为什么还要回去?” “就是因为发现被骗了,所以才要赶紧回去啊!”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袜子又开始急了,“他们当时明明和我说,说什么,人体是有自动托管功能的,即使魂魄不在,也能自己进行日常活动,除了谈恋爱,什么都能自行完成,甚至上课考试手游打卡都可以。所以我只要专心负责世界和平的事就好了,别的什么都不用管,等忙完回去,再花点时间适应就好了……” 她忍不住跺了下脚:“谁能想到啊,全是骗人的!要不是这次遇上了那个什么梦旅人,我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植物人了呢!” “……” 她说得义愤填膺,对面两人却更加沉默。好一会儿才听灰信风语气微妙道:“所以,你以为的‘骗人’,只是指这件事?” “对啊。”袜子不假思索,“不然还能是什么——” 话音未落,她终于注意到对面两人越发复杂的神情。 惊讶、不敢相信,以及掩饰不住的……同情。 袜子心里忽然咯噔。 “不然……不然还能是什么。”她不由自主地再次重复了一遍,语气却和之前大不相同,“你们说话啊,不然还能是什么?” 回应她的,是更加令人焦灼的沉默。 又过一会儿,才听白桅道:“反正我看你不像是个活的。” ……这么直白的吗? 灰信风不敢相信地看她一眼,再看袜子,果不其然,脸上已经煞白一片。 灰信风再次在心里叹了口气,选择了一个比较委婉的方式: “袜子,你的背上,有一大片血迹,这你应该知道吧? “以人类的角度来说,这种出血量,你真觉得还有生还的可能吗? “这——我当然知道啊,但这都是假的!这都是那些人做出来的妆效!他们说只是为了显得更像鬼,所以才给我化妆成这样……” 袜子抖了一下,想也不想,立刻出声反驳。注意到两人依旧复杂的目光,顿时更急了,也顾不得灰信风也在场,直接转过身去,拉开衣服,给他们看自己满是血迹的后背。 “而且、而且你们看呀,我背上根本没有伤口对吧?只是有血而已! “再说了,如果我真的受过很重的伤,那怎么可能除了背上,身上其他地方一点伤都没有呢?对不对?” 她微微提高了音量,连问了好几声。问完之后,得到的却又是一片寂静。 可怕的安静中,她清楚听到了自己骨骼颤抖的声音: “你们……为什么都不说话?” “在想怎么说。”白桅再次坦荡开口,“严格来说,其实还没想好,但,唔……” 从迟疑的语气来看,她似乎也在尽力地委婉,只可惜效果实在不佳。 一片静默中,只听她以惯用的、慢吞吞的语气,一字一顿又无比清晰地问道: “袜子,难道你从没发现,你的背上,少了一层皮吗?” 第133章 第一百三十三章 心禾(一) 白桅的小屋外。 鞋子自从白桅他们进屋后就一直蹲在门口等。不知等多久, 才终于听见房门再次打开,连忙回头,正见白桅揽着魂不守舍的袜子慢慢走出来。 “袜子?”他三两步上前, 想去看看袜子的状态, 注意到她旁边的白桅, 忙又有些敬畏地停下脚步, 最后只轻声问了句,“她怎么了?” “她终于发现自己被人骗了的事实,有些受打击。”回答他的却是跟在白桅后面的灰信风。 说话间,正好看到翁虹霓也有些担忧地望过来, 忙招了招, 让她先带着袜子好好去休息一下。 “一楼的三间屋子现在应该都可以用了。”白桅开口补充道, 慢慢把袜子转交到了翁虹霓怀里, “她现在状态不太好,最好先让她吃点骨子睡一觉。” 翁虹霓连忙点头, 扶着袜子便小心翼翼地走了。跨进对面大楼的刹那,正好孟绣天带着一个刚做完的符文成品出来, 见袜子那一步三晃地模样,立刻停了脚步,体贴地帮着翁虹霓将人一起搀进了楼里。 鞋子瞧着也很想跟上去,然而注意到旁边灰信风打量的目光, 又本能地停下脚步, 目光在袜子的背影和灰信风之间转来转去,又时不时求助地看一眼发呆的白桅, 恳求之情溢于言表。 白桅还在那儿面无表情地想事情,一时都没顾上他;直到被胸前口袋里的黑色小人轻轻拽了拽头发才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茫然看过来:“怎么了吗?” “没什么。”灰信风忙回了一句, 又不太高兴地看了眼鞋子,终于松口,“行了行了,你要去看就去吧!不过看完记得回来,我还有事问你!” 鞋子忙应了一声,转眼就跑得不见踪影。白桅眺望着他的背影,等人走远了才轻声道:“你之前说,你的怪谈里有一个卧底,还有一个暗恋卧底的恋爱脑……那个恋爱脑就是鞋子吗?” “除了他还能有谁。”灰信风嗤了一声,“要不是他一直帮着遮掩,把水搅浑,我也不至于最后被逼到去请梦之黾女士。” “那他知道的事情会更多吗?”白桅若有所思。 “未必。之前催眠审问时套出来的情报就有限。”灰信风叹了口气,“他似乎一直以为袜子偷道具出去是想偷卖换骨子,所以有时候还会把自己的工资和口粮省下来偷偷放她那边……袜子也是心大,居然一直没发现。” “好有爱哦。”白桅很有感触地喃喃一句,将胸前的黑色小人又按回口袋里,面上却仍带着几分思索。 灰信风看她一眼,话头一转,“对于袜子的情况,你怎么看?” 袜子的背部,他之前也看到了。从肩膀到后腰,几乎完完整整地失去了一片方形皮肤。这怎么想都不对劲。 毕竟、毕竟……一个活在正常社会的人,身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伤口? 而且就像袜子说的,她的身上除了这一片伤口之外,再没别的伤了,更显得一切诡异——她是在生前遭遇了某种灵异事件吗?又或者是……别的?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些相当糟糕的猜测,灰信风眉头皱得更紧。白桅却突然开口:“不是哦。” “?”灰信风一愣,“什么不是?” “那个伤口。”白桅看他一眼,认真道,“不是生前留下的。” “??”灰信风更是怔楞,顿了两秒才道,“你的意思是,是有人在她死后,对她的尸体动了手脚?” “可据我所知,人类灵体的初始形象往往都只与他们死时的状态保持一致。灵体成型之后,无论尸身的模样再怎么变化,都不会再影响到灵体的样貌……” 要是能影响到的话,这个时代也不会再有“阿飘”这个概念了。玩家进怪谈也别指望看到什么鬼灵了,全是一团团在地上爬来爬去的灰。 “你也说了,前提是尸体变化嘛。”白桅却悠悠道,“可万一被动手脚的,其实不是袜子的尸体,而是她的灵体呢?” 灰信风微瞪大眼,眼珠一转,终于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她背上一片伤口,并非是实体的投射,而是真实存在的——是有人在她不注意时,拘住了身为灵体的她,然后弄走了那一片皮肤?” “从那伤口的状态和气息来看,应该是这样没错。”白桅缓缓点头,“多半趁她刚变成灵,还没清醒的时候下手的吧。” 正好灵体客观上是感知不到痛的——它们只有在自己觉得应该痛的时候才会感觉到痛;再加上袜子被他人言语哄骗,甚至可能还影响了认知,一直以为这是特殊的妆效,所以才一直没有暴露。 这也侧面印证了,这个伤口虽然看着吓人,但对袜子来说其实没有任何影响。但这就又引出了新的问题:既然这样,那对方故意取走她一片皮肤的目的又是什么? 或者说,对方取走她一部分灵体的目的是什么? 总不能真是为了化妆吧? 白桅从刚才起就在琢磨这事,只可惜一直没什么头绪,现在又绕回这个问题,更是忍不住蹙起眉头。 就在此时,却见对面大楼的一楼玻璃门又打开,孟绣天急匆匆地从里面走了出来,见到白桅,登时眼前一亮,立刻快步靠近。 “白桅姑娘!”她急急开口,“可否借一步说话?” “好呀。”白桅毫不犹豫地应了声,利落掏出手机递过去。 “……?”孟绣天脚步一顿。 “……??”白桅见她不接手机,也挺纳闷,还特意又往前递了递。 灰信风见状,赶紧凑到她旁边耳语几句。白桅这才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将手机收好,一本正经地往孟绣天的方向跨了一步。 “一步我走完了。你要和我说什么?”她正色问道。 孟绣天:“……” 总感觉好像还是不太对。但算了,先就这样吧。 她闭了闭眼,迅速理过思绪,这才开口道: “方才我和翁姐姐一起照顾袜子姑娘,听到她说自己被骗,背上还有伤,就试着帮她看了下……” “嗯嗯。”白桅配合地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孟绣天:“可看到那伤口,我又觉出些不对。从气息来看,那不像是生前便留下的,倒像是直接留在她灵体上的……” “嗯嗯。”白桅继续飞快点头,仿佛一个无情的点头机器。 孟绣天:“这事儿实在古怪,倒教我想到我生前在族中典籍里看到过的一种术法……” “嗯嗯……嗯嗯?”白桅点头的动作一顿,猛地抬起了头,“什么术法?” “一种分灵控灵的术法。”孟绣天认真道,“简单来说,就是拘一灵体,趁其心思混沌、浑然一体时,从它的灵中取走极小的一部分。这样一来,施术者与那灵体间便算是有了切不断的联系,可随时感知那灵体的所在,见它所见,闻它所闻……” 换言之,就相当于那灵体成了施术者延伸的五感。再配合一些控灵的符咒,便可控制着灵体行走,为施术者探索千里之外的事物。 又因为缺少了这一小部分,所以被施术的灵体某种意义上皆可算残缺,缺失的部分会以伤口的形式在外表上呈现出来,比如缺了一根手指、少了一只脚,又或是缺了部分血肉等等…… 只是恰好,呈现在袜子身上的特征,就是背部少了一整片的皮肤。 “原来如此,所以对方才要特意哄骗她是化妆……”白桅了然地点头,点完停了一秒,突然反应过来,“等等,那你的意思是,只要对方愿意,袜子的一举一动,实际都在她的监视之下?” 孟绣天微微颔首,灰信风神情也随之一凛:“要真是这样,也难怪今天的道具会出问题了。对方很可能是通过袜子知道我们的行程安排,从而暗下黑手……” “不止如此。”白桅喃喃着,神情逐渐严肃,“还有那些专员们呢。” “别忘了,专员它们的行动,也是建立在‘找出袜子’这一基础上的。” 先是梦之黾通过催眠的方式找出袜子这个明面卧底,又暗中影响她的认知,让她毫无察觉地继续给“上线”偷送道具;再通过在道具上暗做标记的方式,最终成功定位到袜子背后的背后的背后的那个人…… 并选择在今天,发起突袭。 ……可问题是,袜子确实是被催眠了什么都不知道,可那个能透过她看到一切情况的幕后黑手呢?它又不会连带着被催眠。 灰信风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你是说——它们这次发起的突袭,对方可能早有准备?” “不仅早有准备,说不定从定位开始就全是陷阱。”白桅唇角微动,下意识再次拿出手机,怔了几秒,却又像是改了主意,一下把自己的手机塞了回去。 “灰信风,去给梦之黾打个电话。”她认真交代着,闪身进屋,将包括情绪提取瓶在内的所有杂物全都从身上摘了下来,随手放在了桌子上: “直接把我们手头的情报都告诉她,她知道该怎么办的。” “行!”灰信风不假思索答应下来,又不由蹙眉,“那你呢?” 白桅深深看他一眼,却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径自转向了孟绣天。 “你刚才说,这种术法一旦成功,那施术者和灵体间,便等于有了切不断的联系。”她认真道,“那这种联系,你有办法进行追踪吗?” 孟绣天微微颦眉,略一沉吟,笃定点头。 “可以是可以。您是打算……” “专员它们很久没有回应了。”白桅一字一顿地说着,依旧是温吞缓慢的语速,语气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不管怎样,我得先过去看看情况。” “所以麻烦您,现在尽快帮我确定一下,剩下的袜子在哪里吧。” * 同一时间。 白桅住处附近的公交站台处。 杜思桅和侯佳音一人抱着一台电脑,正坐在椅子上哒哒哒地敲。孟洪恩现在的造型不适合在这种地方出没,因此这会儿正一个人坐在楼崽的附近,借着大楼的掩护,趴在地上用手机发消息。 杜思桅正忙着和庄问梅沟通统计愚善眼镜的事,所幸庄问梅之前就有在着手准备相关事项,推进起来倒也容易,至少几个大社团里的愚善眼镜持有者已经明确,还有几个有名的眼镜出租户,庄问梅那边也已取得联系,正在索要他们的租借名单。 侯佳音则主要负责论坛统计这一块儿。统着统着,忽然轻轻叫出了声。 杜思桅抽空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刚看到个帖子。”侯佳音嘴上这么说着,鼠标已经控制不住地点了进去,“是今晚刚从有爱之家离开的玩家发的,像是在发表某种猜测……” “噢,懂了。”杜思桅瞬间失去兴趣,立刻转回目光,“肯定又是什么‘有爱之家是一场对玩家的大型服从性测试’之类的东西吧。” “不,不止是关于‘有爱之家’的。”侯佳音却道,“是关于整个怪谈游戏的。” “嗯?”杜思桅动作一顿。 “这个玩家在游戏里的名字叫‘潇潇’。”侯佳音一边一目十行地刷着帖子,一边神情复杂地总结道,“她猜测说,所谓的‘怪谈游戏’,很可能是高维存在在这个世界铺设的游戏场。而那些游戏里的怪物,其实是和玩家一样,是被迫困在这些游戏里的前人类……它们没有自由,只能被那些高维的存在控制,日复一日重复着游戏里的一切……” 说话的同时,主贴已经拉到了底部。她望着那最后几句话,嘴角微微抽了抽,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将屏幕转向杜思桅,让他自己来看。 杜思桅听着只觉得这个世界观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时也没多想,转头就仔细扫了两眼。 看着看着,表情却也跟着古怪起来—— 【……而‘有爱之家’一系列的怪谈,自出现开始,便一直以其特立独行的风格,对人类若即若离的态度,而引发一系列讨论。可如果结合上述猜测,它们那反复无常的态度,便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很显然,它们不仅仅是在示警,还是在隐晦地求救。 【我们一直以为,所谓[怪谈游戏]就是人类对抗怪物的游戏,但若事实真的并非如此呢? 【假如真的存在着真正的敌人,它们一直暗中操纵观察着一切;又或者—— 【它们已经到来了呢?】 第134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 心禾(二) 事实证明, 孟绣天的能力还是相当靠谱的。 大约二十分钟后,她就成功在地图上给白桅圈出了一处可疑地点,看位置倒是出乎意料得近, 就在A市与隔壁市相交的边界。 白桅立刻就要动身。灰信风原本也想跟去, 但在白桅认真反问了一句“你确定吗, 我不一定有空护着你哦”之后, 便立刻懂事地改了主意,选择留守在原地。 白桅没有耽搁,说走就走。而直到到了指定地点,她才发现这里不止很偏, 还很荒—— 触目皆是拆了一半的老旧平房, 连成一片, 空无一人;远处则是一圈类似桥一般的公路, 灰灰的、高高的,时不时有同样灰扑扑的超大罐头车开过, 宛如一条时不时有小虫爬过的灰色发带,戴在这片光秃到只剩毛囊的头皮上。 白桅在破败的房群前停下, 刚一站定,便微微皱起了眉。 几乎是同一时间,她的身后响起了一声飘渺的叹息。 “来得这么快啊,看来你那边也有很能干的帮手嘛。” “……”白桅眼眸微动, 没有说话, 倏然回身,转过身子的刹那, 一根白色的杆子闪电般破土而出,恰恰好,扎在那声音的来处! 跟着便听那声音“啧”了一声, 半透明的身影轻晃,险险避开那一根杆子;也直至此时,白桅才终于看清身后说话的那人。 准确来说,那抹幽魂。 看上去像是人类的女性,外观瞧着很年轻,和苏英差不多年纪,苍白清秀,长长的黑发随意披在肩上,身上套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宽大外套,表面沾满了奇怪的污渍。 如果孟洪恩在这儿,他一眼就能认出来这外套的来历,毕竟这就是他的衣服,花大钱从商场买回来的,还没穿过几次就随着他那批道具一起不翼而飞;而白桅,虽然从没见过这衣服,但也看得出来这外套怕是遭了不小的罪—— 这么脏的衣服,在她们家,是要被洛梦来骂骂咧咧拿去洗的。 眼见自己一击未中,她也不生气,只认真问了一声:“心禾?” “那是一个死人。”对面人淡淡一笑,“至于你……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就是有爱之家的负责人?” 白桅没有应声,只安静等了片刻。见对方并没有继续自报家门的意思,便也没在这事儿上纠结,随意一挥手,连着又是三根杆子斜刺里穿出,直直朝着那人戳去。 那幽魂飘来荡去,看似狼狈不堪,却偏偏恰好每一根都能稳稳避过,躲避的同时,甚至还有闲心继续跟白桅说话: “说起来,我对你们怪谈还挺感兴趣的。短短几个月,搞出那么多事——瞧你的能力,也不像是那些无能之辈,怎么也会跑到这个世界来?” “亏我还专门费心找了个合适的梦中人,居然都没能拖住你多久,真是可惜——” “……”攻击的动作一顿,白桅蹙眉,“那是一个活人。你在拿一个活人的未来做赌注。” “结果是我赌输了,你赌赢了,她毫无损失。”幽魂身形飘飘,转眼便落在了一根白杆的顶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白桅: “从结果来看,我才是那个该抱怨的吧?” 白桅眉头皱得更紧了,微微抿唇,忽又跺脚,脚下一根雪白柱子旋即拔地而起,托着她的身躯稳稳向上,不过片刻,便已经高出了那抹幽魂足足半个头。 白桅还特意用目光确认了一下。直到确定是自己的位置比较高了,紧皱的眉头这才稍稍松开,没忘回上一句:“你不是哦。” 说话的同时,随手又打了个响指,又是一根白色长杆凭空穿出,硬是逼得那抹幽魂从空中跃下;才刚刚落地,又听接二连三破土声响,竟是又一支支细长白杆尖牙一般,接二连三从地面穿出! 幽魂猝不及防,这一波却是躲得有些难堪了,一个不小心,外套的袖子都被扯破半拉。 连带着说话的语速都快了起来,几乎是片刻不停地开口: “上来就伤人,未免过分了吧。 “先礼后兵不该是最基础的策略吗? “以防你忘记,我再提醒一句,我的手上可是有人质的!” 白桅不语,只一味地继续攻击。对方眼见威胁不成,只能继续狼狈躲闪,眼见另外半边袖子也被直接戳出了个洞,终于克制不住再次出声: “你那些同事,来找我麻烦的那些同事!你就不想知道他们的下落吗?” “想啊。但那又什么好问的。”白桅淡淡挥手,面无表情,“它们不在这儿,自然是被你困住了呗,总不能是被你杀了。” 说话间,幽魂的一只胳膊被白杆直接扎穿,无奈只能强行扯断,急撤退到一旁,漫不经心地抖了抖袖子,缺失的胳膊开始迅速复原。 “这么自信?”她有些好笑地问道。 “你没这本事。”白桅只静静抛下一句,抬手又是一把杆子直接掼了出去。 “行吧,算你猜对了。”幽魂躲得紧急,面上却又带上了几分笑,“可如果我说,它们所在的地方,也藏着一个‘锤子’呢?” “……”白桅眼神微动,手上动作瞬停。 “什么意思?”她不太高兴地开口问道。 “别装傻,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幽魂终于得到喘息,抬手按了按胸口,半是疲惫半是嘲讽地再次出声,“你能找到我,说明你已经发现了张秣然身上的秘密。既然如此,那你肯定也清楚,它们要来打我,我自然不会乖乖让它们打。” “你布下了陷阱。”猜测得到证实,白桅神情越发严肃。 不仅如此,对方还提到了“锤子”——而在这个世界,能被称为“锤子”的还有什么? 白桅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当初藏在新夏公寓的那个造物,那个只要一出生,就能直接砸出一个巨大维度缺口的糟心玩意儿。 ……要真是那样,事情搞不好就更麻烦了。 白桅眼神微闪,探询地看向面前的幽魂。片刻之后,却笃定开口:“你骗我。不可能有那种东西。 “这个维度没有第二个新夏公寓,也没有第二个楼。你根本没有再创造类似造物的条件。” “……”这一回,愣住的却是对面的那抹幽魂了。 她直直看着白桅,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讶。过了一会儿,又轻轻笑起来: “有意思,居然这都被你发现了。 “行,我承认,你猜对了。刚才是我在虚张声势——你说的对,我根本就没有创造第二个‘锤子’的条件。能养出的‘锤子’就那么一个,还被你给搞黄了。 “至于你的那些同事,现在也只是被困在它们自己的怪谈里,忙着和我的几个分身斗智斗勇罢了。” 幽魂耸了耸肩:“都交代得这么明白了,你满意了?” 白桅:“……” 不。恰恰相反。她抿了抿唇。 因为交代得太轻易,反而更显得有哪里怪怪的…… 她深深看了眼那抹幽魂,表情不变,藏在身后的手腕却已经开始悄悄转动,打算直接憋个大的。 无论如何,先把人制服再说。 “放弃吧,你这是在做无谓的抗争。”读条的同时,她还没忘继续说话,逐字逐句地念起《工作守则》里的劝降例句,“你已经被我们发现了,就算这次逃掉了,你以为你还能躲避多久?” “就算这次困住了我的同事又怎么样?我们外面有人,总会有新的帮手被派过来,你是没有办法完全打败所有人的。” 嗯,这一段倒是自由发挥了。不过白桅觉得自己发挥得还挺不错的。 幽魂闻言,却再次笑起来。 “你说的这些,我当然知道我做不到。”她轻声道,“所以我只能抓紧时间,在有限的时间里,尽量去做我能做的。” “说起来,你也是挺厉害的。短短一天时间,道具的问题你发现了,愚善眼镜的问题你也发现了。特意派去的梦中人也被你轻轻松松解决了……” 白桅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有袜子在,对方会发现这些事根本不奇怪。 她只觉得焦急——尽管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焦急。她只知道从来到这地方那一刻起,那种略微焦灼的情绪便一直在她心头萦绕,到现在也没有平复。 视线不住在对方身上徘徊着,不知为何,白桅只觉得自己心头焦躁更甚;而几乎是同一时间,对面的幽魂忽又轻轻笑起来。 “我猜,现在你的同伴,应该在紧急召回那些道具吧?”那幽魂轻声说着,忽而伸手,缓缓揭开了身上的外套,“那你猜,是他们的动作快,还是我的动作快?” ……! 白桅眼瞳倏然一缩。 只见外套的里面,是一个巨大的血洞。本该是心脏的位置如空窗般敞开着,里面没有任何东西在跳动。 那空空荡荡的胸腔里,却又躺着一张黄纸。纸上火星闪动,白桅看过去的刹那,恰好烧完最后一点尖角。 白桅不知道那张黄纸是什么。但她可以确定,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因为几乎就在那张黄纸烧完的刹那,身后的城市里荧光闪烁,倏然响起崩塌的声响——接二连三的崩塌声响。 不是很大的动静,却连绵不断。像是无数被引爆的爆竹,一支连着一支,一声连着一声—— 不过转眼,就在她所看不见的地方,交织成了一张巨大的、混乱的网。 * ——而差不多同一时刻。 白桅的大楼内。 10楼休息室内。 灰信风正脸色铁青地站在客厅里,面前是一片狼籍的长桌,身后是一脸愕然的长脖子。 只见此刻的长桌上,是无数只手——从旁边墙壁,以及天花板上伸出来的手。它们从各个方向伸来,却又交汇于一处,手掌此时正层层叠叠地交握在一起,组成一个肉色的花苞。 它们交握得太紧了,以至于叫人看不见藏在最里面的东西。但灰信风很清楚那是什么: 那是一副眼镜。是白桅托人带回来的愚善眼镜。白桅离开时有些匆忙,便将这副眼镜交给他保管;而恰好就在白桅离开后不久,楼崽顺利理好了所有的房间,他就带着这副眼镜直接来到了十楼的休息室,打算趁着有时间,再抓紧完善一下那些提取瓶的分瓶…… 而就在大约一分钟前,长脖子上来和他说羡鱼岗位的事儿;几乎是同一时间,这副被放在桌角的眼镜,突然开始强烈闪光。 闪烁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于他们两个非人都只能捕捉到一点光芒的残影。而就在闪烁到一定程度后,整副眼镜忽又暗了下来,变成了一个不足拳头大的、二维的黑洞。 而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那个黑洞便又以惊人的速度开始膨胀,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吞噬了下方的桌子,又连带着附近的椅子也一并吞没—— 仿佛一团以眼镜为圆心的、不断向外扩展的圆形泥石流。 灰信风当时第一反应就是让长脖子先走,反倒让自己躲避的速度慢了下来。一个没留神,那片诡异的黑暗便已经蔓到了他的脚边,更如同一团触手一般,轻轻搭上了他的脚尖。 他的身体——还是白桅特意给他准备的漂亮身体! 灰信风脸色当时就青了。 万幸,还有楼崽——下一秒,便见他们所在的空间一阵震荡,四周墙壁连带着头顶天花板转眼便都化为雪糕一般的柔软质地;紧跟着,又有无数只手从墙壁和天花板中纷纷钻出,争先恐后地朝着那团不断膨胀的黑洞扑去,强硬地按住黑洞边缘,又一点点将其朝内按压、推挤…… 得亏楼崽天赋秉异。就这样近乎扳手腕地一番角力后,那个黑洞居然真就这么让它一圈圈地推挤了回去…… 直至最后,硬是又被压回了那个不足巴掌大的状态。 并被那些手掌团团包围,再露不出一星半点。 “……”眼看一场危机就这样消弭于无形,灰信风的神色却依旧难看。盯着面前层叠的手臂看了良久,才沉声开口: “杜思桅他们呢?” “啊?”长脖子正在安抚身边被吓到的黑色小人,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杜思桅,还有其它的畸变人类。他们不是版主什么的吗?把他们赶紧叫来。”灰信风飞快道,“看眼下的情况,只怕是没什么工夫让他们慢慢地搞回收了——” 刚才应当是这眼镜上的符文被远程触发,这点毫无疑问。 问题是,他们这边的眼镜能突然出事——那别人那边的呢? 某个糟糕的猜测在脑海中渐渐成型,他深深看了眼面前的桌子,脸色越发凝重。 * 另一头—— 在灰信风所不知道的地方,黑暗中电脑屏幕闪动,飞快地刷新着一条又一条新发布的帖子。 【救命,什么情况?正在怪谈里好好地闯着关,我女朋友的眼镜变成一个大黑球把她吞进去了!】 【求助帖!我正在怪谈大象超市里,朋友突然消失不见了,怪谈里还出现奇怪的黑洞】…… 【打扰了,有持有眼镜的玩家能交流下吗?我刚和我朋友聊天,他忽然失联了,失联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牛啊我的眼镜在发光」】 【我靠什么情况,看了论坛立刻去联系认识的眼镜出租商,结果一个两个全都失联了!】 【情况好像不太对?刚在社团群里问了下,凡是有眼镜的玩家居然都没说话??】 “……” 屏幕前,正在愤怒敲打着键盘的史永亮愣住了。 作为不久前刚从“有爱之家”系列怪谈里成功逃脱的玩家之一,他今晚原本是打算好好睡一觉的。 然而只要一想到这回在怪谈里的经历,就实在睡不着。尤其是想到自己那些在怪谈里被稀里糊涂烧掉的道具——天晓得,那可是他的全部家当!里面甚至还有一副他特意加钱抢号租到的愚善眼镜! 鬼知道他要赔多少钱! 见鬼的友爱之家……天杀的有爱之家! 越想越气,索性起来刷论坛解闷。随手一刷,没想到正好刷到别人一本正经的怪谈分析,话里话外都大有一副要把“有爱之家”洗白的意思,看得史永亮更加火大,当即就抄起键盘,打算直接把自己道具被毁的事告知天下,警示后人—— 但也就是在这时,论坛里忽然开始涌现大量帖子。其中绝大部份还是求助帖。 而几乎所有的帖子里,都存在着完全相同的关键词。 怪谈、愚善眼镜、黑洞、消失…… 玩家正在批量出事。 而出事玩家的特征之一,就是持有愚善眼镜。 换言之,只要是持有愚善眼镜的人,就有概率会出事……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又浮现起自己那些被烧得一干二净的道具。不同的是,这一回,记忆里的那副愚善眼镜尤为醒目。 再联系起不久前刚刚看到的那篇分析贴,史永亮彻底呆住了。 不知过多久,才不可置信般喃喃开口: “我天……不会吧?” 第135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 心禾(三) 怪谈是什么? 是藏在现实背面的蛀洞。 正常来说, 怪谈内部的局部经纬变化是不会明显影响到世界整体平衡的;就像牙齿一样,偶尔的龃齿和不齐并不会影响整口牙齿的使用,虽然有时也会造成疼痛和困扰, 但只要及时处理和治疗, 依旧可以将一切都维持在一个健康的表象。 可如果——因为某些原因, 所有的龃齿和炎症都在同一时间爆发了呢? 再假如——同样因为某些原因, 除了原有的病症,又有大量新生蛀点跟着一起爆发了呢? 白桅不知晓这些问题的答案。因为在她的记忆里,自己从没真正直面过类似的情况——可现在,她知道了。 接二连三的力量震荡, 像是接连引爆的炸|弹, 而差不多就在这震荡停下的刹那, 成片的逻辑经纬线随即弹现, 纵横交错、极尽舒展,宛如分隔天地的鲜艳血线, 将整个世界都切割成大小分明的方块,明明来得悄无声响, 却又声势浩大。 而就在这庞大经纬结构呈现的下一秒——它开始塌了。 先是一根线开始颤抖、松动,紧跟着又是第二根、第三根,宛如被抽掉了关键部件的积木塔,在一片寂静中迅速又惊人的塌陷。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等白桅反应过来时, 一切已经直接推进到崩解的流程。她唯一来得及做的,就是飞快甩出那根本为对面幽魂准备的白色长杆, 将它险险夹在崩塌经纬线的最下方;又一点点地让其生长、膨胀,从主干里密密匝匝地长出不同方向的枝丫,愣是将业已塌下的经纬线, 又一层层地扶回原位。 “?可以啊。”方才还狼狈不堪的幽魂,这会儿却已一派闲适,轻飘飘地落在白桅身后的不远处。 “居然能直接将崩塌的经纬线稳住,你还真挺厉害的。” “……”白桅没说话,只无声抿了抿唇。 能不可以吗?这根杆子可是她费了好大工夫搓出来的顶配! 担心那幽魂会突然被背后攻击,她不得不分出一些心神警惕着后背。出乎意料的是,那幽魂却没任何动作,只好整以暇地原地蹲下,单手托腮,百无聊赖地看她。 “你认真的吗?”她懒洋洋道,“这个世界的逻辑经纬本就已经失去平衡,靠着你们那些大费周章又自欺欺人的制度才勉强维持。就像是一棵本该折断却被强行扶正的树,看着依然活着,但实际早该死了。” “现在这样看着兵荒马乱,其实只不过是在走它的必经之路而已。最基础的根系都已经不稳,崩坏失衡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像这样硬撑,你觉得你又能撑多久……?!” 话未说完,忽听咔咔一声,那幽魂话语一顿,瞠目望着面前将整张脸都直接扭到身后瞪她的白桅,惊讶之外,居然连后面要说什么都忘了。 白桅却没理她,只维持那猫头鹰一般的扭头姿势冷冷望她,过了一会儿,却突然又笑起来。 “不用撑多久啊。”她慢声细语道。 语毕,不等对面幽魂做出反应,浑身上下又是咔咔几声响,竟是将手脚关节也都一并转了过来—— “只要撑到我先弄死你就可以啦。” 她理所当然又慢条斯理地说完最后半句,下一秒,整个人又猛地往前一扑——竟是就维持着关节反转的模样,就这样直直朝着那幽魂冲了过去! 诶,不是……诶?诶?诶??! 完全没想到此时此刻的白桅居然还有攻击的余力,更别提还有那关节反折全速爬行带来的震撼,那幽魂一时之间竟愣在原地,直到白桅都爬到跟前了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慌忙向后一跃; 同一时间,却又听身后传来簌簌几声破空声响,骇然转动目光,这才发现自己身后两侧居然又凭空多出了好几根笔直白杆—— 不是,这家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怨念深重的白杆杆成精吗?! 那幽魂在心底暗骂一句,匆忙收回目光,却见那有爱之家的负责人已经窸窸窣窣地爬至身前,反折的脑袋定定朝着她,眼见就要避无可避! 想要自保,偏偏身边又没任何可用的道具—— 意识到这点,那幽魂的脸色登时铁青一片。 她布局愚善眼镜在前,潜伏新夏加码在后,为了达成心中目的,早已倾尽所有,在通过袜子得知那些怪物专员的动向后,更是清楚自己已经被彻底盯上无路可退,索性便孤注一掷,将几乎所有家当都投入到了那个为专员准备的陷阱里,就为了多困它们一些时间;因为知道爱之家有个强大的负责人,怕她出手干涉,还特意埋了一手,将一个梦中人引去她的怪谈添乱…… 都做到了这份上,谁能料到这家伙居然还有本事能找过来?更别提自己来到这个地方,本就是奔着计划的最后一步去的,为了避免磁场干扰,身上也没有带着太多东西。 能在白桅眼皮子底下按照计划完成引爆已经是她的极限,本想着等经纬开始崩塌,对方便再没余力管她,谁想这家伙强得简直吓人…… 实在是,烦死了! 暗暗咬牙,又实在不愿坐以待毙,眼看白桅已经近在咫尺,索性耍赖般脱下外套,兜头便朝着白桅罩了过去! 外套顺风展开,因为动作剧烈,口袋里装着的一堆零碎物件都甩了出来,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下一瞬,却见展开的外套又软软塌下;衣服下方,居然空无一物。 幽魂的动作一顿,面上诧异一闪而过。 紧跟着,便见她又像是意识到什么似地,慌忙回头。 然而已经晚了。 只见身后落下的那根白杆轮廓舒展,不过转眼,就化为了白桅的模样。 跟着毫不客气地直接抬腿,狠狠一脚,直直踹在了自己身上。 幽魂猝不及防,完整吃下一击,五官几乎是瞬间扭曲,不受控制地便往地上摔去; 快要落地的刹那,却又见面前土层颤动,福至心灵地急急扭身往旁边一躲,落地刹那,果见一根白杆从刚才的位置穿地而出,直直立于半空。 好险…… 想到自己刚才如果不闪,怕不是直接要被那杆子捅一个对穿,幽魂的脸色愈发难看;惊恐之余,心头又难免浮上几分庆幸。 只可惜她并没有庆幸多久。 因为基本就在她站定的刹那,四周却又传来齐刷刷的破土声响。无数白杆整齐划一地从拔地而起,环绕成圈,如同鸟笼的栏杆一般,将她彻底围住。 ……栏杆之间倒是有缝隙,然而缝隙间力量涌动,显然是出不去的。 无奈之下,她只能考虑从上方逃窜。然而抬头的瞬间,她就知道自己已经逃不掉了 因为此时此刻,那来自有爱之家的负责人正立在她旁边长杆的顶端,居高临下地、静静看着她。 “……” 与头顶的白桅对视片刻,那幽魂终于放弃似地叹了口气。 “行吧,你厉害,我认输。”她耸了耸肩,“接下去是要怎样?把我捆起来带走吗?抑或是直接杀了我?” 白桅不答,只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根细细短笛,拿在手里端详片刻,忽然甩手扔了下来。 那幽魂下意识接住,定睛一看,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又往笼子的外面扫了一眼。 只见笼子的不远处,正落着从她外套里掉出的一地零散杂物。 而这根短笛,本也该在它们之间。 幽魂不知道白桅是什么时候注意并捡走这根短笛的,正如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白桅会在这时选择将这玩意儿交还给自己。 微微挑眉,她一脸莫名地再次抬头:“喂,你什么意思?” “有事问你。”白桅却只咕哝,自顾自地蹲下身,“这把笛子上,有杨静怡的名字。” “这是你用来呼唤她的笛子吗?” “……”幽魂眼神微闪,移开目光,没有回答。 “你是准备再次利用她吗?”白桅却不依不饶地继续问道,“还是说,你其实也考虑过,她有被困在外面回不去身体的可能性?” 如果怪谈结束,梦旅人却没能及时脱离,她就会变成无家的游魂,一直在外徘徊。 可若在此之前,能用同样的方式将那梦旅人引出怪谈,那对方大概率还是能够回家的。 白桅不知道自己是在期待一个什么样的答案。她只是觉得,自己很想将这事问得清楚一些。 幽魂叹了口气,瞧着却像是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绕来绕去,你到底想问什么?” “我在确认你是不是真的有表现出来的那么讨人厌。”白桅歪了歪头,“你要不还是考虑解释一下。这在我这儿是加分项哦。” “?”那半透明的幽魂失笑,“你认真的?我做了那么多事,给你们添了那么多麻烦。你第一个想问的,居然是这种小事?” “不是哦,这是大事。”白桅却慢慢道,一字一顿,无比认真,“对于‘杨静怡’来说,这可是非常重要的大事。” 幽魂:“……” “可你从没见过她。”她默了一下,轻声开口,“你甚至都没怎么见过真正的她。” “那又怎么样?”白桅听了却只奇怪地看她一眼,仿佛听到了什么令人费解的事情一般,“她生命的贵重程度,和我是不是认识她有什么关系?” “……”幽魂再次沉默了。 好一会儿,才见她再次抬眼看向白桅,却依旧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你……应该不是怪物吧? “正常的怪物不该是你这样的。你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白桅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但毫无疑问,这个问题让她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 “你呢?”她有些不高兴地反问道,“正常的人魂也不该是你这样,你又是什么鬼东西??” 一模一样的语句反弹,是最简单有力的回击方式。苏英教的。 为了增加这句话的攻击力,她甚至加重了句末的语气。 那幽魂听了,却只微微瞪大眼。数息后,又意味不明地笑起来。 “问得好。”她淡声道,我也想知道我现在算是个什么鬼东西。” “我本来以为我是颗死不掉的草,可现在,我已经连种子都没有了。” 她仿若自言自语般喃喃着,说完后,又轻轻瞟了白桅一眼。 “至于你刚才问的那个问题……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对,我认识杨静怡。她和我在现实中曾有一面之缘,不然我也没法将那个护身符塞给她。从这个角度说,她无疑是一个珍稀资源。再说了,凭我这种身份,要取得一个活人信任有多难,要哄骗对方戴上一个古怪护符又有多难?当然得为她留一条后路,就当是为长远打算。” “……” 她说得随意,白桅却听得认真。 听完后,眉头也毫不意外地拧得更紧。 并在沉思片时后,沉声开口:“我再给你一次组织语言的机会。” “怎么?”那幽魂乐了,“不满意你所听到的?” “不,是有点没听懂。”白桅直言不讳,“请你说得再简单点,也不要用长句子和比喻句,谢谢。” 幽魂:“……” 这个怪东西……她是不是在霸凌我? 她不太确定地想着,迟疑地朝上看了一眼。几番纠结,最后还是在白桅的要求下,一句一句地重复了一遍自己之前的话。 ——当然,是中译中的少儿读物版本。 白桅却像是听爽了,长长地“哦”了一声后,竟又再次笑了起来。 “所以你确实是因为怕她迷路才准备这个笛子的。”她语气略显轻快道,“还挺有……行吧,看来你人还不错。” “???”那幽魂像看怪物般直直望着她,默然片时,竟是又乐了。 “我说了那么长一段话,你就只听到了这个?”她不可置信道,“我做了那么多事,你看到的,你没看到的……我甚至还亲手催动了一个异界来客的变异。” “只因为我对一个工具人产生了一点点没派上用场的慈悲,你就觉得我是个好人?” 她好笑地摇摇头:“收回前言。看来你真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怪物。” “我本来就是怪物,我可从没否认这点。”白桅维持着蹲踞的姿势,像只麻雀似地在几根栏杆间跳来跳去,目光依旧紧紧锁在那抹幽魂的身上,“而且我也没觉得你是个好人。” “我只是觉得你相对没那么讨厌罢了——不过托你刚才那番话的福,我现在又开始讨厌你了。” 她歪头俯视着被困在笼子里的幽魂,像是一只俯视着米粒的鸟:“行,那我们再来谈谈其他的事吧。 “关于你做的那些,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根据相关条例,配合坦白的话会有宽大处理哦。” “……”那幽魂却又不说话了,只冷冷朝她身后看了一眼。 短暂的停顿后,又皮笑肉不笑地勾起了唇角。 “你确定要在这种问题上浪费时间吗?”她冲着上方的白桅挑了挑眉,“我倒是不介意陪你玩这种‘假装自己很懂人类’的小游戏,只是你真的确定还有这种闲暇吗?” “你身后的支撑,看上去可快要撑不住了哦。” “……”话音落下,白桅蹦跶的动作倏然一顿。 几乎就在下一秒,她听到身后传来了硬物断裂的声响。 她猛地回头,双眼圆睁。玻璃珠般的眼瞳里,清晰倒映出不远处那根正支在逻辑经纬下的白色枝干——裂缝正如蛛网般在上面蔓延,几根较细的分支,已然支撑不住地开始折断凋零。 白桅缓慢眨了眨眼,又侧了侧头,像是在倾听着什么动静。 两秒后,却见她眉心舒展,又缓缓转回脑袋,竟似完全没将身后那截枝干的崩塌放在眼里。 “有两件事情,我得先和你说清楚。”她再度低头望向笼子里的幽魂,慢吞吞道,“首先,我从没觉得我很懂人类……” “恰恰相反,我觉得它们难懂死了。不管是新鲜的还是过期的都是一样难懂。 “其次,我好像忘记和你说了——” 话未说完,身后勉强支撑的白色枝干终于再撑不住,彻底崩裂、倒下、粉碎。 被它扶正托举的那些经纬线已跟着开始摇晃塌落——然而才刚塌到一半,却又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拉住似的,竟又再次自动腾起,慢慢回到了原位。 笼子里,幽魂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 她的头顶,白桅终于慢慢悠悠地说完了后半句话: “在我家里,像我这样能干的鬼东西,可还有好几个。” 第136章 第一百三十六章 心禾(四) 时间倒回数分钟前。 白桅的大楼里。 洛梦来原本正在大厅里收拾道具, 锈娘好心在旁边帮忙,两人还顺便聊了聊下次合作的方向和构想——而就在锈娘提到可以办一个“让玩家来当鬼嫁娘全村找新郎”的新版恋爱游戏时,忽听身后吧嗒吧嗒的声音响起, 转头一看, 正见一大片黑色小人如潮水般从楼梯上涌下来, 仿佛一群正在举族迁徙的动物—— 再下一瞬, 便是从脚下传来的、微妙的震荡。 那甚至都说不上震荡,只是较为明显的摇晃,那幅度最多也就和被强风吹过的建筑高层差不多;也因此洛梦来一开始还反应过来,唯一的念头就是是不是楼崽坐久了想起来抖抖腿啥的…… 然而很快, 第二波和第三波的震荡也来了。 和只算“摇晃”的第一波不同, 这是真正的震荡。一波比一波来得猛烈, 震到洛梦来都一个不稳摔倒在地, 余光里都是大片的血光。 好在锈娘就在旁边,很快便把她扶了起来。恰好此时震感过去, 洛梦来仓皇抬头,这才发现刚才余光看到的红色原来不是什么血光, 而是遍布视野的逻辑经纬。 “这是……怎么回事?”无法控制地喃喃出声,洛梦来惊魂未定地转动起目光。 才刚刚收好的道具转眼又滚了一地,那些黑色小人则都已经非常机警地抱团躲到了小小的保安室里,只露出小小的脑袋向外张望, 洛梦来视一脸莫名地睁大眼睛, 线缓缓扫过一片狼藉的大堂,又看向架在上方的红色丝线, 只觉胸腔里都是莫名的心慌。 本能作祟,她下意识地就往门边退去。没走两步,却又被人一把拉住。 “别出去。”锈娘一边对她说话, 一边还在不住地打量四周,面上是洛梦来从未见过的严肃,“现在情况不对,待在里面更好。” “??”洛梦来却更混乱,“可、可是……刚才不是地震了……” “那不是地震。是逻辑经纬在震动。”锈娘看她一眼,“它刚才动了,你没发现吗?” 洛梦来心头一跳,连忙抬头。 慌乱之间还真没发现。但仔细看,确实能发现其中有几根线条有着微妙的倾斜。 “这些应该是被外力扶稳的。”锈娘喃喃道。她毕竟从业久,遇事也更镇定,刚才几乎是在逻辑经纬出现的一瞬间就关注到了这东西,对它也观察得更仔细—— 她看得清楚,就在刚才地面震荡的同时,四周的逻辑经纬也明显出现了位移的状况;只不过很快,它们又像是被某种自己看不到的力量左右一般,又一点点地抬了回去。 锈娘不知道那股看不见的力量是什么。但不管怎样,她觉得还是别出去比较好。 “这栋楼本身就是怪物,还是一个天赋异禀、足够强大的怪物。相信我,除了白桅身边,这座城市里不会有比它这儿更安全的地方了。” 锈娘缓缓说着,仍不住地以目光打量四周;楼崽却似是很喜欢她的话,还特意闪了闪大厅灯来表达赞同。 这让洛梦来稍稍镇定了些,正要再去看看那些黑色小人的情况,又听不远处两声开门声响,翁虹霓和孟绣天纷纷从一楼走廊里转了出来。 “出什么事了?”翁虹霓边走还边在问。孟绣天表现相对内敛,眉眼间却同样是挥之不去的担忧。 洛梦来茫然摇头,又往翁虹霓身后看了看:“那个,鞋子和袜子……?” “袜子情绪很差,鞋子在陪她。”翁虹霓言简意赅,很快又转回了话题,“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了?是又有哪个道具出问题了吗?” “应该不是。道具都关闭了。也就动力中枢还在运行,但不像是那个。”锈娘飞快说着,再次扫了眼头顶的逻辑经纬,眉头逐渐蹙紧: “而且正常来说,一个怪谈内部的故障是不会引起这么大震荡的。这种动静,倒更像是大环境出了问题,而且是很严重的问题……” 她们目前所处的怪谈仍在运行状态,是一个相对封闭的诡异区域。按说其内在的规则秩序,是不会受到外部影响的。 除非这个影响很大、非常非常大——但到底是什么,这可就不清楚了。 * 还好,这个问题,她们很快就搞清楚了。 因为几乎就在锈娘说出那句话的瞬间,楼梯上又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灰信风带着爪子、脖子和正在打呵欠的羡鱼匆匆拾级而下,正好与从外面赶回的杜思桅和侯佳音迎面撞上,两边当着众人的面匆忙对了几句情况,彻底坐实了“愚善眼镜已经批量出现问题”的糟糕的事实。 跟着又见灰信风匆匆转过身接了个电话,同一时间,锈娘也带着满头问号,登录了一下怪物主的整活论坛…… 于是,另一个更糟糕的事实也得到了确认。 不止是持有愚善眼镜的人类。不少怪谈也同步出现了问题——大量用以装饰的布景道具突然爆雷,不仅集体变异,还以非常强势的力量强行扭曲怪谈内部区域的逻辑经纬,给很多还在运营中的怪谈都带来了大麻烦。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早在变故发生前,梦之黾就已经开始着手回收那些新夏公寓产出的道具,也有发布公告通知各个怪谈方自行整理并销毁,因此真正受到影响的怪谈数量其实已经大大降低——也就个别倒霉怪谈,本身并不是采购方,只是在其它怪谈团队撤离时,顺手低价接收了对方留下的道具,那种本来就三无产品,自然也不可能用发票小票啥的…… 结果就是它们用着新夏公寓产的道具自己却不知道,看到梦之黾发布的公告时,还有心思在论坛里嘻嘻哈哈地看热闹。 ——直到刚才变故真的发生了,才发现被烧到的原来是自己家,这不,这会儿又在论坛里嘤嘤嘤嘤地喊外援。 “外援个头。”灰信风刚才电话就是跟梦之黾打的,因此对现在情况了解得更为清楚,“梦之黾自己都被怪谈困住了,正在想办法出来。白桅……白桅现在又跑出去单挑了。有能力进行局部经纬矫正的员工一个都不在,除了等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可这样的话,逻辑整体的失衡会越来越严重吧。”锈娘蹙眉,见洛梦来好像没懂,又主动解释一句,“你可以把整体的逻辑经纬看作一个身体,每一个怪谈都是长在上面的一块疤。现在很多疤突然开始流血,所以身体本身也会因此受到影响,最糟糕的情况,甚至会失血死掉……” “好的好的不用解释,我明白了!”洛梦来慌忙应了,又迟疑地往上看了看,跟着又担忧道,“那那些愚善眼镜呢?它们又是什么情况?” “不清楚。人类这边的消息只说持有者都处在失联状态。怪谈里的受害人基本都是被一个黑色球形区域吞没,但身处现实中的受害人,却似乎只是单纯地消失而已,身边并没有什么黑色区域。”杜思桅迅速道,说完顿了顿,又面露思索,“说起来,白桅是不是说过,那眼镜上面的什么符文,和咖啡馆的很像?” “对对,是说过的!”侯佳音立刻点头,说完点了点下巴,“嗯,当时那咖啡馆……没搞错的话,应该算变成了怪谈?” “严格来说是成为了一片类似怪谈的区域。”灰信风沉声补充,“同时切割出了很窄的维度缝隙,导致其它维度的存在有机可趁。” “那难怪了!”锈娘立刻道,“那这种眼镜在怪谈里爆雷,不就等于是在怪谈里面又开辟了一个小怪谈?难怪会出现所谓的黑色区域了!” “这不是重点吧?”长脖子忍不住插口,“重点难道不是该怎么解决这事?”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状况已经很明确了。新夏公寓的道具也好、那些爆雷的眼镜也好,本质都是突然发生的病变。不解决这些问题,逻辑经纬便很难再次稳定。 但出事的怪谈还好说,大家保持镇定、维持秩序,乖乖排队等着梦之黾就行了;可那些出事的人类怎么办? “突然一个人被拉到奇怪的空间里,肯定慌得不行。”长脖子边说边抱起胳膊,“更别提万一有什么非法偷渡进去的怪物,妥妥死路一条啊。” “确实。而且这个玩家的实战能力也挺让人担忧的。”翁虹霓在旁点头,“毕竟以前面对的都是青少年版,几乎没见过真正的怪谈,只怕会更无法应对……” “有办法。” 就在此时,却听杜思桅低声喃喃一句。 众人诧异看过去,正对上杜思桅沉思的双眼。 “我们前段时间有以版主的身份在论坛里发布过一系列适用于‘真正怪谈’的求生方案,包括我们在上个世界学到的一些应对技巧和符文图案等等……应该可以帮他们多撑一段时间。” 事实上,不仅仅是“前段时间”,也不仅仅是只通过论坛发布。相关内容基本从披麻村的联动怪谈结束后就开始陆续整理发送;不久前组织各个社团负责人碰面开会的时候,这套应急方案更是被他们近乎强硬地塞给了每一个社团负责人,现在估计都还挂在对方的群文件里。 且在整理过苦短咖啡馆的资料后,他们还专门将“寻找并破坏可疑符文”这一条作为保底逃生路径也写进了应急方案里,标红加粗,理论上应也适用于这次的情况…… 当然,这群被影响的人类里,有多少仔细看了,又认真记了,这事儿杜思桅就不敢保证了。 “可以啊,小伙子!”锈娘忍不住看他一眼,“防患于未然,这品质很不错哈。” 杜思桅:“……” 他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们,之所以版主群那么急着传播这套方案,完全是因为被当初有爱之家那诡异又浩大的声势给吓到了…… “没什么。纯粹因为有爱。”迟疑完毕,他想想还是给了个比较好听的说法。 反正也不算说谎。 “可问题是,要寻找和破坏符文,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吧。”洛梦来却面露忧心——她曾听白桅提起过,当时咖啡馆里的那个核心符文,不仅会自己跑路躲藏,还会吸血吃人,可怕得很。 “我这边倒是有能直接助他们逃出的符文,不过要如何送进去,这又是一个问题了。”孟绣天忙摊开手,露出她刚制作完的符咒。 用的是她自带的黄纸和颜料,看着墨迹都还没干。本是想交给杜思桅他们以防万一,没想到这就要派上用场了。 “指定是不能让人类去送的。那只能是怪物了呗。”长脖子搓了搓后颈,“我倒是不介意进去帮忙,可我这样儿的,怕不是反而把人吓着。” “要是能有什么方法,让它们一眼知道你很无害就好了。”洛梦来抿了抿唇,“比如说,什么标记?或者通用手势?” “应急方案里倒是有约定相关暗号。”侯佳音也跟着蹙起眉,“但由怪物说出,未必就让人放心。而且也不保证所有人都看过那份攻略……” 总不能让那些怪物也去唱歌吧。 “有爱之家。”恰在此时,却听杜思桅再次沉声开口,不知为何,语气却有些复杂,“或许,可以让它们带上什么和有爱之家相关的标识吗?我想人类玩家对这个品……怪谈,嗯,还是比较信任的。” “?!”回应他的是洛梦来不敢相信的眼神。不是,这都一路把桅姐送到噩梦一了,就这还叫信任? “……这么一说,好像是可以。”侯佳音却在此时也补了一句,“毕竟有爱之家在玩家间的风评向来……不错。” 这下洛梦来的眼神更惊悚了。犹疑两秒,才道:“桅姐那儿倒是还有很多‘祝您平安’的纸片,用那个可以吗?我想她不会介意的。” 还用问吗?这个绝对可以啊!没有比这个更可以的了! 杜思桅和侯佳音立刻毫不犹豫地点头,灰信风沉吟一会儿,又补充道:“既然如此,那多带一些吧。也算是给那些玩家多加一层保障。 “此外,那种诡域封闭,无法和外界联系,以免万一,最好再带一些可用于共享信息的东西,以免遇到问题,外人还一无所知……” 他说到这儿,略微停顿了一下。众人的目光随即飘动,不约而同地落在了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羡鱼身上。 羡鱼:…… “诶呀行了行了,知道了!”羡鱼不太高兴地呼出口气,“库存估计不够,我这就去找地方哭去,行了吧!” 说完转身就走,当真找地方哭去了。 剩下余下几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又听有人迟疑道:“可这又要带符文,又要带便利贴的,有点不方便吧。” “对啊,这俩都还好说。”翁虹霓面露思索,“重点是那小珍珠,既要随身携带,又要放在能观察外部情况的地方,出事的人类那么多,羡鱼也就一个脑袋,估计也没办法面面俱到随时控制……” “此外,还有一个小问题。”孟绣天幽幽插口,“我用以绘制符文的颜料是以自身灵力自制的,尚且足够,可所带的载体却实在是不多,只怕未必足够。” “载体?”灰信风立刻看了过去,“你对载体的材料有什么要求吗?” “只要是有一定力量的固体就可以。”孟绣天温声,“这已经是最低标准了。” 灰信风眼神微转,却是立刻伸手入怀,摸出个东西。 “那你看这个行吗?”他说着,将摸出的小玻璃瓶递到孟绣天跟前。 孟绣天摩挲着瓶子研究片刻,微微颔首:“这种材质我没用过,但应当可以。” “那就用这个试试!”灰信风赶紧道,想想又补充一句,“还有羡鱼产的珍珠也可以直接装进去,大小应该是合用的,让所有去救人的怪物就这样拿在手里,既能当监控,还能当符咒,一举两得!” 说完又匆忙转头:“脖子、爪子,快回写字楼,把我办公室那一箱子小瓶全拿过来!” “啊?哦哦,好!”长脖子一顿,立马点头,带着爪子转身便往外跑。 孟绣天见状,也立刻告辞,打算找个房间抓紧时间产出符文;杜思桅和侯佳音则需要继续和庄问梅他们联系,了解情况,明确被困者的位置;洛梦来急匆匆地出门去拿白桅留下的便利贴,翁虹霓和锈娘则很自觉地开始做准备——不出意外,她们应该就是第一批前去捞人的怪物了。只等洛梦来一把便利贴拿来,就能直接出发。 袜子和鞋子不知何时也从房间里出来了,正站在走廊口,不住朝这边张望。也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因为知道了自己本身就是个监视器,袜子还站得格外远。 灰信风遥遥看他们一眼,冲他们做了个安抚的手势,跟着便拿出手机,再次联系起梦之黾——想要大范围地捞人,光靠他们这边几个肯定不够,哪怕加上锈娘村里人也估计够呛。可以的话,还是得靠梦之黾发布公告,多招募一些人手。 更别提有的人类玩家还是在怪谈里直接出事的,如果当地怪谈主愿意组织救援,那肯定再好不过。 这样一来,最值得担忧的,反而是怪谈那边的问题。但这也不是他们能够操心的了…… 灰信风默默盘算着,想起现在不知跑到哪儿去的白桅,明知不用自己担心什么,却还是不由皱起了眉。 就在此时,却听头顶传来一阵古怪声响,他愕然抬头,正见那本已归位的几根经纬线又开始摇摇晃晃地移动—— 白桅! 他第一反应就是白桅出了事,心头立时一阵狂跳,旋身便往孟绣天的房间赶去,想赶紧问清白桅此时的位置; 谁想没走几步,又听咔咔一阵响,再一细看,却见那些移动的经纬线,竟又一点一点、一挪一挪地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瞧着是好事。可不知为什么,灰信风总觉得这操作风格和白桅有点不太像。 正惊异间,又听嗡的一声,一直在自动运转的动力中枢终于停止,怪谈迎来自动关闭;几乎是同一时间,大门外模模糊糊传来了一声惊呼,那声音,分明是洛梦来的。 灰信风一震,忙快步赶了出去;一出门,正见洛梦来就站在门口,抱着个盒子一脸惊喜,而她的旁边,赫然是一个高挑飒然的背影—— 那背影穿着有些古怪的衣服,双脚离地飘在空中,正两手翻飞地调理着面前的经纬丝线。只是和白桅惯用的手法不同,她用来调整和固定的,却是一块块白色的石板,以及一颗颗拳头大小的白色碎石。 石板光滑,看着就坚硬非常;碎石的下面则尽是牙齿般的尖锐根部,有的还有分叉,她便如用钉子一般,将它们一枚一枚钉在被石板托起的经纬线上,由此彻底完成临时的固定。 “灰信风先生!”恰在此时,洛梦来也终于注意到了奔出门的灰信风,赶紧打了声招呼,又难掩欣喜地看了眼旁边正在忙着操作的女性。 “这是阿舷利亚,是桅姐的姐姐——”她有些磕绊地介绍着,换来阿舷利亚一个淡漠的回头。 “是二号姐姐。”她一本正经地纠正着,拍拍手落回地面,抬眼看见灰信风,微微挑了挑眉: “这是新来的?长得还可以嘛,至少比那个黄毛好看。” “……” 什么黄毛? 灰信风心里缓缓敲出一个问号,面上却是不显,礼貌地冲着阿舷利亚点了点头,正想说些什么,便又听对方直接道: “对了,你们这儿又什么情况啊?我就出去找了圈人,怎么一回来就变这么乌七八糟的……现在算是勉强稳住了,不过治标不治本,撑不了多久。 “还有杆杆呢,她又在哪儿?” 她边说还边不住朝灰信风身后眺望。灰信风心一咯噔,忙三言两语解释了下情况,听得阿舷利亚逐渐皱眉: “意思是,那傻子打架去了?” 灰信风:“……应该。” “行吧。”阿舷利亚似是不太高兴地咕哝一句,话音才落下,又见不远处的街角拐出一人,也不靠近,就那样站得远远地冲阿舷利亚喊了起来: “嘿——舷子!我这边搞定了!”沉沉夜色里,只见那衣着同样古怪的女人大声喊道,“不过只是勉强稳住!治标不治本,估计撑不了多久……对了,杆杆呢??” “打人去啦!!她家员工说的!”阿舷利亚没好气地回了一声,克制地吸了口气,“真是,说了多少次不要叫我小名……” 说完再次看向灰信风,正要再问些什么,却又听一阵微风吹过,风声中一道温和女音又轻轻响起: “舷子、圆圆,抱歉我动作慢,刚刚才到,正在赶过来。落地后见此处经纬扭曲,顺手扶了一下,算是勉强稳住,不过治标不治本,怕是撑不了多久…… “对了,杆杆呢?” 一直在旁尴尬围观的灰信风:“……” 虽然洛梦来并没有介绍另外两人是谁,但没关系,他觉得自己已经有答案了。 不过为了避免“她在打人”这种充满歧义的回答再次出现,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再次解释下,才刚要开口,却听那个身处街角的女人已经超大声地给出了回答: “问过舷子了—— “她说杆杆的员工说她正忙着在别处欺负人——” 灰信风:……? 他没有,谢谢! * * 另一头。 如果白桅此时有听到她们对话的话,一定会义正辞严地反驳一句,没有哦。 她只是在好言好语地跟人说话而已。 城市的边缘,被废弃的危房群中,白桅再次蹲下身,认真地注视着那抹被自己困住的幽魂。 “好啦,逻辑经纬又被扶正了。虽然看着也只是勉强稳住,治了个什么标本……但应该还能撑挺久的。 “看来我们也有时间继续好好聊聊了。” 她轻声说着,随手将被风吹散的头发又拢了回来——说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附近高楼很少,这块地方的风好像特别大,先前那幽魂掉在地上的杂碎物件都被吹得不住摇晃。 “我再问一次,你叫什么名字?”白桅一字一顿地问道。 “……” 猎猎秋风中,她看到那个坐在笼子里的幽魂缓缓抬头,再次露出那张苍白秀气的面容,和有着干涸血洞的胸口。 “心禾。” 下一瞬,她听到那抹惨淡冷漠的幽魂,以更加冷漠的声音回道。 第137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 心禾(五) 心禾, 是她给自己起的名字。 说是名字也不太对,人类对“名字”这种东西是很在意的,要讲五行、风水、含义;但“心禾”这两个字其实没什么含义, 只是她第一次被人问名字时, 随口说出的代号罢了。 至于用这两个字的理由, 对外的解释无非就是喜欢, 如果非有人要深究其中意义,就答一句“心有禾草,生生不息”,别人听完了往往也会很识相地夸一句“诗意”或是“禅意”, 显然都把她的话当成了某种比喻。 但只有她自己清楚, 这话其实是真的——至少有一半是真的。 在她的胸腔里, 跳动的不是心脏, 而是一粒种子。一粒总在沉睡,只有在她重伤或是死亡时, 才会发芽的种子。 “……等一等。” 危楼之间,用白色细长柱体围成的笼栏顶端, 白桅忽然出声,神情不知为何,竟显得有点复杂:“你的意思是,你的身体里有一颗种子?” 被她打断的幽魂莫名其妙地抬头:“对啊, 怎么了?” 白桅:“所以你本来就不是人类?” “我……不知道。”这话一出, 幽魂的脸上竟也浮现出了几分茫然,“我只知道从我有意识起我就是那样了。但我不会老, 也没有生长的记忆,所以我……可能确实不是吧。” “那你是从哪里来的?”白桅再次垂下了头,认真看着她, “听描述你可不像是这个维度的生物。” “我也不知道。”这一回,幽魂倒是答得无比干脆,干脆又坦然,“我试图找过自己的来处,但从来没找到过。所以我想,或许是从哪个跨维缝隙穿过来的吧。这个乌糟糟的世界,向来不缺这种东西,你是知道的。” 这个白桅当然知道。作为一个大量维度有紧密关联的世界,这地方的维度缝隙产生的概率确实是要比其它世界要高出不少。 问题在于——不同于那种用符文打开的大型缝隙;这类自然生成的维度缝隙,基本都很小,内里通道也相当狭窄,除了部分极其弱小或有特殊形态的怪物,其它存在几乎不可能从这种缝隙中安然穿过,就算侥幸穿过,往往也会因为缝隙的挤压而面目全非,甚至重伤死亡…… 眼前这抹幽魂——或者说,心禾,她又是怎么过来的? 目光转动,白桅的视线再次落在那幽魂胸腔的缺口处。 联系起对方之前的话,以及再早之前从孟绣天那儿得到的只言片语,白桅眼神微颤,愈发肯定心中的猜测: “你胸口的那枚种子,能够保你不死,是吗? “所以哪怕是穿过了极窄的缝隙,你的身体也能够复原,对不对?” “?”回应她的是幽魂略显诧异的一望,在看清白桅那被拉得过长以至于皮肤都变得透明的脖子,以及挂在脖子末端不住摇晃的头颅,却又不忍直视地移开双眼,好一会儿才道,“你怎么知道?” “……猜的。”白桅眼神飘忽了一下,含糊不清地回了一句,紧跟着又道,“那你心里的那颗种子呢?” 回答她的,却是幽魂的一声嗤笑。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她依旧不愿意直视白桅,却故意向她显露出自己空荡的胸腔,面上的笑意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冷,说出的话,一字一句,都像是淬满了愤怒与恨意: “不在这儿了,自然是被人挖掉了。” * 从局外人的角度来看,这其实是个再老套不过的故事,老套到写成小说都会让读者觉得无聊。 她在这个世界苏醒,她在这个世界游荡。因为一无所知,所以她一度很迷茫,甚至是在死了好几次后,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胸腔里有颗神奇种子的事实—— 而以此为起点,她开始一点一点挖掘自己的能力。 在她苏醒的那个时代,这世上还是有挺多“法师”和“风水师”的。她为了搞清自己身体的秘密,尝试寻找他们,拜师学艺,却渐渐发现,以常人的标准来看,自己似乎还挺厉害的。 那些法师想要玩什么新奇花样,都得老老实实地“向天借力”——当然,而且她看得清楚,借给那些人力量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老天”,而是时不时浮现于空中的、紧罗密布的红色纵横线。 能借到的多,就算是有天份。每次也不一定都能借到,所以那些人每次用什么花样都得战战兢兢。 可她不一样。 她的身体自己就有力量,她想用多少就用多少,不需要向任何存在借取;而且也根本不必担心用完,就算感到枯竭了,多睡一阵、多吃一点总能恢复。 她最终也没搞清自己的身世,但所谓“术法”却学了不少,还越玩越感兴趣,凭着这得天独厚的天赋,也很快混成了一个相当有名的“大师”——请一次要花很多很多钱的那种。 不过她对钱不是很感兴趣,她只对术法本身着迷,刚巧这个世界里有不少缝隙,偶尔也会有奇形怪状的怪物穿过来瞎折腾,又或是一些土地不健康,会孕育出一些强大的怪物。她为了练手与实践,每次遇到这种事都积极帮忙,渐渐地,倒真成了颇具经验的“大师”了。 这样的生活还挺有意思。反正她也不会死,每次重伤后身体就自动重启。就这样,一面学习收集、一面随手撒播善意,就这么一年年过下来了。 直到有一天,她在一次重启后,翻看以前的记录,发现有一家人府上的封印快松动了。 之所以会有记录,是因为她每次重启后都会失去最近一段时间的记忆。但有些封印,总需要定期检查的,她怕自己忘了,所以每完成一个封印,就要记在专门的本子上,春去秋来,记录的纸张都不知攒了有多厚。 刚巧,那家人就住在附近的镇子里,她也空闲,就按照习惯,打算过去帮他们加固一下。 然而就是这一回,出了大事—— “我帮人做过不少封印怪物的活。因为很多封印需要加固,所以总会告诉他们,记住我的名字,我到时间了自会上门,有些处得好的,还会送他们一些我自己收集研究的术法。想着万一培养出来那么一两个精通此道的后人,见面的时候没准儿还能和我切磋切磋。”笼子里,苍白的幽魂依靠着栏杆,慢悠悠地说着,语气仿佛谈论天气般淡漠,“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正是我传下的那些术法,反而变成了捅向我自己的刀。” 她被暗算了。被用改良过的、出自自己之手的术法,直接一击毙命。 若是这样也就罢了,可偏偏这家人也不知从哪里得到了她身体的秘密。而很显然,对于人类而言,一个能够长生不老的偏方,绝对比一个每隔十几年就会主动回来检修一次的大师值钱。 所以他们剖开了她的胸腔,拿走了那颗种子。 “拿走了?”白桅眨了眨眼,视线又落在幽魂胸口的血洞上,“可你还活着。” “活着?”那幽魂闻言,却克制不住地冷笑出声,抬起一条胳膊,给白桅看她半透明的身体,“你看我这样,还算活着吗?” “你变成了灵体。”白桅若有所思地点头,“可照理说,失去了种子的躯壳,应该连变成灵体的力量也没有了。” “是吗?那我不知道。我只是运气好罢了。”幽魂淡淡道,“他们估计觉得我死透了,也没烧,直接埋了。而这个世界的逻辑经纬——你们是这么叫它没错吧?” 她说着,求证地看了眼白桅。见她点头,方继续道:“这个世界的逻辑经纬,当时还没这么死气沉沉。瞧着还是很有活力的。” 正是这么有活力的逻辑经纬,凭借自己的意志,选择悄悄帮了她一把。 它分给了她一些力量,让她变成了灵体。 只是失去种子的后果太严重了。即使变成灵体,她也浑浑噩噩,动弹不得,一直在逻辑经纬的滋养下缓慢地养着,不知过了多少年,才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醒来却发现,沧海桑田,当初恩将仇报的那一家人早就已经不在了,连个后人都找不到。 “可我咽不下这口气啊。”幽魂慢悠悠地说着,低头玩起垂到肩上的头发,表情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语气里却渐渐带上了几分咬牙切齿,“怎么咽得下呢?我活了那么多年,做了那么多事,从未害过一个人,凭什么我什么都不做,别人就能来害我?” 她抬眼看向白桅,嘴角在笑,眼神却是空荡荡:“既然找不到仇人,那就把所有人都当成仇人好了。 “把所有人都杀了,就不用再计较当初是谁害我了,不是吗?” 话音落下,她嘴角的笑意扩大了些。印在苍白的脸上,像是一个充满恶意的印章。 “……”白桅却只定定地看着她,过了会儿,才轻轻地、略显艰难地晃了下脑袋。 “哦。”她说。 “……”这下,轮到对面的幽魂愣住了。 “哦……哦?”她忍不住重复道,“我说了那么多,你就想说这个?” “因为我还在缓慢地理解。”白桅不急不缓地说着,倒悬在空中的脑袋像个晴天娃娃似地转了一圈,连带着抻长的脖子都跟着拧了起来,“而且我还是觉得有点奇怪……” “那是你的事。”幽魂眼神一动,却是飞快说了一句。跟着又向后一靠,摆出一副彻底放弃的表情,“好了,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你杀了我吧。” 说到最后五个字时,一字一顿,明明声音不大,不知为何,却给人一种很用力的错觉。 “??”白桅正在慢慢旋转的脑袋立刻停住,紧跟着一下转了回来。 “杀你?”她不解道,“为什么要杀你?” 幽魂一怔,不敢相信地看她一眼,顿了片刻,又忍不住似地笑出了声。 “还能为什么,因为我做了很多事啊。我收集人魂,洗脑他们、哄骗他们为我所用,帮我盗窃你们的道具,还贩卖藏有符文的愚善眼镜和怪物用具,故意破坏经纬平衡,制造怪物、制造怪谈,把一切都搞得乱七八糟……” 她好笑地看着白桅:“都做到这份儿上了,该录的口供也录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呀,你乖乖的就好。别再搞事就可以了。”白桅幽幽说着,“另外,你说的这些我都记下哦,事后会如实提交的。至于结果,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说完,顿了顿,又往左右看了看:“对了,那些被你骗走的人魂呢?” 幽魂嗤了一声:“要困住你那么多同事,总需要人手。他们大多资质平平,但数量多了,总有效果的。” 白桅:“……” 白桅不语。白桅皱起了眉。 幽魂深吸口气:“我的意思是它们现在都留在我困住你同事的陷阱里。” 哦,那就好。 白桅点了点头,也没再多说什么。只低头一言不发地望着那抹幽魂,片刻后,忽又抬首,再次打量起四周。 风好像更大了。地上的碎石都被吹得翻了个身。白桅眼也不眨地盯着那石头,眉头拧得更紧了些。 幽魂一直悄悄观察着她的神情,见状神色微微一变,略一迟疑,再次开口,语速放缓,那种用力的感觉又再次出现: “如果你是在等你同事的话,我建议你还是死心吧。我用作陷阱的,都是压箱底的大阵,我不死它们出不来的。还是说,你以为我都走到这一步了,还会主动放它们出来?” “哦,没事,这个不要紧。”白桅看她一眼,很快又转开目光,继续观察起四周,随口道,“本来也不用你放。能进诡异学院当专员的,多少都是有两把刷子的。要死困它们,你还不够格。” 虽然被困到现在还没出来,多少有些傻就是了。 比起这个,她倒是有些更在意的事…… “你刚才是不是想我杀你?”白桅突然道。 幽魂一愣,下意识绷紧了嘴角。张口刚想说些什么,脑袋却已经不由自主地点了一下。 幽魂:“……” 大意了。她后知后觉忙捂住耳朵,然而已经晚了。 “果然,我刚才听你说话就有些奇怪,突然就变个调调。”白桅咕哝道,“言语暗示……你就是用这招洗脑袜子,还有其他人的吧。” 白桅本来都没发觉不对,毕竟对方的暗示对她来说都没力道,太过轻飘飘以至于她都没意识到对方在干嘛。直到对方方才又尝试了一次,她才觉出不对—— 那新的问题又出现了。为什么这家伙那么想让自己杀了她?明明之前还一直很积极地在躲来躲去。 她到底还在隐瞒些什么? 还有…… 白桅眯了眯眼,忽然抬手,又有两个极细的白色长杆从地面窜出,恰恰好从那幽魂手掌下穿过,径自打开了对方捂着耳朵的双手。 跟着缓缓站直身体,深深看了一眼浑身紧绷的幽魂一眼,又旋开目光,望向不远处的、骷髅般的危房群。 危房结构松动,屋顶和墙壁都被风刮得嘎嘎只响,像是晃动的牙齿。 白桅伸手往上方一捞,在幽魂逐渐焦躁的目光中,仿佛自语般喃喃出声: “说起来,这里的风,好像越来越大了呢。” 第138章 第一百三十八章 答案 何止是风大。 若是仔细感受, 甚至能捕捉到某些正在空气中流窜着的异样气息。 再加上自己内心那层淡淡的、始终未曾消解的不详预感…… 白桅百分百确定,眼前这家伙,绝对还藏着什么秘密。 “心禾。”她试着加重话语间的暗示, “告诉我, 你在这里藏了什么?” “……”回应她的, 却是对方愈加紧绷的面容。 两手都被白桅用细杆架开, 她现在已经无法再捂住耳朵。即使如此,她似乎也仍有自己的对抗方式,紧抿着嘴唇,愣是没有给出一句回答。 白桅也没死心, 加重力道又问了一遍。话音刚落, 便见那游魂的身躯微微颤抖起来, 像是正努力对抗着某种本能的冲动, 僵持片刻,终于放弃似地大喊: “够了, 你到底还想问什么?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我被背叛、我被伤害,所以我愤世嫉俗恨毒了这世界, 所以我想送它走,这不是很合理吗?你究竟还在纠缠什——” “不合理哦。”白桅却平静地打断了她的话。 她身体微动,转眼便来到了幽魂的旁边,相当松弛地原地坐下, 抱着膝盖, 眼也不眨地看她。 “因为我见过真正的恶人,只在乎自己的恶人。”她轻声道, “你的眼神,和他们不一样。” 白桅向来很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有些迟钝,也没有常识。但无论如何, 披着人类皮囊的非人,和披着非人皮囊的人类,这点她自问还是能分清的。 而且,眼前的幽魂,之前还给被引诱的梦旅人留了一条退路——就像白桅曾说的,这事儿在她这是加分项,尽管对方好像不太乐意承认这事。 “……”那幽魂听着她的话,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动。 “还有就是,你的话有漏洞。”白桅继续道,“你说你是被逻辑经纬的力量滋养出灵体的,然而这个世界的自然怪谈最早于十年前出现,也就是说它在那时就明显失衡了。失衡的经纬是没有办法分出多余的力量的,更别提是塑造灵体这种大工程。所以你至少在十年前就已经醒了。” “而这个世界的怪谈体系是四五年前开始搭建的,也就是说你的时间线里有最多六年的空白。这段空白期,你又在做什么?” ……我倒是想问你在做什么,面试吗? 幽魂相当复杂地看了白桅一眼,略显疲态:“收集力量,思考如何复仇,不可以吗?” 白桅:“那为什么你所有的布局全是围绕怪谈体系建立的?难道你之前那六年多都在吃干饭吗?” 幽魂:“……”你说话就说话,骂人干什么? 她克制地闭了闭眼:“单纯只是因为之前我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我没有种子,没有力量,我能做什么?” “是你们的到来给了我机会。你们会用自己的力量做道具,而我只要稍加修改,就能让它们为我所用。所以我之前那些年并不是……” 她本来想说吃干饭,但想想实在不好听,只能换了个措辞:“只是在蛰伏。这难道是很难理解的事吗?” 还好,从白桅的表现来看,应该没有很难。因为白桅听完就开始点头,点着点着,话头却又一转:“那你为什么不直接用那颗种子呢?” “?”幽魂一怔,下意识反驳:“你没听我之前说的吗?它都被人拿走了,拿走了那么久……” “不。”白桅摇了摇头,语气却很肯定,“如果是你的话,一定的话可以找到的。” 她点了点幽魂的心口:“它曾在你身体里发过芽,所以你们之间必然存在某种特殊的联系。只要你愿意找,总会有所感应的。” 幽魂眼神流转,神情愈发微妙:“你凭什么那么笃定?” “因为这是我姐教的。”白桅胸膛一挺,相当理直气壮地给出了一个毫无说服力的理由,“她们怕我哪天死了个大的,所以特意和我说的。” 幽魂:“?” 很好,不止没有说服力,而且还没头没脑,叫人听得一头雾水。 “不仅如此——”没有给幽魂捋清思路的机会,白桅紧跟着道,“如果真像你所说,你是通过收集怪谈的道具来获取力量,那么最开始的那一批道具,你又是怎么拿到的呢?” “当时的你只是一抹什么都没有的灵体,连怪谈都没法混进去,不管是想要收集人魂还是施加暗示,应该都挺困难的吧。 “那当时的你,靠的又是什么东西的力量?” 白桅不紧不慢,连着几句,只将那幽魂问得哑口无言;下一秒,又见她抬手,虚虚指了指对方的胸口。 “最后,别当我傻。”她轻声道,“你胸口这伤口,可不像是外人挖出来的。” 这话一出,那幽魂的神情又是一顿。而就是这么一瞬的怔楞,终于让白桅找到机会,再次沉声开口,无声无息间,已又将力量灌注到了言语之中: “所以,心禾。我再问一遍。 “那颗种子,现在到底在哪里?” “……”猝不及防被暗示击中。这一回,幽魂的眼神终于出现了几分恍惚。 她看上去似乎还想抵抗,嘴巴却已不由自主地张开,给出了一个让白桅都有些意外的答案。 “在这里。”她轻声道,“在这里的地下。我提前布置的符阵里。” “??”白桅微微瞪大眼,神情随即肃然,“什么符阵?做什么用的?具体在哪儿?” 问题有点多了。多到幽魂都貌似有些卡机,卡了好一会儿,才又轻声道:“为了重启用的。” 身后传来大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就连用来围困的杆子都开始微微摇晃,白桅头也不回地伸手,五指一张,转眼又将其稳固,双眼却仍定定地望着那抹幽魂。 呼号般的风声中,她听到了对方如同梦呓的声音,瞳孔倏然一缩: “这个世界,需要重启。所以我把它埋在这里,就是这样。” * * 在话说出口的那一刻,心禾就意识到糟了。 注意到白桅略显震惊的神情,她心底更是一沉——眼前这家伙总是一副听不懂人话的模样,但刚才那一句,毫无疑问,她听懂了。 果然,下一秒,便听白桅不敢置信般地开口: “你把那颗种子送给了这个世界,希望它能通过重启存续? “因为‘重启’只有在重伤或者死亡后才会触发,所以你才想方设法想要搞乱这个维度的逻辑经纬,想要推着它崩塌……” 饶是她向来镇定,此刻也不由倒吸口气:“那……那你欺负孟洪恩做什么?他又怎么招惹你了?” “他是没招惹我,但他本来就不该出现在这儿,不是吗?”幽魂只淡淡回了一句,“他早就已经不算人类了,我和他客气什么?况且他们那一帮人看着都不好对付,又在玩家间身居要职,万一日后对上,怕不是会给我添麻烦,不如先下手为强。” 她深深吐出口气:“况且,他们从另一个世界带来的都是好东西。对我来说,可比你们抠抠搜搜弄出来的破烂要好太多了。” 本是打算借由孟洪恩感染其他人,再伺机下手,设法将其他人带来的道具也搜刮到手,只可惜被白桅横插一手,本已感染的两个全都被带走,剩下的人,她暂时又没找到机会。 白桅拧眉:“那新夏公寓,你找那么多杀人的玩家——” “那里是我最重要的培养皿,肯定得找人帮忙看着。”心禾轻声,“而且我说了,我需要你们的道具。那些人类个个都不是东西,但在收集效率上,可比张枺然他们高多了。” 唯一讨厌的,就是她这次收割得太慢,再次让白桅钻了空子,直接把新夏公寓一锅端了,连带着那些被收集来的道具也全部收缴,辛苦培养的强大造物也被打包带走,可算损失惨重。 想到这儿,心禾都有些想笑了:“这么说起来,咱俩还真有缘分啊,不是吗?” 白桅这次却没理她,只依旧拧着眉:“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杀人——” 她之前观察心禾的种种表现,总觉得和龙岩这类轻视人命的家伙大相径庭,加上周围氛围实在不对,这才猜测是不是还有隐情,甚至还曾琢磨过她的背后是不是还有某种更加隐秘的力量作为推手…… 可“世界重启”这几个字一出,白桅登时不确定了。 甚至还冒出了些许不妙的猜想。 而笼子里,彻底放弃隐瞒的心禾只懒散地又看她一眼。 “他们杀的又不是人。是活死人。”她慢慢道,“那些人本来就已经死了。是你们为了自己的计划才将他们复活的。再死一次也不过重归来处而已。” “再说了,现在死又怎样?若是顺利重启,个归来处,大家都重来一次,说不定还能活得更好些。” 当然,前提是重启能顺利进行—— 无声看了眼笼外摇晃的危房,她合起双目,疲惫地仰起了头。 “对,就像你说的,那颗种子我其实早就找回来了。我一变成灵体就去找,没费什么劲就找到了,也给自己报了仇…… “可之后我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就这么无所事事地一直游荡着,眼看着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奇怪、逻辑经纬变得越来越干涸……我试着用自己的力量去养它、矫正它,可都没什么用。它像是一个破了洞的木桶,我怎么样都堵不上。” 维持着仰头的姿势,她微侧过脸,静静望着白桅:“而直到你们来到这里,我才知道,原来这是因为这个世界快不行了。它快死掉了。所以一切才会越来越乱、人也死得越来越快…… “然后我就想到,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把这颗种子塞给它试试呢?要是能直接让一切重来,从最开始的时候就防微杜渐,在刚出现问题时就亡羊补牢……那不就好了吗?” 她勉强抬了抬嘴角:“我知道这很匪夷所思,但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话音落下,她在白桅的眼睛里,竟看到了几分无奈和怜悯。 紧接着,就见白桅飞快转过了头。 “它已经开始运转了,对吗?”她望着笼子外面,平静问道。 越来越大的风,实际就是符阵逐渐启动的信号。白桅猜测对方应当对它也做了遮掩,不然她不会到现在还锁定不了那东西的具体位置。 幽魂虚虚点了点头:“没错。在你赶来之前,我刚将其正式触发。” 所谓符阵,其实就是将那种子与世界相连的经脉。符阵启动,她的心脏就会变成这个世界的心脏,而一次彻底的崩塌,将会带来万物重生的希望。 只是这样一来,她自己的力量就不够用了。连设法自戕都做不到,只能静静坐在这儿,听着周围狂风呼号。 早知道多带一个自|爆的符文了……她有些懊丧地想着,听见白桅再次出声:“那你又为什么,一定要赶在今天呢?” 幽魂有些诧异地看她一眼。 说来也怪。明明刚知道她的目的时,这家伙还一脸震惊的样子,这会儿却又相当平静了。甚至还有心情低下头,开始左一下右一下地摸自己的口袋。 幽魂不知道她在摸什么,因此只瞟了一眼便草草收回视线。 “三十五年。”她给出自己的答案,“因为我无论怎么努力,这颗种子重启后能倒回的时间都很有限。至多也就只能倒回三十五年。” “而就像你说的,这里的逻辑经纬在十年前就开始干枯了,至于开始失衡的事件,则要更早。” 如果按照现有的怪谈体系运营下去,这个世界确实能够继续延续下去没错,或许还能延续很久;可已经流失的力量,无论如何都不会回来。 以今天为起始时间,假设这颗种子在二十五年后再发芽,那即使顺利触发重启,能回到的,也只是逻辑经纬已经干涸的过去。那样的重启有什么意义呢?无非只是重新走一遍衰败的道路而已。 可如果能直接回到它力量充沛的时代,那就不一样了。 她见过这个世界最富活力的模样。每一条经纬线都是闪着光的,像是无数星光汇成的轨迹、流淌着灵力的河。 只有这样的世界,才有改变未来走向的可能。 所以她必须确保这次重启能一次就回到合适的时间,换言之,在符阵启动后,她最慢也得在二十五年内制造一次世界末日。 这个时间听上去很充裕。然而心禾心里清楚,所谓“二十五年”只是一个极限数字。失衡是一个持续的,不断加深恶化的过程,仿佛一场漫长的绝症;而生病,肯定是越早干预越好。 况且那些从外面来的怪物都有组织有体系,自己动作再怎么隐蔽,被发现也是迟早的事。而自己一旦被抓到,大概率是没什么反抗机会的——要是被直接杀了还好,毕竟就像白桅说的,自己和那种子只见有特殊的联系,自己的消亡反而能大大增加种子重启的进度;就怕没有被杀,而是被直接带走…… 按照这些怪物的作风,肯定不会如她所愿进行重启。若是就这么半死不活地拖过了二十五年,那和她心血白费有什么区别?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趁着它们还没把握全部情况,直接主动出击,一次性把剩下的牌全打出去,就当搏一把了。 说到这儿,想起自己的全盘皆输,那幽魂不由又是一抹苦笑。 白桅却还在忙着掏口袋,把摸出来的零碎物件都小心放在地上。听到这儿,又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那能停吗?” “?”幽魂一愣。 “这个符阵,能停吗?”白桅头也不抬地问道。 幽魂古怪地看她一眼,想也不想:“自然不能。” 这倒是实话。她为了这个符阵耗尽心血,还费了不少劲设下防护。设计的时候更是一点命门都没留。哪怕是她自己,现在也没法让这阵停下了。 “嗯……”白桅眨眨眼,想了想,又把身上洛梦来买的外套和鞋子给脱了下来,同样仔仔细细地放好。 “既然如此,那你的目的和我们其实是一样的。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们沟通?”她边摆边随口道,语气随意得像聊天,“你都潜伏这么久了,应该知道我们的真实目的吧?” “知道又怎样?”幽魂摇头,“道不同,不相为……我是说,我的想法和你们不是一个路子。更何况我本来就不喜欢和邪祟打交道。” “何况那颗种子贵重。说我多心也好、小心眼也罢,可我怎么知道,对你们而言,一颗能带来长生不老的种子,和一个摇摇欲坠的世界,哪个更重要呢?” 白桅整理东西的动作顿了下。 不得不承认,从某种程度来说,对方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至少以她对诡异学院的理解,在得知有一颗可使用的种子后,大概率是要先拿回去做研究的。 她拍拍手直起身:“那你呢?你又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世界更重要?” 重要到愿意把胸口的伤口再次剖开,重要到赔上自己的未来。 “哼。”幽魂闻言只发出一声鼻音,缓缓向后靠在栏杆上,抬头看到头顶的天空。 天气不好,夜空都显得脏兮兮的。无星无月,只有浑浊又厚重的云,在风的驱赶下,仿佛一群急急奔走的灰绵羊。 又过一会儿,才听她轻笑一声。 “谁知道呢。”她轻声道,“或许是因为这里的逻辑经纬曾救过我,有恩必报是我的习惯;又或许是……我到底还是舍不得这个乱七八糟的世界吧。” 语毕,再次看向白桅,只是这一回,神情变得轻松许多: “你要真不想杀我,也行。反正法阵已成,时机到了自会触发。还是那句话,这阵我撤不了,也不想撤。你们要真是为了这个世界的存续而来,那留着这东西反而只有好处,不是吗? “只是……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们能记住我所说的时限。我知道,只要你们愿意,想要激发重启也只是随手的事而已。 “我想,比起一个摇摇欲坠的世界,一个仍有活力的逻辑经纬,总要好管理些吧?” “不行哦。”令她没想到的是,白桅拒绝得飞快,“毁灭世界不在业务范围里的哦。” “……” 幽魂微扬的嘴角顿时有些僵住。 “而且,谁和你说需要等二十几年了?”白桅旋即又道,朝着外面指了指,“你没发现这风已经大到有些不正常了吗?” 幽魂不解,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正见天空的乌云被狂风吹散。 奇怪的是,明明黎明将近,从那撕开的云层里,却分明漏出几分晚霞似的红光。 表情一怔,幽魂当即坐起了身子。下一瞬,又听嗡嗡轻响,愕然回头,正见架在四面八方的逻辑经纬线又开始小幅颤抖。 ……这可不是符阵启动该有的现象。 幽魂愣住,定定看了片时,心中竟隐隐涌出几分不妙的预感:“这阵法……似乎比我想得要活跃……” “不是活跃,是它活了。”白桅却意味不明地来了一句,叹了口气,顺着杆子三两下爬到顶端,又利落跳了下去。 “你知道吗?曾经有一个由世界意识孕育出的神明,祂的世界快死掉了。为了拯救自己的世界,祂想了很多办法,也曾外出流浪,后来,在茫茫的宇宙里,祂也找到了几颗‘种子’——和你身上一模一样的种子。” 她背对着笼子里的心禾,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到,微微侧过了头: “你猜,祂为什么不像你一样,直接用这些种子去救世呢?” “……”像是意识到白桅要说什么,心禾渐渐敛了神色。 “因为祂发现,首先,几乎每个维度的逻辑经纬,都是有自己意识的。或许懵懂、混沌、沉默,但该有的本能它都有。会有自己的好恶,也会有求生的本能;会主动帮助自己喜欢的存在,在穷途末路时,也会不顾一切地设法自救、寻找生机。 “其次,就是祂意识到—— “世界是世界,人间是人间。” 白桅深深地看了那幽魂一眼: “如果把世界比作一个杯子,人类充其量也只是盛放在里面的泥浆水。可当一切重启,杯子还是那个杯子,里面的水,还会是原来的水吗? “心禾,我承认你的想法很有意思,也觉得它大概率是有用的。可每一个生命都是很了不起的意外,每一条人生的轨迹,也都是无法复刻的。有些东西,一旦被抹消,就再也不会有了。 “而你真正想救的、真正舍不得的,到底是这个世界,还是这世界所承载的,无数人的喜怒哀乐呢?” “……”幽魂没有说话。 怔怔坐在原地,神情一片空白。 白桅却没再等她思索,只认真嘱咐了一句,请她帮忙看好自己留下的东西,便自顾自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幽魂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见她朝着狂风的中心越走越深,才惊觉不对:“喂,你要干什么?” “不是说得很明白了吗?这架势看着像是这个世界在自救,搞不好会干出自己把自己震碎来换重启的麻烦事。所以我要把你那个法阵给停掉,不然就太晚了。” 幽魂傻眼,好一会儿才道:“可我也说了,停不下来的!它现在已经和这个世界连在一起,就像心脏一样——” “那就往它心上捅一刀咯。”白桅轻飘飘地说着,不断感应着周围的风。得亏现在风大了,符阵的动静也大了,找起来反而比较容易。 最终,她在一个地方停下,用只穿着袜子的脚往下踩了踩:“是这个位置吧?” 她这一问来得有些突然,幽魂完全没留意防备,等到反应过来时,已经轻轻点了下头。 她有些懊丧地拧眉,白桅却是笑了起来,蹲下身,将手掌轻轻贴在了那处地面上。 掌下漫开白色的水汽,迅速洗去所有伪装。不多时,脚下的土地赫然已经变了个模样—— 扎实的水泥地呈现出奇异的半透明的状态,而透过那半透明的地面,分明可以看到,白桅的脚下,一个庞大又古怪的法阵正在运转。 各种各样的符文、图案交织在一起,像是彼此相嵌的齿轮;符文的缝隙间,又填充着大量细碎的、五颜六色的材料,想来应该是心禾用怪谈道具改制而成,用来增加符阵力量的。 白桅一寸寸地认真看过去,想找出那枚种子的所在,可惜这里摆放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而且不知是不是心禾故意防备,还把许多材料都刻意打磨成了相似的模样,气息混杂,又隔着层层地面,实在没法一眼辨认。 她索性也不费那个时间了。缓缓起身,转了转脖子,又扭了扭腰。 “别乱来。”幽魂忍不住再次开口,也不知是在心疼白桅,还是在心疼那个法阵,“我认真的。你搞不好会死的。” “没关系哦。”白桅道,“我很硬的。” 她姿态轻松,在心禾的眼里却更像是不知轻重。眼见白桅转眼做完热身运动,又站回了那法阵之上,她的神情越发复杂。 “不是你,到底为什么……我说过了,若是你们真是为了世界的存续而来,这法阵留着对你们只有好处,不是吗?就算它会自行触发又怎样?你们并非此界中人,根本不会受到影响……” “我是不会受影响啊,可这样我老板就没了诶。”出乎意料的,白桅这次倒是答得特别认真,边说还边回头,掰着指头给她算。 “你说这个阵能倒退三十五年对吧?我老板今天才三十二,你这么一退她就没啦,我的同事也都没啦,我老板的未婚老公也要没……” 哦不对,这个好像已经没了。划掉。 白桅微妙地顿了下,又一本正经地点着指头数起来:“还有小洛、袜子、鞋子、翁老师家的孩子、孟洪恩的妹妹……他们都没有满三十五的。” 她想说的其实更多,比如曾经在咖啡馆里问她要联系方式的传媒学生、比如上班经常遇到的公交司机、比如那些曾在论坛帖子里认真回答她问题的好心人…… 有些她很熟、有些她不熟。有些过期了、有些还新鲜。但无论如何,都是很让她喜欢的好人。 每个人的存在都是意外,是概率几乎奇迹的意外。这样让人喜欢的奇迹没了,难免会让人觉得遗憾的。 但这些名字,一个个报下来可太长了。白桅抬头看了看泛着血色的天光,又看了看颤动更加剧烈的经纬线,觉得自己还是抓紧点时间比较好。 所以她没有再继续报名字了。 而是选择用一句更简短的话来向对面的幽魂表达自己的意思。 她说:“因为之前的那个问题,你没有答案,我有。 “我其实不太爱喝泥浆水。它们味道太差劲了,只有拉花好看。可如果非要取舍的话…… “那比起杯子,我还是更喜欢泥浆水的。” 白桅说着,又最后摸了摸自己的身体,确认没有任何一个黑色小人趁她不注意趴在她身上。 而后方闭眼深吸口气。 下一瞬,在幽魂愕然的注视中,骤然拉长了身形。 * 同一时间。 白桅的大楼里。 洛梦来正拎着新一批出产的小珍珠快步往大堂走。 白桅先前准备的纸条、灰信风特制的小瓶子,以及孟绣天画好的符文,此刻也全都放在那里。作为后勤,洛梦来现在的任务就是随时确认剩下库存的数量,并把它们都组装到一起,方便出外勤的员工拿了就走。 不得不说,有经验的工作人员就是不一样。距离计划制定完成明明也没过去多久,不管是来自披麻村的锈娘组也好,还是写字楼的长脖子他们也好,竟都飞快地进入了状态,不过转眼,整个流程就成功跑了起来。现在一群人在外面,负责统筹的统筹、负责联系的联系、负责救人的救人、负责哭的哭…… 搞得洛梦来都有些热血沸腾的,拼装道具的动作都越来越快了。 杜思桅和侯佳音这会儿也出去了,只剩下孟洪恩留下来负责和人类一方的沟通事宜。此刻正坐在大楼外面敲电脑——尽管孟绣天信誓旦旦她精通幻术,但为了尽量避免被人类看到,洛梦来还是专门给他找了一身皮肤穿。 杜思桅和侯佳音也是出去救人的。因为觉得有人类陪同,前往救人的怪物或许更能获取被救者的信任,所以杜思桅不仅自己找了个怪物搭子一起奔波,据说还联系了他原来的同伴那边,让他们在论坛里动员目前仍在怪谈内的玩家,试图说服他们陪着前往营救的怪物进入那些黑色区域;至于动员的效果怎么样,这个洛梦来就不知道了。 ……她只知道行动目前应该是挺顺利的。 因为白桅留下的那个用来收集爱的大瓶子,这会儿眼瞅着都快满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人多力量大吧。 在存放着粉色大瓶的保安室前停留片刻,洛梦来不知第几次忙里偷闲地悄悄探头进去张望。尽管知道很不合适,在看到那堆积得越来越接近瓶口的粉色结晶时,还是忍不住弯了弯唇角,连思绪都不由稍稍飘远,不由自主地想象起白桅回来看到这瓶子的模样,脚步都更轻快了些。 就在此时,只听一阵脚步声响,阿舷利亚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走进来,一边甩着手一边东张西望,见灰信风不在,微微拧起了眉: “那个长得还行的小哥呢?又跑哪儿去了?” “啊,那个羡鱼先生刚才在产出珍珠方面遇到了一些困难,灰信风先生去帮忙了!”洛梦来赶紧道,三两步上去,放下了手里东西,“我现在去把他叫过来吧。” “那倒不用,我等着就行,歇歇正好。”阿舷利亚随意回了一句,径自席地而坐,又取了杯爪子早就准备好的骨子茶,仰头咕咕牛饮起来。 洛梦来小心观察着她的神情,心里浮起些担忧:“请问,逻辑经纬的问题,现在还是很严重吗?” “其实还好,就是一直扶着太累了。”阿舷利亚叹了口气,“进来就是想托那小哥打个电话,把我那两个姐妹叫回来换班。没道理一直让我做最累的话吧。” 她略显抱怨地说着,将茶水一饮而尽。 洛梦来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在解救人类这方面,他们人手勉强还够,毕竟锈娘手里还有一村子的员工,不少其他怪谈的员工也乐意帮忙;但在矫正逻辑经纬这件事情上,他们的人手还是太不够了。 白桅不在,有能力做这事的本来就只剩梦之黾。阿舷利亚她们三个算是天降神兵,可现在同时出现问题的怪谈太多,一个个解决仍要费不少时间,同时还得分出至少一人,时刻维系着逻辑经纬整体的平衡…… 很不幸,阿舷利亚就是那个被分出来的人。至于另外两位姐姐,已经在灰信风的请求和安排下,前往不同的怪谈去做局部手术了。 洛梦来不太清楚她们姐妹间的相处模式,对此也不好多说什么,面对阿舷利亚半真半假的抱怨,也只能配合地笑笑。顿了两秒,又有些好奇: “可我记得,不是有一位姐姐,是可以用风传音的吗?直接用那种方式联系她们,不可以吗?” “哦,你说锚啊?那是她的独有能力啦,就像言灵是杆杆独有的一样。”阿舷利亚摆了摆手,“我可没那个本事。” “诶?”洛梦来一怔,“是因为材料不同吗?” 她们一船所有的姐妹,都有一颗相同的种子作为核心。然而各自所用的具体材料却各不相同,因此除了一些通用技能外,还有各自的独有能力——没记错的话,以前白桅她们是这么说的来着。 “对啊。”阿舷利亚不假思索地点头,“锚的身体里有风的骸骨,所以她在控制气流方面很有一手。我可没这个本事。” “哦……这样。”洛梦来似懂非懂地点头。 其实大部分内容还是听懂了的,主要是某些名词太抽象,她实在有点难以想象。 转身将手中的珍珠放在地上,她心不在焉地开始将它们与经过加工的小瓶子拼在一起,思来想去,终于还是没有忍住自己的好奇—— “那个,舷姐。”她扭头小声道,“那么组成桅姐的材料,又到底是……” 话未说完,却见周围正在帮忙搬东西的黑色小人们纷纷停住,齐齐转头,看向虚空中的某个方向;紧跟着,阿舷利亚也皱起了眉。 再下一瞬,便听外面一声惊呼响起,孟洪恩舞着一身小短腿,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我天!外面!”他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道,“天柱——不是,白桅老师——大概是,又长起来啦!” “?!”洛梦来一愣,忙快步赶了出去。 说来也怪,明明天还没亮,不知为何,东边的云却已染上了一层红色霞光。 那霞光鲜艳得吓人,像是打翻的血。洛梦来猝不及防,连眼睛都被晃了下。她忙遮了遮眼,挣扎着往前看去,才刚抬眼,便听到旁边的阿舷利亚似是低低骂了一声什么。 她没在意。也无暇在意。因为她的注意力,几乎全在那一圈红色霞光的下方。 那里立着一根柱子。 白色的、巨大的、几乎顶破天空的柱子。 瞧着距离似乎并不是太远。也因此,瞧着更是大得惊心动魄。 若只是这样就算了,但更令洛梦来惊讶的是,借着那鲜艳的霞光,她看得清清楚楚—— 那巨型柱体的表面,分明是有东西的。 无数骸骨、狰狞的奇形怪状的庞大骸骨,一层层地扒在那柱体的表面,一眼望去,宛如融化得凹凸不平的蜡油,又像是地狱里顺着一根蛛丝,争先恐后向上攀爬的恶鬼。 “那、那些都是什么?怪物吗?”洛梦来克制不住地捂住嘴,“那是桅姐吧?那应该就是桅姐吧?有怪物爬到桅姐身上去了?!” “不。”阿舷利亚骂完了脏话,这会儿倒是显得十分冷静,“那些就是她自己。” “?!!”洛梦来难以置信地转头,瞬间瞪大了眼睛。 “准确来说,是组成她的材料。”阿舷利亚继续淡声,“枉死者的怨恨、怨恨者的不甘、不甘者的诅咒……将这些熔炼进怪物的尸骨,再将尸骨堆砌,堆得高了,就成了杆。” 她耸了耸肩:“因为桅杆易折,必须尽量延长使用寿命。所以我们的造物主,就用了祂能想到的、最持久的东西来打造她。 “但说真的,我敢打赌,祂在造这傻子的时候,绝对忘记放智商了……” 她似乎还说了些什么,但洛梦来没再听下去。 她只缓缓转头,震惊地、长久地望着那远远立在地平线上的巨大柱状物。 原来如此。她默默想到。 难怪白桅擅长言灵和祝福。因为她的构成里全是诅咒。 难怪她有时候死犟。因为她的心脏里全是连绵的恨与不甘。 难怪她好像很难很难理解爱…… 因为她的骨子里,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个东西。 洛梦来缓缓眨眼,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清脆声响。 那是一个瓶子装满后,另一个空瓶落在地上的声音。 第139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 尾声(一) 洛梦来已经彻底搞不清楚现在的情况了。大脑一片空白。 事情来得太突然, 她只觉自己像是被突然从所在的场景里抠了出来,关注不到周围的情况,也听不到旁边的声音, 满心满眼, 都只有那立在地平线上的巨大白柱。 这是怎么回事?桅姐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他们是不是应该赶紧去帮她?孟洪恩他们以前看到的桅姐也是这样的吗?…… 不知过了多久, 又或者只是过了几秒, 僵直的大脑突然又开始活跃,种种疑问跟绦虫似地在脑海里游来游去,扯得头皮都隐隐作疼。 也直到此时,洛梦来才感觉到有人在拍自己的肩膀。阿舷利亚的声音像是穿过厚重的玻璃, 终于传递到她的耳边: “好了, 别看了, 先回去吧, 做你该做的事——走了走了!” 她边说边强行扳着洛梦来的肩膀,将她的身体转向了旁边。洛梦来的脑袋比身体慢了半个八拍, 都被阿舷利亚推着走了几步,才终于将视线从白桅身上移开, 恍恍惚惚地往前走去。 余光瞥到四周,她这才发现,原来此刻站在楼外的并不止自己一人。孟洪恩不知何时又跑了出来,像个向日葵似地楞楞仰着脑袋, 旁边还站着羡鱼, 同样怔怔望向白桅所在的方向,眼睛瞪得大大的, 两手按在心口,不住念着听不懂的、仿佛经文般的词句。 灰信风也在。就站在最边上,目不转睛地望向远方, 嘴角紧抿着,眼中却似正流淌着一条由各种情绪汇成的河。 下一秒,却见他似又下定了某种决心,用力闭了闭眼;紧跟着突然转身,急急朝着大楼里跑去,路过洛梦来和阿舷利亚时还匆匆说了声“借过”;没过多久,又见他快步跑了出来,手中捧着那个已然堆满的大粉瓶子,径自朝着那白柱的方向跑去,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是转眼就跑得不见踪影。 他的速度实在太快,洛梦来愣是没反应过来。阿舷利亚却像发现了什么,低低咦了一声。 “那家伙和杆杆又是什么关系?外室吗?”她自言自语般道,“那瓶子我都拿不起来,为什么他能拿?” “……”一句话,让洛梦来瞬间回神。欲言又止地看了阿舷利亚一眼,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任由阿舷利亚把自己又推回了大堂里,按在了临时布置的工位前。 她试图向阿舷利亚打探桅姐的状况,遗憾的是阿舷利亚似乎也所知不多,思索片刻,只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说白桅看着像是“和这个世界杠上了”,听得洛梦来越发心惊肉跳; 她又想问问白桅现在这状态正不正常,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然而没等开口,阿舷利亚又转身出去,把正沉迷祷告的羡鱼也给拎了回来,拎完便又忙着去查看逻辑经纬的状况,至于换班什么的,没再听她提过一个字。 洛梦来心里也清楚,阿舷利亚说得对,既然搞不清情况,那干着急也没有用,不如继续去忙,把手头的事做好才是正经,于是连着做了几个深呼吸,强迫自己硬将注意力从外面的巨大柱子上移开,再次投入了道具的组装之中。因为灰信风不在,她还自觉兼任了监督羡鱼产珍珠的工作,在几个房间里不停跑来跑去,仿佛越忙,就越不会焦虑。 就这样不知忙了多久,忙到外出救人的锈娘等人都陆续回来,忙到负责画符的孟绣天也一脸疲惫地从房间里出来,忙到侯佳音轻轻按住她的肩,她方惊觉,自己好像不用忙了。 事情好像结束了。大部分离开的人都回来了。 杜思桅他们没有在大堂停留很久,很快便结伴一起去往门口,神情复杂地向远处眺望。锈娘他们则比较有职业道德,只道无论再怎么心焦与好奇,都要先完成事件的总结汇报与同步,因此仍是留在了大堂里。 洛梦来坐在原地,魂不守舍地听着他们聊,这才知道,原来早在返回有爱之家前,他们就已经看到白桅所化成的那根巨大天柱了。 不止是他们。就连那些回归现实的玩家也看到了。就在回来的路上,他们还看到不少玩家愕然驻足、连连惊叹、抬手拍照。 当然,在现实里拍摄非现实的存在,基本上是拍不成的。 但这事儿本身也挺古怪。毕竟从他们观察到的情况看,除了白桅之外,其它的诡异存在,似乎依旧是无法在现实被看到的。而除了玩家之外,其余的普通人类,似乎也是没法看到现在的白桅的。 锈娘她们猜测这可能是因为白桅周围磁场的改变,但这本也不是重点——重要的是,人类的论坛也好、怪物的论坛也好,相关话题都正如井喷般迅速涌现,与今夜出现的种种异象一起,共同构成着所有人的怪谈生涯中最刻骨铭心的一部分。 阿舷利亚三人则要忙碌得更久。大约过了又一个小时才陆续回来。面上都带着淡淡的倦意,一进来就向洛梦来要了两间空房,说是要先好好睡一觉。 见她们这样,洛梦来也不好再打听什么,赶紧先带着她们上楼了。下楼时透过窗口,远远又看到了白桅的影子,一个没忍住,眼眶又开始微微泛红。 又过良久,灰信风也终于回来了,风尘仆仆地回来。手上依旧带着那个巨大的粉瓶子,里面的东西点儿没见少;整个人看上去头发散乱、略显狼狈,不知为何,还磕破了嘴角。 至于白桅,则一直没有回来。一直都没有。 * 不知不觉间,尘埃落定。夜晚也终于过去。 东边渐渐亮起。那根巨大的白色柱体立在晨曦之中,远远望去,宛如一根被太阳烤到半化的蜡烛。 这让洛梦来不由想起了希腊神话里那个有着蜡质翅膀的伊卡洛斯,又觉得这个联想实在太不吉利,忙拼命摇晃脑袋把这个念头甩出去,甩完继续惴惴不安地缩在一楼大堂里的保安室里,一个人静静待着。 直到一楼的大门被轻轻敲响,她才终于从来访的专员嘴里,彻底了解了当前的情况。 托他们这群热心怪物,以及另外一群热心人类的福,这次的事故算是有惊无险的落幕。部分人类受到了惊吓,所幸无人伤亡。 至于愚善眼镜引|爆而造成的那些诡异区域,它们也正紧锣密鼓地进行处理。当然,凭空出现在现实世界的是优先处理对象,至于出现在怪谈里的那些,则将参考当地怪谈主的意见,再决定是清理或保留。 所有受到波及的怪谈也在抓紧时间重建中,争取尽快恢复营业。为了加快重建进度,诡异学院以及其它跨维组织也将拨出相关款项,并提供部分技术支持…… 最后,就是白桅那边。 “……我们挣脱出陷阱,赶到她所在的位置时,法阵引起的震动已经彻底停止了。” 大堂内,前来告知情况的双马尾专员轻声道:“此次事件的罪魁祸首,也就是那个叫做心禾的灵体,就被关在白桅老师的附近。她的旁边还有白桅老师留下的一些物品,我都给带来了。” 她说着,从头发里掏出一个用防水袋包好的大包裹,小心翼翼递到洛梦来面前。 隔着透明的防水袋,洛梦来一眼就看到自己给白桅买的外套,心脏登时拧了起来。 “那桅姐她……她现在是什么状况啊?”她轻声问道,努力克制住声音中的虚浮。 锈娘和灰信风早在事情结束后,就已经带着各自的团队先回去了;杜思桅三人以及羡鱼倒是还住在这里,然而除了孟洪恩外,其他人都是没有签约的编外人员,孟洪恩尚未融入诡异世界,阿舷利亚三人又还在休息…… 现在有爱之家里能负责出面交涉的,就只有她了。 洛梦来默默想着,不自觉地停止了腰背。双马尾专员看她一眼,语气却有些为难:“老实说,这点我们也不好说。我觉得你直接问她的亲属可能会更清楚。” “结合心禾的口供,我们目前唯一能确定的就是,白桅此举是不仅是为了破坏法阵,也是为了断绝逻辑经纬利用‘种子’来重启自救的念想……从以往案例来看,这种直接与所在维度世界意识对抗的行为,确实是很容易带来一定反噬的。” 双马尾说到这儿,毫不意外地看到洛梦来的眼睛开始渐渐充血泛红,忍不住叹了口气。 “但不得不说,她的阻拦非常关键。成功避免了当时的情况进一步恶化,可以说居功甚伟。”她继续道,“所以也请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在这次的事件报告里好好说明。别的不说,等级上直接抬到噩梦三星绝对没问题……” 之所以只能许到噩梦三,只因为目前怪谈主等级最高只有噩梦三。 她说得信誓旦旦,洛梦来听到这儿,却终究没忍住,眼睛一闭,两行血泪簌簌地就流了下来。 你也没放过她。洛梦来边擦着眼泪边想。 噩梦三星……她都不敢想桅姐回来得气成什么样! “当然,不止是噩梦三星——还有别的补偿和奖励,我都会尽力为你们争取的!我保证!” 双马尾自然不知道她在哭什么,见状只能手忙脚乱地哄到,说到这儿停了一停,又略显为难道:“另外……还有件事。” “嗯?”正狼狈抹泪的洛梦来满脸是血地抬头,“什么事?” “就是,关于你,还有你们怪谈另外一个员工的去向问题。”双马尾咳了一声,“因为白桅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而你们两个恰好都没有转正,理论上是不能脱离监护者私自活动的。所以按照规章,可能会需要把你们先转到其它怪谈的名下……” 至于有没有人肯接收,这点倒完全不是问题。据双马尾所知,披麻村和鸿强写字楼与有爱之家的关系都不错,应该都能顺利转入;若是不想去这两个怪谈,他们的选择也有很多—— 白桅现在那么大一根杵在城市的边缘,这一形态本身就是一种对实力的最佳诠释,就差没把“我很强”几个字刻在身上了;再加上怪谈主间消息向来灵通,论坛里已经有不少怪谈主都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知道白桅这回干出的事儿有多顶,一些比较聪明的,甚至已经分析出白桅这次铁升噩梦三的事实…… 怪物向来是慕强的。光是昨晚事情结束之后的那几个小时里,就已经有不少怪谈员工悄悄溜出去,跑到白桅化成的巨柱旁边瞻仰拜访、合影留念了。 这种情况下,临时接收照顾一下对方留下的员工,这种又送人情又沾光的工作,相信没有哪个怪谈主会不乐意的。 双马尾怕洛梦来搞不清状况,细细跟她分析着。洛梦来低头搓着自己的裤子,却迟迟没有表态,直到双马尾忍不住又问了一遍,才低低出声: “……不能用‘瞻仰’。” “啊?”双马尾一时没听明白,“什么?” “我说,对桅姐,不能用‘瞻仰’。”洛梦来飞快抬头看她一眼,又迅速低头,“这个词一般是针对遗体的,桅姐又没死……” “还有就是,我哪里都不想去,可以吗?” “……”双马尾偏了偏头,对这个洛梦来回答倒不是很意外。 “可这样不符合流程的。”她再次开口劝道,“披麻村和鸿强也不行吗?你和他们不是很熟……” “熟归熟,但我还是哪里都不想去。”洛梦来抓紧裤子,鼓足勇气继续道,“而且,之前我回去探亲那次,按照规则,不也应该只能由桅姐陪同吗?你们当时不也临时给了特批,后来还是让长脖子先生陪我回去了?” “规则是死的,可人是活的。不是吗?” 虽然也没那么活就是了。 洛梦来说到这儿,有些心虚地停了停,见双马尾略显迟疑,忙又补充道:“而且我和孟洪恩先生可以走,可楼崽怎么办?你们打算找谁照顾它?你们当初把它送到桅姐这里,不就是因为你们管不住它吗?至少我可以保证,你们让我留在这儿,我能管好它,也能照顾好它。 “我知道我这样是在给你们添麻烦。但很抱歉,只有这件事我一定要坚持。楼崽不走我不走。 “我们就在这里……等桅姐回来。” THE END 第140章 第一百四十章 尾声(下)…… 等, 是一个很神奇的字。 它既有希望的味道,又有失望的预兆,既代表着期待, 也代表着煎熬。 好消息是, 双马尾专员最后还是同意了洛梦来的请求。 她设法帮洛梦来办了一张临时证件, 给了她一个临时怪谈代理人的身份, 让她仍住在了楼里。 孟洪恩和其他两人也连带留了下来。孟洪恩暂归洛梦来管,杜思桅和侯佳音因为仍能进食人类食物,不算完全的怪物之列,双马尾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特意嘱咐别让人看见身上畸变的部分。 这句话主要针对侯佳音, 好在她本来也不需要出门。杜思桅因为要出面帮孟洪恩和家里沟通, 以及处理其它线下事务, 倒是时常出去,却仿佛真把这里当成了家一样, 每天都记得准时回来。 羡鱼按理说应该回灰信风那边的,却还是死皮赖脸地也留下来了, 或许也是知道自己没理,所以眼里特别有活,洛梦来在办完临时证件后回去睡了一觉,醒来时发现人已经勤勤恳恳地拿着个拖把到处擦了。 倒是阿舷利亚三人, 洛梦来本以为她们会一直待到白桅回来, 没想到隔天便说要走了。 阿舷利亚是不习惯总在一个地方待着,喜欢自己到处溜达;另外两人则是各自有事。据说她们一个是无限流的boss, 本身就很忙,另一个则在另一个维度里当了个区域性神明,在休养生息的同时顺带庇护一方海域, 那个世界据说挺乱,所以她也不想离开太久。 “当时光是要把她们都叫来都费了不少劲呢。”三人之中阿舷利亚走得最晚,一边蹲在地上挨个儿摸摸黑色小人和它们道别,一边淡淡道,“要不是直接和她们说杆杆这边状况不好,她们多半来都不愿意来。” 洛梦来静静站在她的旁边,听到这儿忍不住道:“所以……你之前就预料到桅姐会出事了?” “猜的。”阿舷利亚头也不抬,“因为你们这个世界还算不错,待她好的人也多。” “她这家伙,又犟又直,说钝感吧,有些事却分得很清。如果遇到的人都不太好,她才懒得在这儿浪费时间,遇事多半就自己走了,没准儿回头遇到我们还要坏脾气地抱怨半天。可偏偏遇到的大多是好人……” 她用手指轻轻弹了弹一个黑色小人的脑壳,意味不明地呼出口气:“那要真出什么大状况,她肯定是不会走的了。” 偏偏这个世界当时已经小问题不断,感觉出大状况也是迟早的事。 所以她才一声招呼都不打,自己跑路找人去了。 没想到特意摇了两个人,依旧没拦住。看来某种程度上,她还是太低估白桅了。 阿舷利亚想到这儿,不由自主地又叹口气。洛梦来在旁小心观察着她的神色,试探道:“双马尾女士说,桅姐正面对抗了世界意识,妨碍了它,所以才会变成这样……” “差不多。”阿舷利亚耸了耸肩,“世界意识大多温吞懵懂,可真要发起脾气来,再硬的杆子都得削层皮。” “我还特意去看过她破坏的那个法阵,诶,不得不说,是真的牢固,也不知道怎么做出来的……” 她咕哝似地说着,拍拍手站起了身:“行,我走了。再见了你。” 说完转身,洛梦来却有些急了,忙又追上两步:“那桅姐什么时候能醒啊?你们不能让她直接醒来吗?” 阿舷利亚停在门边,半转过身,轻轻摇了摇头。 “等她自然醒吧。”她道,“她需要休息。” “再说了,这家伙起床气可大得很呢。” 洛梦来:“……” 她不再说话了,目送着阿舷利亚离开。 尽管她其实还有一堆想问的。比如现在的桅姐需不需要帮忙,比如给她喂骨子能不能让她醒快一些…… 比如她这一回醒来后,会不会又像之前一样,稀里糊涂就忘掉了在这个世界的经历。 最后一个她最想问,又不敢问,因此最终还是没有问。 相似的疑问显然也萦绕在其他人的心头。 接下去的两天里,锈娘和灰信风他们时常会过来看看,顺便给洛梦来他们送些吃的——洛梦来动不了白桅留下的骨子库存,她自己的存款又有限。灰信风便自觉担起白桅配偶的责任,肩负起她手下员工的饮食,至于锈娘,她主要是送猪肉。 吃饭时,偶尔会听到人提出这个问题。骨子在唇齿间嘎嘣嘎嘣地响,这个问题却总没人愿意搭腔。 到了第三天,梦之黾又来打招呼了。说将由她带队,将部分专员和被抓捕的心禾带回诡异学院,短时间内大约是不会回来了,因此特意来与有爱之家的众人告别。 “白桅那边,我也去打过招呼了。”站在楼崽跟前,她平静地对楼内众人道,“我能感受到她的意识活动,想来是听到了。” 为了方便和她说话,洛梦来特意站到了十楼的窗口,闻言心中一动,忙又问道:“那您知道她什么时候会醒吗?” 隔着窗户,她看到梦之黾那些藏在短绒毛里的、仿佛珍珠般的大眼睛。它们平和又温柔地看着她,星星似地眨了眨。 “抱歉,这个我不清楚。”梦之黾道,“但我觉得,这一天并不会远。” “相信我,很快你就能有机会,亲口告诉她荣升噩梦三的事实了。” ……这个就不必了。一点都不想要这个机会,谢谢。 洛梦来想着,神情复杂地抬了抬嘴角,挥挥手,彻底与梦之黾告别。 * * 随着梦之黾与心禾的离开,这次风波算是彻底落下帷幕。 当然,网络上依然有余波蔓延。可那也只是网上的事。 现实里,除了地平线上多了一根引人注目的恢弘天柱外,一切似乎都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洛梦来也像她说的那样,一边努力备考、照顾楼崽和黑色小人,一边静静等着白桅回来。 连着好几天,她几乎每天早晚都会去门口张望,看看那根巨大柱子是否还在,又或是有没有靠近一些;只可惜每次张望的结果都是失望。 如此过了一周,她终于按捺不住,觉得光这样等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对于缓解焦虑,显然也毫无助益。 于是挑了个夜黑风高夜,凌晨两点半,一个人悄悄出门,径自朝着那根柱子的位置跑去了。 本来是想飘过去的。飘了一阵发现其实还是有点距离的,索性打了灵车。司机听了她的目的地,倒是毫不意外——这段时间有事没事往那边跑的怪物可多,都是去参观打卡的,他都不知道接了多少单了。 好在这会儿大多是怪物都在上班,白桅旁边还是很清静的。洛梦来抵达的时候没见一个鬼影,就只有白桅一个,孤零零又静悄悄地立在那儿。 靠得近了,洛梦来才意识到,原来白桅的模样比她以为的还要大,一眼望去,至少有四个楼崽那么粗,配上表面爬满的狰狞邪骨,光是看着就有一种宏大又骇人的美。 洛梦来原本是小跑着去的,待走近了,又被惊得不由自主停下脚步。原地踟蹰好一会儿,才终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 周围太安静,她也不好意思发出声音,只默默掏出随身带着的骨子,强忍着恐惧、一一审视着白桅身上那些外突的骸骨,勉强找出一个像是头骨的,试着把骨子往那头骨的嘴里塞,可惜不知为何,那头骨竟有些湿,骨子没能塞进去,一不小心还掉下来,沿着起伏的骨头颠儿颠儿滚动,转眼就滚得不见踪影。 洛梦来心疼地嘶了一声,赶紧追过去找,就这么一路找去了白桅的背面,这才发现那里原来还坐着个人;细细一看,更是一声惊呼。 “灰信风先生!”她惊讶地小声道,“你怎么在这儿?” “??”那半躺在地上的人影闻声微微一动,推开身上的毯子坐了起来。看着竟是直接睡在这儿了。 “灰信风先生,是我,小洛!”洛梦来连忙又打了遍招呼,尴尬地看着面前睡眼惺忪的灰信风,“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在睡觉。” “没事没事。”灰信风已经彻底清醒过来,忙摆了摆手,“我才要道歉,吓到你了吧。” 那倒没有。毕竟旁边就是那么大一个桅姐呢。 洛梦来在心里回了句,上下打量了眼灰信风,又迟疑道:“你这段时间,该不会一直睡在这儿吧?” “还好。就每晚抽几个小时过来看看而已。”灰信风道,“反正在办公室也睡不着,不如过来陪她……你也是来看她的吗?” “嗯……”洛梦来有些局促地点了点头,“看桅姐一直没回来,稍微有点不放心……” 她说着,情不自禁地看了眼旁边画壁般的柱子表面:“你说,桅姐她这样,能感觉到外面的情况吗?” “应该吧。”灰信风淡淡道,同样转头朝白桅望去。 “我有试过和她说话。总觉得她是能听见的。” 洛梦来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看了看灰信风专注的侧脸,挠了挠脸颊,纠结片刻,想想还是先走了。 能听到人说话是好事。她本来也是想去找桅姐说话的。 可有些话,她希望桅姐能听见,却希望别人听不见。 她想灰信风应该也是同样。 * 吸取了这一回的教训,第二天,洛梦来再次出发去找白桅时,特意调整了时间。 她专门向长脖子打听了灰信风的出门时间,在此基础上又提前了一小时,就这样半夜三更地跑了过去。 这会儿同样属于怪谈的常规运营时间,白桅周围也确实和昨晚一样清静。可等迫不及待地赶到近处,洛梦来才发现,白桅旁边竟又有道人影。 而且那么巧,又是一个认识的人。 “晚安!”阿舷利亚正提着一个大水壶,慢条斯理地往白桅身上浇水,见洛梦来出现,还很有兴致地和她打了个招呼,“你也来看杆杆啊!” “……嗯。”洛梦来呆呆应了一声,视线落在她手中的大水壶上,“请问您这是在?” “给杆杆做保湿。”阿舷利亚理所当然道,“你们这地方太干了,对皮肤不好。” 洛梦来:“……” 原来如此,她说怎么昨天来的时候感觉那块头骨上面湿湿的。 天晓得,她还以为是桅姐哭了! 再联系一下阿舷利亚刚才的话,她更惊了:“您不会每天晚上都过来给桅姐浇水吧?” “当然咯。你没看过广告吗?养护是要靠坚持的。”阿舷利亚想也不想道,随手倒了些水在掌心,抬手抹在了白桅表面的骨殖上,“换一个角度来说,也算以防万一。” “?”洛梦来一怔,心登时悬了起来,“以防万一?防什么?” “防有人不安分咯。”阿舷利亚淡淡一笑,按在骨殖上的手掌下方飘出淡淡的白色蒸汽,“你应该已经听说那个心禾的手段了吧?她用了一颗种子,就搞出那么大阵仗。” “相同的种子,白桅也有。她现在还就这么露天沉睡着。虽说这维度的怪物水平普遍也就那样儿,但保不齐就有那种不长眼的,想来碰碰运气试试……” 阿舷利亚说着,缓缓将手挪开。抹在白桅表面的水渍闪烁,在月光下,竟隐隐透出金属的质感。 “那种蝼蚁,未必有能力能将杆杆怎么样。但会吵到她睡觉是肯定的。”擦了擦手,阿舷利亚这才不紧不慢地说完后半句话,“所以,提前做好驱蚊,可是很重要的。” “……”洛梦来似懂非懂。洛梦来肃然起敬。 所以思索片刻,她决定还是不要打扰阿舷利亚干正事了。 打定主意,洛梦来立刻告辞。阿舷利亚还有些惊讶:“咦,你不是来看杆杆的吗?这就走啦?” “嗯嗯。”洛梦来不好意思地点着头,“我下次再来。” “也行。”阿舷利亚想了想,点了点头,又提醒道,“不过你要记得,不要在人类多的时候来啊。”?洛梦来不解。 “不是说人类玩家现在也能看到杆杆吗?”阿舷利亚慢悠悠道,“杆杆周围现在灵力翻涌。如果和她靠太近的话,搞不好也会被人类玩家看到的。” 这事儿洛梦来还是头一回听说。心头一凛,赶紧点头,认认真真地记下了。 ——于是,到了第三天晚上。 她不得不又换了一个时间出门。 凌晨一点到四点不行,灰信风要过去陪白桅睡觉;再早一些也不太行,阿舷利亚要过来浇水。此外还要注意规避早起或晚归的人群…… 洛梦来自己翻来覆去地算了半天,都有些羡慕杜思桅和侯佳音他们了——据她所知,他们得空了也会去看白桅,而且都是大白天,大摇大摆去的。 琢磨很久,终于下定决心,把出门的时间定在了凌晨四点半。 不想计划赶不上变化,临出发的时候,正好白桅的噩梦三级奖励正好送来。为了签收,耽误了一段时间。等到那儿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五点钟了。 想着这种偏僻的地方,应当也不会有玩家赶在这个时间跑来,洛梦来最终还是下了车。才刚走过去,表情却又僵住了—— 只见白桅的脚边,一道熟悉身影正单膝跪地、双手按着心口,低眉垂眼、喃喃自语,叽里咕噜地念着不知道什么东西,模样那叫一个虔诚。 ……不是别人,正是羡鱼。 ……不是你又什么时候跑过来的啊?你过来干嘛啊? 洛梦来人都傻了,原地默了一会儿,更是连上去打招呼的心思都没了,回身直接又把那辆刚开走的灵车叫回来,木着脸回去了。 她倒不是生羡鱼的气。就是觉得总抢不到和白桅独处的时间,稍微有点心累。 不过好在她调节能力向来不错,回家后自己看了会儿书就缓过来了,甚至打算等羡鱼回来后和他好好聊聊,确认一下他过去的时间,自己这边好再继续调整…… 万万没想到,等了俩小时,羡鱼没回来,出去办事的杜思桅铁青着脸回来了。楼上楼下地找了半天羡鱼,看得洛梦来莫名其妙,仔细一问才知道——羡鱼火了。 说是“火”也不太对。准确来说应该是,他一大早站在白桅跟前虔诚诵经的模样被“凌晨五点刚出怪谈闲着没事所以专门开车过来看天柱”的玩家给撞到了。 不仅被看见了。因为他本身就是畸变人类,是有实体的,所以还被拍了照。 洛梦来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玩家那么闲。就像她不知道为什么,玩家看到就看到了,还非要拍照传到论坛里去。 “……因为他们觉得羡鱼好看。”杜思桅不情不愿地给出了理由。 “……”洛梦来仔细回忆了羡鱼的模样,意识到这事儿从客观上还真没法反驳。 要只是这样也就罢了。问题在于,这段时间来,论坛上关于那根天柱的讨论本就层出不穷。 出于私心,以庄问梅为首的版主团体一直在坚持“天柱无害”的思想——尽管碍于保密协议,他们至今仍不知道白桅的存在,也不知道杜思桅他们已经被白桅收留,但有上个世界的经验在,他们对白桅所化成的巨大柱体本能地就充满好感,更别提那晚所有的事件与动荡,几乎都是在这根天柱出现后才销声匿迹…… 要说他们现在的安稳和这根天柱无关,庄问梅是肯定不信的。 也因此,她这段时间来一直积极在维护“天柱”在论坛内的风评;再加上人类玩家能看到的“天柱”其实远比怪物模糊—— 他们是看不到白桅表面那堆叠的无数骸骨的,能看到的就只有一根笔直雪白又高到惊人的柱体而已。 所以论坛里关于白桅本体的讨论,基本都是趋于正面的。甚至还有不少富于浪漫的想象。 而随着羡鱼的被目击,这种浪漫的想象,更是在短时间内挥洒出了匪夷所思的形状—— 【你们说的那人我也见过,确实好好看!而且看向柱子的表情好神圣!】 【我倒觉得不是神圣,而是很虔诚、又有点卑微,就好像一个骑士啊,有人懂我的感觉吗?】 【懂懂懂!看他那个照片!谁能想到站在他面前的其实是根柱子!】 【说是在求婚我都信……】 【有一说一,这家伙真的是人类吗?看那眼睛,怎么看都有点怪吧?】 【反正我不相信会有玩家闲的没事凌晨五点戴着美瞳和全妆跑去和一根柱子求婚的。打死我都不信。】 【不是人的话,那不更配了吗?正好那根柱子也不是人啊!】 【说不定他们之间有前世的缘分……】 ——以上,便是侯佳音抽空整理给洛梦来看的讨论。 洛梦来倒是没什么感觉,就觉得有些搞笑;但很显然,有人不是这么想的。 她不知道灰信风和杜思桅具体做了什么,只知道从那天起,灰信风便也搬来了楼里,跟着羡鱼去向白桅“祝祷”的时间就莫名换到了晚上,而且正好是凌晨两点多最阴森的时段。 与此同时,灰信风去陪白桅的时间也调整了,变成了凌晨三点到凌晨六点。 杜思桅据说也改了自己去看白桅的时间,特意改到了人多的时候。但没办法,他在这方面真的很不占优势—— 因为玩家里认识他的人挺多的。托社团交际草孟洪恩的福,知道他是个鳏夫的人也不少。因此,无论他在其他人面前如何深情地望着面前那根巨大柱体,玩家们看到他的第一句话依旧是,哟,又来调查了啊,杜哥。 相比起来,灰信风的改动就有意义更多。因为没过多久,论坛里就又出现了新的帖子,专门讨论那个“总是合衣睡在天柱下面的神秘忧郁帅哥”。 他甚至还冒着被举报的风险,再次动用了自己的水军技术,就为了在每一个讨论帖里都回复一句“他和那根柱子间一定有着非常特别的缘分”。 从他之后几天的表情来看,这项尝试应该非常成功。因为他那张自打白桅化身天柱后就一直没啥表情的脸,那两天总算带上了些笑意。 很自然地,羡鱼就不太开心了。洛梦来甚至还亲耳听到过他当着灰信风的面阴阳怪气,嘀咕着什么“克隆羊只活了六年”…… 灰信风对此的答复是,那你最好祈祷我活久一点,因为你的劳动合同还挂在我的单位下面。 洛梦来对他们之间的攀比不感兴趣。不过这事儿她确实也有收益。因为这么一调整,凌晨一点到两点半这个时间段就空了出来,她也终于有了可以单独去探望白桅的时间。 洛梦来也不是说非要去做什么,只是觉得这样会让自己安心一点。为了不让白桅觉得无聊,她也时常会利用这段时间,和白桅讲讲自己最近听说的事—— 比如,诡异学院最新的考试安排。知行中学在形式上的大改革。 比如,在阿舷利亚和余下专员们的努力下,这个世界的逻辑经纬据说已经恢复一定的平衡,至少怪谈都能正常运营了。 比如,双马尾它们正在清算心禾之前埋在各个怪谈间的“卧底”,袜子被灰信风保了下来,但其他人不好说,得视具体情节来裁定量刑…… 比如,专员们因为担心“愚善眼镜事件”会引起玩家额外的恐慌,本打算利用模因污染来让玩家们忘记这次事件。万万没想到,在暗中偷窥了部分人类的讨论记录后,它们发现似乎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因为不知道为什么,人类自己研究出了一套关于怪谈游戏的理论,居然恰好可以解释这次的“愚善眼镜事件”,听着还非常有说服力。 “具体我也不清楚,就听说好像是什么‘高维游戏场’理论……” 又是新的一晚,洛梦来一面坐在地上翻书,一面漫无目的地对身后的巨大柱子道:“就是说,他们认为现在的世界是被高维存在干涉了,‘怪谈游戏’就是高维存在设计的游戏场。他们之前所见的怪物,有不少都是被迫投入游戏场的,所以攻击性不强;至于‘愚善眼镜’什么的,则全是高维存在为了提升游戏刺激度而搞出来的额外关卡……” 洛梦来说到这儿,顿了顿,颇有些感慨地开口:“别说,这说法还挺接近真相的。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到的。” 柱子当然没有回答她。洛梦来往后看了眼,很快又收回目光。 “……只是这样一来,那个所谓的‘高维存在’就等于背了全部的黑锅。但专员说这不要紧,能避免无谓的恐慌就行。 “她说人类就是很喜欢用自己的方式来解释事情。只要能解释得通,他们就会心安——而现在这个节骨眼,让玩家心安很重要…… “哦对了,侯佳音还和我说,现在论坛里关于‘有爱之家’的讨论也很多! “他们的分析都大堆大堆的,我都看不太懂。反正看样子,现在好多人都想来‘有爱之家’……侯佳音说还有人想送纸扎锦旗来着。” 洛梦来说着,又往后看了眼。 夜色之中,恶骨狰狞。较之之前,依旧没有一丝变化。 洛梦来垂了垂眼,又看了看时间,呼出口气,拍拍裤子站了起来。 “双马尾女士说,现在‘有爱之家’在玩家间的地位特殊。如果可以,我们其实可以以‘有爱之家’为核心,再搞出一套新的怪谈体系,用来满足玩家日益增长的精神需求……但这些我都不太懂。 “就算要搞,也要等你回来才能搞。所以桅姐……如果可以,你能早点回来吗? “爱的瓶子都已经满了。你再不回来,里面的东西都要蒸发了。” 她半真半假地说着,视线扫过面前的巨柱。 奇迹依旧没有降临,柱子安安静静。 洛梦来:“……” 好吧。她想,默默地转过身去,又开始打车。 不说话没关系。我明天再来。 * * 话是这么说,第二天洛梦来却没能成行。 第二天白天起就在下大雨,下得天地变色。到了晚上,更是有送货员特意将诡异学院发放的奖励给送了过来,湿淋淋的几大盒,洛梦来不得不先抽空把这些处理了。 大多都是些用于建设怪谈的贵重道具,放在官网上几大千的那种。洛梦来因此也整理得小心翼翼,一个人蹲在一楼大堂里,反复地核对着物品清单。 “通用魔法阵……巫术袋……许愿猴爪……嗯?” 难得看到一个眼熟的名词,她微微一怔,顺手从盒子里将那个叫“许愿猴爪”的道具捞起来,细细打量。 这是仅在怪谈中生效的道具,且仅供玩家使用。效果也很简单,就是在以扭曲的形式来实现玩家的愿望,从而达到制造惊悚的目的。 洛梦来知道这东西不是给自己用的,现在也用不了。出于某种微妙的心思,细细研究片刻后,还是抿了抿唇,有些害羞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又煞有介事地将那根猴爪举了起来。 “我希望桅姐能立刻回来。”她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道,说完再次往左右看了看——果然,什么都没有发生。 暗骂自己一声幼稚,她撇撇嘴,俯身将那猴爪收好。将整个盒子捧起的瞬间,却听轰隆隆一声雷响,吓得不由缩了缩脖子,正要转身离开,又见一道雪白的闪电落在大门前,恰好将那一片区域照得亮如白昼—— 洛梦来瞬间屏住了呼吸。 尽管只有一瞬,但她看得清楚。方才那一秒不到的闪光里,分明照出了一道人影…… 一道正在站在大门外的扭曲人影! ……什、什么情况?又是送快递的吗? 洛梦来不太确定地想着,紧紧抱着东西,又探头往前看了看。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楼的玻璃门忽然自己打开。 那道湿漉漉的扭曲身影,就这么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 洛梦来登时紧张起来,甚至考虑起要不要把楼上的人都摇下来;然而在看清来人的面庞后,却又如遭雷劈,愣在原地。 “……桅姐?”她忍不住喃喃开口,不自觉地往上迎了几步,“你回来了?” “……”来人却没有理她,只默默看了她一眼,很快便移开了目光。 洛梦来再次愣住了。 定下心神,她再次认真打量起面前的白桅。 肢体僵硬、四肢不协、脖子一直以一种不自然的状态歪斜着,走路又蹦又拖、像是不会用脚。 眼神则是冰冷又空洞,不住向四周张望,却又没有在任何东西上停留。 ……是白桅。 但又不是她认识的白桅。 意识到这点,洛梦来整个人再度懵了。 巨大的失落如潮水般涌起,心脏则重重地沉了下去。她像是一个明知自己大概率考砸,却还是不死心等着放榜的学生,心怀忐忑地等到最后一刻,等到的却果然是自己落榜的消息。 ……不过还好,也不是没有心理准备。她用力拍了拍脸,很快便打起精神,抬手拍拍楼崽的墙壁让它去叫人,跟着便又迎了上去。 “那个,您好。初次见面,我……我是洛梦来。这里的员工之一。” 她强压着情绪试图沟通。这回,眼前的白桅终于理她了,脑袋咔咔地转过来,目不转睛地看她。 洛梦来迎着她全然陌生的眼神,心里更觉难受,却还是强撑着道: “我知道您现在肯定很茫然,没关系,我会跟您解释清楚的……首先,这个维度是试验保护区,您有印象吗?您是诡异学院的应届毕业生,为了收集爱而来到这里……” 她按照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草稿,尽可能有条不紊地向白桅介绍着当下的情况。从她到来的原因,一直讲到她重启的始末,讲完见白桅始终没有反应,又忍不住拿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桅姐?”她下意识又叫了一声,“你有听见我说的话吗?” 白桅:“……” 白桅依旧没说话。只僵硬地转了转眼睛。 顿了两息,整个人又突然后仰,猛地倒吸了一口气—— 再下一瞬,又见她忽而抬手,不断拍打揉捏起自己的脸。揉着揉着,那原本空洞冰冷的一张脸,竟如冰块融化一般,又渐渐生动起来。 “咕、咕、啦……啊,总算是找到舌头的位置了!” 下一瞬,又见她含糊不清地叫起来,眼睛像是刚孵化的蝌蚪一般,灵活又精准地看向洛梦来所在的方向: “不好意思哦,我睡得太久了,脑子还懵懵的,也不太会调用肌肉……嗯,我现在有在呼吸吗?怎么感觉我的鼻子怪怪的?” 她说着,又摸了摸自己的脸。确认自己面上没有缺少也没有多出一个部件后,方再次松了口气,放下半只手。 ……对,半只。 她把右手的无名指和小指所在的那半拉垂了下去。但中指和食指所在的那半拉却依旧留在了原位。 这显然不是一个好看的画面。她只能匆匆忙忙地又把撕裂成两半的胳膊拼起来,顺便再次看向洛梦来。 “不好意思哦,刚醒过来,很多部件我都需要重新适应一下……但没关系,你说你的,我在听! “不过小洛,在此之前你能不能先跟我说一下,你昨晚说的那个‘新体系怪谈’是什么意思?我觉得好像很有意思,但我不太明白……” 洛梦来:“……” 这回轮到洛梦来不应声了。 她只怔怔地望着面前的白桅,好一会儿,才再次挤出声音:“桅姐?” “嗯嗯?”正忙着驯服四肢的白桅应声抬头。 洛梦来:“……你没有失忆?” “我为什么要失忆?”白桅反而不解地看她一眼。 洛梦来:“……因为你重启了啊。” 白桅蹙眉——就是蹙得不太标准:“谁告诉你我重启了?” 洛梦来微微张嘴:“就,他们说你和世界意识杠上了,会被反噬……” “哦,那个啊。是有。”白桅驯服四肢未果,成功把自己从高低肩变成了高高肩。一边抬手努力把过分突起的肩膀压下去,一边道,“可那也不用重启的呀。” 洛梦来惊了:“但那可是世界意识——” “它都快死了。”白桅用力过头,把高高肩又变成了高凹肩,登时挫败地歪头,却还是抽空回答了洛梦来的话,“它哪儿来的本事……” “我是不小心把心禾那颗种子碾碎了,一部分力量灌到我这里,给我撑得慌……!” 话音未落,整个人忽然被一把抱住。 愕然低头,正对上洛梦来血红的双眼。 “那你早说啊……”洛梦来努力想憋,却到底没憋住,转眼又哭得一脸血泪,“我吓死了,我以为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白桅:“……” 很新奇的体验。但也叫人有些无措。 她眼珠转了转,试图继续驯服四肢却照旧失败,最终只能尽量小幅度地扭了扭自己的腰,用湿漉漉的手肘,轻轻地、安抚地碰了碰洛梦来的背脊。 ——这也是其他人来到大堂时,率先看到的一幕。 一个肢体扭曲、手臂破裂,一个长发遮面、满脸是血。 孟洪恩用长长的前肢挠了挠背,很坦诚地开口: “绝了,这场面……换个人在这儿估计得吓死。” 话音未落,就被侯佳音悄悄锤了一击,一肘子戳到闭嘴。 侯佳音又看向杜思桅和灰信风,出乎意料的是这两人这会儿站在大堂入口处,竟是谁都没有动。 就那样静静地、齐齐地盯着大堂里看,同样得神情复杂、同样得目不转睛。 倒是最后一个赶来的羡鱼。踮着脚越过他俩的肩膀往前看了看,眉心微动,当即便要上前: “大人,欢迎归——嗷!” 话未说完,头上腹部同时遭遇重击,整个人瞬间缩了下去。 “……我是要提醒大人先吃点东西充饥……” 他抱着肚子弓下身去,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们两个克隆羊,有完没完了!” “……” 出乎意料的回答。杜思桅和灰信风齐齐沉默。 白桅却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脑袋咔地就转了过来。视线在他们身上转了一转,最终停在了灰信风的脸上,眨了眨眼,忽然笑起来了。 “你嘴怎么样了?”她很是愉快地和灰信风打起招呼,“我那天看好像都流血了……” ……???! 这话引起了所有人的怔楞。无数目光立刻扫了过去。 身为这无数目光的焦点,灰信风却只轻轻咳了一声,无意识地摸了摸嘴角,脸颊的肌肉牵动一下,像是像笑又生生忍住,跟着略不自在地垂下了眼。 “早就没事了。”他低声道,“你稍等一下,我去给你拿骨子。” 说完,顶着旁边如刀的眼神,低垂着眼转身就走。没走多远,却又停下了脚步。 其余人不解地跟着探头,旋即纷纷愕然睁大了眼—— 只见不知何时亮起的走廊里,一堆黑色小人正列着行阵,无比整齐地朝着大堂走来。 两个在前指挥,两排在后开道,之后则是黑压压的一个方阵,方阵之上,则是一个堆得满满的粉色大瓶。 黑色小人们走得很小心,像是规律起伏的黑色波浪;那充斥着粉色结晶的瓶子在浪尖一颠一颠,宛如一个装满了希望的漂流瓶。 原本还堵在大堂入口的几人对视一眼,纷纷自觉地让出道路,任由那波浪托着漂流瓶,一路翻滚到白桅跟前。 白桅这边刚刚哄好哭得满脸是血的洛梦来,一看那送到脚边的瓶子,登时乐了。 “我的提取瓶!”她难掩惊喜地低呼道,垂下胳膊就捡了起来,又高高举起,面上全是不敢相信,“居然满了?” “……嗯!就是桅姐你沉睡那天满的!”洛梦来搓了搓脸,赶紧道,“另外还有复制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空瓶出来,那里面也已经攒了一些……” “不过桅姐,你之前不是说这个不太营养?要不还是先吃点骨子垫垫……” 话音未落,便见白桅已经打开瓶口,倒出一点在掌心,直接一口吞了下去。 洛梦来一怔,旋即紧张起来——虽然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紧张。 “桅姐?”她忍不住观察起白桅的表情,“怎么样?味道还可以吗?” 不止是她,其他人显然也都很在意这个问题。就连已经走出几步的灰信风都情不自禁地倒回来,认真又紧张地朝这边看来。 白桅却没立刻回答。 只用舌头将那结晶顶到了左边的腮帮。片刻后,又换到了右边。 不知为何,她皱起了眉,面露几分困惑。片刻后,眉头蹙得更紧,眼神中又带上了些思索。 又过一会儿,却见她眉心舒展、眼睛一亮,又轻轻笑了起来。 “好吃的哦。”她以一种非常笃定的语气说着,一把抓过洛梦来的手掌,相当大方地往她的掌心里倒了一把。又冲着其他几人招了招手,挨个儿分了过去。 “和我想得不太一样。味道要更复杂一些。”她不太熟练地用手指扣着瓶子,眉眼弯弯,信誓旦旦: “但我觉得,这个东西,绝对——绝对算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