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有人家(种田)》 1、第 1 章 深秋时节的云水镇已有些许寒意,枯黄的柳叶被一阵风卷起,几经波折后终落到青石板路上,被驶过的马车碾得粉碎。 “吁!”驾车的年轻汉子拽动缰绳,迫使马儿止住前行的步伐。 车还未停稳,犹在晃动的布帘就被人一把拨开。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小哥儿从车厢跳下,稳稳落地。 小哥儿眉心一点红痣艳似朱砂,眉目张扬,白皙的面庞在暖黄阳光映照之下犹如羊脂软玉般通透温润。 来往的不少汉子忍不住歇下脚,将小哥儿从头到脚打量个遍。被那人高马大的车夫横眉一扫,又悻悻收回视线,只敢斜着眼睛偷瞄。 谢知云没空理会这些,三步并作两步踏入眼前的首饰铺子。 甫一跨过门槛,掌柜就挤开小二,亲自迎上来,笑得见牙不见眼,“哟,我就说一早上左眼皮跳个不停,定是有好事儿发生,这不就把三少爷给盼来了!” 谢知云自小在镇上长大,隔三差五就来铺子逛一圈,早听惯这些奉承话,不过还是觉得乐呵,立时弯了弯眼。 “德掌柜生意兴隆,哪儿就差我一个了?”谢知云随着掌柜向里走去,扫视一圈后有些失望,“没什么新鲜花样么?母亲下月寿辰,我想给她挑件贺礼,不拘簪子或镯子,别是那烂大街的样式就成。” 掌柜忙不迭点头,“有的有的,昨儿刚到一批新货,还没来得及摆上,保管您满意。” 话落便朗声招呼小二去库房取东西,又给谢知云沏茶。 小二动作挺快,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抱着几只木匣子回来,在柜台上一字排开。 谢知云一一看过,的确都是还不曾见过的样式。他想着母亲崇尚节俭,不喜太过张扬,最后挑中一支碧玉簪子。 “这个怎么卖?” “您眼光可真好,这碧玉簪玲珑簪仅此一件,跟夫人也是极相衬的,”掌柜习惯性吹捧两句,才正了正神色报价,“原本是十五两,但谢三少是常客,您若诚心要,给十三两就成。” 谢知云正解钱袋的手一顿,面露尴尬。这个月的月银缩减一半,他今儿早上把攒下来的所有零花都搜刮出来,也才十两出头,远不够付账的。 不过这簪子他着实喜欢,想来母亲收到也会高兴。谢知云暗自思忖先去别家铺子看看有没有既合眼缘又价钱适宜的,不行就回府拿几件首饰典当了换点银子。 “我来得匆忙,没带够银钱,掌柜暂且帮我留——” 话未说完就被人打断。 “有些人没钱就别打肿脸充胖子。不就十五两吗,德叔,这簪子我要了,正好昨儿得了对新耳珰,头上还缺个做配的。” 谢知云一听这声音就冒了火,转过头睨着来人,毫不客气地嘲讽:“论胖自是比不得你靳元宝,劝你还是别花那冤枉钱,再好看的东西堆在你身上,也是浪费。” 靳元宝也是个小哥儿,比谢知云矮大半个头,胳膊腿却有他两倍粗,平素最讨厌别人说起这个。他被戳中痛处,脸瞬间涨得通红,指着谢知云的鼻子一连说了好几个“你”字,也没憋出句狠话。 谢知云不再瞧他,回头继续跟掌柜商量。 耳边传来一声讥笑:“你也就得意这几天了,等嫁去贾府,看还笑不笑得出来。” “你在胡说什么?”谢知云皱起眉,突觉心慌。 靳元宝瞧他眸中惊讶不似作假,更加怪声怪气:“呀,你不会还不知道吧?过不了几日,表姐夫就该差人来接你过门,到时我们勉强也算一家人,我既长你几个月,哥哥今儿就不与你计较了。” 贾府,表姐夫——那不就是永安县锦绣布庄的大老板?可这人都年过半百,家中更是妻妾成群,而他才十七。谢知云张口就要说不可能,却陡然想起三天前母亲专为他请来的的画师,一颗心直直往下坠。 近日府里来了许多陌生商客,吃用也一再缩减,他自是知晓家中生意出现问题。可他问过母亲,只道是染坊出了纰漏,导致合作的商队那边交不上货,但已经找到法子解决。 竟是这个法子? 他急忙向跟来的嬷嬷求证,却见她眼神闪烁,更是如坠冰窖,再没心思挑礼物,一言不发地往外跑。 他必须回去问清楚,母亲向来疼他,决不会让他跳这个火坑,这其中肯定有误会。靳元宝从小和他不对付,这回必然也是编造的谣言。 谢知云坐在马车上,不停安慰自己,指甲嵌进掌心留下深深的印记也不曾发觉。 到底是看着长大的,嬷嬷瞧他俏脸越发苍白,不免有几分心软,更担心他乱来坏了老爷夫人的好事,自觉贴心地劝解道:“贾家可是整个永安县数一数二的富商,听说好几个府城都有铺子,少爷嫁过去不吃亏……” 嬷嬷越说越起劲儿,仿佛谢知云嫁进贾府是天大的恩赐,直到马车猛地一颠,她才收住话头,转而骂骂咧咧地指责马车夫:“你是干什么吃的?连个车都驾不稳。” 没人回答,嬷嬷念叨一阵也颇感无趣,不再自说自话,车厢内总算安静下来。 回府的这段路,谢知云走过千百次,从没觉得如此漫长。 终于抵达谢宅,得知爹爹和母亲都在书房,谢知云马不停蹄地赶过去。 还未进门,便听到说话声。 “这些势利眼!当初称兄道弟的,如今不过是出点小问题,一个二个就急着撇清关系。”难掩气愤,这是他爹谢东行。 “早跟你说过他们靠不住,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且等云哥儿嫁过去,凭他的姿色,不愁拴不住贾怀安的心,到时别说货源不足这种小麻烦,就是更大更远的生意也不成问题。” 这话却是谢府的大夫人,他的母亲——苏玉晴。嗓音一贯温柔可亲,说出的话却刺骨又恶心,让谢知云感到陌生。 他极力压住颤抖,猛地推开门,扯着嗓子大喊:“我不嫁!” “谁许你闯进来的?门也不敲,这就是你的礼数?”密谋被撞破,谢东行率先发出质问以掩盖心虚。 “爹,我不嫁!”谢知云红着眼眶,跑上前紧紧攥住谢东行的手,“我以后乖乖听话,再也不惹你和母亲生气。不要把我嫁给他,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 谢东行低头看向那张俏似故人的脸,有些恍惚,不自觉抬手抚上其眼角的泪痕。 苏玉琴手中的帕子快要绞烂,尖声提醒:“老爷,不要忘了商队那边还等着我们给个交代,府中老小也要吃饭。贾老爷虽年长许多,但家财万贯,云哥儿过去吃香喝辣,一辈子衣食无忧,有什么不好?况且他性子顽劣,想进高门大户本就不容易,贾家能看上他,也是福分。” “不,我才不要嫁给那个老头子,”谢知云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委屈、气愤迫使他口不择言,“你们这是卖子求荣,要被——” “够了!你简直无法无天,”谢东行气急,甩开谢知云的手,“来人,送三少爷回房,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他出来。” 很快就有几个嬷嬷进来,架着谢知云往外拖,任凭他挣扎叫喊都没用。 “咔嗒。” 有人落了锁。 谢知云从地上爬起,使劲儿拍打着房门:“放我出去!我要见母亲!” “三少爷,你就省省力气吧,等到了日子,自会让你出门的。” 手掌拍得发红发肿,也没人理会,谢知云终于明白事情已成定局。他滑坐在地,慢慢将自己蜷成一团,还是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 母亲视他如己出,从未苛待他,哪怕在外闯祸惹事也舍不得责骂,怎么忍心把他嫁给那个糟老头子? “夫人不是很疼三少爷的吗,怎舍得把他送去做妾?贾府也就名头好听,谁不知道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嫁过去还不是受罪。” 门外的小丫鬟显然也有和他一样的疑问。 “一个戏子生的小哥儿,还能比得过整个谢府的前途和荣华富贵?” 另一个嬷嬷嗤笑补充:“也就你们这些小年轻看不透,夫人真疼三少爷,会一味纵着他的性子来?你瞅瞅那几位少爷小姐,哪个不是知书达理,各有所长的。” 小丫鬟不服气,“那不是怕三少爷累着,府里又不是养不起,只管吃吃喝喝多自在。” “傻!”嬷嬷恨铁不成钢,“还能养一辈子不成?总归是要嫁人的,夫家也由着他?不会管账理家,又娇蛮任性,待离开谢家,空有皮相也无用。我平日对你严厉些,也是为你好,做爹娘的总是盼着孩子有出息,能好好挣个前程……” 嬷嬷说着说着,开始苦口婆心劝诫自家女儿,谢知云一句都没听进去。 他心里空落落的,母亲的疼爱都是假象吗? 眨眼间过去两天两夜,谢知云哭过闹过,也试图装病,都无济于事。门窗全部封死,外头从早到晚都有人守着,全是在苏玉晴院里侍奉的。没有饭吃,因为饿狠了就没力气折腾,拉撒也在屋里解决,根本寻不到出去的机会。 谢知云不想就这么认命。 门外下人议论纷纷,竟是贾府今日酉时三刻就要来接人。他心一横,咬牙撞上床头柜子,顺势倒地装晕。 屋外的人果然被动静吸引,透过门缝查看 。 “快,快请大夫来!” 有人应了声匆匆跑远,剩下的人手忙脚乱开门查看。谢知云等嬷嬷弯腰靠近,刷地睁开眼,将攥在手中的簪子扎下。 嬷嬷吃痛收手,谢知云趁此机会跑出门。 他不知道要跑去哪儿,只知道必须离开谢宅。 他跑得跌跌撞撞,步子却快,忍痛追出来的嬷嬷一时竟撵不上。 谢知云没打算走正门,他计划出了小院,就去东墙头,那边有个狗洞,足够钻出去。 可惜天不遂人意,他刚奔出门,就看见迎面过来的苏玉晴。她身旁跟着两个嬷嬷,一个面色凝重,应该就是去请大夫的。一个则举着托盘,里面放的正是嫁衣。 前有狼后有虎,谢知云很快被抓回房。 苏玉晴看着他狼狈的模样,冷笑出声:“我原想体面些送你出门,如今看来怕是不成。刁嬷嬷,三少爷应也乏了,让他好好睡一觉。” 谢知云脑袋发昏,一时没听清她的话,等刁嬷嬷端着瓷碗去而复返,另两个嬷嬷一左一右强硬掰开他的下巴,才明白过来。 苦涩的药水入口,泪水模糊了谢知云的眼,只能依稀分辨母亲面上毫不掩饰的厌恶。 “为什么?” 亲眼看见一碗迷药大半都灌进肚里,苏玉晴满意地笑笑,轻轻柔柔擦过谢知云嘴角的药渍,“这样的狐媚子,天生便是供人玩乐的主,就跟你那戏子阿爹一样,不是吗?” 她说完就站起身,吩咐下人:“行了,仔细给三少爷收拾收拾,别误了吉时。” 等走出门,看见各色的菊花,又道:“这院子里的花开得不错,明儿都搬去我那儿。” 嬷嬷一一应下。 谢知云目送她离开,意识渐渐模糊。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第 2 章 “走水了!走水了!” 不知是谁嚎了一嗓子,好似一滴水溅进油锅,整个谢宅都沸腾起来。 守在谢知云院里的两个嬷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起火了?” 正在犹豫,一个汉子打门口跑过,瞥了一眼便怒喝:“没听见起火了?!你们还愣在这儿做甚?” “可三少爷这儿……” “他还能跑了不成?库房要是烧毁了,就等着收铺盖滚蛋吧!”话落便急匆匆跑远。 “坏了!”俩嬷嬷看一眼火光升起的地方,也变了脸色,不敢再耽搁。 本来府上生意就出了问题,若是库房剩下的那些货也烧没了,她们就真不用过活了。 两人生怕晚了一步,铆足劲向库房那边奔去,压根儿没注意到先行离开的汉子出现在身后,迅速闪进小院。 齐山摸摸藏在袖子里的铁丝,几个跨步就来到房门口,却发现并未上锁。 这倒是省了不少时间。 等推门进去,他就明白那些人为何如此放心了。 身穿大红嫁衣,傅粉施朱的小少爷静静躺在床上,好似尊精致漂亮的人偶,了无生气。 齐山来不及气愤,一把扯过枕边的红盖头,将妆台抽屉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全兜起来,胡乱打个结拎上,便折身回来弯腰打横抱起尚在昏睡的小少爷。 “冒犯了。” 库房那头火光未消,大伙儿都忙着救火,谢知云住的院子又比较偏,齐山一路走得顺畅,很快便绕到后门。他将人塞进车厢,快马加鞭离开谢宅,直奔镇口。 四周都是刺眼的红,像血液,又似岩浆,谢知云走在其中,几乎喘不过气来。 “吼!” 震耳欲聋的咆哮自头顶压下,他惊惧抬头,只见一只丑陋的怪物堵在路上,满身肥肉层层堆叠,快要坠到地面。一双混浊的眼上下扫视着眼前弱小的猎物,然后狞笑着张开大嘴,黄褐色的牙齿滴下黏液,散发出浓烈的臭气。 谢知云吓得不轻,转身就跑。 “嗬,嗬……” 一脚踏空,谢知云猛地睁开眼,捂住胸口剧烈喘息。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他这才发现哪儿有什么红色液体和可怕怪物,身下硬邦邦的,硌得从头到脚都不舒服。环顾一圈,四处全是光秃秃的石壁,没看见人影,只有前方的火堆仍在烧着,发出霹雳啪啦的声响。 这似乎是个山洞。 这个时候,自己不是应该出现在贾府吗,怎会到了此处?难道是半路遇上山匪了? 谢知云摇摇昏沉的脑袋,强打起精神低头查看自己。 红嫁衣、红绣鞋都整整齐齐穿在身上,除了沾染上尘土有些脏,连领口的扣子都没开。胳膊腿酸软乏力,但也没什么奇怪的痕迹。 谢知云长长舒出一口气,心下稍安——情况还不算太糟。 “少爷,你醒了?” 浑厚有力的男声突兀响起,正暗自庆幸的谢知云吓得一抖,胡乱摸起一块石头握在手心,这才抬首看向前方。 有些眼熟的男人拎着只扒过皮的兔子大步流星走进洞里,温暖的阳光给他高大的身形镀上一层金。 谢知云眨眨眼,终于认出来人——几个月前刚进府的长工,在马厩当差,好像是叫什么山来着。 “车夫?” 谢知云试探着开口,但嗓子哑得厉害,只说了两个字,便止不住咳嗽,呛得眼泪都流出来。 齐山看得心惊肉跳,飞跑过来在谢知云身前蹲下,把手里的几个才拇指大的猴桃递过去,粗声粗气道:“我是齐山,之前在府里赶车喂马。少爷还想问什么慢慢说,不着急。” 谢知云缓过劲儿来,看男人低垂着头,始终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松开了石块,伸出纤细白嫩的手指,拿过一颗猕猴桃。 齐山带回来的猕猴桃个头虽小得过分,但熟得正好,味道也不赖,甜滋滋带着股独特的清香。 谢知云一连吃了三个,终于觉得喉中滋润些许,不再干痒难耐。 也抽出空打探更多消息,他抬眸盯着面前貌似老实本分的男人,问出自己的疑惑:“你为什么会救我?” 担心人胡编,他又清了清嗓子,挺起胸膛自认威严地补充:“抬起头,不许说谎!” 齐山被他“震慑”,果真抬头—— 小少爷脸上的妆还未洗去,虽有些花了,却依旧明艳动人。尤其是刚吃过果子的嘴唇,更显红润,齐山匆匆一扫便视线上移,看着对方的眼睛开口:“少爷也救过我的命。” 谢知云并未发现他的小动作,闻言有些疑惑地蹙了蹙眉。 齐山早料到他没印象,却并不觉失落。一边把在外处理干净的兔子串上木棍架在火上烤着,一边慢慢吞吞的讲起故事。 齐山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姓甚名谁,三四岁左右被个老木匠收养。在他十五岁那年冬天,老木匠突发急症去世,下葬当天,老人的女儿女婿便为了家产,合起伙要将他赶出门去。 齐山与木匠没有血缘关系,老人又走得匆忙,没来得及留下只言片语,更别说遗书之类的。十几岁的他自争不过那群豺狼虎豹,只能顶着满脸的伤,迎着风雪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雪很大,风也急,他却恍若未觉,一直走到满身覆白,双脚麻木。 爷爷一死,他又没有家了,就这样淹没在皑皑白雪中也挺好。 谢知云就是在那时出现的。 唇红齿白的小少爷踢着个雪球走来,也不看路,撞倒人还脾气不小:“大雪天的,你跑出来瞎逛什么?” 刚刚经历巨大打击的齐山依旧恍惚,跌坐在冰冷的雪地里也不晓得爬起,甚至脸色都没变。 “原来是个傻子,难怪被人打成这样。” 小少爷嘟嘟囔囔,语气依然不好。动作却不含糊,直接解下身上的绣花披风丢给他,又亲自买了药膏和热腾腾的肉包子送来,非要盯着他吃下抹上。 “喂,傻大个!你在这儿会冻死的,炭行的老板是个好心人,西边那个羊肉面馆也行,你长这么大个子,肯定有力气,总能混口饭吃。被欺负也不怕,有人打你就揍回去啊……我是打不过的,幸好跑得快,嘿嘿嘿……” 小少爷估计是无聊,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披风很暖,肉包子很香,药膏也很有效,让年少的齐山觉得一切似乎也没那么糟糕。 等小少爷离开,齐山就去找了炭行,老板果真收留他。他帮着跑腿送货、收拾打杂,虽累些,但好歹安然度过那个寒冬。 后来他一直留在云水镇,什么脏活累活都干,也远远见过几次小少爷,得知他是谢家的,旁的也不敢多打听,更不敢奢望能有交集。 直至今年年初,谢家放出消息招长工。齐山想着进府做些事,也算报答小少爷的恩情。恰逢车夫因母亲病重回乡,他又刚好在马行干过活,便顺利接替这门差事。 一晃三四年过去,齐山仍能清晰回忆起小少爷说的每句话。不过他没好意思讲那么细致,只捡紧要的概括给谢知云听。 火光映照着他冷硬的面孔,眉眼竟意外温柔。 谢知云目光黏在渐渐渗出油脂的兔子上,还要分出心神根据齐山的讲述去搜寻模糊的记忆。 兔子的外皮变得焦黄,好似下一瞬就会裂开,露出里面鲜嫩的肉丝,谢知云咽咽口水,终于将齐山跟脑海中那个鼻青脸肿的傻大个对上。 他那天因为一件小事跟爹爹发生争执,还被打了一巴掌,赌气之下跑出家,正好遇到同样游荡在外的齐山。都是“无家可归”之人,对方比自己还惨,脑子也不好使,一时起了恻隐之心,便顺手帮一帮。 没想到竟会被人记了三四年,还愿意在他遭遇困境时拉一把。自己却把人当傻子,真是不应该。 “抱歉,还有,多谢。”谢知云这会儿已经完全松懈下来,毕竟齐山要想真做些什么,趁他昏迷时大可为所欲为,不必等到现在。 这话说得含糊,齐山愣了会儿,才会过意来。 “是我欠少爷的,这么多年都没道声谢。”他转动着兔子憨笑,露出满口大白牙。 谢来谢去的没意思,谢知云点点头,全副精力都集中到烈火炙烤的兔子上。 “还要多久?” 不怪他馋,一连几日都没吃过饭,早饿得前胸贴后背,说话都只能用气音,他没流口水已经算有涵养。 “就快好了。” 齐山拿尖木棍戳戳兔皮,眼角余光撇家小少爷一步步挪过来,在离自己不远处蹲下,双手规规矩矩搁在膝盖上,脖颈却不自觉前倾,带动头上珠钗一晃一晃,偶尔还吸吸鼻子,眼中不由浮现笑意。 他想起以前炭行老板养的那只狸花猫,等吃食时就是这副模样。 兔子终于烤好。 齐山直接扯下一只后腿,递给谢知云。 谢知云这回先注意到拿兔腿的那只手,又黑又糙,布满茧子和伤疤,还有几道新鲜的红痕,能够想象出其主人每天都是做的些什么活计,必定又脏又累。 他只看却迟迟不接,齐山窘迫地往回缩了缩手,呐呐道:“我仔细洗过的。” 被戳破心思,谢知云有些脸热,既而一哂——落到这步田地,有得吃就不错,还摆什么少爷架子? 他轻声道了句谢,这才接过兔腿,转了一圈,找到处好下嘴的地方咬下去。 然而他只嚼两下便忍不住吐出来,弓着身子在一旁干呕。 实在太难吃了! 他就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第 3 章(捉虫) 并非齐山手艺太差,相反,兔子烤得恰到好处,外焦里嫩,看着很有食欲,不然谢知云也不会上嘴。 之所以难吃,是因为没有盐,更别说各种各样的香料,入口只有兔子本身的味道,寡淡,越嚼越腥。 谢知云几乎把胆汁呕出来,嘴里那股味儿却始终不散。 他分外思念皮薄馅大的灌汤小笼包、软嫩脱骨的烤鸡、入口即化的红烧猪蹄、软糯香甜的桂花糕……不知不觉间就泪流满面。 “混蛋、唯利是图、虚伪……”谢知云越想越委屈,嘟嘟哝哝控诉着狠心出卖自己的爹爹和母亲。 齐山在一旁抓耳挠腮,有心安慰,但又怕自己嘴笨惹人烦,憋了半天,干巴巴挤出句:“少爷,你别,别哭了。” 少爷不听,少爷还要发脾气:“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哭?你是不是也笑话我?!” 语气倒是凶巴巴的,但配着他红彤彤的眼眶,毫无威慑力,只让人觉得怜惜。 “怎会?”齐山有心安慰,但又觉得少爷这时候应该不希望别人看见他狼狈的样子,赶紧给自己寻个借口,“我去找找还有没有果子。” 没等到回答,那就是应了。他抿抿干涩的唇,起身退出山洞。 人一走,谢知云再憋不住,放肆地大哭出声。 回不去了,他再也做不成谢家少爷。没有爹爹,没有母亲,只有他自己,就像这山洞石壁上枯黄的野草一样,无人在意。 谢知云不是无知小儿,不会天真的以为“离家出走”一趟,就能让那些人后悔,从而疼惜他、宠爱他。 或许从始至终,自己在苏玉晴和谢东行眼里都只是件可以待价而沽的货品,因此才会养着他,却又不愿费心管教他。不是贾怀安,也会有其他买家。 谢知云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这个残酷的事实,心里越发难受,顿时哭得更凶,连带着胃里也一抽一抽的疼。 他发泄似地捶了两下肚子,一低头看到另一只手里味道难言的兔腿,化悲愤为食欲,恶狠狠咬下一大口—— 呜呜呜,好难吃,怎么能这么难吃?可是他好饿,好不容易逃出来,总不能饿死在山里。往后还不知道是什么样,他必须得早点适应才行。 谢知云一边哭,一边强忍着恶心把兔肉嚼烂咽下去。兔子不大,一条腿就几口肉,他不敢细细品味,很快吃完。 火堆旁还插着半只兔子,齐山没来得及吃。谢知云胃里添了点东西,总算没那么难受,也不想继续勉强自己。 手上油腻腻的,嘴里也一股味儿,谢知云环顾四周,山洞里除开石头就是土,根本没有水,只能站起身去外面看看。 一走出洞口,便豁然开朗。远处群山连绵不绝,墨绿的帷幔之上染着大片的枫红和杏黄,零星有几处白烟袅袅升起,与碧空中漂浮的云朵混作一团。 不过山洞附近地势还算平坦,树木也比较矮小稀疏。 谢知云站在山东前的平底向下望去,只看到一匹栓在树上的枣红马,没发现齐山的身影,也没听到流水声。 他长这么大,就没进过山,不敢贸然乱跑,只能求助齐山。 哪知喊了几声都没人应,谢知云渐渐有些发慌—— 因为自己凶了他,所以他也丢下自己跑了? 这个念头一起,怎么都挥不散。 “齐山!齐大山!”谢知云穿过树林,口中反反复复喊着车夫的名字,到后来已然带了哭腔。 地上铺着厚厚的落叶,软却滑,有的下面还藏有枯枝和石块,谢知云跑得并不稳当,一不小心,就摔了一跤。 不知是什么树木的尖刺扎进手心,很快沁出血珠,他却顾不上,咬牙拔出来又站起身继续找人。 “齐大山!”谢知云忍着疼,喊出此生最大的声音,在整个山间都回荡着。 好在终于等到回应。 “少爷,我在这儿!” 再次听到熟悉的声音,谢知云高兴坏了,胡乱抹把眼泪,就循着方向找过去,没走多远便看到疾跑而来的高大汉子,一阵风似地到了面前。 谢知云方才还决心收敛少爷脾气,等真见到人,却下意识埋怨:“你跑哪儿去了?喊你都不应。” 话一出口,他就开始后悔,急忙地给自己找补:“我不是怪你,只是,只是山里很危险,听说有吃人的猛兽。” “我下次不乱跑了,”齐山只当少爷担心自己,嘿嘿傻笑,献宝似地提起手里拎着的几串果子,“少爷,我找到一树野柿,你尝尝,可甜。” 谢知云低头一看,细枝上的柿子还没鸡蛋大,一个个长得溜圆,橘红的外皮覆有一层白霜,看着小巧可爱。但跟他以往吃过的大柿子相差甚远,不禁觉得新奇。 “好小。” 齐山笑笑,“山里长的都是这种,赶明儿去山下村子瞧瞧有没有人家栽了大柿子的。” 谢知云并非馋大柿子,不过也没反驳这个提议,齐山的话让他对明天又多出几分期待。 他点点头,面上终于露出点笑容,在齐山期盼的眼神下伸出手。 胳膊刚抬起来,突然想起自己出来的目的,问道:“附近有水吗?我想先洗洗脸。” “那边有条小溪!我带少爷去。” 齐山说的小溪在山洞西侧,需得穿过一片密林。他清早走过一趟,勉强开出一条路,但谢知云打小就没钻过林子,还穿着碍事的嫁衣,走得十分艰难,随时都能给自己绊一跟头。 齐山想了想,折下一截树枝抓在手里,将另一头递给谢知云,“这样稳当。” 眼前的木棍不长,但生得笔直,表皮光滑,还被细心掰掉侧枝,并不会扎手。谢知云没拒绝男人的好意,紧紧抓住树枝,再往前一寸便能挨到对方的手。 有人牵着,果然走得更稳。 谢知云一抬头便能看见男人宽阔的背影,他竟还没舍得丢掉小柿子,导致腾不出手来处理两旁的细枝,只能抬脚将其踩折来拓宽通道,因此显得有些笨拙。 谢知云不自觉牵起唇角,庆幸自己几年前的一时好心。 小溪也就一丈来宽,依着山势自上而下流淌,十分湍急,将凸起的石块冲刷得光滑干净。水不太深,但胜在清澈。 谢知云看着自己的倒影,实在有些不敢认。珠钗歪歪扭扭,发丝被勾得凌乱不堪,脸上更是不忍直视——妆已经完全花了,还被他自己抹得到处都是,黑一块红一块的。 也不知齐山对着这张脸怎么能保持镇定的,换他早憋不住笑了。 溪水很凉,但也没办法,他们没有烧水的器具,只能将就着洗洗。 仔细洗去脸上的污迹,谢知云又对着水面,取下珠钗,以指为梳,重新绾了个简单的发髻。这么一打理,顿时感觉轻松许多。 再掬一捧水,漱过口润完喉,谢知云才回过头。却见原本站在身后的人不知什么时候跑远了,连柿子都没带,正弯腰在岸边的草丛里寻找什么。 “齐大山,你在做什么?”谢知云一边问,一边朝前走。 “少爷,我马上过来。”齐大山应了一声,终于找到想要的东西,揪在手里便往回跑。 谢知云打量着他手里陌生的草茎,很是疑惑,“这是?” “大蓟,可以止血。” 谢知云一愣,随即看向自己掌心,那里已经不再出血,只是有些发红。 这点小伤,他自己都不怎么在意,没想到竟然被男人注意到,还专门去找草药,谢知云不由失笑:“只是被刺扎了一下,用不着这个。” “哦,那我扔了?”声音听着好像有点失望。 谢知云急忙改口:“嗳,已经弄回来,丢了多浪费,这个要怎么用?” “砸碎敷在伤口上就行,少爷坐着,我来弄。” 谢知云看齐山找来石块,把大蓟砸成墨绿的糊糊,不禁感叹:“你懂得真多。” 齐山觉得耳朵有些热,说话也结结巴巴:“没,没有,都是,爷爷教的。” “那也要你自己聪明才记得住。” 齐山脸上更热了,捧起沾着药糊的石块递给谢知云,匆匆转移话题:“好,好了,少爷把这个抹在手心就行。” 谢知云低头擦药,总算没再继续夸人,让齐山松了口气。 两人回到山洞,火堆已经灭了,只剩些许火星。齐山抱来干草重新引燃,往里添些枯枝,很快又燃起熊熊大火。 把凉掉的兔肉在火苗上稍微烤烤,齐山便开始大快朵颐,一点也看不出这肉什么佐料都没有。但只是因为他已经习惯各种难吃的东西,并不意外着味觉失灵,他后知后觉自家少爷为什么啃了一口肉就作呕,顿时有些内疚。 “我们再休整一天,明日下山去换些米面油盐?” 谢知云正在一旁吃柿子,如齐山所说,野柿个头虽小,味道却极好。薄薄的一层皮,包裹着晶莹剔透的橙红果肉,抿一口甜滋滋的,没有丁点儿涩意。吃过兔子肉,再尝这个,简直人间美味。 就是籽太大太多,谢知云一连吐出好几颗柿子核,才有空答话:“嗯,还有衣裳和棉被什么的也要准备。” 他早受不了这身大红喜服,碍眼又不方便,但山上寒凉,他不敢托大,万一生病只会更麻烦。 既然打算下山换东西,肯定需要准备些银钱。可惜谢知云之前拿去给苏玉晴买簪子的十多两银子,早被几个嬷嬷顺走。 幸好齐山把妆台里的首饰、匣子都带出来。谢知云清点一番,加上他头顶戴的,共有簪子两支,珠钗两支,耳珰两对,手镯三只,额饰一件,大多是这些年收到的生辰贺礼。 更令人高兴的是,他的户籍文书和路引都装在匣子里,被一并带了出来,能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谢知云摩挲着木匣,再次诚恳地跟齐山道了谢:“多亏有你,这些东西应该足够我们生活一段时间。” 齐山挠挠头,从自己腰间解下一个灰布袋子,“我这儿还有,不多,只有一二两。” 他孤身一人,无牵无挂的,花钱难免有些大手大脚。早知有今日,必定要多攒些。 谢知云没接,只道:“明天下山再看。” 身体本就还没恢复,又大哭一场,谢知云疲乏得很,计划好明日的事情,又躺在枯草堆上睡了过去。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第 4 章 虽然身下垫有一层枯草,但也比不过铺着细软棉被的架子床,躺在上面着实不舒服。谢知云睡得并不安稳,眯上一会儿就爬起来坐一坐,或者在洞外的平底上走一走。 齐山大部分时间都在山洞里守着,等人醒来就去寻些野果、鸟雀之类的回来充饥。经过先前那一遭,他再次烤肉时,往里塞了些茅草根、木姜子枝和野葱,表皮也拿果皮仔细抹过,如此烤好的肉腥气没那么重,口感也稍微丰富一点,没那么难以下咽。 谢知云知道自己应该尽快补充体力,多少都会吃一些。 又过去一夜,谢知云明显感觉自己精神好了很多,头不再昏昏沉沉,视线都更清明,说话也不是有气无力。 早上运气不好,没有肉吃,齐山出去一趟只挖回两截小臂长的葛根。就这点收获还费了他老大力气,因葛根埋得很深,盘根错节,又没有锄头,只能用石块和木棍一点点刨。 挖出来的葛根不用费心处理,直接扔进火堆烤一烤就好。 “先垫垫肚子,等下山再换些吃食。” 谢知云应了声,没等着齐山帮忙,自己拿了一根,学着他的样子,在地上拍掉柴灰,然后慢慢剥掉外皮。 他以前吃过葛根粉冲泡的糊糊,晶莹透亮的,加上蜂蜜和干桂花,又香又甜。却是第一次见完整的葛根,烤着吃也是初次体验。 这外形普通的树根,比想象中味道要好。 入口微苦,但多嚼几下便会回甘,粉糯粉糯的。就是渣太多,有些费牙。 沉默着吃完烤葛根,又用枯树桩里装的水洗过手,两人便开始为下山做准备。 谢知云一身大红嫁衣太惹眼,行动也不便,可他旁的衣裳一件都没能带出来。好在齐山还有一套换洗的衣物,虽说过于宽大,但搓几根草绳绑一绑,也勉强能穿。 事到如今,谢知云也顾不得这是个汉子穿过的。反正只有他们两个人,也没谁能说三道四。 倒是齐山看小少爷穿着自己的衣裳,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又怕被人嫌弃,在旁边踌躇好一会儿才开口:“我洗干净了的。” 衣裳虽有些旧,但没什么异味,谢知云自是信他的。他点点头,看到男人坐立不安的模样,想了想道:“你不必如此拘谨,既离了谢府,你我都是一样的,往后也不用再喊少爷。” “啊?”齐山终于抬起头,很是为难,“那要怎么喊?” 谢知云也不知道,把问题踢回去,“随你,不是少爷就行。” 他原以为齐山要思考很久,没想到很快就听那人咳嗽一声,小心翼翼地问:“阿,阿云!我这么叫少……你,行吗?” 谢知云没什么意见,“嗯”一声算做答应,转头把换下的嫁衣叠好。这东西丢了浪费,带下山兴许还能换几个钱。 “不知道山下什么情况,还是早点出发的好。” 齐山拍把脸,赶忙凑上前帮忙收拾东西,“下了山就有个村子,可以先去看看。” 临行前,两人又稍微做了些伪装。 虽说谢知云觉得以他爹那好面子的性格,知道自家小哥儿和个车夫同时失踪,应该不会大张旗鼓地到处找人。况且这会儿应该正忙着想法子填补漏洞、应对贾府,也腾不出什么人手,他们还是比较安全的。 但谨慎些总没问题。 两人用木炭把眉毛涂黑画粗,又在脸、颈手包括衣裳上都抹了黑灰、黄泥,头发也刻意弄得乱糟糟。打眼一瞧只会以为他们是遭逢变故,长途跋涉的难民。 山上并非完全荒芜人烟,偶尔能窥见一点乌黑的房顶。但齐山说真要去找,兴许得翻山越岭,走很远很远的路才行。谢知云只能放弃去这些人家换东西的打算。 不过越往下走,地势就越平坦。约莫半个时辰后,总算看到聚集的房屋。远远就能听到此起彼伏的鸡鸣狗吠,和孩童嬉戏玩笑的声音,瞬间热闹起来。 两人就近挑了户人家问话。 简陋的几间低矮土墙屋,外边儿只用竹篱围了一圈,一眼就能看清里面的摆设。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坐在院儿里择豆子,听到人喊也没起身,只招招手让他们进去说。 “瞧着眼生,你们打哪儿来的?” 两人早在路上就商量好说辞。 齐山一开口便带上点口音,“北面的青州府,村子遭了土匪,家里人都死光了,只剩咱俩逃出来。不晓得这是哪儿?离宁州府还有多远,咱想去投奔远嫁的二姨。” 谢知云适时抓住齐山的衣袖,低下头抹着眼角,很是伤心的模样。 老奶奶看他们蓬头垢面,果然没怀疑,十分热情地回答了问题。 据她所说,这里是长州府康乐县的一个偏僻山村,唤河源村,因地处清水河源头而得名。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震惊——没料到他们竟已经来到另一座府城辖下的地界。 不过云水镇原本就位于宁州府的边缘处,齐山离开云水镇没多久就舍弃车厢,骑着马带人赶路,都不敢歇息太长时间。如此跑了七八个时辰,马儿累得不愿动弹,他才找山洞落脚。 因此也不足为奇,两人很快收敛心神。 老人家是个热心肠,不仅给指了路,听说他们想典卖嫁衣,还给介绍了村里哪几户人家准备办喜事,让他们去碰碰运气。 两人道过谢,齐山又拿四文钱换了四个巴掌大的苞米饼子,这才离开,去找可能买嫁衣的人家。 老奶奶说的第一户人家姓柳,家里有个小哥儿明年年初出嫁。 两人找上门,小哥儿和他娘捧着嫁衣看了半晌,凑到角落嘀嘀咕咕好一阵,最后给出了三百文的价钱。 齐山不懂行,但他觉得谢家用的料子应该不会太差,而且那领口、袖子和衣摆都绣有鸳鸯、祥云图样,栩栩如生的,就算穿过一回,也不止这个价。 遂一口回绝:“太低了,料子都不够买的。” 小哥儿悄悄拉母亲的手,妇人瞪他一眼,扬着眉毛不情不愿地开口:“那你说多少钱?这嫁衣不比别的,若不是看它料子好,我是决计不会委屈叶哥儿穿别人用过的衣裳的。况且你这衣裳挂了好几条口子,缝起来也不好看,还得费心思。” 齐山被她说得拿不定主意,只能去看谢知云。 妇人说的都是事实,谢知云无法反驳。这样式的嫁衣若摆到铺子卖,应能有个一两出头,他略一沉吟,选了个折中的数字—— “我看叶哥儿和我年纪相仿,若他确实喜欢,婶娘给五百文就好。” “五百?你怎么不去抢?”苗金花一听就炸毛,摆开柳叶的手,噼里啪啦一顿说,“要不是看你们可怜,都懒得理你。五百?你也真敢要,谁晓得你们从哪儿来的,别沾了什么脏东西,过给我儿,坏他好事。” 谢知云只在他爹那儿受过这种委屈,一个陌生人,他能给几分笑脸就不错,怎么可能由她编排。 立马沉下脸,毫不客气地回嘴:“大婶出不起价就算了,又不逼着你买。我们自是干干净净的,倒是大婶儿这嘴,合该好好洗洗,别哪天熏着儿婿亲家,坏了你儿的姻缘。” 苗金花在村里口无遮拦惯了,本就是看两人脸嫩,又是外乡来的,有意压价。哪晓得那娇娇弱弱的小哥儿如此牙尖嘴利,气得她七窍生烟。捏着手里的嫁衣,恨不能扔到地上,踩个稀巴烂。 偏生齐山又伸出手,语气不善:“不要就还给我,你口水都喷上去了,弄臭了我们不好卖。” 苗金花倒想继续骂几句,但看齐山瞪着眼,恨不能吃人的样子,只能认怂。把嫁衣胡乱往齐山手上一塞,恨恨道:“赶紧滚,我倒要看看你们能卖几个子儿!” 齐山接过嫁衣,小心地抖开重新叠整齐,跟谢知云埋怨:“都揉皱了,是不是该让她赔钱?” 谢知云一时都分不清他是认真的还是故意的,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么一闹,心情好了很多。他看眼苗金花扭曲的脸,没憋住笑,“算了吧,大婶估计拿不出钱。” “哦,那我们再去别处看看。” 两人一唱一和地离开,徒留苗金花在原地拍着胸脯给自己顺气。 “娘,你干嘛说那些乱七八糟的?”柳叶一跺脚,不满地嚷嚷,“那嫁衣多好看,比你绣得花儿漂亮多了。不就五百文,我们又不是买不起,平白让人笑话穷酸。” 苗金花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谢知云和齐山不清楚母子俩的事,牵着马继续在村子里走。 “阿云,你别担心,再去别处看看,肯定能卖出去的。” 谢知云笑笑:“我不是担心,只是在想,要不还是直接去镇上算了。这村子瞧着也不是很富裕,估计少有人愿意花大价钱买我的东西。” 还要听些污言秽语,不如去镇上找家当铺,更直接。 “都听你的。” 有了新打算,两人没再耽搁,找个村民问清去镇上的路,立马启程。 谢知云还没适应长时间步行,到大路上便骑上了马。 他有心想和齐山换着坐,但男人说什么也不愿意,只好作罢。 走走停停一个多时辰,他们终于抵达桃源镇。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第 5 章(捉虫) 不是灾年战乱等特殊时候,乡镇一般都不会盘查往来人员,两人一马很容易就进入桃源镇。 镇门口栽着两棵环抱粗的大桃树,想来就是桃源镇名字的由来。越往里走就越热闹,应是到了集市,来来往往都是人,少有空着手的。 路很宽,两旁摆摊儿的一个接着一个。有的讲究,还支着桌子或铺有草席;有的就很随意,东西直接摆在地上,供人挑拣。 卖什么的都有,青菜、山货、家禽、零嘴……每个摊子上的货物不尽相同。 几十上百张嘴同时在说话,吆喝的、叙旧的、讨价还价的、教训孩子的,比那鸦雀窝里还嘈杂。 齐山不得不低下头,凑近谢知云耳边扬声问话:“饿不饿?要不先找个地儿吃点东西。” 谢知云摇摇头,他早起吃过葛根,路上又啃了两个苞米饼子,一点不饿,只是有些口渴。 “我想喝水。” “前边有个茶摊,过去歇下脚。”齐山个子高,越过人群,很快就找到目标。 茶摊不大,用油布搭了个简易的棚子,下面摆有四张小方桌,勉强能坐下十来个人,一对中年夫妇忙着烧水泡茶。除了售卖茶水,还配有花生、瓜子。 齐山上前问价,两文钱一大碗,能免费续一回,再添就得加钱。 他跟老板要了两碗,随谢知云到唯一一张空桌坐下。 妇人很快过来,一手拎着铜壶,一手托着两只粗茶碗。一小撮茶叶被均匀分成两份,经滚烫热水冲泡,渐渐舒展开来,漂浮在水面上,散发淡淡的清香。 “客人慢用,有事什么儿喊一声就成。”妇人只来得及交代一句,就被别桌的叫去添水。 茶水装得满,又烫,一时不敢碰。齐山瞅见斜对面有个包子铺,站起身道:“我去买几个馒头。” 他个子大,吃的多饿的也快,走这么远的路,早上那点儿东西早化得没影。这会儿闻到油烟气,更觉出饿来。 谢知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见离得不远,点头应下。 齐山前脚刚走,就有两个夫郎在旁边坐下。左右无事,谢知云便跟他们打听起当铺、粮铺这些地方该怎么走,哪家东西好更实惠。 听着人说话,眼睛还时不时往对面瞄一眼,见那人一直站在包子铺门口,并未往别处去,心里才安定。 齐山从老板手里接过油纸包,一转身就发现小少爷在看他,虽然立马就偏过头,还是觉得高兴。他笑呵呵跑回去,挨着人坐下,把单独的油纸包打开后递过去—— “刚出笼的酱肉包子,尝尝?” 包子皮很薄,能看到里头红亮的油脂,确实诱人。谢知云之前不觉得饿,这会儿闻到香气,却有些馋了。 他没客套,连着油纸一起接过,正想咬一口试试,左手边那位夫郎突然笑道:“你家这汉子可真会疼人,自己吃糙馒头,给你买肉包子。” 谢知云一看,齐山手里的果然不一样,都没注意夫郎前面说的什么。 齐山倒是听得清楚,一口馒头差点儿没咽下去,把自己呛得满脸通红。 “你瞧瞧,还不好意思了。” 另一个夫郎看眼谢知云脚上的红绣鞋,跟着打趣:“还是刚成亲好啊,我家那口子先前还不是稀罕得很……” 两个夫郎你一句我一句,话题瞬间拐到家中琐事,旁人完全插不上嘴。 齐山没能抓住最佳时机解释,只能干巴巴安抚:“他们就随口一说,你别放在心上。” “嗯。”谢知云埋头喝茶,碗口掩住他微微泛红的脸颊,不自在地把脚往里缩了缩。 他应得干脆,叫齐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连到嘴的馒头都不香。 面前多出半边白面包子,肉馅儿有些散,几乎快要掉下来。 “一起吃,吃完去当铺。” “哎!”不容拒绝的语气,让齐山怔愣一瞬,紧接着就是高兴。 他说“一起”,他不忍心看我啃糙馒头,嘿嘿! 热茶就着包子馒头,止渴又解馋,将肚子填得饱饱的,一扫赶路带来的疲累。 齐山数出四枚铜板放在桌上,跟老板打声招呼,拿上东西牵起马,同谢知云并肩走向当铺。 桃源镇布局十分简单,纵横两条主路连接东南西北四大坊市。他们进来的地方是主要用于摆摊的南市,酒楼饭馆也多在这边。 当铺却是在东市,据两位夫郎所说,走小巷过去只要一刻钟。不过他们第一次来,并不认得路,怕钻进死胡同,还是选择走大道,就久了些。 第一家当铺铺面很大,门口站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长得很是讨喜。两人把马交给他看管,径直往里走。 柜台后站着个戴帽子的精瘦中年人,见有客来也不怎么热情,只敲敲台面,示意他们把东西拿出来瞧瞧。 谢知云把所有首饰都带上了,还是用那红盖头裹着。也懒得一件件挑出来,一整包推到掌柜的面前。 掌柜没墨迹,随手拿起一支玉簪查看。 两人都不懂行,也不敢出声,只静静看着掌柜换了一件又一件。 终于把所有的物件儿查验完,掌柜擦擦手,脸色不怎么好:“哼,你们怕不是来寻我开心的。” 谢知云不明所以,“掌柜这是什么意思?” “尽是些假货,外头摊子上随便都能抓一大把。” “怎么可能?” “你爱信不信,这金银下头都是铜丝,只镀了层粉。玉器更不用说,石头造的,值不了几个钱。”掌柜又拿起一支珠钗,“这里边儿也就这个好些,你们当不当吧?” 他拿在手里的正是谢知云出嫁那日插在头上的。 谢知云咬着嘴唇,没吭声,三两下把东西兜住,搂在怀里往外跑。 把大小几家当铺跑个遍,得到的答复都一样,除了那支珠钗,其余全是假货,摊子上几十上百文就能买。 谢知云沉默着,在最后一家当铺把包括嫁衣在内的所有东西全部死当,拢共换了四两八钱。 走出当铺,他突然扯开嘴角笑了,笑着笑着就开始哭。 他觉得自己真挺傻,因为母亲教导节俭,他从未戴过什么首饰,这么多年就没发觉假货的事儿。不过提前发现也没用,估计母亲一句是被卖家蒙骗,他就会相信,因为他从未怀疑过母亲的真心。 一想到自己逢年过节就掏出自己的存银,给母亲、眉哥儿等人买最好的礼物,他就觉得好笑。父亲送的东西,也被眉哥儿撒娇卖乖,以各种理由换走。 那些人应该不止一次在背后笑话他傻吧?他却还觉得一家人,就应该不分彼此。谁知从始至终,自己就是一个外人,还是可以随意戏弄的那种。 谢知云怪异的行为引得来往行人对他指指点点,全部被齐山挥拳头吓跑。 “阿云,你别伤心。以后我给你……我是说,我们自己挣钱买,买很多。” “怎么挣?砍柴还是挖野菜?”谢知云抽抽鼻子,没好气道。 “嗯,我还会做木工,锄地、扛沙包、砌墙也能做,”齐山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就是工钱不高,不过多攒攒肯定够的!” 谢知云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乐,破涕为笑,嘟囔一句,“谁要你的钱?” 齐山没听清,但见人终于止住眼泪,也跟着笑。 谢知云暗道一声傻子,继而又发愁:“我原本还想着至少能换个十几二十两的,如今只这么点儿,也不知道能撑多久。” 他们什么都没有,要置办的东西多着,估计花费不少,而且总要留些银两以备不时之需。 五六两银子完全不够看的。谢知云摸摸胸口,心里很不踏实。 齐山早有打算,他拍拍马背,“去牲口行转转,这家伙养刁了,不好伺候。跟着我们也是受罪,不若卖掉换头驴子。” 谢知云一想也觉得这主意好。马还是太惹眼,这一路走来,他们可没少被人盯着瞧。 牲口行在北市边缘,位置很偏,但地界宽敞。隔老远就能闻到味儿,谢知云不适地捂住鼻子。 “要不你在外面等我?” 谢知云想都没想就拒绝,松开手道:“我和你一起,不要紧的。” 齐山也不放心让小哥儿一个人待着,没再多说,领着人往牲口行里头走。 青石板路两旁搭着许多草棚,里面猪牛羊、骡子驴子都有,马比较少,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两人不急着问价,沿路一家家看过去。越看脸色就越凝重,倒不是价太黑,而是这边的牲口行都是托给牙人代为买卖,因此十分严格。皆需要出具户籍,签订契书,并会留出一份交给管理坊市的官差收录。 他们暂时不敢冒险,只能作罢。 张老锅盯着那两个牵马的难民已经很久了,看他们转完一圈又回来,赶紧迎上前:“两位是想卖马?” 齐山看眼草棚前的驼背,没答话,继续往外走。 张老锅急了,他已经好几天没开张,也就领不到工钱。家里老娘还等着抓药,好不容易遇到个客人,自然要试试。 “是有什么顾虑?兴许我能帮得上忙呢。” 谢知云拉拉齐山的衣袖,给他比口型:“问问?” 齐山这才回头正眼看着张老锅,把遇土匪的那番说辞又搬出来,“……我们想把马卖了换头驴子,这样既省力又能多些盘缠,可惜户籍没能带上,要去宁州府再补。” 谢知云方才哭过,这会儿脸上更脏乱,张老锅没怀疑他的话。 “那这牲口行确实办不了,”他一个人嘀嘀咕咕,眼见人要走,猛地一拍手,“但是可以找私人买卖!我认识一个商队的头儿,你这马看着就好,我去说说,他们肯定要!” 张老锅说着就招呼人帮忙看眼摊子,他去去就回。 齐山没料到还真有戏,将信将疑地跟在后面。不过他留了个心眼儿,离得很远。 张老锅也不在意,小跑着穿过几条小巷后,拍响一户人家的门。 不一会儿从里头钻出个小孩,跟张老锅说了几句话就又跑进去。接着又出来一个面相斯文的年轻人,眉心一点红痣,竟是个哥儿。 张老锅对他十分恭敬,领着人过来,介绍道:“这是方老板,你们可以和他谈。” 方老板看出两人的警惕,没让他们进屋,就在巷子里绕着马转过一圈,开门见山地说了—— 马,他要,一口价十六两,换驴子就算十二两。 齐山对这些略懂,知道他没讹人。不过他还有要求:“能不能先看看驴子?” 方老板瞥一眼张老锅,对方立马会意,跑进院里,没一会儿就牵着头驴子出来。 齐山心下了然,张老锅和方老板挺熟,难怪这么容易就谈妥。 驴子皮毛顺滑,四蹄粗壮,眼睛也乌黑发亮,看着就精神。 齐山也是爽快人,直接拍板决定就这家。 方老板点点头,进屋一趟,拿来一袋银子,还有一个小鞍,放在驴背上正好。 两人清点完银两,跟他道了谢,又拿出一两银子给张老锅。这是之前在路上说好的,张老锅帮忙找买家,从中抽取一定的报酬。 一两银子不少,但马不好卖,寻常人家买不起,他们没有门路,想出手难。各取所需,也算值当。 张老锅嘿嘿笑着把银子塞进怀里,连道:“慢走慢走。” 等人消失在巷口,方璟才不赞同地开口:“大娘药钱不够直接来找我就行,哪用这么麻烦。” “这不是想起崔哥之前说要买马嘛,碰到正好就带过来。你还要驴子不,我帮你留意着?” “算了,那玩意儿倔得很,有你崔哥一个就够受的。” 张老锅笑得更欢。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第 6 章(捉虫) 又得了十多两银子,谢知云心里高兴,连那驴子也是越看越可爱。 “方老板真厉害,人又大方,还给送了鞍子。这毛驴也养得好,干干净净的。”他一欢喜话就多,脏乱的脸上满是笑意,一双眼睛更显明亮。 “嗯,”齐山看他这样,眼里也带了笑,“要不坐上去歇歇脚?” 谢知云还没骑过驴子,而且今天走了太多路,确实脚底发酸,他没推拒,高高兴兴地应声好。 驴子比马还矮些,谢知云轻轻巧巧就翻身上去。 齐山等人坐稳后,就牵着驴子往前走。路上赶骡车驴车的不在少数,没人会特意盯着他们瞧,比骑马自在得多。 要买的东西多,为避免来回跑,他们就从北市开始,顺着大路走,看到需要的东西便进去逛一逛。 如此将四个坊市都大致转一圈,总算把必要的东西备齐。 齐山一个人背不下,只好在驴子身上绑了两只大竹筐,都塞得满满当当。谢知云不想显得太没用,也主动搂了一床棉被提着。 “我拎不动再给你。” 他的心思不难猜,齐山没和人争,只道:“那你别勉强,我力气大着呢。” 心里却盘算着还是要早些和山下的村民打好关系,到时弄个板车寄放在人家里,来往镇上就轻便许多。 回去的速度不可避免慢下来,不知道歇过多少回,才到山脚下。因担心河源村的人起疑,齐山没走村子里过。 这样在山上躲几日,到时便可以找借口说二姨不知搬去哪里,他们觉着这边好,特在此落脚。 好不容易回到山洞,谢知云已累得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也不在乎什么仪态,直接往干草堆上一摊,就开始揉腿捏脚。 齐山做惯苦力,只出了一身汗,依旧精神抖擞。 他先拿出火折子生好火,接着把背篓里的东西拿出来,只留一只陶罐在底下,扛起锄头往外走:“我去溪边打些水回来。” 谢知云靠在石壁上,有气无力地点头。 眼见人眼睛都快闭上,齐山不由放轻脚步。一出去,发觉自家驴子适应良好,已经在绕着树干刨地,弄得枯叶到处乱飞。 “还挺精神,”他走上前,拍拍驴背,“走,带你去吃草。” 溪边常年湿润,哪怕到了深秋,也还能寻到青草。齐山在青草密集的地方找棵小树把驴子拴好,看它悠闲自在地吃草喝水,便没再管。 他们今日在镇上买了一口大铁锅,要想煮饭,得先垒个灶。 荒山野岭的,也用不着多讲究,能烧火就行。齐山准备在这边捡些石块背回去,再用黄泥糊一糊,应该够用。 小溪不缺石头,他特意选那些平整,又大小差不多的,捡了一背篓,方才抱着装满水的陶罐,牵上驴子往回走。 山洞里的人已经躺在草堆上睡着,想来是真的累极。 齐山把陶罐放在火边煨着,想了想,还是翻出一件新买的衣裳给人盖上,轻手轻脚退出去准备砌灶。 山洞口有处平地,灶砌在这儿正好。宽敞又透气,还不需要费心弄烟囱。改天再去砍几根树,搭个草棚子,就是简易的厨房,刮风下雨也不碍事儿。 谢知云只是想眯一会儿,等睁开眼,却发现外面天色已暗,吓了一跳,什么瞌睡都没有了。 齐山不在山洞,不过火还燃得旺,估计没走远。 谢知云揉揉脸站起身,刚走一步就龇起牙——没办法,虽然他走一段路就让驴子驮一截,脚底还是磨出泡。但一直忍着没说,趁齐山去打水那会儿,自己拿针挑破了,现下稍微好一点,却依旧疼着。 慢吞吞挪到洞口,他总算看到齐山。这人就穿着件单衣,袖子卷得很高,露出结实的臂膀。他面前是一堆泥浆,旁边还有垒成圈的石块,也不晓得是在做什么。 谢知云看不懂,索性直接问。 “醒了?陶罐里有热水,你自己倒着喝,”齐山抹把脸,瞬间又添几道污迹,“我垒个灶,做饭烧水都方便。” “需要我帮忙吗?”谢知云离得更近些,但看着地上的泥浆和石块却有些无从下手。他长这么大,连灶房都没进过几次,更别说垒灶。 “不用,你往边上站点儿,别溅到身上。”齐山徒手挖起一大捧黄泥浆,摔在石块上,又慢慢将其抹平,“等我把灶垒好,今晚咱们就煮米饭吃。去挖几棵野葱,切两片肉一炒。再煮个白菜汤,怎么样?” 谢知云不会做饭,自然没什么意见。 他又站在一旁看了会儿,见实在帮不上忙,甚至有些碍手碍脚,只能重新回到洞里。 陶罐里的水已经在冒泡,谢知云倒出小半碗端在手里,坐在火堆旁,一边吹一边发呆。 他开始认同那个嬷嬷说的话,自己好像真的什么都不会,离开谢家,就连吃饭都变得异常艰难。 谢知云想得出神,下意识抿一口水,烫得舌尖一缩。 不对,既已跑出来,想这些也没用,该怎么努力活下去才是紧要。齐山那么辛苦,自己也不能什么都不干,总要帮忙做点什么。 谢知云呼呼吹几口气,感觉水不怎么烫后,一饮而尽。干劲十足地走到山洞角落,开始整理今日买回的东西。 棉被四条,他和齐山各两条。暂时没有床铺,只能将就铺在草堆上。 谢知云先帮齐山把被子铺好,并将他新买的衣裳、鞋袜分出来,整整齐齐摆在床头。接着去整理自己睡觉的地方。 然后是一些工具,譬如柴刀、斧头、锯子和刨子这些,不必担心弄脏,但比较危险,靠墙放在角落最好。 再就是做饭用的东西,要另外放着。他们今天称了二十斤米,十斤面,盐三斤,菜籽油两斤,还割了五斤五花肉,买了少许白菜、番薯等。不算太多,但他们只有两个人,山上还能猎野物、挖野菜,凑合着也足够过好几日。 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谢知云都分门别类地放好。一番收拾下来,洞里整洁不少,要找东西也一目了然,不用四处乱翻。 做完这些,他想到齐山说要做饭,又抱起一棵白菜,扒下十来片叶子放在竹匾里。等要切肉时,却发现忘记买砧板。 不过他很快就有主意,拿出一个碟子垫着,切下一小块肉。想着齐山饭量大,感觉不太够,又切下手指长一条。然后倒些热水烫一烫,依然在碟子里将其切成片。 就是他没做过这活儿,动作慢不说,切出的片也有薄有厚,不太好看。 能煮熟就行,好歹没切着手不是吗?拯救无效后,谢知云自我安慰一番,懒得再管厚度的问题,继续认真干活儿。 刚硬着头皮把肉切完,齐山就进来,一眼发觉山洞的变化,视线转了一圈,最后落在自己整齐的床铺上,嘴角微微上扬。 “辛苦了。我明天做几个木架子,专门放东西。再试试看,搭两张床出来。” “还有砧板也要一个,”谢知云提醒,“你灶垒好了?” “嗯,把锅架上去,就可以做饭了。”说着,齐山就准备去搬铁锅。 谢知云连忙拍拍手,上前帮忙,“我们一起抬。” 垒好的灶里已经烧过一次火,外层的黄泥被烤去水分,变干变硬,但没什么裂纹。铁锅架上去正好,锅底不会落得太低,又不会离火苗太远。 齐山绕着看一圈,觉得没什么问题,很是满意,“我去淘米洗菜,回来就做饭吃。” “我也去。” 齐山不由看向他的脚:“你歇着,我这一身泥,正好过去洗洗。” 谢知云不好再说什么,但想着水那么凉,有些不悦,“我就说应该买只水桶。” “太远了,不好带。那东西自己就能做,也不是多急用。我腿脚快,多跑几趟而已,何必费那钱和力气。” 谢知云还是不满意,还要做床、搭架子、驴棚……事情多着,跑来跑去多麻烦。做饭还好,洗漱要的水可不是一点半点。 “能不能想个法子把水引过来,”他脑子里突然浮现出谢家后院的假山造景,“就是用竹管什么的,接到小溪那头,让水自己流下来。” “这主意好,我明儿就去砍竹子,先把水解决了。”齐山一手握拳砸向掌心,声音都拔高许多,“阿云你可真聪明!我怎么没想到。” 谢知云被他夸得脸红,但更多的是高兴,自己终于能发挥作用了。 齐山也挺乐呵,立马开始回想哪里有竹子。不过手下动作也没含糊,跑去舀上一碗米装进另一只陶罐,就端着竹匾往小溪那边走。 谢知云没什么事做,便把齐山弄回来的枯枝掰成小截,方便等会儿直接塞进灶里烧。 齐山动作果然快,不一会儿就回来。 米还是装在陶罐里,放山洞里的火堆上慢慢煨着,谢知云在一旁看着火候,免得烧糊。 齐山则在外头做菜。 锅已经烧得滚烫,微微冒起烟。齐山把稍厚的肉片先放进锅,一片片分开摆。煸出油后,再把薄的加进去,待全部煎炸至焦黄卷曲,将洗好的野葱头倒进去,一起翻炒均匀。最后加点盐调味,就可以出锅。 油不用全部盛出来,加两碗水,煮开后下白菜,就是一道汤。 简简单单的两个菜,部分葱苗还有些发黑,没什么卖相。 齐山第一次给谢知云做饭,就弄成这样,不免忐忑,“咳,是有点儿有点难看,要不你先尝尝?” “闻着很香,”谢知云先夹向炒肉,入口咸淡适宜,“吃着也不错,没想到你还会做饭。” “那就好!”齐山看他吃完又夹一筷子,不似勉强,松了口气,“爷爷不太会做饭,我小的时候总吃不好,邻居的奶奶看不过,特意教过我。做得多了也就会了。” 谢知云眼前不由浮现出一个还没灶高的小孩,垫着脚挥锅铲的样子,一时心绪复杂。既佩服他小小年纪就如此能干,又惭愧自己这么大依然什么都不会,还有些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见人突然发呆,齐山赶忙催促:“快吃,等会儿都凉了。” “嗯。” 好多天没吃这么有滋味的饭菜,哪怕简单,两人还是吃了个饱足。最后连碟子上沾的油都被齐山拿米饭蹭得干干净净。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7、第 7 章(捉虫) 山里的夜格外安静,一丁点声音都被无限放大。外头黑漆漆一片,偶尔会有冷白的月光打在洞口。 谢知云白日里睡过一觉,暂时不困,擦洗过后没急着窝到床上。 今天去镇上花了不少钱,还没来得及清点,正好趁这会儿数数。 谢知云的钱袋子是当铺老板好心赠送的,提着颇有点儿分量。就着火光,他直接把袋子里的银钱都抖落到腿上。 除开方老板给的价值十两的银元宝,只剩一小块碎银,应只有一两,余下全是些铜板。 谢知云低下头,一枚枚数得认真,待手里拿不下,就重新塞回袋子。一旁的齐山也跟着在心里默数,不敢出声打扰。 “……两百二十五。”把最后一枚铜板装好,谢知云不由抬眸看向齐山。 “是这个数,应该没错。” “典当换得四两八钱,马卖了十一两,算下来今天这一趟就花了近五两银子。” 谢知云叹口气,他以前从不操心银两的事,反正每月都有的花,一日三餐也不用从自己兜里出。如今却不一样,一分一厘都变得弥足珍贵。 齐山往火堆添了把枯枝,看人盯着钱袋愁眉不展,宽慰道:“紧要的都备齐,往后花钱的地儿就少了。” 今儿主要还是买棉被、衣裳花得太多,但天越来越冷,这些东西没法省。棉被八斤和六斤的各两床,就去了一两六钱多。棉衣不可能一件穿整个冬天,总得有换洗的,一人买两身,这又是一两多。还有里衣、鞋子、裤子,也得准备。林林总总加起来,共三两多。 铁具也不便宜,一把最便宜的菜刀就是四十文,斧头、锯子更贵。但齐山要做木工,也少不得。再加些杂七杂八的,可不就是那个数。 好在其中大部分东西都能长久用着,仔细些管个几年也不成问题,不必经常费钱换新。 谢知云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但一想到这些银子从自己手里漏出去,还是心疼。再看向钱袋子都有些无所适从,搁哪儿都不放心,万一弄丢了可怎么办? 齐山看出他的顾虑,提议:“要不找个地方埋起来?” “也好,留个一两多应该够花一阵?” “嗯,我这儿还有一两多,你只把铜板捡出来,剩的银子都埋上。” 两人商量好,说干就干。 埋在外面还是不稳当,况且大晚上的也不方便,他们就在山洞里找了处能挖动的地方。 齐山几锄头下去,刨出一个碗口大、七八寸深的小坑,接着把用红盖头裹紧的十一两银子小心而郑重地埋得严严实实。 将装有米面的竹筐挪过来压在上面,谢知云终于觉得心里踏实不少。 明天还有的忙,两人没多坐,等添的柴烧完,就各自回床歇息。 新买的棉被厚实又柔软,再不用担心被草秆扎脖子,总算可以睡个好觉。 等谢知云醒来,已经日上三竿。齐山早把水烧热,早饭也做好,一直放在锅里温着。 白菜梗切成细丝,掺面粉调成糊,在锅里烙至两面金黄,又香又软。打半罐水,加一把白米,再放几块番薯,用小火慢熬,软烂可口。 一口稀粥一口饼,抓紧填饱肚子,俩人便拿上柴刀和背篓出门找竹子。 齐山这两天常在附近转,多少有点儿印象。他们钻过树林,顺着小溪一路往下,走了有近两刻钟才发现一处竹林。 竹林还挺大,哪怕到了深秋,依旧郁郁葱葱的。齐山还看到几只竹鸡在里边儿刨食,可惜还没走近就尖叫着四处逃窜。 他捡起一颗石子,瞅准落在最后的那只,用力扔出去,却被迅速躲过,颇有些失望。 “我等会儿挖个陷阱,看能不能逮一只,回去炖汤喝。” “和鸡的味道一样吗?”谢知云没见过竹鸡,只觉得它叫声很奇特,“扁罐罐、扁罐罐”的可有意思。 “差不多吧,就是个头小,肉太少,不过很鲜很嫩。”齐山也不知道怎么描述,只能挠头许诺,“等我抓着你就知道了。” “嗯,抓不到也没关系,”谢知云就是好奇,也并不是非要吃,没再继续说这个,转而看向四周的竹子,“这些竹子能用不?” “能,都还挺粗的。不仅可以引水用,做床也行。那个好弄,先做一张凑合用,后面再慢慢打张好床。” “不急,现在睡着也还舒服,一桩一桩来,你别累着。” 齐山又嘿嘿笑:“我不累,这点儿活不算啥。” 只有一把柴刀,谢知云也不会用,帮不上什么忙。小溪离得近,喊一声就能听到,他胆子大了些,打声招呼便背着背篓过去。 俩人琢磨一阵,计划挖个小水池,流进去的水可以让驴子喝,给它刷刷毛什么的。到时在底下铺一层卵石,就没那么容易浑。 水底这种圆溜溜的石头很多,随便捞一块,十有八九都能用。就是水有些凉。幸好今天太阳好,在水里摸一会儿,便爬到大石块上坐着晒晒,也不会太难受。 摸了小半篓石头,掂量着再多自己估计背不动,谢知云没再继续。 瞅到岸边有野葱,他捡来根木棍,又凿又刨的,挖了一大把,顺便在水里把沾的泥巴洗净,然后才往回走。 齐山已经砍倒十来根手腕粗的竹子,枝桠都被剔得干干净净,只余中间的主干。 “这些竹子应该差不多,先回去试试,不够再来。”齐山眼尖,远远就发现人回来,连忙扔下柴刀跑上前接过背篓。 谢知云也不清楚从小溪到山洞具体多远,算不出要多少竹子,只能点头应好。 回到山洞,歇息一下喝口水,两人又开始忙活。 齐山用柴刀把竹子都劈成两半,并将中间的节剔掉打通。谢知云不愿闲着,就拿锄头在平地上挖坑,想着能挖一点是一点,总比全让齐山一个人做好。 不过还是高估了自己。他以前最多也就拿小铲子给花盆松松土,从没干过这种力气活,不一会儿就磨得手掌发红发疼。 齐山说什么都不许他继续,他只好退到一边,帮忙递递水,无聊了就去给驴子喂草梳毛。 眼见太阳越升越高,他又回山洞琢磨着弄些吃食。别的也不会,最后挑了几个番薯,绕火堆摆了一圈烤上。 这下再不敢到处跑,怕一走就给烤糊了。乖乖坐在火堆旁,拿根棍子隔一会儿帮番薯翻个身,再戳戳看熟没熟。 等终于能戳出洞,就急急忙忙拨出来,剥干净皮装进碗里,先给齐山送去。 “别的我也不会,烤了番薯垫垫肚子。”谢知云干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 齐山早闻到番薯香,却没想道谢知云会剥好了再给送来,别提多高兴。 放下刀,在腰侧擦两下手,就接过碗开始狼吞虎咽,吃一口便笑着夸:“真甜。” 谢知云皱着脸,一句“你没洗手”憋在喉咙里,到底没说出口。看男人笑得一脸傻样,不知怎么也跟着勾起嘴角。 “慢点儿吃,也不怕噎着。我再给你端碗水来。” “哎!” 吃饱喝足,齐山劈完最后两根竹子,捡起锄头开始挖地。他力气足,也有技巧,不多时就挖出一个两尺来深,铁锅大的坑。用石块把边缘拍紧实,再往底下嵌一层鹅卵石,一个小水池就成形。 反正在山上,水装满溢出来也不怕,眨眼就没入地下不见踪影,都用不着掏排水沟。 准备工作做好,两人各拖了些竹子,往小溪上游走。 齐山拿刀在竹子上开槽,如此将两根轻松卡在一起,十分牢固,遇到绕不过的地方,还能转弯。没有支撑的东西,就用藤蔓绑在树枝上。 一路拼接着往斜下方走,果然还没到山洞,砍的竹子就用完。齐山又跑一趟,弄回五六根竹子,总算成功将竹管延伸至水池上方。 砍根树杈子打进地下,把竹管撑起。 齐山拍拍手,“我去那头把水接上,你就在这儿守着,看能不能流下来?” “嗯,我觉得肯定能行。”谢知云很有信心,他虽然没怎么动手,但也是全程看下来的。齐山的活儿做得很细致,每节竹管都卡得严丝合缝,应该没什么问题。 齐山拿上柴刀,跑着回到最开始架竹管的地方,把事先准备好的一截拼上去,正将延伸至下落的溪水中。 清亮的溪水顺着淡黄的竹管内侧缓缓流淌,穿过一截又一截,直至看不清。 谢知云站在小水池边,寸步不离。 很轻的汩汩声滑过耳畔,一股手指粗的流水从竹管落下,落进小池,溅起水花,很快在底下汇成黄色的水洼。 “来了!来了!有水了!”谢知云高兴地大喊,也不管齐山能不能听清。 围着水池转了一圈,他才反应过来,连忙往上方走,一边走一边喊齐山。 没走多远,就听到齐山应了声,又等一会儿,果然看到人跑下来。 二人相视一笑,都分外欢喜。 齐山:“这下可方便了。” “嗯,不用再跑来跑去了,驴子也能随时喝水。” 俩人一前一后走到平地,水依然在往下流,落到池子里发出叮咚叮咚的声响,很是动听。 池子已经快装满,并且变得清澈些许。他们看稀奇似地在水池边站了会儿,又去洞里拿陶罐来接水,脸上笑意不断。 有了水池,晚上做饭容易得多,谢知云也不用等着齐山一个人干活儿。淘米、洗菜,这些他都能帮着做,不必担心独自去溪边遇到什么危险。 吃完饭,把锅一刷,接几罐水倒进铁锅烧开,就可以兑着洗漱,省时又省力。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8、第 8 章(小修) 竹林的发现,极大改善了两人的生活。 水池弄好后,齐山又做出两张竹床。都不太大,但足够一个人睡下。编张草席铺在最下层,再垫床棉被,睡着也软和。 干净衣裳也有地方放——齐山用竹筒拼出两个简易的无盖箱子,上面用草席一遮,再也不必全堆在床头。 除此之外,山洞里还多出几个竹筒和竹片搭建的架子,碗筷、油盐酱醋瓶子也有归处。石墩子都换成小竹凳,轻便又舒适,坐上去一点儿也不觉得凉。洞口安上竹门,虽然开关不是十分顺畅,但能挡挡风,夜里不至于抵着头吹。 洞外也有大变化。 驴棚花了整整两天时间才搭好,四四方方的,比齐山还高出一两尺,四周都用竹子和木头围着,只在正面留出门。 旁边还搭了间更小的棚子,是做茅房用的。虽然小,但费的时间和精力却是最多。得先挖出足够大的深坑,再才搭棚,最后还要砍树裁木板铺到地上,着实不容易。 日子就在忙忙碌碌中度过,枫树叶子每天被风吹得飒飒作响,不知不觉几近落光。水管时不时被堵上,烦得两人又去砍回些竹子,劈开后拿草绳绑在上面充当盖子,总算不用频繁疏通管道。 一场持续两三日的绵绵雨过后,天更冷了些。太阳很少露面,放眼望去总是灰蒙蒙一片,风也呼呼地吹,冬日的气氛愈发明显。 今天难得见到几缕阳光,但溪水依然冰凉。谢知云抱着陶罐到小池边接满水,赶紧跑回去倒进锅里。蹲在灶前加把柴,顺便把手烤暖和。 这一会儿功夫,水已经温温热,用来淘米洗菜正合适。 他们早上吃得简单,一般都是稀粥就着饼子。这段时间总看着齐山做饭,谢知云或多或少也学了点儿。就是慢些,火候也掌握不合适,但熬个粥、做做准备还是不成问题的。 他先舀出些水倒进陶罐,把米淘干净。又切下两指厚的一圈南瓜,小心削去外层的粗皮,然后洗好切成小块,一并装进陶罐。架到火堆上煨着,待会儿就能喝热乎乎的南瓜粥。 接着切一把粗细不均的萝卜丝装进汤盆,往里舀一碗面粉,再打两个鸡蛋进去。加一点点水就搅合两下,如此重复多次,到感觉差不多便停下。等齐山回来,试试浓稠,调个味,就可以开始摊薄饼子。 担心面糊里落灰,谢知云拿盘子扣在上头,顺手把灶台和砧板擦干净。南瓜还剩大半,萝卜也只切一截,重新装进竹筐里靠墙放好,还能再吃几顿。 这些都是前两天下山,在河源村买回来的。途中果然有见过他们的人问起投奔二姨的事儿,齐山将早就准备好的借口一说,还把他的路引掏出来看。谢知云再在旁边哭几声,就没什么人质疑。 听说他们要拿钱买菜,更不会为难,巴不得多要些。因此十分顺利地换到不少白菜、萝卜、南瓜等,还有鸡蛋、米面也添置了一些。 洞里还煨着粥,得看着火。谢知云没在外边等人,把削落在木板上的瓜皮端起,快步走进去。 洞口有个竹笼,谢知云把瓜皮倒进去,往后退几步,两只灰毛竹鸡才慢悠悠挪过来啄着吃。 齐山在竹林挖了好几个陷阱,每天早起都去瞧一眼。但这事儿太讲究运气,这么多天也才逮到两只。因个头不大,吃不上嘴,就先关着。 它们吃得欢,看着没什么毛病,谢知云没再管,径直走到火堆旁坐下。 粥还没煮开,谢知云也不急,拿过一旁的枯草慢慢编着。山洞很大,他想弄几张草帘,把他和齐山睡觉以及外侧烤火的地方做下隔断,这样要换衣裳、擦洗身子都方便些。 他刚学会,手法还不够熟练,但好在空闲多,齐山晚上也会帮忙,这已经是最后一块,弄完就可以拴绳子挂上。 陶罐里咕嘟咕嘟冒泡时,出去放驴的齐山终于回来。 他刚到洞口就扬起手里的竹鸡,“又逮到一只,今儿可以炖汤喝了!” 一晃有好几日没吃肉,想到鲜浓的鸡汤,谢知云不免也觉着高兴,笑弯了一双眼睛,“等晚上吧。早上我熬了粥,面糊也和了,不过没调味,你看看要怎么弄。” “行,我这就去。”齐山把竹鸡塞进笼子,起身往外走。 “先洗手!” 齐山应了声,到外头拿竹筒舀出锅里的热水认认真真洗了手。刚准备在衣角上蹭蹭,又倏地顿住,最后从衣袖里掏出方白棉帕一点点擦干。 把皱巴巴的棉布展开叠整齐,重新塞进衣袖,齐山突然笑了。他以前糙惯了,在外做苦力哪儿有时间顾及这些,放饭的时候生怕跑慢没得吃。汗流到眼睛里,才扯起衣角胡乱抹两下,从没用过什么手帕。 手里这条还是谢知云用裁完洗脸刷碗的帕子之后,剩下的棉布做的。只是收下边,一点儿花都没绣。但齐山依旧喜欢得紧,要不是谢知云会不高兴,他还舍不得用呢。 把自己拾掇干净,齐山立马开始烧油摊鸡蛋饼。 面糊调得稀,沿锅边淋一圈,几个眨眼间便能掀起薄薄一层饼。再用筷子卷成卷儿码在盘子上,等会儿可以直接夹着吃。 换下来的石墩子没扔,两块凑到一起,往上铺张竹笆,勉强当桌子使。 满满一盘卷饼放在“桌”上,两人各端一碗黄澄澄的稀粥在手里,坐火堆边吃着。 齐山:“今儿天好,我就不做别的了,先多砍些柴火回来。省得哪天落雪,就难弄了。” 天越来越冷,每天少不得烧柴,是要早早备着。 谢知云点点头,不自觉加快喝粥的速度,“嗯,我和你一起。” 留他一个也不放心,齐山自是应好。 附近树林里的枯枝每天都在捡,并不太多,两人带上背篓和竹筐走得远些。 树林里蛛网多,稍不注意就撞得满头满脸都是。齐山拿着根树枝上下挥舞,在前面开路,看见枯枝就顺手捡起来,夹在胳肢窝下。实在拿不下,才堆在地上,等回来再带上。 如此钻一会儿,终于找到片比较开阔的树林。 齐山把背篓扔到地上,抽出柴刀拿在手里,“就这儿吧,我去砍柴,你别走远了。” 谢知云忙着捡枯枝,头也不抬地叮嘱:“那你当心些,刀别乱放。” “晓得了。” 话落,齐山就找到棵被风吹折的小树,挥起柴刀,麻溜地斩落和其他树木纠缠在一起的枝桠。接着贴近地面,几刀砍断树干,用力一拽,将其拉出来后,再分成一截截的。 谢知云也没闲着,把四周能看见的枯枝捡了,抱到放背篓的地方拢成堆。因不敢走远,很快就寻不着枯枝。他便提着竹筐捡松果,这东西不经烧,但是易燃,十分适合引火,弄些回去放着也好。 没散开的不要,湿的不要,摔烂的也不要。挑挑捡捡,尽捡那饱满好看的。 齐山活动一会儿就满头大汗,脱掉外裳丢在树杈上挂着。一抬眼看见他提个竹篓东跑西跑,跟采花儿似地选松果,遇到满意的就笑眯眯扔进篓子,不禁也咧开嘴角—— 离开谢府这么长时间,小哥儿总算又慢慢找回活泼爱笑的性子。 两个人各忙各的,歇过几次,等竹筒里的水喝完,齐山才找来些柔韧的细枝,捆了几大捆。他背两捆提一捆,还有的剩。因里面夹着刚砍的湿柴,还挺沉,谢知云试了下,没能提动。 “没事儿,我再来一趟就都弄回去了。” 天色还早,谢知云看看手里的竹筐,“那我再来多捡些松果。” 两人说着话,沿原路继续往前走。 隐隐约约听到有说话声。 谢知云停下脚步,搂紧了竹筐四处张望,“好像有人?” 齐山也听见了,不过他没在意,“应该也是来砍柴的,不打紧。” 谢知云一想也是,这荒山野岭的,没那么容易被人找着才是。遂放下心,跟在齐山身后小心翼翼地走着。 谁知刚走没两步,突听一声大喊,伴随着惊慌失措的哭嚎。 谢知云被吓得一哆嗦,继而皱起眉,“好像有人受伤了?” “我去瞧瞧。”动静太大,齐山没办法置之不理,赶忙丢下木柴。 谢知云不放心,也跟着一起。 待走得近了,终于能听清说话声。 “这可咋办?怕不是伤着骨头了。” “你别顾着哭,我这样儿是走不了了,得找个人来背我下山。” “那能找谁?再说你一个人在山上,遇到什么东西可咋整?” 这人刚说完,身后传来咔擦一声,惊得他原地跳起。 谢知云挪开脚,把踩断的树枝拨到一边,从齐山背后探出脑袋,尴尬地笑笑:“那个,不好意思,我们路过,听到动静过来看看。” 柳絮见是个白白净净的小哥儿,狠狠松口气。再看眼他还在拍着胸脯顺气的阿爹,只觉得脚腕更疼了,但还是忍着难受打招呼,“你们就是打青州府来的?” 河源村不大,藏不住消息,山上来了两个逃难的,早在村里传开。这两人面生,柳絮心中立马有了谱。 齐山发现是个年轻小哥儿,早自觉背过身子,避到一边,只能谢知云出面搭话。 “嗯,”他颔首认下身份,看柳絮脸色苍白,不免多问几句,“你这是怎么了?” 柳絮指指身旁断裂的树枝,“不小心摔下来,伤到脚了。” 他感觉谢知云没有恶意,犹豫片刻后请求,“我阿爹不放心我一个人,能不能麻烦你陪我一会儿,等他去家里找人上来?” 不是什么大事儿,谢知云爽快地应了。 哪知柳絮的阿爹却不愿意,他看看齐山,连连摆手,“那怎么行?这还有个汉子在。” “阿爹!”柳絮气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怎样?人小哥儿也在,说的些什么胡话。” 吼完阿爹,他又急急忙忙跟谢知云道歉:“我阿爹没坏心的,他就是忧心,你们别放在心上。” 谢知云摆手,柳阿爹的顾虑不无道理,虽说他们自己行得端坐得正,但难保不会有好事之人肆意编排。 他有些拿不准主意,转头去看齐山。 齐山挠挠头,“要不回去把驴子牵来,我们把人送下山得了。” 他方才可是听见柳阿爹说了,不晓得找谁来接人。不过也是,家里要有得力的汉子,怎会叫两个哥儿进山砍柴。反正碰上了,不如好事做到底。 这样再合适不过,谢知云先问了柳阿爹的意见。 柳阿爹一听哭得更凶,却是感激的。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9、第 9 章 商量好之后,两人送了趟柴火回去,来不及歇息,就赶紧把驴子牵来。 树林里太过杂乱,驴子载着人不好走。还是齐山和柳阿爹先砍出一条路,连通下山的小道之后,才顺利把柳絮扶到驴背上坐稳。 柳絮的腿脚似乎伤得十分严重,稍微动一下就疼得龇牙咧嘴,他们也不敢走得太快。磨磨蹭蹭半个多时辰,终于把人送到家门口。 屋外围着圈一人多高的土墙,大门从里拴上,只能看见屋顶有白烟缓缓升起。 “爹,娘,快开开门!” 柳阿爹喊了声,没人应。他又上前拍了七八下门,总算听见里头传来响动。 门还未开,就听一破锣似的声音骂骂咧咧:“你喊魂儿呢?不好好砍柴跑回来做甚,惯会躲懒。春生真是眼瞎,娶你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一天到晚啥事儿不干,就知道……吃。” 身材矮小,满脸褶子的老夫郎一推门看见齐山和谢知云,立时卡了壳,但也仅仅一瞬。一转眼瞅见坐在驴背上的柳絮,他又叉着腰,唾沫横飞—— “好你个小贱蹄子,就这两步路还骑上驴子了,也不臊得慌。” 齐山皱起眉,一挪动脚步,挡在谢知云面前。 旁边的丘谷缩着脖子抽抽嗒嗒,“阿爹,絮哥儿从树上掉下来,怕是伤着骨头了。” “懒驴上磨屎尿多,”张远兰话一出口才想起这儿还有头别人家的驴子,扯扯嘴角,“嗐,你们这驴子一看就勤快,不像这两个懒货。没用的东西,还不快弄到屋里头,丢人现眼。” 丘谷见张远兰没搭把手的意思,也不敢多说,自个儿去扶柳絮。谢知云看不过去,跑上前帮忙,惹得丘谷不住点头弯腰道谢。 张远兰从始至终没动手,站在门口皮笑肉不笑地和齐山搭话:“净会找麻烦,还叫你们跑一趟。这也没个准备,要不进屋坐会儿,烧壶茶喝?” 齐山没吭声,等那父子俩进门,他才拉拉绳子,问谢知云:“回去?” 伤者已经送到,再就是别人的家事,与他们无关。谢知云收回视线,点点头。 “要不要坐驴子?” “平路还是走得动的,也让它歇会儿,等上山的时候再看。” 俩人说着话渐行渐远。 张远兰被忽视个彻底,也没恼,不找他要报酬就好,忙不迭转身把院门插紧,气势汹汹地往柳絮屋里去。 这么一折腾,早已经过了晌午。天上又浮起灰白的云层,太阳被遮得严严实实,透不出一丝暖光,就显得冷了。 谢知云脸颊被吹得发红,双手不自觉塞进袖子。 齐山突然牵着驴子换到另一边,谢知云疑惑地看他一眼。继而弯了弯眼睛,男人个子高块头大,往风来的方向一站,挡去大半,脸上就不至于刮得那么难受。 “直接去砍柴的地儿,顺便把柴火带回去,省得多跑一趟。” “好。” 上山后,谢知云牵着驴子在小路上等着,齐山钻了两趟林子,把剩下的柴火给送出来,用藤条绑在驴背上。 回山洞的路是齐山自己拿刀砍出来的,本就窄。驴子左右各驮一大捆柴,更不好走,时不时勾住两旁的树枝。 走了一截,驴子便开始闹脾气。哄也哄了,骂也骂了,它就是僵在原地不肯挪步。最后扯了些干草回来,让谢知云拿着在前面走,才慢慢把它给引到山洞那边。 卸下的柴火不急着搬进洞,直接码在驴棚旁边,风吹日晒一段时间更容易烧着。 驴子出了大力,也得伺候着喝水吃草。齐山每天早上出门放驴都会割一捆草带上,水也只需要在水池里舀,倒不用专门跑一趟。 喂驴而已,用不着帮忙,谢知云把松果拎上,推门走进山洞。 一来一回错过了吃晌午饭的时候,煮晚饭又还早。谢知云生起火,去墙角拿来几节葛根,用木棍扒个坑,埋进柴灰里。然后又拿着陶罐去外面接水。 齐山把驴子拴到棚子里,看它吃草吃得欢,就没再管。关紧门后,先跑到池边洗了把手,便追上谢知云接过陶罐。 “难怪人常说倔驴呢,不愿意硬是不带动的。” “那是惹烦了,之前不都挺听话。”谢知云想起方才齐山和驴子对峙的模样,也觉得好笑,“今天还去砍柴吗?” “都这个时候,去也砍不了多少,明天吧。我先烧锅水,把鸡收拾收拾,还得炖一会儿呢。” “要不要掺点什么一起?萝卜还是白菜?我去洗。” 齐山扒拉些火星,把陶罐放在上面,闻言仔细想了想,觉得都不大合适。 “不用,等会儿到竹林转转,看能不能挖几根笋子,那个炖鸡才香呢。” “竹林不是被我们跑遍了?也没见过笋子,那东西春天才有吧。” “冬天也有,就是没钻出地面,不大好找。” 谢知云瞬间来了兴致,也想跟着去,齐山自是依他。 为节省时间,两人等葛根烤好,就拿上锄头和竹筐,边吃边往竹林前进。 风有些冷,但葛根是热乎的,拿着还能暖暖手。 齐山也没多少挖冬笋的经验,全凭运气。找根粗壮的竹子,拨开附近厚厚的枯叶,看到有鼓包或裂缝的地方就下挖试试。 如此换过三四个地方,终于看到一点黄褐色的笋皮。 “是不是这个?快挖出来看看!”谢知云高兴地欢呼。 齐山颔首,又是几锄头下去,矮胖矮胖的笋子就完全显露出来。 “真的有哎,好大!”谢知云赶忙把竹篮递过去,感受到手中陡然增加的重量,乐得眉开眼笑。 有了收获,两人更添几分信心。继续往前走,却发现些许被挖过的痕迹,估计是山下村民所为。 只好换个方向,如此转悠一阵,又挖到三四棵笋子。 “够吃一顿的,时候不早了,今天先回去?” 冬日里天黑得快,还要杀鸡炖汤,是不能在外久待。谢知云虽有些意犹未尽,却也不是那不懂事的,高高兴兴应了。 齐山把锄头上沾的土抹净,又道:“过两天来多挖些,可以带去镇上卖。” “嗯,还有葛根吃着也不错,应当也能卖几个钱。” 笋子只是看着大,谢知云剥完笋衣才发现能吃的也就那么点。但是不花钱,也没那么心疼。 他按照齐山教的,重新烧了些水,把剥出来的笋子放进锅里焯过一遍,再捞出来切成滚刀块儿。 笋衣也没舍得丢,切碎些都扔进驴棚了。 另一边,齐山把三只开|膛|破肚,拔完毛后,又挨个架到火焰上燎过,才冲洗干净了剁成小块,拿盐和姜腌上。 山上野物多,内脏、羽毛这些不敢乱扔,齐山在远处挖个坑,连带着沾染血迹的泥土都给埋进去,方才放心地回去准备炖汤。 大铁锅要用来焖饭炒菜,鸡汤便用陶罐炖着。 外面天色越来越暗,风也吹得更起劲儿。 谢知云掀开盖,一股香气扑面而来,他挥挥手,低头看去——热汤咕嘟咕嘟冒泡,带动嫩黄的笋块和竹鸡肉上下翻滚,边缘泛着星星点点的油花。 他拿着筷子戳了块肉,轻易便在上面留下小孔。遂盖上盖子,拿棉帕捏住陶罐双耳,往后挪了挪。 又去外面看齐山,“肉已经熟了。” 齐山笑笑,“”我这儿也快了。” 说着,他就拿起木铲,把锅里的米饭翻个面,露出底下金黄酥脆的锅巴。麻利地把米饭全部盛到汤盆,他又往锅里滴了些油,把还带着水汽的白菜一股脑丢进去。 次啦一声响,锅中热气蒸腾,白菜在翻炒下渐渐变软,最后缩减至一碟的量。撒些盐,旁的什么都不用放,就可以出锅。 三只竹鸡,去除内脏和骨头,也才一斤左右。好在还有笋子,加水一起也炖了满满一大罐。 谢知云看火的时候闻着味道就有些馋,等饭菜都上桌后,起先舀了一碗汤慢慢品着。 齐山果然没瞎说,竹鸡肉质鲜嫩,不油不腻。因炖得时间不长,并没有到入口即化的地步,但因此保留了韧劲,反倒越嚼越香。笋子焯过水,一点不涩,又吸足汤汁,鲜甜可口。 他喝完一碗犹觉不够,还想再来一碗,被齐山叫住。 “别光顾着喝汤,等会儿该吃不下饭了。” 谢知云一想也是,汤煨在火边,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凉。转而添上一碗米饭,最上头是大块金黄油亮的锅巴。一口咬下去香香脆脆,也好吃得紧。觉得干了硬了,就泡一勺鸡汤。 汤汤水水的确实占肚子,两人把肉块和笋子捞着吃得差不多,汤到底还是没喝完。 不过也不打紧,现在天冷,盖严实了放一晚问题不大。明早烙几个饼子,就着吃正好。 吃饱喝足,就不太想动弹。烧锅热水擦擦身子,泡个脚,趁着热乎往被窝里一裹,又是一夜美梦。 翌日,谢知云起来就把鸡汤热上。又舀了些苞米面和着白面,揉出十来个饼子,搁在竹匾上。 听到脚步声,还以为是齐山,回过头去却是个不认识的年轻男人,着实吓了一大跳。 他想都没想便抄起旁边的菜刀。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0、第 10 章 何天明也没想到上山就跟一小哥儿打个照面,看对方握着菜刀,随时准备挥上来的样子,就明白是吓着了。 他赶紧停下脚步,举起双手表示自己并无恶意,“你别紧张,我是何天明,就山下河源村的。昨儿你们专程送絮哥儿下山,他心里记挂但行动不便,托我弟来说声谢。小哥儿胆小,我给做个伴。” 谢知云这才注意到男人手里还拎着条小臂长的鱼,分叉的尾鳍随着动作微微摇摆。 不过他依然没放松警惕,冷冰冰道:“他已经道过谢,你回吧。” “哇!那可不行,我都……都答应絮哥哥了,”谢知云刚说完,男人身后又冒出个圆脸圆眼的小哥儿,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气喘吁吁的,“呼,累死我了!” “你怎么这么磨叽?”何天明嘴上不客气,手却是伸出去拉住弟弟的胳膊,把人扶起。 何天珠撇撇嘴,“谁叫你跑那么快的,我回去就跟娘说,你把我扔半道上不管了。” “你说呗,看娘晓得你扯谎偷跑上山,会不会揍人。” “要揍也先揍你。” 兄弟俩你一句我一句地拌嘴,全然忘了来干嘛的。谢知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站在旁边听了会儿,陡然瞥见更远处一人一驴的身影,立时扔下刀,满脸带笑地跑过去。 “大山,你回来了!” “路上捡的,不知道里面坏没坏。”齐山摊开手,先把两颗板栗递给他,又皱眉看向前面的陌生人,“他们来干嘛的?” 谢知云咬开一颗板栗,里面的果仁有些蔫吧但还没烂,他慢慢剥去粘在上面的绒毛,把何天明的说辞复述一遍。 “我还以为是哪个毛贼,吓坏了。” 齐山一张脸更显黑沉,哪怕知道何家兄弟没坏心,也做不到好声好气。 “不需要,赶紧走。” 何天明自知理亏,要不是他嫌何天珠走得慢,一个人冒冒失失跑上来,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遂尴尬地赔笑道:“兄弟,今儿实在对不住,是我莽撞了。但这东西一定得收下,总不能叫你们白跑一趟,耽搁老些时间。” 何天珠缩在哥哥身后,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对对对,絮哥哥还说他阿爷抠门惯了,叫你们别放在心上。等他脚好了,再亲自上门道谢。” 这话让谢知云生出些好感,想起昨日那瘦巴巴的小哥儿,他多问了句:“絮哥儿伤得可严重?” 何天珠顿时垮下脸,愤愤不平道:“估计扭到筋了,脚肿得和馒头似的。都成这样,张阿爷还不愿请郎中,就给抹了些锅灰。谷子叔也是,就晓得哭,也不……” “天珠!” 被吼了一声,何天珠也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多,不甘不愿地闭上嘴。 “劳你们挂心,天珠给送了药过去,应当养些日子就好。我们出来也有一会儿,该回家去。” 何天明飞快说完,把鱼往树杈上一挂,拉着何天珠急匆匆离开。 留在原地的谢知云和齐山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 齐山:“放着我等会儿收拾,先腌上,晌午回来吃。” “那你去忙,驴子我来拴。” 早饭吃的依然是苞米饼子和剩鸡汤。鱼杀完洗净,被齐山顺便剁成块,撒盐腌上。 冬日还长,单那几捆柴显然不够烧的。两人关好门,又出去砍柴。这回把驴子也牵上,还是走的昨天那条道,沿路把两旁的树枝砍一些,更宽敞些,驴子驮着柴走也问题不大。 再没遇到什么突发事件,晌午时分,二人顺利把柴火都运回去。 鱼肉腌了几个时辰,早已入味儿,撒点面粉裹上薄薄一层,下锅煎至两面金黄。加些葱、姜、蒜,兑水焖上一刻钟,就能出锅。剩的汤汁还能再烫些白菜叶和萝卜丝,也省得另外炒菜。 其实加些大酱和辣子会更好吃,可惜暂且没有准备,只能这样将就着吃一顿。不过齐山手艺不错,鱼肉细嫩而不散,咸淡适宜,也很下饭。 填饱肚子,俩人没继续砍柴。心里惦记着过两天再去趟镇上,总要带些东西换几个钱,便拿上锄头去挖葛根。 这东西经得住放,可以提早弄回来放着。 山上葛根藤不少,齐山隔三差五挖几根回来烤着或煮着吃,熟悉得很,很容易就找到一大丛。 齐山先割去些许藤蔓,清理出一块空地,就脱掉外裳,挥起锄头开始挖葛根。这是个力气活儿,要挖得深了,才能把葛根刨出来。而且既是拿去卖的,完整些肯定更受青睐,因此很得注意看着,以免一锄头下去挖成几截喏。 锄头挥得高,谢知云不敢靠近。拿上刀退到一边,慢慢割着藤蔓。 齐山瞧见,晓得他闲不住,只道:“小心些,这个挖起来慢,不着急。” “嗯,我知道。”谢知云点点头,捏住一根藤蔓,来回割几下才给弄断。 一个在前面割,一个在后头挖,都没闲着。累了就坐枯叶堆上歇会儿,拔开竹筒塞子,喝口水润润喉,再继续。 太阳渐渐西斜,归巢的鸟儿啼鸣不止,让山林里热闹几分。 俩人把散乱的葛根捡起,竟也装了满满一背篓。有些比较长,插在里边还冒出一大截。 齐山把刀也插在背篓里,背好后杵着锄头站起。 谢知云上前一步想接过锄头,被齐山躲开:“这个我走路可以撑着,你帮忙把衣裳拿上就行。” 谢知云应了声,垫起脚把挂在树梢的外裳取下,抖抖上面落的枯叶,却眼尖地发现胳肢窝那块儿裂了道口子,“你衣裳破了。” “估计砍柴的时候扯的。” 谢知云摸着衣裳笑眯眯道:“没事儿,我给你补补就行。” 他虽然不会绣花儿,也做不好衣服,简单的缝缝补补还是没问题的。 谢家是做织布生意的,家里的孩子从小便会学习织布和刺绣。小时候有个师傅还夸他手巧有天赋来着,可惜没多久那师傅就辞工回家。新来的师傅脾气不好,一丁点儿错就要打板子,有时还会拿针扎他。后来他就不爱做针线活,也就没学到什么真本事。 不过事到如今,一点儿皮毛也是够用的。 谢知云还挺高兴——总算有齐山不会做的,能让自己派上用场。这么想着,他又扬声补充:“以后衣裳破了,就拿给我。” 冷风呼呼吹,齐山却觉着暖烘烘的,眼里也带了笑,中气十足地回:“好!” 刚挖出来的葛根带着泥,齐山没往洞里背,就放在外面,一根根摆开。晾一晾,等泥干了,一搓就掉。 齐山出了一天的力,晚饭谢知云没让他动手。自己烧水煮了小半锅面疙瘩,往里放些白菜,呼呼啦啦几碗下肚,也能吃个饱。 刷完碗筷,把洗漱用的热水烧上。谢知云就回到洞里,翻出针线盒子,坐在火堆旁开始缝衣裳。 他低下头看得认真,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细长的手指捏着针,一来一回,将裂开的布料拼凑在一起。 齐山看着他,不知不觉就忘了手下的动作,竹篾编得乱七八糟也没发觉。 “好了!”谢知云抬头便撞入一双乌黑发亮的眼,愣了一瞬匆匆别开视线,被火焰烘烤的脸颊更加红润,“你瞧瞧行不行?” “啊?哦。”齐山接过衣裳,摸着上面不甚细密的针脚,还没回过神,半晌没出声。 木柴噼里啪啦地响,山洞里安静得过分。 谢知云搓搓指尖,没话找话:“我们没卖过货,改天还要先找人问问行情。” “嗯。” “集市上的人估计很挑,葛根要择一择,坏的就留着自己吃。” “嗯。” 谢知云又说了几句,齐山不是点头就是嗯,他暗道一声呆子,没好气地说:“我困了!” 齐山终于有了反应,把衣裳好好搁在竹凳上,拿起木盆起身往外走,“我去看看水热没。” 走了没两步又念叨:“等这阵儿忙完,还是得打个浴桶。” 谢知云什么不满都消了,慢慢把下巴枕在膝盖上,盯着火光笑出声来。 何家兄弟又来了。 何天明是因为昨天吓着人,回去越想越愧疚,自觉要做些什么赔礼道歉。何天珠则完全是小孩心性,对两个外乡人感到好奇,来玩儿的。 兄弟俩都挺自来熟,在山上待了没多久,就一口一个大山兄弟、云哥哥。 伸手不打笑脸人,谢知云和齐山拿他们没办法,再说和村里人搞好关系也不是坏事,就由着他们去了。 于是情况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何天明在一边帮着齐山砍柴捆柴,并一个劲儿夸他能干,木工做得好。 何天珠陪谢知云捡松果,顺便聊聊村里的八卦。 谢知云其实对别人的家事不太感兴趣,奈何何天珠是个漏勺,没什么心思,一个人嘟嘟囔囔的就抖出不少。 当然,讲得最多的还是那叫柳絮的小哥儿。 谢知云也是这会儿才知道,柳絮压根没叫何天珠来送礼,只是埋怨了两句。但何天珠和他感情深,不想他养伤还惦记这些,更不愿谢知云把他看成和张远兰一样的人,就自作主张跑上山。 “……絮哥哥真的是好人,和张阿爷不一样。要不是柳二叔去得早,他和谷子叔也不用过得这么苦。” 谢知云不明白,“那为什么不离开,丈夫去世,妻子和夫郎不是可以改嫁?” “嗐,还不是谷子叔不松口,一心想替柳二叔尽孝。连带絮哥哥也跟着受罪,早到了说亲的年纪也不肯放人,上门的媒婆都给打发了,其实不就是怕家里少个干活儿的。” 谢知云想起那天见着的冷漠老夫郎,不由感慨:“那岂不是要等哪天做不了活才能解脱?” “哎,谁知道呢。” 他话音刚落,抗着木柴朝这边走过来的何天明就叫起来:“我知道了!” 然后丢下柴,满脸喜色地往山下跑。 “你发什么疯!”何天珠骂了一句,急忙追上去,“等等我呀!” “这是怎么了?” 齐山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担心何天明那个冒失的把弟弟忘了,闹出事儿来,也跟过去看了眼。 好在何天明还没昏头,知道等着弟弟,齐山就没再管。 兄弟俩一走,耳边就清静许多,还怪不适应的。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1、第 11 章 何天明一阵风似地跑回家,“嘭”的一声关上房门。 院子里忙着晒被子的张玉梅拿起木棍狠拍两下,冲里屋吼道:“又犯什么病呢,有狼追还是咋地?!” 一扭头看见门口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何天珠,又赶忙迎上前去,“这是做什么了?气儿都喘不匀了。” 何天珠靠在她肩膀上,无力地摆摆手:“谁知道怎么回事儿,玩得好好的,哥突然就跑了。娘,你快给我倒杯水。” 咕咚咕咚连喝两杯水,刚缓过劲儿来,何天明就推门而出,站在屋檐下招手。 “天珠!” 何天珠看他神秘兮兮的模样有些警觉,抱着茶杯朝后仰,“干嘛?” “过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我才不信。”何天珠嘀嘀咕咕,又实在心痒,还是听话地站起身。 一到跟前,手里就被塞了个东西。 何天珠低头看去,却是一张纸,展开后只见上面有几个小人,笔墨未干,应是才画上去的。 他撇撇嘴,不大高兴,“你又骗我,这分明是给絮哥哥的。” “嘘,”何天明瞥了眼一直瞧着这边的张玉梅,压低声音乞求,“好珠珠,你就再帮哥这一回。等事成了,你要什么都行。” 何天珠也学着他用气音说话,“什么事儿?你又在盘算什么呢?” “以后你就知道了,絮哥儿能不能解脱,就看这回。” 何天珠瞪大了眼,恨不能把手里的纸盯出个洞来,“就凭这?这玩意儿跟鬼画符似的,絮哥哥能看懂?” “你只管给他就是了,他见了就知道该怎么做。” “你们嘀嘀咕咕干嘛呢?” 何天珠干咳一声,把纸张团吧团吧捏在手心,转过头笑嘻嘻道:“没什么,娘,我昨天约了雨哥儿做帕子,晚些回来哈。” 随便找个借口,还不等张玉梅作声,何天珠就一溜烟跑远。 “做帕子连针线都不带,怕又是去找絮哥儿的吧?”张玉梅板起脸,审视着明显心不在焉的二儿子。 何天明不闪不避,却没开口答话。 张玉梅叹口气,“絮哥儿家里那样,怕是不成。你就早点收收心,多相看几家姑娘小哥儿,总有合适的。” “我自有打算,娘不用操心。”话落也是急匆匆跑出院门。 “真是欠你们的!”张玉梅冷哼一声,到底没发火。 几个孩子从小玩到大,其中情谊她也是看在眼里的。只要不做什么出格的事,愿帮一把就帮一把吧。 —————— 上午砍柴,下午挖葛根、笋子,傍晚得空还能做做木工或者织蔑,每天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 如此一连忙碌好几日,驴棚旁已堆积起几大摞木柴。葛根和笋子也凑出两大篓还有得多,能够驮去镇上卖了。 俩人起个大早,把昨晚上就蒸好的苞米馒头烤着吃了,又烧一罐热水装满两个竹筒,各挂一只在腰间,便收拾好货物准备下山。 因是去做买卖的,不能搞得太邋遢。这回谢知云只把眉毛拿木炭画粗些,头上用条布巾裹着。冬日里,冷风刮得皮肉生疼,拉起布巾还能遮挡一二,也不会显得太奇怪。 驴子驮得太重会闹脾气,便只把两只竹筐绑在它背上,剩下的葛根和笋子都叫齐山用背篓背着。 谢知云也提了个篓子,里面放着草席和几个小板凳,板凳有木头的,也有竹编的,都是齐山这段时间做出来的。 俩人这次下山早,正好碰上村里人出门赶集的时候。 好几辆牛车、骡车停靠在路口,驾车的都是汉子,收了钱才许别人上车。 何天明也在其中,他赶的是牛车。长着弯角的大黑牛壮似小山,看着就十分神气。板车上除了何天珠,还有两个面生的婶子,正聊得热火朝天。 俩人没打算打招呼,继续闷头往前走。 不想何天明眼尖,很快注意到这边,挥着手十分热情地喊:“大山兄弟!你们也去镇上?” 何天珠也紧跟着出声:“云哥哥!快过来坐,这儿还有空呢。” 路口一大半人几乎同时看过来,这下想安安静静地走都不成了,只能停下脚步跟何家兄弟打招呼。 最后谢知云还是坐上何家的牛车,齐山背篓里的东西也一并放上去。 又上来两个妇人,何天明才拉动缰绳,驾着牛车出发,齐山则拉着驴子跟在后面。 其他人年纪偏大,聊不到一起,何天珠自然而然地贴到谢知云身旁。 “你们可真能干,这些东西难挖得很,竟然弄了这么多。” 谢知云笑笑:“出来得匆忙,没带什么家当,总要想办法换点儿钱用。” “哦,”何天珠感觉自己一不小心又提起别人的伤心事,有些尴尬地转移话题,“不过你们怎么没配个车呢?有板车可方便了,又能驮东西又能载人的。” “这不是住在山上,板车爬不上去。又人生地不熟的,找不到人家寄放,就只能先这样。” 何天珠愣了愣,一拍手乐道:“可以放我家啊,我家地方大,绝对放得下。” 谢知云有些心动,板车确实轻便得多,到时齐山就不必那么辛苦。他这么想,目光不由移向车尾跟人聊天的张玉梅。 “娘!我叫云哥哥把板车放家里行不?”何天珠也晓得自己做不了主,立马就征求意见。 “我们家宽敞,一辆板车也占不了多少地方,就让他们放呗。”前边儿赶车的何天明听到声音,抽空搭腔。 张玉梅是知道兄弟俩常常跑去山上的,对他们和俩个外乡人如此熟络也不觉得意外。两个孩子都向着人家,想来也不是什么恶人,她点点头,说:“既是你们俩应的,就自个儿帮人把东西看好喏。” “娘就放心吧,包在我身上!”何天珠拍拍胸脯,昂着头很是自信。 谢知云被他逗乐,也是发自内心的高兴,能交个这样的朋友也不错。 认认真真道了谢,他又和张玉梅请教了摆摊儿该注意的事项。 张玉梅被天珠缠着也不恼,又十分礼貌,生出几分好感,温和道:“我们也要去摆摊儿,你跟着走一回就懂了。” “那真是再好不过,多谢婶子了!” 张玉梅摆摆手,示意没什么,又继续跟旁边的婶子东拉西扯。 谢知云也分心听了一耳朵,得知那叫柳絮的小哥儿竟然又摔了,而且还比较严重,怕是治好也成了瘸子。他阿爹和阿爷、爷爷天天在家里闹,鸡飞狗跳的,村里人都知道。 谢知云不免有些唏嘘,但又隐约觉得不对劲。他看看前面摇头晃脑,明显十分高兴的何天明,想起那日他突然跑下山,很快明白过来这些人打得什么主意。 不过这事儿就用不着讲出来,藏在心里才是最稳妥的。 牛车比人走得快,也不用经常停下来歇息,比上次去镇上花费的时间短多了。 一到镇上,所有人就都拿上东西跳下车。集市管得严,车马不能入内。何天明熟门熟路地找到人帮忙看牛车,齐山也掏了三文钱,托同一人帮忙照看驴子。 接着又跟在张玉梅等人身后去坊市负责人那里租了个摊位。 摊位费不算贵,只需四文钱,就可占一天。负责人会给半块木牌,其上用墨绘着图案,跟地上红线格子内的是一致的,比对着便能找到自己的摊位,不用担心被人抢占。 结束的时候,把半块木牌交上去,跟负责人那里的对得上,才能走,不然就要被抓去打板子交罚金。 搞清楚规矩,俩人带上东西,沿着石板路一格格找过去。 这当正是集市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刻,来来往往都是人,摆摊儿卖东西的也多。 其中也有卖笋子和葛根的,碰上了俩人就默契地放慢脚步,听听人家是怎么卖的,心里也大概有个数。 如此慢慢走着,俩人最后在转角处看到了他们的摊位。 谢知云先把竹篓里的草席拿出来铺在地上,这才和齐山分出些笋子和葛根分开摆在上面。 一人拿个板凳坐着,剩下的也都放到草席上。 两旁的摊位早就被摆满,都是卖白菜、萝卜的,倒和他们不一样,谢知云暗自松了口气。 不过他又发现个问题,“我们没有杆秤,难不成要论个卖?” “我问问。”齐山站起身,看到左边卖菜的大哥身旁放着秤,径直走过去。 卖的东西不一样,没什么冲突,大哥倒是很好说话,爽快地同意借用杆秤,也不要钱。后来齐山给他挑了颗大笋子送过去,大哥这才收下。 一切准备妥当,就该吆喝揽客了。 谢知云没摆过摊儿,不由看向齐山。 齐山在外都是做卖力气的活计,摆摊儿卖东西也是头一回。但顶着小哥儿期盼的目光还是清了清嗓子,学着旁边的大哥,大喊一声:“笋子,葛根,瞧一瞧,看一看勒!” 他没控制好音量,一开口就盖过旁边几个摊位的吆喝声,惹得大家齐齐瞪视过来,继而不甘示弱地拔高音调。 谢知云乐不可支,眼神示意齐山继续。 齐山摸摸鼻子,在凳子上坐下,微微压下声音,时不时吆喝两句。 谢知云也现学现卖,认真记下旁人叫卖的词儿,稍加改编后再学给齐山。 倒也像那么回事儿。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2、第 12 章(捉虫) “笋子怎么卖的?”一个又一个买菜的人打眼前路过,终于有个大婶儿在摊子前停下脚步。 跟齐山买过几次东西,谢知云早看出男人不会讲价,自觉接过招呼客人的活儿。好歹在商户人家长大,耳濡目染也学了些东西,应付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他连忙笑盈盈道:“十文一斤,姐姐随便挑,都是这两天挖的,新鲜着呢。” “哎哟,小哥儿嘴真甜,”大婶儿摸摸脸,嘴巴都快咧到耳后根,“不过这也太贵了。” 话是这么说,大婶儿却是蹲下身,在一堆笋子里摸来摸去。 谢知云一看有戏,继续道:“大冬天,像这样的鲜货可不多,我们也是翻了几片林子才得这些,自是要贵点儿的。您去打听打听,那还有卖十二三的,我这已经算实惠了。” 逛早市都是货比三家的,大婶儿一路走过来,自然知道谢知云没额外喊价。那么说无非就是想占些便宜。 见谢知云不提,她索性直接开口砍价:“八文,我就多称几斤。” 谢知云面露难色,“八文是真卖不起,您看看那萝卜白菜都要三四文呢。这冬笋可稀罕着,回去炖汤、炒肉都是极好的,也能换换口味。” 大婶儿还是犹豫。 谢知云想了想,又道:“姐姐今儿是第一个来的,这样,算您九文每斤。” 大婶儿目的达到,这才乐呵呵应了,动手往外挑笋子。 谢知云做成一笔生意,见大婶尽挑大的,也很是高兴。 一边帮着她往麻袋里装,一边说:“这笋子嫩,用水焯一焯一点儿不涩,脆生生的。要是和老母鸡炖,那叫一个鲜,连汤都是金黄的,泡着饭能多吃几大碗。” 天天吃白菜萝卜,早有些腻味,大婶被谢知云说得直咽口水,一没注意,又多拿了两颗。 等大婶儿收回手,齐山立马去旁边取来秤,把麻袋挂到铁钩上,待秤杆子平稳后往前递了递,好叫大婶儿也看清楚。 “连麻袋拢共五斤三两,给您抹个零,算五斤。” 自觉得了便宜,大婶儿没再多说,点点头掏出荷包开始数铜板。 谢知云点了一遍,是四十五个没错,笑得更欢,“姐姐慢走。” 随后才摸出钱袋子,把热乎的铜板装进去,珍惜地摸了又摸。 开了个好头,两人更有干劲儿。齐山继续吆喝,谢知云就时刻注意着来往的行人,不管人停没停,都问两句。 他嘴甜,一口一个哥哥姐姐、爷爷奶奶,眼里总带着笑,很是讨喜。又会说,让人一听就觉得东西好吃,倒真有不少人问价。 不过像起初那位大婶儿一样大方的不多,大部分都只挑一两斤,好回去尝个味儿。谢知云也不嫌,一样热情地招呼。 齐山知道自己嘴笨,并不插话,只在旁边打秤。偶尔遇到有人买葛根,还要帮忙削削皮。 不过葛根没笋子那么好卖,等旁的东西都卖光,也还剩下十来根。从八文一斤降到六文一斤,依然没什么人买账。 集市上的行人渐渐少了,附近的摊位又空出几家。 旁边的大哥把烂菜叶塞进背篓,上前几步拿起杆秤:“小兄弟,我们准备回去了!” 别人家的东西,自是不能强留。齐山只来得及说声“多谢”,大哥和他媳妇儿就收拾好家当,也离开集市。 他看向坐在板凳上不停搓手的谢知云,提议:“我们也收摊儿?反正这里没什么人,不若去逛逛,兴许能碰上要买的。” 谢知云点点头,“那先和天珠他们说一声,跟着人家来的,不声不响地走了不好。” “嗯,”齐山把剩下的葛根往竹篓捡,“完了直接去看板车,回来再买别的。” “是不是还要备些礼?” “我们也不白占人家的地方,到时商量下租金。礼不用太贵重,买些糕点就行。” 找到何天珠一家时,他们也正在收拾东西。谢绝一道回家的邀请,俩人径直去坊市负责人那儿交了木牌,接着领回自家驴子,慢悠悠往北市去。 上回卖马的时候齐山便注意到,牲口行附近就有好几家卖鞍子、板车这些的,也不难找。 一路上,齐山时不时吆喝两声,倒也卖出几截葛根。因没有秤,只能掂量着估个价,很是便宜。 到了北市,两人把几家卖板车的都逛了逛,最后以三百八十文的价钱拿下一辆旧板车。 虽是旧的,但也就木头刮花了些,看着脏了点儿,配件都是齐全的,跑起来也没问题。 验好货,付完钱,齐山便和铺子里的伙计一起把板车套到自家驴子背上。驴子估计不大习惯,烦躁地甩尾踏蹄子,谢知云不停摸它的鼻梁以示安抚。 齐山已经把家当都搬上车,草席也抖落干净后铺在上面。他拉着绳子,笑看悄声哄驴子的谢知云,“坐上去试试?” “好!”谢知云应了声,动作轻巧地爬上车,在草席上坐下。这儿摸摸,那儿拍拍,眼里的喜悦藏都藏不住。 齐山看得好笑,以前坐带着帷幔的马车,也没见那么高兴。 谢知云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挥挥手说:“那不一样!” “嗯,”齐山被他感染,脸上笑意更盛,也绕到前面坐好,“坐稳了,要出发喏!” 谢知云欢呼一声,驴车便向前行驶。 没走两步,就和牵马进来的方璟打个照面。 谢知云对这个大方又能干的小哥儿印象很深,又正在兴头上,想都没想便欢喜地和人打招呼:“方老板!” 他蒙着脸,方璟一时没认出,看到齐山和驴子才回忆起,“是你们,来逛逛?” “嗯,买辆板车,方便些。” 方璟颔首,走上前摸了摸驴子。好歹也养了一段时间,见它皮毛顺滑,不似受苦,眉眼更柔和几分。 他放下手,正准备告别,又看到竹篓里露出的葛根,多问了句:“这是你们挖的?” “嗯,”谢知云想起方璟赠送的小鞍,取出最长的那一截葛根递上前,“味道还可以,方老板拿去尝尝。” 方璟没接,“我不吃这东西,是商队收,不过要数量多才给过秤。” “今儿就剩这几根了。”谢知云有些遗憾地收回手。 方璟没再多说,又和谢知云随便聊了两句,就招来伙计挑马鞍。 谢知云也识趣地没打搅人家,重新在车上坐稳。齐山轻轻挥动细竹枝,驱使驴车离开铺子。 官道平整,又没载什么重物,驴车跑得很快。两侧有风迎面吹来,谢知云不由拽住布巾把口鼻捂上,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却是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他把与方璟的短暂碰面抛至脑后,满心只有新买的板车,怎么看都满意得不行,一高兴就仿佛有说不完的话,絮絮叨叨的。 “等回去先到河边把车板刷一刷,以后我拿枯草缝几个软垫,坐着舒服。前面钉个木箱,可以放些东西。” “虽说花得多了些,但以后来镇上就方便了,没有笋子,也能卖木柴,还可以载客……” 齐山静静听着,偶尔附和一句。 太阳不知什么时候钻出云层,暖黄的光照在身上,也不那么冷。谢知云微微眯起眼,好似初次来到桃源镇,好奇地左看右看。 齐山回头看了眼,不由放慢速度。 要买的东西不多,俩人只添了些米面,又去糕点铺子买了一封绿豆糕,就踏上回家的路。 驴车就是好,一路上都不用歇。齐山也用不着背着东西在路上走,两个人都轻便,省时又省力。 记着谢知云的话,齐山赶着牛车先到了河边。 两人把东西搬下来,扯些枯草把车架里里外外刷个遍。遇到实在擦不掉的,就拿石块刮。 河水冰凉,心里却是火热。 一番打整,板车看着越发顺眼。 因还未干,谢知云没坐上去,和齐山并肩走在进村的土路上。 何天明他们到家已有一会儿,俩人过去时,一家子正在院子里劈柴。 除开早上去镇上的三人,何天明他爹也在——一个长相威严的中年男人,正是河源村的村长。之前下山换东西时,被人找来查看过他们的路引,只是没想到竟是何家兄弟的父亲。 好在何守义只是看着严肃些,并未为难俩人,对他们寄放板车也没多说什么,只叮嘱何天明答应了人家就好好看管。 租金也是由何天明和齐山谈的,何守义夫妇全程没插话。何天明是觉得给不给钱都无所谓,架不住齐山坚持,最后磨了又磨,商定一个月给十个铜板的租子。 临走时,何守义叫住齐山,认真建议:“你们若是想长期在此落脚,地契房契还是要早些弄好。” “多谢何叔,我们会尽快安排的。” 离开何家,两人又在村里买了些白菜、萝卜之类的,就顺着小路往山上走。 路过低矮简陋的土墙屋,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杵着拐杖走到门口,叫住他们。 “家里还有些笋干,你们要不要?” 这老太太正是初次下山时给他们指路的那位,也在她家买过几次东西,算得上比较熟悉。 谢知云歉意地摇摇头:“山上能挖着冬笋,就不用了。不过李奶奶可以带去镇上呀,要的人多呢。” “人老喏,不中用了,哪儿还经得起来回折腾。”李奶奶叹口气,又慢吞吞挪回院子。 自家的钱都要紧着花,不可能拿来做好事儿。 谢知云和齐山对视一眼,都没说什么,深吸一口气,开始爬山。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3、第 13 章(捉虫) 回到山洞,生好火后,第一件事就是算帐。 他们早上出门只带了一两碎银,这会儿全都换成铜板,倒在竹笆上摞成一小堆。 谢知云剪了几根麻线拿来,给齐山分出一半。 两人一边默数,一边把铜板串起,到一百枚就打个结,放到一旁。 “……二十四,”竹笆上的铜板越来越少,明显不够一串,谢知云摸起最后一枚,抬头看向齐山,“你那儿多少?” “二十三个。”齐山答了句,接过谢知云手里那串,和自己的总到一起。 “那就剩九钱又四十七文,”谢知云数了数成串的铜板,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板车三百八,米面一百五,肉三十二,菜钱算二十文……” 齐山看他卡壳,在旁边补充:“还有租子。” “啊,对!”谢知云经他提醒,又想起些,连忙在地上记下,“摊位四文,驴子三文,给何家十文,馒头五文。” “差不多就这些?” 齐山点点头,“应该是,大头算清楚就行。” “嗯。” 账有些杂,谢知云花了点时间才理清。 “一共花去六钱又四文,加上带去的一两,今儿应该卖得五钱多。三只凳子也就六十五个铜板,其余都是卖笋子和葛根赚的。” 虽说今天花的比赚的多,但主要是因为添置了板车,谢知云还是高兴。 齐山见他眼睛亮晶晶的,也觉着欢喜,笑道:“这边山大人稀,我再寻些笋子和葛根,趁现在价钱好多卖点儿。” 谢知云丢下木棍,拍拍手上的碎屑,又有些忧愁,“就是太难挖,我们忙了几天才弄回那些,要是能想个办法又快又多就好了。” “没事儿,冬日还长,大不了……”少砍些柴。 齐山一句话没说完,谢知云却突然一拍大腿站起身,扬声道:“啊,我知道了!方老板不是说商队要那些东西吗?我们可以直接在村里收,再拖去卖给他,正好现在板车也有了,方便着。” “只需要比商队给的价低个一两文,就有得赚,”他越说越兴奋,在火堆前走来走去,“也不用担心收不到货——去趟镇上不容易,年轻汉子还能背几十上百斤走个来回,其他人就难了,少不得花钱赶车。却也不能保证每次都把货卖光,要不就低价贱卖,要不就费力再带回家。” “卖给我们就不一样,只要和商队搭上线,不管多少都吃得下,不用担心销路,也不必费钱费力,总能拿到钱。” “再不济还有像李奶奶那样腿脚不便的,不管怎么着,我们都亏不了。” 面前的人侃侃而谈,眉目张扬自信,齐山静静听着,心里也有些火热。 毫不停歇地说了一大串,谢知云有些口渴,舔舔嘴唇重新在板凳上坐下,就发现男人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后知后觉自己有点儿“得意忘形”,他瞪了齐山一眼,“看着我做甚?能不能行你倒是说句话啊!” “我听着很好,明儿先去找方老板问问,”齐山说完,又遵从内心由衷称赞,“你这么聪明,想的法子肯定能行。” 谢知云喝口水润润喉,不好意思道:“哪儿有。” 嘴里这么说,却是始终眉眼弯弯,胸膛也不自觉挺起。 “我也碰到方老板了,就没想起来,还是你脑子好使。” 他说得情真意切,谢知云咳嗽一声,面上笑容更盛。 “等这事儿成了,我们隔段时间收次货,你就能腾出空来做木工。” 谢知云以前没接触过木匠,看不出好坏。但今天集市上,好些人都夸那几个板凳做得好,他心里就有个大致的想法。 这会儿得了夸奖,他便更有信心,将自己的打算全说出来。 “大件儿不好弄,板凳、木盆、匣子这些就不错,还可以往上雕花儿,就跟别人做的都不一样。” “啊,这样一想,卖木雕也不错,譬如簪子、小人儿,姑娘小哥儿肯定喜欢。” 说到这儿,他又想起个问题:“你会画花样子不?” 齐山诚实地摇摇头,爷爷就是村里普普通通的木匠,做东西以实用为主,从不费心搞稀奇样式,他自然也没处学。 意料之中,谢知云也不觉得失望,反而面带自豪:“没关系,我给你画。我虽然书念得不行,但画画却是获得诸多认可的。” “好,都听你安排。我也会跟着学,别嫌我笨就好。” “没问题!我们慢慢来,不急。” 说完赚钱计划,二人总算把目光重新放到竹笆上。 谢知云:“明天先去问问方老板,他若是答应,这些钱就留着收货。” “嗯,那就不藏着了。” 谢知云提起一串铜板,乐得呵呵笑:“幸好今儿早上带了个麻布袋,不然都没地儿装。” “往后铜板多了,就直接在镇上换成碎银,省得占地方。” 两人把成串的铜板收好,终于腾出手来整理新买回来的东西。 ——— 既然要去镇上,二人也没空着手,把驴棚旁晾的木柴驮了几捆到山下,拿草绳牢牢绑在板车上,方才出发。 沿途还载了两个走累的大婶儿一截,赚得三四个铜板。 冬日里要柴火的人户多,并不难卖,就是都不愿出高价,总喜欢挑毛病。两人沿小巷走,敲了许多门,一车柴最后才卖得四十文。 不过都是进项,也不嫌少,能买好几斤米呢。 俩人去过方宅一次,多少有点儿印象。不过小巷岔路多,还是费了番功夫才找着院门。 谢知云理理衣裳,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拉住铁环,轻叩三下。 “来了!” 是个姑娘的声音。 谢知云松开手,退到一边安静地等待。 不一会儿,门便从里打开,一身量高挑的女子走出来看了看,问:“你们找谁?” 谢知云:“方老板在吗?我们有事儿想和他谈谈。” “是大花!” 突然冒出一声惊呼,谢知云低头看去,这才发现女子身后还跟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男孩,从门缝里探出毛茸茸的脑袋,满脸惊喜地看着被齐山牵在手里的驴子。 因为大花的关系,崔秀兰直接让二人进了院子。 又吩咐还在摸驴子的男孩:“小石头,去跟小叔叔说有客人来了。” “哦!”小石头应了声,一阵风似地跑远。 驴车被小厮赶去后院,二人跟在崔秀兰身后到了前厅落座。 没过多久,小石头就拽着方璟匆匆过来。崔秀兰以喂驴为借口,哄着小石头离开,前厅便只剩下三人。 谢知云摩挲着茶杯,没拐弯抹角,直接说明来意。 方璟依旧是那副斯文稳重的模样,吹了口热茶不紧不慢道:“原也是打算派人去收的,你们愿意送来再好不过。” 商队刚组建不久,人手并不太充足,有人主动送上门,自己就能去更远的地方收货,方璟没理由拒绝。他昨日遇见谢知云,提那一嘴,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事情比自己想象中还要顺利,谢知云喜不自胜,紧接着详细问了商队要什么货、有哪些要求、价钱怎么定等问题。 事关商队的生意,方璟也不马虎,一条条说得清楚。 “……总之,像葛根、核桃这些山货我们都收,药材晾晒好的也要。” “价钱嘛,肯定会比在集市卖的便宜,但差的不多。譬如葛根外面卖八文,我们可能就收七文八。至于你们收多少钱,全看你们自己。” 这与谢知云预计的相似,他没什么意见。齐山做过最大的生意就是和铺子老板砍价,因此只安静地充当听众,更不会说什么。 方璟对两人这态度十分满意,得知谢知云识字,专门取来纸笔,给他写了一份单子,记下货物的大概价格,让他心里有个数。 “多谢方老板。”谢知云接过纸张,扫了一眼,小心地叠放整齐,塞进衣袖。 方璟摆摆手,表示没什么,起身送两人出门。 刚迈过门槛,一个年轻人从前院蹿过来,人未到声先至—— “哥!他们又欺负我,你可一定要帮我出气……呀,呀?”长相俊俏的年轻人瞬间正了神色,背着手一步步走得十分沉稳,“哈哈,原来有客人在。璟哥儿,这二位是?” “他们想在村里收山货来卖给商队,我答应了。” “嗯,很好。我们商队最重声誉,不要想着耍小聪明,掺些烂的……啊!哥你干嘛打我?” 崔牧川捂着头,委屈地看向方璟。 “行了,我都已经谈好了,别捣乱,”方璟扯扯僵硬的嘴角,冲谢知云露出个笑,“我送你们出去。” 谢知云瞥眼快贴到人身上去的崔牧川,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叫个小厮带我们牵驴子就好,方老板您去忙。” 方璟没坚持,喊了人领他们到后院。 到得后院,两人在一群高头大马中找到了自家驴子——吃着豆饼拌麦麸,可比在山上享受得多。 两人拿着豆饼又哄又骗的,才把它弄走。 驴车缓缓走在石板路上,谢知云摸出袖子里的纸张,迎着日光看了又看,喜不自禁—— “等我们赚到钱,也给大花拌豆饼吃!” 齐山拍拍驴背,自是满口答应。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4、第 14 章 把板车送到何家时,何守义也在。谢知云一琢磨,顺便把在村里收山货的事儿和他说了。毕竟有村长的名头在,能方便许多。 何守义一听,连茶也不喝了,摸着胡茬满脸赞赏:“这是好事儿啊!我们河源村三面环山,别的不说,那些山货可真不少。但就像你们说的,自个儿去卖费时又费力,还容易被宰。现在有商队愿收,大伙儿肯定愿意!” 谢知云点点头,又给他吃下一粒定心丸:“何叔尽管放心,我和大山逃难至此,幸得乡亲们大度,愿意让我二人在此落脚,决计不会做出坑害大家的龌龊事。” 紧接着话锋一转,“不过我们也不白做,出的价肯定会比市面上低些,好从中赚几个跑路钱。” 何守义乐得呵呵笑:“这是自然,我会和他们说清楚,全凭自愿,瞧不上的就叫他们自个儿去卖。” 张玉梅在旁边搭腔:“我串门子的时候提一嘴,保管有人动心。那些胆儿小的,等看到别人领了钱,早晚也巴巴儿地过来。” “那就麻烦何叔和婶子了。” 张玉梅一挥手,毫不在意:“嗐,那有啥,几句话的事儿。” 又倾身向前,满怀期待地问:“那个,干辣子、干香椿这些你们收不,今年晒的多。” “收的,没烂没长虫就行。” 张玉梅喜上眉梢,连连保证:“没没没,我隔三差五就翻出来晒晒,都好好儿的呢。” “那就没问题,您提前备着,我们哪天下山收货,就给一并过秤了。” 说到这儿,谢知云又想起个要紧的东西,有些窘迫道:“不知道婶子家有没有杆秤?能不能先借我们用用?租金您看着定。” “一铁坨子,又用不折,哪还要钱。” 何守义也发话:“拿去用就是。” 再推就伤了感情,谢知云欢欢喜喜地应了,又道:“那干脆这样,后天一早,我和大山就在您屋前的空地候着收货,省得到处跑。大伙儿都看着,也放心。” “嗯,不错,你想得周到。”何守义见他说得头头是道,对这两个外乡人越发满意。 连带看向总不让人省心的天明天珠兄弟俩都多了些赞赏,至少看人的眼光还是准的。 一切事宜都已谈妥,两人没打算多坐,起身告辞。 “不好了,不好了!打起来了!” 却突听外面一个汉子嘶声大喊,且声音越来越近,应是向着这边来了。 何守义也顾不得送客,沉着脸大步流星迎到门口,急声问:“谁打起来了?在哪儿呢?” “满添叔和丘家的,就在他们院子里,都见血了。” “一天天的不消停。”何守义脸色更加难看,怒喝一声,跑着离开。 报信的汉子猛喘几口气,也拔腿就跑,却不想有人比他还快。 张玉梅看着一声不响跑远的兄弟俩,眼里难掩焦急,小跑着追在一行人后面,嘴里还在念叨:“这些个搅事精,真是不让人安生。” 一时间,门口竟只剩下谢知云和齐山。 二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 最后只得帮忙把院门关好,方才牵着驴子慢慢往上山的方向走。 他们无意掺合别人的家事,但不巧的是柳满添的家就在上山的必经之路上。 平时紧闭的院门此时大敞着,满是黄土的路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三三两两靠在一起,指着里边儿交头接耳。 老远就听见何守义的吼声:“干啥呢?啊?!都是一家人,大打出手,成何体统!” 不知是谁呛了句嘴:“谁和这黑心肝的是一家?” 大伙儿都忙着看戏,也没人给让路,两人只能被迫停下。 谢知云透过缝隙看了眼,隐约瞧见院子里站了十多个人,除开何守义一家,其他人分了两拨。 一边护着柳阿爹,应该就是丘家的;另一边则以张远兰为首,有两个有些眼熟——谢知云回忆了下,想起正是卖嫁衣那次,惹人不快的大婶和她儿子。 两拨人脸上都带着伤,虽被分开,却依旧咬牙切齿,很不服气。 何守义左右看看,顿觉心累,耐着性子挑了个最软和的问话:“春生家的,你说说这是怎么了?” 丘谷抬起一双肿得不成样子的眼,带着哭腔回道:“我要带絮哥儿离开柳家。” “嚯!” “谷子转性了?咋想通要走了?” 此话一出,围观群众一片哗然。 不过倒不怪他们如此反应。 柳春生已经去了七八年,起头知道丘谷父子过得不好,丘家庄也来接过。但丘谷死活不走,为此伤了丘家二老的心,许多年都不曾来往。 今儿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丘谷竟主动要求离开,还喊来丘家庄的造势。 村民们一个个啧啧感叹,那头丘谷依然在哭,反反复复就是那一句话,可见离开的决心。 “好你个没良心的!害死春生不够,还要把他的骨肉也拐跑!我儿怎么这么命苦啊!”张远兰一屁股坐在地上,涕泗横流。 丘谷他娘一撸袖子就要上前,被张玉梅拦腰抱住,只能在原地喊叫:“我呸!谁不晓得春生是自己掉下崖摔死的,你个泼皮别想赖在谷子身上。你们几个黑心烂肺的这么磋磨他夫郎和孩子,也不怕哪天被勾下去作伴儿!”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不干不净地对骂一堆,吵得人耳朵疼。 何守义不得不拔高音量怒喝:“够了!都给我住嘴!” 好不容易安静些,何守义松口气,侧头看向丘谷,“这不是儿戏,你可想好了?不后悔?” 丘谷抹把眼泪,挺直了腰杆,“想好了,不后悔。” 何守义点点头,心中已有决断。 张远兰见势不妙,手脚并用,扑到何守义面前,“不行,他是春生的夫郎,死也得死在柳家!” 丘谷他爹:“你少在这儿胡说八道,我都跟秀才公打听清楚——丈夫死期满三月,夫郎就能改嫁、回娘家,孩子自己愿意也能跟着走。要不是谷子心软,早就跳出这火坑,哪儿会叫你们欺负成这样。” 张远兰还是不依。 家里三个儿子,除了老二柳春生老实本分,另两个都心眼儿多,早分出去。他们用房子哄着老二一起过,哪知老二命短,于是只能留住丘谷和柳絮。 要是丘谷带着柳絮回了丘家庄,家里那么多活儿谁来干?等老了动不了谁来伺候? 张远兰越想越害怕,扯着嗓子哭嚎:“天爷哎,这是要我的命啊!他们走了,叫我和老头子怎么活?” “早干嘛去了?”何守义对他同情不起来,拧眉看向始终没出声的柳满添,“你怎么说?要不满意,就报官。” 律法都有写,能等到今天,不过是丘谷不愿离开。哪知一向软弱可欺的他突然硬气起来,铁了心要走,再闹到县衙,只会更难看。 柳满添长叹一口气,除了答应别无他法。 “不能答应啊!”张远兰还想撒泼,“他丘谷走行,絮哥儿是春生的种,怎么能跟着一起?” 不等何守义喝止,厢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何天珠跑出来,环顾一圈,最后视线定在他爹脸上—— “爹!絮哥哥说,说他要断亲!” 何天珠用力喊出这句话,忍不住闭了闭眼。 周围突然安静,仅一瞬再度沸腾,比之前更加吵闹。 连何守义都震惊了,嘴唇张了又合,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他可知道在说什么?” 所有人都看过来,何天珠挺了挺胸膛,反而不怎么怕了,“嗯,絮哥哥说他在柳家当牛做马这么多年,吃穿都是自己挣,还帮着赚了不少,该还的早就还清。” “他还说,现在断了一条腿,张阿爷和金花婶子就急着把他卖给石溪村的病秧子冲喜。他若是不断干净,怕是过不了几天就要被活埋。” 这下村民们看张远兰和苗金花等人的眼神都变了,还有直接朝他们吐口水的。 “真是心毒,絮哥儿身上好歹流着柳家的血,怎么下得去手。” “我说谷子怎么改主意,合着是要逼死人和春生的独苗。这换谁也忍不了,不拼命都是好的。” “我听说,絮哥儿这脚原本不过是扭了下,养几天就好。是他张远兰偏要人起来做活,才给摔断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开来,张远兰等人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有村民言语支持,加上丘家庄的人在一旁施威,柳家人再胡搅蛮缠也没办法。 这亲最后还是断了。 何天明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家取来笔墨纸砚,由何天珠转述柳絮的话,何守义执笔,在柳家院子写下了断亲书。 好些村民自愿做见证人,在上头按了指印。 尘埃落定,被叫来造势的丘家庄众人欢呼雀跃,丘谷扑到娘亲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不舍。 周围看热闹的人渐渐散了。 谢知云盯着丘谷,久久没有迈步。 若是阿爹还在,应该也会护着他吧,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阿云,我们回去吧。” “嗯。”谢知云应了声,收回视线,又微微牵起嘴角。 不过幸好,现在也不算糟。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5、第 15 章 两天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到约定收货的时间。 这天天气不大好,早上起来灰蒙蒙的,风也吹得厉害。但两人还是抓紧吃过早饭,把所有能用的麻袋、竹筐腾出来带上,就牵着驴子下山。 “你们真收山货?不是唬人的?” 乡下人起得都早,一路上碰到不少下地干活儿的村民,看见两人难免问几句。 谢知云也不厌烦,每次都认认真真回答:“真收,今儿就在村长门口搭台子,可不敢骗人。” “那你们要些啥?都是什么价?” “核桃、板栗、橡子、葛根、桐子果这些山货都收,有晒的笋干、菌干、草药也行,价钱和市价差不离……” 问话的人要还想拽着谢知云仔细打听,他就笑盈盈道:“我们这会儿就赶着去收货呢,您家里有这些东西都可以拿去看看。” 如此说得口干舌燥,总算到了何家。 意料之中,并没有看见来卖货的,倒是不远处的树下聚了几个大婶阿叔,正磕着瓜子闲聊,但眼神却有意无意地瞥向这边。 谢知云看了一眼,就继续往前走,径直踏进何家院门。 齐山怕他失望,宽慰道:“现在还早,再等会儿人就多了。” 谢知云转头冲他笑笑:“嗯,我们初来乍到,他们担心也正常。不过只要有一个人起头,应该就好了。” 何家人早在屋里候着,两人一进门,他们便帮忙搬了桌椅到外头空地上。 何天明:“今儿外边冷,我看要不还是到院子里去。” 谢知云把驴背上绑的麻袋都解下来,忙得头也不回,“不用,这儿挺好的,谁都看得着。” 又喊张玉梅:“婶子,还要劳烦你们把准备的山货拿出来,我在这儿过秤。” 张玉梅一听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赶紧招呼何天明兄弟俩进屋拿货。 一袋笋干、一包菌干、一筐葛根,谢知云清点一番,确定没什么问题,就让齐山称了重。 “一共是一百一十七文,叔你们再点一下。” “我看着你数的,不会错。”何守义接过铜板,直接就放进钱袋子,一阵丁零当啷的响。 他们说话都刻意拔高音量,四处观望的人都能听得清楚。 “真给钱了!现结的!” “何家小子和他们交好,说不定就是做戏呢。” “两个外乡人,能有那本事儿?八成是骗人,乱喊的价,我还是自个儿去镇上卖。” “哎,荷花嫂子,你干啥去?” “他爹腰疼,这两天出不了门,家里还有些葛根没卖完,拿来试试。” 被喊作荷花嫂子的妇人说完就急匆匆往家走,想劝都劝不着。 不过她这一开口,其他人都有些意动,但又想再瞧瞧,一时间也就一两人跟着离开。 谢知云坐在方桌前,只远远地看着,并不着急。 又吹了会儿冷风,终于等到新的主顾——是李奶奶和一不认识的妇人,还带了两个面黄肌瘦的小孩。 他们结伴而来,东西却不多,只有两小包笋干和一筐山核桃。 谢知云不嫌少,照样过秤算钱,当面交付铜板。 这下嗑瓜子的人再坐不住了,拍拍屁股站起身,边走边想家里还剩什么东西能换钱的。 何家门口聚满了人,甭管是卖货的还是看热闹的,都挤在一处,仿佛有说不完的话,问不完的问题。 “这个要不要?” “我这和旁的不都一个样,咋就不行?” “这也太便宜了,在集市卖八文一斤。” “不要挤!” 大冷的天,齐山和谢知云愣是忙得满头大汗。 眼看现场越来越混乱,怎么说都不管用,谢知云头都大了。 又送走一个胡搅蛮缠的老夫郎,他干脆踩上椅子,一个大跨步爬到桌子上站直,清了清嗓子大声道:“一个个来,再这么闹,大伙儿就都别卖了!” 他这动作太过突然,吵嚷的村民纷纷抬头,果然安静了些。 有效果! 谢知云心中一喜,面色更加严肃,继续说:“我们帮忙联系商队,大老远送货过去,总要赚点跑腿费,谁要是嫌贵就趁早回去! “还有那耍小聪明,往麻袋里掺石头、拌草糠的,也别来讨骂,以后不收你家东西可别怪!” “我们是打算长期做生意的,大伙儿都守规矩,那就都有钱挣!听明白了吗?” 有村民忍不住窃窃私语,但都没敢大声喧哗。 何守义又站出来复述一遍,才稀稀拉拉响起几声“知道了”。 齐山和何天明赶紧在旁边帮忙,叫村民们排着队上前交货。 如此一来,总算没那么乱。谢知云跳下桌,又恢复笑模样,把那些个看热闹的婶子瞧得一愣一愣的。 虽还是有人问东问西,但大体还算顺利。 板车上堆得满满的,箩筐、麻袋里都是各式各样的山货。葛根和山核桃尤其多,再就是些杂七杂八的菜干、菌干等,每家一小包,也凑出不少。 “今天就到这儿了,我们还得赶去镇上,大家回去吧!”谢知云把空荡荡的钱袋子收起,对还站在四周的人说。 “哎,你们以后还收不?” “收,具体什么时候还和这回一样,会提前知会,你们得空可以多上山转转。有些东西不容易坏,提早备着又不碍事儿。” 得了满意的答复,这些人才渐渐散开。 谢知云没再管他们,转身和齐山一起收拾车上的货物。 两人谁也没注意到前面走来一个人,还未走远的几个村民倒是看见了,但都没放在心上。 张远兰这两天过得很不好。 丘谷和柳絮在拿到断亲书后就被接回丘家庄,家里便只剩下他和柳满添。 柳满添年纪大了,这一闹里子面子都丢得干净,气急攻心,当晚便病倒在床。 于是所有的活儿都落在张远兰一个人身上,早上一睁眼就要扫地、煮饭,服侍柳满添,还得出门打草好喂鸡喂猪。柴也不够烧,需要上山砍了再背回来。 张远兰已经十几年没这么辛苦过,越累就越是恨丘谷和柳絮。 但他又想不明白,十几年来逆来顺受,只会哭哭啼啼的丘谷怎么会突然硬气起来。 直到这会儿,看见神采奕奕的谢知云,他突然觉得自己发现了缘由—— 就是遇到两个外乡人后,丘谷和柳絮就变得不对劲儿,肯定是他们花言巧语,蒙骗了那两个蠢货。 张远兰越想越气,几日来沉积在心中的愤懑终于找到宣泄的出口,他扔下背上的干草,怒气冲冲地上前,脚下越来越快,最后抬起手一个猛扑—— “是你,肯定是你在背后撺掇!谷子向来听话,怎敢做出这种事儿?” 谢知云全副身心都在刚收的山货上,等眼角余光瞥见一只皱巴巴的手朝自己抓来,只来得及护住头脸。 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未传来——是齐山挡在自己身前。 张远兰也被听到动静跑来的张玉梅等人拉开,却依旧张牙舞爪,说个不停。 “我就说你们这些外乡人不安好心!要不是你个多嘴的,谷子咋可能闹着要走?” 谢知云没空理会他,连忙拉着齐山上上下下打量:“怎么样?你没事儿吧?” 齐山摇摇头。 “别动,我看看,”谢知云抬起手在他脸侧的血痕上轻轻碰了碰,“疼不疼?” 齐山后退一步,避开那莹白的手指,自己摸了摸,结结巴巴道:“还,还好。应该是被挠了下,我皮厚,没什么大碍。” 心里却松了口气——幸好自己动作快,那么长的指甲,要是抓到小哥儿白嫩嫩的脸上,不是破了相。 谢知云一点儿不觉得事小,立时皱起眉,扫向还在骂骂咧咧的张远兰。 “都别拦着我,敢做不敢人的孬货……”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连风都安静了。 “你敢打我?!”张远兰捂着脸,迟迟没反应过来。 谢知云甩甩手,冷笑一声,“乱咬人的狗,打就打了,不然还等着它伤人吗?” “我今儿非要撕烂你的嘴!” 谢知云一点儿不怕,作势又扬起手,张远兰不由闭了闭眼。 “这好歹是长辈,你怎么能动手呢?”拉架的大婶儿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不赞成地看着谢知云。 “我可没见过这样不仁不慈的长辈。”谢知云讥讽一句,最终还是收回手。 其他人想到张远兰做的那些糟心事儿,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硬拽着他离开。 齐山看眼依旧气鼓鼓的谢知云,有些懊恼,“你别动气,我真不要紧。手疼不疼?” “你不晓得躲开?”谢知云瞪他,不等人回答又去问何天珠,“能不能借我点钱,我去买些药膏?” “啊?”何天珠瞥眼齐山脸上已经暗淡些的红痕,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一拍脑袋,“不用买,我那儿有,这就去拿来。” 齐山拉着驴车跟在谢知云后面进了院子,全程没敢出声,就怕惹少爷不高兴。 何天珠动作挺快,没一会儿就拿着个小瓷瓶出来,往谢知云怀里一扔,便推着没眼色的何天明进屋,顺便关上了门。 “坐着啊,你这样我怎么擦?” 齐山吓得直摆手,“我自己来就行。” “你看得见?”谢知云语气不怎么好。 齐山没话说了,愣愣地在石凳上坐下,双手攥成拳,腰背绷得笔直。 谢知云没发觉,满怀内疚地蘸了些药膏,轻轻在血痕上抹匀。 “怎么会有这么不讲理的人,絮哥儿也不知怎么忍受这么多年……” 小少爷明显还气着,话又停不下来,樱红的嘴唇一张一合,带着似有若无的香气。 齐山闭上眼,不敢再看,但粗重的呼吸声还是泄漏了他的心绪。 “擦擦好了,我去还给珠哥儿!”谢知云后知后觉,飞快收回手,攥着瓷瓶逃也似地跑开。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6、第 16 章 驴车缓缓行驶在乡间土路上,有冷风时不时吹过,带起尘土和草屑。 两人谁也没出声,一个闷头赶车,一个坐在车沿低眉沉思,沉默在空中蔓延,唯有车轱辘吱嘎吱嘎转动不停。 齐山一手揪着缰绳,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如此反复多次,终于试探着开口:“阿云,我——” “我们今天收了这么多货,也不知道能赚多少钱。这个时候去,方老板他们在不在家?货品能不能合格?”谢知云不等他说完就猛地抬起头,接过话茬,一口气不带停的问出好几个问题。 齐山愣了愣,继而放松许多。依小少爷的脾性,还愿意搭理自己,却没吼人,那应当是没生气。 看这反应,倒更像是害羞了? 他心中一喜,面上露出笑来,也没再继续道歉,而是顺着谢知云的话温声回道:“都是你仔细挑过的,肯定不会出错。方老板知道我们最近要送货,就算自个儿不在,也应当留了能管事儿的在。” “哦。”谢知云咕哝一声,慢慢将头埋进腿间,蹭了蹭脸颊。 他实在心慌,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头脑发热,不知羞地在男人脸上摸来摸去。又想着,反正在旁人眼里,他和齐山早就是夫夫,亲密一点儿应该也没关系? 乱七八糟瞎想一通,那颗心就跟面团似的,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来回揉捏,变得越发软乎,还微微发热。 齐山不想好不容易缓和的气氛再次沉寂,努力寻找话题:“后天就是冬至,今儿卖了钱,要不要多割两斤肉,回去包饺子吃?” 谢知云果然被转移注意力,偏了偏头,有点儿好奇:“你还会这个?” “可能包得不太好看,但自己吃还是行的。你喜欢什么馅儿?” 谢知云还真仔细回忆了下,“就猪肉白菜的吧。” “行,那就猪肉白菜。我再薅些野韭,调个韭菜鸡蛋的。” 这么一打岔,之前的那点儿别扭很快烟消云散。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走走停停一个多时辰,总算到了方家。 方璟和崔牧川去别的村子收货了,只有崔秀兰和小石头在。 不过他们明显都安排妥当,两人一进门,崔秀兰就招呼下人过来帮忙卸货。又亲自将麻袋一一打开查看,方才开始过秤记账。 一车子的货品,崔秀兰给凑了个整,将好二两一钱。除去收货垫付的银钱,便是两百三十三文的利润。 虽说看着比那天自个儿卖摆摊赚得少,但耗费的时间和精力可大不相同。不过半天而已,只需打打秤、跑跑腿,一点儿不累。 崔秀兰还说了,商队要到明年二月天暖和些再出发,期间不管多少货,他们都可以送来。 这还有两个多月,足够再收几回。而且下次卖货的村民也应当更多才对,毕竟今天还是看热闹的居多。 总之,这桩买卖能做,还是长期可行的。要不是怕太招摇惹出麻烦,谢知云都想和方璟他们一样,架着驴车四处跑了。 揣着热乎的碎银和铜板,谢知云嘴角就没下去过。踏出方家大门,便高兴地转圈,一挥衣袖十分豪气—— “我们买肉吃!大花也辛苦了,回去给它加餐,掺豆饼!” 齐山目光落在他脚下,生怕他踩着什么东西绊倒,闻言也是连声应好。 越靠近年节,肉价就越贵。只是两天没来,猪肉又涨了几文,最便宜的边角料都要十四文一斤,猪腿、坐墩这些直接涨上二十。 谢知云和摊主磨了半天嘴皮子,最后花三十文割了肥瘦肉各一斤。瘦的回去剁碎包饺子,肥的拿来炒菜煮汤正好。 原本要给大花的豆饼没买着,但他们在河源村收了一麻袋的谷壳和麦麸,才十文钱,不算贵。 回去齐山就搀着菜帮子和野草拌了一盆端到驴棚,大花果然大口大口吃得香。 两人看着一点儿不觉得心疼,这可是大功臣,吃得多长得壮,才有力气拉车,带他们赚钱。 冬月二十三,乃是冬至。 这天依旧没下雪,但地上覆了一层霜,在朝阳照射下闪烁着光芒。 谢知云把自己裹成胖乎乎的蚕茧,走到外头还是缩了缩脖子,看着满地银白又笑出声来。 齐山往灶里添了把柴,回头见他这样还以为是自己哪里出了错,不免多问一嘴。 谢知云挪到灶门口,乐道:“你看地上白花花的,像不像银子?” 齐山不禁失笑,看着小哥儿一双星星眼,又郑重其事地点头:“嗯,是挺像。” 谢知云笑得更欢,拿着竹筒往盆里舀热水,顺便问道:“什么时候包饺子?” “你饿不饿,不饿咱们就这会儿包,正好煮来当早饭。” “行,那我洗菜,你和面。” “好。” 有了安排,二人很快忙活开来。 齐山舀了两大碗面粉到木盆里,加水搅成絮状,撸起袖子就开始揉面。 谢知云则蹲在一旁,把白菜叶子和昨天挖回来的野韭菜挨个搓洗干净,晾在竹匾里。 弄完又把挂在棚子下的肉取下,也洗了洗,放到砧板上先切成条,再切成丁。经过两个多月的努力,他的刀工已有很大进步,虽还是慢,但至少比较均匀。 齐山终究快他一步,把揉好的面团放在灶台边,就接过剁馅儿的活计。 谢知云又没事干,便退到一边揪面团玩儿,搓圆压扁,再扯成长条,灵机一动又捏只小狗,还得意地“炫耀”。 齐山抽空看一眼,直夸他手巧。 等两种馅料都调好,真到包饺子的时候,谢知云却拿着面皮无从下手了。 齐山教他,“先把馅儿放上去,再把面皮对折,拇指……” 谢知云一步步照做,但薄薄的面皮到他手里却不听使唤,捏着捏着就把馅儿挤出来。 试了几次之后,他干脆放弃捏褶子,直接两手一挤,把馅料兜住就算完事儿。 最后看着一竹匾的元宝,一竹匾的奇形怪状,谢知云还给自己找补:“反正煮出来都一个味儿,不打紧。” 齐山憋笑:“嗯。” 好在样子虽丑了点,煮的过程还算顺利,没出现破皮露馅儿的情况。 忙了一早上,两人都有些饿了。直接盛出满满两大碗,端进山洞,坐在火堆旁开吃。 一斤瘦肉全剁烂,掺着白菜拌了一碗,韭菜鸡蛋也炒出大半碗,馅儿足着。饺子一个个都白白胖胖的,真真皮薄馅大,味道也刚刚好,每一口咬下去都是满足。 再趁热把汤喝完,从胃都心都暖和,驱散霜化带来的寒意。 过完冬至,天越来越冷了,几乎每天早上都能看见白霜,有时连树枝上都挂满晶莹剔透的霜花。 两人又在村里收了几次山货,还是和先前一样,提前定好时间,再通知大家。不过没总麻烦张玉梅他们,随便找两个大婶提一嘴,消息自然就传开。 那些看热闹的人果然大部分还是选择相信他们,连住在山上的几户人家都背了东西来卖。 他们存货多,还有兔皮、药材等好东西,虽然量不大,却也结结实实让谢知云赚了一笔。 不过次数多了,能卖的都卖掉,收到的货就越来越少。 这回跑一趟就只赚六七十文的利,方家人也在忙着打糍粑备年货。谢知云琢磨一下,干脆跟方璟商量好,等明年商队回来,再接着送货。 天冷,但因为到了年关,街道上反而更热闹。 商铺门口都贴着对联和财神画,挂上大红灯笼,看着就喜庆。集市多的是卖米花糖、花生酥、麻糖的,到处都弥漫着勾人馋虫香甜的气息。 孩子缠着大人要这要那,也不会被打骂。 年味越来越浓了。 人太多,牵着驴车不大好走,齐山索性付了钱,找专门帮忙看车的人照管。之后也和谢知云加入采购年货的行列。 “米面还有,不用添。盐不多了,得称两斤。” “嗯。” “肉现在卖太早,回去打听下村里有没有人杀猪,到时多割点儿。” “好。” “糕点要不要?还有花生瓜子你喜欢不?” “嗯。” 一反常态,都是齐山在不停说话,谢知云始终低垂眼眸,嗯嗯啊啊地答复,颇为心不在焉。 齐山看出他兴致不高,弯腰去瞧他的脸色,低声问:“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没,就是有些累了,”谢知云摇摇头,勉强扯了扯嘴角,“还差什么?接下来去哪儿?” 齐山把他手里拎着的盐巴接过来,“不逛了,咱们回去。离三十还有几天,铺子没那么早关门,下次再来也是一样。” “哦。”谢知云还是怏怏的。 找到人领回驴车,先把所有东西都放上去。齐山才退到一旁,盯着魂不守舍的谢知云往上爬。眼见他一步没踩稳,差点儿摔下来,急忙伸出手扶了一把。 “小心!” 谢知云靠在人怀里,也只是愣了一下,就继续爬到软垫子上坐好,盯着某处不动了。 齐山喊了声,也不见回应。 他皱起眉头,绕到前面拉起缰绳驾车。时不时就要回头看一眼,却发现那人似变成一尊木雕,连坐姿都没怎么变换。 这样子一点也不像是累了。 他努力回想发生了什么,最后终于有点头绪,斟酌着开口—— “我们抽空回趟云水镇吧。” 板车上的人终于有了反应,眼神期待又紧张:“能吗?万一被发现怎么办?” 齐山只道:“你信我。” 谢知云紧紧抱住自己,呢喃道:“我只想看看,就看一眼。” “我知道。” 他怎么才想起这事儿呢,爷爷离开的那年春节,自己不也是这副模样吗。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7、第 17 章 一阵风吹开洞口的木门,谢知云打个哆嗦,把灰扑扑的兔皮帽子戴到头上,往下拉了拉,连耳朵都完全遮住。 又拿过布巾围住脖子,稍稍一扯就蒙住下半张脸。 一切收拾妥当后,他才往外走。看见齐山就问:“这样行吗?会不会被认出来?” 小哥儿裹得严严实实,只剩鼻梁和眼睛露在外面,原本白皙的肤色因涂了野草汁,有些泛黄。再缩着脖子,微微佝偻下身子,显得畏畏缩缩,就跟之前判若两人。 齐山仔细打量一番,笑着摇摇头,“不会。” 有他这句话,谢知云就放心了,长长舒出一口气,瞬间站直了身体。 “那你呢?” “镇上识得我的人不多,把脸挡一下就好。” 而且他常年风吹日晒的,本就黑,涂什么都不管用。 谢知云也想到这个,没再多说,只叫他取来兔皮帽和灰布巾,亲眼看着他把自己遮严实了。 好在这么一装扮,不是贴近了一寸寸端详,还真不大能认出来。齐山还能模仿青州那边的口音,谢知云就不怎么忧心了。 又烧火准备好路上要的水食,二人便下山到何家套了驴车。借口要到别个村子看看收些山货,一出村口,却是直接往官道上走,向着云水镇的方向前进。 天阴沉沉的,冷风呼呼地刮,冷得厉害。路上就没碰见几个人,就是有也只缩着脖子埋头往前走,哪儿有空搭理他们。 谢知云却并没觉得放松,越是靠近,越是心慌。他不知道自己冒着风险跑这一趟是对是错,是希望看到那些人过得好还是不好。 但他在那个家活了十七年,每个春节都是在那儿过的,纵然心中有怨,却没办法做到完全不想不念。 他紧紧捏住早已冷掉的烙饼,弄得满手都沾上油也没发觉,再次一字一句对齐山,又仿佛是对自己保证:“我只远远地看一眼,什么都不做,以后也不会再来了。” 齐山看得心疼,手向前伸了伸,最终还是悄悄放下,闷声道:“不管怎样,我都会陪着。” 谢知云手一顿,没答话,吸吸鼻子,张嘴恶狠狠咬下一口饼子。 二人只歇了这一会儿,将就着填下肚子,便接着赶路。 坐驴车还是比骑马慢了许多,但因为是白天,走起来顺畅。不过等到云水镇,天还是完全黑了。 时隔几个月,重新站在这片土地上,谢知云竟觉得有些陌生。 他抬头看一眼刻在石牌上的“云水镇”三个大字,深吸口气,拽了拽布巾,跟在齐山身旁踏进镇门口。 临近年关,宵禁没那么严,哪怕是夜晚,云水镇依旧喧嚣。 昏黄的灯光从路旁酒楼、饭馆透出,配合沿途悬挂的大红灯笼,也能看得清路。一路上有不少卖小吃、玩杂耍的,行人三五成群,嘻嘻哈哈声不断。 谢知云紧挨着齐山,旁人看来不过是对普通农家夫夫,并未引来过多关注。 俩人没去凑热闹,毫不停歇地来到谢家铺子前。 铺子已经打烊,门窗紧闭,只有檐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来回晃动。 齐山仰头盯着门上的牌匾看了半晌,不确定道:“这个是不是换了?” “嗯,竟还烫了金。不光这个,连幌子也是新的,”谢知云苦涩一笑,“看来没有我,他们也能安然度过难关。” 原来并不是非嫁不可,可那些人偏偏选择把他推出去。 谢知云没再继续向前,低下眼眸摸摸驴背,轻声说:“走吧。” “现在去谢宅?” “不去了,”谢知云一脚踢走地上的小石子,又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齐山,“但我想再看看阿爹。” 谢知云的阿爹出身不好,没能葬入祖坟,而是埋在镇外的某片小树林。 今晚没有月亮,一出镇子,就见不着什么光,树林里更不必说。 于是两人找摊贩买了盏灯笼,走到郊外后,又拾了些枯草、木棍,用板车上的麻绳绑出几个简易火把。 如此总算能勉强看得清路,不过通往墓地的小路不太平整,俩人依旧走得慢。 夜里的坟地难免阴森,但在那里长眠的是自己阿爹,身旁还有齐山做伴,谢知云并未觉得害怕。 经过一个岔路口,再接着走几步,就来到一处较为空旷的平地。 借着火光,一眼就能看见正前方的石碑,那正是谢知云阿爹云亭的墓。 和过去十多年不同的是,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又多出一座坟,前头只立了块木牌。 谢知云提着灯笼,凑近了才看清上面的字——谢知云之墓,庆历五年九月十三。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齐山识得的字不多,只依稀辨出一个“云”字,但观谢知云神色也能猜出是怎么回事。 谢知云直接开口肯定他的猜想:“嗯,这是我的墓。” 谢知云毫不意外,毕竟不管是为了应付贾府,还是从名声考虑,说他死了都是最好的选择。 正好齐山点了一把火,只要堵住下人的嘴,放出消息他是被烧死的,也不会惹人起疑。 摸着墓碑上凹陷的刻痕,谢知云居然松了口气,心中高悬的大石头终于落到实处。 谢家承认他的死,必定不敢再到处找人。不然被贾府知道,怎么都说不清。 那么他便可以安心待在河源村,不需要东躲西藏。 想通这点,谢知云面上总算露出真切的笑容:“从今往后就真的没有谢三少爷了。” 齐山以为他还在为谢家的所做所为感到伤怀,又是气愤又是心疼,抬手就要把木碑给掀了,“那样的家人不要也罢。” “哎!”谢知云连忙抓住他的手,“不能动,就这样立着,弄倒了别人起疑怎么办。” “哦,”齐山不自在地缩回手,“可你人还好好的,这多不吉利。” “我都不在乎,你怕什么?最好所有人都觉得我死了才好。” 话一说完,面前人的脸色更加难看,“不能随便说那个字。” 谢知云心中一暖,偏过头“呸呸呸”几声,笑着问:“现在好了?” 齐山这才点了点头。 云亭去得早,谢知云对他的印象并不深,只记得他声音很好听,终日郁郁寡欢。也就谈不上有多深的感情,谢知云在墓前站了半晌,终究还是不知道和他说些什么,最后只跪下磕了三个头,就招呼齐山离开。 夜色渐浓,外面更冷了。 但两人商量一下,都觉得趁天黑人少离开更安全,于是没进镇子找客栈落脚,而是驾着驴车继续赶路。 不知走了多久,天上开始飘雪粒子,打在树上簌簌作响。 两人找到个避风的地方,将板车卸下来挡住,生起一堆火。 幸好之前早有预料,衣裳穿得很厚,烙饼、番薯和水也带得足,不至于受冻挨饿。 “这儿离镇上应该挺远,不会遇到熟人。我守着,你眯一会儿,等天亮再出发。” “我睡不着,你先歇歇,我困了再叫你。” 齐山知他心中纷乱,没接着劝,却也并未依言闭眼歇息。举起火把在附近拾来更多枯枝,把火烧得更旺了些。 木柴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火星子随风跃动。雪依旧在下,不过并不大,落在地上薄薄一层,跟盐粉似的。 齐山拿着木棍在火堆里扒来扒去,悄悄斜眼看了身旁人好几回,最后咽了口唾沫,说出憋了一路的话—— “阿云,我我想建个房子,就在河源村,和你,和你一起。” 话说出口,就越来越顺溜,“我是个粗人,也没什么出息,不识字,不会做生意。但我会对你好,给你抓鱼、摘果子、做木雕。” “好。” “我赚不了大钱,但一定不让你饿着……你说什么?” 齐山一个用力,把架好的枯枝戳垮,火星蹿得更加厉害。他倏地转头,目光灼灼盯着身边人。 谢知云目光不闪不避,又重复一遍,“我说好。” 雪忽然停了,落在枯叶上的窸窸窣窣悄然消失。 只能听见胸腔里“咚咚”的擂鼓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快。 齐山仿佛被施了定身术,呆呆地坐了好半天才猛地站起身。 “你答应了,真的答应了,我没听错!” 谢知云看他傻乎乎的样子,有些好笑,存心逗他:“我乱说的。” 齐山急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回去就找何叔,跟他商量买地的事儿。我们是住在山下还是山上呢? “山下人户多,来往也方便。山上清净,找木材容易,各有各的好。” 谢知云安静听着,头一次发觉原来这人也有话多的时候,颇有点稀奇。 等发现人住了声,正满眼期待地望着自己,他才歪了歪头,认真考虑。 最后两相权衡,还是觉得住在山上好,“水管、驴棚都弄好了,搬到山下又得从头开始,也费事儿。而且柳家和我有过节,离得近了指不定天天来找麻烦。” 齐山平复下心情,重新挨着人坐下,“那就还是住山上,把山洞附近的平地买下来,建房也挺好。” 两人就着建新房的事又聊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谢知云撑不住,靠着齐山睡着了。 齐山一夜未眠,不停地添柴加火,生怕人冻着。 如此过了几个时辰,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8、第 18 章 “你们怎么才回来?还以为出什么事儿了。”何天明和齐山合力把板车推进牛棚旁的杂物间放好,出来时顺手锁了门。 “走得远些,到镇上交货已经晚了,看天色不好,怕大雪封路,就随便找个客栈睡了一宿。让你们担心了。” 村里人有时去镇上、县里做活也会在外过夜,何天明对谢知云的解释并未多想。 “嗐,回来就好,你们吃饭了没?早上蒸的还有馒头,我去拿几个过来。” 齐山一把拉住他,“不用,我们在镇上吃过了。何叔不在吗?我有事儿找他说。” “他和娘去牛大婶家了,应该就快回来,”何天明停下脚,“是有啥事儿啊?” 齐山:“我们想买块地,建个房,在这边安定下来。” “那还真得等我爹回来才能办,外头冷,进屋烤火。”何天明夺过齐山手里的缰绳,把大花往棚下的柱头一拴,就揽着人往里走。 何天珠也挽上谢知云的胳膊,好奇地问:“云哥哥,你们打算在哪儿建房啊?” 谢知云对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单纯小哥儿很有好感,一点不觉得烦,轻声细语道:“还是在山上。” “那好远哦,爬上爬下多累,怎么不搬到山脚下。” 何天明在前面搭腔:“对呀,人多互相也有个照应。” 谢知云笑笑:“山上安静,大山做木工活也方便,挺好的。” 何天珠撇撇嘴,“也是,搁村里天天扯皮拉筋的,听着都烦。” 何天明翻个白眼,毫不留情地拆台,“那你还回回跑去看热闹,也不怕把耳朵震坏。” “你不也去了?” “那是怕你也挨骂,不然又要掉金豆豆。” 有兄弟俩在,就不可能冷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还要拉着谢知云和齐山聊天,等待的时间过得很快。 何守义夫妇二人回家,看到谢知云和齐山,也是先关心昨夜未归的原因。 谢知云把之前的说辞复述一遍,又问起买地的事儿。 “是该盖几间房,总在山洞也不像话。而且不瞒你们说,其实有好几个人私下跟我埋怨你们两个外乡人占了地、砍了树,心里不满着呢。我还打算催一催,没想到你们先找上来。这样好,有了地契旁人就不会多说。” 这些情况谢知云他们还真一无所知,又是意外又是感激,忙不迭跟何守义道谢。 “没什么,你们在村里听到那些话也别放在心上,”何守义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他们那是忘了,这村里祖辈有几个是土生土长的,不都是外头进来,聚在一处才成了今天的河源村。” 谢知云听出他话里的含义,点点头接道:“河源村是个好地方,我们只想在这儿安安稳稳过日子,还要多靠乡亲们帮忙。” “哎,不管是打哪儿来的,只要和和睦睦,日子就不难过。” 何守义提点几句,这才开始问买地的事儿。 “你们可有心仪的地方?” “就山洞附近那片平地,如果能把山洞也买下来最好。” 山洞足够大,拿来放些杂物、做木工都挺合适,还可以省去一间房。 “那地界建房子倒是没问题,但算是山林,价钱估计比这下面贵些。” 谢知云和齐山都没买过地,真不懂行情,只能问何守义—— “大概多少?” “一般来说是二到三两银子一亩,具体的得等里正来看过才知道。” 那确实不便宜,但二人对视一眼,还是决定就要那块地。 何守义:“行,那你们回去准备准备,明儿一早和我去找里正。” “多谢何叔。” 里正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确认齐山的户籍和路引都是真的,当天便带了人,跟随他们来到河源村。 上山丈量一番,划定了地界,在村长家草拟三份契书,叫齐山一一按了手印。 包括山洞和溪边一小块荒地在内,总共八分多的地,算二两一钱,外加一钱的办契费用。 签好的契书还要送去县衙登记盖章,但因为马上要过年,得等正月里才能拿到手。 不过已经成功一半,两人都挺高兴。 办妥一桩大事,接下来就该正经忙年。 上回谢知云心绪不宁,好些东西都没买,于是两人挑了个天晴的好日子,专程跑去镇上办年货。 大过年的,少不了荤腥。 先前说在村里买肉,但耽搁三四天,就那几户养猪的的人家,早宰杀完,该卖的也都卖了,早没他们的份。 没办法,两人还是只能去肉摊。 年前杀猪的多,连带肉摊也添了好几家。谢知云虽跟着买了不少,却依然看不出好坏,只跟在齐山身旁左看右看。 齐山在一处摊位前站定,不急着选肉,先侧头跟谢知云商量:“就我们俩,吃不了太多,割两斤精肉,拿几根骨头熬汤,再弄点板油就差不多。” 谢知云想了想,“也不能太少,天珠他们说不定会来玩儿,总要备着。反正天冷,大不了熏一熏,也不会坏。” “那就把精肉换成五花,炒着吃蒸着吃都好。骨头少砍些,去别处买只鸡炖汤,再买条鱼,也能多几个花样。” “行,你看着挑。” 荤菜都备好,两人又逛去别处。 糕点、瓜子上回买了点,但想着要去何家拜年,又添了一盒桃酥做礼。除此之外,还买了柿子片和橘子,豆腐鸡蛋,两张年画,和纸钱香烛。 站在驴车旁把买的东西规整一遍,感觉没什么缺的,两人便踏上返程。 回到山洞,两人把该放的东西都放好,歇息一会儿喝口水,齐山就到树林边上杀鱼。 谢知云转悠一圈,没找着事做,把目光放在筐里的猪板油上。 白花花的板油上有些微淡红的血丝,凑近了还能发现猪毛,谢知云一根根择干净后,冲外头喊:“这油要怎么弄?” 齐山手脚麻利,已经把鱼肚子里的内脏都掏出来,只留了鱼鳔放到碗里,其余的都丢在地上。 闻言头也没回,顺手拿过一边的刀开始刮鳞,大声道:“要切成小块,等我把鱼杀了再弄。” “哦。” 谢知云应了声,弄些水把板油表面冲一冲,就放到砧板上。 只有一把菜刀,他想切也没办法,便拿上锄头去找齐山。 一靠近就能闻到腥味,他皱着鼻子退远几步,抗着锄头挖出一个浅坑。不太想用手去碰那血糊糊的内脏,就用锄头一路扒拉过去。 等齐山刮完鱼鳞,开始洗刀,他又重复方才的动作,把散乱的鳞片也弄进坑,一并埋上。 没养猫狗,这些东西只能这么处理。 灶台上方搭有棚子,上面特意别了些木棍伸出来,方便挂东西。冲洗干净的鱼,被齐山穿了棕叶,和买回来的肉块、骨头分开挂了一排。 菜刀腾出空,就可以着手切板油。 齐山洗把手,往上撸了撸袖子,弯腰将板油切成差不多大小的块块。 谢知云看他一眼,在灶门口蹲下,“我现在把火点上?” 板油不多,一会儿的功夫,齐山已切下小半,遂点了点头。 谢知云往灶洞塞一大把干松针,起身去山洞拿了一根点着的木棍。虽半道上火苗就灭了,但插到松针里,稍微吹两口气,就腾地燃起。 他又连忙加了些干柴进去,不一会儿灶膛就烧热乎。 齐山在一旁说:“放些水进去。” “要多少?” “一小碗就够了。” 凉水倒进锅里,猪板油也全部切完,直接一股脑全倒进去。 眼看谢知云还要加柴,齐山连忙拦住:“小火慢慢熬就行。” 谢知云丢掉柴火拍拍手,“那我去拿几个番薯来烤着。” “嗯。” 齐山拿起铲子翻翻锅里的油块,看见架子上的豆腐,取出两块,全切成比手指头稍薄一点的片。 “留一块冻着下汤,这些就过油炸一炸,到时炒肉蒸肉可以往里掺。” 谢知云对他的厨艺信得过,自然说好。坐在板凳上,拿木棍把手里的番薯一个个推进灶洞,尽职尽责地烧火。 锅里渐渐传来细微的响动,油香味越发浓了,谢知云忍不住伸长脖子探头看了眼,被齐山抓了个正着。 “快好了,小时候隔壁奶奶一熬油,我就在旁边守着,刚出锅的油渣可香。” 谢知云想到那场面,不禁笑了笑。 又添了把火,绝大部分油都被榨出来,油渣变得焦黄酥脆。 齐山觉得差不多,用竹笊篱把油渣捞出来,装进碗里,撒了些盐拌匀,先递给谢知云。 谢知云早有点儿馋,也没客气,夹起一块吹了吹喂进嘴里。 外面已经凉了,但内里还是烫的,香香脆脆,还有少许油脂,确实好吃。 谢知云又吃一块,把碗推给齐山。 齐山没接,“你端着吃,我把豆腐炸了。” 光吃油渣也会腻,谢知云只夹几块尝个味儿就拿碟子把碗扣上放到一边,继续帮忙烧火,还不忘时不时把番薯翻个面。 齐山捏着筷子最顶端,把豆腐一片片下到热油,抽空说:“三十那天和点面,正好可以用油渣包饺子。” 说是年三十,其实也就两天后。 又是鱼,又是豆腐油渣的,想想就有盼头。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9、第 19 章 又下雪了。 鹅毛般的雪花被风裹挟着漫天飞舞,一晚上就染白了整座山头。 天依旧阴沉,不晓得还会不会继续下雪。 洗漱好,齐山就急忙往驴棚去,没走一步就在地上留下凹陷的大脚印,连成一长串 驴棚只用些树干支撑,不敢叫雪积得太厚,怕压垮了。他拿根长竹竿,站远了把棚上的雪给扒下来些。 啪嗒啪嗒声不断,吓得大花在圈里咴咴叫。 山洞里,谢知云把米粥煨在火堆旁,拿起竹扫帚去刷洞顶边边角角的蜘蛛网。 虽说就这么点地方,但毕竟过年嘛,总要打扫一下才像话。 齐山从外头进来,身上不可避免沾了些雪花,一接触热气,很快就化成水,在棉衣上留下深色的印记,又渐渐消失不见。 他抬手要接过扫帚,被谢知云避开,“不是说要刻牌位?你去忙,这儿我来就行。” 这事是昨晚齐山提出来的,虽买了香烛纸钱,但不论是齐山的爷爷,还是谢知云的阿爹,都葬在远处的云水镇。他便想着自己动手刻两个牌位,供奉在近前。 他有这个心,谢知云自然也没意见。 齐山转头去墙角的木头堆里搜寻到两块合适的木料,坐到火堆旁拿起刀一点点刻着。 就一处山洞,每天都收拾也不显脏乱,谢知云没费多少功夫就打扫完,又拿着扫帚去外面灶台。 灶里的火还燃着,谢知云掀开锅盖,白气弥漫,糊了满脸。他不得不抬手挥散,这才看清锅里的情形——水依旧咕嘟冒起小泡,上方架着竹片格子,正中间的陶盘里码着好几个比拳头还大的黄馒头。 这黄馒头是齐山用蒸熟的南瓜和着糙面捏成的,没有放糖,就自带甜味儿,比普通馒头更有滋味。 陶盘外头围了一圈番薯,外皮微微裂开,不用戳都知道已经熟了。 谢知云盖上盖,没再添柴。拿起扫帚把飞进棚里的雪沫子和枯叶扫干净,洗把手后就把馒头和番薯捡出来端进洞里。 “先吃饭。” “哎!”齐山应声,一口气吹掉腿上的木屑,把初具雏形的牌位放好。跑到外头抓了把白雪搓搓手,就赶紧回来。 他们只有两个人,过年要准备的东西不多,因此剩下这两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弄牌位。 没有笔墨,木牌上的字都是谢知云拿炭笔写好,齐山再用刀和凿子比着,一点点抠出来的。 完工后,两人还特意用木墩和竹片,专门搭了张“桌子”。 齐山把刻好的两个牌位并排摆上桌,退后一步看了看,说:“等年后开市,再买点儿桐油回来刷一刷。” 谢知云盯着那小小一方木牌上的“云亭”二字,轻轻点了下头。 年三十这天雪已经停了,太阳偶尔会露面。被照到的地方,积雪渐渐融化成水渗进地面。 背阴处则变化不大,依旧白茫茫一片。胖乎乎的麻雀和斑鸠时不时落下来,四处寻找能吃的东西。 两人把年画找出来,也没熬浆糊,直接戳个孔拴上棕叶,在洞口的木门和里边石壁上各挂了一张。 一张年年有鱼,一张财神驾到,都是色彩艳丽的,很是亮眼。 齐山把年画下摆也抻整齐了,拍拍手往后退一步,感觉还是差点意思:“等建了房,就有地儿贴对联和窗花了。” 石壁上滑溜溜的,想贴也贴不住,他们就没花那冤枉钱。 谢知云笑笑:“不过图个喜庆,这样也挺好。” 又问:“年夜饭要备些什么菜?” 以前过年家里都有厨娘操心这些,他们只用等着吃,自己动手忙活还是头一遭。 齐山回忆下买回来的肉菜,很快有了章程,“油渣拌白菜煮一盆饺子,五花切一半用来做粉蒸肉,下边垫些番薯块能凑几碗,后头待客热一热就行。鱼和南瓜也顺便蒸上,再熬锅骨头汤,下冻豆腐。你看行不?” 谢知云想了想,说:“再添一碟炒萝卜丝,凑个双吧。” “好,这些菜够我们俩吃的了。” 齐山咧开嘴角,满脸写着高兴。 自从爷爷去世,他就没正经过过年,都是随便凑合一下算了。今时不同往日,不仅有人陪,连饭菜都如此丰盛,还没开始吃就仿佛闻到香气,让人浑身舒畅。 冬日天黑得早,两人晌午过就开始忙活年夜饭。 白菜切得细细的,撒盐腌出水后挤干,和剁碎的油渣拌匀,包进白面皮里,捏成胖乎乎的元宝样式。 上好的五花肉片成片,裹一层苞米面,整齐地码进垫了番薯块的陶碗,上锅蒸小半个时辰。 鱼早就腌好,改好花刀,往肚子里塞上野葱、姜片。等粉蒸肉快好时,放锅里蒸个一盏茶的功夫,就可以端出来,淋上一层酱油。 …… 天色渐渐暗了,嘭嘭的炮竹声接二连三传来,隐隐还能听见小孩儿的怪叫。 桌子不够大,大大小小的碗碟差不多将其摆满。 两人没急着吃,拿只空碗把每样都夹上一些,找出香烛纸钱,先请齐兴旺和云亭用了,再才回到火堆旁坐下。 外面依旧有风,天色也暗了。但洞里火烧得旺,照亮方寸之地,桌上的饭菜还冒着腾腾热气,香味扑面而来。 粉蒸肉色泽金黄,入口即化;鱼肉细嫩,回味无穷;骨汤浓白,连豆腐都吸足汁水……一桌子都是好滋味。 一时间,二人谁也没说话,都只顾着埋头吃饭。 吃饱喝足,三两下把碗碟刷完,再烧上一锅水,就该把自己也收拾好,换身干净衣裳,等着迎新。 浴桶已经打好,兑上大半桶热水,泡进去将将好。还要守夜,一时半会儿睡不了,谢知云干脆揉些皂角,把头发也仔细洗了洗。坐在火边上烤着,干得也快,不怕受凉风寒。 齐山也冲了个澡,他可就快得多,不一会儿就洗完。出去倒脏水回来,还顺便带了把木柴。 火焰蹿得更高,照得谢知云脸上都红彤彤的。他微微侧过脸,把头发拨到前面,以指为梳,慢慢烤干水汽。 齐山抓了些柿子干和瓜子端来,在他对面坐下。 “到时也学何叔他们,挖个火塘,冬日里暖和,洗澡也不怕冷。” 谢知云想到何守义家那间专门用来烤火放柴火的屋子,还有梁上挂的腊肉香肠,也很心动。 但又有些担心:“一共就剩十两银子,怕是不够吧。” “嗯,我想着先把堂屋和两间卧房修好,其余的走一步看一步,也不急。” 谢知云拿块柿子干塞进嘴里,帮着出主意:“两个人住,不用弄太大。” “是这个理儿,暂且只要够住就行。到时请一个泥瓦匠师傅,再到村里招两个帮工,加上我自己,工钱也就省下不少。” “这些我都不懂,只能麻烦你了。不过做饭、放驴子之类的,就尽管交给我。” “不打紧,忙得过来,”齐山不停地剥瓜子,也不吃,都在手里捏着,“过两天还是先跟何叔好好打听一下,买瓦的场子也要问问。” 谢知云看着递到面前的瓜子,弯了弯眼,分走一半,“那去拜年把糕点和桃酥都带上,总麻烦人家,礼节不能少。” 两人就着火光,一边吃零嘴,一边说起来年的打算,也不觉得无聊,时间过得很快。 “嘭咚” 不知是谁家率先点起炮竹,仿佛一个信号,四面八方都响起来,整座山林瞬时热闹非凡。 齐山看眼洞口,转过头兴致勃勃道:“要不要看烟花?” “我们不是没买?” 那东西不便宜,也不是什么必需的,两人都没往那处想,从镇上回来才发觉忘了。 齐山把架子上的灯笼拿来点燃,伸出手催促:“快走,晚了就看不见了。” 谢知云不明所以,但还是抓住他的胳膊站起。 出了洞口,果然能看见树林掩映背后的点点光芒。 齐山一手打着灯笼,一手拉着他往更高处走,顺便解释:“这边地势高,能看到河对面的县城,那烟火连成一片,才叫好看。” 不用他说,谢知云也晓得了。 爬得越高,视野就越开阔,等眼前完全没有树木遮挡,河对面的盛景就一览无余。 下方是暗淡的暖黄光晕,往上便是一簇簇炸开的烟火,红的黄的,大的小的,汇成一整片,连夜空都被照亮。 “看那边!” “这边还有!” 谢知云抓紧齐山的衣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对面,和小孩似的,高兴地手舞足蹈。 烟火炮竹渐渐停了,夜色又归于沉寂。 两人没继续在外吹冷风,回山洞把火掩灭,便各自回床,沉入梦乡。 大年初一,一般都是外嫁的姑娘小哥儿回娘家的日子,谢知云他们没去何家拜年,安心在家画图样子做木雕。 开春建房处处都要钱,都不敢闲着,总要抓紧弄些赚钱的东西。 初二一早,二人洗漱完,就提上早就备好的年礼下山。 一路上遇到不少村民,不管熟不熟,只要碰上,都会互相说几句吉祥话,俱是和颜悦色,喜笑颜开的。 小孩子在外你追我赶,嘻嘻哈哈不断,也没大人呵斥责骂,快活得不得了。 和他们所料不差,何家人今日都在家。院门大开,一眼就能看见满地的红纸屑和花生瓜子壳。 两人还在门口,就高声喊:“何叔,婶子,给您拜年了!” 立马就被亲亲热热地迎进屋,热茶、蜜饯、果干一一端上桌,院中谈笑声不断。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0、第 20 章(小修) 初六这天,因何天明他们会过来玩儿,两人一大早起床就开始忙里忙外。 虽说条件有限,但席面子也不能马虎。 买的鸡一直没舍得吃,只提前宰杀好挂在棚子下。 特意选的老母鸡,得炖得久些才能熟。齐山直接将其取下来,在火堆上把扯不掉的细毛燎光,又仔仔细细洗了好几遍,就剁成块用瓦罐装好。 走进洞里,谢知云正往桌上端零嘴,瓜子、柿子干、绿豆糕,样样都有,装得满满的。 听见门口传来响动,谢知云转过头笑道:“幸好做了几个盘子,不然这些东西都没处装。” 齐山扒出火星摊开,将瓦罐放上去煨着,抬眸看向矮桌上的竹盘,“你想得周到。” “嘿嘿,等我再练练,做得好看点儿,应该也能卖钱呢。” 说起这个,谢知云很是高兴。他除了帮齐山描几个花样子、烧烧水、扫扫地,也没别的事儿可做。闲得发慌,有空就学着齐山编竹篓竹筐的方法,做些小玩意儿。 一开始确实摸不着头脑,但有齐山在一旁细心地指导,他自己又脑子活愿意琢磨,渐渐便能编成形。 竹篾都是齐山按着要求划好的,他不用出多大力,既打发时间,又可以给家里添置一些用具,也是乐在其中。 齐山看他那么欢喜,眼里也带了笑意:“你手巧,肯定能行。” 正说着话,就听外头传来说话声,二人对视一眼,赶忙迎了出去。 迎面走来的正是何家三兄弟和张玉梅。 “好些日子没上山,瞧着都有些眼生,”张玉梅伸出手指碰了碰从竹管落下的水,啧啧称奇,“难怪那两小子隔三差五地跑过来。” 何家大哥何天青也说:“隐居于此倒真是个不错的选择,碧水潺潺,鸟语声声,逸趣横生。” 他是个读书人,谈吐与村人大不相同。谢知云和齐山去拜年时就见过,倒也习惯。 两人忙不迭邀客人进山洞烤火,喝茶。 因没料到何天青和张玉梅也会来,凳子摆得不够,齐山又掀开草帘,去自己睡觉的那处另外取了两张木凳来。 其实他一直是在前面做木工来着,但有客来,担心太过杂乱,昨天就全挪到里边挡住。 出来时,谢知云正招呼大伙儿吃零嘴。每个人手里都没空着,何天明和何天珠跟他们混得熟,更是不见外,手里的吃完就自个儿再拿。 齐山把凳子分给谢知云一个,好叫他坐下陪客。 张玉梅眼尖,一眼看出这凳子和先前两人带去镇上的不同,“这还雕了花儿呢?” 谢知云点点头,“嗯,我们想着弄点花样引人注意些,应当更好卖。” “是比那光秃秃的好看,我瞧着都喜欢。” 何天明咽下嘴里的瓜子,探头看一眼后直盯着齐山,“我就说大山兄弟的手艺好,这样式也比老江头的新,赶明儿有空帮我做套家具呗。” 齐山只当他们是给人长面子,随口应下。 聊着聊着,瓦罐内咕嘟咕嘟直响,鸡肉香味随热气弥漫开来。 齐山起身去外头烧火炒菜,叫几人都有些吃惊。 张玉梅拍拍手就要去帮忙,谢知云连忙拉着他坐下。 哪儿有让客人做活的道理。 “都是现成的,快着呢。你们随意,我去搭把手。”话落又挨个倒了茶水,盘里也再次添满零嘴,就去到外面。 菜一早就洗好切好备用,只等下锅炒熟,再蒸一甑饭,也费不了多少功夫。一个烧火,一个主厨,很快弄出一桌子菜。 有荤有素,每样分量都足着,一点儿没抠搜。客人也给面子,吃得不剩多少,宾主尽欢。 热热闹闹过了大半天,两人直把来客送到下坡的地方,才返回收拾打扫。 虽然累点,但心里的喜悦也是实实在在的。 等往后年节,客人只会更多,山上也会更热闹。 村里人情往来多,一般要到正月十五过后,走亲访友的才会消停下来。 一时不好找人帮忙做工。 齐山闲不住,就自己动手挖地基,多挖一点,便少出一份工钱。 这是个力气活,谢知云帮不上忙,只自觉包揽了煮饭、放驴的活儿。他厨艺依旧不好,仅限做熟,大部分时候都是一锅乱炖。好在齐山不挑嘴,回回要吃几大碗才作数。 除此之外,他还会拿上刀,去溪边割草。买地的时候,齐山特意在这边圈出一块,只一分左右,种菜却是绰绰有余。 一晃天气就暖了,该是播种的时候,也要提前收拾出来才行。 他很有自知之明,每次干活都戴着自制的手套。从不逞强,累了就回去歇息,编编竹盘竹匾,等第二天再继续。 齐山劝不住,只好随他去了。就是放他一个人在溪边,不太安心,挖地基时,隔一会儿就要喊一声。 谢知云不嫌烦,回回都应了。 就这样,两人白日挖地基、清理荒地,夜里刻木雕、做竹编,忙忙碌碌好几天,转眼间就到了正月十五。 听何家人说,元宵佳节,镇上会举办灯会,四处都是花灯,年轻人趁此机会祈求姻缘,很是热闹。 灯会要在晚上才好看。 但两人晌午过后就开始收拾东西,倒不是单纯为了去玩儿,而是觉着今天人多,东西也更容易卖。 正好他们攒了不少木雕、木簪和雕花的首饰匣子,这些东西得年轻姑娘小哥儿欢心,今天卖着再合适不过。 一下山,何家人也正在装车。 张玉梅习得一手好厨艺,年年灯会都去镇上摆摊卖吃食,炸肉丸、花生酥、板栗饼都卖过。 今年他们杀了头大猪,肉没舍得卖太多,便还是卖炸肉丸。因此带的家伙事多,泥炉、铁锅、木柴、肉馅、油罐都要装上,一家子人忙得热火朝天。 两人把自家的东西放上板车,转头就去帮忙。 何天珠抽空和谢知云搭话:“云哥哥,你们要卖什么?” “做了些小玩意儿。” 谢知云说着,从衣袖里摸出一支木簪递给何天珠。 这是他和齐山商量好的,何家人对他们关照良多,总是送礼道谢显得见外。但他和天珠都是小哥儿,赠些东西就显得不一样。 “给我的?”何天珠果然笑眯了眼,在衣摆上擦擦手就接过簪子往头上插,乐呵呵跟张玉梅炫耀,“娘,好不好看?” 谢知云就喜欢他这性子,看张玉梅点头,更觉舒心。 他们到镇上算晚的,集市上人已经很多。 如何家人所说,街上到处都挂了灯笼,并非平日见的四角笼灯或是南瓜灯,而是造型各异,色彩缤纷。 兔子、螃蟹、公鸡、小楼……应有尽有,有些还能提着做动作,活灵活现的。 不过因为天还大亮,都没点燃灯芯,差了几分意趣。 一行人没多耽搁,交钱领了牌子,先去收拾自个儿的摊位。 板凳、竹编、竹盘摆在最前一排,靠后就是木簪、木雕之类的小玩意儿。 已经来摆过好几回摊,两人对流程十分熟悉。齐山清清嗓子,张嘴就开始吆喝,还能自己编出几句词儿。 谢知云就逮着那些从摊前走过的人介绍。 许是还没到时候,集市上来往的多是些上了年纪的,一般是奔着买菜煮晚饭而来,对木雕这些小玩意儿看不上。 倒是板凳、竹匾等实用的东西问得人多。 尤其是板凳,上面或雕花或刻字,哪怕比之前卖得贵出五六文,也有人买。就是这东西做得不多,只有三张,刚好得一百个铜板。 最令谢知云高兴的是,他做的竹盘竹匾也卖出去几个,因不是特别精细,没敢要价太高。再讲讲价,一般十几文就给卖了,但多少也是笔进账。 天色渐渐暗了,不知不觉中,街道上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 再一抬眼,竟似乎都是些十几岁出头的年轻人,三五成群,面上洋溢着或张扬或羞涩的笑容。 远处隐隐传来丝竹管弦之声,不论铺子还是商贩,都将自家花灯点燃,那些个兔子、小狗仿佛一下有了神韵,活了过来。 整条街都鲜活生动起来。 不用提醒,齐山自觉就拔高音量,卖力吆喝。 “木簪,别致新颖的木簪……” 但是这些东西不比吃食,大声吆喝也收效甚微。 眼见一个货郎挑着担子走过,逢人就上前问几句,齐山也改了主意。 和谢知云一商量,把木牌交上去,找到寄放驴车的地方放下草席和没卖完的凳子等大件,就把木雕之类的小玩意儿用竹篓装上,开始闲逛。 “买支簪子吧?小哥儿生得清秀,这支兰花的正衬你。” “看看木雕,瞧瞧这狸猫扑鱼,憨态可掬,送心上人肯定喜欢,价钱也不贵。” 一路走,一路问,直把嗓子都说得冒烟儿,眼神却是越来越亮。 谢知云一摸空竹筐,乐得见牙不见眼,“还是人多好,居然都卖出去了。” “是你厉害。” “还是你手艺好。” 谢知云说完就扑哧一笑,“怎么又开始夸来夸去的。” 齐山也乐了,说“累了吧?要不吃点什么?” “一停下来好像就有点冷了,不是有卖汤圆的,就那个吧。元宵就要吃汤圆嘛,也暖和。” “行。” 白玉盘般的圆月越升越高,冷白的光照亮青石板路,四处都是欢声笑语。 两碗热气腾腾的汤圆端上桌,一份六个,刚好在碗底拼成朵花的形状。 白白胖胖的,十分饱满,拿勺子一压,就陷进去,隐隐能看见内里浓稠的黑芝麻糊。 轻轻咬上一口,外皮爽滑软糯,香甜的芝麻糊渐渐溢出。 一碗吃完,暖胃暖身。就是有些腻,肚子也还没填饱。 不得以,又去买了两个酥脆可口的烧饼,拿油纸包上拿在手里,边吃边往回走。 正月十五的月亮最是明亮,哪怕没有花灯,路上也看得清楚。 冷风徐徐吹过,树影摇曳,在月光流淌而成的河水中纵横交错。 热乎乎的烧饼已经吃完,又不知走出多久,齐山在怀里掏呀掏,摸出用棉帕包裹的物件儿递到谢知云面前。 “给我的?是什么?” 齐山没说话,只把手又往前伸了伸。 谢知云接过,一层层拨开棉帕,里面赫然是只木簪。 头部稍尖,尾端是一朵稍显圆润的祥云。簪体打磨得十分光滑,还抹了桐油,通体乌黑发亮。 谢知云越瞧越喜欢,拿在手里一寸寸抚摸,突然触到一点凹痕。他将簪子举起,借着月光,辨出是个小小的“云”字。 因雕刻者刚学着认字,笔画十分松散,并不太端正。 谢知云却从中看出笨拙的可爱,他竟不知男人什么时候自己琢磨着特意给他做了件礼物。没用旁人画的图样子,全是用心想,一刀刀精雕细琢出来的。 他没说些意义不大的感谢之语,直接解开头上包裹的布巾,抬手随意绾个发髻,用木簪插紧。 接着抬眼看向齐山,笑意盈盈道:“很好看,我喜欢。” 齐山被他如此盯着,僵硬片刻,才闷声道:“喜欢以后再给你做别的。” “嗯。” 月色正好,将两人的影子渐渐拉长,直至靠在一起。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1、第 21 章(捉虫) 正月十五一过,清闲许久的村民又重新忙碌起来,起早贪黑地耕地、做工。 谢知云和齐山花了一整天时间把溪边的荒地彻底收拾平整,割下的野草和荆条都没舍得扔,直接在地里点把火烧了,还能做肥。 虽说好久没见过雪,几乎每天都是艳阳高照,只偶尔落阵雨。但早晚的风和水还是冻人,种菜为时尚早,起码也要等到清明前后。 于是两人暂时没管这头,当务之急还是把建房的事儿提上日程。 钱不够多,一时半会儿也发不了大财,想弄个气派的青砖大瓦房是没什么指望。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夯土墙、盖小青瓦。 不过不管什么样式,都要找个懂行的师傅才行。 他们一早就跟何守义打听好,河源村的刘大富就是专做这一行,村里一大半房子都有他参与建造。去何家拜年时,他们还碰过面,提前打了招呼,人也答应了。 不过何守义建议,正式动工前最好再备些礼专程上门请一请,让师傅帮忙选个良辰吉日。 都是为他们着想,两人自然没二话,还仔细问了刘大富的喜好。 这天一早,二人就拉上最近刚捡的木柴去镇上。 好不容易卖得四五十个铜板,还没揣热乎,转头就去打了一壶酒,又买了两斤卤猪头肉,花得一干二净不说,还贴了些进去。 好在刘大富收到礼挺高兴,爽快地掐着手指给选了个最近的好日子,还给介绍了几个手脚麻利、有经验的帮工。 齐山没拒绝他的好意,从中找了两个年轻人。因都在一个村儿,住得并不远,来往十分方便,就不管饭,一天算四十五文的工钱。 人手和日子敲定,接下来就是材料。 黄土山上山下都好找,不用花钱买,只要请人帮忙挖了运到地方,交给两个帮工就成,他们还有驴子可以使。 木料也好办,给村里交些钱,便可以在山上砍。齐山自己会木工,也不用请师傅刮皮做榫,又能省下一笔。 只剩下瓦片,得去隔壁石桥村找瓦窑提前定做。 两人不晓得怎么走,最后还是找了何天明带路。 顺着小路穿过山坳,很快能听到哗哗的流水声,再往前走两步,一座青石铸就的拱桥出现在眼前,便是石桥村的地界了。 石桥很宽,表面有些斑驳,两侧的柳树枝条随风拂动水面,已能看见瘦小的芽苞。 一群鸭子嘎嘎叫着从斜坡上冲下来,下饺子似地扑腾扑腾落入水中。 “嘁!”穿着粗布麻衣的小哥儿手握长竹竿,将跑错方向的几只鸭子也赶下水。 “汪汪!” 身旁的大黄狗陡然吠叫,柳絮循声望去,瞬间双眼发亮,“云哥儿!你们怎么来了?” 谢知云也有些意外,他只知道柳絮回了丘家庄,却不晓得是在石桥村。 “想买几皮瓦,你腿好了?” 柳絮笑着在原地蹦了蹦,“本来就没多大事儿,不过是唬人的。说起来还要多谢你们帮忙,结果这么久都没当面好好道个谢。” 许是离开柳家那个大火坑,他脸上的表情都生动许多。 虽说只见过几面,谢知云还是由衷为他感到高兴。 一旁的何天明哼哼两声,怪声怪气道:“还是我出的主意呢,怎么没见人跟我说谢的。” 谢知云的目光没忍住在二人之间流转。 柳絮一下红了脸,拉着谢知云往前走,“瓦窑是我三姨爹家开的,我带你去。” “你的鸭子?”谢知云指指水面。 “有毛毛看着,出不了差错。” 他口中的毛毛,就是那只大黄狗,这会儿正乖巧地蹲在岸边,认真守着鸭群。 谢知云瞧着颇为稀奇,不免多看几眼,最后还是被柳絮拉住胳膊,远远走在前面。 后头何天明还在和齐山嘀嘀咕咕,“大山兄弟,我上回说的是真的,你得空帮我打套家具,要带花儿的,价钱好商量。” “成亲用的?” 他这么直接,倒是把何天明弄了个大红脸,挠挠脸支支吾吾半天才重重点头,“嗯”了一声。 齐山会意,没继续追问详情,只道:“我跟阿云说说,叫他帮你画几份图样子,确定了再谈别的。” “嘿嘿,行!也不用别的,床、镜台和柜子各一件就够了。” 一路聊着天,没走多久就到瓦窑。一大伙儿人忙得热火朝天,柳絮的阿爹丘谷也在里边儿。 许久没见,他比之前更胖了些,精气神也好得多。 因曾经帮过父子俩的关系,这桩买卖谈得很顺利。瓦窑给出最低价,一文钱一片瓦,完工后会差人给送上门,加点儿跑腿费就行。 临走时,柳絮和丘谷硬要他们去家里吃饭,在路上拉拉扯扯好一阵才放弃了。走出去没多远,柳絮又追上来送了一罐子咸鸭蛋,并一直把人送到先前碰面的地方。 正月十九,宜动土。 地基已被齐山挖出大半,打墙用的土也在平地堆成好几座矮丘,一切准备妥当,是时候开工。 天还没大亮,两人就起床,先把驴子喂好,便开始忙活早饭。 找工时商量的是不管饭,但按着礼节,师傅进门和出门这两顿免不了,而且还得好好准备。 为此,他们昨天上午专门去了趟镇上,肉、酒、茶叶、青菜等各样都买了点儿。好酒好菜招待上,人得到看重,干活儿才会尽心尽力。 正在灶前忙得团团转,就听到说话声。 刘大富和另两个帮工约着一道儿来的,还没靠近就大嗓门地打招呼。 齐山赶忙迎上前,谢知云则去洞里搬来凳子放到外面,又忙着烧水沏茶。 没一会儿,何天明一大家子(除开早就去县学的何天青)也都上山来,还提了条鱼和两块豆腐。 张玉梅一杯茶喝完,急急忙忙拽了何天珠去灶前帮忙。 后来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人,都是河源村的,因收货打过几回交道,却也算不上熟。 但这些人还是来了,而且没一个空着手的,要么是几个鸡蛋,要么一把菜苔,亦或者一颗萝卜,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礼轻情谊重。 两人一一记在心里,面上笑容更盛。 太阳渐渐升起,灶台那边白烟袅袅,大婶们说笑声不断,一向安静的山林难得热闹非凡。 鲫鱼豆腐汤、回锅肉、韭菜鸡蛋……一盘盘菜端上桌,最后却只有刘大富和两个帮工上了桌。 其他人胡乱找个借口,就匆匆离开,根本拉不住,连何家人都没留。 何守义挥挥手:“赶紧回去招呼师傅,不用管我们。乡里乡亲,有事儿搭把手都是应该的,算不得什么。” 话落转身就走。 何天明一边跑一边喊:“大山兄弟,有要帮忙的地方,就叫一声!别客气!” 声音回荡在山间,久久不散。 谢知云看向齐山,二人不约而同翘起嘴角。 回到山洞口,刘大富和两个帮工还没动筷。 等谢知云开口催促:“吃呀,等会儿都凉了。” 才陆续拿起筷子,大口吃饭吃菜。 齐山在旁边挨个倒酒,最后给自己也斟了小半杯,先行端在手中站起身—— “有劳各位了。” “放心,肯定给你们把这房子建得漂漂亮亮。” “没错,这要是弄不好,以后都不敢在村里待。” 几人齐齐举杯,一饮而尽。 等到了吉时,烧香祭拜之后,四个汉子就撸起袖子开始动工了。 刘大富和那两个帮工也没说大话,每天天亮就上山,太阳快落山才收工,中途除了喝水、上茅房、回家吃饭,就没怎么歇息,一点不躲懒。不仅时间抓得紧,活儿也干得细致,很叫人放心。 挖地基、活黄泥、搭架子、打土墙,每天都在忙,洞口外总是乱糟糟,看着却让人心生欢喜。 下力气的活儿谢知云帮不上忙,从不往上凑去添乱。他主动揽了煮饭、喂驴、烧水等杂活儿。 灶里大部分时间都烧着火,保证里面的水是热的,旁边放着好几只竹筒,渴了直接舀来喝就是。贪凉也可以在竹管那儿接山泉水,都方便着。 除此之外,谢知云大部分时间都在洞里待着。 何天明的事儿,齐山给他说了。谢知云构思好几天,一有空就用木炭在木板上写写画画,终于有了头绪。 他如今胆子大了,也觉出不可能时时刻刻让齐山陪着。自己牵着驴子下山找到何家,把木板拿给何天明看过,得到同意后,又用纸笔重新画了幅更清晰的。 他小富之家去得多,杂书也看了不少,再加上自己的妙想和画画功底,绘些新颖别致的图样并不难。 对从小在村里长大的何天明来说,更是眼前一亮,当下拍板,就要这一套。 谢知云跟齐山了解过行情,又做主和他谈定了价钱。做好家具首要的就是木料,山上并不好找,何天明主动提出自己买毛料。 他们便只收工钱,一张床算八百文,柜子五百,镜台两百,合计一两五钱。 建房子缺钱,谢知云先跟他收了五钱的定金。 何天明也爽快,二话不说就付了,还一个劲儿表示自己不急。 毕竟柳絮刚被逼离开河源村,怎么也得养好腿,才能谈婚论嫁。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2、第 22 章 越来越暖和了,地上渐渐冒出一层细嫩的小草,仿佛一脚踩上去就能压出汁水。光秃秃的树木也长出芽苞,一天比一天饱满,直至撑破外皮,一片片舒展开来。 碧空如洗,温暖的阳光洒下,绿叶上的露珠显得越发晶莹剔透。 谢知云把自己床上的被子一一抱出来,搭在竹竿上,用木棍拍起阵阵烟尘。 回去时路过打土墙的地方,他绕开黄泥浆,冲正站在竹片和木板搭建的槽子里夯土的齐大山喊—— “大山,我把你的被子也拿出来晒晒?” 打土墙是个力气活儿,齐山早把外衣扔到一旁,只穿了件短褂。即便如此,也热得浑身是汗。 听到声音,他抬起胳膊,用手背胡乱抹把脸,直把黄泥蹭得到处都是,这才点点头,中气十足地应了声“好”。 谢知云得了允许,加快脚步向着山洞走去。没走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一眨眼,就动工大半个月。除开下大雨,四个汉子每天铆足了劲儿干活,挖土、和泥、架模子,又捶又打的,到如今已筑起一面厚实的矮墙。 或许再过不久,就能搬进去住了。 想到这儿,谢知云不禁露出笑意,小跑着去洞里,把齐山铺上的被子也送到树林边上晒着。 忙活一阵,太阳越升越高,将好照到新房址跟前。 瓦罐里的水开了,谢知云抓一小撮茶叶放进去,用稻草包住双耳端起,给干活的人送过去。 又连忙回去,把换下的厚棉衣扔进木盆,端到水池边。 天一暖和,这些也用不上,是时候洗干净收起来,等入冬再穿。 刚浇上水,就听那边刘大富说:“你就这么洗啊?” 谢知云一脸莫名,洗衣服不就是泡水,然后搓搓? 刘大富茶也不喝了,看得直摇头,“哎哟,连里头的棉芯也洗,就不暖和了。” 谢知云看看盆里已经湿透的棉衣,急忙去寻齐山,正好看到齐山从茅房出来。 还没来得及开口,刘大富就抢先道:“山子啊,这棉衣棉被都是一个理儿,可不能整套整套洗,太糟蹋了。” 他比何守义还年长几岁,平素节俭惯了,也是看两人年纪小,出于好心才多这么一嘴。 齐山见谢知云耷拉下脑袋,蹲在地上戳着盆里的棉衣,笑道:“没事儿,都穿那么久,这么洗着更干净。” 人都这么说了,刘大富也不能不依不挠,打个哈哈:“也是也是。” 言罢一口喝完茶水,又继续爬上去捶土打墙。 谢知云很快就后悔了——这棉衣吸足水是真重,搓都搓不动,只能捡根木棒一点点敲打。 到拧干的时候更麻烦,要完全从盆里提起来都够费劲儿。 最后还是齐山帮忙,两人各拽一头,拧麻绳似地朝反方向使力,才给挤出水,哗啦啦流了一地。 吸取教训,另外几件就好洗了。谢知云也是这会儿才发现,棉衣里面的棉芯很容易便能拆卸下来,只要搭在竹竿上拍打拍打晒着就好。 他把自己的洗完,顺手又把齐山的两件棉衣也给拆洗好。这人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哪儿有时间弄这些。 一上午,净洗洗晒晒了,不知不觉中,太阳就升至头顶。 做力气活儿,不比清闲时候,肚子饿得快。刘大富洗手回去吃饭,另两个年轻帮工有空宁愿眯会儿,懒得往家跑,来时带了馒头饼子,只需借锅热热。 谢知云也不小气,做饭时多备了些菜,邀他们一起吃。这两人不是嘴馋的,只盛碗汤润润喉。 吃到一半,何天珠和几个年纪相仿的小哥儿上山来,同行的还有两条精壮狼狗。 自打建房以来,隔三差五就有人上山看看,要么送些菜,要么来搭把手,也不收钱, 他们都已经习惯。 谢知云放下碗筷,连忙起身走上前,“快来吃饭。” 领头的何天珠把手里的香椿芽递给他,“都是吃过才出门的,早上刚摘的,还没蔫儿。” “回回都那么客气。” 香椿芽不过巴掌长,绿中带着红,轻轻一碰就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谢知云接过,直接放去灶台旁的架子,又拿出竹杯准备倒水。 何天珠叫住他:“云哥哥,你快吃饭,别忙了。我们是打算去掰竹笋、挖野菜的,顺道来问问你要不要一起。” 天一暖,各种野菜也开始冒尖儿,刚发出的正鲜嫩,不仅好吃,到镇上也能卖上价。等过了这茬,菜变得老苍,人也吃腻味,就只能自己留着晒菜干。 “我去,”谢知云一听就来了兴致,飞快地倒好几杯水,塞给来客,“你们等等!” 眼看他转身就要去找器具,一直听着动静地齐山开口:“先把饭吃完。” 何天珠和几个小哥儿也是忍俊不禁,笑嘻嘻道:“不急不急,可别刚出门就喊肚子饿了,要嚼草根。” 谢知云这才重新坐回去,却也顾不上斯文,一口接一口,吃得极快。 “水在陶罐温着,碗放那儿,等我回来再刷!” 谢知云第一个吃完,喝口水漱漱嘴,便背上小背篓,脚步轻快地融进队伍里。 四五个小哥儿一路嘻嘻哈哈,两条大狗始终跟在最后,慢悠悠晃动尾巴。 山上满是青草气息,间或夹杂几缕淡淡的花香。 除开谢知云,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哪里什么样的野菜最多,再清楚不过。 谢知云老老实实跟着,掐蕨菜、挖鱼腥草、摘椿芽、掰笋子,忙得不亦乐乎。 累了就随便找块绿草地坐下,扯些藤蔓编成环,往上插些绿叶、小花做点缀,往头上一戴,引来蝴蝶、蜜蜂翩翩起舞。 有两条大狼狗在,这些人胆子也大,跑了很多地方,最后把带的竹筐或背篓装满才恋恋不舍地回家。 他们看出谢知云不怎么干活,刻意走得慢,时不时停下来歇歇。 等到山洞那头,太阳已经藏进树林后,只余几缕余晖透过缝隙打在新建的墙上。 齐山站在高处,远远看见弓着背走在最前面的谢知云,赶紧扔下手里的木锤,带着一身泥,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一把接过背篓。 “怎么背这么多?累着了?” 谢知云呼呼喘气,一双眼却十分明亮,“还好,路上歇了好多回呢。珠哥儿说他们明天去镇上,我想着多弄些,和他们一道搭个伴儿。” 他们两个凑在一起说话,落在后面的人不免调笑:“还是云哥儿享福,有人疼。” 本就热得发红的脸,颜色又深了几分。 谢知云抬起眼皮撇向身旁人,又慌慌张张收回,急声道:“忙活半天,都渴了吧?家里烧的还有水吗?” 齐山:“有,一直在灶洞里温着呢。” 后面几个人笑得更欢,却是没再继续打趣他们。 天色不早,几个小哥儿只喝杯水,就带上各自的收获结伴下山。 何天珠:“云哥哥,我们明天早点儿走,去占个好位置。” “嗯,你们路上小心点儿,跟紧了。” “晓得,你也快回去吧。” 何天珠等人离开没多久,刘大富他们也收工,领了工钱各自回家。 谢知云淘完米煮上,又给灶里添上火,烧了一满锅水,好叫齐山顺便洗洗。 整天和黄泥、砂石打交道,身上脏得不成样子,吃饭都生怕泥巴落进碗里。还是早洗干净的好,人也轻便舒服些。 火烧得旺,水很快开始冒泡。谢知云喊一声,还在给墙面抹水的齐山又过了会儿才来。 他接过木桶和碗,自己舀水。 谢知云退到一旁择菜,“应该用不了那么多,留一些不要紧,把椿芽和蕨菜烫烫,今儿晚上就吃这个了。” 齐山点点头,“嗯,你看着弄,不着急。” 谢知云最近常和何家人走动,不说别的,做饭炒菜的经验跟着学了不少。 香椿芽塞进碗底,舀几勺滚烫的水浇上去直至淹没,一股浓香四散开来。 锅里还剩了些水,把蕨菜也扔进去焯一焯。火不大,不急着捞出来。 他又把鱼腥草一根根洗净,切成小段,撒上盐和酱油拌匀。因手上没个准,他拿筷子夹一根尝了尝味道,嚼两下就“呸呸”全吐掉,把碟子推到一边。 倒不是咸了,而是实在吃不惯这个味儿。不过齐山不挑嘴,应该是能吃的。 小菜腌好,椿芽和蕨菜也烫得差不多。原本泛红的春芽完全变成黄绿色,蕨菜根也变了颜色。 挤干水分,都切成短节,分开装在碟子里备用。 家里还些鸡蛋,拿来炒香椿最好。最近没去镇上买肉,但还有化的猪油,挖一块炒蕨菜,也算沾了荤腥。 不是什么复杂的菜式,热油下锅,翻炒放盐,一会儿功夫就折腾出一顿晚饭。 齐山洗完澡,顺便将脏衣裳搓一把,送去竹竿晾着,回来时只抱回两床被子。 “你先吃,我把被子收回来。” “哎呀,我都给忙忘了。”谢知云一拍手,自然也不肯落座,跑去帮忙。 两个人一起,一趟就把被子和衣裳收完。 今儿太阳好,除了最开始整套泡水的那件棉衣,都干得透透的,带着一股皂角香。 终于能坐下吃饭。 一桌子时令野菜,每一口都带着春天的气息,比陪伴整个冬日的萝卜白菜更下饭。 齐山果然不挑,奇奇怪怪的鱼腥草也吃得津津有味。 谢知云却是一筷子没动,香椿炒鸡蛋倒是吃了不少。 还说:“等过段时间,我们也弄些回来晒干。听珠哥儿说,干香椿蒸扣肉也好吃,比咸菜香。” 齐山把鱼腥草扒进碗里,回道:“好,笋干也可以晒些。” 说起这个,谢知云又想到去镇上的事,说:“明儿和张婶一道,她常年种菜,肯定有经验。我问问她,一并买些菜种回来。” 他们既打算在此长久住下,不可能全买着吃,庄稼忙不出来,小菜总要打理些。 齐山明白这个理,不然也不会在溪边另外划出一块地,自是点头答应。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3、第 23 章(捉虫) 因何天珠特意提醒要早点出门,天微微亮,谢知云便起来收拾东西。 “我留些菜在灶台旁的架子上,你自己弄着吃。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晌午也别等我。” “嗯,我这儿不用操心。倒是你,出门在外要小心,也别不舍得吃喝。”齐山牵着吃饱喝足的大花走上前,把装满的竹筐绑在它身上。 “知道,有张婶他们在,不会出问题的。” 齐山还是不放心,虽说这段时间谢知云时常独自一人出门,也没发生什么意外,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他想了想,道:“改天我们也捉只狗崽回来养着,不管看家还是带在身边都好。” 谢知云也想到昨天那两条大狼狗,看着就很有威慑力,也很心动。 “那我和张婶他们打听打听,看谁家有狗崽,抱一只回来。” “嗯,从小养着,和人亲。” 两人说着话,没多久就走到下坡口,谢知云接过绳子,笑道:“好了,你赶紧回去煮饭吃吧,一会儿刘师傅他们该来了。” 齐山没吭声,只点了点头。 晚了让人等着不大好,谢知云没再磨蹭,牵着大花大步向前。 走出一截回头,发现那人还跟在后面,忍不住笑了笑,却没多说什么。 来了快半年,上山下山这段路早烂熟于心,不会像最初那般,小心翼翼走半个多时辰还累得气喘吁吁。 如今不仅速度快得多,人也一直神采奕奕。 到了山下,何天珠他们果然已经收拾好,在家等着。 都想去租个靠前的摊位,几人也没空东拉西扯,碰面简单寒暄两句,就准备出发。 谢知云不会赶车,自然没套板车。等何天明主动把箩筐解下放到牛车上后,他便骑着大花紧紧跟在后面。 今儿来得早,镇上还比较冷清,大部分摊位都空着。 他们没分开,合伙租了一个摊子。运气好,位置十分靠前,一进集市就能看见。 买菜的暂且不多,谢知云和其他人打声招呼,在附近的包子铺买了两个杂面馒头,回到摊位上边吃边等。 太阳渐渐升起,周围的摊位被各式蔬菜、物件摆满,提着竹篮来来往往的客人也多起来。 姑娘小哥儿穿着五颜六色的衣裙,耳边簪花,面含微笑,让人眼前一亮。 时鲜野菜很受欢迎,都不用大声吆喝,便不停有人上前问价挑选。 估摸个把时辰,摊子上的几筐菜就卖完了,只剩些被扒掉的碎叶子。 一行人把地上收拾干净,递了牌子,欢欢喜喜地离开。 野菜刚冒头这段时间,价钱最贵,少说一斤也能卖□□文钱。哪怕不仔细清点,光掂量掂量沉甸甸的钱袋子,也知道收获不小,可不就高兴。 首要目标就是买种子。 张玉梅领着谢知云往铺子里走,“旁的都不用买,家里留的有,每样抓一点儿,足够你们俩吃的。只要买些大蒜、葱头、姜块,也不用多,各种个十来颗,一年四季都能掐着吃。” “以后留心点儿,挑那长得最好的瓜果蔬菜留下种,妥善保管着,便年年有得种,不必再多费钱。” 这是谢知云没接触过的知识,一字一句听得分外认真,连连点头。 “还是婶子懂得多,您眼力好,有经验,等会儿还要劳烦帮忙选一选。” 得了夸赞的张玉梅乐得合不拢嘴,“好歹也种了几十年的地,你放心,包在婶子身上。” 何天珠在一旁偷笑:“娘,你的尾巴翘起来了。” 张玉梅瞟一眼身后,又立马回头,扬起手作势要打人。 何天珠反应快,早拉着谢知云跑上前。 “没大没小的。” 何天明嘟嘟囔囔,“还不是您给惯的。” 话一出口,头上就挨了一巴掌。 打打闹闹中,很快就到了地方。这边比摆摊儿那处清静,沿路多是卖果苗、花苗的,绿的黄的、粉的红的,很是养眼。 谢知云以前在小院儿喜欢摆弄些花花草草,不免多看几眼,却没上前问。如今建了房子,还不知有没有钱余下,哪有闲心折腾这些玩意儿。 张玉梅熟门熟路地找到一家不起眼的铺子,和人闲聊几句,就帮忙选种、讲价,全程没让其他人插嘴,一会儿功夫便把事情办妥。 因量都不多,拢共才花十几个铜板。也不用包起来,直接装进竹篓里。 出了铺子,张玉梅还在说:“回去别急着送到地里,等清明前后,才是好时节。有柴灰、粪肥就上点儿,好活着呢。” “谢谢婶子,我都记着了。” “哎,你们现在有地,放开了干,弄个一两年就熟悉这些活路。” 张玉梅把空竹篮往上提了提,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起别的:“我们要绕去北市看看鸭苗和猪仔,你也一起?” 谢知云自是不敢一个人乱逛,紧跟着何家人沿大道向北市去。 远远就听见各种禽畜幼崽稚嫩的叫声,啾啾、咩咩此起彼伏,混杂在一起,嘈杂不已。 张玉梅先去看了猪仔,一只只黑不溜秋的小猪,吃得肚皮浑圆,还不停在草堆拱来拱去,短尾欢快地在身后左右摇摆。 张玉梅问了价,一只要两百八十文。跟老板磨了半天嘴皮子,愣是一文钱都没讲下来。 就这,张玉梅最后还是咬牙掏出钱袋子,叫老板进圈拦了两只个头大的。 他们一看就是早有打算,板车上备着只大木笼,关两只猪仔正合适。怕把板车弄脏,下面还垫了厚厚一层稻草。 小猪受了惊吓,缩在笼子角落警惕地盯着前方。过了会儿就紧挨着趴下,眯起眼打盹儿,一点不闹腾。 去买鸭苗的路上,谢知云总忍不住去看板车上的猪仔。 张玉梅发觉,笑道:“等日子慢慢过起来,你们也可以养头猪,虽说人累些,但不愁吃肉,喂得好还能卖几个钱,总不会亏本。” 谢知云点点头,默默把养猪也加入到日后计划中。 卖鸡鸭苗的摊子更热闹,前边儿围了好些妇人夫郎,七嘴八舌,说个不停。 待几个大婶儿提着笼子笑眯眯地离开,他们才顺利挤上前。 几只大竹筐,里面皆是毛茸茸的小鸡、小鸭,甚至还有几只白鹅。 何家养了十来只鸡,张玉梅便只看装鸭苗的笼子,大嗓门儿地问摊主:“鸭苗咋卖?” 摊主比了个手势,“八文钱一只,想要哪个自己挑。” 张玉梅想讲到七文,摊主不依,又磨了一阵儿,最后以六十文拿下八只。 付完钱,转身走了两步,却发现谢知云和何天珠还蹲在装着嫩黄雏鸡的笼子前,又折回去。 “想买雏鸡呀?要我说你们养几只鸡也行,山上宽敞,也不怕啄了谁家的菜。放林子里长大的鸡最好,自个儿就能寻摸吃的。” 听到熟悉的声音,谢知云这才回头:“我先看看,还得回去和大山商量商量。” “那小子什么都听你的,还能说不。” 何天珠也在旁边点头如捣蒜,“就是就是。” 被她们这么一说,谢知云脸都红了,不好意思道:“那,那就买几只吧。” 接着又问了价钱——小的四文,大的六文。 谢知云其实更喜欢小的,毛茸茸一团,全身嫩黄嫩黄,一双黑豆米似的眼睛滴溜溜转着,很是可爱。 但张玉梅把他拉到一边,悄悄提醒刚破壳不久的鸡仔不好养,也辨不出公母,不值当。大的虽贵上两文,却更容易成活,有经验的看尾巴毛和鸡冠,也能分出个大概。 谢知云最后还是听从她的建议,买了六只拳头大小的雏鸡,和两只鸭苗,抹去零头,一共五十文。 还有只空竹筐,拿来装鸡鸭足矣。把摆摊儿用的草席蒙在上面,抽几根草茎绑紧,也不怕它们跑出来。 张玉梅帮忙收拾妥当,又仔细检查一番,确认没问题后才收回手。 “鸭子你回去先养着,若都是一样的,到时上我家换一换,凑个对儿。我们这儿八只,怎么也能匀出一只。” 她也是头一回养鸭子,叫摊主帮挑的,暂时也看不出来。 谢知云笑笑,“行,那我就不客气了。” 时候不早,谢知云又去割了点肉,一行人便动身回家。 到何家后,张玉梅给谢知云找来不少种子。葫芦、南瓜、黄瓜、豇豆、白菜……应有尽有,每样一小撮,分开用丝瓜瓤包着。 天明天珠兄弟俩得了差使,一直把人送到半道上,方才停下。 何天明:“我们就不上去了,狗崽的事儿不用担心,会留意着,有消息就知会你们。” “多谢,你们赶紧回去吧,没几步路,不打紧的。” “嗯,你自己当心。” “云哥哥,我和陶哥儿他们明天还来找你挖野菜。” 能趁这段日子多挣几个钱再好不过,谢知云欣然答应,又和天珠说几句话,便各回各家。 山上,齐山他们刚吃完晌午饭,正准备刷碗。 “大山,你夫郎回来了。” 齐山回过身,果然看见朝这边走来的熟悉身影。小哥儿今天也不知遇见什么好事,满脸写着高兴。 还不等走近,就听人声音轻快地问:“你猜我今天买了什么?” “肉?”齐山加快脚步上前,突听见细小的啾啾声,四周看看,最后视线落在大花身旁的竹篓,“是鸡仔?” 谢知云弯了弯眼,没继续卖关子,点头道:“买了六只,还有两只小鸭子。等养大以后,我们就不用再花钱买蛋了!” 荷包蛋、水煮蛋、鸡蛋羹、蛋花汤,每天变着花样吃,想想就幸福得冒泡。 齐山眼里也带了笑,“是该养几只,一会儿我做个笼子,先就这么关着,等哪天下雨再给垒个窝。” “行,张婶说再大些可以放进林子里。” “那还是得养条狗,可以防防野物,有什么响动也能立马知道。” “我和张婶儿他们说了,村里有几户养狗的,估计过段时间就有消息。” “嗯,”齐山把竹筐解下放到地上,牵着大花拐向驴棚,“吃饭没?还给你留了饭菜。” “你不说还不觉得,一提起还真饿了。” “应该还热着,你赶紧去吃,东西放那儿我来收拾。” 饭菜拿竹匾罩着,有野葱饼、炒香椿、竹笋汤,都是热乎的。 在外跑了这么久,两个馒头早化得没影儿。谢知云也懒得端来端去,洗把手直接在灶门口的板凳上坐下,就开始吃饭。 那头齐山喂好驴子,便回山洞取来柴刀,在太阳底下劈竹片。 因谢知云时常编些小玩意儿,竹子备得多,足够做个笼子出来。 两个小工也凑上前帮忙,三个人一阵捣鼓,很快弄出个简易的笼子。还找根粗竹削了个带把的低矮竹筒,绑在笼子边缘,可以装水进去。 竹笼孔隙很大,却不能让鸡鸭钻出,添水喂食都方便着。 一路走来,鸡鸭也没见闹出伤,干脆还是关在一起。骤然换个新环境,一群鸡鸭又叫个不停,平添几分生气。 早上给驴子准备的有草料,齐山去择了些细嫩的,剁成碎,洒进笼子。又往竹筒倒上水,便退到一边。 没人在跟前晃悠,小家伙们胆子大了些,东啄啄西刨刨,偶尔扇扇翅膀和旁边的兄弟姐妹打一架,精神得很。 齐山便没再管,随他们去晒太阳、玩闹嬉戏。 添了几只鸡鸭,谢知云每天又多了个活计。 早上放驴子时,就顺带割些嫩草,回去剁细了喂鸡喂鸭。后来还会抓蚂蚱、挖蚯蚓,用竹筒封住了带回去。 一开始是觉得恶心的,但想着张玉梅说鸡鸭多吃虫子长得好,肯下蛋,便忍了。皱着脸抓过几次后,也就习惯了。 看着小鸡小鸭脖子一伸,吞下整只虫子,他只觉得欢喜。暗下决心要捉多多的虫,把小家伙们都养得肥肥壮壮,早日下蛋。 山间绿意越发明显,粉白的野桃野樱也争先绽放,从山脚渐渐上移。 野菜价钱一跌再跌,还不一定能回回卖完,剩下的只能带回家自己吃,又或者焯水后晒干存起来。 因此,谢知云他们往镇上跑得没那么勤,隔好几天才带一两筐菜去碰碰运气。 不过不管怎么说,还是赚了钱,加上谢知云闲暇时编织的竹匾竹盘,林林总总也卖了几百文,应付吃喝绰绰有余。 再说菜干多晒点儿也不坏,等过段时间商队回来,也可以换成钱。 忙活好一向,终于正儿八经下了场大雨。 半夜开始,春雷就轰鸣不止,不一会儿便听得外面哗啦啦响,直往下浇。 天亮后,电闪雷鸣是消停了,雨势却未减。地上汇了几处小水洼,树叶被冲刷得愈发苍翠欲滴。 这样的天气,是建不成房子了。不过正好歇一歇,成天到晚地做重活,人也吃不消。 谢知云每次去镇上不管卖多少钱都要买些肉蛋,好补补身体,就这样他还是觉得齐山黑瘦了些。 一下雨,山里添了几分凉气。 山洞里又生上火,两人坐在旁边清点近来的花销。 自开工以来,满打满算已经做了二十六天的活儿。工钱都是日结,刘大富六十一天,另两个小工都是四十五文,这就已经去了近四两。再加上买瓦和木头的钱,便花去五两多。 齐山听谢知云算完,表情没什么变化,“估摸着还有十来个工就能上梁,钱还是够用的。” 谢知云叹口气,把剩下的银钱装好,“钱真不经花,幸好还有进账,买米买菜都没花存银。” “就是辛苦你了。” 谢知云板起脸,“又说这些。” “好好好,不说,”齐山讨饶,又想起件事儿,“也多亏乡亲们帮持,上梁那日是不是还要整两桌,也好跟大伙儿说声谢。” “上梁宴,我只听过,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儿。要准备很多东西?” “有酒有肉招待客人,再弄些糖块、饼子、果干撒一撒,讨个彩头就好。估摸也就这段日子来过山上的那帮人,费不了太多钱。” “那便摆几桌,难为大家关心,不声不响地结束还是说不过去。” “不晓得这边摆酒是什么规矩,等打听好再计划也不迟。” “嗯,有段时间呢,还要请人算算日子。” 大雨下了半天,晌午过后才渐渐停了。但地上依旧泥泞,刘大富他们是不可能上山做了活。 不多时,太阳也露面,呼吸间都是清新的青草气息。 早就说要垒个鸡窝,一直没腾出手,今儿总算有空。 两人背上背篓和锄头,去溪边捡石块,挖泥把。来来回回跑几趟,终于觉得材料差不多。 地方就选在驴棚侧边檐下,离新房有段距离,味道不至于太冲。 建了这么久的房子,垒个鸡窝并不复杂。齐山出力,谢知云在旁边递递石块、压下泥,两人合作,不到天黑就垒出个宽敞的鸡窝,再有十来只老母鸡也关得下。 顶上用木板、竹片铺严实,盖层草席,轻易也不会淋湿。还用藤条绑了扇小门,拿粗木棍抵住,便能关紧。 不过两人觉得鸡鸭还小,又没有母鸡带着,放养不太放心。便没急着往新建的鸡窝里抓,决定还是用笼子再养养。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4、第 24 章 阳春三月,好景正当时。 新房墙体终于全部筑成,模子也都拆了,只等着上梁后再盖瓦安门窗。 因再过两天就是清明,乡亲们忙着扫墓祭祖,只能往后挪挪,在三月中旬选了个上梁的好日子。 谢知云和齐山没打算回云水镇祭拜,便不似其他人那样忙碌。只去镇上买了些香烛纸钱和做清明粑要用的东西。 清明节这日下了雨,并不大,细细密密的似一层水雾蒙在山间。 年年这时节都多雨,他们早有预料,备了不少青草料在棚子下。 谢知云端着剁好的草碎,快步走到鸡笼前,风吹起雨雾扑上脸颊,一点儿不觉得冷,轻轻柔柔还有几分舒适。 鸡鸭原本是养在竹笼子里,下雨或晚上就拎进山洞放在角落。但整天吃喝拉撒都在里面,难免有味道。 忍了没几天,后来还是全关进新垒的鸡笼。白天天气好就放出来晒晒太阳,随它们跑。 或许是因为出壳以来就关着养,几只鸡鸭胆子不大,只敢在附近转悠,从不跑远。 周围一直有人看着,倒也没出过什么差错,一只不少全长得好好的。就是地上要勤打扫,省得脏兮兮的,不敢下脚。 不过后来齐山抽空打了排树桩,弄了圈篱笆,把鸡鸭的活动范围限制在树林边缘,不至于叫它们跑来房门口,这个问题也得到解决。 今日有雨,就先不放出来了。鸡鸭还小,淋湿生病就不好了。 谢知云把用树桩子挖的食盆放在地上,拿开木棍,慢慢挪开门板。感受到光亮的鸡鸭立马叫出声,争先恐后想扑腾到外面,被谢知云眼疾手快拦住。 “嘁嘁。”他一边赶着一边把食盆塞进笼里,又将门板往回挪了挪,只留一条缝。 好在鸡鸭这会儿眼里只有食物,没再往外挤。别看它们个头小,吃的却不少,一浅盆的草碎不一会儿就瓜分完,连落在地上的都寻摸着啄进嘴里。 等它们吃完,谢知云赶紧把木盆拿出来,将门重新关严实,用木棍抵住。 几根手指捏着木盆边沿,直接放在外面让雨淋干净。又给大花扔捆草,谢知云这才到水池边仔仔细细洗了手。 土灶前,齐山正忙着煮蒿子菜。昨天傍晚从溪边掐的蒿子尖儿,还比较嫩,被滚水一烫便软了,显得愈发翠绿,连清亮的水也染上绿色。 谢知云从外走进棚子,探头看一眼,说道:“张婶他们家的鸡还给喂谷壳和麦麸,我们往后是不是也不买米面了,弄些谷子麦子回来自己磨。不仅省钱,大花和鸡鸭也有的吃。” 齐山拿木筷搅动锅里的蒿子菜,“我也是这么想的,村里有碾房,我们有驴子,也不费什么力气。往后多攒些钱,还可以买个小点儿的石碾子放院子外,也方便。” 谢知云笑笑:“村里种地的多,在他们手里直接收谷子,应当比从店铺买还便宜。” 一斤米比谷子贵出一文不止,白面更不用说,若是自己回来加工,一年就能省下大几百呢。赚钱不易,过日子便得精打细算。 先前在村里没站稳脚跟,不好占用人家的东西。如今房契地契在手,当属桃源村一员,和村民处得也还不错,可以放心大胆地去使村人共用的那些东西,也不会有人多嘴。 齐山好歹之前在村里住过十多年,这些比谢知云更熟悉,微微颔首肯定了他的猜想,“是便宜些,不过到收割时得提前跟人定下,不然就被官府或粮行收走了。” “那也还早呢,往后再说,”谢知云往前走几步,拿起砧板上的菜刀,看向装在碗里的豆腐和肉,“这些是要切的?” “嗯,已经洗过了,只要切成小丁就成。” “哦。” 谢知云二话不说,从碗里捞出肉块,低下头认认真真开始切菜。 雨依旧在下,落在树叶上带起细微的沙沙声。 灶里的火添过几回,水开了有一阵儿,热气腾腾,渐渐能闻见油香气。 齐山一把揭开锅盖,竹片格子上静静躺着十来个绿色的圆饼,表皮沾了水汽,又被内里渗出的油脂浸润,显得很是光滑。 齐山拿筷子夹起一个,面皮瞬间凹陷进去。放在嘴边呼呼吹几下,递给方才起就在旁边眼巴巴看着的谢知云。 “应该熟了,你先尝尝?” 谢知云没跟他客气,赶忙伸手接过,从中一分为二。 清明粑外皮是用糯米粉混着面粉调和的,又软又糯,被慢慢拉扯至细长才终于断开,露出酱色的五花豆腐丁,油香夹杂着淡淡的蒿子香扑鼻而来。 “唔,好吃,”咬上一口,还有些烫嘴,谢知云一边哈气,一边把另一半递回去,“你也尝尝。” 站在灶前分吃完一个粑粑,两人才把剩下的全捡进竹匾。拿开竹片格子,水下还有两个鸡蛋。 因煮的时间有些长,蛋壳已经微微裂开,好在里面的蛋白还没挤出来。 洞口插的柳枝上落了雨,小水珠缀在叶片上要掉不掉的。 二人端着粑粑和鸡蛋一前一后迈进山洞,照例先点了香烛纸钱,祭完亡人之后,才坐到桌前开始吃饭。 清明节一过,天就渐渐放晴。 土壤依旧湿润,还有些黏脚。两人等不及地里干透,便开始着手种菜。 齐山以前跟着爷爷做过这些活儿,后来在外做工偶尔也会帮地主家种地,倒是难不倒他。 土地松软,挖起来十分容易,两锄头下去便是一个浅坑。往里丢两颗瓜种或豆子,弄些已在外日晒夜露大半个月的驴粪,再把刨出的土掩回去,便算是种好。 白菜、辣子这些种子颗粒太小的更好办,挑出一块空地,用锄头扒平整后,将种子全部均匀地撒上去,然后一层粪肥、一层湿土给盖严实。 过不了多久,就会发芽,等长到手掌长,便可以准备移栽。到时分散开来,能长得更快更好。 两人忙活大半天,把买回的葱姜蒜,以及张玉梅给的种子都送进地里。 最后只剩下葫芦和丝瓜没种,这两样不同于其他,还得搭个架子,以后才好挂果。 两人商量一番,决定还是种到新房子门口去。 反正当时买地在这边划了五六分,建个房只占去一小块儿,宽敞着。而且因要堆放材料,前面大半都被砍光,收拾得干干净净,也不用再费心费力。 门口搭个架子,天热还有个遮阴歇凉的好去处。绿油油的叶子迎风招展,垂下一个个胖乎的葫芦瓜,看着也舒心。 打墙时搭模子用的木棍、木板多着,如今拆下来都扔在一旁,择些出来搭瓜架子正好,也省得再去砍了。 葫芦和丝瓜都要种,不过他们只打算搭一个架子。因此划定的地界比较大,一边栽种一样,也足够它们牵藤。 瓜架不怕淋雨,不用做遮盖,材料也是现成的,弄起来很快,不到一个时辰就成形。 架子都搭好,种葫芦和丝瓜的位置就更好确定。在两个斜对角的柱头附近掏坑,一样种一窝,发芽后自个儿就会找到支撑慢慢爬上去。 “等溪边的菜大些,也可以移一些过来,遇上雨天就不用跑那么远,随便都能掐两片。”谢知云捧着竹杯坐在板凳上,看向光秃秃木架的眼里不由带了笑。 “是要移些过来,那头估计栽不下。” 他们今儿把所有种子都种下了,光是南瓜、黄瓜就要占去不少地,到时藤子一网,旁的菜便不好活。 移栽青菜、辣椒、茄子时肯定要尽量远些,棵与棵之间也要保持距离,那点儿地就不够看了。 但这些东西都不嫌多,一来自己要吃,二来可以带去镇上卖钱,自是活多少要多少,门口的空地就派上用场。 除此之外,齐山还有些别的想法,他看看空荡的地面,又说:“我明天去山上转转,看有没有香椿、柿子苗什么的,也挖几棵回来栽到跟前。” 谢知云喝完最后的温水,连连点头,很是激动地开口:“我也要去,可以弄些花儿回来栽着吗?五颜六色的,多好看。” 齐山知他喜欢花花草草,本就有这个打算,还想给人惊喜来着。哪儿会说个“不”足,毫不犹豫地应下。 翌日,把家里的禽畜喂好,草草吃过早饭,二人就带上锄头和背篓四处转悠。 山里最不缺这些东西,只要眼尖、心细,不愁找不到。两人在山林里钻了半天,溪边、崖下都去过,果然有大收获。 香椿、野柿子、毛桃各挖回几株一人高的幼苗,分散开来在树林边沿栽了一排。往后有鸡鸭在此活动,还能顺带施些肥。 谢知云心心念念的花也寻到不少,映山红、百合、石蒜、兰草、扁竹根、山梦花……都是山里常见的品种,有些谢知云甚至叫不上名字,还是齐山说了才知道。虽不比牡丹腊梅名贵,但花开时照样很美,香气依然能引来蝴蝶蜜蜂。 树木、花草一栽,门前挖过的那块地不再空空荡荡,添了些许颜色,也多出几分生气,越来越有“家”的模样。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5、第 25 章 三月十八,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一早起来就有几只喜鹊在不远处的白杨树枝桠跳上跳下,时不时欢叫两声。 吉时选在巳时末,但将将吃过早饭,就陆陆续续有人上山。 不一会儿便热闹起来。 妇人夫郎挤在棚下,忙着洗菜切肉、蒸苞米粑。汉子们撸起袖子,帮齐山刮树皮。 只有小孩子没事儿干,三五成群,在空地上疯跑。总是不小心撞到人,被凑巧看到的长辈臭毛一顿,安静不过片刻,又嘻嘻哈哈闹开。 太阳越升越高,草叶上挂的露珠渐渐消失不见,明亮的日光照在身上,温暖舒适。 抬梁和主事儿的人都到齐,祭祀、抛梁要用的东西也都准备好,用箩筐装了拎到新房子大门口。 眼看吉时将近,何守义指点着齐山在堂屋门口摆桌设立香案,把一早准备好的猪头肉、鲜鱼摆上去,然后焚香拜神、祭先祖。 等齐山叩拜完,何守义招呼又几个汉子将大梁抬上前。 大梁选用上好的杉木,老早之前就刮皮做榫,笔直光滑。如今正中间被绑了红绸,上书“上梁大吉”四个字儿,是昨日借了何家的笔墨,由谢知云亲自写上去的。 大梁在地上放正,很快有人往两端套上麻绳系紧。 何守义伸出手,谢知云连忙将三枚铜钱和红纸包裹的麦子、稻谷等物递给他,亲眼瞧着他将这些东西塞进红绸之下。 包梁完成之后,何守义又提着大公鸡,口中念念有词,在房屋四角点上鸡血,最后在大梁之上也抹了些许。 “吉时到!” 随着何守义高声大喊,包括齐山在内的八个汉子爬上墙头分站两方,拉住麻绳用力将大梁拉离地面。 “上哎!” 汉子们整齐划一地喊着号子,大梁越升越高,最后被稳稳安放在屋脊之处。 在下围观的人群不禁欢呼起来,巴掌拍得“啪啪”直响。 谢知云第一次见这场面,抬头看着迎风飘扬的大红绸带,也乐得直笑。 张玉梅在后头推他一把,“快上去,大伙儿还等着沾沾你们的喜气呢。” “哎!” 谢知云回过神来,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顺着梯子爬上墙。面前伸出一只粗糙的大手,他想也没想就紧紧抓住,然后便被人牵引着慢慢挪到正中。 其他抬梁的汉子已经麻溜地回到地面,只剩他和齐山站在墙头。 有人将竹筐绑上麻绳,齐山拉动绳子,把满满当当的竹筐拽上来搂进怀里。 谢知云从里抓出苞米饼、果干和糖片,挥手向下撒去—— “谢谢大伙儿来帮忙,都吃好喝好!” 底下的人你推我挤,纷纷笑哈哈去接,有扬手乱抓的,有牵起衣摆的,还有拿筐的。 最滑稽的当属小孩,因个不够高,只能跳起来抢,往往会摔个屁股蹲儿。刚挤出两颗金豆豆,嘴里就被塞了块饼子。小孩一愣,嚼吧嚼吧,嘿嘿露出满口缺牙齿。 抛梁结束后,看热闹的揣着小食慢慢散去,只剩请来帮忙的和一些怎么都不愿回家的孩子。 谢知云跟着婶子们到灶前又忙活一阵,很快折腾出一顿丰盛的饭菜。 家里桌椅板凳不够多,到山下借来借去也麻烦。干脆在新房门口用石块和木板搭出一张简易长桌,一盘又一盘菜端出来,摆在上面。 大伙儿也不嫌弃,笑嘻嘻拿起碗筷自个儿盛饭。 随便搬个木墩、石块坐下,就开始大快朵颐。有些人懒得去找,直接端着碗绕长桌转圈,时不时停下来伸长胳膊和人抢菜。还要注意来往的小孩儿,免得把桌子撞翻。 趁着大家吃饭的功夫,谢知云把事先准备的红封拿出来,给每个帮忙的都发了一份。钱不多,每份只有一个铜板,但是个心意,也是村里的约定俗成的规矩。以后家里再有什么大事儿,别人才愿意继续搭把手。 一顿饭吃完,帮忙的领着孩子也陆续散去,山上再次归于沉寂,只余下何家兄弟俩还在帮忙收拾打扫。 四双手一齐动作,收捡起来也很快。 齐山将不属于自家的那部分碗碟木筷挑出来,问旁边的何天明:“你看看,是不是这些。” “没错,数量对着,”何天明也没含糊,仔仔细细清点一番,才开始往桶里装,“对了,你们要的狗崽有消息了。西山头陈大家的狼狗生了窝崽,下月十六满月,我跟他打过招呼,你们到时自己上门瞧瞧。” “陈大?”齐山疑惑。 何天明解释:“就是之前带了很多兔皮来卖货的那个汉子,大高个儿,眼角有道疤。” 这么一说就有印象,上回陈大来时也带了他家的狗,体格健壮结实,一身皮毛油亮油亮的,品相极好。 这陈大做的打猎行当,狗也是专门养来捕猎,必然机警又通人性。 齐山便不再多问,颔首跟何天明道谢,“又给你找麻烦,我们记住了。” 何天明一抬手,哥俩好似地拍拍齐山肩膀,“嗐,这都小事儿。过两天我把毛料送来,你帮忙上点心就成。” “嗯,我会尽快。” 上梁宴过后,刘大富和俩帮工又来了几天。不仅把瓦片都盖上,还将屋里的地面重新夯过一遍,顶上的楼板铺好,土灶也给垒了一个。 住的人少,房屋并没有建得十分高大宽敞,足够转得开而已。先前估算过银钱,还有富余。除开堂屋和两间卧房,干脆将灶房也一并建好。里面还做了隔断,进门往左手边是火塘,右手边才是煮饭的地儿,中间到时只需挂张草帘遮一遮就行。 收尾工作完成,就没刘大富他们什么事了。照样好酒好菜将师傅送出门,山上便只剩下齐山在忙。 新房建起,总要配些像样的门窗,不能和山洞口那样,搞几根木头一捆就了事儿,至少要能挂锁才行。 之前太忙,齐山抽空也只勉强做出几副窗框,还差得多。如今不用再操心别的,总算可以专心做木工。 好在之前准备房梁、柱头的时候,就请帮工们把做门窗要用的木料一并砍回来,省去不少力气和时间。 只是做木工是个细致又繁琐的活计,并非一天两天就能完工的。齐山竟比之前还忙些,不管天晴下雨,都在刨木头,有时到了晚上还要借着火光再做会儿活。 谢知云也没闲着。 鸡鸭和驴子每天要喂,一顿都不能少。 地里的菜也陆续发芽了,或许是因为施过肥,杂草也跟着长得飞快,隐隐有超过菜苗的趋势。谢知云得空就去拔一拔,顺便捉捉蚂蚱和青虫。偶尔还要和何天珠他们约着挖野菜,再送到镇上卖掉换钱。 前两日他跟何天珠等人摆完摊儿后,还特意绕去方宅问了问,得知商队正在回来的路上,再有三五天就该到家。 于是,他又开始在村里组织收山货。 齐山忙着做门窗,一晃还要给何天明打家具,实在腾不出空。谢知云只好喊上何家兄弟俩帮忙送货,跑一趟给结十五个铜板。 何家都是值得信赖的本分人,不曾动心思自己和商队搭上线,几方合作十分愉快。 谢知云觉得谢家不会再到处找他,又有熟人带路,胆子更大。河源村收不到什么东西之后,还到附近几个村落转了转。因头一回去,每个村收货都不小,给兄弟俩的跑腿费也适当涨了些。 两个人各忙各的,转眼又是十好几天过去。 齐山日日不停地干,总算把两间卧房的门窗装好。 恰逢近来雨多,山洞潮气重,石壁甚至会渗水长青苔。 两人商量一下,决定还是先搬家,堂屋和灶房那边后面慢慢弄,不着急。 说是搬家,其实除了两张竹床,也没什么家当。俩人跑不了几趟,就将山洞差不多搬空。 杂七杂八的东西全搬进不大的屋子,依然显得空空荡荡。 齐山站在床前四处打量,不甚满意道:“等我忙完这阵,再重新打张木床,柜子和桌子也添置些,屋里就满当了。” “这样也挺好,宽敞。还要给人打成亲的家具,不急这头。” 谢知云试着推推窗户,只听吱呀一声响,屋外的景色更加清晰,他不禁扬起嘴角:“就是忘记买糊窗子的纸了,夜里吹风着凉了可不好。” “明儿去镇上买就是,正好我也要备些桐油。” 自家的门窗为了省钱,不讲究这些,给人打家具却是少不得,要上了油才更好看。 谢知云点点头,面上笑容更加灿烂,算起来他都好久没有和齐山一起出过门呢。 “也该去把狗崽抱回来,人家既不要钱,那就多备几根骨头。” 这次在村里收货,陈大也下山了,谢知云特意问过狗崽的事儿。陈大说家里狗崽多,反正养不活,早晚得送人,谁想要随便抓几只都行。 他是想给每只崽都找户好人家,并不打算以此谋利,直接跟在场的人说了不会收钱。 谢知云自是要狗崽的,千叮咛万嘱咐让人给留一只,等满月再去捉。 人家不收钱,那自是没有让一直帮忙养着的道理。算算也到日子,还是尽早捉回来为好。 两人合计几句,把卧房又收拾一番,这才退出去。 走出门,谢知云看向大敞的灶房,问道:“今儿是不是在这里烧饭?” 搬入新家,自是要暖灶,添些烟火气的。 “嗯,”齐山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心中有了主意,“早上看到一片蒿子菜,掐回来蒸一笼蒿子饭?” “看看还有没有野葱,再煮个蛋花汤,随便拌些凉菜就行了。” 夕阳西下,天边泛起橘红,各种各样的鸟振翅隐入绿林,不见身影,唯余婉转的歌声回荡在耳边。 炊烟袅袅升起,渐渐与云层融为一体。 两人在堂屋支起桌子,慢悠悠享用在新房的第一顿饭食。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6-30 第26章 第 26 章 狗崽 陈大家的住处比山洞那边还要偏僻, 地势也更高。山下的桃花早落光,只余绿油油的嫩叶,这里却开得正旺, 一簇簇挤在一起, 引得蝴蝶、蜜蜂翩翩起舞。 不过这里的路倒是很宽, 应该容得下小型驴车顺利通过, 估计是山上的猎户有修整过。 左拐右拐, 绕了好几个大弯之后,总算看见绿林掩映之中的木屋。 还未走近,便听见凶恶的犬吠, 一声高过一声, 大有将闯入之人吞吃入腹的架势。 谢知云吓了一跳,拉住齐山的衣角躲到他身后, 只敢微微探出头来去看前方。 只见绿藤缠绕的篱笆背后, 两只青黑色的狼狗昂起头,腰背绷直, 好不威风。 谢知云手下攥得更紧了。 万幸, 很快从里屋走出一个瘦高的汉子, 应该就是陈大。 他招招手,扬声呵斥一句:“大青、二丫,回来!” 方才还使劲叫唤的两只狗就摇着尾巴乐颠颠凑到他跟前,乖巧得不得了。 陈大这才来打开院门, 笑道:“我当是谁呢,路不好走吧?快进来坐。” 齐山将棕叶穿好的几根大骨头递过去, 迈步跨过门槛,“我们也住山上,都习惯了。” 两只狗眼神黏在骨头上, 却并不去舔咬,只亦步亦趋跟在陈大身后。 陈大因眼角一条狰狞的疤痕,看起来很不好惹,实际是个挺热情的人。一进门,又是倒水又是找干果的。 两人不好拂了他的意,坐在院子里,一边喝茶,一边听他讲几只猎犬如何机灵能干。 两只狼犬似是明白他们并非恶人,也收敛凶性,在椅子周围来回穿梭,去捡掉落的果仁吃,毛茸茸的尾巴一甩一甩,倒是多出几分可爱。 一杯茶喝完,三人终于起身去看狗崽。 陈大推开竹门,领着人往后院儿走,“母狗护崽,一会儿你们离远点儿。” 谢知云不由又往齐山身后缩了缩,心想这人竟养了那么多狗。不过看看四处悬挂的兽皮和兽肉,似乎也不奇怪。 到了后院儿,一眼就看见几个砖头砌成的狗窝,其中一个里面卧着只白色的大狗,肚子前趴了一排颜色各异的小崽。 许是嗅到陌生气味,大白狗转过头来,龇牙从喉咙溢出低吼。 谢知云和齐山没继续往前,只陈大一人躬身钻进狗窝,摸着大白的头安抚。 “你们要哪只?” 齐山垂眸看向谢知云,见他紧紧拽着胳膊,只敢偏头往里瞧,便自己拿了主意:“随便哪只,是牙狗就行。” 陈大应了声,从中揪出只黑毛居多的小崽。睡得打呼的小崽骤然被提至半空,吓得嘤嘤叫。 大狗觉出不对,立马站起身。被陈大呵斥后,才不情不愿地护着另外几只崽子退回窝里。 陈大抱着狗崽过来交给齐山,“这只和大青生得最像,又好强,一点儿不挑食,长得最壮实,铁定好养。” 刚满月不久的狗崽,放在胳膊上已有些重量,确实养得好,齐山知他不是说好话哄人,没挑三拣四的。 两人离开陈家后,初时小黑狗还会挣扎着哼唧几声。后来也不知是累了,还是觉得再怎么奋力都是徒劳,干脆趴在齐山胳膊上不动了。 路足够宽,谢知云走在齐山身旁,总忍不住去看小狗起伏的肚皮,想摸又不太敢。 齐山笑着将狗崽递上前,“要不要抱抱?它还小呢,不咬人。” 谢知云终还是抵不过诱惑,伸手将狗崽揽进怀里。 陈家的几只大狗都是精壮结实,身形高大的。狗崽却肉乎乎一团,一身绒毛柔软蓬松,连耳朵都是软趴趴的。 谢知云还没养过狗,越看越觉得欢喜。见它被蒙住眼睛也不吵不闹,乖乖窝在怀里,一点儿不似大狗那般慑人,便放心大胆地从头撸到尾。 捏捏耳朵,揉揉脚掌,稀罕得不行。狗崽似乎也觉得舒服,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带动圆鼓鼓的肚皮一起一伏。 齐山看他玩得高兴,眼里也带了笑,伸出摸摸狗头,说道:“是不是还要取个名儿?从小叫着就熟了。” 谢知云想了想,才开口:“黑不溜秋的,不如就叫二黑,正好和大花做个伴儿。” “二黑,还挺顺口。” 就这样,两人一路唤着二黑的新名字,把狗崽接回了家。 因陈大说狗崽到了陌生的地方,可能会害怕,四处乱跑找大狗,最好先用笼子关几天。于是一到家,齐山就把之前关鸡鸭的竹笼拎到水池边,仔细刷洗干净后,又往里垫了一层干草,将二黑放了进去。 陈大所料不错,突然来到新的地方,又没有大狗陪伴,二黑有些焦躁不安。在笼子里急得转圈,呜呜汪汪叫个不停。 谢知云想伸手去摸摸,都被它呲着米白的乳牙吓退。 齐山:“还挺凶,幸好没直接放外面。” 这四处都是山,不然怕是逮不到了。 “一路上那么乖,合着是做戏给我们看呢,”二黑如此警惕,谢知云也不敢继续烦它,收回手站起身,“我去找些东西来,看它吃不吃。” 早上吃过饭才出门的,灶台上还用竹匾罩着半碗稀粥,一截番薯。谢知云掀开看一眼,转身去架子上翻出上回洗碗不小心磕掉一块的豁口土陶碗,往里倒了点儿稀粥,又把番薯掰成小块丢进去,一并端到外面。 竹笼还在屋檐下放着,二黑缩在角落,无精打采。 齐山早退到一旁,忙着和泥搭石块,叮叮咚咚一阵响。既然要养狗,总得给它弄个可以遮风挡雨的住处,之前抽空才建个大概。如今狗崽都抱回家,却是不能再拖了。 谢知云把碗放进竹笼,也不见二黑上前,只好重新将门拴紧,去给齐山帮忙。 狗崽还会长大,看它爹娘那身形,这狗窝就不能建得太小,省得以后还要再麻烦。 养来看家的,不能叫它睡得太远,不然晚上有什么响动,叫起来屋里的人还不能第一时间听见。因此,搭窝的地方便选在卧房和堂屋相连的屋檐下。 先用石块和黄泥砌了台子垫高些,再才继续往上砌墙体、搭棚子,门也是朝侧边开,如此屋檐水就没那么容易渗进去。 谢知云拿着木棍搅拌黄泥,抽空往竹笼瞄一眼。发现二黑不知什么时候凑到碗前,埋头吃得正欢,短粗的小尾巴高高翘起,在身后摇得飞快。 好一会儿才似有所觉地抬起头看过来,嘴巴那一圈的毛都变得湿漉漉,一撮一撮粘在一起,有些还沾着米粒。 谢知云瞧着好笑,不想二黑不满意了,冲着他奶声奶气“汪汪”两声。 齐山一乐:“还挺护食。” “这样才好呢。” 狗崽能吃能喝,还有劲儿吓唬人,两人都结结实实松口气。 一晃眼,二黑到家已有三日,一直养在竹笼里。 谢知云每天给它送水喂饭,打扫笼子,得闲还会用狗尾巴草逗它玩儿,慢慢熟悉起来。二黑不像来时那么戒备,他们一靠近就会摇着尾巴贴上来,也不再成天到晚嘤嘤叫唤。 吃过早饭,谢知云撕了些糙馒头用蛋花汤泡软,给二黑送去。 还没靠近,就瞧见胖嘟嘟的狗崽在笼子里上蹿下跳,浑身的肉都跟着打颤。它咧着嘴嘤嘤撒娇,露出几颗尖牙,像是在笑。 谢知云看得心软,扭头喊在太阳底下做门窗的齐山:“可以把它放出来吗?这么多天,也该适应了,不会乱跑才是。” 齐山瞟一眼两条前腿扒在笼子上,整只站起的狗崽,也觉着问题不大,遂点头应了声“好”。 笼子门敞开,二黑愣了下,很快便急冲出来。小尾巴摇得更欢,在谢知云腿边绕圈蹭了又蹭。 谢知云挠挠它的下巴,还被舔了好几口,痒酥酥的。 谢知云其实有点儿嫌脏,见它那么欢快,又没了脾气。只一把捞住,把它挪到碗边—— “别闹了,快吃。” 嗅到食物香气,二黑可算消停下来,整颗头都埋进碗里,吃得呼噜直响,不少汤水都溅出来。 仔细将碗底都舔干净,二黑才抬起头,果不其然,嘴边也满是碎屑。 谢知云早已习惯,生怕一会儿全擦到自己裤腿上,忙伸手将它拨到一边。 “行了,玩儿去吧。” 前两日将菜苗移栽了部分到门口的空地,这里的土壤不似溪边那么湿润,需勤浇水。他还有得忙,没空一直逗狗。 刚走出几步,一回头就见二黑屁颠屁颠跟在后面。只要不往山下跑,谢知云也懒得管。 只是二黑似乎黏上他了,他走到哪儿,就跟到哪儿。 狗崽身子圆,腿又短,要跑起来才不至于掉队。速度一快,浑身的毛都炸开,显得更胖了,简直像直接从地上弹起来似的。有时甚至会把自己绊个跟头,滚上一两圈才重新爬起来站稳。 有这么个活宝在身边,干活都不觉得无聊。 不过也有碍手碍脚的时候。 谢知云去提着桶地里浇水它也跟着,蹦蹦跳跳的,不是踩断了脆嫩的菜苗,就是将土刨得四处飞扬。 说又说不听,谢知云忍无可忍,最后折根细竹条拿在手里,作势挥舞几下,终于把它赶跑。 跳出菜地的二黑也没闲着,转悠一圈儿,见没人理它,自顾自去扑飞虫玩,跳着跳着就摔一屁股蹲儿。 谢知云笑着摇摇头,专心继续手下的活路。 安静没多久,突听二黑一阵“昂昂”叫唤,声大又急促,活像被人痛揍一顿,好不可怜。 谢知云吓了一跳,将竹筒一丢,溅起的水花打湿衣摆也顾不得擦,几个大跨步就来到二黑身旁。 小狗趴在地上,捂着爪子嘤嘤叫。谢知云把它抱在怀里,翻来覆去检查个遍,也没看出是什么问题。 齐山也听到动静,走过来问道:“这是怎么了?将才不还好好儿的?” “不知道啊,我之前看它还在扑虫子呢。” 齐山捏捏狗崽的肉爪子,摸到右前爪时,它叫得更凶。 谢知云也凑近些,“是不是被什么扎了?” 齐山没在肉垫上摸到凸起的硬刺,又去看地上,最后在不远处找到只奄奄一息的蜜蜂,恍然大悟道:“怕是被蜇了。” 二黑一直在这儿玩,此时四周还有蜜蜂嗡嗡叫,估计就是这样没错了。 谢知云看小狗可怜兮兮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举着它的爪子喃喃:“那要怎么办?” “不打紧,我去扯些野韭回来,敷一敷就好了。” 谢知云对他的话深信不疑,抱着狗崽退到树荫下,静静等待。 小狗皮肉嫩,等齐山寻到药回来,爪子已经肿成原来两倍还要大,跟发面馒头似的,轻轻一碰就嗷嗷叫。 谢知云只能按住它柔声安抚,好叫齐山上药。捣碎的韭菜汁在肉垫上糊了一层,绿的黑的混在一起,带着冲鼻的气味。 但兴许真的舒服些,二黑的叫唤声渐渐稀疏、低弱。 不过经此一闹,它是彻底蔫儿了,不复刚出笼时生龙活虎。 外面太阳有些烈,谢知云想了想,把狗崽送回新建的狗窝。怕它硌着,还让齐山往里垫了干草和破麻袋。 又往狗碗添上水,端到窝旁放好,这才转身继续去菜地浇水。 路过二黑被蜇的地方,不由念叨:“说起来这山上蜜蜂那么多,会不会有蜂蜜?” 他声音不低,齐山也听见了。 “应该会有,改天我去找找。” 谢知云却连连摆手,“算了算了,我只是好奇,万一被蜇可不划算。” 没看二黑都中了招,这要是蜇到人脸上,还不肿成猪头。 齐山见他满脸担忧,没再多言。 不过谢知云的话倒是提醒他一件事儿——本来开春他就想挖几个蜂桶放着的,结果又是忙着建房又是做木工的,根本没空,一来二去还给忘到九霄云外。 希望现在还不会太晚。 想到就做,齐山把即将完工的门窗搁置一边,挑了两段之前做房梁截剩下的木桩。 他见过爷爷家的蜂桶,还拆开研究过,印象比较深刻。 这东西并不复杂,木桩内部掏空,侧边打孔,里面支上蜜蜂挂脾的竹条架,再做好盖子,一个简易的蜂桶就成形。 谢知云扒着蜂桶里里外外看遍,连小孔都用指甲挨个戳戳,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这就能引来蜜蜂了?它们真的会乖乖钻进去?” 齐山不敢打包票,诚实交代:“按爷爷说的,其实应该二三月份放蜂桶最好,这会儿有些晚了。而且这个很看运气,不一定能成功,中途还可能跑。” 谢知云不懂,不过听说有可能,就觉得应该试一试,只是费些木头,也亏不到哪儿去。 “就这么放着?不用做别的了?” “搭个台子,放高一点儿,”齐山已经在木料堆里寻能用的东西,“若是有糖水或巢脾,放些进去,会更容易引来蜜蜂。” 谢知云一拍手,站起身就往屋里跑,“上回上梁宴不是还留了些糖片,我去拿来。” “用不了那么多,掰一点儿化些水,往孔洞上涂一涂就好。” “哎!” 谢知云实在对“招蜂”好奇,一刻也没耽误,径直去灶房找到存放在陶罐里的糖片,掰下一小块,放进碗里捣碎,添水融化。 二黑听到动静,颠颠地跑进来。 一晚上过去,它的爪子依然有些肿,不过走路正常,也不怎么叫唤,应该已无大碍。连带精神也好上许多,又有劲儿跑跑跳跳。 谢知云站在灶台前化糖水,二黑就蹲在脚边摇尾巴。一低头,它又连忙站起,舌尖一吐一吐。 谢知云拿筷子悬在它头顶,它还跳起来够,肚子上的肉都跟着打颤。 “这么馋?可不敢给你吃。”谢知云逗了一会儿,收回手笑骂道。 小狗急了,绕着脚边打转。 谢知云最终还是没心软,狗崽断奶不久,不敢喂得太杂,怕吃出问题来。 端着碗去找齐山,二黑还紧紧跟在后面。到花丛附近,瞧见上下飞舞的蜜蜂,立马呲牙吠叫。可惜还太小,声音稚嫩,一点儿威慑力没有,只能惹人发笑。 齐山这次只做了两个蜂桶,一个放在房门前栽满野花的地方。另一个则送去溪边菜地附近,放到避风的树荫下。 两处都搭了架子,蜂桶内壁和孔洞也涂上一层甜甜的糖水。 接下来,就只能看运气了。 每天早上,谢知云出门放驴子都要绕去溪边菜地看看那只蜂桶的动静。 确实常常能看见蜜蜂在附近飞舞,甚至偶尔停在木桶上歇脚。遗憾的是,一连几天,这些蜜蜂都丝毫没有进去筑巢的打算。 或许是本就期望不高,两人都不怎么失落。 照常忙着做木工、喂禽畜、收山货,安排得满满当当。 堂屋和灶房的门窗终于装好,窗纸也一扇扇糊好,新房子至此彻底完工。 山洞早就搬空,连悬挂的草帘也全部撤掉,恢复最初的空空荡荡。不过没两天,齐山就将木料搬进去,干木柴也挪了部分过来。 刮风下雨都不耽误齐山做木工,也不怕把地上弄得乱糟糟。 天越来越热,转眼已是五月。正午的太阳已经能晒得人头脑发昏,山下的空气中都弥漫着火辣辣的麦子气息。 快被两人放弃的蜂桶终于在某天带来惊喜。 虽只有溪边那一桶,也很是难得。 一大群黄褐色相间的小蜜蜂快递振动翅膀,飞进飞出,隔老远就能听见密集的“嗡嗡”声。 谢知云每次去溪边都要绕着走,不敢靠近。吃过大亏的二黑更不必说,路过这儿跑得比平时都快,别提报仇了。 怕归怕,心里还是欢喜的。有蜜蜂筑巢,就意味着会有蜂蜜。 这年头凡是带了甜味儿东西都不便宜,也很受欢迎。纯正的蜂蜜,不论自己吃,还是拿去卖钱,都是极好的。 可惜今年有事耽误,错过最佳“招蜂”时节,放再多蜂桶也不大可能成功。 花丛旁的蜂桶始终没动静,齐山将其移到溪边也没什么变化,便不再折腾。 当下最要紧的,还是何天明定下的那套家具。 前几日下山,谢知云专门问了,听何家人已经在找媒婆,准备上门提亲。 何天明同柳絮两小无猜,柳春生还跟何守义定了口头上的娃娃亲。若非世事无常,柳满添、张远兰夫夫又自私自利,咬死不承认,他们早就成亲。 如今苦尽甘来,这门亲事自是板上钉钉。媒人走个过场,下聘、换庚帖,那日子就近在眼前。 既是为成亲备的家具,当然要在大喜的日子之前摆进家里,时间就紧迫起来。 这是齐山在村里接到的第一笔大单,意义非凡,定当做得精致漂亮,要让人看了就说好。到时借着何天明大婚,乡里乡亲一传开,往后生意就更好做。 别看这些大件费时费力,获益也不少。一套下来几百上千个铜板,做几十件木雕才抵得上。就算一年只接一两单,也足够他们花销了。 商队收好货物,再次出发,谢知云又少了门差事儿。 他们只种些菜,不用天天照看,谢知云闲暇时间更多,也有空琢磨其他东西。 天热起来,他把主意打到蒲扇上。有编竹器的底子在,又在村里买回一把旧的,拆了编,编了拆,尝试多次,渐渐摸出些门道。 接下来就是考验细心和耐心,只要心里想着赚钱,也难不到谢知云。编出的蒲扇一天比一天像样,后面已经能做得和市面上买的那种大差不差。 第27章 第 27 章 鱼虾 热浪滚滚, 又到一年一度的收麦季节。 谢知云他们没有种麦子,自是不用那么忙累。但自己一有什么事儿就麻烦何家人,建新房那会儿, 他们也常常来送菜或帮忙干活, 一文钱报酬没取。 如今知道人家正忙, 躲着避着就不像话, 于情于理也该搭把手。 这几日太阳烈, 割麦要趁早。早下地,早收工,人也少遭罪。 天还没大亮, 两人就下山。到何家时, 已经聚了十来人,正在院儿里吃饭, 连五六岁的孩童也在列。 乡下人都有地, 农忙的时候都是同亲戚朋友互相搭伙儿,紧着一家的收割完, 再换下家, 少有人花钱雇工。在座的这些便是与何家亲近, 也来帮忙收麦子的。 抢收时节,甭管男女老少,往往是全家齐上阵。不知事的孩子没人照看,也得跟去地里, 随便找处树荫,让他们自己玩着就是。 抓紧吃过早饭, 一行人带上家伙事,还有饼子和凉水,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彼时太阳将将冒出泛红的毛边, 地里却已有不少人。不停地弯腰挥舞镰刀,一簇簇金黄的麦穗被拦腰割断,堆放在一起,身后只余光秃秃的麦茬。 “你们这么早就下地?饭都没吃吧。” “老李今年又丰收了!” “好个赖皮货,那大一条界看不清?眼瘸就去治。” 有寒暄,有欢喜,也有争吵,清晨的田野充满生气。 终于到何家的麦地,大伙儿没磨蹭,每个人都拿上镰刀,分开了站在田头,弯腰开始干活。 除了谢知云和三个小萝卜头。 张玉梅原话是这么说的:“这么多人,不差你一个,帮忙看着点儿那几个皮猴就行。” 谢知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没坚持,领着几个孩子去田边的树荫下。 二黑许久没下山,撒欢儿似地跑在最前面,一身绒毛被带起的风吹得乱七八糟。几个小孩嘻嘻哈哈追在它后面,你追我赶,好不快活。 谢知云谨记自己的职责,不由也跑起来,还要提醒孩子们慢些。可惜收效甚微,最后只能改唤二黑。 二黑已能分辨它的名字,听到呼喊,急急调转回头,用更快的速度冲过来,飞扑到谢知云腿上。摇着尾巴昂起头,不停哈气。 “一身的灰。”嘴上这么说,手却是揉了揉二黑毛茸茸的头,被舔上一口也没变脸色。 二黑乖乖走在谢知云身旁,孩子失了撵狗的乐趣,终于渐渐慢下来。 到了树荫下,孩子们很快找到新的玩法。四处搜寻石片、野菜、小花,准备开店做饭,二黑荣幸成为他们的贵客。 孩子虽然调皮,心却不坏,并不会欺负二黑,谢知云就由着他们去了。 只是小孩心性向来多变,没多久就厌倦这项游戏,嚷嚷着要去沟里摸虾。 谢知云没带过孩子,被吵得头疼,实在拗不过他们,只得败下阵来。 “要先问问你们爹娘。” 好久没下雨,沟里的水并不大,张玉梅等人没多想就答应,还提醒谢知云带上背篓、箩筐。 水沟离麦田不远,往下走几步就到。比山间那条溪流小得多,不过四五尺宽。 光滑的石块大片裸露在外,被晒得发白,只有一股细流从底部缓缓流淌。 谢知云不觉得这样几近干涸的地方会有虾蟹。 孩子们明显比他经验丰富,蹦蹦跳跳沿着沟边的小路一直往下。 苇草越发丰茂,头顶的树枝也更加密集。炙热的阳光被层叠的绿叶遮挡,只有丝丝缕缕透过缝隙打下来,在地上形成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光斑。 一股舒爽的凉气扑面而来,沟里的水也越来越多,清清亮亮积在一起,底下的卵石和鱼虾一览无余。 两侧的黑石湿漉漉的,布满苔藓,轻轻一压便能渗出水来。 孩子们早把草鞋甩到一旁,卷起裤腿跳进沟里,一阵乱踩,顿时水花四溅。 “云哥哥,你也下来玩儿呀,好凉快的。”唯一一个小姑娘扭头看向坐在大石块上的谢知云。 谢知云何曾像他们这样肆意玩耍,闻言很是心动。四处看看,并没有其他人在,便学着孩子们,也赤脚淌进水中。 没怎么晒过太阳,水依旧带着凉意,在如此热辣的天气最是适宜。脚底的石子也是圆润饱满,并不会很硌,踩着踩着还挺舒服。 难怪几个小孩闹着要来这儿玩。 谢知云觉得有趣,也像他们那样在水里使劲儿踩了几下。将将牵起嘴角,就听“扑通”一声,巨大的水花高高溅起,将对面三个小孩淋得满脸都是。 谢知云稍微好点儿,只衣裳湿了一块。 始作俑者毫无所觉,还在兴奋地摆头,水珠顺着毛尖甩向四周,吓得一大三小纷纷远离。 二黑歪歪头,“汪”了一声,似乎不解为什么它一下来,就都不玩儿了。 没得到回应的小狗努力划动四条短而肥的腿,朝着谢知云游过去。 谢知云拧一把衣角,哭笑不得的看着二黑,最后也只是点点它的鼻头。 玩闹嬉戏好一会儿,他们总算记起来最初的目的,开始翻石块找螃蟹。 “好大一只!哎呀,跑云哥哥那儿了,快抓住它!”圆头圆脑的小虎子急得直拍大腿。 谢知云低下头,瞪大双眼顺着小虎子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一只掌心大的黄壳螃蟹。 他面上一喜,伸长手就要去捉。感受到威胁的螃蟹耀武扬威般举起钳子,谢知云连忙往后缩了缩,就是这一迟疑,螃蟹倒腾着几条腿,快速爬向别处。 小虎子嫌弃道:“哥哥好笨。” 谢知云脸一热,撸撸袖子,暗下决心今儿定要逮住这只螃蟹。 不想有道身影比他更快,一个猛扑砸进水里,两只前爪向前按住,汪汪声中满是得意。 “是不是抓住了?” 小虎子最先回过神,扔下手里的石头小跑而来,带动潭水哗哗,另外两个小孩紧随其后。 谢知云个高,离得又近,三两步就到二黑身旁。透过震动的水面,果见黑色肉垫下尤在挣扎的大螃蟹。 最后由胆子最大的小虎子将螃蟹成功转移到背篓里,每个人都很高兴。 二黑蹲坐一旁,头昂得更高。 谢知云忍不住俯身捏捏它软乎乎的耳朵,笑眯眯道:“我们二黑怎么这么厉害。” 才两个月,就会抓螃蟹了。 得到表扬的二黑接下来更加卖力,时不时来个飞扑猛跳。不过再没那样的好运气,除了弄得满身是水,一无所获。 水沟很长,他们在一个地方待腻,就继续往下走。虾米、小鱼、螃蟹,都捉了些许,装进背篓浸在水里,一时半会儿也没死没臭。 不知在沟里玩了多久,隐隐听见熟悉的呼喊声,由远及近。 “来了!”谢知云应道,催促几个小孩穿好鞋子上岸。 走了没一会儿,就看见穿着短褂的齐山。 “衣裳怎么湿了?” “他们非要拉着我玩水,”谢知云将背篓一偏,“你看,抓了好多螃蟹。” 小哥儿眉眼弯弯,看不出半点儿勉强。 齐山笑了笑,没拆穿他,伸手欲接过背篓,“个头挺大,说起来山上应该也有,等回去可以看看。” “嗯,”谢知云避开他的手,站直身子,“这个又不重,你歇歇。上面都割完了?” “刚结束,正收拾家伙准备回去。” “幸好人多,还蛮快的。” 说完,他看向男人汗津津的脸,从怀里掏出帕子,“反正也不急这一会儿,不如洗洗,凉快凉快。” 麦芒划过皮肤,再被汗水浸透的滋味确实不好受。齐山没推拒,跑到水沟,仔仔细细洗了脸,又将帕子搓洗一番,才追上几人,一同往回走。 割下的麦穗一捆一捆运回去,堆在院子里,接着便不用那么多人帮忙。 担心留在家里的大花和鸡鸭,两人谢绝吃晚饭的邀请,先行离去。 寻到的鱼虾螃蟹谢知云也出了力,自然分得一部分。离开水,这些小玩意儿早就咽气,担心发臭,一到家,齐山就将其收拾出来。 几个孩子闹着玩,能有多大收获。本就只分到几只,再剔除不能吃的部分,还不够塞牙缝的。 如今白日偏长,一通忙活,太阳还挂在天边。 齐山甩甩手,问喂鸡回来的谢知云:“趁还早,再去逮些螃蟹回来,凑一顿?” 谢知云自是想的,不过—— “你不累吗?过几日再去也是一样的。” “又不费力气,全当玩耍了。” 山上没有什么鱼,但螃蟹、虾米这些还是不少的。两人拎着木桶在浅水处搜寻,直到日薄西山,才恋恋不舍地回家。 忙活一天,肚子也饿了。两人没精力再折腾别的,只专心准备晚饭。 虾蟹、小鱼都没什么肉,炒菜熬汤太过浪费。干脆淘洗干净,撒盐腌过,再裹上一层薄薄的面糊,下油锅炸至金黄酥脆。 东拼西凑,最后也弄出满满一大盘,随便晃动都能听见细微的“咔嚓”声。 油炸之后,不用吐刺,无需去壳,都能吃进肚子。嚼在嘴里嘎嘣脆,既有菜籽油的清香,又不失肉质的清甜,配着白米粥和小菜,足够两人吃得饱饱的。 齐山只帮何家割了一天的麦子,再就窝在山上做家具。河源村的村民却是结结实实忙了十天半月,交完夏税才得以喘息。 作为答谢,何天明送了两斤麦子给他们尝鲜。二人没客套,不过收下后,又花钱另外在村里收回一百斤的新麦子。 麦子连筛都没筛,里面还有秕子和草茎,因此价格也便宜,只三文钱一斤。 之前拆下的几张草席派上用场,铺在院子里,正好可以晒麦子。 就是总有麻雀和斑鸠飞来偷吃,但二黑很尽责,一旦发现便吠叫着将其赶跑。 趁着太阳好,日晒夜露几天,麦子逐渐变得干燥,这才装进麻袋,存放在屋里。只留出少许,送到村里的碾坊,借用石碾磨成白面。 当天,两人就用新磨出的白面蒸了一笼荠菜包子。包子又白又软,嚼着还能品出淡淡的甜味,没放肉也照样好吃。 就连大花和鸡鸭也跟着改善伙食,吃上秕子和麦麸拌的草碎,别提那吃食的速度有多快。 日子在忙碌中溜走,山间绿意越发浓重,知了成天不知疲倦地鸣叫,聒噪不已。 山上树木繁茂,太阳照射时间没那么长,相应的,比山下平地凉快一些。但晌午太阳正烈那会儿,依然热得人心烦。 这时就显出山洞的好来,厚厚的石壁怎么也晒不透,内里始终带着舒爽的凉意。谢知云也将编东西用的棕叶、竹篾搬来这边,成品才放回屋里妥善保管。 齐山还抽空用竹子另搭了张矮塌安放在山洞一觉,犯困时可以趴上面躺会儿。连二黑也在这里拥有专属小窝——谢知云给他编了浅口竹筐,底下垫着松针和苇草。 木门没关,一股热风从洞口吹进来,谢知云翻个身,陡然惊醒。 起来伸个懒腰,发现天边不知什么时候起了云,遮住刺眼的阳光。 洞里只有二黑在打呼,没看见齐山的身影。 他打着哈欠走出去,一连喝完两杯凉水,终于看见从林子里走出的齐山。 一手扛着截木头,一手提个绿叶包,看不出来里面是什么东西。 齐山没让他疑惑太久,扔下木头,在水池边冲洗冲洗,就双手捧着叶子,大步走上前。 皱皱巴巴的叶片上躺着许多鲜红的小果子,由细小的颗粒紧簇在一起组成,内里中空,散发着似有若无的香甜。 谢知云没见过,“这是什么?” “我们都喊刺泡,本来是想看看有没有蜂蜜,没想到只寻到这个。你尝尝,也很甜的。” “看着就挺好吃。”谢知云说着捏起一棵喂进嘴里,比想象中还要可口,甜甜的一点不酸,汁水也多。 被说话声吵醒的二黑跳出小窝,屁颠屁颠过来,昂起头眼巴巴瞅着谢知云的手。 “这个你也吃?” 谢知云一愣,挑出一颗扔到地上。二黑立马蹿上前,张嘴咬住,嚼了两下,又一口吐出。 “我当你真的什么都吃呢。” “就是嘴馋,”齐山拿过一旁削下的废木片,将二黑吐出的东西铲走,“听到一点动静就要瞧瞧是不是背着它在吃好吃的。” 谢知云回忆二黑近来的表现,发现还真是这么回事,笑得更欢。 第28章 第 28 章 夏雨 夏日的雨总是来得又猛又急, 方才还晴空万里,眨眼间天边就乌云密布,一层层压下来, 越发浓重。 鸡鸭似有所觉, 叽叽喳喳着从树林跑回来, 挤在檐下梳毛。 两人顾不得其他, 丢下手里的活儿跑出山洞, 着急忙慌把晒在外面的衣裳棉被和菜干全收进屋。 将将把竹匾端回灶房,就听一阵惊雷响起,接着便是呼啸的大风, 夹杂哗啦啦的雨声从远方传来。不多时就狠狠砸向屋顶青瓦, 简直像谁拿着瓜瓢泼下来似的。 院儿里除了些木头、竹子,再无其他, 谢知云关紧门, 站在屋檐下长舒一口气,“幸好动作快。” “得亏都在家, 这要是去外面干活儿, 跑都跑不及, ”齐山顺手把捡回来的两块木板挡在狗窝前,“进屋去吧,雨太大了。” 一会儿的功夫,屋檐下已形成水幕, 急坠到地上四处飞溅,连门槛都被淋湿。 谢知云贴着墙跑进堂屋, 二黑紧跟其后。见没人赶它,大摇大摆跳进门,甩甩毛上沾的雨滴, 寻个地方趴下。 天色竟是更暗了些,雨势也越来越大。 谢知云拍拍衣袖,拽过椅子坐下,透过雨幕看向流向远处的黄泥水,笑道:“这雨一下,应该能凉快点儿,菜地也喝个饱。” 虽说每天都会打水浇菜,但太阳一晒就不见影儿,哪比得上雨水浸润。 话落又有些担忧,“就是不晓得会下多久,鸡鸭不会淋坏吧?” “鸡笼门没关,雨太大它们自会躲进去。再说或许一会儿雨就停了。” 谢知云一想也是,变天那会儿,它们可是最先反应过来,应该不至于傻站着淋雨。而且驴棚檐子够宽,多少也能挡一挡。 现在出去只会被淋个透心凉,两人没打算回山洞继续做活。 谢知云拿过针线篓子,挪到靠门口的位置,就着外面的光亮缝帕子。 齐山极易出汗,帕子用得多,虽已尽量仔细,但时间久了,难免会发黄发皱,看着也太寒碜,得做两条新的换一换。 做木工的器具都放在山洞,齐山一时找不到活,也搬了椅子坐到门口另一侧,静静看着他做针线,时不时伸手撸一把二黑毛茸茸的狗头。 夏日的雨来得快,停得也很突然。 一条帕子刚缝了一半,外面倏地安静下来,风雨雷电,于刹那间全然消失不见,只余房檐落水滴滴答答。 “雨停了,我去看看。”齐山站起身,向外走去。 谢知云将针别在布片上放到一旁,伸个懒腰,也跟着出门。 院子地势倾斜,流水早冲下山,只有个别坑坑洼洼处还积着浑浊的黄泥水。移栽的野花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碎叶、花瓣落了一地,凌乱不堪。 谢知云看不顺眼,拿起墙角靠着的竹扫把,从头开始打扫,没走两步鞋面就脏了,连裤腿上都甩了不少泥点子。 总算睡醒的二黑从堂屋蹦出来,瞅准一个水洼,就想扑过去,被谢知云一扫把挥退。 它那满身的毛,往泥浆滚一圈,今儿就不用做别的,只要洗狗了。 二黑蹲在门口,不服气地呜汪乱叫。 “回窝去。”齐山看完鸡鸭回来,拿了扫把帮忙,见它那样吼了一句。 二黑这才死心,慢吞吞钻进狗窝,安静下来。 “都没事儿吧?” “估计早就进笼了,没怎么淋湿。我看天色也不早,干脆把门抵上,明儿再放出来。” “那就好。” 谢知云放下心,弯腰拖动扫帚,坚硬的竹条在泥地上留下细长的划痕。 两人一左一右,很快将院子里收拾干净。积水也被清理,阳光一照,渐渐变得干硬。 齐山脱掉草鞋直接扔在屋檐下,借落水冲刷上面的泥。接着赤脚进屋给谢知云拿来椅子和干净的布鞋。 谢知云也将换下的草鞋丢到一旁,又沾些水去搓裤脚上的污迹,叹口气道:“之前雨下得不大还不觉得,如今一看,也太容易脏了。” 齐山手握干草,就着屋檐水开始擦洗草鞋,闻言沉默片刻,想到个主意,“到时去溪边寻些石子石块回来,在院里铺条路,应该就好多了。” 谢知云双眼发亮,“对耶,屋檐下也可以嵌一排台阶,这样泥水就溅不进房里了。” “嗯,等明天吧,路上干爽些再去。” 下过一场大雨,果然凉爽许多,丝丝缕缕的晚风透过窗缝吹进屋,驱散连日的燥热,难得睡了个好觉。 翌日又是个大晴天,但土地吸足水,依然湿润。蔬果也一改往日的蔫巴,重新焕发生机,绿油油的十分喜人。 不用浇菜,谢知云早早地牵着大花出门,去溪边捡拾合适的石头。 入目皆是亮丽的绿色,呼吸间都带着泥腥气。树林里太阳不容易照到,还是湿漉漉的,一脚踩上厚实的落叶,便会渗出水来。 谢知云有注意到从树根冒出的蘑菇,红的白的,颜色各异。有的圆嘟嘟,有的已完全撑开,像一把伞。 但他哪种都不认识,不敢去碰,只弯腰瞧一眼。偶尔遇到特别好看的,就拿木棍点点伞盖子。 同样的路,因为一直在玩,到溪边比以往用的时间更久。 谢府院子里就有石子路,谢知云对这些还算熟悉。找到一处水流比较平缓的地方,专心挑拣圆润的卵石,冲洗干净后丢进岸边的竹篓。 二黑方才挨了一巴掌,不再闹着下水,独自在岸上抓蚂蚱玩儿。 等两只竹筐都快装满,齐山便背着背篓来接他了。 又找了两块平整的大石头,二人一前一后踏上回家的路。 再次穿过树林,瞥见一颗颗蘑菇,谢知云忍不住问:“这些能吃吗?” 齐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是一颗白伞红盖,还带着斑点的漂亮菌子,满脸严肃地回答:“这个有毒,吃不得。” 谢知云慌忙收回手,还把准备扑过去的二黑扒到一边。 好看的眉眼瞬间耷拉下来,齐山笑了笑,视线在附近的林子搜寻一圈,最后定在一颗橘黄色的鸡油菌上,“不过像那种的可以吃。” 谢知云立马恢复神采,“那我去捡回来。” “山这么大,菌子肯定多着,先回去歇歇。等会儿拿上篓子,专程来捡。” 长这么大,谢知云还没见过蘑菇呢,回到家把卵石倒在院子里,便迫不及待地催着齐山出发。 想多捡一些回来,齐山领着人走得远了点儿。路上还碰见不少同样来找菌子的,说说笑笑,十分热闹。 二人避开人群,在树林里钻来钻去。如齐山所说,刚下过雨,山上菌子很多。树根、草丛、枯叶附近都能发现,各色各样,有大有小。 谢知云发现一种没见过的,就要喊齐山,问他有没有毒。 齐山也不嫌烦,每次都凑近了看过,再给出答复。两人挑着确定能吃的菌子采下,翻了大半座山,将两只竹筐都装满。 两人提着篓子去溪边冲洗菌子时,齐山还在草丛里发现了地皮菜。 一坨坨挤在一起,呈现出浓重的墨绿,看起来滑溜溜的。 “有点儿像木耳。”谢知云帮着一片片捡进竹篓,细心挑去表面粘黏的草叶。 “这东西叫地皮菜,雷雨过后最容易出现,炒鸡蛋、包包子都好吃。” 这么一说谢知云就有些印象,他应该也是吃过的,只是长在地上的还是头一回见。 “正好家里还剩两个蛋,这些够炒一大盘的。” 菌子和地皮菜都长在野外,难免沾了腐叶和泥沙,清洗起来比较麻烦。但为了吃的时候口感更好,不得不耐心细心些。 谢知云拿起一颗枞树菌,泡进清凉的溪水中,轻轻擦洗表皮,说道:“这么多,我们一顿也吃不完。不若明天带些去镇上,正好豇豆、辣子也能卖一茬的。” “行,那就只洗今儿晚上吃的,”齐山点点头,又解释一句,“菌子过了水,容易变黑,卖相不好。” 两个人也吃不了太多,倒是没费太大功夫,就洗够一顿的。 转了一圈,肚子是有些饿。二人回到家,没怎么歇,就开始生火做饭。 新房里的灶有两个洞,放着一大一小两口锅,一个蒸饭,一个炒菜,互不耽搁,比之前方便得多。 一碗地皮菜炒蛋,一碟猪油炒菌子,一盆菌菇汤,满是山野气息。配着软糯的大白米饭,那叫一个鲜香爽口。 二人吃得饱饱的,趁天还没黑,又去溪边运回些石块。 溪水冲刷过的石头圆润光滑,不必费心思加工,直接嵌进泥地就能用。 两人抽空在院子里铺了一条从堂屋通向菜地的石子路,并在屋檐下弄出一道石板台阶。 之后遇上大雨,门前果然干净很多。屋檐水落在石板上,不会冲出坑坑洼洼,更不会有黄泥四溅。 要出门摘个菜,顺着石子路走,也不至于黏上满脚的泥,蹭得到处都是。 每天忙这忙那,总有事儿做,日子就过得快。 何天明与柳絮的婚期终于定下,就在七月二十八。 齐山抓得更紧,赶在月中就将所有家具做好,并都上了桐油。 何天明接到消息,很快约了几个兄弟上山。因整件太大太重,不好搬,便拆开了送到何家。齐山带着家伙事儿跟上,在何天明房里一块块拼装起来。 架子床、妆台、立柜一件件摆在房里,表面光滑油亮,其上刻满祥云、柿子、鸳鸯等各式图案,可比光秃秃的木板看着养眼。 何天明等人这儿摸摸那儿敲敲,越看越满意,个个笑得合不拢嘴。 连请来帮忙的几个汉子都忍不住向何天明投去艳羡的目光:“你这套玩意儿可是村里独一份,有面儿!” “嗐,我不过是赶早,等你们成亲,说不得比这还贵气。” 汉子们连连摇头,不说话了。 几两银子,可不是随随便便掏出来的。 齐山这回机灵,赶紧在一旁搭话:“这套花样复杂些,价钱自然高。普通样式也就几百文,算不得贵。都是看买家有什么要求,先绘图样子再谈价钱。” 何天明也道:“这些东西一辈子说不定就做一回,可不得弄好看些,人姑娘小哥儿也欢喜。” 有两个面嫩的年轻人默默点头。 齐山:“大伙儿有需要尽管来找我,多看看又不碍事儿。” 有人客套地笑笑:“成,大山兄弟手艺这么好,肯定要请你帮忙。”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反正在众人心里留了印象,总归不是坏事儿。 家具如期交付,买家也满意,那一两银子自是成功到手。 齐山一回家,就把银子给谢知云,叫他锁进钱匣子里。 第29章 第 29 章 喜酒 上别人家喝喜酒总不能空着手, 多少都要随点礼。谢知云拿红纸包了六枚鸡蛋、两块麦芽糖,用草编网兜装好系紧。 走出门,齐山正打卧房出来。 这人今儿刮了胡子, 头发用布条子绑起, 又换了身没怎么舍得穿过的衣裳, 湖蓝色的细棉, 倒是比往日灰扑扑的粗布麻衣亮眼。 谢知云不由多看两眼。 却惹得齐山浑身不自在, 摸着下巴一脸忐忑:“是不是没洗干净?” 谢知云笑道:“没,挺俊的。” 齐山手上动作一顿,匆匆垂下眼, 张张嘴,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都收拾好了,就下山吧?”谢知云眉眼弯弯, 晃了晃手里的网兜。 说话声轻轻柔柔, 还带着些微笑意,像是只毛茸茸的爪子在耳边挠了一下, 齐山不禁抬手捏住耳垂, 闷闷地“嗯”了一声。 仔细检查一番门窗, 确认都关紧锁好,二人便动身出发。 二黑嘤嘤叫着跟在后面跑了一截,最后被齐山呵斥几句,一步三回头地退回去。 吃酒的人多, 并非都是喜欢猫猫狗狗,怕带去讨嫌, 还是待在家里比较好。 到了山下,远远就看见何家大门口挂了大红灯笼,贴着双囍。院子里也挂着红布条, 人来人往的,嗓门儿一个比一个大,热闹又喜庆。 他们来得算早,接亲队伍还没回来。 不过请来帮忙、关系亲近的已经到齐了,摆桌椅、烧茶、备菜,每个人都有事儿做。 谢知云送完礼,和张玉梅聊几句,也寻到灶房,看看能不能搭把手。 之前常和天珠一起上山玩的陶哥儿等人也在,发现谢知云进门立马招呼他过去。 刚坐下拿起一根豆角,就听旁边的陶哥儿说:“那新家具上的花样子都是你画的?可真漂亮。” 有人附和:“就是,我还没见过那样好看的床呢。这村里谁家不是几块木板子拼一块儿了事,也就张婶他们舍得。” 对面的小哥儿红着脸开口:“你得空能不能帮我绘个图样子,床是做不起,我就想打两只奁盒。” 谢知云自是满口应下,看小哥儿害羞,也没细问,只叫人哪天得闲就去找他,好好聊一聊。 后来连几个大婶儿阿叔也凑上前,七嘴八舌问了许多关于制家具的问题。都是潜在的主顾,谢知云很是耐心。 乡下人大多节俭,但遇上娶亲嫁人这种大事,也是愿意花钱,挣个体面的,没有将他们推出去的道理。 说笑中,锣鼓声越来越清晰,屋外更加喧闹嘈杂。 不知是谁扯着嗓子高喊一声:“新夫郎进门喏!” 灶房里的人齐刷刷丢下手里的活儿,迎了出去。谢知云稍慢一步,被陶哥儿拽着小跑跟上。 还是那辆牛车,不过上面缀了大红花和囍字,载着一身红的柳絮缓缓向前。 锣鼓喧天,随行的人皆是喜气洋洋。 跨火盆、拜堂、送入洞房,接下来的流程连几岁的小娃娃都耳熟能详,没什么特别。但喜乐的氛围还是让大伙儿激动,直到新房门从里合上,看热闹的才呼呼啦啦散开。 何守义是一村之长,家里又有个秀才公,人脉很广。不仅河源村村民家家户户遣了人来,还有不少何天青的同窗好友来见礼,热闹非凡。 宴席也十分丰盛,每桌十大碗,荤素对半,量都很足。尤其是那碗红烧肉,红亮诱人,入口即化,咸香中夹杂着淡淡的甜,口感丰富。一上桌就被十来双筷子分完,好些个小孩没能吃过瘾,还因此跟大人发脾气。 大家忙着吃饭,嘴也不得闲。 “絮哥儿也算是苦尽甘来,看看这婚宴,办得多风光。还有县里的富贵人家来庆贺呢,怕是十里八乡都难找出第二个。” “嗐,人可是定的娃娃亲,要不是出那档子事儿,早和和美美过日子了,哪儿会平白受这多苦。” 没有苦力使唤,张远兰和柳满添两个上了年纪的人日子过得太不如前,身子骨也一日比一日虚,今儿一个没来。 因此这些人说话时就没了顾忌,连声音都不曾压低。 柳叶坐在饭桌前,面对香气扑鼻的肉菜却有些食不知味,只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苗金花发现时,他已双眼迷离,没骨头似地趴在桌上。 她吓得连忙夺过杯子,“我的祖宗哎,怎地醉成这样。” 柳叶却一把挥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怒喝:“别管我,都怪你们,我的亲事儿没了,没了。” 除开不知事的幼童,其他人纷纷投来目光,满脸看好戏的神情。 谢知云吃着糯米丸子,分心听身旁几位大婶议论,这才知道因为柳絮断亲一事,原本和柳叶定亲的秀才公以他们家品性不端为由,急急忙忙退了婚。 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以后再想说门好亲事也不容易,难怪柳叶如此愤恨。 那边醉醺醺的柳叶还在发疯,数落完爹娘爷奶,竟把矛头指向柳絮。 “不过是个扫把星,下贱的玩意儿,竟也有人当块宝……” 后面的话他没能骂出口,怒气冲冲的何天明招呼几个人,直接将母子俩赶出门外。 不愉快的插曲过去,众人打个哈哈又开始埋头吃饭,不过都默契地没再提及柳家那些糟心事。 杯盏碰撞,席间气氛更加高涨。 谢知云第一回参加这样的喜宴,没有太多规矩,没有阿谀奉承,只管吃吃喝喝,偶尔听一嘴八卦,很是新奇。不知不觉吃得有点多,还被劝着喝了几口酒。 天色渐暗,吃酒的人三五成群结伴离去。谢知云和齐山也跟张玉梅告辞,趁天还没黑得彻底,抓紧回家。 天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在狭窄的林间小路上形成大大小小的斑点。 谢知云走在前面,专挑这些光点去踩,一蹦一跳的,速度难免慢下来。齐山却不觉得急躁,只时不时伸出手护在人身后,生怕人没站稳栽倒。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的人突然停下,一屁股坐到地上,嘟嘟囔囔道:“好累,怎么有这么烂的路,我不走了。” 太长时间没听见小少爷发脾气,齐山还有些愣神。 过了会才发现面前的人有些不对劲儿,说话声黏黏糊糊的,眼神似乎也不大清明。 他试探地伸出手轻轻摇晃,“阿云,你是不是醉了?” 谢知云没答,还在念叨着好累,腿酸之类的话。 齐山不自觉放轻声音,“等会儿该看不见了,早点回去歇息好不好?” “不要,我走不动了,不然你背我吧。” 齐山看他抱着腿缩成一团,眼巴巴看过来,心里一软。依言转过身单膝蹲下,开口道:“上来。” 一双白净的手搭上肩膀,小哥儿雀跃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带着呼出的热气—— “我不重的,你要把我背到山顶才作数。” “嗯。” 齐山环住身后人的腿弯,慢慢站起,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不用自己走路的小哥儿又恢复些精力,开始碎碎念。 “今天的糯米丸子好吃,”他掰着手指头数,“可是我只吃了两个!” 两根细长的手指在眼前晃悠,齐山不禁失笑,“明天再给你做,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谢知云重重点头,满意了,又接着提要求,“还有红烧肉。” “好,都做。” 身后的人突然没声儿,只是慢慢趴到背上。 估计还没想起桌上还有什么喜欢的菜,齐山没打扰他,沉默着继续往上爬。 就在他以为谢知云睡着时,却听他低声开口:“大山,我们也成亲吧。” 那声音太轻,好似从遥远的山谷传来,只需一阵风就能吹散。 齐山停下脚步,半晌没吭声。 晚饭阵阵吹过,谢知云其实已经清醒几分,大着胆子跟人求亲,却没能第一时间得到回应,让他觉得很是丢脸。 倏地直起身,揪住人的耳朵不满控诉,“你不愿意?!是你说要一起住的,难道你就打算这么不清不楚地过着?” 眼看他越说越生气,齐山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急吼吼表态:“我愿意!我只是,只是没想到。” 说着说着,他突然加快脚步,迎着晚风跑起来。 谢知云矮下身子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又惊又又怒,“你干什么?” 傻笑声在暮色中传开,“我太高兴了,我要成亲了,我也能娶夫郎了!” 齐山不住念叨这几句,脚下却是放慢了些。 “傻。” 谢知云咕哝一句,靠在齐山肩头微微勾起嘴角。 回到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冷白的月光照在门口。 齐山开了锁,借火折子的光进屋点燃油灯,扶着早就睡着的谢知云在桌前坐下。 “阿云,我们到家了,回床上去睡?” 谢知云困极,迷迷糊糊点了头。 齐山原本还想问问成亲的事儿,就怕只是喝醉了想吃席随口一说。看他这样也不忍心,脱下外裳垫在桌上,让人舒服地趴着,就去生火烧水。 端来木盆,拿着帕子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只帮忙擦洗了手和脸。就这么抱着人送回卧房,连衣襟都不曾解,便轻手轻脚退出门。 第30章 第 30 章 成亲 宿醉的滋味不太好受, 谢知云揉着额头从床上坐起,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眼前也似乎蒙了一层雾。 昨夜发生的事情断断续续闪过, 谢知云后知后觉有些脸热, 埋进被子自言自语一阵, 终于做好心理准备, 穿衣下床。 木门嘎吱一声打开, 入目便是一张胡子拉碴、眼窝深黑的脸,但眼里的光却比平日更加明亮有神。 谢知云没来由的心慌,手指抠着门板期期艾艾道:“你, 你堵在门口做什么?” 齐山心里咯噔一下, 立时耷拉着眉眼,闷声开口:“你不记得了吗?” 他高兴得一整晚没睡着, 一早上不知来门口晃了多少次, 就盼着能第一时间问清楚。现在看来果然是醉酒后的胡言乱语吗? 人高马大的男人低垂下头,周身乌云密布。谢知云突然想到二黑, 被他凶了之后似乎也是这副模样, 那点别扭瞬间烟消云散。 他深吸口气, 突然探头在齐山侧脸亲了一下,笑盈盈问:“现在相信了吗?” 柔软带着温热的嘴唇一触即离,齐山缓缓抬手抚上侧脸,眼中阴霾尽散, 升起点点星光,明亮而炙热。 谢知云开始反思自己一直以来对他的示好是不是表现得太过冷淡, 才让人如此患得患失。 他干脆正了正神色,郑重解释:“我确实喝醉了,但说的每句话都是发自内心, 现在清醒过来也不后悔,我……” 话未说完就被人一把揽进怀里,耳边能感受到胸腔有力的震动,干哑的嗓音自头顶传来—— “我知道,我信你,我就是,就是……” 舌头好似在嘴里打转,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谢知云却听懂了,好似泡进一罐青桔水,有些甜,又有点儿酸酸涩涩。他张张嘴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抬起手,环住面前结实的腰身,贴得更紧一些。 几只胖乎乎的麻雀落到院子里,叽叽喳喳叫着搜寻掉落的鸡食。 二黑“呜汪”一声从狗窝蹿出来,擦着谢知云腿边冲上前,吓得麻雀尖叫飞走,灰白的羽毛飘飘扬扬,落了一地。 谢知云吓了一跳,心虚似地撒开手去推男人腰腹,小声说:“不早了,我还没洗脸呢。” 齐山顺手摸摸垂落的发尖儿,恋恋不舍放开人,“我去打水。头疼不疼?要不要冲点儿蜂糖水?” 谢知云没怎么喝过酒,这会儿确实不大舒坦,便点点头,踱步到院儿里的石墩子坐下,静静看着齐山走进灶房忙忙碌碌。 蜂蜜是齐山某天出门砍柴,在岩缝中寻到的。不过巴掌大两块蜂巢,并没有挤出多少蜜,但味道十分醇厚浓郁,带有淡淡的山野花香气息。 两人没舍得多吃,用干净的罐子装了,偶尔想起来才会泡碗水喝。 浅黄的蜂糖水入喉,香甜味在口中溢开,压下宿醉带来的恶心和灼痛感,胃里渐渐好受些。 齐山见他眉目舒展,在一旁笑道:“我想着多做些蜂桶,明年开春就送到山上,总不至于一窝都招不来。” “嗯嗯,这主意不错,”谢知云抿口蜜水,连连点头,“外头卖的蜂蜜不便宜,肯定有得赚。” 成亲就意味着会养娃,往后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可不得早做打算。 按着谢知云的想法,就他们俩个喝杯合卺酒,拜拜天地,就算成亲,旁的什么都不用准备。 但齐山难得没听他的,坚持要置办喜被、喜服,还要请何家人和其他交好的朋友来做个见证。 他如此看重,谢知云心中暗含欢喜,也就不再多言,全依着他的意思来办。 铺子里的成衣太贵,便只扯些红布,回河源村请几位手艺好的大婶儿帮忙裁衣、缝被面。 就是图个喜庆,他们对花样子没提太多要求,因此婶娘们没多久就完工。 大红的衣裤,只在衣襟、袖口部分绣了祥云纹样。被面、枕巾同样是大红色,正中央都缀着一对胖鸳鸯,一为交颈,一为戏水。 再便是宴客要准备的肉菜酒水。 正直丰收时节,村里人种的庄稼陆陆续续收获。他们买回两百来斤的新谷,晒干后仔仔细细地筛过,匀出一小袋到碾坊磨成米,白面和苞米面也顺带备了些。 白菜、茄子这些素的只要去地里摘,不必再花钱买。荤菜以猪肉为主,两人专程去隔壁村的孙屠户家割了八斤肉,还有骨头、猪肝也买了点儿。 又另外去镇上挑了两条新鲜的草鱼,还有米酒、喜饼之类的东西。 成亲的大日子,自家人当然不方便下厨,于是请了村里专门操办宴席的方萍婶子。特意提醒要有糯米丸子和红烧肉,其余的都随主厨看着配。 八月十八,宜嫁娶。 约莫酉时,接到邀请的宾客如期而至。 何家人除开何天青都来了,再就是同他们要好的几个年轻人,凑一凑也能勉强坐两桌,很是热闹了。 其实在河源村人眼里,他们早就是夫夫,这些来客得到消息时还大为不解。 但听说二人当初因土匪作乱,未能走完拜堂成亲的流程,很是遗憾,如今总算安定,想要弥补一下,也没觉得不对,并真心为他们感到高兴。毕竟谢知云初进村时还穿着红绣鞋,四处寻找买嫁衣的人家。 两人都“无父无母”,没有亲戚在附近,又一直住在同一处院子,接亲环节自然省去。 只是早早烧了两锅热水,放入艾叶、皂角等清香去秽之物,好好搓洗一番,换上崭新的大红喜服。 何天珠有心,还带来口脂和石黛,帮谢知云装点一二。又给盘了村里新嫁郎时兴的发髻,其上插的是齐山亲手做的新木簪。 太阳渐渐落山,天边泛起橘红的光晕,鸟雀欢叫归巢。 吉时已到。 何天明在门口点燃一串爆竹,细碎的红纸屑纷纷扬扬,一连打了几个旋后,终于落入空旷的泥地,铺成艳丽的晚霞。 噼里啪啦声中,谢知云和齐山从各自的卧房走出,一步步向着彼此靠近。终于在堂屋门口相遇,同时抬脚迈过门槛,一步踏进屋里。 何守义清清嗓子,拉长了调子高喊——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 都是相熟的人,不必那么循规蹈矩,谢知云并未回房独自等候,而是和齐山一同在席间敬酒、吃饭。 夜幕低垂,明月悄然挂上树梢。 酒足饭饱,大家伙儿帮着收拾完满地狼藉,识趣儿地告辞离开。 小院又只剩下两个人,不见方才的喧嚣,安静极了。 没人插科打诨、说说笑笑,竟有些紧张。谢知云站在门口,不自觉绞着手指,不敢抬眼去看旁边的人。 还是齐山率先打破沉寂,“你先回屋,我去打些水来,梳洗梳洗。” 不等谢知云答话,这人就急匆匆往灶房走。 谢知云愣愣点头,向前走了两步忽然觉出不对,又掉转身子来到另一扇门前。 谢知云并不是第一次进这间卧房,但在夜里却是头一回。 今夜没有点油灯,却有人早早在床头床位的凳子上各点了一支红烛。蜡油层层堆叠下来,烛影微微摇晃,映得整间屋子都有些泛红。 谢知云迎着烛光慢吞吞向里走,房中景象一览无余。 木床来不及打,便搭了张更加宽大的竹床,上面铺着鸳鸯新被,床头靠一双鸳鸯枕头。床尾贴墙的地方是两人存放衣物的竹箱,并排放在一起。 窗前支了张矮桌,一竹编细长篓子立在左上角,里面插着齐山清早采回的野花,黄白相间,小巧可爱。还有谢知云绘图样用的纸笔,和散乱的画稿。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两人的家当凑在一起,屋内陈设依然简单,却令人倍感温馨。 谢知云在床上坐下,入目皆是亮眼的红。他在床上规规矩矩坐正,发了会儿呆才反应过来明明自己可以去火塘那屋洗漱的。 正犹豫要不要过去看看,就听见脚步声传来,他瞥上一眼又匆匆收回视线。 木盆在离脚尖一寸的距离放下,竹杯和沾了牙粉的毛刷子递到面前。 谢知云不得不抬起头,视线不受控制地上下游移。 做针线的婶子们手艺不赖,喜服裁剪合身,衬得人更加高大挺拔。 他脑中闪过府中姨娘、少爷口无遮拦的诨话,目光顿在某处,腾地一下红了脸,再不敢乱看。 漱过口,又泡了脚,刚弯腰套上鞋子准备倒水。却见齐山脱了鞋袜,赤脚踩进盆里。 “你先歇着,我去。” 他只好缩回脚,乖乖爬上床坐着。 齐山端着脏水出门,洒到野果树周围,将木盆送去火塘屋。 想想又找到竹杯和毛刷子,沾上牙粉仔仔细细漱了口。 这些东西金贵,他平日里不怎么用,都是用柳条和盐末子,还有些不习惯。一连呼气几次,确认没什么奇怪的气味,才将东西放回原处。 犹觉不够,又去水池边打上一盆水,沾湿帕子将胸前后背擦了擦,散去汗气后,终于决定回房。 谢知云等得心慌意乱,已经解下外裳,只着中衣缩进被窝。 旁边躺下一具略带凉意的身躯,他不由往后退了退,又觉得这表现太怂,生生止住。 一只大手搭上腰间,试探性地往外一揽,谢知云忍着没推开,还大胆地向前凑了凑。 这就像一个信号,手指轻巧掀开衣角,直接抚上嫩滑的皮肉。掌心粗粝的茧子来回刮蹭,暖热又酥痒,激起阵阵颤栗。 谢知云终于呜咽出声,却立马被人堵住口舌,淡淡的草药香气在齿间散开。 红烛摇曳,始终映照着二人的身影。 明明灭灭中,谢知云已不太能看得清面前的眉眼,只记得掌下炙热又结实的触感。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0-40 第31章 第 31 章 山货 金黄的日光透过窗户照进卧房, 在桌上地面留下细长的光影。院外狗叫不停,伴随着断断续续的鸟鸣鸡啼。 犹在睡梦中的谢知云被吵到,蹙起眉翻了个身, 却摸到一块紧实又硬邦邦的东西。遂不满地睁开双眼, 正好对上一张饱含笑意的脸。 昨晚那些羞于启齿的事情一一闪过, 脸一下红到脖子根。这人在床上时话更少, 只晓得埋头苦干。一开始还慢吞吞的, 怕弄疼他,后来尝到甜头,就有些克制不住, 一次比一次急, 一次比一次重。 谢知云越想越气,瞪圆了双眼斥道:“盯着我做什么?” “好看。” “油嘴滑舌。” 齐山只是笑, 并不挪眼, 好似怎么都看不够。还要再往前蹭一蹭,将人整个搂进怀里, 低头摸摸头发, 亲亲脸。 大红喜被下, 二人皆是寸缕为着,肌肤相贴,一糙一嫩,一点点反应都异常明显。 突然被虚虚压住, 谢知云推拒两下无果,渐渐软下身躯, 由着人索取。 屋外的鸟叫犬吠渐渐模糊,只有耳边喘息声和竹床不堪重负的嘎吱细响依旧清晰可闻。 再次醒来,太阳已偏过头顶。 谢知云早饿得前胸贴后背, 磨磨蹭蹭穿好衣裳推开门。一眼看到蹲在灶房前的二黑,身后尾巴摇出虚影,想来也是饿极。 就是以前在谢府也没有这么懒怠的时候,脸上不禁又开始发热。得亏他们住得偏僻,家里也没别人,不然简直不敢出门。 那头从灶房出来的齐山看起来格外神清气爽,每说一个字儿,眉尾都跟着飞扬,“起了,饿了吧?我煮了青菜粥,还有蒸鸡蛋和饼子。” 话落,大步流星进屋拿来盥洗的用具。看那样子,若是谢知云不动,他就自己上手帮忙洗脸洗手了。 如此殷勤周到,叫谢知云想发脾气都发不出,最后只夺过毛刷子塞进嘴里,不轻不重地踩他一脚作罢。 齐山看眼鞋面上的半个脚印子,也懒得去擦,乐呵呵转身进门,将热腾腾的饭菜一一端进堂屋桌上。 又撕了张饼子,用稀粥给二黑泡上一碗。 养了小半年,它早不是之前毛茸茸一团,腰背结实,四肢粗壮,已能窥见肖似父母的勇猛之姿。饭量也跟着见长,每顿要吃满满一大碗,偶尔还自己出去打猎。 二黑第一次狩到只小野兔还衔回家,特意放在谢知云门口。惹得他一大早起来发现血淋淋的尸体,吓了一跳,看见这家伙邀功似地摇尾巴,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后来再碰上这样的情况,就不觉得奇怪。 今天估计是真的饿慌了,一碗汤汤水水,三两口便舔得干干净净,连溅到地上的米粒儿都没放过。 谢知云也没好到哪儿去,一时只顾得上埋头吃饭。他欢喜时总是话多的,往日哪有这么安静,齐山愈发忐忑不安。 谢知云又不是瞎的,怎么可能被人如此近距离地盯着还没感觉。 这会儿摆出这副模样,之前他哭求着慢些时做什么去了? 没好气地斜了对方一眼,却又用力捏着筷子将软嫩金黄的蒸蛋分成几块,拨出一些到齐山碗里。 “还不快吃?都什么时辰,还有一堆活计要做。” 齐山吃着香喷喷的水蒸蛋,顿时喜笑颜开,“你歇着,我来就成。” 谢知云没应,自顾自安排:“地里菜还多,等会儿摘些下来,明早去卖了试试。若行情不好,便回来晒成菜干存着,入冬也有得吃。” 齐山拿起一张薄饼,往里卷上炒葫芦丝和烧茄子,顺手递给谢知云,回道:“行,也该收块空地出来,把冬白菜和萝卜苗先育上。” “那还得买些种子,也没几个钱,就别麻烦张婶他们。” 起了话头,就有些停不下来,絮絮叨叨说着家里的琐碎事,也没耽误吃饭。 一顿饭吃完,属实已经挺晚,但今日太阳好,外面还明亮着。 齐山出门割回一大捆草喂完驴子,又带上背篓去摘菜。 谢知云身上还有些酸软,没逞强跟着,只在院子里的石墩上坐着。齐山每送一篓子菜回来,他就仔仔细细将其挑一遍。 风调雨顺,菜也长得好,尤其是豇豆、眉豆那些,藤条顺着木棍爬满,绿油油一丛,豆荚结了一茬又一茬,他们两个人吃都吃不及。 将摘回的各种蔬菜挑挑拣拣一番,只留下那些依然嫩生,没有斑点和虫眼的,也凑出四五筐。 择出来的这些也不能直接扔掉,太老苍但长得还行的可以留种,找根竹篾穿起来,挂在窗边,再晒一段时间就能把籽剥出来存上。 虫眼和斑点部分剔掉喂给鸡鸭,其余凑合着也能做菜吃。 一下午就忙这点儿事,太阳渐渐西沉,又开始起风,卷起枝头的枯叶,已有几分凉意。两人没继续待在院子里,把分好的东西一一送进屋。 晚饭还是齐山煮的——之前削好的豆角、嫩南瓜好、茄子一锅乱炖,只放了油盐。但软烂入味,自带蔬果的清甜淡香。锅边贴上一圈苞米饼子,被升腾的汽水浸透蒸熟,香软又不失韧劲儿。 简简单单的饭菜,但有人陪着吃,也不觉乏味。 天色逐渐暗下来,谢知云昨晚没睡好,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早早地泡完脚躺回床上,将被子裹得严严实实。 迷迷糊糊中,屋里陡然陷入深沉的黑,应是油灯灭了。身侧的被子被掀开一角,带着皂角气息的身影贴上来,伸手揽上腰间。 谢知云仍闭着眼,并未挣脱,双腿却下意识蜷缩并拢。 好在身后的人没乱动,只在颈间耳畔蹭得一片濡湿,就安静下来。 听着耳边沉稳的呼吸声,谢知云渐渐放松下来,翻个身窝在人胸前沉沉睡去。 歇得早,心里又记挂着去镇上卖菜,谢知云倒是天还没大亮就醒了。不过齐山又缠着他闹腾一阵才放人下床,等到镇上,也已是日上三竿。 这时节的菜蔬没刚出来那阵儿口感好,价钱不高,普遍都在两三文一斤。还少有人愿意买账,挑三拣四,磨半天嘴皮子才舍得拿个一把几颗的。 拢共带来两筐一背篓的菜,吹了一个多时辰的风,也只卖出一半不到。 谢知云揉着腿,看看日头,说道:“先回去吧,这时辰都没几个买菜的,等也是白等,不如回家忙些别的活路。” 齐山一听,立马开始收拾摊位,“成,有没有什么要买的?” 前天宴客备的肉、油都还有,暂时不用添。 谢知云想了想说:“去扯两尺布吧,一晃天冷了,给你缝两双手套。对了,回家记得把喜服拆了,平日里穿外面不像话,改成里衣还是行的。” 反正用的棉布,上面也没绣什么花儿,贴身穿着也不扎人。拆好后在村里请人缝一缝,花不了几个钱,比买新的划算。 齐山听他又要给自己缝手套,努力压了压嘴角,“现在的风还不冻手,不急。” “等冻起来哪儿还来得及,你那手也不晓得是什么做的,去年那双戴几天就破了洞。今年还早,多备两双。我抽空慢慢做着,弄好差不多就能用得上。” 被埋怨一句,齐山也不气恼,嘴角扬得更高,笑道:“那行,多扯些,给你自己也做两双。” 只是扯布,两人没四处闲逛,回到家还早。 便赶紧生起火,把没卖掉的豇豆、眉豆焯水,捞起来后一根根摆上竹匾,送到屋顶晒着。 茄子、辣椒、葫芦也能晒,不过用不着过水,直接切成片或块,均匀铺在竹席上就成。 在乡下就是这样,每天都在为一口吃的做打算,什么都不浪费。冬日里虽有萝卜白菜,但天天吃也会厌倦。况且靠天吃饭,谁也说不准撒下的种子能不能长大长好,多备些总不坏。 两个人动手,忙起来快得很,带回的菜不多时就全部送到太阳底下。因怕下雨,想早些晒干收起来,特意摆得很开,没有一片叠着的。 大大小小的竹匾、席子用了好些,房顶和地上都摆了有。鸟雀机灵,闻着味儿就来了。 但有二黑卧在院里晒太阳,并不敢靠近。稍微机灵点儿的选择落在屋顶,被它吼叫两声,也吓得急忙扑腾进远处的树林。 有它守着,两人很放心。 眼看太阳还挂得高,他们合计一下,带上背篓、竹筐去山里寻山货。 正是丰收的季节,山上板栗、核桃应该成熟,他们最近忙着成亲的大事儿,都还没去看过。 好不容易得闲,自然心痒难耐。 意料之中,村人早就开始捡山货。二人循着记忆找到几棵野板栗、山核桃,都只发现一地的外壳和枯叶,难得寻到颗果子还是坏掉的。 最后走了老远,好不容易才寻到棵没被打过的板栗树。地上的枯叶堆里藏着不少板栗,黄褐色的外皮,只有指甲盖大。 但两人还是挺欢喜,拿着木棍拨动树叶,石头缝里的都没放过,一颗颗抠出来。 绕了一圈,将将盖住箩筐底。 齐山看眼树上挨挨挤挤的刺球,到一旁折了根长木棍,冲谢知云说:“你到那边去坐会儿,我试试能不能打一些下来。” “你小心点儿。”谢知云依言退到远处,边走边回头叮嘱。 齐山看着他走到一丈开外,将长木棍靠在树干,手脚并用,三两下爬上树,找到一根粗壮的枝桠站稳。 拽起木棍握在手里,一通乱捣,只听啪啪一阵响,板栗、刺壳混着枯叶齐刷刷落下。惊得附近几棵树上的松鼠簌簌蹿得没影儿。 换着方向敲打一圈,直到再够不着,齐山终于抱着树干溜下地。 谢知云提着背篓想凑上前,被齐山叫住:“你就在那儿,别过来。刺太多,怕扎着手。” 谢知云便没再动,站在一旁,伸长了脖子等着。 齐山这下也没一颗颗挑,先将包着栗子的刺壳拾进背篓,再才拿过谢知云手中的竹篓,把掉出的栗子捡起。 他见谢知云盯着背篓瞧,解释一句:“这些刺壳回去晒一晒,就裂开了。” “嗯,没想到来得晚,还有收获。” 齐山眼里也带了笑,“这么多,够我们吃的,就不卖了,过年还能添个零嘴。” 林子里越来越暗,两人没继续深入,找到最近的小路退出来,准备回家。 路上还捡到几颗猕猴桃,藏在叶子底下,要不是谢知云无聊拿木棍划来划去,还发现不了。已经软趴趴的,里面的果肉绿中带黄,甜滋滋的。 不过齐山在附近并没找到猕猴桃树,估计是松鼠或鸟雀从别处衔来,不小心掉到半道上,让他们捡了漏。 第32章 第 32 章 板栗 担心晚上落雨, 背回去的刺壳没往院子里倒,都堆在屋檐下,摊成长长一条。 已经脱壳的栗子也有小半筐, 两人又挑过一遍, 竟没多少生虫的。虽个头比较小, 不大好剥, 但脆甜脆甜的, 当零嘴吃着还不错。 谢知云从齐山手里接过已经剥干净的板栗仁,说:“可惜近来运气不好,要是有野鸡掺栗子一炖, 那才叫香。” 他一边说着, 重新丢了颗栗子进嘴里,嚼得嘎嘣脆响。 齐山提议:“不如去村里买只母鸡回来, 也是一样的。” 谢知云一听又不乐意了, 一连吃几顿宴席,也没那么馋肉, 就有些舍不得再花钱买鸡。 遂摇头笑眯眯道:“算了, 哪儿能天天买肉, 就这么吃着也挺好。” “那我去溪里捞些砂石回来,搞点儿炒栗子尝尝。” 往年入秋之后,集市街道上就有许多卖糖炒栗子的商贩,小小一油纸包就要十好几个铜板。但捧在手心里暖乎乎的, 软糯香甜,确实诱人, 也多的是那不差钱的主愿意买账。 谢知云以前也好这一口,闻言很是心动。仰头盯着齐山,满眼期待:“你还会做这个?不过家里好像没有糖了。” 糖这样金贵的东西, 齐山哪儿用来炒过栗子,只是经常在镇上见到别人做过而已。但他觉得看着也不难,既然夫郎想吃,怎么也要试一试。 于是想了想开口:“没糖也不打紧,不是还有蜂蜜,弄些蜜水进去应该也不差。” “栗子本身就是甜的,少放点儿就够了。” 知道谢知云爱吃蜂蜜,齐山每回出门割草砍柴,都会有意识地搜寻蜂巢。但这东西可遇不可求,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还不一定能流出蜜,罐子始终没填满过。 哪怕好久才吃一回,所剩也不多,谢知云想想就心疼。 看出夫郎的小心思,齐山忍不住在他头上摸摸,笑道:“蜂桶我去看过,蜜脾结得挺满,已储了许多蜜。等天再冷些,就可以割下来,够吃一段时间了。” 谢知云果然高兴了,拉下他的手,腾地站起身,“真的?我就看见蜜蜂成天飞来飞去,也不敢靠近,竟不晓得里面是什么光景。” 齐山点头,十分肯定:“嗯,我估摸着能有三四斤。” 谢知云不懂一窝蜜蜂产多少蜜算正常,但他以前在谢府时,偶尔买一小罐也就二三两的样子,都可以吃好几个月。三四斤的蜜,那着实不少了。 因此面上笑意更盛,“那到时可以匀出一些卖给镇上那些富贵人家,我记的没错的话,一斤就能得两三百文呢。” “嗯,这东西好卖着,不愁没人要。” 眼看又多个赚钱的营生,两人都很欢喜,去溪边寻砂石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做蜂箱、栽野花的事儿。 溪里最不缺砂石,炒几颗栗子也用不上多少,两人并不急着捞。 趁天色尚早,先脱了鞋袜,挽起裤腿,下水准备摸螺。 这时节的螺肉正肥,又没什么籽,最是味美。 村里人有空就喜欢到水沟、溪流里寻摸,舍不得油盐的直接水煮,讲究点儿的放些辣椒花椒一炒,也算个荤腥,能打打牙祭。 装了小半篓的田螺、石螺和螃蟹,觉着够吃一顿的,两人才着手捞炒栗子用的砂石。 从溪底择了几捧绿豆大小的黑砂,装进空箩筐,就着清凉的溪水冲洗几遍,淘净泥沙和水草,二人终于动身回家。 也没再忙别的,直接舀出两碗板栗,挨个拿刀开道口子,就开始生火。 干净的砂石一股脑儿倒进锅里,炒干水汽后,渐渐冒起青烟。 齐山连忙把栗子加进去,不停挥动锅铲,翻搅里面的砂石和栗子。火烧得旺,栗子壳很快变焦,裂口开得更大,外沿微微卷曲翘起,隐约能看见里面金黄的果仁。 谢知云往灶里添把柴,探头看向锅内,扬声提醒,“是不是该倒蜜水了?” 齐山忙得顾不上答话,顺手端起早就备好的一碗蜂蜜水,慢慢顺着锅边淋进去,另一只手依然片刻不停地翻炒。 栗子香味愈发浓郁,外壳也由焦黄转黑,不一会儿有糊味散发。 谢知云手忙脚乱把灶里的柴火退到门口,齐山也连忙拿来粗眼筛子把栗子单独滤出来。 “好像炒太过了。” 筛子里的板栗有大半都带着木炭似的黑,露在外面的那一点儿也是发黑发硬,齐山见谢知云伸手过来,就有些想连筐挪走。 “还是火太大了,下次再弄就有经验,”谢知云一连剥开两颗,自己吃一颗,将另外一颗塞进齐山嘴里,“而且只是不大好看,味道也不赖,又糯又甜的,你也尝尝。” 他这话倒不纯粹是为了宽慰齐山,而是真觉得好吃,从他再次伸向栗子的手就能看出。 因抢救还算及时,内里的果肉只是有些焦,并没什么糊味。既有其本身的甘甜,又多了丝蜜水的香甜,回味无穷,叫人吃了一口就停不下来。 齐山看他吃得欢,心中郁闷一扫而空。 两人站在灶门口没挪步,吃完一大把炒栗子,直到灶中火星都快烧完,热度也降下来,总算记起还要煮晚饭。 齐山将灶台上的栗子壳拢到一起,丢进灶洞。不一会儿,便听哄的一声,重新燃起火苗。他赶忙往里加把柴,又将砂石全部铲进木盆,往锅里添了碗凉水。 “要倒到哪儿去?”谢知云指着木盆问。 “不用,这些洗洗干净,弄个麻袋装起来,过年炒葵花子、花生还能用,省得再去溪里淘。” “那我端到外面,先用水泡上。” “行,”齐山点头应下,握着竹刷子用力刷锅,“晚上就蒸一笼苞米饭,把螺蛳煮了吃了?” “你不是能吃辣?要不还是炒着吃,麻辣鲜香的,下饭。我再去揪两根丝瓜,打盆清汤。” 溪水清亮,里面生长的田螺、螃蟹也还算干净,打理起来比较容易。 起锅烧油,切好的干辣子、葱姜蒜和花椒一起下锅,爆出香味后,加入螺蛳、螃蟹一起翻炒,临近出锅时再加些盐和酱油调味,就可以盛起来端上桌。 一碗剥好的板栗仁,一盆清淡的丝瓜汤,再加一大盘红亮的爆炒螺蛳,配着黄白相间的苞米饭,咸甜麻辣俱有,口感丰富,解馋又管饱。 秋意渐浓,山间许多树的叶子开始变红变黄,点缀在大幅深绿画布之上,共同绘成绚丽的画卷。 齐山有接了几个木工活儿,有河源村的,也有石桥村的。不过都不是大件,全是奁盒、板凳、木箱之类的东西,花样也简单,因此没那么忙。 便有更多时间缠着夫郎,和二黑一样,得闲的时候,谢知云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黏黏糊糊的,一点不见往日的老实稳重。 好在谢知云也乐在其中,并不觉得厌烦。 他们不似其他村人种了许多地,毁了部分辣椒、茄子,撒下冬日吃的萝卜、白菜,就没什么着急的活计。 隔三差五在几个村子收趟山货,给方宅送去,其余时间便常常往山林里钻。 大家伙儿都在集山货,他们也不指望还能寻到几大筐去卖钱,更多是带着种寻宝的心态在山里闲逛。 有时是板栗、核桃,有时是柿子、猕猴桃拐枣,又或者只是一片特别漂亮的树叶,总之不会空手而归,每次都有收获。 这天两人又去镇上送货回来,正好碰上同村的秦寡妇家在摘柿子。她举着根竹竿将柿子叉下来,两个瘦瘦小小的孩子便跑来跑去,接下卡在竹竿前端细缝上的柿子,送到背篓里。 不小心掉到地上,摔成几半的也没放过,全捡起来装上。 这时候的柿子其实少有熟透的,大部分还硬邦邦,吃着很是涩口。 谢知云不解,偏头去看齐山:“这么早就摘下来做什么,又不好吃,还摔坏那么多?” 他自认为声音不大,不想个高儿的那个男娃耳朵尖,哑着嗓子大声回道:“可以晒柿子干,甜甜的,好吃。” 他这一开口,秦香春也发现两人。因着卖山货的缘故,她和谢知云已经挺熟络。 立马热情道:“云哥儿去镇上回来了?正好,带些柿子回去,有那熟透的,我给你们挑几个。” “不用,嫂子忙,”谢知云连连摆手,但想起过年时称的柿子干,他又改了主意,“你这柿子能不能卖我一些,我也晒些柿子干吃吃。” “嗐,你们要随便挑些回去就是,哪儿还用得着给钱。” 谢知云自然不会白拿人家的东西,最后还是花二十文,换了近三十个完好无损的硬柿子。 秦香春又硬给他们塞了四五个软柿子,还将怎么晒柿子干、柿饼的方法仔细说了。 两人都没晒过这些东西,第一次整,只敢选择简单好保管的柿子干。 别看只不到三十个柿子,刮完皮后,切成薄片,也足足摆满几张竹席。放眼望去,黄澄澄一片,煞是好看。 谢知云挺满意:“过年就用不着去铺子买,又省下一笔钱。” 别看在秦香春手里买的柿子便宜,过年那阵儿,一斤柿子干可要十来文,自己晒的划算得多。 可惜山里的野柿个头太小,熟透了吃着挺好,拿来晒就不大适合。 要是自家也有棵大柿子树就好了,不仅能提早摘下来晒成果干。还可以留些在树上,等下霜之后再吃,更是美味。 他这么想着,就说给齐山听了。 “等来年开春去花木集市逛逛,应该有得卖,还有葡萄苗、枣树也可以买两棵回来,自己吃着方便。” 齐山把散落的柿子皮拢到一起,拿刀将其剁成碎末,毫不犹豫地接话,显然早有打算。 眼前仿佛已经出现硕果累累的景象,谢知云捧着被太阳照得透亮泛红的大柿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而且正好要养蜜蜂,多栽些花果树木总不会错。到时花开得又多又旺,蜜蜂采的蜜也多,肯定能酿出更香更甜的蜜。” 齐山一听,也露出笑脸:“是这个理儿。” 秋日的阳光并怎么晒,两人坐在院子里,一人剥了只软柿吸食内里的果肉和汁水,毫无涩感,从口到心都是甜的。 第33章 第 33 章 蜂蜜 齐山做的陷阱终于有了收获, 成功坑到一只杂毛野鸡。他清早放完驴子回来发现时,已奄奄一息,完全扑腾不动, 估计是夜里就掉进陷阱, 在里面困了有段时间。 回到家, 他就赶紧烧水, 将野鸡烫过拔毛、开膛破肚。如今有二黑在, 肝肾这些内脏就留给它,也不用费心去腥调味,稍微收拾一下, 过水煮熟就行。鸡毛和沾血的土都被埋到花丛底下, 也能添点肥气。 这野鸡还挺肥,只剩肉和骨头掂量着还有些重量, 估计得有三四斤, 肉也紧实,隐隐能看见黄色的油脂, 肚子里还揣着几颗大小不一, 未成形的蛋黄。 他在院外杀鸡的时候, 谢知云便在屋里剥板栗。新鲜板栗内里那层毛皮粘得紧,不太容易弄干净,稍微煮上一会儿就方便得多。 鸡肉收拾好,直接剁成块, 下锅加葱姜蒜炒一炒,倒入酱油上个色, 就可以添水加盖,用小火慢慢煨着。等肉皮能用筷子戳动,再将板栗仁倒进去一起炖着。 今儿这一锅鸡肉炖得够久, 到吃的时候,已十分软烂,骨头一抿就掉。栗子也是软软糯糯,连带盘底残留的酱汁都黏糊浓稠,看着油亮诱人,吃起来更是咸甜适中,很是下饭。 到最后,不仅把肉和板栗捞着吃完,连盘子都被齐山用米饭擦得一干二净,呼呼啦啦全吃进肚里。 吐出的骨头堆在豁口碗里冒起尖,二黑也不挑,它牙口好,歪着嘴嘎嘣嘎嘣嚼得欢,连渣子都没放过,舔得一点不剩。 日子就在吃吃喝喝中一天天溜走,院儿里木架子上的丝瓜和葫芦藤已看不见多少绿意,渐渐变得枯黄。 齐山将特意留下的几个饱满周正的葫芦摘下来,选了两只稍小的锯掉口子,一点点掏空,做成水壶。用这东西带水比竹筒好,削个合适的软木塞堵上,不容易洒出来,喝起来也方便。 丝瓜也都老了,拿在手上轻砰砰的。外壳干脆,轻易可以剥落,敲一敲便有籽掉出。只余内里满是孔洞的瓤子,再晒两日,就能拿来刷锅洗碗,也是好东西。 甚至枯黄干瘪的藤子都不舍得扔,拿来引火再合适不过,火折子一点,都不用鼓着腮帮子呼呼吹,就会燃起火苗。 溪边、门口的菜地也现出几分萧条,偶尔开花挂个果,不出两天就萎缩打蔫,吃又吃不了。干脆陆陆续续都拔光,收拢的枝叶也懒得运回家,就在地里一把火烧了做肥。 正好先前撒下的萝卜白菜开始发芽,很快长至手掌长,可以破苗移栽。一根根分开,排列得整整齐齐,将打理好的空地铺满。 忙着忙着,天越来越冷了,外面已经不太能找到盛放的野花,蜂群也不似之前那般活跃,看样子已经在准备越冬。 齐山挑了个没什么风的日子,打算把蜜割回来。 他以前没干过这份活计,并不敢托大。不仅戴上谢知云新做的棉手套,还戴了斗笠,脸上也用布巾裹着,只露出眼鼻口在外。 谢知云很好奇,也想跟过去看看,自然做同样的打扮。 蜂桶放在树荫下,担心落雨还用木板和草席在顶上弄了遮盖。 两人去时,外面只有零星几只蜜蜂在飞来飞去。但靠近蜂桶,就能听见密集的嗡嗡声。 齐山见他那位木匠爷爷割过蜜,多少还有点儿印象。 从篓子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干艾草束,点燃后扑灭火苗,只留腾腾升起的烟子,在蜂桶底部熏上一圈。 他将还在冒烟的艾草放在台子一边,伸手扣上蜂桶,不忘提醒谢知云:“你退远些,小心蜇着。” 不用他说,谢知云也不敢靠近。但闻言,还是又往后走了几步,探头探脑,又是期待又是担忧的。 怕惊着蜜蜂,回话都用了气音:“你也小心些,不着急。” 齐山被他逗得笑了笑,回头也换上严肃面孔,小心翼翼将蜂桶倒扣过来。 只见里面结满巢脾,其上密密麻麻全是蜜蜂,黑压压的,看不清下面到底是什么情况,但已经能闻见甜香气息。 蜜蜂比想象中温顺,并没有一哄而起,只顺着巢脾或桶壁缓缓爬动,乍一看有些肉麻。 开箱太久,蜜蜂容易跑掉,再想全招回来就难了。 齐山没磨蹭,将宽口箩筐扣在桶上,又拿起艾草束熏了会儿,接着用木棍轻敲桶壁。 等取下箩筐,蜂桶聚集的蜜蜂绝大部分都转移到箩筐内壁。 底下的巢脾终于露出全貌,齐山数了一下,足足有六块,都不算小。金黄金黄的,很是饱满,里面的蜜似乎随时都要溢出来。 即便之前就趁蜜蜂出去采蜜掀开盖偷瞧过,早有预料。这会儿将蜂桶完全打开,成块的蜜真真切切出现在眼前,也不免觉得高兴。 他连忙挥手招呼远处的谢知云,迫不及待想要和夫郎分享喜悦:“阿云,你快过来,有好多!” 谢知云从他打开盖子,就不由捏紧双手,竖起耳朵听着那边的动静。好在一直没发现蜜蜂飞起,此时听见齐山雀跃的声音,更待不住,几个跨步就跑到他身边。 齐山已经用菜刀割下一块巢脾放进干净的木盆,金色蜜液从切口缓缓流出,甜香味愈发浓烈。 谢知云看一眼,就止不住笑,“原来里面长这样,又大又漂亮,看着就好吃。” 倒一点儿不觉得桶壁上残余的那些蜜蜂可怕了,还觉出几分可爱来。 齐山用刀尖割下一小块蜜巢喂进他嘴里,“尝尝,可甜。” 之前齐山带回蜜巢,挤出蜜后,也给他吃过剩下的巢脾,能嚼出甜味,并不觉得奇怪。 但这回的蜜巢里面还装着满满的蜜液,不必使劲嚼,也能品出醇厚甘甜,可比那些“残渣”滋味好上十倍百倍。 谢知云舔舔唇瓣,眼睛都要眯起来,“好吃,比以前的都甜。” “那多留些蜜在家里,”齐山动作轻,但速度并不慢,手起刀落,很快又割下两块蜜脾,“巢脾也存着,这东西放不久,得早些吃完。” 蜜蜂还要粮食过冬,齐山没把巢脾全割下来,还留了一块小的在桶里。 将蜜蜂重新赶进桶里封好,两人捧着木盆,欢欢喜喜地回家。一路上苍蝇、飞虫不断在附近飞舞,二人挥着手全给赶走,生怕掉进木盆,弄脏了金灿灿的蜂蜜。 虽然取蜜时已尽量仔细,但不可避免的,还是会有蜜蜂黏在上面。齐山没急着解下手套、布巾,将能看见的蜜蜂一只只挑出来。 或许是心境不同,再看这些毛茸茸却带刺的小家伙,也不忍心拍死,都给送到院外花丛放飞。 蜜液储在巢脾内,需得取出来才方便保存。 两人先将割下的蜜脾用刀划开口子,分成小块,让里面的蜜液自然流下。等没什么蜜流出,又找来干净的细棉布,一块块包裹进去,使劲挤压。 再换条棉布,滤过一遍,择出里面的断翅、蜂巢碎片等杂物。 这实在是个细致的活儿,急不得,一直到太阳落山,两人还在忙。 但看着罐子里金黄浓稠的蜜液,便觉得不算什么,只想笑。 终于将所有蜂蜜滤完,装了满满一罐子。 谢知云一边拿碗将压扁的巢脾收拣起来,一边催促齐山:“你去把杆秤拿来,看看到底有多少,心里也有个数。” 总在村里收货,隔三差五还要去镇上摆摊儿,少不了要用秤。总借别人的,或者花钱租,也不大方便。 谢知云一合计,索性攒些钱,咬牙买回一杆小点儿的。一个铁坨子加根棍,就花去三百多个铜板,贵是贵些,但能一直用着,不必欠人情、交租子,还是划算的。 齐山应了声,不一会儿就拿着杆秤回来。 陶罐盖上盖子,用麻绳捆了好几道,拉拉扯扯一番,确保不会滑下来。 齐山才将绳结挂上钩子,提起上面的环慢慢拨动秤砣。 谢知云也不收拾东西了,伸长脖子去看秤杆上的刻度。但他倒着看,有些瞧不准,还没等平稳,就问:“多重?” 过了一会儿,齐山才将陶罐轻轻放回地面,回道:“拢共四斤二两,这罐子顶多三两,足有三斤八两的蜜。” 谢知云擦擦手,又低头捏住秤杆自个儿瞧了瞧,“还真是,这一桶竟有这么多。” “留个一斤给你吃,其余的改天卖山货,可以一并带去,先问问方老板他们要不要。”齐山收回秤杆,将陶罐上的麻绳解开。 “哪儿用留那么多,只是偶尔泡水喝,舀两勺到之前装蜜的那个小罐就行了。还有那么多蜜脾呢,家里养的也有,总不缺我吃的。” 齐山拗不过,最后还还是只看着他用竹筒舀出少许装进小罐,就将大罐子仔细封好。 忙活大半天,总要尝尝味儿。 谢知云又拿来一只碗,往里舀了一汤勺的蜜,想想又添了半勺进去,笑眯眯开口:“今儿得了这些蜜,多放些,甜甜嘴。” 温水倒进碗里,蜂蜜被冲散,水都透着淡淡的黄色。 谢知云只喝了一口,就全给齐山。 “我吃了好多蜜脾,喝不下这么多。” 齐山哪里不知道他的小心思,比喝了蜜还甜。一大碗蜜水,最后还是你一口我一口分完。 几天后去谢府交货时,两人便带上了那罐子蜂蜜。怕在路上洒出来,全程都是谢知云抱在怀里的。 终于等到崔秀兰差人过完秤,结了钱,谢知云才将罐子捧出来。 “嫂子你知道市面上蜂蜜是什么价吗?可有人要?” “这可是好东西,少说也在两百文一斤。比糖还好吃的东西,怎么会没人要。” 崔秀兰目光黏在灰扑扑的陶罐上,问道:“这是你们自己弄的,我能看看不?” “自然。” 盖子一开,崔秀兰不禁笑起来,伸出手指在罐子口边沿蹭了蹭,塞到一旁使劲踮脚的小石头嘴里。 小石头砸吧嘴,舔了舔唇,“好甜!” “这一罐子全卖给我吧,算你们八钱可好?” 八钱,那按着他们称的重量,也是两百多文一斤,不亏。 谢知云却有些犹豫。 崔秀兰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柔声细语地解释:“你也不要以为我是为了照顾你生意,只是家中大大小小都喜甜,不在你这儿买,也要找别人的。” 仿佛为了证明她所说属实,小石头拽着她的手摇摇晃晃:“娘亲,我还想吃。” 谢知云放下心来,最后还是以八钱的价格,将整罐蜂蜜卖给崔秀兰。 崔秀兰得了蜜也挺高兴,直说以后再有这样的好东西还能找她。自己吃不完,送礼也是好的。 二人谢过她的好意,揣上几两银子,心满意足地往家赶。 第34章 第 34 章 下蛋 寒风整日呼啸, 像沁了冰的刀片,每刮一下都割得人皮肉生疼,又干又冷。 窗外越来越亮, 浅淡的阳光照进屋里。 谢知云却感觉有些凉, 拢了拢棉被, 屈腿将自己缩成一团。 迷迷糊糊中伸手往旁边一摸, 果然没人, 齐山不知什么时候就起床出门。这人精力旺盛得很,昨日砍了一天柴,夜里还能缠着他闹到月上中天。 睡得太晚, 身上又疲乏酸软得厉害, 谢知云又赖了会儿床,终于决定起床。一掀被子就冷得打颤, 他又连忙退回去, 直接躲在被窝里,蛄蛹着磨磨蹭蹭地穿衣裳。 好在褪下的里衣早就捂在被子下, 没被外面的冷气侵袭, 套在身上不至于冰得人一激灵。 推开门就被冷风糊了满脸, 叫他不由往上拉了拉衣襟。 二黑从窝里钻出来,绕着谢知云又蹦又跳,毛茸茸的尾巴和耳朵都跟着摇晃。他看得心喜,伸手在狗脖子上挠一把, 也是暖乎乎的。 火塘里还燃着火,正中央架着铁三角, 三条腿深深陷进柴灰,稳稳当当。上面放了只敞口瓦罐,正咕嘟咕嘟冒泡, 热气顶动盖子一开一合。 谢知云掀开盖看一眼,里面是大半罐红豆汤,豆子已经煮得裂开,烂糊糊的,汤水都泛着红。似乎有些干,谢知云端起火塘边的水罐,往里添了些,重新盖严。接着起身掀开草帘,往灶房去。 两个灶洞都还有火,一口锅烧水,另一口蒸着糙面馒头和老南瓜。 刚舀一瓢水进木盆,就听二黑在外面嘤嘤叫,一声比一声高,满是欢愉。 跑到门口一看,果然是齐山回来,背着满篓子枯叶,手上还提了两只灰毛兔子。 一晃好几个月没猎过兔子,谢知云眼中难掩惊喜:“今天运气这么好?” 齐山抬起手,也挺高兴:“估计是出来找食的,坑里掉一只,又在林子打到一只。” 他说着话,抬腿挥退伸长脖子凑上来嗅闻的二黑。看它跑远,这才放心把兔子扔在地上。放下背篓,将枯叶全撒进驴圈。 驴子成天吃喝拉撒都在同一个圈,时间久了难免又潮又稀,得勤往里垫干草枯叶。积得多也不要紧,来年种瓜点豆,栽花栽树少不了用肥。 探着身子将枯叶用竹耙拨开铺匀,一低头看见木槽底没多少水,他又去水池边接了半桶兑满,便拎上兔子转身进屋。 谢知云洗漱完,折把枯枝塞进铁三角底,下,听见脚步声立马回头,视线落在两只兔子身上,不禁露出笑来:“看着还挺肥的。” “估计有个四五斤,”两只兔子全是出气多进气少,还用草茎拴住腿,也不怕逃跑,齐山直接往角落的破筐一塞,走过来就着谢知云洗过的水擦了擦手,“要不就卖一只,另一只留下自己吃?” 谢知云不大喜欢吃兔肉,想了想说:“都卖了吧,多割两猪肉回来,炸丸子吃怎么样?” 齐山也不是很热衷野味,相比而言,还是猪肉吃着过瘾,遂点头道:“成,再砍两根骨头回来熬汤,天冷吃着热乎。” 谢知云笑得更欢,“嗯,正好木雕和竹盘攒得够多,也该去卖掉。还要再打些灯油,称两斤盐。” 两人细数家里需要添置的东西,进灶房捡了一竹匾馒头,和老南瓜一起端出来,放在火塘边的矮凳上。 瓦罐早被端下,放在火坑边角的柴灰之上,三角架也撤到一边。 火坑中央码了几块劈好的木柴,因晒得干,烧起来快而猛,发出噼噼啪啪的脆响,火焰高高蹿起,映得人红光满面。 两人各捧了一碗热腾腾的红豆汤在手心,慢慢吹凉表层,痛快喝下一大口咸香浓郁的紫红汤水,再啃一口厚实的糙馒头,或者夹一块甜软的南瓜,又怎么会觉得冷。 二黑养成习惯,知道等他们吃完就轮到自己,现在绕来绕去甩一屋子狗毛,只会挨训。便乖乖窝在角落烤火,前爪搭在嘴筒子上,一声不吭,闭着眼睛似要睡着。 窗外寒风依旧,吹得树枝呼呼响。有细碎的说话声从火塘屋里传出,渐渐被风吹散飘远。 突听几声高亢的“咯咯哒”自远处响起,二黑立马警觉抬头,两只尖耳朵立起,凝神听了一会儿又重新趴下。 谢知云吃饭的动作一顿,往窗外瞄了一眼另起话头:“天天听着鸡叫,连蛋壳影子都没看见。珠哥儿和我们一道买的鸭苗,听说早就开窝,已经生了好些蛋。” 齐山往他碗里添上一大勺红豆汤,并不怎么着急:“我看那几只母鸡冠子都红艳艳的,肚子也大,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下蛋了。” 谢知云听了,并没抱多大希望。 但吃过饭后,闲着没事踱过去看一眼,竟真的在鸡笼顶上用干草垫的窝里捡到两枚鸡蛋,摸起来还是温热的。 谢知云喜不自禁,一手握一只,小跑进山洞,找到正忙着做木床的齐山,将两只手一齐递到他眼皮子底下。 “你看!真的下蛋了,今儿果然运气好,”谢知云越看越欢喜,“不枉我成天给它们挖地龙吃。” 齐山放下手里的刨子,在腿上拍拍,接过两颗鸡蛋摸了摸,也牵起嘴角:“有起头的,后面就多了。” 那时一共买回六只雏鸡两只鸭苗,照看得精细,都没出问题,健健康康长大了。谢知云又去找张玉梅换了换,于是便有五只母鸡一只公鸡,还有一对儿鸭子。 他们又不天天吃蛋,每天能捡一两枚就足够。 谢知云听他那么一说,更觉得有盼头,小心翼翼捧着两颗重新回到手里的鸡蛋,乐道:“我去放起来,多攒些也能卖钱呢。” “这鸡蛋个头小,镇上的人家兴许看不上,还不如留着自己吃。” 市面上的鸡蛋都是论个卖,一文钱一个,自是越大越吃香。家里的小母鸡兴许是第一次下蛋,捡回的这两颗蛋都圆溜溜的,比李子果大不了多少,看着确实不值当。 不能卖钱,自己吃着也挺好,谢知云面上笑意不减,“那就留下,正好明早摊蛋饼吃。” 齐山点点头,再次捡起刨子弯腰刨木头,“如今手头有余钱,来年可以多买些回来养着,反正山上地方大,也碍不着人家。若是走运,有母鸡抱窝,就自己孵个十来只,应该也够了。” “肯定要添新的,过年少说要宰一两只,到时就剩得不多了。”谢知云早有这个打算,自是满口答应。 因要去镇上摆摊儿,翌日,两人起了个大早。 齐山忙着喂驴喂鸡,谢知云就在灶房准备早食。 说好要摊鸡蛋饼的,他舀出一碗面粉,将两颗鸡蛋打进去,加水和盐和散,调成黏稠合适的糊糊,放到灶台上备用。 又洗了一小颗白菜和半截萝卜,都切成细丝,分开炒熟装盘。 等他弄好,齐山已经回屋,顺手拿过铲子,接替摊饼子的活儿。 灶里火一直没歇,锅始终热着,齐山拿起油壶,顺着锅边淋了一圈,又用锅铲浇匀。 等油微微冒烟,就可以淋蛋液。因调得稀,自然就顺着锅边流下,铺满锅底,很快褪去面粉的白,完全染上蛋液的嫩黄。边缘甚至开始发焦,鼓起小泡,用锅铲轻轻一掀,便能整张掀起。 十几张金黄的鸡蛋饼叠在盘子里,表面泛着油光,用筷子夹起来软塌塌的。卷上炒青菜、萝卜丝、酸豇豆,三两口就是一张。 将满盘的蛋饼和素菜都分吃完,也顾不上刷锅洗碗,二人就带上东西出门。 冬日里,大伙儿都乐意吃些荤腥,两只兔子倒是刚摆上摊位,就被人买走。按十五文一斤,拢共卖得一百二十文。 木雕、匣子和竹匾这些就没那么容易,不过也还是有斤百文的进账。集市上来往的行人渐少,摊位前已很久无人过问。 但天色还早,家里也没什么紧要的事儿,他们不急着回去,收了摊子后,又装着剩下的这些玩意儿,在各个小巷穿行。 齐山一路吆喝,谢知云挨家挨户地敲门,虽免不了受人白眼,但总归有收获。陆陆续续又卖出好几件,腰间的钱袋子肉眼可见地鼓胀起来,便不觉得委屈。 担心路上被手脚不干净的摸了去,全交给齐山揣进怀里。他长得人高马大,一般人不会招惹。 带着新赚的银钱,两人先去买了二两灯油,一斤盐,就直奔常去的那家肉铺。花八十文,割了四斤肥瘦相间的肉,和两根被剔干净,只剩筋膜、碎屑的大棒骨。 今儿天气不怎么好,早上还偶尔能见到太阳,等回去时,已完全阴下来。风胡乱地吹着,也没个固定来向,搅得枯叶都不知去向。 谢知云坐在板车上,屁股下垫了厚实的软草垫,拉起脖子上缠得布巾,将下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只能瞧见弯弯的眼睛明亮动人。 一张口也是瓮声瓮气,“回去看看杨大婶家还有没有豆腐,可以买一块掺着肉炸丸子吃。” “好,现在天儿冷,这东西放得住,多做些也行,煮汤蒸菜可方便。” 怕风刮得厉害,驴车走得不快。 到半道上,天越发阴沉,一股风迎面吹来,陡然感觉到冰冷的湿意。 竟是下雪了。 虽只是盐末似的小籽,却也是真真切切的雪。 谢知云伸手去接,喃喃道:“今年下得早些。” 这下再不敢慢悠悠的,齐山挥动竹条,加快了前进的步伐。 第35章 第 35 章 丸子 风一吹, 雪粒子飘飘扬扬落下来,还没沾到地面,就已经化成水。 两人身上的棉衣都被浸湿, 留下一块块深色痕迹, 更添几分凉意。好在出门时戴了兔皮帽子, 不至于将头发也淋湿。 因下了雪, 两人就没再绕路去买豆腐, 放好板车后,牵着驴子径直往山上走。 紧赶慢赶回到家,雪下得更密, 树上和地面也终于染上一层薄薄的白。鸡鸭早回到檐下, 你踩我我踩你,一只只挤在一起。 关好篱笆门, 两人赶紧卸下驴背上的竹篮, 将大花栓在驴棚下,给它扔了捆干草, 又将鸡鸭围进笼, 就拎上东西一前一后往火塘屋去。 兔皮帽子一取下, 抖得雪水四溅,表面也已经湿乎乎的。 谢知云拿过齐山手里的帽子,挂在椅背上,又从一旁的木架上拽下两条棉帕。 “先擦擦, ”风有些大,糊了一脸雪珠子, 连眉毛上都挂着冰凉的水滴,谢知云摊开帕子盖在脸上,“还是要搭个长些的架子, 天冷可以挂湿衣裳烘着。” “那个简单,又没什么紧要的事,一会儿就能弄好,再编只烘笼,有小娃也用得上。”齐山从角落的竹筐抓来一大把松针,塞进火塘,用火折子点燃。 也不晓得是热的还是羞的,谢知云一张脸红得堪比夏日晚霞,嘟囔一句:“哪儿有那么快。” 也不等人再说什么,便挑出买回的肉和盐提在手上,转身进了灶房。 没多久又掀开草帘问:“晚上还是炸丸子吃?” 火塘靠墙那面码了一排干木柴,随取随用,很快就烧起大火,屋中渐渐暖和。齐山一手套顶兔皮帽,借着火光烤干。 闻言毫不犹豫回道:“吃呗,肉都买回来了。” “那骨头是不是要先挂起来。” “用不着,现在天冷,放上一两日坏不了。再说也该吃点儿热乎的,下雪正好炖骨头汤喝,到时往里丢几块萝卜,又香又去寒。” 他这么一说,谢知云都有些馋了,笑弯一双眼,“还没过年呢,竟天天拣好的吃。” “赚钱不就是为了花的。” 他虽没见过谢府主子们的饭食,但也是听下人议论过的,说不上什么稀罕的山珍海味,起码天天有肉有油。 哪儿像跟着他,鸡蛋都得省着吃,好不容易才给脸上养起肉。 谢知云不晓得他心中所想,走过来挨着他坐下,脱掉鞋袜,翘起脚丫子烤得发红发烫,两只互相搓着,做出各种怪模样。 齐山瞧得好笑,起身去给他找来干的鞋袜。 更亲密的事都做过,家里又没旁人,谢知云乐得有人侍候,抬脚搁在齐山腿上,笑眯眯道—— “算起来今年是挣了不少,辛苦一年,是值得吃点儿好的。” 虽没一一清点,但打家具、收山货、卖菜、做竹编、刻木雕,凡是能换钱的法子都没放过,林林总总加起来,怎么也有几两银子。 还盖了新房,办了喜宴,都是大事儿,确实成就不小。 有了积蓄,不愁吃喝,便能过个好年。如今雪一盖,关起门在屋里烤火,好似浑身都松懈下来,终于能痛痛快快缓口气。 没有豆腐,二人决定奢侈一把,做一盘纯肉的炸丸子。 齐山手劲儿大,主动揽过剁肉馅儿的活。先剔下几条瘦肉切成小块,全堆在砧板上,紧接着手起刀落,剁得咚咚直响。 谢知云便蹲在火塘边,剥了一把之前挖蒜时单独挑出的瘪蒜子。又去柴垛边的黄土堆里翻出一小块老姜,用碎瓦片刮去外层沾了泥的粗壳。 鲜肉多少带有腥气,加些姜蒜一起剁着,会更香。 去掉的这些壳鸡鸭不会吃,起身时顺手扫进火塘,很快被火舌舔舐烧着,连火焰都带上姜蒜的辛辣香气。 剥好的姜蒜过遍水,啪啪几刀拍烂后,丢进已变得细碎的肉馅中,又继续使劲儿剁。 谢知云探头看一眼,“要不要我换你?” “不用,”齐山换了只手拿刀,“晚上不如就炒个锅,你再刮个萝卜,掰点儿菜梆子,搞些配菜凑一凑。” “那要不再泡一把菌子?” “行,你看着弄就是。” 两人各忙各的,二黑嗅到肉腥气,来灶房门口转了几圈,被齐山横一眼,悻悻退回火塘屋的麻袋上卧下,时不时抬头往灶房偷看。 谢知云一出门,它就立马趴下假寐,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剁好的肉馅嫩红鲜香,粘连在一起,齐山铲进碗里装上后,又撒了把面粉,加入盐、酱油和花椒碎,握着筷子一通搅和。 趁这功夫,谢知云给灶里添上松针和细枝,去火塘夹来火星引燃。等火烧得旺些,给锅里倒了菜油。 肉馅儿调得正合适,黏性极好,用不着搓,抓一大团在手里,虎口一捏,就是颗大肉丸子。 拿筷子拨进热油,次啦一阵响,很快变得焦黄,从锅底浮起。灶房热情蒸腾,油香味四溢。 二黑到底装不下去,跑到草帘后蹲下,身后尾巴左右摇个不停。偶尔站起来蹦跳徘徊,兴奋地汪汪出声。 两人忙着炸丸子,也没空搭理它。 终于将盆里的肉馅儿炸完,齐山将热油舀进陶壶,烧了些水把盆上沾的肉油涮干净,往里和了枚鸡蛋,整出一盘蛋花汤。 入冬之后,两人就很少去堂屋吃饭。 铁三脚往火塘上方一架,搁上双耳陶锅,一锅乱烩,就不担心会被风吹凉,到一顿饭吃完,菜都是热腾腾的。 火太大锅里容易糊,便没再加柴。即便如此,依然能听见细密的呲呲声。 两人坐在火塘边,各端一碗豆饭,矮桌上放着酸豆角和蛋花汤,锅里是炒肉丸和各种素菜。 饭菜可谓丰富,油水也足,看着就馋人。 谢知云先夹了一颗丸子,外皮酥软,内里绵密,很有嚼劲儿。连萝卜白菜都染上肉香气,裹着饭吃下去,每一口都是满足。 冬日里天黑得早,一顿饭吃完,再洗洗收收一番,就不大能看得清,得点灯才行了。 外面风声依旧,雪下得更大了些,不知什么时候从盐末变成柳絮,屋檐下的石阶都被盖满,看着松松软软,踩上去很是舒服的样子。 天黑又冷,也做不了什么。两人早早洗漱完,在火塘屋里烤得热乎乎的,就连忙躲进被窝。 可惜白天没人在床上睡,棉被冷得像块冰,初时钻进去也不觉得暖。谢知云整个人都缩进齐山怀里,手抱着腰,脚藏进腿间,终于满足地喟叹。 齐山在他额头贴了贴,有些懊恼道:“今儿忘记买只汤婆子,灌了水提前塞到被窝,睡起来就舒服得多。” 谢知云笑笑:“就该让你提前躺进来暖被窝。” 齐山没听出他话中的调侃之意,郑重其事地点头,“也行,往后你在火塘屋里多烤烤,等我把被窝捂热乎了再喊你。” 谢知云靠在齐山胸前笑得花枝乱颤,终于停下来后,抬起手捧住他的脸在布满胡茬的下巴上啄一口,“你怎么傻乎乎的,这么好玩儿。” 齐山歪了歪头,不解其意,但见夫郎笑得那么开心,也跟着傻乐。 见人要抽回手,想都没想就一把捉住,送到嘴边轻啄慢咬。但仍觉不够,又低下头去寻水嫩的双唇。 夜色渐浓,屋里的说话声渐渐没了,换成另一种细碎粘腻的声响。 这下彻底不冷了,甚至觉得有些热,冒出一身汗。 翌日,谢知云看着身上斑驳的痕迹,已连发脾气的力气都没有。再说也怪不着别人,都是自己招的。 天依旧阴沉雪,雪断断续续的落下,时大时小。外面已积了厚厚一层,能完全没过脚踝。屋檐下也结了一排长短不一的透明冰棍儿,煞是好看。 山上安静得厉害,鸟雀不见踪影,只有树叶不堪重负,抖下积雪的簌簌声。 齐山趁雪停的间隙,搭了梯子将房顶和驴棚顶上的积雪扒下些许。啪嗒啪嗒落在地上,总算显出几分生气。 积雪堆在院子里,化时容易结冰,滑溜溜的不好走,也太过危险。两人又拿上铲子和竹扫帚,开出一条道来。 忙完这些,就好像没什么事儿。 房门虚掩,火塘燃起火,两人一狗都待在屋里。 一个做木雕,一个编竹器,都没闲着。火边煨了一瓦罐的水,谢知云还往里丢了几根晒干的金银花,热气氤氲中,浅淡香气丝丝缕缕钻进鼻腔。 矮凳上的竹盘里还装着栗子和山核桃,随时都能抓着吃。 坐了大半天,雪终于完全停下,天也明亮许多,时不时有温暖的阳光照下来。 屋檐上残余的积雪渐渐化成水,滴滴答答落下来,在雪地上砸出又深又细的小坑。 两人再待不住,开门到院子里玩了一会儿雪,又觉得厌倦。 看见有鸟雀在不远处的枯树跳上跳下,齐山便提议捕鸟。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也没多大诀窍,只需要一点耐心和运气。 两人在篱笆边缘扫出一块积雪,往潮湿的地面撒一把谷壳,就用木棍在上方支起大竹匾。 棍子上拴着长长的草绳,一直延伸到火塘屋。 夫夫两个搬了板凳坐在门口,一边吃板栗,一边静静等待。 连二黑都卧在脚边,紧紧盯着外面。 冬日里野外难找到草籽、果子,谷壳对鸟雀的吸引力不必多说。很快便有几只麻雀下来试探,左右看看后,扭着圆滚滚的身躯钻进竹匾下,啄食得忘乎所以。 二黑张开嘴想要吠叫,被齐山眼疾手快捏紧。与此同时,谢知云用力拽动草绳,木棍被拉出。 没有支撑,竹匾砰一声罩在地上,几只麻雀吓得惊叫,翅膀毛都扑腾掉,也无济于事。 二人对视一眼,都挺欢喜。赶紧过去将麻雀抓出来关进先准备好的竹筐。又如法炮制,重新设置陷阱,成功网到两只斑鸠。 可惜后面的鸟儿学精了,再不敢飞下来。 不过有此收获,也算不错。 第36章 第 36 章 骨汤 原本是打算晚上熬骨头汤的, 但捕了几只鸟,二人就改换主意。 麻雀只是看着圆滚滚,去掉脏腑之后, 浑身上下没二两肉, 还不够塞牙缝的。齐山也懒得收拾, 烧锅水烫一烫, 拔了毛就直接丢给二黑。 这家伙不嫌小, 一口一只,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两只斑鸠倒还挺肥,没舍得扔。掏干净肚子后, 囫囵塞进瓦罐, 加些盐就盖好盖,扒拉一堆火星, 放在上面慢慢煨着。等水开后, 谢知云又洗了几颗红枣丢进去。 斑鸠肉嫩,熟起来也快。捏一笼苞米粑粑蒸好, 就已经能轻易脱骨。 吃饭时都用的大海碗, 一上桌谢知云就给一人舀了一整只斑鸠进去, 再浇两勺清汤,缀几颗红枣,便满满当当的。 这玩意儿别看个头不大,但肉质细嫩, 不比鸡肉差。好些家里有病人或小孩的,舍不得时常花钱买鸡, 便会做陷阱捕捉斑鸠,也能添个荤腥,打打牙祭。 雪一直没再下, 到第二日,院子里的积雪已经化得差不多,到处都是湿漉漉一片。树林子那边啪嗒啪嗒直响,根本不敢靠近,就怕兜头盖下一盆雪,淋个透心凉。 趁着太阳好,两人将床上的棉被全翻出来,晒在院子里,时不时拿棍子拍一拍,就渐渐变得松软许多。 有阳光照着,也没什么风,外面还算暖和,就不用一直烤火,能省些木柴。 把院子里的积水扫干净,两人都搬了凳子,在太阳底下做活。 谢知云带着麻布缝的粗手套,麻利地将细蔑片绕成圈,抬头看眼略显萧条的院子,说:“最近得闲,是不是把葡萄架子先搭起来?开春儿秧子买回来直接挨着栽下去就行。” “成,等我把这只烘笼弄完,”齐山找来炭盆,比划下大小,就拽过一把篾条,开始打底,“到时再多砍些竹子和藤条回来,编两把藤椅摆在架子下,热天里坐着歇凉打盹儿都好。” 他说的藤椅样式类似普通的木椅,不过靠背更宽,两侧有扶手,坐的地方因是细竹篾或藤条编造,比较软,没那么硌。若是手艺好,还可以弄成躺椅,就更舒服。 燥热的夏日,和齐山躲在绿荫下,背靠藤椅,灌一壶凉茶,摇一把蒲扇,再有清凉的葡萄果子,光是想想就觉得惬意。 谢知云哪儿有不答应的,还帮着出主意:“小桌也新做一张,我再给编几个软草垫子。” 两人正说着话,卧在一旁的二黑突然站起身,呜呜汪汪叫个不停,身后尾巴轻微摇晃。 看它这样就知道是熟人。 果然,不一会儿就听见何天珠在外面喊“云哥哥”。 谢知云拉开竹篱门,就看见相携而来的何天珠和柳絮二人,面上立马带了惊喜的笑容。 “你们怎么来了?衣裳都沾湿了吧?快进屋坐,”又扭头朝里面喊,“大山,快把火生上,叫他们烤烤。” 柳絮:“你们不用忙,外边儿太阳大着,晒晒就好了。” “可别染了寒气,还是早烤干得好。” 齐山给火塘生了火,又打来一壶水烧上,就退去外面,只余几个小哥儿在屋里闲聊。 其实两人来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儿,不过是在屋里待得无聊,便约着四处串门子,到谢知云这儿,已是第三家了。 不过他们出来玩儿也不闲着,还带了针线篓子,一边东拉西扯,一边绣帕子。俩人针线活比谢知云做得出色,成品是能放进铺子里卖的。 谢知云便也找来针线,跟他们请教一二。 何天珠是个藏不住事的,说不了两句话,就愤愤道:“你是不知道,柳家那些人有多恶心。明明就是他们心黑,人家瞧不上,非得怪到絮哥哥身上。一见着我们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谢知云看他气得咬牙切齿,颇觉好笑,宽慰道:“那有什么,反正现在和他们没什么关系,若敢闹到跟前来,打回去就是。谁要多管闲事,乱嚼舌根,一并打了就是。” 或许是因为柳絮和自己走得近,柳家人更加认定是他在中间撺掇,才叫那父子俩决心脱离。在村里碰见他和齐山,也惯常是骂骂咧咧的,谢知云对他们一家子没丁点儿好印象,说起话来也是毫不客气。 何天珠到底年纪小,又被家里教得很是乖巧,听得嗔目结舌。 倒是柳絮连连点头,很是赞同,“阿爹就是吃了心软的亏,若是强硬些,也不至于被磋磨那么多年。” 何天珠一惊,不由打了个寒颤。心里琢磨着,他是万不敢打长辈的,往后嫁人怕是有得挑。 齐山耳尖,在院里听见几个人的嘀嘀咕咕,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却是什么也没说。 有人陪着讲些八卦趣事,说说笑笑的,时间倒也过得快。天色渐渐阴了,何天明专程上山来接弟弟和夫郎回家。 站在山坡上,眼看着三人走远,谢知云伸了个懒腰,扭脖子说:“坐了一天,什么事儿没做成,竟比往日还累些。” 齐山伸手搭上他的肩,下力捏了捏,“那你歇着,我去煮饭。” “往左边点,再重一些,”一点儿不疼,还有些舒爽,谢知云眯了眯眼,“哪能继续歇,就是得活动一下才好。” “天也不早,随便煮些东西吃吃算了。” 走一走,谢知云感觉身子骨轻松许多,拽下他的手握住,时不时蹭一蹭掌心的粗茧,微微颔首,又想起一事儿:“说好搭葡萄架子的,这天都要黑了,还没动工。” “又不急着用,明天再弄也是一样,地上还干些。” 谁成想,就只晴了一天,天又昏昏沉沉的,风卷落叶直往门窗上拍,好在没下雪。 两人还是就近砍了树桩、木棍回来,又用竹竿在水池边划出一块四四方方的地,就开始动手搭葡萄架子。 风挺烈,手上哪怕带着手套,在外做活还是有些冻得不听使唤,隔一会儿就要进屋烤下火。 齐山估摸着时辰,将两根大棒骨全给剁成块,倒锅里焯过一道水后,塞进陶罐,架在铁三角上小火熬着。 “等外面的活儿做完,差不多就能喝了。” 谢知云搓搓手,重新带上手套,起身往外走,“那得抓点紧,早些弄完了事。” 火势不大不小,正将合适。齐山也没多言语,紧跟在后头出去,顺手带上门,只留了条小缝。 忙活大半天,葡萄架其实已初具雏形,大体框架都搭好。俩人又剔些细长枝条,用麻绳一一绑在顶上,就算完成。 谢知云站在底下抬头左右看看,笑道:“还挺宽敞的,现在手头有余钱,不如去看看石碾,买一套回来,也支在这下头。稍微有点风雨不怕,离水也近,洗刷都方便。” “听说北边的黑石村有个手艺不错的老石匠,哪天天气好,我们过去转转。” 齐山伸手摇摇葡萄架子,还挺牢靠,不怎么晃悠,便放下心来,开始收拾地面的碎屑。 谢知云弯腰帮忙,嘴里还在说:“也不用太大的,重了拉不动。每回少磨一些,勤快点儿弄也是一样的。” “嗯,只两个人一回也吃不了多少。磨多了放着还容易坏。” 剔下的细枝没干透,不好少还容易熏烟,没往火塘屋里收,齐山给捆成束,送到驴棚边码好。 顺道给大花喂完食水后,绕到另一边,清点一番鸡笼里的鸡鸭。确认八只全在,便放心抵上门板。又从顶上的草窝摸出两枚鸡蛋一枚鸭蛋,这才顶着风往屋里走。 谢知云正端一盘削皮切块的萝卜,往陶罐里拨,听见开门声头也没抬,问:“晚上吃馒头还是米饭?” “米饭吧,”齐山进门后不带停的,直接掀开帘子往灶房去,“切个南瓜,削两番薯,箜上一锅,也省得再弄别的菜。” “行,那你先生火把米煮上,我一会儿来刮皮。” 箜饭得先把米煮开,滤出浓白的米汤后,再盖在用油翻炒过的南瓜、番薯等菜品之上,小火慢慢焖熟,能掀起锅巴最好。 冬日里的冷水烧起来慢,米下锅后,留谢知云看火。齐山就提上箩筐,去外面菜地摘菜拔萝卜。 这一会儿功夫,天色更黑沉几分,风也凄厉地嘶吼,冷飕飕的。夜里说不得有一场大雪,得多备些菜在屋里,免得到时出来受冻。 “今年似乎格外冷些。”等他拎着菜进门,谢知云赶紧帮忙分拣出来,靠墙摆放整齐。 齐山也有这样的感觉,不由庆幸:“幸好柴火忙得早,不然怕是难捱。” 这边收拣好,锅里的米终于煮开。捞出来沥在竹匾中,一人先舀了碗米汤。没放糖,也能品出些微甜意,热乎乎地喝下肚,别提多舒服。 接着就快了。 放一点油润润锅,把切好的南瓜和番薯块倒进去,翻炒两下,就可以将仍冒着热气的米粒均匀铺上。沿锅边淋一圈水,盖盖焖个一刻钟出头,便隐隐能闻见米饭和老南瓜的香甜气息。 谢知云拿着筷子绕去火塘,掀开盖,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模糊了双眼。摆手拂开,才看清内里。 萝卜块不似先前那样冒尖,已软塌下去,染上骨汤的颜色,用筷子轻轻一戳,就留下孔洞。 他朝里招呼一声:“汤煮好了!” “我这儿也快了,你不是爱吃锅巴,再多箜一会儿。” 到端起饭碗时,天色已完全暗下来。好在火塘里木柴放得多,火光熊熊,暂且看得清,用不着电灯。 南瓜是自己种的,虽个头不大,长得也是奇形怪状,味道却出乎意料的好,浸得米饭都甜滋滋的。 骨头上没什么肉,但熬出的汤依然鲜美,肉香气不减。萝卜也是软烂入味,汁水丰盈。 外面起了一阵大风,门窗都跟着咯吱响,齐山起身去查看,果见大朵大朵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很快在地上铺上一层白。 门窗一关紧,寒风冷雪皆被隔绝在外,只有满室热气氤氲和食物香浓。 第37章 第 37 章 滑雪 大雪断断续续, 一连盖了几日,天色终于清明些许。 推开门,放眼望去皆是白茫茫的, 竟很难找到点儿旁的颜色。不远处的小树被压弯了腰, 绷成拱形, 感觉随时都有可能断裂。 院子里的石阶完全被掩埋, 一脚踩下去, 冷意直窜上小腿。后檐的冰棍最大的足有谢知云胳膊长,晶莹剔透,尖锐又易碎。 不过许是风停了, 倒没落雪之前那么冷。 屋顶上的积雪这两日都有在清理, 但昨晚下了一夜,又是厚厚一层。齐山搬来梯子, 三两下爬上去, 拿竹耙一列一列往下扒。 谢知云担心梯子滑倒,在下面扶住, 秀眉微蹙, 眼眸中是化不开的忧虑, “好多年没见过这样大的雪,可别再下了,也忒吓人。” 齐山将竹耙换了只手握紧,去够另一边的积雪, 呼口气道:“看样子应该有太阳,一时半会儿估计是不会下雪了。” “晒晒好, 天天下雪也遭不住。” 老天爷的事儿谁都说不准,除了放宽心,也没什么法子。 清理完屋顶, 两人又开始收拾院子。 积雪厚实,最下面那层经过这几天的时间,早已凝成冰。要铲干净,着实是个费力气的活。干了没一会儿,就觉得浑身发热。 齐山更是满头大汗,袖子撸得高高的,腕上青筋毕露。若不是谢知云劝着,怕是连外衣都脱下扔掉。 二黑也跟着他们忙,一个猛扑扎进雪地,砸出胖乎乎的坑。再起身时将雪沫子甩向四处,惹得两人都躲着它走。 后来实在闹得慌,齐山捏了几个雪球,将它撵去林子里。这家伙也一点儿不怄气,撒欢似地跑来跑去,时不时打个滚,独自玩得不亦乐乎。 没二黑捣乱,速度总算快上些许。如此忙活半个多时辰,两人终于把院子中央清扫干净。 谢知云进屋拿来瓦罐、竹筒,坐在石墩上,和齐山一人喝了两杯温热的金银花茶。之后又从柴火中掏出几个表皮焦黑的番薯,照样拿到外面。 如齐山所说,太阳终于露面。浅淡的日光透过灰白云层照下来,平添几分暖意。只是不多时又被遮住,过会儿再钻出来,反反复复的。 隐约间听见山下孩童的尖叫欢呼,在空旷雪山中极具穿透力,好不热闹。 齐山三两口啃完一个烤番薯,起身到旁边的花丛中抓起一把雪搓搓手后,朝山洞那边走去。 谢知云抬头看他一眼,喊道:“这儿还有个番薯呢,我吃不下了。” “等会儿,”齐山只管大步往前走,“我去拿些东西。” “什么事那么着急。”谢知云嘀咕一句,拿起最后一个番薯,翘着手指慢慢剥皮。 齐山回来得挺快,胳肢窝下夹了块短木板,手里还拿着麻绳和小刀。 看起来不像是做木工,谢知云不由好奇,问他:“拿这些干嘛?” 齐山也没卖关子,笑着说:“带你去滑雪怎么样?” “好呀!”谢知云一听就来了兴致,举着刚剥干净的番薯跑到齐山旁边,挨着他蹲下,“那要我帮忙吗?” 一边说话,一边把番薯喂到人嘴边。 “不用,你歇着,这个快得很。” 齐山不和他客套,张口咬下大半,拿起刀在短木板前端凿出一个洞,将麻绳穿过去打个结。 又使劲拉扯两下,试过松紧,就说:“拿张草席垫着,我拉你?” 谢知云将剩下那半番薯塞给他,一拍手站起身,像只燕子般飞走,只有声音还留在原地:“我去拿!” 太阳不怎么好,林间积雪未化,还是原本的模样,似盖着层纯白的棉被。 两人找到一截缓坡,踩着雪从边缘爬上顶端,把短木板放稳。 齐山接过草席铺好,岔开腿坐上去,“我先试试。” 谢知云不与他争,笑眯眯绕到身后,说:“我推你一把。” 齐山屈腿,将双脚都踩上木板,拉起麻绳捏在手心。随着身后推力传来,木板顺着斜坡缓缓滑下。 因雪比较松软,第一次下滑并不怎么顺畅,齐山在中间停顿调整几回,才安稳抵达下方的平底。 但经他滑过两三回,积雪就被压紧实,表面光溜溜的,有些像冰了。 再换谢知云坐上木板时,都用不着推,便可以呲溜一下滑到底,一点儿不带停的。 两个人跑上跑下,竟也和山脚那些孩童一样,嘻嘻哈哈,没完没了。 在缓坡玩腻后,两人又换到平地,你拉我一趟,我拉你一趟。爱玩的二黑都凑上来,当了回苦力,拉着谢知云跑上一截。 肆意活动一番,连谢知云都出了一身汗,黏在身上痒痒的,不大舒坦。 他摸出帕子擦擦脖颈,仰头看看天色,发现云层已散开不少,太阳完全现出来,说道:“我们再跑两趟,趁暖和烧锅水好好洗洗。” 齐山出的汗更多,自不会多说什么。 两人又疯玩一阵,实在没力气笑闹,才拖着木板往回走。 齐山麻利地给灶里生上火,烧了满满一大锅水。烧开后就连忙拿桶舀起,往浴桶里倒,又兑了些凉水进去。 灶洞未烧完的木柴也全退到火塘,火光和热水相配合,就不觉得冷。 领口的扣子解到一半,谢知云忽然发现不对,转头一看,齐山竟已上身赤裸。 鼓鼓囊囊的肌肉在烟雾缭绕中若隐若现,谢知云脸一红,结结巴巴开口:“你你干嘛?” “灶里的火全退到这儿来,一会儿水该凉了。一起洗,还可以搓搓背。” 说得挺像那么回事。 谢知云腹诽一句,到底还是没忍心赶人出去。 好在浴桶做得够大,两个人泡进去只是有点挤,也不至于活动不开。 齐山一开始还挺老实,捞着棉帕认认真真帮忙擦背,后来渐渐就变了意味。被抱回床上时,谢知云只来得及剜他一眼,就被汹涌的热浪淹没。 这一闹,晚食捱到半夜才做好。 齐山煮了疙瘩汤,还给卧两个荷包蛋,自己顾不上吃,就赶紧端进屋。 看着躺在床上,背对自己的谢知云,就有些心虚,干咳一声讨好地笑笑:“饿了吧?先吃点儿再歇。” 谢知云没应声。 齐山只好暂且把碗筷放到一旁,伸手将人扶起来。 却见人只是脸红,并没拿眼刀剜他,悄悄送了口气——原只是害羞,并没生气。 谢知云自然是害臊的,以往虽也跟齐山胡闹,但不是夜里就是清早,还从没在大白天弄过,实在是不像话。 想想就热得冒烟。 眼看齐山拿了筷子要喂他,谢知云可算回过神,一把夺过。 齐山:“你身上不舒坦,还是我喂你。” 哪有那么娇贵,谢知云懒得骂他,只没好气道:“吃你的饭去。” 齐山向来听夫郎的话,见他大口大口吃得香,便没犟。也去灶房盛一碗面疙瘩,端进卧房陪着人吃。 万幸,之后两天都是大太阳,白日里完全用不着烤火,暖和得很。 下山路上的积雪也化得差不多,汇成细流顺着山势缓缓流向远方。 在家困了许久,早有些厌烦。 两人一琢磨,架上牛车往黑石村去。他们收货去过好几次,路都记在心里,用不着别人带路。 就是不晓得老石匠的家具体在哪儿,不过进村后随便拉个人问一问,也就清楚了。 乡下用各种石器的多着,老石匠生意很好,他们去时,人正忙着。 听说要买石碾,也没摆谱,连忙腾出手,领着两人去看了现成的货品。 大大小小的有七八个,就摆在院子里。 两人转悠一圈,都看中一套碾盘三尺左右的。给大花套上试了试,又自个儿上手推一圈,还挺轻便省力,就问了价。 老石匠比了个手势:“八钱。” 倒也不算贵,但谢知云还是同他讲了一会儿价。最后加上一盘单手就能推动的小石磨,拢共算了一两银子。 石碾子看着不大,其实可沉,大花单独拉着有些费劲。好在老石匠家有牛车可以帮忙送,还差了他儿子和孙子上门安放。 三个汉子使了老大的力,好不容易将石碾送上山,稳稳安置在葡萄架下。 石磨还没木盆口大,倒是不怎么重,谢知云都搬得动。暂且就放在灶房里,磨豆子、辣酱都很方便。 结完账,将人送出门,谢知云就舀出一碗黄豆用水泡上。 看齐山在一旁转空磨,笑道:“明早煮豆饧喝,也换换口味。” 其实有了石磨倒是可以做豆腐,但他们没有卤水,也没那门手艺,还是不要瞎琢磨,浪费粮食的好。 豆饧就简单得多,黄豆泡发后,和水一起倒进磨眼,慢慢磨出白浆,煮开就能喝。讲究些滤掉渣子,加点儿糖,也好喝着。 往日谢府的厨娘就爱做这个,许久没吃,倒有些想了。 齐山看一眼木盆,提议道:“要不多泡些豆子,再发点儿豆芽菜,免得天天都是萝卜白菜。” “也行,”谢知云应下,又回身舀了些黄豆进盆,“米也剩得不多,趁现在不忙,你弄些出去磨一磨。” 自家有石碾就是好,不用下山和人抢位置,一排半天都轮不到。 虽说比村里那架小得多,磨起来没那么快,但准备两个人吃的,还是够用。 第38章 第 38 章(捉虫) 变故 清晨, 外面雾蒙蒙的,草叶上凝着一层白霜,就连放在屋檐下的泔水桶表面也结了一层薄冰, 着实有些冷。 好在天边已能看见明黄的光亮, 应是个大晴天。 谢知云给灶洞添上柴, 舀一瓢水倒进锅里。趁这功夫, 快步去堂屋端来一盆糠, 掺着扒下的瓜皮和菜梆子一起,上锅大火煮着。在灶门口坐了会儿,又从角落的松枝底下摸出四五个番薯, 绕圈摆在边沿。 许是天气冷, 鸡鸭下过几回蛋,渐渐就又没动静。但喂养却不能因此马虎, 见它们没之前那么能吃, 还改成喂熟食。 也幸好齐山早有准备,之前摘了许多豆角叶子、瓜秧和嫩草回来, 费力剁碎晒干后, 用麻袋装起来。在缺少食物的冬日, 混着谷壳、麦麸或者萝卜秧,才不至于饿肚子。 柴放得足,只一把火,锅中就开始冒热气。叶子糠吸足水分, 变得松软许多。 谢知云伸手掐动番薯,发现都已经能剥下皮, 便挨个拿出放到灶门口温着。 舀出煮好的鸡食,端着木盆慢悠悠来到鸡笼边,挪开木板塞进去, 肥壮的鸡鸭立马挤上前。 因今儿约好了要去石桥村收山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鸡鸭不方便放进林子。虽有二黑在家守着,但万一被什么野物叼走,寻都没处寻,还是关起来的好。 正重新将木门抵上,就听见二黑嘤嘤叫。循着声音望去,果然是齐山放驴回来。 他走上前,接过男人手中那一束红艳艳的火棘果。最下面那一截的尖刺都被掰干净,正好可以捏在手心,也不怕扎。 指尖拨弄簇成团的小红果,笑眯眯开口:“我正说屋里那把苇草枯得可以烧火了呢。这个好看,红红火火的,瞧着就喜庆。” “有好大一丛,喜欢改天去挖回来,栽在院子里。” “行啊,开的花儿也好看呢,”谢知云点点头,径直往屋里走,“我煮了番薯,再扒两片菜叶子,把剩饭炒一炒就能吃。” “好像还剩两个蛋,一起炒算了,回来再找人买。” 谢知云应了声,到卧房将桌上竹编花瓶里的苇草抽出,换成火棘果,就进灶房忙活。 一顿饭吃完,太阳渐渐升起,走在路上就不怎么冷。 之前给过口信,到石桥村村口时,已有几个人等着。 简单寒暄两句,夫夫俩就麻利地给人过秤、结钱。 不过大冬天里,能寻到的新鲜山货并不多,拢共加起来也才几十斤。 送走最后一位大娘,他们又等了近半个时辰,再没人来过。 谢知云揉揉发麻的腿,站起身道:“先走吧,下回再来。” 他们今儿来得挺晚,若有东西要卖的,早该到了。 齐山也等得有些不耐烦,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同他一起整理板车上的货物。 暂着山货和谢知云,驴车走得慢,齐山也不催大花,任它自己前进。 天上零星飘着几朵薄云,太阳直直照下来,却并不热,只觉得惬意。 谢知云靠在麻袋上,不由眯起眼。 突然听见齐山唤了声:“三水兄弟。” 他掀开眼皮转头看过去,就见迎面跑来一匹枣红小马,背上坐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正是方璟府中的下人,姓吴名淼,大伙儿都习惯喊他三水。因常帮忙卸货,一来二去的,和齐山混得挺熟。 马跑得很急,吴淼用力朝后拽动缰绳,才堪堪将其勒停。 “大山哥,”吴淼翻身下马,讨喜的娃娃脸上满是凝重之色,“可叫我好找,你们应该没收多少货吧?” 谢知云心中咯噔一声,赶忙坐直身子,从板车跳下来,绕到前方站在齐山身旁。 齐山正老老实实回话:“就车上这些,只有五六十斤,还打算再去别处瞧瞧。三水兄弟急着找我们可是有什么事儿?” 吴淼苦着脸长长叹了口气,嗓音干哑:“嗐,少爷刚接到家里的信,说是北疆雪灾冻害严重,房屋压垮不少,连牛羊都被冻死,又有邻国趁机作乱,不大太平。商队短期内是去不了了,只能南下碰碰运气。但以往没走过这条道,不晓得是什么情况,不敢带太多东西,所以暂且不收货了,一切等回来再做打算。” 好似有洪水猛兽在他后面追,一段话说得又快又急。 但齐山和谢知云都听明白了,不由也跟着愁眉不展。 两人并未怀疑消息的真实性,之前就听方宅下人说过,崔牧川有个舅舅在京城当官。商队选择往北做生意,也是因为崔牧川对那边比较熟悉,有不少朋友,好打点些。 消息越是可靠,就越是恐慌。 比起货卖不出去,俩人更担心的显然是另一件事儿—— “可知战况如何?北疆离得那么远,该不会打到长州府来吧?” 接到消息就被遣出门,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沿途一直在问路,方才又说了许多话,嗓子干得厉害。吴淼刚张口起个头,就不住咳嗽。 齐山连忙解下腰间的葫芦递给他。 吴淼也不嫌弃,一把夺过,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抬手胡乱抹抹嘴角,终于能说出完整的话。 “信里说已派了几位大将军前去坐阵,夺回几座城池。但这事儿谁说得准,保不齐哪天局势又变了。再说就算不打到咱们这儿,那些个商户也兴许借机捞钱,你们还是早做打算,多备些粮食在家。” 齐山接住扔过来的葫芦,认真同他道谢。 吴淼一摆手道:“我哪儿晓得这么多,都是方少爷嘱咐的。我还要去别处报信,就不与你们闲聊了,二位保重。” 言罢也不等两人回应,便干脆利落地骑上马,调转方向急驰远去。 谢知云同齐山对视一眼,脸色都不太好。 齐山深吸口气,握紧谢知云的手,“别想太多,看样子,京城那边儿的崔家人只是递了信过来,那情况应该还不算糟。” “嗯,”急也急不来,谢知云点点头,“那我们现在怎么着?去镇上买粮食?” “要不先回村一趟,知会何叔他们一声。” 谢知云自然不会有意见。 何家,柳絮等人正在晒萝卜干。 听见喊声,张玉梅迎上前,瞅一眼板车上的山货,满脸疑惑,问:“你们怎么就回来了?听刘大嘴巴说有个生面孔来找,可是出什么事儿了?” 谢知云急急忙忙把吴淼传来的消息复述一遍。 “当真?”张玉梅抓住谢知云胳膊,瞬间瞪大双眼,音调都跟着拔高。 还在忙活的柳絮和何天珠也齐齐丢下手里的萝卜,围上前来。 谢知云:“方老板他们在京城有人,应不会有假。” 何天珠惊得倒吸凉气,“不会打到咱们这儿吧?” 张玉梅一拍他的头,难得呵斥小儿子:“就你话多,还不快去把你爹他们叫回来。” 何天珠回过神,顾不得委屈撒娇,拔腿就往外跑。 何守义到底见过大场面,听到消息还算镇定。 他说:“北疆到我们这儿还远,再大的战事也有京城顶着。不过就怕内部有人趁乱生事儿,那个方老板说得没错,提早多备些粮食在家才安心。” 此话一出,院子里的众人不约而同松口气。 商量一番过后,何天明赶紧套好牛车,跟齐山他们一道出发往镇上去。何守义等人则分散开,去通知其他人。 还未到镇门口,三人就碰见神色匆匆的何天青。一问,他也是从书院夫子那儿得到消息,赶回家报信的。 这下再没一丝怀疑,谢知云也打消找方璟当面确认的主意。 人家这会儿必定忙得焦头烂额,哪有空搭理他们,找上门平白惹人烦。 何天青还有事儿同他爹说,没和他们一起,嘱咐二弟几句,接着往前赶路。 分开之后,三人再没停歇,快速抵达桃源镇。 镇子一如既往的祥和安宁,来来往往的行人说说笑笑,与平日没什么不同。 看来消息还未传来。 三人先去几家粮行打听了一下,价钱也没涨。 陈米三文钱一斤,白面五文钱一斤,苞米面四文钱一斤,同往常一样。 谢知云估摸一下手中的存银,和齐山商量着,买下三百斤陈米,五十斤白面,和二十斤苞米面。还有豆子、荞麦、番薯也各添了些。 这些东西加上家里的余粮,应该足够他们两个吃一年的。 幸好今日收的山货不多,带下山的银钱没怎么花,走时又找何守义借了点儿,倒是顺利把账结清。 林林总总加起来好几百斤的东西,大花独自驮回家有些困难。他们只好在城门口雇了个人帮忙,声称深山里好些朋友兄弟拜托顺便捎回去的,也没引起怀疑。 何天明和他们买的东西大差不差。何家虽然人口多,但余粮也多,还种有十几亩地,其实比他们还宽裕些。而且水牛力气大,完全驮得动,也用不着再请人。 一路顺畅地回到河源村,何家人主动帮着把东西一一送上山。 粮食于老百姓来说,都是贵重东西,也不敢往山洞放。便堆在堂屋或灶房,用石块和木板垫起来,免得挨着地面受潮气。这些屋子能够上锁,轻易不会丢。 在家魂不守舍地待了两天,俩人带着未能交付的山货再次去了趟镇上。 街道上来往的行人和车马少了些许,但出入粮行的客人明显增多,都是一车一车往外拉。 已有个别商户嗅到味儿,挂出涨价的牌子。不过暂且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只增加两文三文的。对富人来说算不得什么,但像他们这样的平民就有些肉疼了。 耳听几个大叔同粮行老板讨价还价,俩人不禁庆幸买得早。 他们先到方宅门口晃悠一下,果不其然,方璟和崔牧川都不在,其他人得了命令暂不接收山货。俩人并未纠缠,驾着车离开,去往集市。 可惜大伙儿忙着屯粮,愿意花钱买山货的人却是少了。他们摆了几个时辰的摊,又走街串巷,挨过许多骂,也只卖出一半不到。 剩下的东西算起来值好几钱银子,这下全砸在手里。 齐山见谢知云闷闷不乐,宽慰道:“不打紧,干货经放,以后说不定可以再卖。旁的留下自己吃,也省得花钱买。” 顿了顿,他又沉声说:“只要平安就好。” 谢知云自是明白这个理儿,不想叫人担心,抬眼定定看着他,露出笑来。 “嗯,你说的是,平安就好。” 第39章 第 39 章 熏肉 镇上开始出现前来避难的流民, 佩刀的官差也多起来,整日在四处巡逻。但凡出现丁点摩擦、争吵,他们便会及时赶到制止。 再往后, 无论是谁进城, 都需要出示户籍和路引。 再迟钝的人也意识到情况不对, 一时间人心惶惶的。 值得高兴的是, 再没下过那样的大雪。惯常只是飘些细盐一样的雪籽, 下上一夜半天的就停了。虽还是冷,却不至于受灾。 收不了山货,去镇上也没那么勤, 一时又闲下来。 齐山终于将新木床做好, 他没买木材,用最普通的松木。不过知道谢知云爱讲究, 打的是四柱架子床, 在围子和顶上都雕了些花纹,又刷了层桐油。在外晾上好几天, 才搬进屋。 至于那张大竹床, 则放进隔壁卧房, 往后总能用得上。 一开始做的两张单人竹床,挑出一张重新送回山洞,夏天躺在上面打个盹儿也挺好。另一张被齐山拆开,改做两把椅子。 架子床比竹床稳固得多, 尤其是做那档子事儿时,不怎么嘎吱嘎吱响, 再不必担心床给弄散架了。而且床顶还可以蒙帷幔,热天里能挡挡蚊虫。 总之,俩人都挺满意的。 一高兴, 就又折腾到后半夜才睡下。 第二天,谢知云不出意料地起晚了。 太阳很好,二黑正趴在院子里晒太阳,两只前爪还捧了根嗦得光溜溜的兔腿骨,磨牙似地啃咬。听到开门声,立马跑上来,围着谢知云打转。 谢知云伸手在它头上摸一把,抬眼看向从菜地回来的人,“拔这么多萝卜做什么?” 齐山将满满一筐带泥的大萝卜放到地上,跺脚赶跑凑到跟前嗅闻的二黑,笑道:“这段时间天气好,我想着也晒些萝卜干,炖肉又是个滋味。” “那行,我洗完脸再给你帮忙。” “不急,你先吃饭,都在锅里温着。”齐山蹲下身,拿起一颗萝卜,掐掉顶端绿油油的叶子,放到一旁。 谢知云前脚刚迈过门槛,闻言回头问道:“你吃了?” “嗯,吃过才下地的。” 谢知云不再多话,快速盥洗完,就掀开锅盖,从锅里拿出一碗南瓜粥,和几个萝卜丝饼。 灶洞中的火未完全熄灭,水还在腾腾冒气,蒸得饭食也热乎乎的。 就他一个人,懒得端来端去,直接往灶门口一坐,便开始吃饭。完事儿就着热水,将碗筷、锅灶擦洗干净,就拿上菜刀和砧板,去院子里帮忙切萝卜片。 冬日里太阳没那么烈,晒东西不易干,因此萝卜片切得比较薄,将几个大竹匾都给铺满。照样送到屋顶上搁着,高处晒得时间更长。像今儿这样的大太阳,晾一天就不担心发霉烂掉。 齐山将最后一匾萝卜片放好,顺着梯子下地,顺手拿起靠在墙边的扫帚,清理散乱到四处的萝卜皮。 谢知云则把萝卜缨子拾进筐,按了又按,还差点儿没装下。 “竟这么多,看着还挺嫩的,都剁了喂鸡么?” 齐山:“要不择些出来,压点儿酸菜?管得时间挺长,不怕它蔫了坏了。” 谢知云似懂非懂地点头,“你说怎么弄?” “你把嫩叶子挑出来洗洗干净,再烧锅水备着,”萝卜皮已拢成堆,齐山找来剁草的刀,三两下砍得细碎,“等我这儿忙完再来烫。” 压酸菜比谢知云想像中容易。——洗净沥干水份的嫩萝卜缨一层层码进木桶,滚烫的热水均匀淋上去,直至完全淹没。 接着,齐山找来一个大盘子扣上去,又用石块压紧。 谢知云见齐山收回手,戳戳石头,满脸好奇:“这样就行了?” “嗯,过个四五天应该就可以吃了,”齐山瞧得好笑,“若觉着好,往后再做,白菜和野菜也能泡呢。” 萝卜片晒了一天,边缘已微微卷曲。 夜里湿气重,放在外面怕受潮。等太阳下山,齐山就连竹匾端下来,挨个翻面后,搁在火塘屋里晾着。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腊月中旬。 方璟等人南下未归,镇上盘查依然严密,但日子依然要继续,年还是要过的。 或许是为了祈求平安,也或许是想冲淡恐慌,河源村竟比去岁还热闹些。早早地就有人家宰猪、打糍粑、熬糖,成天都能听见孩童们欢呼“又要过年了”。 他们没有大人的烦劳,只晓得过年有平日舍不得买的吃食,还不用总是挨骂挨揍。因此是发自内心的欢喜,花一样的笑脸叫旁人看了也觉着高兴。 这一年里,谢知云很少回忆谢府的人和事儿。临近年关,看着家家团圆,一想到有齐山陪伴左右,也不觉伤感。 他便没提回云水镇的话,齐山倒是主动问起,也被他拒绝。 既已决心脱离谢府,就不该沉溺过去,陷他和齐山于危险之中。 如此一来,备年货的时间就充足了。 俩人吸取教训,提前和何守义打了招呼,让杀猪的时候留些肉给他们。 如今在村里的朋友多起来,肉菜也不能少。除开板油、肋排、肥瘦相间的肉,他们还买了只猪蹄,和半个猪头。 何守义报出的价钱比外面肉摊便宜了一到两文,所有东西加起来也不到半两银子,很值当了。 拎回家当天,两人就将肉一块块抹盐腌上,分了几个盆装着。 放置三天三夜后,齐山记着何守义等人的嘱咐,起床后特意看了看。发现表皮的盐粒已经化干净,盆中也积了许多血水。 便跟谢知云说:“应该腌得差不多了,等会儿就给挂起来。” “要不就现在吧,趁还没生火,不熏烟。” “行,那你等着,”齐山一想也是,直接往往走,“我去搬梯子来。” 他动作挺快,不一会儿就扛着木梯回来,手里还握了把小指粗的新鲜短木棍。 建造火塘屋时就听从师傅的建议,铺了楼板,留出四四方方的楼口,方便爬上去。 齐山将木梯搭在楼口位置,递出短木棍,又寻来灶台上的火折子交给谢知云,说:“等会儿我把从棕叶结从缝里穿上来,你就塞根木棍进去卡住。” “晓得了。”谢知云应了声,抓住木棍和火折子开始往上爬。 齐山在下稳住梯子,看他越来越上,又不放心地喊:“上面矮,你别站直身子,当心撞到头。” “嗯。” 谢知云手脚并用,扒住楼口的木板,小心翼翼挪过去,半蹲着身子往前走一步后,拿出火折子吹燃。 借着火星,勉强看清楼上的情形。楼板熏了许久,早变得黑乎乎。 他也顾不得脏,皱着脸招呼齐山:“好了,你准备递吧。” 齐山舒口气,松开扶住梯子的手,转身提起一块肉,踩上椅子,抬手将拴好的棕叶结从缝隙里塞进去,并提醒道:“从里往外数第二个空,看见了没?” 谢知云举着火折子凑近了瞧,果然看见一截冒出的绳环,连忙抽出一根木棍穿进去,横着卡在两块楼板之中。 “好了,你可以松手了!” 两人配合着,不一会儿就将所有肉和骨头都挂好,一块块悬垂在火塘上方。 两人去外面洗完手,回到火塘屋升起火,眼看白烟丝丝缕缕飘上去,缠绕在肉块之间,不由露出笑来。 齐山:“吃完饭我去砍些柏树枝回来,听何叔他们说,这东西熏肉好,自带香气。” 谢知云没做过这些,当然不会有意见,应了声好,又说:“明年若局势好转,我们也捉只猪仔回来养,不说卖钱,够自己吃就行。” 齐山也有这个打算,左右他们没什么耕地,时间和精力充足,多养些禽畜也不坏。不过猪不比鸡鸭,吃的可不少。 齐山到底在乡村长大,考虑得比较全:“我想着再就近买几分荒地,种些番薯、南瓜什么的,这几样好打理,自个儿吃、喂猪都可以。” 谢知云一听又有些慌:“忙得过来不?” “有什么忙不过来的,木匠生意不可能天天有,养蜜蜂也用不着总盯着,种地的时间还是有的。” 他说得笃定,谢知云也就定下心来。 “那就这么着,还是养一头猪,还有那么多泔水呢,总不至于叫它饿肚子。” 虽还不清楚来年是什么光景,战事会不会继续蔓延。但两人这么商量几句,心中又有了美好的盼头,好似已经看见宰年猪的热闹场景,也无暇顾及那些糟心事儿。 说笑着洗刷干净腌肉糟蹋的器具,又煮了早饭填饱肚子。 齐山便抗上梯子,带着柴刀,同谢知云一起去寻柏树枝。 在山上不知跑了多少回,这点儿印象还是有的。 没走弯路,就顺利找到一片柏树林。哪怕是深冬,这些树木也依旧郁郁葱葱的,枝头甚至挂了小果子。每一刀挥下去,都能闻见淡淡的清香,难怪村民喜好用这些树枝熏肉。 潮湿的柏树枝被点燃后,并不见多大火苗,却有白烟缭缭升起,带着独特的香气侵染悬挂于上方的肉块。 每次并不放多,搭着干柴烧,只保证屋里始终有烟气。不过到了晚上就不敢留火,一定要用冷柴灰掩埋火星,还燃着的木柴还用水扑灭。 听说往年就有熏肉的人家不小心烧了房子的,万不敢马虎大意。 日复一日,肉块渐渐变干,表面覆上一层灰黄的烟尘,隐隐透出暗红肌理。 年三十越来越近了。 腊月二十六,从县城回来的何天青终于带回好消息。 北疆天气好转,灾情未继续恶化。大齐军队也在几位将军率领之下,以不可抵当之势,大败敌军。 一切向好,拨云见日,终于能放心过个安稳年。 第40章 第 40 章 赶集 太阳升起来, 外面渐渐暖和,一路走来碰见好些在外晒暖的老人家。 都是眼熟的,谢知云同他们打声招呼, 和齐山继续往前走。 何家院门大敞着, 张玉梅等人正在外面擦洗家具。 谢知云还没进门, 就笑着说:“婶子还在忙呢?不是要去赶集, 怎的这空当都舍不得歇。” “嗐, 都是瞎忙活,”张玉梅在衣角蹭了蹭手,站起身迎上前, “二小子去接他两个伯娘了, 你们坐会儿,等人来咱就走。” “不急, ”谢知云拢了拢袖子, 直接走上前准备帮忙,“只是随便逛逛, 又用不着抢摊位。” 张玉梅将他推到一边, 又招呼何天珠拿凳子、倒水过来, 说:“别脏了手,你们家里都拾掇好了吧?” 谢知云点点头。心里惦记着赶集,他们今儿起得挺早,给鸡鸭添够一天份量的食水。二黑也没忘, 碗里装得满满当当。又把里里外外的门窗都关好锁紧,才敢下山。 其实说起来过年的东西都准备得差不多, 再没什么要买的。但昨儿才得知好消息,心里一下松快不少。又听何天青说镇上有舞龙舞狮的,还设了祈福的香台, 他们便想着约去玩一玩。 坐下还没聊几句,何天明就架着牛车回来了,板车上除开他大伯娘、二伯娘,还有一位表嫂,带了两个四五岁出头的男娃。 两个孩子一下车就扑上前,抱住张玉梅的腿嚷嚷:“三奶奶你怎么还没换衣裳?晚了就没大狮子了。” 张玉梅挨个摸摸头,笑骂:“看把你们俩急的,这就去这就去,可别晃了。” 何天青要在家念书,何守义喜静也不去,最后就只有何天明和齐山两个汉子负责驾车。 出发时,三个小哥儿自然凑在一起,坐驴车上说悄悄话。牛车就热闹了,两个孩子一路没消停过,叽叽喳喳,欢喜得很。 到镇上,在门口依然要排队接受盘查。不过在附近晃荡的流民却是没看见了,不知是去往别处,还是找到地方安置。 递出路引给官差看一眼,一行人顺利进入镇子。 入目就是两棵大桃树,还不到长叶开花的时候,不过上面挂满了红布条或小木牌,随风飘扬翻飞,隐约能看见上面墨黑的字迹。 树下聚了不少人,或踮脚、或起跳,努力将手中的布条挂得更高。 不远处立着大铜鼎,其间香火缭绕,还有人继续往里插香,双手合十伫立良久,虔诚地祈愿。 何天珠小孩儿心性,一见这景象就有些心动,满脸期待地开口:“我们也去瞧瞧,好不容易碰上,怎么也得许个愿吧。” 反正是来玩儿的,多看看也不费事,其他人都没什么意见。 附近就有摆摊儿卖红布巾、木牌和立香的,不过围的人挺多,板车不大好过去。 何天明看眼齐山,冲张玉梅说:“要不你们先过去问问价,我同大山兄弟把车寄放好再找回来。” 张玉梅一把拽回想要跑走的铁蛋,挥挥手道:“去吧,路上看着点儿人。” “晓得,你们别乱走,”何天明应声,又板起脸吓唬两个侄儿,“当心被拍花子抓走咯。” 等齐山和何天明走开,剩下的几个人靠得更紧。 好不容易挤到摊子前,一问才知道,拇指宽不到小臂长一截红布,竟要六文钱。木牌子更甚,十文钱一块。 这还是自己会写字儿的,若要摊主代写,一个字儿再加收一文。 张玉梅不由咂舌:“乖乖,这么贵?” 何天珠摸摸自己瘪瘪的荷包,这下也拿不定主意了,“怎地这么费钱?” 摊主没理会他们,还在同旁人细说:“求财求姻缘都成,只要心中有愿,就可以写……” 眼见好多来问的都买了,就这么离开又有些不甘心。 几个人一合计,干脆凑着买了一条红布巾。谢知云就会写字,倒不用添代写钱。 就是这愿不太好许,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半天也没个定论。等齐山和何天明回来,布条上还是空的。 又讨论一阵,终于在上面写下“平安喜乐”四个字。 再普通不过的红布条,添了几个字儿好似就变稀奇了,大伙伙儿挨个提起来瞅一遍,笑眯眯赞句“不错”,便赶紧催促个高的两个汉子去挂起来。 围着两棵大桃树转一圈,总算找着一处都比较满意的地方。 齐山垫起脚将布条系在高高的枝头,太阳正好照在上面,瞧着就觉得欢喜。 越往前走,人群越密集。 不同于以往,只能在固定的地方摆摊儿。今日连街道两旁都摆满了长桌、草席,干果、青菜、炒货,应有尽有。 老远就听见有人高喊:“卖冰糖葫芦!” 狗蛋、铁蛋急得直往前蹿,被奶奶一巴掌呼在头上才乖乖缩回来,但凑得近了,还能听见俩娃娃在嘟囔。 大伯娘没好气道:“别吵,听话些就给买。” 俩小孩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等卖糖葫芦的大爷转回来,大伯娘就掏钱买了两串,塞给他们。红艳艳的山楂果外面裹着一层亮晶晶的糖,含进嘴里比什么话都好使,再没空说话。 今儿出门钱袋子揣在齐山怀里,他作主,给谢知云也买了一串。大爷是个会做生意的,山楂果都是又大又圆,每串五颗。 谢知云咬下一颗,酸酸甜甜的滋味在齿间散开,不禁眯了眯眼。趁旁人都在说话,他又将签子递到齐山嘴边。 齐山喜欢这样的感觉,没假模假样地客气,直接张嘴。 谢知云问他:“怎么样?酸不酸?” 齐山皱起脸:“挺甜的。” 说完就见谢知云在笑,不禁也跟着翘起嘴角。 一路闲逛,净跟着两个孩子买些零嘴了。 在镇上转了大半圈,身上都挤出汗来,终于碰上舞龙舞狮的队伍。 街道中间搭了高矮不齐的柱台,一红一黄两只狮子在其间跳上跳下,摇头摆尾,憨态可掬。长龙穿梭于人群之中,翻转腾挪,引得阵阵惊呼喝彩。 镇上着实热闹非凡,那些惶恐不安,都在喧嚣锣鼓声中,被震得粉碎。 不知逛了多久,直到两个孩子玩累了,嚷嚷走不动,要背着抱着,一行人才恋恋不舍地动身回家。 坐在车上,何天珠还在比划着,讲述今儿看见的杂耍多么神奇。 等越走越远,再听不见镇里的喧嚣,狗蛋、铁蛋兴奋劲儿才过去,靠在大人怀里呼呼大睡。 今年没有三十,二十九便是最后一天。 搬进新家,可算是有地方贴对联和窗花,他们专门买了好些漂亮吉祥的图样。 早上起来,齐山就熬了一碗浆糊。谢知云捧着对联来到院门口,给他帮忙。 拿木片将浆糊抹到对联背面,谢知云后退几步,指点道:“往上一点,歪了歪了,再往右边移一下。” “行,这样正好。” 院门口布置好,又转进里面,堂屋贴上对联和财神爷,每扇窗户都有窗花。房檐下还挂了两盏灯笼,凑成“平安”二字。就连二黑的狗窝也拴有红布巾。 谢知云越看越高兴,还把昨天采的火棘果分几个瓶子装好,摆在窗台、木桌上。 红红火火的,可谓年味十足。 一通忙活下来,早食吃得晚,晌午那顿就省了。 早早便开始准备晚上的年夜饭。 饺子是必须要有的,正好挖了新鲜荠菜,混着腊肉剁碎了包起来就不错。 至于别的菜,齐山心中也有盘算。炖盘莲藕猪蹄汤,一条红烧鱼,再有香椿扣肉、豆腐肉丸子,随意搭配四道素菜,凑够八个菜,他们俩吃着绰绰有余,又吉利。 谢知云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也不打搅,等定下来,就进灶房帮着忙活。 洗菜切肉、生火熬汤,一忙就是一下午。 天色渐暗,隐约听见炮竹声穿过层层丛林,传至耳边。 两人将饭菜全端出来,摆了一满桌,又拿出一小壶酒和两只竹杯放在桌角。 谢知云翻出纸钱,笑看齐山:“你也去把炮竹点上吧,响一响热闹。” 去岁这附近还是灌木矮林,也没什么余钱,就免了。今年不一样,因建房,周围都收拾得光溜溜,上梁、成亲时都点了炮竹,也没什么事儿,就没那么担忧。 不过花炮他们买不起,只买了两串炮竹,吃团圆饭时放一串,另一串留到半夜子时,正合适。 外面噼里啪啦一阵响,谢知云也将纸钱点燃,散给二位亡故的至亲。 “吃饭!” 谢知云见齐山进门,拉着他在椅子上坐下,先给倒了一杯酒。 杯盏相碰,一切尽在不言中。 过年的大好日子,二黑也难得不用守规矩,等他们吃完再给。 谢知云特意给他挑了带肉的骨头,鱼、丸子、肉汤泡饭都有,在窝前埋头吃得那叫一个香。 谢知云酒量不好,原本只给自己酌了一点儿,但实在高兴。边吃边聊,没忍住又添了几口,喝得脸颊红通通的,但眼神依然明亮。 这是他和齐山一起过得第二个年,没有很多人作伴,却依旧觉得满足。 他想,以后还会有很多年要一起。 夜色渐深,各处烟花炮竹齐齐响起,俩人也在院子点燃最后一串炮竹。 于喧嚣热闹之中靠在一起,迎来新的一年。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0-50 第41章 第 41 章 招蜂 今年来客比较多, 从初二过后,几乎天天有人上山来玩。 大多坐下喝杯茶,闲聊一阵便急着走。只有平日来往就十分密切的, 才会留下吃饭。 先前就有准备, 腊肉、骨头早抽空烧好洗净, 扣肉、炸丸子都是现成的, 院门口就能摘菜。做起饭来也方便, 待客时不至于慌乱。 都是勤俭朴素的人,也不怎么挑嘴,有的吃就高兴。每回备的饭食都吃得干干净净, 少有剩菜。 一连大半个月, 二黑碗里的肉骨头、油水没少过,天天吃得肚皮溜圆, 肉眼可见的更显肥壮。 过了正月十五, 四处串门、走亲访友的村人停歇下来,开始忙地里的活。一早一晚依然有些冷, 不到种田的时候, 但翻地、烧秸秆却是可以的。家里喂有牲畜的, 还要把圈里的粪肥铲出来,提前背去地里。 谢知云他们也没闲着,找到里正又买下七八分的荒地。就是离得有些远,在靠近山脚的地方。 不过这里没长什么小树, 多是些杂草、藤蔓,还算好清理。两人花了段时间, 给收拾干净。 齐山又找何家借了牛车,从头到尾耕过一遍,才把晒蔫的草茎点火烧了。家中攒的几袋柴灰也拌上鸡鸭粪, 一齐撒进地里。 忙着忙着,已是二月中旬。 天气越发暖和,棉衣棉裤再用不着穿,早早洗净晒干,收进衣箱里。 山间绿意盎然,农田里油菜花连成一片,老远就能闻见香气。 之前移栽到小院的几颗野刺花都幸运成活,嫩绿的刺条爬满竹篱,陆陆续续冒出或白或粉的小花,随风摇曳。 小蜜蜂和各色蝴蝶整日穿梭其中,翅膀染上金黄的花粉。 正是招蜂的好时候。 去年闲暇时,齐山又掏了七只蜂桶,还琢磨着做出四个蜂箱。 俩人挑了个晴天,在花丛外、菜地旁、野桃树下都支好架子,还搭了挡雨的遮盖,专门放置蜂桶和蜂箱。 不过家附近就这些蜜源,也不适合搁太多,每处都只放置一个。 等忙完,已是晌午过后。 早上煎了一筐野葱饼,还没吃完。两人都有些累,懒得再费心做别的饭食。 只在火塘点燃火,往里加了些木炭。因是自己收集烧水、煮饭时没燃尽的柴火,夹进坛子闷出来的,不大经烧,不一会儿就全着了,变成红通通一片。 齐山找来铁三角深深插进柴灰,留出短短一截腿在外,往圈上架好两根长木棍后,就把凉透的野葱饼摆上去烤着。 外面太阳好,烤火还有点儿热。他们搬了板凳坐到门口,时不时过去看一眼,翻个面。 野葱饼很快现出油光,一人拿一个在手里啃着,又添上新的继续烤。 谢知云在手里倒腾两下,咬上一口,险被热油烫到,呼呼吹几口气,才尝到味儿。 刚发出来的野葱苗鲜嫩,拌上腊肉丁,油香面香葱香混合在一起,口感丰富。经火烤之后,外壳酥脆,内里却依是软乎的。 不声不响吃掉一半,方腾出空来说话:“剩的那些送哪儿去?” 齐山蹲在火塘边,伸手将饼子翻个面,毫不犹豫地回:“溪边野花多,可以给那儿放几个。其余的我想安到山崖边,听爷爷说好些蜂农都爱这么做,我们也试试,不成再换地方。” 谢知云想了想,点点头道:“我看行,那边百合、映山红、野桃子什么的都多着,应该能引来蜜蜂才是。” 齐山也是看中这点,才决心尝试的,“下午你在家歇着,我去山崖瞧一瞧。” 谢知云不依,他心里也有些打算,同齐山商量:“我想跟去看看,顺便挖些兰草、百合回来,好好养养,到时用盆装了,说不定也能卖钱呢。” 时下姑娘、小哥儿都有簪花的习惯,文人墨客更是喜好这些,就连他那一身铜臭味的爹都有养花的乐趣。 可见是有市场的,谢知云觉着这生意应该能做。 再者他以前为讨谢东行欢心,还专门研究过打理花花草草。府中大小花园,数他院子里的花儿长得最好,开得最旺。多少也算有些经验。 就是家底薄,培育不起名贵品种。 不过在山里住了这么久,他以为那些野花野草也别有一番意趣,只要养得好,注重修剪造形,自然会遇见喜欢的人。 等以后攒点钱,摸索出更多经验,便可以试着养些别的。 对他想做的事儿,齐山就没说过“不”字。 于是抓紧填饱肚子,夫夫俩便上锄头和几只蜂桶出发。 因在深山里,担心遇见危险的野物,二黑也被允许跟着一起出门。 一进林子,它就兴奋得找不着北,在前面又跑又跳,惊得鸟雀四起。 谢知云也有段时间没进山,看什么都觉得新奇。一路上折了不少不知名的野花,编成大大的花环戴在头上。 还给齐山也做了顶,非要他戴上。 粉白的小花搭配绿叶,衬得高壮的汉子更黑,怎么瞧怎么滑稽,惹得谢知云咯咯笑个不停。 齐山也不恼,乐呵呵把花环往上抬一抬,省得挡住眼。 玩闹中,前进的步伐难免慢些。出发近半个时辰,才抵达目的地。 陡峭的山崖耸立于眼前,表面崎岖不平。绿树从石缝中长出,枝干蜿蜒曲折。偶尔能看见长在石壁上的白刺花、百合、紫花地丁等,被风吹得一颤一颤。 齐山解下背篓,将锄头递给谢知云,说:“你在这儿附近看看,有没有用得上的野花,我上去放蜂箱。” “那你小心,别爬太高,脚踩稳了再动。”谢知云清楚自己去了也帮不上忙,只会叫齐山分心,没耍性子硬要跟着,乖乖接过锄头。 “嗯,我就在这附近放几个。” 齐山也不敢托大,小心翼翼地顺着比较平缓的小道,往上移动。挑选向阳,又有大石块避挡在顶上,自认为比较合适的地方安放蜂桶。 上上下下跑了几趟,把带来的五只蜂桶全给放好,才回到谢知云身旁。 这么长时间,谢知云一颗草都没挖,净顾着抬头看山崖上的人了,见没伤着,结结实实松了口气。 齐山伸手拿掉他头顶的树叶,笑了笑说:“我在上面看见岩缝里有蜂窝,蜂桶放这边应当能成。” 谢知云挺看得开:“能引来一两桶就是赚的,再说放得这么早,有的是时间改换地方,总会比去年收获大。” 齐山拿过锄头,跟着他一起往前走,温声说:“那是定然,家里的蜂桶留一只出来,我试试能不能把溪边那一桶蜂分些出来。” 过了一整个冬,去年引进的一窝蜜蜂还没跑,又开始活跃起来。不过齐山以前也只是见过他爷爷养蜂,好些东西都不懂,问了几个蜂农,人也不愿透露赚钱的秘诀,只得靠自己慢慢摸索。 要长久地养下去,必然不能单纯依靠从野外引新的蜂群,学会分箱才安稳。 谢知云听出他的紧张,转头宽慰道:“不打紧,慢慢来就是,就当练练手,弄得多了自会掌握其中诀窍。” 说话间,两人走得远了些。 谢知云眼尖地发现一丛兰花,虽只是普通的春兰,但估计有些年份,花苞生得多,谢知云数了数,足有十来个。 有两朵已经绽开,绿瓣红舌,亭亭玉立,自带一股清香,也很是养眼。 谢知云指点齐山将其根茎都仔细挖起,一整丛装进背篓。这些回去分一分,能育出好几盆苗呢。 之后两人又挖了些兰草,外形都差不多。只有一株比较特别,是并蒂双花,可把谢知云高兴坏了。 野百合、石蒜、映山红,还有棕树幼苗也挖了些,能卖钱最好,不成用来装点小院儿也不错。 回到家,两人就连忙把门口之前用来的种菜的空地收拾出来,将挖回的花草一一栽种下去。 太阳渐渐西斜,谢知云摸摸那唯一的并蒂双花,眉眼间皆是笑意:“改天去镇上买几只陶土盆回家,分栽些出来,先探探行情。” 齐山其实不大懂这些养着起什么用,又不能吃,有什么值得花钱的。 但他向来不会泼冷水,还认真帮着出主意:“或许可以装两盆送给何大哥,他们读书人,应该有喜欢摆弄这些玩意儿的。” 谢知云双眼发亮:“你说得对,等我再养养,就给他抱两盆。” 之后几天,谢知云都泡在花丛里,每天要去察看好几遍。 齐山也忙,将剩余的蜂桶安放在溪边之后,又尝试着给原有的那一窝蜜蜂分箱。 但他到底没经历过,第一次弄,难免不得其法。不仅没分成功,还把好不容易养熟的蜜蜂折腾跑了。 为此,他很是懊恼自责,谢知云又哄又劝的,才叫他心里好受一些。 好在今年运气不错,新放的蜂桶和蜂箱陆陆续续来蜂。总是没动静的换了几个地方后,也引来蜜蜂筑巢。 他们还给山下送了两只蜂桶,李奶奶和何家各安放一只。说好割蜜的时候分一些给他们,哪有不愿意的。毕竟只是借个场子,又不用他们费心照看,和白得没什么两样。 十来只蜂桶都成功装上蜜蜂,想想就高兴。仿佛已经看见银钱在招手,那心里跟灌了蜜似的,美得冒泡。 第42章 第 42 章 鱼干 夜半, 春雷滚滚,细雨淅淅沥沥落下。 屋里的奇怪声响渐渐平息。 齐山爬起床,掌着油灯去灶房端来热水, 掀开被子轻柔细致地帮人擦洗。 谢知云打个哈欠, 微微泛红的眼角挤出两滴泪来, 嗓音绵软无力:“是下雨了吗?” “嗯, 下的不大, 就是密了点儿。” “哦,”谢知云在枕头上蹭蹭脸颊,又重新阖上眼, 口中却还在嘟囔, “那能种地了,等雨停就该去趟镇上。树苗、陶土盆都得买回来, 还有猪仔也要看看……” 齐山抽回帕子, 在他水润的嘴唇上轻啄一口,眼中满是笑意, “知道了, 不是瞌睡得紧, 怎还惦记这么多。” 谢知云眉头簇成川字,迷迷糊糊中似是嘀咕了句什么,翻个身没搭理人。 虽没听清,但拿脚后跟想也知道定是埋怨自个儿的。齐山摸摸嘴角, 毫无半点儿心虚。 起身将水直接泼进院子,便进屋躺进被窝, 将人搂入怀里,伴随沙沙的雨声沉醉甜美梦乡。 远处群山笼罩于云雾之中,只能窥见山尖, 春雨绵绵下个不停。 这样的天气,去地里干活不利索,一走就粘满脚泥,提都提不动。出远门也不大方便,两人便继续窝在家里。 不过也没闲着。 捉了猪仔回来,总不能胡乱扔在外面,肯定得单独给它造个圈才行。 先前一直忙着招蜜蜂,只抽空把大概框架搭建好,还没来得及加固围栏和盖篷。如今得闲,正好可以专心完成这件事儿。 打进地下的立柱都凿了凹槽,一根根长短一致的木棍嵌进去,等天晴再和些黄泥和干草,糊上一层,就是墙面。也不用封顶,能通风最好,若是天冷,多备些草叶给它做窝就行。 动手搭建过不少棚子,齐山已经比较熟练,不至于手忙脚乱的。还有谢知云给他帮忙搭把手,只花了大半天时间,便把棚子弄得差不多。 刚好和驴棚、茅房连成一排,高矮一致,看着整整齐齐的,门口也拾掇得光溜溜,还算顺眼。 两人解下蓑衣和斗笠放在房檐下,顿觉身上松快不少,走进堂屋后,不约而同甩了甩胳膊。 谢知云注意到这点,不禁露出笑来,“可算是弄好了,我当还要忙到晚上呢。” “可以多歇会儿了,”齐山摸起扣在桌上的竹杯,倒满一杯水,先递给谢知云,“雾也散了,应是不会再落雨,我去溪边摘些蒿子菜回来,晚上好蒸饭,你还想吃什么?” 谢知云三两口喝完一杯水,又给自己添满,闻言眼珠转了转,说:“想吃小鱼干。” 话落又垂下眼眸,“不过这天气能捞得着吗?” “应该没问题,反正还早,去看看也不费事儿。” 谢知云又有劲儿了,“那我和你一起。” 云开雾散,入目皆是清新的嫩绿,草茎树叶上挂满晶莹剔透的水珠。 两人带上背篓和木桶,顺着小溪岸边,一路往下走。 开春后,河里的一些大鱼会游到溪水中产籽,过不了多久,在小溪下游就会出现成群的小鱼,不需要太多技巧,便能捞起来。 不过不晓得是村人捞得太多,还是下雨的缘故,今儿走了很久都没发现密集的鱼群,只看见零星几条手指长的小鱼。齐山也放下背篓试着捞了捞,不出意外,收获少得可怜,十有九空。 野菜倒是掐了不少,蒿子、水芹、香椿、蕨菜都有,最是鲜嫩的时候。用草茎分别扎成捆,暂且放在木桶里提着。 因着这些东西的发现,俩人也不觉得失望,继续慢悠悠往前走。 终得好运眷顾,在一处水潭里发现一群小鱼。都是白肚黑背,最大也不过手掌长,忽而向左,忽而转右。 两人立时噤声,生怕惊动鱼儿。 齐山挽起裤腿,举着背篓蹚进水潭,小心翼翼向鱼群靠近。瞅准机会将背篓沉入水底,口面正将处于鱼群之下,趁它们还未发觉,陡然往起一抬手。 清亮的溪水透过缝隙哗哗流出来,只剩鱼儿翻着肚皮在里面蹦跳。 谢知云站在岸上探头探脑,还是啥也没瞧见,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捞着没?” 齐山转过身,将背篓倾斜,好叫他看得更清楚,“估摸有一二十,够吃一顿的。” 谢知云连忙把野菜从木桶拿出来,弯腰打了些水,笑眯眯道:“那你快上来,别一直在水里泡着。” 鱼儿入了水,又恢复些活力,在桶底游来游去。 虽说如今的溪水不冻手,但还是有些凉的,两人没贪多,直接原路返回。裤脚鞋面都湿透,因担心着凉,步伐比来时还快些。 到家第一件事儿就是换上干衣裳,烤烤暖和,再才收拾带回来的那些东西。 齐山在院外杀鱼,刀尖在肚皮上划道口子,食指一抠,内脏就掏得干干净净,可比大鱼省事儿得多。 二黑嗅到腥气,馋得不行,在齐山身后又蹦又跳的,还时不时叫两声。 不出意料地惹人厌烦,挨了顿骂。 只能悻悻地退开,趴了没一会儿,又去灶房门口蹲下,守着谢知云。 它不吵不闹,谢知云也就懒得搭理。认认真真将蒿子菜清洗干净,切成碎末,拌上腊肉丁和苞米面,铺上甑子,加大火蒸着。 又给另一口灶添上火,烧开水后,把蕨菜和香椿分开烫了烫。 齐山宰鱼的手法十分熟练,很快就端着收拾好的小鱼进门。 一边往里撒盐揉匀,一边问:“是裹了面粉炸着吃,还是就煎一煎?” “煎吧,炸着吃太费油了。” 齐山没再多说,去外面洗洗手,回来又拍了块姜,切碎后撒进去,端起木盆上下颠簸几下。 过了约莫一刻钟,他便给锅里倒上菜油,拿铲子把锅面到处抹得油润光亮。 之前也有做过煎小鱼,谢知云对此并不陌生。等油烧热后,连忙将柴火退出一些,只留小火让铁锅始终保持滚烫。 一条条小鱼贴着锅面摆放,因带了水汽,发出呲啦呲啦的细响。在热锅炙烤下,白肚皮渐渐开始泛黄,鱼香味充斥整个灶房。 二黑坐不住,在灶房门口徘徊不停,尾巴摇得飞快。但怕挨吵,并不敢叫出声。 煎小鱼是个耐心活儿,不能求急。齐山立在灶前,手握长筷,来回翻了好几遍。直至两面焦黄,鱼尾酥脆,一碰就碎,才一条条夹起来装盘。 谢知云闲着无聊,还特意数了数,足足十七条,整整齐齐码在碟子里,冒起尖儿。 他端着煎鱼和凉拌蕨菜往堂屋走,看二黑亦步亦趋缀在身后,指着狗窝笑骂:“少不了你的,一边儿待着去,再晃到跟前当心挨打。” 二黑似是听懂,“汪”了一声,颠颠地钻进狗窝,安静下来。 一去一回的功夫,齐山就又做好一盘香椿炒鸡蛋。 谢知云看了看说:“这几个菜够吃的,别忙活了。” “嗯,那我给添上水热着。”齐山放下油壶,将洗菜的水倒进锅里。 临近傍晚,太阳倒是出来了,透过绿林缝隙,照在土墙上。 两人在堂屋坐下,手里捧着一碗金黄的蒿子饭,第一筷子都伸向小鱼干。 不过一两个月大的小鱼,刺还比较细小,经煎制后,变得酥脆,完全不用挑出来,混着焦香的鱼皮、鲜甜的嫩肉,嘎嘣嘎嘣一起嚼碎后咽进肚里,那叫一个香。 没忍住又夹了一条来吃。 太阳晒了一日,路面就变得干燥坚实,不过地里依然湿润,正是种地的好时候。 两人没再耽搁,早起喂好鸡鸭,就出发去镇上。 听闻北疆战事未了,桃源镇门口依然有难民游荡,盘查也未松懈。 桃树上悬挂的红布巾和木牌都没解下来,掩映在粉色的桃花之中,好似融为一体,从那中间绽放出来。 已是三月初,去年这时候,商队已在回来的路上。 但今年换了交易的地方,还不晓得是什么情况。前几日去问,府里的下人说是暂时没收到信。 之后要忙着种地,又有一段时间不能往镇上跑,两人决定还是先去方宅看看。 不想敲了几次门,都没人应。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才有个与方璟有几分相似的小哥儿开了门,丧着一张脸,口气不怎么好:“敲什么敲?催命呐!” 谢知云皱了皱眉,按捺住没发脾气,好声好气地问:“请问方璟方老板回来了吗?” 小哥儿面色更黑,嚷嚷道:“你问我我问谁,我也想知道呢。” 谢知云只觉这人莫名其妙,好在崔秀兰及时出来,将小哥儿拉到一旁,赔了个笑脸:“原是云哥儿来了,实在不好意思,府中正忙,二位莫怪。” 谢知云看她在家,不知怎的松了口气,也带上笑回道:“嫂子不必用我见外,我们也不进去叨扰了,只是想问问商队可回来?情况如何?” 崔秀兰这下也垮了脸,“不瞒你说,我们也正发愁此事儿。早前送出去的信到现在都没回,只听消息说岭南那边有叛党趁机做乱,不知道川子他们是不是给卷进去了。” 没料到是这样的原因,谢知云愣了半晌,才干巴巴地安慰:“方老板他们吉人自有天相,兴许只是被绊住脚,嫂子不必太过忧虑。” 崔秀兰也希望是这样,附和两句,实在无心多聊,借口有要事处理,便拉着哭哭啼啼的小哥儿进门。 俩人也不好再留,满心复杂地离开。 原以为局势大好,没想到在不知道的地方依然不怎么太平。 但他们也无能为力,只能在心中祈祷商队平安无事。 山货生意短期内肯定是做不成了,也幸亏他们不单靠这项活计赚钱,不至于太过慌乱。 第43章 第 43 章 栽树 商队的事儿多少还是影响到好心情, 打从小巷出来,谢知云就一直低着头,话也不说了。 方老板夫夫俩是他们的贵人, 于自家助益良多。 齐山心里也不轻松, 但连崔秀兰都没打探到消息, 他们更没什么法子, 就连说些宽慰的言语也显得苍白无力。 他沉默半晌, 偏头跟谢知云提议:“要不先去门口烧柱香?” 能做的也就这些,谢知云自不会反对。 一支香五文钱,够买几个大馒头的, 算不得便宜。不过能求个心安, 也不必去计较值不值当。 默念些望商队平安的祈愿,眼看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谢知云舒出一口气, 招呼身侧同样刚放下手的齐山:“走吧。” 镇上一如既往的热闹,大家来去匆匆, 都在忙着自己的事儿, 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 富有生气。 几个汉子推着放满木桶的板车往门口去,三四辆排成一列,末尾还跟了俩矮胖的大婶儿。行人默契地退至一旁,给他们让出道。 谢知云停下脚, 顺着车队前进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先前还四处游荡的难民不知何时都聚在门口, 脏污的脸上唯有双眼明亮,紧紧盯着这边,难掩兴奋。 原来是有好心人施粥。 “嗳, 你要不也从里边儿给大壮挑个媳妇儿?我瞅着张老四领回家的那个模样也不差,干活更是一把好手,依他的条件,在乡里寻摸个这样儿的可不容易。” 耳边传来窃窃私语,谢知云收回视线,偷偷打量身侧压低声音闲聊的两个阿叔。 身子偏瘦小那位正皱着眉头,显得脸上黑黄的纹路更深,透出几分苦相,一开口喉咙里像塞了破锣,“能行不?就咱家那样儿……” “先问问嘛,又不费啥。好歹能落户,怎么着也比四处讨饭强,说不定就有姑娘愿意咧。” 苦脸阿叔似被说动,眉毛稍稍舒展,眼神开始在难民群中游走。 谢知云心念一动,第一反应就是去看齐山,见他也是满脸若有所思,就知两人想到一处去了。 云水镇的谢三少已经身死,他虽有户籍,却只能拿来应付下简单的查看。若要置办田地房屋、给孩子上户,一旦登记在册后去核查,就会露陷儿,搞出麻烦。因此,先前买地建房都是写了齐山的名儿。 不过听阿叔们话里的意思,那些难民似乎只要和本地人成婚,就能落户。这于他而言倒是个机会。 但之前已在里正跟前露过面,不好编理由,要办这事儿得亲自跑趟县城。暂不清楚外面的情况,还需从长计议。 眨眼之间,谢知云却考虑到许多,并未被喜悦冲昏头脑,笑了笑说:“不急,回去再商量。” 齐山也说:“等何大哥休沐回来,可以先同他打探一二。” “嗯,这样也好。” 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到底驱散些许对商队的担忧,脚步都变得轻快。 两人先去了最近的花木集市,远远就闻见花香,隐约还有清脆悦耳的鸟鸣。 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两旁,全是贩卖各种花花草草的摊位,偶尔会碰见关在笼子里的漂亮鸟雀。 谢知云还惦记着养花卖花的生意,看得格外仔细。发现确实有普通兰草、百合、石蒜之类的,心里大概有了谱,这才跟着齐山专心挑选果树苗。 遇上卖葡萄秧子的,齐山停下脚步,捏住一片叶子垂眸细看。摊主立时满脸堆笑,一个劲儿夸赞自家的葡萄多么好。 齐山没让他一直念叨,敷衍地点点头,开口问了价钱。 五十文一株,不算便宜。不过齐山也没明说,只道:“还有别的要买,我们去前面转转再来。” 都是人精,摊主哪儿会不清楚他的心思,还是十分热情的模样,一边摆弄摊位上的树苗,一边说:“小兄弟想要,少给两文也行。” “成,回来就买。”齐山还是没改主意。 摊主便没再多话。 等走远一点,谢知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问:“那葡萄苗不行?” “苗子长得挺好,我是觉着有些贵了。花木市挺大的,不急着买,多逛几家再决定。” 谢知云懂了,他连果树苗都不大分得清,齐山说什么就是什么。 只又问:“葡萄、柿子、枣子,还有什么?” 齐山想了一下,说:“再买棵石榴怎么样?枇杷也栽一根,果子都好吃着。” “嗯,家里还有毛桃子和野柿呢,不少了。” 一路商量着,两人又问了几家,最后挑着苗好价钱又实惠的,将几样树苗买齐。 除开枣树苗是两株,其他的都只选一棵。葡萄秧最贵,说是从西疆传来的品种,讲价之后还要四十五个铜板。相比之下,另外几种就便宜了,都在二三十文左右。 六棵苗,拢共一百六十五文,算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但只要种得好,两三年就能结果,往后年年都有甜甜的果子吃,开出的花还能丰富蜜源,总是值当的。 拉着带泥的树苗往回走,遇上卖花草的摊位,谢知云又花八十文买了十个大小不一的陶土盆。 还要捉猪仔,夫夫俩再没耽搁,直奔北市。 猪价竟比去年还贵点儿,三钱一只,家家如此。只是有些摊主比较好说话,还能磨一磨。 “两百九,再不能少了。”胖胖的摊主一挥手,不耐烦道。 少了十文,谢知云已经很满意,不继续讨嫌,爽快地应下。 “要哪只,自己挑。”摊主一听,立马撸起袖子跨进栏圈。 齐山早看好一只个头大的,伸手一指,摊主瞅准时机,就揪住那只猪仔后腿,给提了起来。 谢知云反应过来,连忙把板车上的竹笼子拿上前,让摊主直接把猪仔塞进去关好。笼子往板车上的干草堆一放,用绳子绑紧,也不怕摇晃。 再没什么东西需要添置,俩人驾着车,径直往镇外赶。 刚翻过坡,二黑就急跑着迎上来,围着两人打转。兴奋一会儿,总算发现齐山背篓上的竹笼,对里面同样黑乎乎的小猪仔很是警惕。 龇牙咧嘴吠叫一声,见猪仔瑟缩一团,不安地哼哼,更加得意。不过还没来得及继续大叫,头上就挨了一巴掌。 谢知云收回手,“瞧你神气的,可别吓着它。” 他打得不重,二黑并不觉得疼,但晓得不高兴它咬那个黑胖的玩意儿,听话地收敛凶性,歪头在他腿上蹭了蹭,嘤嘤个不停。 谢知云看它这讨好的模样,忍不住摸了把。 树苗扎成捆,暂时靠在驴棚边。 两人先把竹笼抬下来,打开门将猪仔放进圈里。 刚到陌生环境,猪仔明显受惊不少,四腿撒开,转眼就蹿到角落面墙而站,一动不动了。唯有露在外面的那只眼,还注意着门口的两人。 “你在这儿守着,我去舀些麦麸来。”齐山支会一声,背着背篓往堂屋的方向去。 不一会儿就端着盆回来。 圈门口有个小木槽,是拿烂木头凿的,没那么精细,但也能凑合着用。 麦麸和了水,有些粘在盆底,一下没倒干净,齐山拿木棍刮干净,一边敲木槽边沿,一边唤:“咧咧。” 猪仔都已经满月,早跟着母猪吃食,对这声音果然有反应。 一步一顿地慢慢挪到木槽边,见棍子收回去,探头在盆里碰了碰,再就停不下来,一口接一口,吃得叭叭响。 它吃得欢快,在圈门口瞧着的俩人也放下心,轻轻关上门,一道转身离开。 谢知云:“下午去打些嫩草回来,也不晓得挑不挑嘴。” “那么多草叶,总有爱吃的,”齐山笑笑,“改天我再重新箍个槽,大了也能用。” 谢知云在水池边接水洗手,想起之前听张玉梅说的事儿,提醒道:“是不是还要找人劁?” “嗯,我打听过了,朱屠户就会这个。等猪仔先熟悉两天,我再去请他。” 见他已有打算,谢知云点点头,转而说起别的:“树苗是不是得趁早栽下去?” “吃了饭再忙也不迟。” 经他一说,谢知云才想起去镇上转了大半天,什么吃的都没买,摸摸肚子,确实有些饿了。 他说:“早上也没剩什么,煮碗面疙瘩算了,栽了树,晚上再琢磨好吃的。” 已经走进屋,齐山给他倒了杯凉茶,“行,今儿晚饭烧肉。” 面疙瘩做起来,调好面糊,再烧锅水,就能煮,快出锅时丢把菜苔子,便是一顿。 吃过饭后,又有了力气,两人连锅碗都没刷,就拿上锄头去林子边忙活。 树苗长大,根系跑得远,树冠也要散开,不宜栽得太近。两人就计划着绕整好菜地边缘,与树林交界那块,栽一圈。 齐山手脚麻利,有得是力气,扬起锄头刨挖几下,就是个深坑。谢知云挑一根树苗放进去,帮着扶正,好让他将土一点点填回去,踩紧实。 趁挖下一个坑的空当,谢知云又跑回灶房,拿了木桶在水池打水,过来浇上一些,润润土。 一边低头泼水,一边说:“水池是不是该扩大些了?又是养猪,又是栽花种树的,靠接那股细流,有些慢了。” 齐山倒还没想过这个问题,经他一提起,发觉还真是。现在猪仔还小,费不了什么食水,等再大些,一顿就得一大桶。 “那等种完地,再把这池子挖一挖。” 谢知云就随口一说,不是要紧着今天完成,“嗯,暂时也不急呢。” 这时节的土地松软,挖起来不太费劲儿。两个人动手,很快就把五棵果树栽好。 果树苗还小,都不过人高,也没几片叶子。同林里那些树比起来,弱小又光秃秃的。 但再有个两三年就长起来,到时挂上果子,可比那些木头好看。 只剩一株葡萄秧,架子早就搭好,也不用另选地方,挨着粗壮的柱头挖根埋下去。它自会攀附向上,终有一天爬满整个木架,郁郁葱葱的,连太阳光都不容易透下来。 第44章 第 44 章 破壳 太阳还没出来, 乡间小路上就满是下地劳作的农人。虽才三月,晌午的日光已有热,清晨凉快, 正是做活的好时候。 夫夫俩也起了个大早, 只来得及烧些水洗漱一番, 就锁上门出去。 家里多了只猪仔, 每日打草就得多捎带一份。好在昨儿下午已经试过, 只要是扔进圈里的草叶,管它什么味儿,猪仔都吃得挺香。 不挑嘴, 那就省心, 也更容易长肉。 阳春三月,山间草木茂盛, 要打草也容易。两人牵着大花, 还是顺溪流走。先前割过的地方,已经又发起新芽, 将将没过脚踝, 还不到割的时候。 于是走得远了些, 待发现半人高的丝茅草丛,齐山停下脚,把背篓放到地上。 “就这儿吧,你看着些, 当心摸到虫子。”找根树将大花拴上,抬头看见谢知云踮起脚去够树上的嫩叶, 他提醒一句,才抽出刀开始割草。 只有一把镰刀,谢知云没凑上前挡他挥刀干活儿, 退到一边去摘垂下树叶或者长在岸边的水草。 丝茅草更多用来给禽畜垫窝造粪,论吃还得这些嫩草叶。不过他不敢像齐山那样整枝揪住后撸,怕捏到毛虫和蜜蜂,一根根掐菜似地采集。 但草叶脆嫩,他动作并不慢,“咔吧咔吧”的密集声响在寂静山谷中尤为明显。眨眼功夫手里就抓不下,全塞进背篓底下,还压了压,再继续往前走。 看见有盛开的木姜子花,他折下几枝,用草茎绑了,放到一边。这回倒不单纯因为好看,而是带回去吃的。 鹅黄色的小花,过水淘洗干净,撒些盐粒、酱油拌一拌,就是一道菜,吃下去满口留香,有股清凉感。 去年齐山做了尝过,俩人都挺喜欢的。 不过再好吃,花儿也不能全摘,还要留下结果子呢。嫩的木姜子果凉拌,老了晒干磨成粉还可以当调料使,腌肉腌鱼时,放一些去腥增香挺好,能省去买胡椒的钱。 碰上水芹、刺芽之类的,也掐一些另外放着,今天的菜就有了,用不着特地再跑一趟。 齐山很快割好两捆茅草,用带来的草绳绑在一起,等会儿挂在驴背上,就可以带回去。 他赶上谢知云,帮他一起收割嫩草叶。镰刀弄起来还是快些,夫夫俩不一会儿就把两个背篓都装满。 齐山把刀插好,弯腰挽起裤腿,说:“你坐着歇一歇,我再去摸点儿螺。” 谢知云没同他客套,找处没什么露水的浅草地坐下,看着他蹚进溪流。 田螺、石螺要入秋那会儿肉才厚,少有人捞来吃。但拿去喂鸡鸭不错,他们有空就会寻摸一些回去,把壳砸碎了,再拌着麦麸、谷糠倒进食盆。 螺壳颜色同石块相近,不过有一圈圈的纹路。溪水清澈,找起来也不费劲儿。 谢知云坐了会儿,觉着无聊,也走到岸边。懒得脱鞋下水,就伸长胳膊去翻能够得着的石块。竟真被他捡到几个小螺,还有指甲盖大的蚬子,都不嫌弃,全丢到一堆。 玩儿得兴起,听见水声变大,抬头就见齐山正往岸上爬。 “不摸了?” 齐山坐在地上套草鞋,说:“够吃一顿的,时候不早,也该回去做饭。” 他便也站起身,“那行,我去拿背篓。” 背篓里已经装上草叶,但石螺、蚬子不占地方,扒拉个小坑就放得下。 他一边往里装,一边说:“往后鸭子多起来,也和絮哥儿他们一样,赶到溪里游水算了。” 齐山走过来帮忙,笑道:“成,到时把二黑训好,叫它守着。” 谢知云一听,不禁乐出声,“也就是它不会说话,不然肯定要埋怨两句。” 齐山:“毛毛就能放鸭子,我们二黑那么聪明,教一教肯定会。” “那你可得抓紧,不是说这个月十三四小鸡小鸭就该破壳。” 好几天前,谢知云去捡蛋时,发现有一只母鸡占着窝不挪步,还差点啄到他的手。他不敢再碰,急忙跑去同齐山一说,才晓得是要孵蛋了。 先前就有准备,下的蛋一直没怎么舍得吃。齐山弄了个大箩筐,垫上干草,挑出十二个鸡蛋和四个鸭蛋放进去,把母鸡捉了罩在里面。 说起这事儿,齐山面色认真些,点点头道:“是这个日子没错,到时记得提醒我,别给忙忘了。” 地上再没散乱的螺,谢知云背起背篓,笑得更欢,“放心,我算着日子呢。等破壳后,是不是要重新扎圈篱笆,单独养起来?” “嗯,在院子里边儿围一块地就行,下雨和晚上还是关在竹笼子里。” 两人商量着,在朝阳照耀下,一前一后往家。 鸡笼边上有专门存放草料的棚子,也不用背进屋,就放在这儿,还省得跑来跑去,喂食方便着。 剁猪草有齐山一个人就行,谢知云拿上新鲜野菜,回屋做饭。 一罐番薯粥,两个水煮蛋,炒水芹和拌木姜子花各一碟。简简单单,又没什么油水,两个人一起倒也吃得津津有味,一点儿没剩。 太阳升得更高,露水渐渐干透。 刷完锅碗,两人锁上门,又到溪边的菜地忙活。 放下家伙事儿,齐山先去看了看几个蜂桶。见蜜蜂都还在,进进出出十分忙碌的样子,放心地折回菜地。 “没什么问题吧?”手里的锄头被拿走,谢知云便从竹篓摸出种子,往挖好的小坑里丢。 “都好着呢,哪天得空我再到山崖看看,好些日子没去了。” 蜜蜂进桶筑巢后并非万无一失,有时不走运,兴许会跑掉,早发觉还能想法子补救。蜂箱也得经常检查,以免蜘蛛之类的小虫子钻进去搞破坏。 都是有讲究的,想靠这个赚钱就不能马虎。 谢知云这回没说要跟去,在家也有的忙呢,挖回来的花草都还没来得及移栽进陶土盆。只嘱咐道:“那你小心些,把二黑带上。” 齐山应了声,又是一锄头下去。 已经种过一年的菜,再弄起来就熟练得多。夫夫俩一个挖坑,一个放种子,分工合作着,干起活儿来也快。 除开去年种的那些蔬菜,今年还分出一块四方土地,打算育些番薯苗。 番薯这东西好,藤叶长得又多又快,是喂猪的好青料,嫩尖儿用油炒一炒也能做菜。地下的根茎更不必说,火烤、水蒸、熬粥都行,又香又甜。 他们新买了七八分的地,今年打算先种些番薯和南瓜试试。 这两样比苞米、豆子好打理,收获也比较方便,没有脱粒、去壳等复杂工序。藤叶和果实不论人还是猪,都可以吃。就是存放时间没那么长,但一年收一茬,也足够。 种地、栽花、挖池子、做木工竹编,每天都有事儿做,少有闲着的时候。 忙忙碌碌的,一转眼就是三月中旬。 十三一大早,谢知云爬起床就喊齐山:“今儿到日子了,记得看看小鸡破壳没。” 齐山正在灶房烧水,听他一说,连忙拍拍额头,笑道:“还真给忘了,那我等会儿再洗脸,先过去瞧瞧。” 谢知云还没见过小鸡破壳,顾不上洗漱,也要去亲眼瞧瞧。 担心旁的鸡打扰那只母鸡孵蛋,齐山将篓子放在山洞。反正被罩住,只是隔个三四天给它喂些食水,平日里不会出来乱跑,并不担心把洞里弄脏。 进了山洞,刚在篓子前蹲下,就听见细弱的“啾啾”声。 谢知云双眼发亮,拽着齐山的袖子轻晃:“你听见没?” 齐山也难掩欢喜,点点头道:“看来已经有破壳的。” 谢知云催促:“快掀开看看。” 不用他说,齐山也打算这么做。 揭开篓子上罩的大竹匾,一股不大好的气味扑鼻而来。不过两人被喜悦笼罩,都没在意,定睛去看母鸡肚子下。 绒毛太多太厚,遮得严实,只能隐约瞧见一点鹅黄在蠕动,并不清楚有几只。 齐山干脆给地上的食盆倒上水,将母鸡拎出来放到一边。 这段时间被提进提出,母鸡已经习惯,没发脾气要捉人,抖抖乱掉的翅膀毛,伸长脖子去喝水。 没了鸡妈妈的温暖庇护,一群毛茸茸的黄色小鸡站起身在篓子里扑腾,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热闹极了。 谢知云伸出手指,挨个点过去:“有八只了,都是小鸡。” “鸭子还得晚几天才破壳呢。” 种类不同,孵化时间不一样也是应该的,谢知云没多问。不过看着纹丝不动的四颗鸡蛋,有些好奇:“这几个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齐山也说不准:“晚点儿再来看看。” “那小鸡要捉出来吗?” 齐山想了想说:“先放着吧,母鸡捂着暖和些,刚钻出来也吃不了东西。” 母鸡已经喝完水,自个儿扇扇翅膀,飞进篓子,将雏鸡和完整的蛋都拢到肚子下,脖子一缩,竟是闭上眼。 两人一看这情形,也不好再折腾它,重新盖好竹匾,退出山洞。洗漱完就抓紧去忙别的活儿。 心里始终惦记着未破壳的那几颗蛋,歇息时总要绕过去看一眼。 一直到天黑,终于又出来两只雏鸡。其中一只不知是何原因,有些蔫蔫儿的,站都站不起来。 他们将其单独拿出来,做了小窝,又给烤火,到底还是没撑到第二天早上。 剩下的两颗,到第一只鸭子破壳时,都没动静,估计是蛋本身就有问题。 鸭子孵得倒是很顺利,一天之内,四只全出壳,都精神着。 篓子放了近一个月,母鸡有时直接拉在里面,又不好换草,脏乱得很。 两人没再等,将母鸡和十三只雏儿移到一早围好的竹篱圈。齐山还点了艾草束,给它们熏过,说是以前听老人家们讲过,这样可以除除秽,免得过了病气。 太阳下暖和,雏鸡雏鸭很是活泼,跟在母鸡身后跑来跑去。或许是因为从出壳就在一起,哪怕样貌不同,也并不打架。 毛茸茸一团,还没巴掌大,实在看得人心喜。 谢知云去年就想买这样儿的养,如今可算是如愿,一天去看七八回也不觉得腻。 第45章 第 45 章 劁猪 晨雾消散, 太阳出来了。 谢知云洗完碗,挂上灶房的锁,迎着山风来到山洞。 伸手推开木门, 嘎吱一声响, 惊醒了窝在角落的母鸡, 立马咯咯叫着撒开翅膀。这一动, 藏在里面的雏鸡雏鸭也显露出来, 满身蛋黄色的绒毛十分蓬松,像是一群插了竹签的棉线团,看着就软乎乎的。 天一黑, 鸡鸭就不怎么活动, 笼子里还算干净,没什么污秽。铺在地上的茅草用不着换, 他便直接把笼子搬去外面, 将鸡鸭一只只捉进竹篱圈。 食水早已备好,它们一落地就叽叽喳喳地凑到木盆边。有几只个头大的挤开同伴, 跳进盆里扑腾, 麦麸扬得到处都是。 谢知云只能弯腰将这些家伙揪出来, 但很快又有旁的挤上去,几次三番,他也懒得再管。 小家伙们一个比一个精神,吃食也正常, 实在没什么好担心的。他站在旁边看了会儿,将草席搭在顶上, 遮出一半的阴影,免得晌午太阳烈,晒着它们。 又到池边洗把手, 就拿着锄头和篮子去了门口的菜地。 地里除了几行葱蒜苗和留着掐苔子吃的白菜,旁的早已全部拔掉,连土也翻了一遍。不过野草顽强,只要根没死绝,就能再生。才个把月的时间,又长出不少。 荠菜、鼠曲草、马头兰、灰条菜,都是能吃的东西,味道也不差。谢知云不嫌弃,一棵棵挖起来,抖落根须上沾的湿土,整整齐齐码进篮子。 看见有条筷子粗的大地龙钻出来,他面上一喜,连忙取出放在竹篮底下的竹筒。自打住进山里,虽已看过不少虫子,他还是无法接受直接上手抓这些软趴趴、肉乎乎的玩意儿,只敢拿野菜根把它拨进竹筒。 心里却是高兴的,鸡鸭要长肉下蛋,多给喂些虫子总没错。 一路挖野菜、捉地龙,顺便还能翻翻地,谢知云忙得很是起劲儿。 太阳越升越高,额头沁出薄汗,他直起腰,抬手擦了擦。 隐约听见呜呜的狗叫声,不一会儿就从树林蹿出道黑影,眨眼间到了近前。差点儿把他扑倒,后退几步才堪堪稳住脚。 二黑察觉自己干了坏事儿,两只前爪搭在他腿上,吐出舌头呼呼喘气,圆溜溜的黑眼珠紧盯在他脸上。 这幅模样,哪儿气得起来。 谢知云双手捧住二黑的脑袋瓜,直把它揉得眼睛都眯起来。 玩了一会儿还没看见齐山,不免有些着急,没忍住双手搭在嘴边,朝树林喊:“大山!” “来了——” 立马得到回应,听声音还挺近,谢知云不由露出笑容。 低下头又扯了扯狗耳朵,轻声说:“你怎么跑那么快?” 二黑“汪”了一声,伸出舌头在他手腕上舔了下。湿漉漉又热乎乎的,有些痒,惹得他连忙收回手。 没一会儿,齐山就从树林出现,大步流星地靠近。 谢知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没见他带彩,问道:“怎么样?” 齐山吃完早饭,就去山崖检查蜂桶了。运气不错,蜂群都待得好好的,比刚来时还热闹些。 听他一说,谢知云也放心了。 “已经能看见蜜了,只要天气好今年收成肯定不错,”齐山夸赞完,递出一直捧在手心的绿叶包。 绿叶用草茎串起来,做成网兜状,里面装着许多色红如鲜血的小果子。 谢知云没见过,低头凑近些看了又看,“这是什么?” “三月黄,本来是去追野鸡的,没想到鸡没逮到,只发现了这个。你尝尝?” “手上脏着呢,先回去洗洗。” 又挖了几棵野菜,谢知云才带上东西,同齐山往回走。 到了鸡笼边上的树林,仅剩的三只母鸡、一只公鸡和一对儿鸭子都躲在树荫下。附近的落叶扒得干干净净,还刨出好几个浅坑。 谢知云拿出竹筒,一边唤,一边将地龙倒在地上。鸡鸭听到声音,立马挤上前,脖子一伸,整条地龙就轻易啄进嘴。动作快的,吃完自个儿的还要去抢,差点打起架来。 这再正常不过,两人也没管。看了看干草窝里没有蛋,便径直往院子走。 水池如今扩大了两倍不止,边沿和底部都贴着从溪里捡来的鹅卵石。还凿了排水的孔洞,通上竹管后埋进地里,一截一截延伸至院外的树林。 不过家里禽畜多,又要浇花浇树,每天用水量不少,池子从没装满。只有遇上下大雨,才勉强派上用场。 谢知云仔细洗了洗手,连指甲缝都抠干净,又掏出帕子擦去水珠。这才捻起一颗刚冲洗过的三月黄塞进嘴里,牙齿一咬破皮,他就皱起脸—— “好酸。” 还有些涩,味道怪怪的。 “我尝了挺甜啊,是不是你拿的没熟透?”齐山说着,也捡了颗又大又红的。 下一瞬就露出同谢知云相似的神情。 谢知云哼哼两声,笑道:“我就说吧,酸得掉牙。” 齐山不信邪,一连尝了几颗,倒也发现甜的,但实在太难得,也不叫谢知云试吃了。 “这么多要全扔了?” 齐山想了想说,“我记得这东西可以泡酒,正好家里不是还剩了些酒,不如丢进去试试。” 他们俩酒量都不怎么好,过年时买了一小壶回来应景,待客时喝得多点儿,也才消去大半,剩下的都快忘记放哪儿。 谢知云在灶房翻了半天,最后才从一大坛子里给找出来。 一颗颗三月黄去掉顶端的干花,除开破皮的那些,全放进酒壶。封好口后,还是重新塞进大坛子。 地里暂时没别的活儿要做,俩人没再出门,搬了板凳到院子里各忙各的…… 齐山自是继续做木工,他前些日子接到单大生意——黑石村的孙猎户要给未出世的孩子打张摇篮床,还有澡盆和些木雕的小玩意儿。算下来可以赚一两出头。虽要得不急,但要求精细,工期也不短。 谢知云则在一旁编些小东西,扇子、或圆或方的小竹盘。坐累了就起身走一走,看看自己移到陶土盆的花草,给擦擦叶片、松松土。 何天青上次休沐回来只在家待了一天,他们正忙着种地,将好错过,只能再等七天。 趁这功夫,他想多准备些东西,兴许去县城的时候能带上。 天上起了云,太阳时而被遮挡,配着从树林深处涌出的山风,并不怎么热。鸡鸭稚嫩的叫声此起彼伏,生气勃勃。 不知过去多久,趴在两人中间睡觉的二黑站直身子,两只耳朵警觉地立起,吠叫声凶狠异常,全然不似在他们跟前撒娇卖乖的模样。 夫夫俩不约而同停下手里的活儿,抬眼朝篱笆外看去,见是个挎着木箱的矮胖中年男人。 齐山唤回二黑,往外迎去:“是朱屠户,应是来劁猪仔的。” 谢知云一听,也赶紧跟上。 朱屠户个子不高,声音倒是洪亮,一见着齐山就哈哈笑:“今儿在山下劁猪,想起你家,正好来瞧瞧。看来运气还不错,没跑空。” 他衣裳上还沾着血污,一看就是从别家来的,齐山连忙领着人进门:“麻烦您跑一趟了,先喝口茶。” 朱屠户没客气,爬这么远的山路,确实口渴难耐。不过觉得自己身上不干净,没进屋,坚持在院子里坐下。 一边喝着凉水一边四处打量,见地上铺了石子路,院里又是山泉水,又是花花草草的,还有蜜蜂蝴蝶飞来飞去,咂舌感慨道:“你们这儿整得可真好看,费了不少心思吧?” 齐山端着陶壶给他续上一杯,笑道:“随便弄弄。”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直到谢知云在灶门口喊“水烧开了”,才止住话头。 朱屠户打开放在脚边的木箱子,取出特制的带弯钩小刀,招呼齐山赶紧舀水过来。 滚水将刀子仔细烫过一遍,两人往猪圈那边走。 谢知云没跟去,在灶房里新泡了罐茶,又找出瓜子、果干装进竹盘。 听见猪仔叫唤,到底没忍住扒在门口探头偷看。 却见齐山已经揪着猪仔后腿把它拎了出来,交给朱屠户踩在脚下。 谢知云虽没见过劁猪,却也听说过,晓得是要开道口子把东西摘下取出来。原以为要很久,没想到只听猪仔扯着嗓子哀嚎一声,就弱下来。 他心中一惊,睁开眼睛再看,朱屠户已经在用干草擦手抹刀,脚下的猪仔不见了,估计是放回圈里。 朱屠户还在吹嘘:“我这手法可是十里八乡数一数二的,猪仔一点儿不受罪。” 齐山连连点头。 谢知云也松口气,连忙打了热水,拿上皂角出门,好叫朱屠户洗洗手。 又将热茶、零嘴摆上空凳子。 朱屠户接过布巾擦干水,没动其他东西,说道:“我还要去别家,不多留了,你们给二十个铜板就成。” 齐山会意,连忙进屋取了钱,数给朱屠户。 二十个铜板哗哗装进口袋,朱屠户乐得眯起眼,再没多说什么,挎上木箱子,快步离开。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俩人再待不住,跑去猪圈门口看了看猪仔的情况。 猪仔许是受了惊,一见他们就缩到角落,不声不响,敲着食槽唤也不挪步。 它身上还带着血迹,谢知云越看越担心:“这样没事儿吧?” 齐山也说不准,顿了顿开口:“先叫它安静会儿,我去寻些大蓟什么的回来,抹一抹。” 他们头一回养猪,颇为紧张。 好在猪仔抹了草药膏后,蒙在草堆里睡了大半天,到晚上就恢复精力。 齐山拎着桶刚到圈门口,它就“哼哼”着跑过来,肥肚皮一颠一颠的。吃食也不挑,嘴筒子一张一喝,吃得头脸上都是渣子,很快便把木槽舔干净。还不得闲,又在圈里扯茅草嚼着玩儿。 夫夫俩看它没什么问题,才放心地洗漱歇息。 第46章 第 46 章 县城 “这是山里挖的吧?没想到装盆里还怪好看的。”张玉梅摸着陶土盆里的兰草叶片, 啧啧称奇。 何天青略一颔首,也道:“这株长得不错,正好我有位同窗闲暇时就好摆弄些花花草草, 想来他会喜欢。” 说完, 他就捧着两盆春兰进了房间。兰花洗阴凉通风处, 虽要见光, 却不宜直照, 还是养在窗前的好。 谢知云见他收下,同齐山对视一眼,都露出笑来。 何天青很快又出来, 在院子里随意找了把空椅坐下, 同夫夫俩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说话慢悠悠的,声音却不低:“县城还算太平, 没什么人闹事, 每天都有衙役巡逻,不必太过忧心。你们若是要去, 后日一早可与我一同前往。” 齐山像模像样地拱手作揖, “那再好不过了, 麻烦何大哥了。” 何天青挥挥手,不甚在意道:“小事儿一桩,不过你们记得多备些银钱两,住店、吃饭、打点关系都少不了花钱。” 齐山点点头, 表示自己已经知晓。 那头张玉梅也在跟谢知云闲聊:“迁个户籍也好,以后养娃什么的都方便。” 虽说两家比较熟悉, 俩人还是没与何家人说实话,只道是想去县城看看卖花草的行情,顺便问问能不能把户籍迁到河源村来。 他们都在这儿建房置地, 想有本地户籍也不难理解,何家人并未怀疑。 “嗯,我们也是这么想的,”谢知云顺着话头应了声,又犹豫着开口,“其实今儿来还有件事请婶子帮忙。” “嗐,有什么事儿你就直说。” 谢知云笑笑,便不再同她客套,“这不是一出门不晓得什么时候才回来,家里的禽畜没人照看,想叫絮哥儿他们上山住两天。” “我当多大的事呢,”张玉梅咧开嘴,“等他们回来我就说,反正近来地里没要紧的活儿,腾得出手来。” 谢知云对她很放心,认真道过谢。知道以这家人的脾性,不会收银钱报酬,干脆提都没提,暗自盘算到了县城四处逛逛,带些礼回来。 此事就这么说定。 回到家,夫夫俩便开始为出门做打算。 请人帮忙照看禽畜,总不好还叫人跑去外面打草,至少得准备个三五天的草料堆在棚子下,要喂鸡鸭或猪仔时只需要去取。 还有客房也要收拾干净,被子翻出来晒晒再给铺好,一定让人住得舒坦。 忙着忙着,天色渐渐暗了,月亮爬上树梢,映得院中地面如水。 卧房亮起一盏油灯,昏黄灯光照耀下,两人坐在桌前,清点装在木匣子里的银钱。 先前卖马得的十多两银子,因建房、成亲,早花得一干二净。好在收山货、做木工、摆摊儿卖杂七杂八的东西,也积攒了些。不过又是买地,又是买粮食,用的也不少。 林林总总加起来,如今也就剩下不到五两的余钱。 谢知云整个人趴在桌子上,一连叹了几口气,才幽幽道:“钱怎么这么不经花。” 齐山将所有碎银和铜板收起来,分了两个钱袋子装。一扭头看他跟那霜打的小白菜似的,不禁有些好笑,说:“都是用在刀刃上,花得值当就行,再慢慢赚回来便是。” 谢知云坐直身子,又鼓起劲儿来,瞪圆了一双眼开口:“没错,钱是挣出来的。” 齐山忍不住摸摸他的头,面上笑意更盛,“等我这单做完,就有一两进账。再过两月,蜂蜜也能割了,就算一箱只产一斤,也能卖上几两。” 谢知云一听,果然高兴了,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就能割了?” “只割一部分,等立冬前后再收一回。” 谢知云还是笑:“那也很不错了,十二窝呢,可不少。” 他俩掰着手指头算了又算一年能产多少蜜,卖多少钱,最后乐呵呵地将钱袋子收好,暂时锁在木匣子,才上床睡觉。 吹灭油灯,屋里瞬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忙了一整天,那股兴奋劲儿过去,困意很快袭来。 二人相拥而眠,梦里都泡在蜂蜜罐子中。 鸡叫三遍,天才微微亮,夫夫俩却已经起床。 灶房热气蒸腾,两个灶里都生了火,一口锅中架上蒸笼,热着昨儿下午做的荞面馒头,和几个洗净的番薯。另一口锅只烧了水,还在咕咕响。 正将未燃尽的柴火往坛子里夹,就听见脚步声。 他转过头,看眼进门来的齐山,又继续忙手里的活,“先吃,等会儿再往布袋装。” “嗯,鸡鸭和猪仔都喂过了,今儿的草料也剁好拌着,他们来了只要直接往槽里倒就行。”齐山说着话,随手拿起一个热乎的馒头就往嘴里塞。 也没什么菜,用不着摆桌子,夫夫挤在灶门口,草草吃过早饭。将剩下的馒头装进事先备好的布袋,又拿两只大葫芦装满水,收拾一番就锁门下山。 何天青也在整理东西,他是去念书,除了些换洗衣物也没旁的,不过今儿还多了两盆花。 因齐山驾着驴车,何守义也不打算送他,就他们三个上路。 车上东西委实不少,木雕、竹匾小玩意儿还有十盆花草,占去不少空间。 谢知云和何天青又不好挨在一起,便一人坐了一边,中间就隔着这些东西。途中除了何天青指路的声音,也没什么话,安静又尴尬。 好在出了桃源镇,周围的景象陌生起来,谢知云看稀奇似地左顾右盼,也就没心思在意别的。 今儿天上没什么云彩,太阳有些烈,到晌午那会儿尤其晒。他们倒是看见有茶棚,但谁也没开口要去歇息。 又走了会儿,听见有水声,齐山才停下车,顺着何天青指的方向寻过去,看见一股山泉水。有不少同样赶路的人,在这儿放驴放牛。 三人也走过去,将大花拴在树干上,就随便找了块空地坐下,拿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和水,稍作歇息。 快走时,齐山还学着其他人,去摘了些桐子叶,用木棒别在一起,做出三顶帽子。 帽子实在简陋,算不得好看,戴在头上甚至有些滑稽。但勉强能遮下太阳,加上叶片自带凉意,还真舒服不少。 就歇了这一回,他们再没停过,直到申时才到康乐县城门口。 不出意料,城门口也有衙役盘查。 齐山和何天青都递出了路引,只有谢知云拽着齐山胳膊,做出一副畏缩模样。 衙役自然要问清楚。 齐山弓着腰,老老实实答:“这是我前两日新取的夫郎,打北面逃难来,今儿就是为了给他办个户籍。” 问话的衙役来来回回打量他们几遍,见后面有排队的人吵起来,才点了点头,一指旁边的矮桌,“先去那儿登个记,领块牌子再进城。” 齐山:“哎哎,谢谢官爷。” 到得矮桌前,负责登记的长衫青年抬起眼眸,打个哈欠懒懒散散道:“姓名,原籍……” 他问得细,好在谢知云早有准备,去镇上专门同几个难民聊了聊,互相套用着,给自己编了个合理的身份。 听闻北边战事不断,许多衙门都被敌军烧毁,多半也不会去查证。 他声音虽小,但对答如流,长衫青年一一记下,果然没起疑。 直到齐山递出路引和户籍,他才多问一句:“你不是康乐县人?” 齐山连忙掏出房契地契,“之前搬来的,还想问问官爷我能不能把户籍迁到这儿?” 青年接过纸张仔细检查,面色终于和缓些,“有这些东西,问题就不大。” 齐山连连道谢,又掏出一把铜板偷偷塞给他,压低声音直说让几位衙役买酒喝。 青年果然喜笑颜开,再没多问,爽快地甩给谢知云一块木牌。 木牌很简单,上面就刻了“通行”二字,不过在右下角有用朱砂描红的印章图案。 三人顺利进了城,等走远后,齐山和谢知云才忐忑不安地看向何天青。 他们也没想到一到门口,就会被盘问得一清二楚。情况紧急,也来不及向何天青解释,好在他从始至终保持安静,并未出言拆穿夫夫俩的谎言。 何天青确实不大高兴,紧盯着齐山的眼,一字一顿道:“无论爹娘还是天明天珠,都对你们赞不绝口,我是愿意相信他们的眼光,但也实在想不通你们为什么要蒙骗他们。” 谢知云急急开口:“我们绝对没有坏心,此事都怨我,要不是……” 齐山打断他的话,捏紧他的手开口:“走了这么久,想必也累了,不如找个地方坐下,慢慢聊。何大哥,你看怎么样?” 谢知云嘴唇动了动,终于意识到这马路上不是说话的地方,只能又是期待又是心虚地看向何天青。 好在何天青没拒绝这个提议,还走上前领着俩人到了一家不起眼的小饭馆。 馆子位置比较偏,店面不大,里面就摆了四张方桌,生意也不怎么好。他们进去时一个客人都没有,只有看似是夫妻的两位中年人趴在桌子上打盹儿。 大叔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立马憨笑道:“是小何啊,快坐。今儿想吃什么菜?” 大娘则手脚麻利地擦了张桌子,又去提了壶热水出来,一人倒上一杯。 “你们看看要吃什么?”何天青端起茶杯,凑到嘴边吹了口气。 齐山心中有愧,连忙接道:“何大哥做主就好,我们头一回来,也不晓得有什么。” 何天青犹豫一会儿,便开口点了一盘凉拌猪耳,一碟干煸糍粑鱼。 齐山问过大娘,又给添上一份酸汤肥片和红烧肉。 难得下趟馆子,又存了道谢道歉的心思,全是荤菜。 大娘记下菜名,绕去后厨忙活。大叔闲着无聊,又趴回桌子,等待新的来客。 趁着功夫,谢知云开口跟何天青解释缘由。也不是什么复杂的事,省去其中细节,三言两语就说清。 何天青喝着水,沉默良久,终于作声:“我不管你们从哪里来,既然大费周章要弄到一纸户籍,定是想安分过日子的。那就好好安分守己,不要给信任你们的那些人惹来麻烦。” 他这么说,想必是不会再追究。 夫夫俩不约而同松口气,连连保证,就差举起手对天发誓。 正好大叔和大娘端着热腾腾的饭菜出来,何天青挥挥手,一句“吃饭”,就轻轻巧巧揭过此事。 馆子虽小,但大娘手艺不赖,肯放佐料,味道出奇的好。 糍粑鱼麻辣香酥,红烧肉入口即化,肥而不腻,肺片也是嫩滑爽口,酸酸辣辣一点儿不腥。 出门一天,三人都只是晌午那会儿在路上啃过几个又干又噎的冷馒头,此时闻见肉香气,哪还顾得上矜持。配着大白米饭,不多时就将碟子全刮得干干净净。 吃饱喝足后,出于各种原因,齐山抢着付了饭钱。 比他想象中便宜得多,一共才八十七文。 误会也成功解除,走在街上,何天青还能时不时介绍两句,并没表现出疏远,夫夫俩自是满心欢喜。 第47章 第 47 章 户籍 虽已日薄西山, 却少有铺子关门,行人来来往往,车马、小轿也比镇上多, 一派热闹景象。 谢知云他们跟着何天青, 直接去了县衙门口。不过运气不大好, 他们来得太晚, 整理户籍的官差都还在忙, 腾不出人手,只好叫他们明天再来。 等走出县衙,何天青抬头看了看, 开口道:“天色已不早, 你们要不先找家客栈住一晚?” 齐山:“也只能这样了。” 何天青收回视线,转头看向齐山, 平静的声音在暮色中显得有些冷淡, “我还要去书院见夫子,不便同行。你们顺此路一直往西, 那边的客栈或许比较便宜。” 齐山:“何大哥只管去忙, 别因我们误了事儿。” 何天青微微点头, 再没多说什么,迈步踏上相反的道路,越行越远。 夫夫俩也没再耽搁,顺着何天青指的方向去找落脚的地方。 一路向西, 直到尽头,果然看见一排排客栈。路面上沉积着污垢, 门口挂的牌匾都有些斑驳,不过檐下灯火倒是依然明亮。 两人挑了栋外表看起来干净整洁些的,一进门店小二就十分热情地迎上来。 “二位里面请, 打尖儿还是住店?” 谢知云抢在齐山前面开口:“还有没有空的人字号房,住一晚多钱?” “您来得巧,正好还剩了最后一间。价钱尽管放心,这整条街上,再难找着比我们实惠的,一晚上只要一钱银子。” 若是放在以前,谢知云肯定觉得也太便宜了,这会儿却是皱起眉头,有些犹豫。 小二看出他为难,居然也没变脸,还是笑呵呵的,“您若不喜欢,还有大通铺,仅需四十五文一晚。不过一屋子少说也住了七八人,多是些粗汉子,不咋讲究,那味儿难闻得紧,夜里鼾声震天,别想睡个安稳觉。” 齐山直接拍板决定,“一间人字号房,先住一晚上的。” 谢知云实在无法想象和群陌生人挤在同一间房,自是没什么意见。 “一间人字号房!”小二面上笑容更加灿烂,生怕他们反悔,一边高喊,一边领着两人往柜台走。 掌柜提笔在纸上划拉两下,又叫二人掏出户籍或路引来查看。谢知云沉默片刻,最后还是只给他看了在城门口领的木牌。没想到掌柜也没多说什么,照样记录在册,就叫小二带他们去找房间。 齐山又问:“我们的驴车还在外面。” 掌柜头也没抬,懒洋洋道:“有人给牵去棚子,不过食水得另外加钱,一顿三文。” 倒也不算太贵,载着出来跑那么远的路,总不好叫它饿着肚子,毫不犹豫地数出六枚铜板放在柜台上。 这才示意小二带路。 客栈不大,拢共只有两层客房,约摸十来间而已。人字号房都在一楼,木门一看就有些年头,满是雨水侵蚀的痕迹。 好在没什么破洞,门锁也是新换的,让人安心不少。屋里除了一张床、一把椅子、一个木盆,再无其他器具,不过打扫得干干净净,看着还算顺眼。 等两人进屋转了一圈,小二还站在门外,说:“热水一会儿有人给送上来,二位有什么旁的需要也可去大堂唤人,换东西跑腿都成。” 齐山应了声好,小二就识趣地掩上门退下。 从里将门闩插紧,夫夫俩立马松懈下来,也顾不得其他,齐齐躺在床上,手脚摊开,长长舒出一口气。 安静许久之后,谢知云翻个身,蜷在齐山身旁,喃喃道:“也不晓得明日能不能成,若是被人发现可怎么办?” 齐山心里也没底,但他只敢藏在心里,面上并未表露分毫。伸手将人揽进怀中,笑着说:“我们来做甚又没告诉外人,何大哥不说,还有谁会晓得?那么多人都落户了,我们肯定也能。” 谢知云想到白日去县衙碰上去领户籍的夫妻,听他们那口气,前后也就三五日,远不够往北疆传信的,心中稍安。 太过投入深思,“笃笃”的敲门声响起时,谢知云吓了一跳。 齐山在他肩头轻拍两下,“应是送水的。” 小二还挺贴心,拎了两桶水来,冷热都有,随他们自己兑。 跑了一天,着实有些乏,好好泡了个脚,二人就躺上床睡觉。 只是心里记挂着事,又突然到个陌生的地方,睡得并不踏实。天还没亮,俩人就醒了,再无睡意。 四周寂静无声,他们也就没起,窝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愣是等到窗外大亮,邻近的房间有响动传来,才穿戴好,开门唤小二送水来。 客栈不管饭,夫夫俩头一次来县城,也没什么经验,在住店的街道上随便找家生意红火的包子铺坐下。点了两只酱肉包子,三个糙馒头,再配两碗蛋花汤,填饱肚子后就直接去了县衙。 今天运气不错,前面没其他办事儿的人,不用等就轮到他们。 和昨日在城门口回答的那些问题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复杂的记录的官差严肃些。谢知云难得有些紧张,说话都磕磕巴巴的。 好在答案都和昨日的对上,并没出错。官差估计也见怪不怪,只当他胆小,专心记录自己的,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事情比想象中还顺利。齐山虽不是本地人,但他有河源村的地契房契,自然也适用新颁布的条例,迁户籍自然也是没问题的。 前前后后花了不到半个时辰,官差就盘问登记完。 不过齐山的户籍变更必须要去原籍那边确认,一时半会儿办不成,得等个十天左右才能来领。 夫夫俩心中着急也没办法,除了道谢、花钱打点,什么都做不了。 不过他们并不担心官差过去确认的时候暴露些什么,毕竟谢东行没那胆子报官。齐山一个做苦力的,无亲无故,没谁会将他放在心上,发现他不见了也不会去找。 再者县衙与县衙交接,一般人根本不可能知晓其中细节。 不出意外,他们很快就能拥有全新的、正式的身份。 想通这些,俩人心情十分畅快,走路都带风。 一出县衙,就兴冲冲地朝人多的地方挤。 好不容易来趟县城,总要四处逛逛。还得打听一下集市怎么走,趁早把车上拖的那些东西卖了换钱。 第48章 第 48 章 卖花 县城的路可比镇上复杂, 四通八达,稍不注意就走错方向,绕了远路。 两人边走边问, 好不容易找到最大的花木集市——整整占了一条街, 入口处都是用油布搭的大棚子, 再往前就能看见许多店面, 挂在檐下的招幌随风飘动, 各有特色。 贩卖的品种也远比镇上丰富,除开花草树木,还有不少鱼龟、鸟雀, 都是一等一的漂亮。 俩人在棚子下闲逛, 甚至还瞧见卖蛐蛐和天牛的,用精巧小竹笼装上, 里面铺了苔藓、小草和石子, 营造出一番自然景象,竟也引来些客人围观问价。 难怪指路的人都说这里是花鸟虫鱼集市。 他俩粗略把街道两侧的十六个大棚子看个遍, 心中大概有数之后, 也赶紧去租了摊位。五文钱的租子, 比镇上贵一文,不过能摆一整天,也可以接受。 昨天一共就只带来八盆花,春兰四盆、百合石蒜各两盆, 分成两排摆在面前,同别家挤得满满当当的摊子相比, 略显冷清。 好在还有木雕和竹编可以凑一凑,草席往地上一铺,各种小玩意儿分开放上去, 勉强称得上“丰富”二字。 租摊位时他们特意问过,主卖花草,稍带些其他东西并没问题,只要不是鸡鸭鱼肉等味儿腥又容易弄脏地面的就成。 旁边卖花的摊子上就放了几捆青菜,甚至还拿陶土盆栽了几颗,打理得也怪好看。 不得不说,花木市位置不错,相邻的街道上有书店、茶馆,出入这些地方的人多具闲情雅致,好摆弄些花花草草也实属正常,买完书画、听过故事之后说不准就会来这边转转。 供零散商贩摆摊儿的地方又在去店面的必经之路上,没法绕开,不论有意还是无意,少不了看一两眼,那就是这些商贩的机会。 夫夫俩刚坐下不久,就有四五个穿鸦青色交领长衫、头戴巾帽的年轻人出现在路口。 不过不同于菜市,看见有客过来,四周没一个摊主大声吆喝,顶多等人靠近时,笑呵呵招呼一句:“秀才公随便看看,都是好品相,好养活得很。” 齐山和谢知云便也没敢高喊,只在这些书生模样的人打摊子前经过时才赶忙出声—— “春兰、百合都还剩下最后几盆,几位要瞧得上眼,就便宜卖了。” 可惜并没人理会。 他俩对视一眼,又在小板凳上坐下,无所事事地摆弄着木雕。 “我就说没看错吧,这株春兰还真是一杆双花。” “算你眼力好,闻着还挺香,可惜花型普通了点儿,不然还能上个品级。” 突然听见说话声,俩人不约而同抬起头,却是几个书生又折回来,正站在那盆特殊的兰花前嘀嘀咕咕。 谢知云赶紧站起身,开口道:“这是跑几座山才寻到的,就只有一株,可稀罕了。您看它的叶片墨绿修长,花朵俏丽可爱,又浓郁芳香,养在家里多舒心。” 几个年轻人已经在讨论曾经见过的名品兰花,没人接他的话。 又不知过去多久,站在最边上的那个圆脸书生才赞了句:“你们倒有心,花养得还算不错。” 在种花一事上,谢知云确实花了些心思。担心附近地里的土不适合,专门去深林挖回几篓子,都是松针、落叶腐烂堆积而成,肥沃又松软透气。浇水、松土、晒太阳,一件不落。 不过想赚钱,这些都是应该的,也不值得对外人说。 谢知云只是笑笑,算是回应夸赞。见书生们终于将话题拉回面前的花草,赶紧开口:“几位若是喜欢,尽管挑。反正剩的不多,省得再拖回去,可以算便宜些。” 总算有个人开口问价,指的就是那盆一杆双花的春兰。 方才转了一圈也没见着同样的,不过一杆一花的普通兰花倒有不少,几乎都在三十文左右。 谢知云沉吟片刻,估摸着张口报价:“您给一钱就行。” 问价的书生果然摇了摇头,“只不过双花难见,论花型、花色都不算稀有,野外遍地都是,值不得这个价。” 谢知云自然有所了解,知道他所言不假。但他态度和善,没有甩手就走,那便还有讲价的余地。 于是主动问询:“那您觉着它值多少?” “至多七十。” 谢知云没立马答应,又同他还几句价,最终以七十五的价钱成功卖出去。 或许是因为大伙儿一起来的,见同伴买了花抱在怀里,难免心动,又有人挑走一盆兰草、一盆百合,拢共进账六十文。 之后陆陆续续来了好几波客人,不仅有读书人、少爷小姐,亦有为府里采买的下人。坐等几个时辰,剩下的几盆花也全卖出去。虽然价钱都不高,算下来也赚了有一百出头。 连带齐山做的小木雕也卖出部分,一件十几二十多,都是实打实的收入。 谢知云编的竹器,太注重实用,在这儿反倒没那么受欢迎,少有人问及。不过钱袋子肉眼可见的鼓胀,他也不觉得遗憾。 太阳渐渐升至头顶,油布只能遮挡阳光,却无法阻隔热气,齐山额头都沁出汗珠。谢知云稍好一点,却也觉得后背黏糊糊。 齐山伸手在谢知云耳侧扇个不停,眼瞅路口行人渐少,提议道:“不早了,不若去吃些东西,动身回家。” 在这儿多住一晚就多花一份钱,得刻五六个木雕才能赚回来。再者出门一天一夜,即便有柳絮夫夫俩在家帮忙照看,也总记挂着。毕竟鸡鸭和猪仔都还小,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谢知云听他一说,再也坐不住,急忙起身帮忙收拾东西。反正这些玩意儿又放不坏,下次再卖也是一样的。 城中没有树木遮挡,太阳直直照下来,实在有些热。看着路边的面摊、馄饨铺就觉得浑身冒汗,没什么食欲。 俩人走了一段路,看见路旁的棚子下有卖绿豆汤的,总算迈步过去,寻了个空位坐下。 齐山扬声跟摊主要了两碗,环顾一圈,发现不远处有个烧饼摊,同谢知云招呼一声,大步流星地走过去。 这会儿正是吃晌午饭的时候,好些做工的都在外面,烧饼摊生意不错。谢知云坐在棚下,远远瞧见那边围了不少人,好在齐山个字高,没被淹没其中。 绿豆汤端上桌有一会儿,齐山才回来,手里捏了几个油纸包。许是有些烫,还没来得及坐下,就放上桌,呼呼吹了几口气。 谢知云掏出帕子递给他,就排队这会儿功夫,他脸上又冒出密汗,顺着脸颊流进颈间,一说话喉结鼓动愈发明显。 “刚出炉的,放一放再吃。买了猪肉酸菜馅儿的,你应该喜欢。” 他一走近,谢知云就闻到油香气,眉眼带笑,顺口问道:“多少钱?” “五文一个。” 齐山端起绿豆汤,也懒得用调羹慢慢喂,直接张嘴凑到碗边,呼呼啦啦喝下一大半。绿豆汤用井水镇过,带了丝凉气,热天喝着再合适不过。 谢知云点点头,说:“也比镇上贵了一个铜板。” “嗯,不过这边工钱、卖价都高,吃食贵些也正常。” 两人说着话,大碗里的绿豆汤不知不觉就要见底。好在烧饼已经不烫手,两人各自拿起一个,照样用油纸包着啃。 烧饼外皮金黄酥脆,油汪汪的。内里的馅儿不算厚实,却铺得均匀,每一寸都沾上肉香。 谢知云吃得很高兴:“这五文钱还算值。” 就着烧饼,就最后一点儿绿豆汤也喝完,齐山掏出六个铜板放在桌上,用摊主招呼一声,起身拿上东西跟在谢知云后面。 家里米面什么的都不缺,俩人没再四处闲逛。到糕点铺子买了镇上没见过的云片糕,算做给柳絮他们的谢礼,又去割了两斤肉,夫夫俩就启程回家。 天黑后,俩人在路上歇了几个时辰又继续赶路。日出东方之时,正好回到河源村。 将板车寄放在何家,同张玉梅说了没几句话,便急匆匆上山。 将将翻过山坡,二黑就飞扑过来,凑在二人腿边又蹭又舔,口中嘤嘤叫个不停,亲昵得不行。 两天没见,着实有些想念,谢知云捧着它的头好一阵揉捏后,才接着小跑上前。 远远就看见青烟袅袅升起,篱笆门大开着,隐隐能听见叽叽喳喳的叫声,很是亲切。 柳絮走到门口,看着两人笑道:“我就说二黑突然跑出门,肯定是你们回来了,可还顺利?” 谢知云:“办妥了,说是等个十天就能去领,可把你们辛苦坏了。” “你们都准备得好好的,一点不费力,我净跟着他在山上玩儿了。” 齐山眼瞅何天明拎着桶从猪圈回来,忙朗声开口:“还没吃饭呢吧?都去歇着,我来弄。” 早饭自是齐山和谢知云一起做的,买回的两斤肉全下锅,肥的做油炒竹笋,瘦的煮了一锅肉片汤,还有炒鸡蛋和几道素菜,主食是大白米饭。 四个人坐在堂屋,有说有笑地吃了饱饭,又闲聊一会儿,柳絮和何天明才下山去。 他们一走,俩人就去看了家中禽畜。都精神着,一见到人就凑上前讨食。 就是棚子下的草料剩得不多,俩人来不及歇,趁还凉快赶紧去割了些新鲜的回来,就关门回房补眠。担心的事儿都得到解决,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 第49章 第 49 章 妥当 第一次卖花, 收获还算不错,给了俩人很大底气。 休整一天,养足精神后, 夫夫俩又进了趟深山。除开之前挖的兰草、百合等, 还弄了些铁线厥、虎耳草, 连带泥土也挖回一背篓。 眼看时候尚早, 他俩去到最近的陶窑, 低价买了二十来个大小不一的陶土盆,到家就把挖回的花草分株栽好。 这些都是自深山老林寻到的,多喜阴凉, 谢知云觉得直接养在外面还是不大合适。他和齐山一合计, 干脆用木板搭了架子放进山洞,将花盆一一搁上去。 谢知云拍拍手上沾的土, 看着齐山把最后两盆花搬进来, 赶紧让到一边,说道:“下次去县里挑几盆长得好的带上, 余下的先自己养着, 我想试试能不能分苗或育种, 省得总去山里挖。” 虽说此地到处都是山,不缺花花草草,但他计划长期做这门生意,总不能坐吃山空, 想法子主动繁育才是正经。 “嗯,”这跟养蜂是一个道理, 齐山再清楚不过,点点头应下,“天儿越来越热了, 再往前就算挖回来估计也难得栽成活,是该多留几盆。” 一进四月,太阳猛烈不少,也就山中绿林茂盛,还能感受到凉意。 见他跟自己想到一处,谢知云不禁笑了下,“我正是担心这个,虽说不花钱,辛苦寻摸回来,养废了也心疼。” 刚走出门,就被外面明亮的日光晃了眼,谢知云抬起手挡在额头,又说:“你帮忙记着,每日还是要给搬出来晒晒。” “行,”齐山落后一步,顺手带上门,“孙猎户要的东西暂且不急,你得空再描几个图样,趁这几天多做些木雕,下回去县里上别处转转。” “那你把木料找好,我瞧着宝剑、大刀样式的卖得最好,不若都做这种,再加些小斧头、青龙戟之类的。” 他说的都是男孩子们喜欢的玩意儿,小小年纪正是喜欢舞刀弄枪的时候,又惯来受宠,只要撒个娇耍个混,父母长辈多数愿意掏钱。 摆了不知多少回摊,这点儿数还是有的,齐山当然没什么意见,笑道:“你比我脑子好使,看着弄就行。” 说干就干,齐山很快找来些做木床等大件裁下的边角料,挑出还能用的交给谢知云,好叫他拿木炭先在上面描出大概形状。之后就能用小刀、凿子比着线,一点点刻成形,再慢慢打磨光滑。 不是多复杂的样式,寥寥几笔就可以画完。越到后面谢知云动作越快,手下丝毫不带停顿的。 等把所有木块都画完,齐山一把木剑的大形还没抠出来。 他撑着脸看了会儿顿觉无聊,也拿起一块木头,握着小刀跃跃欲试。 只是在齐山手里看起来十分软乎的木头,换到自个儿手中就硬邦邦的,手指头都捏红,刀子也才往前挪了一寸。 他咬着牙使劲往前推,看得齐山心惊胆战,“当心些,这东西不好削。” 谢知云试了几次,险些戳到手,就失去兴致,退到一旁琢磨编竹篾。虽说他之前做的东西在县城卖得不太好,但保不齐下次就能遇上想要的主顾,再说自家也用得上,总不会浪费。 接连晒了几日,总算又落下一场雨。雨势不算大,但断断续续下了大半天,土地照样吸足水,变得松软湿润。 一早起来,雾气深重,远近山林皆笼在纱帐之下,看不分明。 太阳尚未露面,夫夫俩就锁上门下地。 溪边菜地被分成一块块,这会儿全是绿油油的,叶片上坠着晶莹的水珠,风一吹便顺着脉络缓缓滚动,衬得菜蔬愈发青翠。 白菜栽得最多,茎叶还比较细小瘦弱,勉强可以掐来下汤。不过山上暂且还能寻到鲜嫩野菜,他们都没舍得吃。 旁边紧挨着是成垄的辣椒和茄子,偶尔会看见一两朵盛开的小白花,估计再等十天半个月,就有得吃。南瓜、黄瓜藤铺得又远又密,黒褐色土地都不甚明显。 菜地四周种了一圈豆角,早插上木棍,纤细的藤蔓一圈圈缠绕上去,好似直接从上面长出来。 俩人顺着田间特意留出的小路往前走,眼看自己一点点打理出的菜地如此丰茂,心中欢喜自不必多说。 谢知云踩在铺好的大石块上,抬手拨动侧边随风摇晃的豇豆叶子,笑得眉眼弯弯:“照这势头长下去,今年又能匀出不少卖钱呢。” 齐山走在后面,虽看不见他神情,但听那轻快的嗓音,就能想象出来,夫郎此时必定双眼发亮,嘴角不由也浮上轻浅笑意。 “门口还有那么多,我俩肯定吃不完,不用专门匀。” 说话间,他们已来到最左边用来育番薯苗的地方。四四方方一块地,两三个跨步就走到头。 但发出的芽十分密集,几乎一般高,挨挨挤挤凑在一起,叶片绿得隐隐发黑。 齐山找到空处放下背篓,从里摸出剪刀,半蹲在地上开始剪苗。谢知云在他对面蹲下,没趁手的工具,就直接拿指头掐。 挑着粗大的苗子剪了几捆,眼看太阳从天边升起,他俩才收拾东西离开。 不过也没回家,直接顺着小路去了山下新开的荒地。 靠右手边那一半已经种下南瓜,藤蔓几乎铺满,再过些日子就可以来摘嫩尖,到时记得把外面细小的绒毛撕去,清炒、下汤都好吃着。 他们有空就来看看,另一半虽然暂时没种什么作物,却也是干干净净的,没什么杂草。 昨下午只晒了一个多时辰,太阳就落山,又露了一夜,水汽未干,地里还是湿漉漉的,踩一脚就鞋底就黏上厚厚的泥。 但番薯苗得插进土,压实了才好生根,这样的天气再合适不过,不然前些日子太阳好他们早就给送下地。 好在早有准备,俩人都穿的草鞋,弄脏了拿去溪里冲一冲就好,洗不干净也没那么心疼。 早晨正凉快,俩人只顾着干活儿,话都没说几句,更别提歇息。赶在太阳晒得人头脑发昏之前,将带来的苗苗全埋进地里,还给上了粪肥,夫夫俩就收工回家。 路上碰见有地皮菜,挑着大块、没什么草茎泥土的捡了几大捧。去溪边清洗时,又顺便掐了把嫩水芹,今儿一天的菜就有着落。 不过几分地,他们愣是花了两天时间才给栽满。就是嫩苗经太阳一晒有些蔫蔫的,全伏在地上,叫人很不放心。 为此齐山专门去问了村里种地的老手,听说这东西十分顽强,过不了几日就会挺起来,他们才稍微松口气。 还剩下一些苗,他俩又在门口菜地“见缝插针”般栽种几行,实在塞不下了才作罢。 不过溪边育的那块番薯也没挖,反正又不缺那点儿地种菜。他们想着兴许还会继续发芽长叶,掐来吃或者喂鸡鸭也不错。 每天都能找到事做,不至于闲着,十天时间一晃而过。 跑过一次,两人就记下路,再不必麻烦别人。 不过听说他们又要去县里,好玩儿的何天珠也想跟去,何家人自然不放心,最后何天明和柳絮也被安排出门。张玉梅主动揽过帮忙照看家中禽畜的活,怕俩人不放心,还喊了大伯娘作伴儿。 如此一来,倒比上次去县城热闹多了。 与何大哥不同,天明天珠兄弟俩都是闹腾的,一路上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还总能逗人发笑,丝毫不会觉得尴尬无聊。 嘻嘻哈哈中,似乎路途都没那么远。 到县城门口时,谢知云还惊奇不已:“这就到了?” 话一出口,才发现天色已晚,只是一直忙着说话,没怎么注意,并非行得快了。 走过一遍,再来就容易得多。 俩人记挂着户籍的事儿,也无心其他事情,暂别何家人,起先找去县衙。 新的户籍已经办好,只需要登记核对就能领,费不了太大功夫,也用不着等明天。 很快有官差带着他们进门,主事儿的问询几句,又签字画押,两份带康乐县官印的户籍和路引就交到齐山手上。 他俩站在角落,指着薄薄的纸张,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头到尾小声念一遍,确认没什么问题后,高高兴兴地走出去。 天边红云绚丽,街道上却早早点起灯盏,分外明亮,竟照得人泪光闪烁。 谢知云朝齐山胸口看了好几回,终于勾了勾嘴角,开口说道:“走,去找絮哥儿他们,一起出来吃饭。” 齐山点点头,见周边多的是携手同行的年轻人,也握住夫郎的手,慢慢走在灯火晚霞共同映照之下的青石路上。 另外三人就在上次住过的同福客栈,俩人找过去时,他们已定好房。 不过为了省钱,何天明暂时只定下一间人字号房,计划着三个小哥儿睡一起,他和齐山随便找个通铺挤一挤就成。 能省一文是一文,夫夫俩自然没提出异议,此事就这么定下来。 这回晚上没再下馆子,一行人跑去街边小摊吃了碗热腾腾的抄手,顶着满脑门儿的汗珠,迎着夜色回到客栈。 擦洗干净后,三个小哥儿挤在床上说了半宿的话,实在撑不住眼皮,才沉沉睡下。 何天明和齐山就没那么舒坦,大通铺里汗臭脚臭混杂,鼾声如雷,硬是睁着眼睛扛到天明。 不过都年轻,一晚上没睡也依旧精神,去摆摊儿时更是神采奕奕的。 何天珠等人只带了些绣帕和彩色络子,还有两罐咸鸭蛋来,跟他俩肯定摆不到一处,最后约好了午时在门口碰面,就再次分开。 有了上次的经验,再来就熟练得多。 不过摆摊儿也讲究运气,这回明显不大走运,来往的行人都少了许多。 坐下一两个时辰,也才卖出两盆。 眼看旁边几个摊主耐不住性子,收拾东西离开,他俩也决定去别处碰碰运气。 歪打正着,赶着驴车走到书院附近,倒真卖出几盆,木雕玩具也挺受欢迎。 虽没仔细清点,粗略估计也有两三百文的收获。 太阳渐渐升至头顶,车上剩的花虽有草席盖着,也开始发蔫,他俩也热得不停擦汗,就没再继续等。 大花有些闹脾气,找家铺子买碗水给它喝了,才慢吞吞往前走。 谢知云坐在板车上,戴上草帽,兴冲冲同前面的齐山说话。 一辆马车打从旁边经过,侧面小窗上的帷幔被人挑开,一小哥儿盯着驴车看了许久。 旁边有人问他:“看什么呢?” “没,就是感觉那人挺眼熟。” “要不要追上去看看?” “算了,不会是他,长得有几分相似而已,也不稀奇。” 第50章 第 50 章 面条 孟夏草木长, 绕屋树扶疏。 山中绿意越发浓重,知了藏在树荫下,叫个不停。仿佛要争出个输赢, 嘶哑的喊声一阵高过一阵, 聒噪不已。 丝瓜和葫芦藤不知不觉间已经爬满木架子, 郁郁葱葱的, 在院中遮出一片阴凉处。燥热的风自远处吹来, 掠起翠绿的叶片,露出点点嫩黄小花。 天上不见一丝云彩,火辣辣的太阳径直打下来, 照得人睁不开眼。 平日伸着脖子四处刨食, 使尽浑身解数也要钻进菜地作乱的鸡鸭,难得安静下来。这会儿全躲在矮林中, 用爪子扒拉出浅坑, 撒开毛卧成一团,好借泥地的凉气散散热。 春雏养得精细, 九只小鸡、四只鸭子全活得好好的。褪去绒毛后, 长出坚硬的翅羽, 早已脱离母鸡的庇佑。 或许是因为数量多,一点儿不怵仅剩的几只“长辈”,成日跟在它们身后抢食,倒也渐渐混熟了, 不再挨啄。 屋檐下,二黑趴在太阳晒不着的地方, 没骨头似地摊成一长条。时不时张嘴吐出舌头“哈哈”喘气,也没了在腿边蹦跳撒娇的精力。 谢知云坐在门口缝衣裳。 齐山常在山林里行走,稍不注意衣角就挂上树枝或荆棘, 一拉扯便撕出条大口子。隔三差五补一回,他的手法都熟练许多,针脚细密,再不是弯弯拐拐的丑蜈蚣模样。 不过夏日总是好打盹儿的,坐得久了,困意也涌上来。 耐着性子将一件上衣缝好,谢知云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都挤出泪花。 再接着待下去,怕是又要荒废半天时间。他干脆收起针线篓子,提上木桶到水池边打了半桶水,往矮林走去。 篱笆边沿放着个大木盆,他探头看上一眼,里面果然空空如也。 清水哗啦啦倒进盆里,难免有些溅到四周,眨眼功夫就隐入地下,不见踪影。 鸡群早养成习惯,看他过来就晓得有吃的,用不着唤,立马争先恐后围上前。一盆水或喝或撒,不多时就搅得一干二净。 见它们都挺精神,谢知云放下心,也没继续在太阳下晒着。转头去鸡笼上的草窝里摸了摸,只有两个鸡蛋,不过都挺大,摘些丝瓜或青菜凑一凑,足够他们吃两顿的。 草窝架得高,鸡群不会上来拉撒,一直是干干净净的,连带下的蛋也白净,没沾上什么污秽。 谢知云直接拿起握在手里,眼角余光瞥见喝饱水的鸡群重新回到树荫下,眼底笑意藏都藏不住。 今年运气不错,孵的这窝春雏足有七只母鸡、三只母鸭。好好喂养着,再等几个月,它们就会开始下蛋。到时不光够自己吃的,还能攒下些许用来卖钱,贴补家用。 可不是想想就觉得高兴。 将将把两个鸡蛋送回灶房收好,就听二黑在外面懒洋洋叫了几声。 出门一看,果然是齐山回来,身前跑着六只大小不一的鸭子。肥圆的屁股左扭右扭,扁嘴一张一合,嘎嘎叫得那叫一个热闹。 这人先前还说训二□□忙放鸭子,没想到天一热,二黑就犯懒,怎么也不愿跟着出去,自然只能亲自上阵。 谢知云看他拿了长竹竿,在地上敲敲打打,总算将鸭子赶进矮林。这才回屋倒了杯凉水,等他一过来就赶紧递出去。 齐山接过水,没急着喝,扬起手里的竹筐,笑道:“我捞了些虾米,晌午拌面条吃。” 许是天气太热,谢知云最近有些吃不下东西,只想喝些汤汤水水,脸上的肉眼见着消减下去。齐山看得心焦,每天变着法子给他做好吃的。 竹篓还在滴水,齐山没往屋里提,顺手放在屋檐下。二黑嗅到味儿,踱过来探头看了看就不感兴趣地收回视线,头一摆又趴回原地,接着闭眼睡觉。 谢知云其实是喜欢吃鱼虾一类的,不过这会儿瞧着也没什么食欲,甚至有些犯恶心。但他不想拂了齐山的好意,还是笑眯眯地应下。 齐山没看出他的勉强,一口饮尽杯中的水,随意往桌上一放,就出门拎了竹篓往灶房的方向走。 “那我这就去。” 谢知云看他几个跨步就消失在眼前,不禁好笑。 擀面条他帮不上忙,想着齐山胃口好,什么都吃得下,便戴上草帽,去门口的菜地转了一圈。 白菜掰一把最外层的叶片,茄子、黄瓜、青辣椒,每样摘下几颗,都是鲜嫩的,也用不着挑。 顺便就着竹管留下的山泉水冲洗一遍,就可以拿进屋。 齐山正站在灶门口揉面,袖子高高挽起,每次用力,胳膊上的青筋就微微隆起,衬得手臂愈发结实有力。待走近一些,其上几道指甲印尤其明显,谢知云不合时宜地想起些羞臊事,脸上更添几分红润。 “怎么没戴草帽?太阳毒辣,当心晒黑了。”齐山将面团翻个面,回头看他这样,没做他想,只当是出去晒着了。 谢知云干咳一声,拍拍脸,试图转移话题:“我去摘了些菜,你看看怎么弄。” 齐山飞快瞄了一眼,说道:“白菜和黄瓜就拌进面里,茄子和辣椒放灶里烧着,腌了吃怎么样?” 谢知云吃不吃都无所谓,自是点头应下,又问:“白菜、黄瓜给切成丝?” “嗯,再剁两瓣蒜,辣椒也切点儿。” 热天里烧火做饭不是个轻松活儿,灶洞才添上一把柴,就热得满头大汗。 齐山怕谢知云在里边一熏,等会儿又吃不下饭,哄着他去外面等,自个儿在灶房忙活。 锅中水放得多,擀好的面条慢慢散落进去,拿铲子稍稍搅动,很快就浮上些许,汤也微微泛白。 等差不多,他将淘好的虾米也撒进锅里,一接触热气,立马现出诱人的橘红。 碗底早铺好白菜和黄瓜丝,鲜嫩的白和清新的绿混在一起,看着就清爽。 笊篱捞出面条和虾米,过下凉水后堆进两只大海碗,撒上葱花、蒜末、辣椒和盐粒,再淋几滴酱油和醋汁,就放到灶沿。 等空出的铁锅烧干,再热上少许菜油,用锅铲往面上一浇。只听刺啦一声响,香味瞬间迸发,弥漫在整间灶房。 谢知云闲着没事,在屋檐下给二黑梳毛。木梳是齐山专门给二黑做的,齿缝很宽,但它毛还没换完,中间还是卡了不少,时不时要拿下来摘掉。 听到脚步声,谢知云才抬起头,看齐山端了两只碗走近,忙站起身:“好了?” “嗯,快去洗手,等会儿坨了就不好吃。” 谢知云把狗毛揉成团,丢进旁边的竹筐,没走两步就发现二黑还跟在后面。明显是梳得舒服了,还想继续。 他想了想,喊齐山:“等会儿吃过饭,也带二黑去洗洗吧。” “行,不过得看这家伙愿不愿意。” 谢知云搓着手,闻言看向缩在阴影处,一点儿太阳都不想晒的大狗,也是忍俊不禁,“那就等太阳快落山再去,反正不冷,又不怕生病,你也好歇歇。” 二黑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怎么回事儿,突然在旁边汪了一声,更逗得人合不拢嘴。 面条过了遍凉水,没那么热,白菜和黄瓜翠嫩,嚼起来沙沙响,还有清甜的虾米,配上酸酸辣辣的佐料,很是开胃。 加之心情不错,谢知云不知不觉也吃下大半碗。最后实在塞不下的,被齐山端过去,呼呼啦啦几口解决掉,一点儿没浪费。 填饱肚子,就又开始犯困。 不等齐山把碗刷完,他便趴在桌子上睡着,编到一半的蒲扇掉到地上,也没发觉。 齐山走进门,轻手轻脚将人打横抱起,送到山洞的竹床上,又拿来衣裳给盖住肚子。 在旁边做了会儿木工,时不时看眼睡得香甜的夫郎,心念一动,也和衣紧挨着躺下。 木门未关紧,察觉主人不见的二黑溜过来,从门缝轻巧挤进洞里,跳到窝里转一圈,寻个舒服的姿势睡下。 有风吹进来,蓬松的毛发微微张开,左摇右晃,安逸得很。 洞里凉快,这一觉睡得很沉。 谢知云睁开眼,尚有些迷糊,摸到身侧熟悉的结实臂膀,习惯性贴上去。 齐山早醒了,只是夫郎没起,一时也不愿挪步,就躺着闭目养神。他本就体热,睡觉时只穿了短褂,又正当年轻,被那么一蹭,自然没法继续安分。 泄露出的动静吵到二黑,它陡然出声,吓了夫夫俩一跳,到底没再胡闹。 等一番收拾,太阳已隐入树林背后。虽还是有光束透过树叶照过来,但总算没那么晒。 俩人背上竹篓准备出门,顺便把二黑也叫上。 它这回没闹脾气,摇着尾巴跑在前面,倒是高兴得不得了。 溪边已完全阴了,流水哗啦啦冲击着凸起的石块,带起几分凉意。 不必指令,刚到岸边,二黑自己就一个猛扑砸进水里,顿时水花四溅。幸亏他俩走得慢,才没被淋个透心凉。 齐山瞥它一眼:“这会儿倒是积极了。” 二黑立马游过来,仰起头撒娇似地哼哼两声,好似在呼唤俩人快点儿下去。 齐山看它这样,也没了脾气,挽起裤腿蹚进水,拿着准备好的皂角和梳子,认认真真帮它洗毛。 就是这家伙不太配合,总是捣乱,搓着搓着就突然摆头,甩人一身水。闹得齐山拍了它几巴掌,兴许是不疼,二黑竟还咧开嘴,仿佛在笑。 谢知云不太想下水,蹲在岸边看一人一狗较劲儿,乐得咯咯笑,在寂静山谷中久久回荡。 好不容易给二黑洗干净,齐山就没再管它。 同谢知云一起顺着溪边收集艾蒿和茅草。夏日里蚊虫也多起来,尤其是喂养禽畜的那边,一到傍晚就不太敢靠近,简直比蜂窝还厉害,待一会儿就被叮得大包小包。 听村里人说用烟熏一熏会好些,他们便习惯了每天下午在驴圈前点上一堆。似乎真的有点儿作用,至少浓烟升起的那段时间,蚊虫没那么猖狂,于是就这么坚持下来。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0-60 第51章 第 51 章 卖菜 太阳渐渐沉下山去, 只留天边云彩晕染上深浅不一的橘红。 不知谁家的孩子扯着嗓子高喊爹爹回家吃饭,伴随着此起彼伏的狗叫,余音回荡在群山之中, 久久不散。 驴圈前仔细打扫过, 留出一块干净整洁的空地。 俩人把割回来的新鲜艾蒿和茅草堆到一起, 往底下塞了些枯草、落叶, 引燃后火苗没见着多上, 浓白的烟倒是蹿得挺高。 晚风一吹,就逸散开来,悠悠飘向各个角落。原本“嗡嗡”振动翅膀, 聚成一团的蚊子被刺鼻气味熏得四处逃窜, 有些晕晕乎乎地打转儿,看着总算没那么精神了。 还在烧火, 他们也不敢走远, 就怕有火星飞进树林,在旁边盯着总是放心些。 趁这功夫, 谢知云用力挥动棕叶刷子, 不知打死多少蚊子, 掉到地上很快就被风吹得不见踪影。 有他看着就足够,齐山扛了几捆干草,给驴圈、猪圈都新铺上一层。 天热起来,这些地方味道更冲, 需得保持干爽。因此隔两天就要换草除粪,虽说麻烦辛苦些, 但这么一忙活,不仅住在不远处的人少遭罪,牲口也不容易生病。比起花钱买药, 多割些草就算不得什么。 白烟渐渐淡了,天色也暗下来,喊叫一整天的知了终于肯歇息。 不过山林并未因此沉寂,青蛙、蛐蛐和纺织娘藏在隐蔽处,时不时高歌一曲,又是全然不同的热闹。 俩人铲了些湿土将灰烬完全掩上,等明早就可以撒进菜地或者倒在果树周围,又能做肥,发挥它们最后的余力。 见鸡鸭都进笼,将门板抵紧,俩人这才洗手回屋。 煨在火塘边的绿豆稀饭已经煮开花,变得十分粘稠,白绿相间,看着很是清爽可口。虽没再继续冒泡,但热气腾腾的,明显烫嘴。 谢知云干脆将陶罐端进灶房,敞开盖子晾在一边。绿豆稀饭就是要凉的才好吃,若能放几粒糖更好。 配菜也简单,门口随便揪几根就能炒一盘。丝瓜炒鸡蛋、干煸豆角、焖茄子,都是素的,油水不重,但夏日里吃着正好。 夜幕低垂,风吹过一阵又一阵,逐渐驱散热气,带来几分凉意。 连带胃口也好上许多,虽说谢知云还是没挑几口菜,一碗微凉的浓稠稀饭却是全吃下肚。 白日睡得太多,天黑后反倒没什么睡意。 月亮挂上树梢,周围群星闪烁,将一方小院照得亮如白昼。 灯油并不便宜,烧的都是钱,俩人干脆坐在院子里。 藤椅早就编好,一把躺椅,一把圈椅,都做得挺大,整个人可以窝进去,就放在葡萄架下。谢知云还拿齐山穿烂的衣裳缝了两个草垫子,坐着、靠着都软乎。 葡萄秧栽下去几个月,细嫩的藤子已经爬上顶,不过分支尚且不多,叶片也生得稀疏,不足以覆盖完全。冷白的月光透过间隙照下来,在地上形成一汪清泉。 谢知云倚靠在躺椅上,抬头看着左右摇晃的葡萄叶,笑着说:“没想到长得还挺快,照这样下去,兴许明年就会挂果呢。” 齐山坐在一旁,到了这会儿手里也不得闲,还在搓草绳准备编草鞋。闻言点点头道:“那老汉说得不假,确实好养活,就是不晓得果子是什么样的。” “肯定也好吃着,”谢知云随意应一声,扭头见他还在忙,立马撑着椅子坐起身,伸手夺过搓了一半的草绳,“不急这会儿的,陪我说说话。” 手里突然空了,齐山也没恼,抬眸看着快趴在躺椅上的夫郎,眼底皆是笑意。 “那行,”他顿了顿,又傻不愣登开口,“想聊些什么?” 被这么一问,谢知云也卡了壳,不晓得该怎么起头,聊天的兴致瞬间消减不少。 齐山见他蹙起眉,后知后觉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不禁后悔。 抿唇沉思片刻,可算冒出个补救的好主意,往前倾了倾身子,说:“要不我们来玩抓石子?” 谢知云歪了歪头,“抓石子?那有什么好玩儿的。” 齐山张张嘴,试图解释,比手画脚一会儿,眼见谢知云严重疑惑更盛,索性站起身:“你看着我玩一遍就懂了。” 齐山跑去篱笆边,借着月色很快寻到五颗比较圆溜的石子,重新回到葡萄架上。 谢知云没玩过抓石子,以为就是把石子抛到地上,比比谁捡得快那样,并没多大兴致。整个人趴在躺椅上,双手撑住下巴,两只脚翘起一摇一晃,懒洋洋地看着齐山。 乡下孩子大多没什么钱买玩具,随处可见的石子、草茎、木棍,就够他们玩上半天的,久而久之也弄出些花样。 抓石子就是其中一项。 齐山蹲在地上,将五颗石子散在有月光照着的地面。挑出一颗握在手心,高高抛起,在它下落的这当儿就快速摸起地上的石子,一颗接一颗。 谢知云眼都瞪大了些。 等齐山摊开手掌,面带得意地将五颗石子全露出来,谢知云腾地坐起,撸起袖子蹲在他对面。 不服输道:“这有什么难的,我也能。” 齐山没多说,只把石子抛下,抬眼看向谢知云,示意他来试试。 谢知云兴致勃勃,自觉已经看出诀窍,只要手够快,就能抓起。 等真动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儿,抛子不知滚去哪里,手还没摸着石头。 他开始耍赖:“这回不算,再来。” 齐山当然不会和他争,看他低着头琢磨几颗小石头,比自己玩还高兴。 “别急,慢慢来,看准了再抓,”齐山一边说一边上手演示,“也别抛得太高,不然接不住。” 抓石子本就不难,谢知云只是从来没玩过,有些懵。又尝试几次,总算成功抓起一颗,接着越玩越顺,也能挨个全抓起来。 齐山又教了新花样,一次抓好几颗,或者用手背去抛了再接。 简简单单的抓石子,俩人却是玩得不亦乐乎。直到脚都麻了,才站起身。 谢知云走动两步,抬头看见月亮又往上爬了一截,笑道:“不知不觉竟这个时候了。” 齐山抬脚将石子拨到一边,转头看眼水池,说:“我去接盆水来,洗洗手了先歇息,改天再玩儿。” “又不泡脚,哪用那么麻烦,直接去冲一下得了。” 夏日的水并不怎么冷,水池离得也不远,齐山没坚持,同他一起慢悠悠走过去,就着下落的山泉水,仔仔细细将手上沾的泥灰冲洗干净。 门窗一直开着,屋里热气早已散去,床上还铺了竹席,俩人上床没一会儿就陷入梦乡。 下过一场大雨,地里的菜长得更快,没几天就冒出一茬新的。 他俩一顿饭也要不了多少菜,吃都吃不及。便起了个大早,挑着那些鲜嫩的,摘了满满几大筐,送去山下。 土路两旁的树木不够高大,遮不住太阳,虽才升起不久,却也晒得人发昏。好在他们吸取教训,记得带上草帽和蒲扇,稍微好受一点。 桃源镇一如既往的热闹,吆喝声接二连三响起。 早上忙着摘菜,没来得及煮饭,他俩先去买了几个糙馒头,一边啃一边去集市租摊位。 热天里,大伙儿出门都早,集市上已经没多少空位。左拐右拐寻到自己的摊子,先解下腰间的葫芦,痛痛快快喝几口凉水,缓缓干噎的感觉,这才腾出手来铺草席。 走这一路,竹篓上盖的一层南瓜叶都有些蔫儿了,好在下面要卖的菜瞧着还是水灵灵的。 谢知云嘟囔:“幸亏遮了下。” 一边将菜分门别类地在草席上摆放整齐,齐山在一旁帮忙,口中不忘吆喝。 “豇豆,新鲜的豇豆,又脆又嫩嘞。” 正是买菜的时候,集市上人来人往,很快有个老夫郎在面前停下,弯腰拨弄摊子上的菜:“豇豆怎么卖的?” 谢知云忙笑着搭话:“六文钱一斤,都是今儿早上才摘的,可新鲜了。” 老夫郎自然没那么爽快,少不了要讨价还价一番。最后还是一文没降,不过打称的时候给抹了零头,只算三斤。 老夫郎占了便宜,很是高兴,挎着篮子又去到别处。 等他一走,谢知云就赶紧将拨乱的菜重新摆正。摆着摊子卖菜的,人家要看看新不新鲜,总不能拦着,不然定被人说事儿多,一传十 十传百,往后生意就不好做。 因此只要不是故意把菜掐烂、抠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摊子上收拾得干净整洁,有什么东西一目了然,看着就舒心。加上在这儿摆了那么久的摊,多少也积累一些熟客,菜卖起来很顺利。 不到两个时辰竹筐就空了,挑剩下的些,也被当添头送了出去。 太阳越来越烈了,光是站在原地,就热得冒汗。谢知云掏出帕子,擦去额角的汗,又把最后葫芦里最后一点水喝完,晃悠两下,看向齐山—— “先去前面灌些凉茶,等会儿路上喝。” 齐山一直在吆喝,难免口干舌燥,葫芦里的水早没了。听他一说,无意识地舔舔嘴唇,答应下来。 凉茶铺子离得不远,出了集市走两步就到,门前搭着篷子,遮出一小片阴凉,可以歇下脚。 像他们这样想法的人不少,都是带了葫芦、竹筒去买的,生意很是红火,还得排队等候。 不过店主夫妻俩个配合,一个收钱,一个打水,队伍行进倒是挺快。 站了没多久就轮到他俩,一问不止卖凉茶,还有梅子水、紫苏饮。 俩人嘀咕几句,很快商量好,凉茶和梅子水各灌了一壶,拢共八文钱。不过分量足,又还没被晒热,很是解渴,这样的天气喝着再合适不过。 第52章 第 52 章 数钱 从店主手中接过装得满满当当的葫芦, 刚转身迈开步子,谢知云就忍不住拔开软木塞凑到嘴边。 不过离到家还早,他没敢喝太多, 只抿了一小口。酸酸甜甜的滋味, 带有梅子淡淡的清香, 生津止渴。 他咂咂嘴, 偏头看向齐山, “你也尝尝这个。” 俩人避开前来排队买茶水的行人,交换了手中的葫芦。 谢知云照样只敢尝一点点凉茶,总感觉是一股子药味, 干脆利落地盖好塞子, 笑道:“还是梅子水好喝。” “那你就喝这个,”齐山便又同他换回来, 顺手将葫芦拴在腰间, “先上方府瞧一瞧?” “嗯,按理也该回来了。” 好几天前他们来镇上, 便听崔秀兰说商队已在归来的路上, 具体也不晓得什么情况。于情于理, 都该去关心一下。 这么想着,夫夫俩又找到家糕点铺,买了盒桃酥,才马不停蹄往方宅的方向前进。 来开门的是老熟人——吴淼。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 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没多少喜色,又恢复愁云满布。 谢知云不自觉皱起眉, 问道:“商队还没回来?” “嗐,前天就到了。” “那你这是?” 吴淼扶着门框,叹了口气, 也没隐瞒,“崔少爷受了伤,最近都不见客,你们还是赶紧回吧。” 正说着话,一胡子花白的老人家挎着箱子走过来。吴淼瞬间打起精神,挤出笑脸迎上前道:“胡郎中来了,快里边儿请。” 搀着老人跨过门槛,还不忘回头招呼:“大山哥,你们别急,等过些日子再来。” 齐山点点头,追上前将桃酥塞到他手里,说:“替我俩向二位少爷问好,养伤要紧,就不打搅了。” 不想他们走了没多远,就听吴淼在后面喊——“大山哥等等,少爷叫你们进去。” 跟着吴淼穿过长廊,沿路遇到的下人都只顾低头忙自己的事,无人闲聊嬉笑,安静得令人心中发紧。 好在他们很快就看到方璟。 近半年没见,这人又消瘦许多,宽大单薄的夏衫套在身上空空荡荡,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青黑的眼窝凹陷,向来梳得一丝不苟的长发也略显毛躁。 万幸,俊秀的脸上虽难掩憔悴,但还是干干净净,并未带彩。 谢知云紧绷的嘴角微微放松。 方璟看出他的担忧,莞尔一笑,“我没事儿,就是小川受了点伤,不过也已无大碍,再养个十天半月便好。” 俩人一听,也没做他想,顿时放心不少。 真坐到一起,好像也没什么别的可聊,自然而然说起商队南下的经历。 “……我们刚到岭南,就遇上叛乱,困在一座小城中进退两难,小川就是那时候受的伤。幸亏附近军队来得及时,我们才能逃出来。” 方璟三言两语讲述着沿途遭遇,脸上习惯性挂起轻浅笑意。 唯二听众却是神情凝重,不禁为他们捏一把汗。 方璟端起茶杯,不经意瞥见坐在对面的夫夫俩一个比一个紧张,眼中笑意真切几分。 忙挥挥手让旁边的小厮给客人添茶,换了个自认俩人比较关心的话题,“我们离开时,岭南已经平定,听说其余各地叛党也被揪出。我们还结实好几个商户,等小川养好身子,便能再次南下。” 谢知云没想到他们经此一事儿还要出去跑商,一时又是忧心又是佩服。 却也晓得无权干涉他人的决定,只道:“赚钱也不急那一会儿的,身体为重。” 方璟刚“嗯”了声,就有个小童跑进来,看着他欲言又止。 “什么事儿?” 小童视线飘向还坐在前厅的谢知云和齐山。 方璟下巴微抬,示意无碍。 小童这才吞吞吐吐开口:“少爷不肯喝药,说,说要您,要您亲自喂他才行。” 小童头越来越低,本就不大的声音到最后细若蚊蚋, 但四周安安静静的,前厅内的所有人都听清楚了。 夫夫俩自觉端起茶杯喝水,装作若无其事。 方璟难得有些脸红,清清嗓子欲将小童打发走。却又来个小厮,还是崔牧川遣来的。 谢知云没憋住笑,在方璟变色之前站起身,“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家,你尽管去忙。” 说完不等人挽留,就拉着齐山大步往外走。 不得不说,崔牧川闹这一出,叫大伙儿都放松下来。还有力气撒娇撒痴,说明伤势没那么严重。 出了方宅,谢知云就感觉悬在心中的大石块终于落下。 他走在齐山身侧,往上抬了抬帽檐,笑道:“可算是回来了,不然总不踏实。” 齐山也挺高兴,见巷子没旁人,干脆牵起夫郎的手,握得紧紧的,“嗯,听方老板那意思,外面也稳定不少,往后还会更好。” 手里汗津津的,谢知云也没挣开,一摇一晃往前走,“不说这个了,去粮铺看看,再称几斤绿豆,熬稀饭煮汤都成。” “行,顺便割点儿肉,好些天没吃,还想得紧。” “最近热,别买多的,放臭了可惜。” 齐山早有打算,说:“就割一两斤精肉回去,切得薄薄的,煮肉片汤吃,放些丝瓜或白菜叶,不油不腻,你肯定也吃得下。” “你别说,听你一讲,我还真挺想吃了。” 出了巷子,更觉得晒,人也多起来,俩人松开手,只是依然贴得近。 有些吊儿郎当的汉子看过来,齐山就板着面孔横回去,一点儿没让好心情受到影响。 粮铺外依然挂着涨价的牌子,好些东西比年前足足高出四五文。 绿豆还好,或许因为需要的人不多,只比初时贵了一文钱。七文一斤,他们称了五斤,反正不会顿顿吃,这些够管好久了。 走在去肉摊的路上,谢知云还忍不住嘀咕:“得亏当初听了方老板的话,存下粮食,不然又要多贴好些银子进去。” 这个时候去买肉的人不多,路上比较宽敞。齐山拍拍驴背,驱使大花跑得快些,带起一阵阵热风。 听谢知云提起存的粮食,他想到一件事,说:“趁近来天气好,改明儿把米面什么的翻出来晒晒,可别长虫了。” 谢知云一拍手:“你说的没错,还有两袋米打运回来就没拆开看过呢,也不晓得是什么样儿。” 闲聊间,就到了肉摊附近。 还没走近,谢知云就捂住鼻子,一阵干呕。 齐山赶紧解下他腰间的葫芦拔开塞子递上前,又在他背上轻拍,“怎地怕成这样?可别是生病了,要不找郎中看看?” 一口酸甜可口的梅子水入喉,那股恶心气儿被压下不少,谢知云面色和缓些,不甚在意道:“一到伏天就这样,都习惯了,等天凉后就好。” “去年也没这么厉害的,不过食欲差些。” 谢知云一怔,很快找到理由:“兴许是今年更热些,再说这里味儿也太冲。” 见齐山还是皱着脸,他伸手推了推人,“行了,我真没事儿,现在感觉好多了。不是要买肉?都没几个人,再不去该挑不到好的,我还想喝肉片汤来着。” 齐山看他面色红润,也没再干呕,暂且放下心。 跑去肉铺挨家看个遍,好不容易选着一块还算新鲜的纯精肉。 太阳越升越高,也不敢再多耽搁,径直往家走。 打盆凉水洗去满脸汗渍,谢知云和齐山坐在桌子前,一边喝水,一边数铜板。 钱袋子不大,一枚一枚往外掏有些麻烦,谢知云干脆将铜板全倒到桌上。拿起一枚念个数,又放到另一边,渐渐摞成小堆。 齐山坐在一旁不停摇扇子,也跟着在心里默数。 谢知云将最后一枚铜板放下,终于腾出空来再喝口水,待嗓子没那么干,他抬头笑盈盈道:“一共是一百零七文,买馒头、桃酥、肉和绿豆,花去——” “九十五文。”齐山早在帮忙算,顺嘴接话道。 谢知云也得出答案,“对,加上早上带去的二十个铜板,今儿应该卖得……一百八十二文。” 说完这句话,他就忍不住欢呼一声,笑得更加灿烂:“夏日长,还能再卖好几茬,就算不是回回都这么顺利,也赚不少呢。” 齐山起身剪了截麻线,拿过来开始穿钱,“卖不掉的全晒成干,留部分自己吃,剩下的都给商队,还可以再挣几个子儿。” 俩人越说越高兴,穿好一串钱后,将八十二文散钱拨得叮当响,最后才恋恋不舍重新装进钱袋子,塞到被褥底下。 数完钱,精气神都足了。 齐山关紧卧房门,转身就往火塘屋走,“这会儿还早,我去割猪草。” 谢知云抬头看看天上火辣辣的太阳,不太赞同:“等天阴再去也不迟。” “不打紧,我就在溪边,太阳照不着,热不起劲儿。” 谢知云一想也是,便也跟在身后,“那我也去,顺便放鸭子,再摸些螺回来。” 早上急着去镇上,鸡鸭都没放出来,只往笼里撒了几把菜叶子。回到家才挪开门板,叫它们跑去树林刨食,田螺这样的荤食就别想了。 下半天的太阳已没有晌午那会儿晒人,齐山看他打定主意要去,没多说什么。 只走在前面,拿了木棍一寸寸敲打小路两侧的树木草丛。夏日就怕遇上蛇虫,多注意些总没问题。 如齐山所说,溪边水汽重,顶上又有树木遮盖,果然不怎么热。 几只鸭子迫不及待扑腾进水里,先将扁嘴伸进脖子、翅膀下,梳理羽毛。又时不时钻入水底,寻摸鱼虾,悠闲又自在。 谢知云在岸边割艾草,看了几眼也有些心痒。直接坐在草地上脱掉鞋袜,蹚进另一处水洼,弯腰在石块间寻起田螺或虾蟹。 第53章 第 53 章 图纸 一缕孤零的青烟自灰黑的瓦屋顶升起, 缓缓飘向红霞晕染的天空。 风悄悄吹开虚掩的窗子,锅中蒸腾的热气都跟着轻轻颤动。 齐山站在灶前,神情专注。一手拿帕子擦去额角的汗珠, 省得一个没注意, 滴进汤里;另一只手则握着长柄木勺, 慢慢推动锅中漂浮的丝瓜片。 夏日的水烧起来快, 不一会儿面前清清淡淡的汤水就开始冒泡, 零星几点油花被推向最外围,聚成一圈极细的浅黄波纹。 齐山将木勺搁在一旁,换了木筷在手中, 夹起早就腌好的肉片, 顺着翻腾最为剧烈的那处水波,一一下入锅中。 他的刀功很好, 每片肉都切得极薄。一接触滚烫的清汤, 就褪去鲜红,微微泛着白, 被托举着浮上水面, 与嫩青的丝瓜混在一起。 肉片不宜煮太久, 不然会觉得柴。 因此齐山下肉片的动作并不慢,等最后一片肉也成功浮起,便拿来汤盆,一勺接一勺地盛出。 他常常下厨, 量把控得恰到好处,将将一盆, 不多不少。 往空出的铁锅加一瓢水,再把灶洞里未燃尽的柴火夹进坛子闷着,只留下些细小的火星, 他才用抹布包住汤盆,端去堂屋饭桌上。 谢知云听到响动,抬起头来,手里还抓了把米,“这么快?” 齐山收回抹布,顺手擦了擦桌面,随口回道:“嗯,就只煮了个汤,黄瓜、豇豆都是凉拌的,费不了多少时候。” “够了,炒那多菜也吃不下,”谢知云垂下眼眸,伸手继续在簸箕里划拉,“那两袋米我都解开看了,已经生出些黑色的小虫子,捉又不好捉。哎,早该想到这茬儿的。” 齐山走上前弯腰在簸箕捞了一把,看着米粒从指缝簌簌落下,面上露出笑容:“没受潮长霉就好,本就是陈米,放得久了长点虫子也正常。” 听他这么一说,谢知云顿时放心不少,点点头道:“我还是捉了些的,太阳那么烈,再晒一晒,应当就不剩什么了。” “先洗手吃饭,等会儿再忙。” 谢知云拍拍手站起来,“哎!端不下的放灶台上,我顺便带过来。” 最后一点红彤彤的太阳也隐入群山之后,只留边际浅淡的晚霞。 小两口可算在饭桌前坐下。 齐山拿起筷子,先给谢知云夹了片肉,“尝尝,就放了点菜油,应当是不腻的。” 青白相间的汤,看着确实很清爽。肉片虽然没加大料,但闻着也不腥。 谢知云耸耸鼻尖,没感到恶心,便试探着咬了一口。肉片鲜香滑嫩,比想象中味道更好。 将剩下一大半全喂进嘴里,他不由弯了弯眼,“好吃,你也快吃。” 齐山看他主动将筷子伸向汤盆,面上也带了笑,埋头开始享用晚饭。 配着丝瓜肉片汤,谢知云难得添了碗饭,小菜也吃了不少。 齐山很高兴,将剩下的凉拌菜全扒进自己碗里,乐道:“下回再买肉了还这么做,煮丸子汤也行。这些天脸都小了一圈儿,得补补才行。” “哪儿有你说得夸张,”谢知云下意识摸摸脸颊,给自己的空碗里又添了点汤,肉片也夹上几块,“我去给二黑喂饭,你慢些吃。” 二黑正在院子里扑蜻蜓,听到熟悉的唤声,立马嘤嘤叫着蹿上前,尾巴甩得只能瞧见虚影。 它一点儿不挑食,不止是肉片,米饭和汤水都舔得干干净净,破碗简直跟洗过一样。 待吃饱喝足,就钻进窝里圈成一团,唯有两只尖尖的耳朵不时冒出来,在晚风中一抖一抖,看着惬意极了。 翌日,等太阳出来,夫夫俩便赶紧翻出空余的簸箕和竹席,在院子里摆开。又把几袋子米面都抬出来,分开晒着。 二黑跟在他们身后打转,伸长脖子,总想凑上前嗅一嗅。 谢知云抬脚轻轻踢在它屁股上,笑骂:“一边去,可不是给你吃的。乖乖帮忙守着,别让鸟儿下来,晚上再给做好的。” 二黑歪歪头,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听懂,果真退到屋檐下,龇牙冲顶上飞舞的麻雀叫得凶狠。 太阳渐烈,虫子也受不住炙烤,总有慌不择路,钻到外面的。俩人隔一会儿就出去翻翻米面,也能抓到不少。 不想眯了一会再起来,天上竟多了几朵乌云,太阳也时隐时现。 见势不对,俩人匆匆拿了麻袋,先去收摊在竹席上的米面。 谢知云用手撑开麻袋,抬眼看向头顶越发浓重的黑云,又急又气:“还真是会折腾人,那么多天晒得慌,今儿才费劲把东西弄出来就要下雨。” 齐山也没料到,手下动作不停,跟着埋怨:“早上还好好的,谁晓得突然就变天了。” 将麻袋往上提了提,谢知云自我安慰道:“算了,下场雨散散热也行,到时又能捡菌子、摘菜去卖呢。” 嘴里念念叨叨,也没耽误干活,紧赶慢赶将竹席上的米面装进麻袋,送回屋随意放下。 天色愈发暗了,远处有闷雷响起。 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沙土,略带温热的雨点打在额头,二黑叫得更急切了些。 他俩再顾不得别的,端着簸箕往屋里跑。收完米面,又想起山洞口的花草,赶紧转过去。 将才把最后一盆花搬进山洞,豆大的雨滴哗啦啦落下,汇聚在一起,模糊了人的视线。 俩人举起手遮在头顶,加快脚步往堂屋跑。 途中齐山还折去矮林边缘,将被风搅成团的衣裳一把拽下,抱在怀里,再才埋头冲进屋。 “还好,湿得不多,只是有些润,晾一宿就差不多。” “先把头上的水擦擦。”谢知云取来布巾,递给他,顺手接过衣裳,一件件展开搭在椅背、桌面上。 外面雨下得更大了,房檐开始往下淌水,连门槛内都溅上水花。 一时也出不去,俩人便在堂屋收拾刚抢进来的米面。 谢知云挨个口袋和簸箕里摸一把,长舒一口气,说道:“幸好忙得快,都没淋到。” 齐山已经拿来麻袋,开始装簸箕里的大米,“得亏簸箕装得多,要全是摊在竹席上,怕还有得忙。” 这么说来也是,原本还觉着竹席小,晒得不够彻底,这会儿倒成了好处。 上午太阳不错,米面晒得十分干燥,虫子也消灭不少。敞开放外面总不放心,俩人干脆还是拿麻袋装起绑紧,一一码在架子上,计划着过段时间再搬出去晒晒。 等全收拾完,雨势也不见小,但蒸人的暑气确实散去不少,不再燥热难耐。 没法出门做别的活计,齐山捡起未完工的摇篮床,继续刨木头。 谢知云坐在靠门口的位置缝了会儿衣裳,总觉得淅淅下落的雨帘晃得眼花,没再勉强。 打算编些小玩意儿,却发现劈好的竹篾都放在山洞,没来得及带些过来。 他在屋里转一圈,想起什么,坐回桌前,倒上一杯水,将指头沾湿后,在桌面上写写画画。 他垂着头,画得认真,连齐山什么时候坐在身旁都没发觉。 等伸长手臂不小心碰到人,才回过神来,诧异开口:“你什么时候坐在这儿的?” 齐山在他肩膀上来回捏着,笑道:“有一会儿了,在琢磨什么?” 落在肩上的力道不轻不重,再合适不过,舒服得谢知云微微眯起眼,又往后靠了靠。 “不是说过几天要割蜜吗?我想着这东西不像豇豆、白菜,可以拿草茎绑起来,称重都不方便。” “要得多还好,只买个几两的还算来算去太麻烦。不若学铺子里,用陶壶或罐子装上,就按罐卖,也不必算斤两了。” 这问题齐山倒还真没考虑过,光惦记着割蜜去卖了。去年是运气好,量也不多,崔秀云一人包圆。往后却不能总指望她,散客也要重视。 不过他还是没太明白谢知云画得那么认真是在做什么,要罐子去买些回来不就好了。 谢知云拉下他的手握住,转过头解释:“我想弄些不一样的,最好以后叫人看到就晓得是我们家产的。” 怕齐山还没懂,他又举了个例子,“你看看七里香酒坊、徐记糕点,他们那瓶子、木盒不都挺特别,上面又是花儿又是字的,连几岁的娃娃都认识。” 虽说他们现在刚起步,但说不定以后就越做越大呢,早些准备总没错的。从小在商户人家长大的谢知云,太清楚看似花里胡哨的外壳和一个好名儿的重要性了。 齐山听夫郎这么一说,不知怎的突然涌起些豪情壮志。 况且他向来不会拒绝谢知云,赞叹完后,便问道:“那可有想法了?” 一提起这个谢知云就精神了,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嗯嗯,你等我拿纸笔来,水画的看不见清。” 话落就急忙站起身,连椅子被带倒都顾不上扶。 齐山失笑,将椅子放好后,也跟了上去,扬声喊道:“用不着拿来,在卧房画就是。” 雨渐渐小了,风也停下来。窗户大开着,雨丝也不会飘进来作乱。 谢知云铺开纸,提笔蘸墨,俯身一笔笔将心中构思刻画其上。 齐山生怕惊扰他,静静站在一旁,只是视线不知不觉就从鼻尖移到白皙如玉的面庞。 “好了!” 纸张抖动的轻响,伴随满含雀跃的话音,将齐山跑偏的思绪拽回。 他定定神,重新看向纸上墨黑的图案——一个胖乎乎的圆肚罐子,正面有几朵小巧的花,其上歇着两只蜜蜂,不过有些过于圆润了,显得憨态可掬。 不算多复杂,但很贴和内里将要盛装的东西。 齐山仔细看了遍,指着右侧认真提出建议:“这里是不是空了点儿?” 谢知云咬着笔杆回道:“应该要放几个字儿的,但我还没想好,你也帮着琢磨一下。” “我字都还没认全。”齐山苦恼地挠头,同谢知云一样陷入深思。 窗外渐渐静了,谢知云抬头一看却是雨停了,眼前瞬间开阔。远处群山连绵,腰间缠绕着似纱如幔般的云雾。 他突然一拍手,“有了!” 不等齐山发问,他就提笔在罐子右侧写下“云中山,花间蜜”六个字,想了想,又在右下角画上一座被云朵覆盖,只露出尖角的山峰。 “你再看看怎么样?” “云中山,花间蜜,”齐山一字一顿地念出声,眼神也越来越亮,“不错!一听就觉得眼前有图景了。” 谢知云越看越满意,“改天就去陶窑问问,能不能做,先定几个大小不一的看看样子。” 齐山比他还急:“明儿要是不下雨,就上石桥村跑一趟。” “行,一晃就该割蜜,早做出来也好。” 第54章 第 54 章(捉虫) 喜讯 六月的天孩子的脸, 说变就变,一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转眼间,头顶乌云尽散, 太阳复又探出头, 只是光线柔和许多。远处还架起七彩的虹桥, 绚丽夺目。 到第二天早上, 地面重新变得干燥坚实, 只有稍显凌乱的草叶能看出风雨的痕迹。 茂密树林后已能窥见明黄的日光,闪亮耀眼,又是个大晴天。 说好要去石桥村找陶窑商量烧罐子的事儿, 晚了晒得慌。夫夫俩只在附近割了些青草喂给禽畜, 又烤几个馒头垫过肚子,就匆匆出门。 清晨的林间小路清凉幽静, 一呼一吸中皆是草木花香气, 偶尔还能听见婉转动人的鸟鸣。 谢知云走在最前面,步伐轻快, 眼神不由自主飘向两侧堆积的松针落叶, 看到微微隆起的菌盖, 嘴角也跟着上扬。 他拔高声调冲拉着驴子落后几步的齐山分享喜悦:“又长了好多菌子哎,等回来顺便捡一些,还能换个口味。” 齐山看他拿根树枝,一摇一晃地向前, 不禁好笑——明明也没那么喜欢吃菌子,却尤其热衷捡这些东西, 一下雨就想往树林里钻。只要看到菌子,不管能不能吃,都觉得高兴。 不过齐山没觉得不好, 认真回道:“行,天天吃豆角茄子也腻了。” 谢知云回顾下近来的菜谱,深以为然地点头,并提出建议:“那要不回来买两块豆腐?正好可以和菌子一起煮汤。” “是好久没吃了,不晓得回来还有没有。” “不年不节的,应该没那么多人买。实在不行,抓两把黄豆泡上,煮豆饧喝。” 下山的路在吃什么的讨论中走到尽头。 一到何家,他俩就敏锐地感觉到气氛特别,每个人都是眉飞色舞、红光满面的。尤其何天明,走两步就开始傻笑,简直像喝高了似的。 谢知云有些好奇,没忍住拽了拽花蝴蝶一样飘到身边的何天珠,悄声问他:“是有什么喜事儿?” “你怎么知道?”何天珠偏过头,颊边现出一对酒窝,眼中满是兴奋与激动,“我就要做小叔了!” “真的?难怪没看见絮哥儿,”谢知云一怔,继而也笑弯了眼,“恭喜恭喜!” “胡郎中叫他多歇息,这会儿还在睡着呢,”何天明正将钥匙插进锁孔,闻言嘴咧得更开,露出一口大白牙,“要是放在平日,早就起了。” 谢知云跟在齐山身后跨进棚屋,帮忙推动班车,说道:“是该多休息,等回来我再找他玩儿。” “那他肯定高兴。” 从何家大门出来,谢知云就有些心不在焉,不再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撑着下巴坐在板车上,一直盯着某处,安安静静的。 齐山回头看了好几眼,松下手中的缰绳,下意识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晒得不舒服?” 谢知云摇摇头,张张嘴有些难以启齿。 他这表现让齐山更紧张,索性叫大花停在原地,转过身追问道:“不方便同我说?” 谢知云咬了下嘴唇,终于出声:“絮哥儿居然当阿爹了……” 齐山同何天明关系不错,想到他那傻乎乎的样子,笑了笑说:“嗯,他俩也算那什么,苦尽甘来了。” 谢知云一哽,见他没能理解自己的意思,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接道出心里话:“你就没什么想法?” 齐山愣了下,抬眸看着他,迟疑地开口:“你想要娃娃了?” “谁想了?”谢知云红着脸瞪大眼睛。 只是话落他又垂下头,开始抠手指,吞吞吐吐地解释:“我,我还不是怕你着急……” 毕竟他们成亲也快一年,若是放在别家,父母长辈早该催了吧。但他们就俩人住在一起,没谁关心这事儿,平素都很少提起。 如今只比他们早个把月成亲的何天明和柳絮夫夫有了喜讯,谢知云难免想到自己。 谁知齐山好像并不在意,是真的不急,还是无所谓? 谢知云也不知为何,控制不住地想发散更多,突然就低落下来。 齐山心中一软。 要孩子这事儿,他自是考虑过好多回的。只是觉得家里不够宽裕,他和谢知云又还年轻,也不着急,顺其自然便好。 不过不知是不是因为天太热,让人心情烦躁,自家夫郎最近尤为敏感多思。这会儿正皱着俏脸,不知在想些什么,肩膀肉眼可见地耷拉下去。 他叹了口气,干脆跳下车,绕到后面,伸出手轻柔地将夫郎揽进怀里,“不要多想,该来时总会来的。反正日子还长,我还没和你待够呢。” 听着胸腔内平稳的闷响,谢知云总算厘清一团乱麻,抬起头颇为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总觉得心里憋闷,忍不住乱想。” 齐山摸摸他的脸,“是不是起得早,没睡好?” “兴许,”谢知云努力振作精神,“算了,不说这个。抓紧赶路吧,等会儿越来越晒了,回来我还想去看看絮哥儿,当面同他贺喜呢。” 齐山见他露出笑容,稍稍放下心,“空手去是不是不大好?要不提只鸡?” 谢知云一琢磨,家里的老母鸡不多,还要留着下蛋,新鸡又没长大,都挺舍不得。 便道:“那就在村里买一只算了。” 齐山坐上车架,拉起缰绳,抽空回了句:“嗯,这时间买鸡的不多,应该不怎么贵。” 何家同他们交好,一有事儿就来帮忙,送只鸡也算不得什么。 俩人商量着买鸡,很快便把要孩子的事暂置脑后。 石桥村土质细腻,有瓦窑也有陶窑,挨得还挺近。虽然都不大,但供应附近几个村子已经足够,谢知云之前栽花用的陶土盆就是在这儿低价买的。 打过一回交道,也同陶窑的人混了个脸熟,再谈起来就容易许多。 不过乡下人使的东西,都算不得精细,能用就行。像谢知云他们这样自带图样,要求花纹和刻字儿的,还是头一回。 因此陶平也不敢和他们保证,烧出来的东西能合乎心意。 夫夫俩倒是对他的手艺很有信心,既没一口回绝,就是能做,直接定做了三十只陶罐,大中小各十个,估摸着分别能装二两、半斤、一斤左右的。 因他们也是头一回自己装,不晓得卖的时候是什么情况,前期不敢投入太多。便也没要求上釉、着色,能尽量还原样子就好。 这么一说,陶平便有了些底气,毕竟图样不复杂,只是比平时做出的那些光秃秃的碗碟等多了道工序而已。 陶平也上道,晓得这单做成,往后便多了份长期的生意,给出的价钱很实惠。 三十个罐子都不太大,只要三百二十文,足够装十六七斤的蜂蜜,怎么着也不至于亏本。 不过烧陶并非一天两天的事儿,他俩特意嘱咐要得急,也起码得等个三到五日才能来拿货。 因此只付了一半的钱作为定金,下次再来补齐。 都是爽快人,生意谈起来很顺利,没什么周折。离开石桥村时,还不到晌午。 惦记着捡菌子,一路走得更慢。谢知云也不坐板车了,跟齐山一前一后走着,不时弯腰在路旁的树根、草丛附近或者枯叶堆下扒拉一番。 不过想着还要去看柳絮,把头发勾乱了不好,都没往树林里面钻,只顺着路边捡。 就这样,还是寻到不少,枞树菌、黄丝菌、伞把菌……他们只敢捡那些齐山能叫得上名字的,这种一朵,那种一团,凑凑吧吧也够吃一顿的。 眼看太阳越来越烈,在林子里都感到闷热,谢知云见好就收,笑眯眯道:“等回家再到山上转转,这会儿先去买鸡。” 齐山将一捧菌子放上板车,抬手摘掉头顶沾的枯叶,应了声好,又解下腰间的葫芦,说:“先歇会儿,喝口水再走。” 大花还在扯树叶子嚼,谢知云便也抱住葫芦往嘴里灌。 热天里,顶着太阳还在外溜达的人不多。驴车踢踢踏踏走进河源村,畅通无阻,只能听见蛙声与蝉鸣。 他们敲了一户老人家的门,从她手里买到只老母鸡。没有称,也不晓得具体多重,不过腿看着还挺肥,花了四十五个铜板,比过年那阵便宜不少。 拎着咯咯乱叫的老母鸡进门时,何家正在准备晌午饭。 柳絮如今是家里的宝贝疙瘩,自是不用忙活这些,一个人坐在卧房里给尚未出生的小宝缝衣裳。 谢知云同其他人打声招呼,就进去找他。 见到他来,柳絮果然开心,起身拉着他在桌前坐下,又连忙去翻零嘴果干。 “你可别忙活了,坐着说说话就成。”谢知云按住他,视线不由自主落在依旧平坦的小腹上。 柳絮有些哭笑不得,还是拂开手,到一旁的柜子上抓了把梅子干过来,“你怎么也跟他们一样?这才多大点儿,哪用得着那么紧张。” 谢知云不太懂这些,也没人教过。眼神黏在柳絮肚子上就挪不开了,他问:“几个月了?是刚发觉的?” 柳絮下意识伸手摸上肚子,脸上挂着温柔浅笑,“其实我自个儿也稀里糊涂的,还不是最近吃不下饭,闻到油腥就想吐,娘说估计有了,这才找郎中来看,竟已经两个多月了。” 谢知云突地想到这段时日自己也是如此,后面柳絮再说了些什么,他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 第55章 第 55 章 有孕 “怎么突然想起要找郎中?果然还是身子不舒服, 你都不与我说。”齐山绕着谢知云转圈,又是着急又是懊恼。 谢知云不愿叫他失望,寻个理由糊弄道:“真没什么事儿, 只是觉得总吃不下饭也不成, 还是问问胡郎中有没有开胃的法子。” 齐山没做他想, 点点头应下:“是该去看看, 脸都小了。” 胡郎中也是河源村人, 就住在西边山脚下,虽说医术算不得高明,但瞧个头疼脑热、把把脉还是会的。他还在院子里种了许多寻常草药, 闲时就喜欢拿着小铲子穿梭其中, 悉心侍弄。 不过这会儿太阳烈,倒是没看见人影, 连篱笆门都虚掩着, 只有卧在屋檐下的橘黄胖猫伸了个懒腰,喵喵几声。 “门没锁, 应该在屋里, ”齐山走上前, 抬手推动简易的竹门,“胡郎中在家不?” 突然的呼喊惊动了胖猫,吓得它以不符身材的敏捷动作一跃而起,顶开窗缝蹿进房里, 不见踪迹。 很快就有个消瘦的白胡子老头趿拉着草鞋拉开门,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才懒洋洋出声:“是你们,哪儿不舒服?” 明明是谢知云提出来看郎中,等真见到人, 却不晓得该怎么开口,连踏进院子都犹豫了好久。 还是齐山代他说明来意:“我夫郎近来胃口差,闻不得荤腥,您这儿可有消暑开胃的药?” 胡郎中抬脚拨走贴到裤腿的胖猫,再抬眼看过来时,精神许多,视线在谢知云额头上顿了顿,并未直接回答齐山的问题,而是说:“进来,我先把把脉。” 谢知云呆愣愣跟在齐山身后,走进不大的土墙房,按着老郎中的话在桌前坐下,伸出手放在脉枕上。 胡郎中微眯双眼,一手摸着长胡须,一手搭在玉白的腕间,静心感受跳动的脉搏,半晌没出声。过了会儿,又换只手继续。 一时间房里只能听见橘黄胖猫的叫声。 看这架势,齐山不禁板起脸,显得更加黑沉。 他站在谢知云身后,不敢去看胡郎中的脸色,喉结滚动几下,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到底什么毛病,很严重不成?” 胡郎中收回手,匆匆瞥他一眼,随后看向仍神油天外的谢知云,乐呵呵同他俩道喜:“是喜脉无疑,估摸着都三个月了,怎地今儿才过来?” 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谢知云奇异地长舒一口气,眼里泛起温柔笑意,低下头新奇地盯着尚且没什么起伏的肚子,抬手摸了摸。 软乎乎的,并没什么不同,但他却好似已经感受到轻微的跳动,不由笑得更开心。 上午还在讨论要孩子的事儿,没想到这么快就有结果。竟然揣了三个月,明年二月份就要出生,他又有些恍惚。 丝毫没有准备的齐山只觉得晕晕乎乎,满脑子都被“喜脉”两个字占据,再腾不出一点儿空隙思考旁的。 瞪着眼睛呆站片刻,他才僵硬地转过头,再次跟胡郎中确认:“喜脉?” “又一个傻的,年纪轻轻耳朵就不好使了,”胡郎中显然已经习惯这种反应,摇头打趣一句后,面色渐渐严肃起来,“不过你们也太大意了,两三个月还没发觉,近来都没怎么吃东西吧?” 谢知云一听就紧张起来,总算说了进门之后的第一句话:“我,我不知道,之前就苦夏,这回也只以为是天太热,没往别处想。孩子是不是不太好?” 胡郎中看他越说越快,到后面都带了哭腔,忙出言安抚:“没什么大碍,只是你身子有点虚,得补一补。没胃口也得撑着多吃两口,熬过这段时日就好了。” 齐山这下也回过神,最初的惊喜过后,就只剩自责与后怕,一连问了胡郎中好些问题—— “他前几日吃了一大捧桑果,会不会不好?” “泡凉水有没有事儿?” “昨儿还淋过雨,该不会着凉生病。” …… 乱七八糟又无关紧要的废话实在太多,胡郎中被烦得头大,最后硬是把齐山赶出门。 挨了顿骂,齐山还笑得和没事儿人一样,盯着谢知云的肚子看了半天,嘴角越咧越大,呐呐道:“我当爹了。” 谢知云看他目光不似往日清明,暗道一声“傻大个”,嘴上却说:“嗯,已经三个多月了,竟比絮哥儿还早些。” “怪我,早该带你看郎中的。” 见周围没人,谢知云勾勾他的手指,“说这些做什么,我不也没当回事儿,好在没出差错。” 他俩年纪都不大,从未经历过这些,家里又没个靠谱的大人,想不到实属正常。若不是遇上柳絮也怀了,怕还得糊涂一阵。 齐山点点头,心有余悸地开口:“幸好。” 最近平平安安的,没摔没碰,没害病。因天热,连房事都少了,惯常只是搂搂抱抱,不然兴许就闹出麻烦。 谢知云抬头看他一眼,干脆握住那只汗津津的粗糙大手,换个轻松的话题:“算一算,要到明年二月份左右才生,不冷不热的,是个好时候。” 齐山下意识掰着手指数数,眼神明亮起来,“还真是。” 说完后,两人站在原地笑了一会儿,才挪开步子。 齐山照旧帮忙打着扇子,刻意放慢了脚步,走了段路突然问:“要不再买只鸡,好回去炖汤?” 谢知云刚准备说算了,又想起胡郎中的嘱咐,便点点头道:“那挑只小点儿的,一顿吃完最好,省得放臭了。” “嗯,豆腐也买两块,一起炖或者焖白菜都行。” 齐山顿了顿,又问:“还有没有想吃的?” 谢知云眨着眼睛回忆一下,笑眯眯道:“那天买的梅子水挺好,酸酸甜甜的,喝了好像也没那么恶心。” “那我明天去趟镇上,买些酸梅子和杏干回来,觉着恶心就嚼两块。顺便看看有没有卖鱼的,也挑两条。” 如今不是一个人,谢知云自是没异议,应下后又说:“再扯两尺细棉布,抽空多缝些小衣,省得以后再买。” 他常跟柳絮和何天珠玩儿,针线活大有长进,虽绣不来复杂的花样,简单的衣衫、鞋袜还是没问题的。 齐山有些犹豫:“会不会累着?要不还是请人做算了。” “奶娃娃的衣裳能费多少功夫?我就想亲手给他做几身试试,而且胡郎中不也说了,不能天天闲着,免得总是胡思乱想。” 齐山便不再多说,心想大不了自己在旁边看着,时刻提醒。还盘算着自己也得抽空给孩子准备些东西,摇篮床、木马、各种小玩意儿,都能提上日程了。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初闻喜讯的慌张无措渐渐散去,越来越有当爹爹的样子。 不过事赶事的一耽搁,等他们走到豆腐坊,人家早就关门收摊儿,只剩下最后一块。 因天气热,总感觉闻着有些发酸,他们就没要。 好在老母鸡还是顺利买到了,就在李奶奶家抓的,掂量着能有个三斤左右,给了三十八文钱。 一回到家,齐山便催着谢知云回床歇息。又怕他热着,又担心着凉,隔一会儿就进屋瞧瞧。 今儿起得早,谢知云确实困了,一觉睡得很沉,并不清楚外面的情况。 迷迷糊糊中,还没睁开眼,突然闻到一股鸡肉香气,立马从床上坐起。若是平日,他定然馋得咽口水,这会儿却直往上泛酸水。 好不容易压下那股恶心感,他摸摸肚子,很是无奈:“这样可怎么长得大?” 自言自语嘀咕一句,就听见开门声。 “又闹你了?”齐山托着碗走上前,“将才去山上转了转,摘到几个毛桃子,你吃吃看,会不会好一点。” 毛桃已经洗净,表面的绒毛被搓得干干净净,只是明显还不到完全成熟的时候,只有尖尖泛着粉红,其余全是青绿色,摸起来硬邦邦。 齐山尝过,酸重于甜,汁水也不多,滋味算不得好。 不过谢知云倒是接受良好,一口接一口吃得挺欢。 齐山站在旁边看一会儿,松了口气,劝道:“别吃太多,鸡汤已经炖好了,留着肚子多吃点饭。” 谢知云偏头看向窗外,这才发现外面已没那么明亮,他这一觉居然睡了那么长时间。 大半酸甜的桃子下肚,口中满是清香,那股恶心劲儿早已消散。他没贪嘴,听齐山的话,将剩下的桃子放回碗里。 不过等到吃饭时,齐山又把毛桃子切了几块,一并端上桌。 母鸡褪去毛、挖了内脏,肉其实不多,还好有菌子凑合,也熬出满满一罐。不晓得齐山是什么时候弄的,炖得烂乎乎,拿筷子一捣,骨头就轻易脱落。 怕谢知云吃不下,他今儿先放姜和葱段将鸡肉焯了一遍,再才下水煮,还把表层的油花都撇干净。再混着带有奇特清香的菌子,放上木姜子粉,好像也没那么腥。 谢知云先抿了口汤,清清淡淡的,没什么奇怪的味道,还不错。 实在觉得恶心的时候,便夹一块桃子塞进嘴里,压压味儿。如此慢吞吞的,最后吃了两碗白米饭,肉、菌子、青菜也吃了不少,并没有吐出来。 初为人父的夫夫俩都挺高兴,也不管肚里的小娃才多大点儿,直夸他懂事、乖巧。 第56章 第 56 章(捉虫) 小名 “呼”的一声, 油灯被吹灭,屋里陷入黑暗。 不过为了透气散热,窗户并未关严, 皎洁的月光从缝隙照进来, 又增添一抹亮色。 谢知云钻进被窝, 准备同往日那样侧过身, 又担心压到肚子, 顿了顿,最后还是面朝床顶,躺得端端正正的。 齐山察觉到他的动作, 轻笑一声, 隔着中衣抬手摸上肚子,开口道:“胡郎中不是说了, 叫你放宽心, 别太过忧虑紧张。” 谢知云后知后觉自己有些反应过度,慢慢放松下来, 翻来覆去好一阵终于寻到个比较舒服的姿势。 他叹了口气, 抓住齐山的手, 小声嘀咕:“头一回遇到这种事儿,还不许我慌了?你说他现在有多大了?是男孩女孩,还是小哥儿呢?” 被他一问,齐山眨了眨眼, 面露茫然,沉默片刻后才说:“都好。” 眼前浮现出貌似自己或齐山的奶娃娃模样, 谢知云语气轻快不少,“也对,总归是我俩的孩子。” 他和阿云的孩子。 一想到这个, 心里就好似在咕嘟咕嘟冒泡,还是蜂蜜味儿的,饱胀又香甜。 齐山兀自傻笑一会儿,突然问:“你觉得要叫什么名字好?” 谢知云愣了下,接连报出好几个字词儿,又一一否决,最终笑道:“算了,说这些还早,都不知道是什么样儿呢。” “嗯,有好几个月,够我们慢慢想的。” 谢知云点点头,很快又提起兴致:“不过可以先取个小名。” 小名? 都说贱名好养活,村里叫狗蛋、铁蛋、小牛之类的孩子不少。但齐山思来想去,不大情愿自己的孩子也叫这些,一时犯了难。 谢知云亦有心取个特别一点儿的,陷入了沉思。只是也没个方向,思绪总忍不住跑偏,回顾起今日的点点滴滴。 脑海中闪过未能买成的豆腐,他一下有了灵感,乐道:“叫豆豆怎么样?” “豆豆,豆豆,”齐山重复几遍,眼神越发明亮,“这个好,男娃女娃都能叫。” 确认了小名儿,夫夫俩更高兴几分。二人两手叠交放在谢知云肚子上,硬是和里面不晓得才多大点儿的豆豆絮絮叨叨半晌,终于意识到时候不早。 屋里再次陷入安静,伴着断断续续的虫鸣,不知不觉就沉醉梦乡。 翌日,等谢知云起床,齐山已经不见了踪影。桌上放着块木板,用木炭写了“下山”二字, 他便晓得这人是去镇上买东西。估计是想让自己多睡会儿,就没叫醒他。 洗漱完,谢知云在院子溜达一圈,发现黑猪还卧在草堆睡觉,不过槽里的水没喝干净,应是喂过了,就没再管。 只把关在笼子里的十来只鸡放出来,赶到矮林,并撒了些鸡食进去。又唤上二黑,到溪边放鸭子。 六只大小不一的鸭子在岸边排排站,依次跳进清凉的溪流,或梳理羽毛,或扎入水底搜寻石螺和虾米。 二黑趴在草地上,时不时抬头往水面看一眼,发觉有鸭子落单跑远,就连忙站起身,往往叫着将它赶回队伍。 谢知云今日没再下水摸螺捉虾,只在岸边摘野菜。石头上布满青苔,滑溜溜的,万一脚滑摔到肚子,就麻烦了。之前是不知道,现在却不能继续大意。 待肚里传来咕噜咕噜的响声,他开始往回走,二黑撵着鸭子跑在前面。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沿路能遇见些许外出的蜜蜂,不过没春日那阵热闹就是。 齐山还没回来,不晓得他有没有吃饭,谢知云熬粥的时候多抓了把米。 想起胡郎中说要补补,等米煮开,他又拿出两个鸡蛋打进碗里,搅碎了加些水和盐,上锅蒸着。 刚吃完饭,还没来得及收碗,卧在门口的二黑忽地摇着尾巴跑出去。 谢知云到屋檐下站了会儿,果然是齐山从镇上回来。 他上前几步,有些惊讶:“这么快,那岂不是寅时就起了?” 齐山拴好大花,提着两只竹筐往堂屋走,倒是神采奕奕的,笑了笑说:“反正睡不着,不若早些出门,还省得晒太阳。” 一进门看到桌上的饭菜,又道:“才吃饭呢,我正好买了枣糕,去热热就着一起吃。” 谢知云忙叫住他,“我喝了一大碗粥,还有蒸鸡蛋,再吃不下了。” “那行,放着晌午再吃。” “嗯,你吃了没?锅里给你留了粥,再喝两口。” 齐山应下,却没急着往灶房去,而是把篓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往桌上摆。 左边的篓子,揭开细软的棉布,最上面全是些油纸包。除了已经凉掉的枣糕,还有乌梅干、杏脯和山楂片。 齐山将它们摞在一起,“我问过掌柜的了,这些是店里卖得最好的,酸酸甜甜,最受有身孕的妇人夫郎喜爱,你肯定也爱吃。我放这桌上,想吃就拿。” 最后一个油纸包被他单独摆到一边,“这是核桃酥,听说怀孕的人饿得快,给你当零嘴。不过怕你不喜欢,没买多的,若吃着不错,下次再添。” 再下面就是些水果,有粉红的大桃子,还有李子和一串葡萄,看着都很新鲜。 齐山没再往外捡,笑着解释:“听人说吃这些好,我就每样称了点儿。” 谢知云没问他花了多少钱,站在一旁,乐得眉眼弯弯,说:“我正馋这口呢,不想你就买回来了。” 得了赞同,齐山更显高兴:“那我一会儿就去洗,你先尝尝味。” 另一个竹筐里的东西就好认了,一条精肉,两根肋排,一块豆腐,还有一尾不算大的草鱼。 齐山怕谢知云犯恶心,只掀开盖在上面的草席叫他看一眼,便问:“鱼已经咽气了,放不得,收拾好晌午炖豆腐吃?肉留到晚上?” “嗯。” 谢知云哪儿有不应的,他实在欢喜,不仅为这么多好东西,更为齐山那份体贴。 太阳明晃晃挂在正上方,鸡鸭躲在阴影中,安静下来。偶有一阵风吹来,也满是燥热。 灶房里,齐山站在灶前,衣袖挽起,露出黝黑而结实的小臂。正一手端盆,一手拿筷子往锅里下鱼块。 天气热,剩菜容易馊,他买鱼时特意挑了条小的。不过为吃时方便,还是剁成小块。因谢知云怕腥,用油煎一下会比较好。 油放得不多,火就不能加大,得勤翻面,慢慢来。不过齐山做惯这些活儿,有的是耐心,并不见焦躁。 等鱼皮开始发焦,往里加些蒜苗、葱段和姜片翻炒均匀,兑一瓢水便炖上了。 趁这功夫,他把豆腐切成薄片,放在一旁备用。又拍了根黄瓜拌上,还洗了把马齿苋,准备待会儿把汤盛出来再炒。 谢知云缝好一件小衣,踱到灶房门口看着他忙活。 齐山似有所觉,转过身问:“感觉怎么样?想不想吐?” 谢知云摇摇头,笑眯眯开口:“还好,我刚刚吃了乌梅干,这会儿嘴里还有味呢。” 锅里开始冒泡,齐山将豆腐块倒进去,抽空提醒:“记得每次别吃太多。” 谢知云心里有数,“我就吃了两颗。” 知道豆豆的存在后,每天的饭菜都很丰富。虽说还是有反应,但谢知云多少会吃点,一日三餐没缺过,倒也没再继续消瘦下去。 家里的活几乎全被齐山包揽,他成日最多摆弄下花草、做做针线活儿,清闲自在。无聊了就去山下,和柳絮聊聊天。 一晃就到了盛夏时节,暑气更盛,一向勤劳的蜜蜂都懈怠下来,是割蜜的时候了。 留下谢知云在何家,齐山独自去石桥村找陶平验了货。虽说没有上釉涂色,外形难免有些朴素,但图样和文字却与纸上大体相同。 圆滚滚的罐身上,印着胖乎乎的蜜蜂,和小巧的花朵,就连六个字也是稍显圆润,瞧着很是可爱。 齐山挺满意,爽快地结清另一半钱款,又另外订做一批,才载着三十个罐子回家。 何天明他们倒是晓得他去拖罐子了,但没想到还有花样,看得啧啧称奇,直说比那些铺子里卖得也不差。虽说可能是哄人的,但也叫夫夫俩更有底气了。 取回罐子第二天,他们就出发去山崖割蜜了。 谢知云早给两顶草帽上缝好布巾,能把脸和脖子遮住,只有眼睛可以露在外面。手套也翻出来,仔细检查过,将破洞都补齐了。 原本齐山是不想让谢知云跟着收蜜的,但谢知云同样不放心他一个人,最后还是俩人一狗共同前往。 去年割过一次蜜,多少积攒了点经验,再做这事儿就更为熟练了。 只齐山被蜇了下手背,起个红疙瘩,也没出什么差错。 今年春季连阴天少,花期较长,蜜源就丰富,每只蜂桶里的蜜都储得不少。一打开盖,就能看见金黄的蜜巢,满是甜香。 总共十二只蜂箱,因要给蜜蜂留够过夏的食物,都只割了一半多点。即便如此,等他们把蜂蜜挤出来汇到一起,也收获了二十四五斤。 按着两百文一斤的价钱,足够赚四五两银子的。 不过他们今年打算先分出一部分按罐装卖着试试行情,再做打算。 为此齐山特意去镇上几家杂货铺、糖水店打听了蜂蜜的价钱,还跟方璟请教了一下。 之后俩人一商量,决定三种大小的罐子分别叫价三十五文、一百五十文、两百八十文。 第一次买卖也不在桃源镇做,而是去县城碰碰运气。 第57章 第 57 章(捉虫) 卖蜜 天还未大亮, 齐山便起了。 外头有些看不大清,他只好举着火把,绕去草棚, 将昨晚事先备好的草料食水拎到猪圈。 猪仔长大许多, 身子抽长, 但肚皮依然滚圆, 睡觉时一起一伏, 看得人心喜。 齐山放下桶,拿木铲子将槽里的脏东西清理干净后,才弯腰把拌匀的食水一股脑儿全倒进去。 猪仔的食量跟着体型渐长, 如今每顿都要满满一桶, 好在不挑嘴,什么都吃, 倒也不怎么费心。 一番动作下来, 熟睡的半大黑猪被吵醒,毫不迟疑地爬起身, 哼哼叫着跑上前, 几乎整个头头都埋进木槽, 吃得鼻子和地上都糊了一层。 瞧着是邋遢了点儿,但喂牲口嘛,肯吃能长肉就成,哪讲究那么多。 齐山看它胃口一如即往的好, 就不再管。将卸下的木板重新卡进凹槽,又去给笼里的鸡鸭添好食水, 他才大步流星回到灶房。 火还未灭,映出微弱的红光,齐山将快燃尽的火把顺手塞进去。哄一声响, 便烧得更旺。 锅中热气蒸腾,竹甑子被水汽浸透,颜色更深几分。有淡淡的米香传出,弥漫在昏暗的低矮土房中。 揭开盖,甑子正中央是一碗嫩黄的水蒸蛋。周围则绕了一圈白花花的米糕,最上层缀了红枣碎,看起来蓬松柔软。 他俩之前自不会做这东西,还是前天谢知云去找柳絮聊天,尝了一块觉着很好吃,便跟张玉梅讨教了经验。回来就泡上两碗米,用小石磨慢慢磨出米浆,摸索着蒸了几大块米糕。 虽是第一次做,但结果还不错。米糕香甜绵软,比馒头吃着还好,刚出锅谢知云就趁热吃了两块。 还剩下些,如今天太热,放不了多长时间就会馊,正好带着在路上吃。 锅里水还多,一时半会儿不怕烧干,齐山放心地离开灶房。 走出门,发现天色又亮了些,隐约看得见路,用不着点火把。 关在院子角落的大公鸡不时高喊一声,寂静的山林也渐渐苏醒,鸟叫、虫鸣自远方悠悠响起。 谢知云正坐在桌前绾发,刚将布巾缠在头上,就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正巧被推门而入的齐山听见。 “要不你就在家,我跟张婶儿说一声,叫她来陪着你。” 谢知云放下手,转过身道:“头一回这么卖,我自是要亲眼看着才放心。再说现在没显怀,行动还方便,等过些日子肚子大些,我想出门都出不了了。” 俩人已经商量过好多回,他从始至终没改过主意,齐山就不再多说,省得又讨人嫌。 他挨两句骂倒没啥,总不会少块肉,就怕谢知云事后又要愧疚后悔。胡郎中说,情绪波动太大,对身体和娃娃都不好,得注意着。 他又往里走几步,不自觉放轻了声音:“那行,一会儿再拿个软枕放到板车上,有什么不舒服的定要与我说。” 已在家困了好几天,最多走到山下的谢知云果然很高兴,笑眯眯点头应下。 一顿饭吃完,太阳还只露出一角,像是刚磕出的鸡蛋黄。俩人没再耽搁,给二黑喂了饭,就牵上大花下山。 担心颠着肚子,驴车比平日走得更慢。 谢知云头戴宽大的草帽,手里摇着蒲扇,倚靠在软枕上,倒也没觉得不适。他脚边还放有一只竹筐,用草席遮挡阳光,下面除开两葫芦凉水,还有米糕、核桃酥、杏干和洗净的野毛桃。 都是齐山给收拾的,说怕他在路上饿了渴了,随手就能摸着吃。 之前去过县城几回,这段路不知不觉就跑熟了。不过因速度慢下来,到得晚了点儿,好在这时节白日格外长,入城时天还未黑。 谢知云早下了板车,同齐山并排走在一起。他们牵着驴车,倒没人能靠近,但齐山还是左顾右盼,以防有哪个冒失的撞上前。 好些日子没赶集,谢知云看着热闹的街市,眼中星光闪烁。 闻到各种食物的香气,他不由摸摸肚子,向齐山提议:“先去吃点东西吧,顺便问问这边的蜂蜜都是什么价钱。” 赶了一天的路,就只吃了几块米糕和馒头,齐山也觉得饿了。他四处看看,有些拿不定主意,问道:“想吃什么?” 谢知云伸出手指选来选去,最后挑中一处人最多的摊子,说:“抄手吧,这个不常吃。” 天虽热,抄手摊子上却很红火,摆的几张桌子都坐满。 趁有人结账离开,齐山赶紧拉着谢知云上前坐下。 很快有个戴头巾的老奶奶拿着抹布过来收拾桌面,顺便问他们想吃什么。 摊子不算大,花样还不少,陷儿料就有三种,汤底还分了清汤、酸汤和麻辣口的,也难怪人家生意好。 齐山和谢知云小声嘀咕两句,开口回她:“一碗酸汤一碗麻辣,都要猪肉大葱的。” 老奶奶笑得见牙不见眼,又问:“大碗小碗?” 齐山想了想,说:“两大碗吧。” “哎!”老奶奶应下,端起两碗残汤,脚步飞快。边往煮抄手的地方走,边高声跟站在炉子前不停擦汗的中年大叔报菜名。 驴车停在一旁,摊主儿子会帮忙照看。不过他俩还是分出心神注意着,毕竟是些瓶瓶罐罐的,磕到碰到就糟了。 抄手早包好搁在竹匾上,只需下锅煮熟,一次能做好几桌的,速度挺快。夫夫俩闲聊没几句,面前就摆了两大碗热腾腾的抄手,一份红彤彤,一份清汤寡水,上面飘了几片酸菜。 谢知云拿勺子挪过放酸菜的那碗,拿勺子搅弄几下,发现抄手个头还挺大,馅儿也包得满,快将皮儿给撑破。 吹凉后咬上一口,肉馅紧实弹牙,咸香四溢,却并不腥气。汤底清清淡淡,带着点酸,喝了一口就停不下来。 难怪大热天里人家也愿意吃。 就是太烫了,急不得,时不时还要抬起蒲扇扇风。不过能借此机会,听周围其他食客谈天说地,也不会无聊。 一碗抄手连带着汤水下肚,俩人都出了汗,但腹中饱足,是干巴巴的馒头和冷米糕不能比的。 齐山数出二十枚铜板放在桌上,同摊主招呼一声,便和谢知云离开摊子,牵上大花继续顺着街道往前走。 天色渐暗,但两旁的商铺都点上灯,昏黄或橘红的光连成一片,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摆摊的小贩没全部撤走,还不停有人三五成群出现在街头,热闹依旧。 他俩商量过后,不急着去找客栈,决定先找几家杂货铺、糕点铺打听下蜂蜜行情,运气好兴许还能卖出几罐,明儿就能早些回去。 好歹来逛过几回,多少有些印象,他俩很快找到一家还开着的糕点铺。铺面很大,柜台上摆卖精致漂亮的食盒,一看就不便宜。 小二见他们穿着普通,在门口转悠几圈才进门,又不直言要买什么,反倒问起收不收蜂蜜,态度很不好。 “去去去,我们这儿是开门做生意的,不买东西就别占着地方。叫人瞧见,这吃食还卖不卖了?” 在外摆摊儿卖东西,遇到这样的情况再正常不过,夫夫俩都已习惯。但任谁也难保持笑模样,当下冷了脸,一言不发地退出去。 幸亏没再接着碰壁,他们又找到家名叫桂芳斋的糕点铺,铺面只方才那家一半左右,陈设也略显普通,店小二和掌柜都挺和气。 听说他们想卖蜂蜜,也没赶人出去,不过他们家的蜂蜜都是有专门的蜂农供应的,暂且不缺。掌柜只自己掏钱买了一小罐,说是会送去让东家尝尝,再决定要不要。 这对夫夫俩来说,已是良好的开端,若能和糕点铺子搭上线,往后说不定可以长期合作,就能省去不少事儿。 之后他们又绕到一条住人的巷子,沿路吆喝,受了不少白眼,零散卖出几罐。 不过多是选择分量最小的那种。因为这东西又不管饱,不可能天天喝,买多了不划算。但小份的不同,带罐子三十五文,寻常人家也掏得起,兑水喝能管一段时间,足够解馋的。 连付钱都爽快些,磨两句见谢知云不肯松口,也愿意买账。毕竟铺子里卖得更贵,散称的又遇不上,难得碰见便宜还香醇的,自要买来尝尝。 眼见天色渐暗,谢知云又开始犯困,他俩再没溜达下去。熟门熟路地找到一家客栈,开了间人字号房,就准备歇息。 烫过脚,躺到床上,谢知云没忍住又把钱袋子掏出来摸摸,听着里面叮当作响,便乐得眉眼弯弯。 依依不舍地将钱袋塞到枕下,谢知云翻了个身,面朝齐山,说道:“早知道该多做些小罐子的,少的还好卖些。” 客栈的床上没铺凉席,有些热,他连被子都踢到一边,只穿了中衣。 齐山拉过一个角搭在已有些弧度的肚子上,拿着扇子上下摇晃,随口说:“那有什么,回去再跟陶大叔说就是,罐子放着又不坏,往后还能用呢。” “也是,那下回就叫他单烧一批小的。” “嗯,等这些卖完再看,大罐的不好卖,以后就不装了。” 谢知云也是这么想的,点点头又说:“小罐三十五还是便宜了,好几个人都没讲价,明儿可以试着再提几文。” 他们也是问了才晓得,几家名气颇大的铺子里,像那样一罐蜂蜜居然可以卖到四五十文。也不晓得是吃甜味儿,还是吃外面那层壳子。 他们自是不敢卖那么贵,但喊个三十七八应该没问题,毕竟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嘛。 第58章 第 58 章 故人 天一亮, 县城就渐渐热闹起来。 摆摊儿的、上工的、买菜的,皆是行色匆匆,分散在每一处街道。 齐山挤进吵嚷的人堆, 再次回到驴车旁, 手里多出几个热气腾腾的白面包子, 用油纸托着。 他往前一递, 用下巴点了点, “这三个是素的,那两个有肉。” 谢知云拿起只素包,在手里倒腾两下, 便咬了一大口。面皮十分松软, 带着淡淡的松香;内里虽只是普通的白菜,但剁得细碎, 蒸熟后烂乎乎的, 咸淡适宜,也是鲜香可口。 等嘴里咽干净, 他笑着同齐山说:“还是那个味儿。” 齐山顾不得烫, 三两口解决掉一个, 腾出手来拉住大花往前走,含糊不清道:“比自家做的好。” 这家松针包子卖得很不错,他俩初次来县里时吃过一回,就记住了。回去之后还专门摘了松针也试着铺在笼屉里蒸, 但总觉得差点儿意思。 好不容易来到县城,又怎能错过, 一大早就跑来排队了。时隔多日再吃上正宗的,心中满足自不必说。 俩人吃着暄软的包子,一路有说有笑地穿过热闹街市, 左拐右拐,最后钻入一条昨日未曾踏足的巷子。 明亮的阳光从房顶擦过,打在一旁的青石墙上,映出院内探出的树枝倩影。 这个时辰正是烧火做饭的时候,跨着篮子进进出出的人不少,也有挑着担子或赶驴车售卖东西的小贩。不甚宽敞的巷子竟显得有些拥挤。 齐山驱使大花靠到墙根,给一牵毛驴卖桃子的老汉让路,等他走过,才继续向小巷深处前进。 “蜂蜜,又香又甜的蜂蜜——” 驴车走得很慢,齐山时不时吆喝一句,声音洪亮,吸引不少目光。 可惜大部分只是探头瞟一眼,就立马收回视线,专心走自己的路,没一个开口问价的。 这再正常不过,他俩并不气馁——县里住户那么多,总能找到合适的买家。 又转过一个弯,夫夫二人还没走出多远,迎面正碰上个矮瘦的老妇,挎着竹篮刚从门里出来。 听见吆喝,老妇停下脚,伸长脖子往板车上看:“你们这蜂蜜怎么卖?” 谢知云立刻换上一副笑脸,同她介绍:“小罐三十八,大罐两百八,中间的一百五。” 老妇咂咂嘴,掀起皱巴巴的眼皮瞄过来,“这么贵呢?” “这算便宜的了,奶奶去那些个铺子问问,起码也得四十好几。” 老妇在县城住了一辈子,自是去过那些杂货铺、糖水铺的,清楚谢知云所说不假,这么问不过习惯使然。 “铺子里的都是真真儿的,你们俩之前也没见过,谁晓得是不是随便弄些东西做假。” 谢知云以前也听说过,会有人投机取巧,往蜂蜜里掺水,再高明些的还可能加糖水,来蒙骗那些不懂行的。一斤的蜜做两斤卖,赚黑心钱。 这会儿听老妇质疑,也不觉意外,不过面上还是摆出愠怒又惶恐的神色,急声道:“奶奶这话可不能乱说,穿过前面那条街就是县衙,我俩哪儿有这胆子骗人。” 齐山也在一旁帮腔:“这些蜜滤出来就装进罐子,一点儿假没掺,最是香浓。” 说着,他伸手从板车上托起单独放置的一个小陶罐。这罐子外表光秃秃,没有任何花纹,是谢知云去年用来存蜜的。俩人早料到这种情况,所以另装了些蜂蜜,还特意削好一把竹片带上。 齐山揭开盖,将竹片往前递了递,“您要是不信,可以先尝尝。” 老妇眯着眼打量朝自己倾斜的小罐,见里面的蜜十分浓稠,又泛着甜香,已信了几分。 但看向眼前的长竹片,还是面露犹疑:“不会尝一口就叫我买下吧?我一个老婆子,可争不过你俩。” 谢知云拽住齐山的袖子,笑道:“哪有这样的道理,奶奶尽管放心,人来人往的,大伙儿都看着呢。” 自老妇停下之后,其他路过的人因着好奇,也会放慢脚步。这会儿听到谢知云那么说,附近几个大娘夫郎纷纷投来目光。 他干脆又拿起几根竹片,朗声开口:“婶子阿叔们也来试试,不要钱的。觉着好吃再买,家里有小孩老人的肯定喜欢这味儿。” 老妇终于接过竹片,附近看热闹的彼此对视一眼,也有几个走上前。 蜂蜜醇厚香甜,一入口就知道绝对纯正。白吃了这样的好滋味,站在板车前的几个路人都露出笑容。 老妇最先开口:“确实好,给我拿一小罐。” “哎!”谢知云忙不迭应声,挑了一罐递给她,等人托稳了,才抽回手。 老妇还不放心,掀开盖子看了看,发现装得挺满,色泽气味也无差别,便小心放进篮子。又掏出钱袋子数了三十八个铜板给谢知云。 原以为她问题那么多,会挺难缠,没想到给钱倒是爽快。 谢知云笑眯眯挥手:“奶奶慢走!” 另外几个看热闹的见要那么多铜板都不大舍得,随便找个理由就散开。只剩下一瘦高夫郎张口要了罐约莫半斤装的。 “家里孩子多,天天吵着要吃糖,这下能清净几日了。” 夫郎嘟囔一句,又说:“出来没带那么多银钱,你们随我去取一趟,再往前走几步就到了。” 齐山没反对,依然不断有人进出,不怕他耍花样。 两人沉默着跟在瘦高夫郎身后,果然没多久就在一户人家门口停下。夫郎嘱咐他俩在外等候,自个儿匆匆跑进去,没一会儿又出来,身后还跟着三个高矮不一的孩子。 “真的给我们买蜂蜜吗?” “蜂蜜在哪儿呢?” 你一句我一言,热闹至极,等看到齐山捧在手里的罐子上画了小蜜蜂,就齐齐指着笑嘻嘻叫嚷—— “是蜜蜂!那肯定是装的蜜了!” 不过几个孩子被教得很好,叫归叫,却是没有冒冒失失上手。 许是之前的老妇没讲价,瘦高夫郎也不好意思多说,直接拿出一小块碎银并五十个铜板递给谢知云。 两人走远了,还能听见几个孩子的欢呼。 开了个好头,后面似乎就容易许多。等走到巷子尽头,小罐的已经卖光,大罐也少了些。 太阳升起来,外面渐渐热了,但两人都挺欢喜,眼中的光比天上星星还明亮。 齐山扶着谢知云爬上板车坐好,问道:“累不累?要不找个茶摊歇歇脚。” 谢知云解下腰间的葫芦,摇摇头说:“我不累,还是早些卖完了回家去。” 他从不逞强,走一段路就坐会儿车,一点不觉得脚酸。 齐山也喝了口水,抬眼见他虽出了层细汗,但神采飞扬,就没再坚持,只说:“那好,我们再去别处转转,把帽子戴好喏。” 驴车又穿过几条巷子和街道,剩下的蜂蜜也卖掉大半。不过少有人愿意单买整罐的,他们便叫人自己进屋取器具来,舀好了再给过秤,按两百二十一斤的价卖出去。 如此一来,销得就快了。 转着转着,不知不觉中又走到昨日去过的糕点铺所在街市。 不晓得桂芳斋掌柜有没有跟东家会面,但不管怎么说都是个机会,他俩还是决定绕过去问问。 不想还没到门口,就瞧见店小二在街边左右张望,一发现他们立马跑上前。 “还当不会来了,掌柜的正找你们呢,快随我进去。” 小二直接将他们领去后院,还十分客气地给他俩倒了茶,离开不一会儿掌柜的就过来。 一张口就问:“还剩多少蜜?” 齐山回他:“带的不多,估计不到十斤。” “都是昨日那样的吧?” “嗯,全在车上了,掌柜的可以看看再说。” 替东家办事,掌柜哪敢马虎,将罐子挨个打开检查一遍,才乐呵呵地说:“这些全要了,不过罐子我们自己出,算两百文一斤。” 谢知云:“想来掌柜是尝过蜜的,应该知晓它的好。我俩在外散卖都是两百二一斤,两百实在卖不起。” 一番讨价还价,最后终于把价钱定在两百一。掌柜立即招人搬来干净的大坛子,将蜂蜜全转进去。 一共是七斤八两,掌柜给结了一两六钱并四十文。 不过听说他们家里还有,却是没让再给送来,估计是不缺,只道下次新割了蜜,可以来问问。 能在糕点铺混个脸熟,他俩已经很高兴,也不强求。顺便将钱袋子里的铜板换成碎银,就同掌柜告别。 之后,俩人又去问了几家杂货铺、糖水铺和饭馆,倒是揽下几桩生意,全部约好在五天后送货。 揣着几两银子,夫夫俩买了点吃食,径直去往县学。 何家这次没人跟来,不过托他们给何天青带了东西。总算抽出空,当然要送到手上才行。 他俩并没注意到,刚到县学附近,就被几个小乞丐盯上了。 好在这些人似乎没什么坏心,上上下下打量几番,就朝着城中央跑去。 他们去得不巧,学堂还不到休息的时候。只好跟守在门口的大爷知会一声,又等了好半天,何天青才匆匆忙忙出来。 将何家人的东西带到,又闲聊两句,夫夫俩便赶上驴车准备启程回家。 刚走到城门,就听见身后有人喊:“谢知云!” 声音有些熟悉,谢知云却想不起是谁。他下意识转头,疾驰而来的竟是一辆马车。 面容白净,头戴珠花,身穿细软绸布的小哥儿正掀开帘子,似怒似喜地瞪着他。 谢知云确信自己没见过他,又觉得有几分面熟。但不论是谁,他都不能应下,连忙转过身,招呼齐山加快速度。 但再快也跑不过马车,何况齐山惦记着豆豆,也不敢跑得太急。 谢知云一咬牙,打开钱袋子抓出把零散的铜板,向地上撒去。有人见钱眼开,立马蹿上前捡钱,逼迫马车不得不停下。 可算给他们争取了出城的时间。 离开县城之后,俩人也不敢走官道,只能顺着小道往河源村的方向走。 第59章 第 59 章(捉虫) 上门 灶房里, 齐山已经生起火,热气渐浓,蒸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往将淘好的米倒进锅里, 又添了瓢水, 就盖上盖儿, 先退了出去。 刚跨过门槛, 就看见坐在房檐下的谢知云双眼发直, 不知在想什么,隔好半天才动动手指头掐菜,将烂叶子放进竹匾, 好的却扔到地上, 弄得一团糟。 齐山不由叹了口气。 自打昨天从县城回来,谢知云就是这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 常常盯着某处发呆。夜里还做了噩梦,惊醒几次。 他试着宽解, 但被云水镇故人发现藏身之处的认知, 宛如一把尖刀高悬头顶, 说再多都无济于事。 哪怕是他,心里也并不轻松。谢家人会不会找上来?知晓谢知云在这儿,是选择无视还是有别的打算? 齐山猜不透那个面生的小哥儿想干什么,但他既将人救出来, 就不会再推回去,大不了换个地方, 从头再来。 他定定神,目光重新变得坚定,一步步走到谢知云身边, 伸手拿过他手里已被攥出水的马齿苋,轻声开口—— “你去歇着,这儿有我。” 谢知云还是吓得一激灵,愣愣地转过头,见是他才回过神,挤出笑脸道:“饭就煮熟了?菜也快择好了。” 话落便去看放在小凳上的竹匾,里面泥块和枯叶混杂,叫他又是一怔,下意识眨眨眼嘀咕着:“怎么成这样了?” 齐山掏出帕子,拉起他的手仔细擦擦,说:“米才煮上,不着急。” “哦。”谢知云应一声,就又没了音,盯着微微泛青的指尖出神。 齐山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只好挑个他可能感兴趣的话题起头,“到底沾了甜味儿,蜂蜜比我想得还好卖,这一趟就挣了近四两。等过些天把剩下的七八斤也送去,还能再多卖几个钱。” 谢知云眼里终于有了神采,抬起头说:“那是不是等会儿去把罐子拖回来?” “今天已经这个时候了,我明日一早再去。下回就不要大罐子,全做小的。” 谢知云弯下腰,帮着齐山择菜,“嗯,半斤的还是可以定几个,也有人买呢。我俩在外散卖就只装小罐,多的便送去铺子里。” 齐山干脆把竹匾里的东西全倒在地上,重新挑拣,看他话多起来,眼底带了抹笑意,说:“行!等这批卖完,我们也敞开了吃顿好的。听说县城有家烧鹅卖的好,要不买一只?还有酱肘子、酱牛肉、驴打滚,想不想吃?” 谢知云动作一顿,歪头沉思片刻,笑眯眯道:“要烤鸭,外皮红亮流油,蘸着酱料吃的那种。” “好,听说是从京城传来的,我还没吃过呢。” 这一打岔,气氛松快不少。说笑间,地上的菜很快择完,米香也越发浓郁,从灶房传出,勾起肚里的馋虫。 一锅豆角焖饭,一盆米汤,配上红烧茄子、辣椒炒肉和凉拌马齿苋,午饭吃得十分饱足。 往日这时候,谢知云是该回床歇息的,但如今心里藏着事,一躺下净胡思乱想,更情愿在外找些活干。 齐山劝不住,见太阳时隐时现,并不怎么晒,便提议去溪边走一圈,不论捉鱼摸虾,还是采花摘果都比困在家里好。 绿树掩映之下,溪水清澈见底。几只鸭子迫不及待跳下水,拨动脚掌,泛起圈圈波纹。 二黑今天也难得跟来,独自蹿到下游,眨眼就不见了踪影。它最是机警,夫夫俩并不担心。 齐山扶着谢知云在树荫坐下,四处扫一眼,似乎发现什么,说道:“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话落就大步离开。 谢知云闲着没事,托腮看向溪流中央,只见几只鸭子在水面起起伏伏,心情似乎真的平和许多。 正瞧得入迷,身后的矮林有了动静,谢知云回头一看,是齐山牵着衣角兴冲冲跑来。 他探头一看,颇有些惊喜:“野桃,还有地枇杷。” 齐山站直身,接着往溪边走,“我就记得附近有这些果子,还好没走错,先洗洗再吃。” 这些野桃已经熟透,外皮极薄,一吸就破。虽说个头不大,里面的汁水却很多,又香又甜。 地枇杷更不必说,内外都带着淡淡的粉,指甲盖大一颗,但没有核,果肉香软,难怪村里的孩子都喜欢满田埂山野去寻。 吃着野果,听着水声,带着凉气的山风迎面吹来,惬意又自在。 二黑也终于回来,还叼了条手掌长的小鱼,将好扔在谢知云面前。 “汪!”它蹲坐得端端正正,尾巴不停摇晃,咧着嘴似乎在笑。 谢知云以为它是求夸,摸摸仍旧湿漉漉的狗头,笑道:“真厉害。” 不想二黑抬起爪子按住活蹦乱跳的鱼往前推了推。 “这是给我的?” “汪!” 毛茸茸的尾巴摇得更快,谢知云晓得自己猜得没错,面上笑意更盛。 二黑愣了愣,又飞快跑走,不一会儿给带回一只螃蟹。这还没停,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谢知云面前就多出些小花、蝴蝶、鱼虾。 一人一狗想着法子逗他开心,谢知云再分不出心神在意旁的事。 但另一边的靳元宝却没放弃找人。 上次在县城他虽与同伴说那人仅与谢知云有几分相似,回到客栈却越想越觉得不对,急急差人出门打听。 只是可惜,并没问出什么。他便又花钱雇了些乞儿,只要在城里见到相像的,就立即告诉他。 原本他也没报希望,不料在离开康乐县之前,真能再次遇上。 下意识的反应骗不了人,他确信驴车上坐的那个粗布麻衣的乡下小哥儿就是过去总和自己拌嘴的谢家三少爷。 虽然出了点岔子,没能追上,但靳元宝自有法子。 只需花些银两,将县学附近的人询问一番,就找到何天青。再稍一打听,便知晓何天青的住处,自然也就能发现谢知云的落脚之地。 枣红骏马载着车驾缓缓驶入河源村,车盖四周的流苏随风而动。小窗帷幔被一只素白的手挑起,露出小哥儿莹润如玉的面庞,还有色彩鲜艳、布料上等的衣衫。 两个骑马的仆从紧随其后,腰背挺直,目光锐利,一看就不好惹。 扛着锄头从田间地头往家走的村人不禁让到路旁,艳羡又惶恐的打量着一行人。在路上打打闹闹的小孩子,也被大人拽走,牢牢抓在手里才放心。 外面尘土飞扬,靳元宝眉头紧皱,满脸嫌弃,却又不愿放下帷幔,定要亲自看着才行。 车夫只好走得更慢,还不忘抽空问路:“这村里有没有个姓谢的小哥儿?从外面搬来的,白白净净,像个富家公子。” 不确定谢知云有没有改名,便只能含糊地描述。 但路旁看稀奇的村民却有了动静,互相小声议论着。只是看几个汉子都不大面善,拿不准他们想干嘛,没一个人上前回话。 车夫不大高兴,竖起眉毛更显得凶恶,“喂,问你们话呢,要不知道何天青何秀才家在哪儿也成。” 这下终于有人站出来,是身形愈发佝偻的张远兰。 他抬起浑浊的双眼,笑得满脸褶子,抢先开口:“回这位小少爷,我晓得那谢小哥儿的家怎么走。” 靳元宝挑挑眉,从荷包里掏出块碎银,随意往外一抛,说:“带路。” “哎哎!”张远兰忙不迭应下,连跑带爬地摸起滚到土里的银子,摸摸干净,才喜笑颜开地小跑上前。 路旁有个年轻人一咬牙,转身向何守义家奔去。 马车行至山脚,车夫就不得不勒紧缰绳,迫使枣红马儿停下。 “少爷,前面路太窄,车上不去了。” “还真会找地方,竟躲到这穷乡僻壤,”靳元宝撇撇嘴,“你就在这儿等着,大龙二虎跟我上去。” 大龙二虎就是骑马的两个随从。 叫二虎的那个虽长得高壮,眉间却有一点红痣,也是个小哥儿。 兄弟俩听自家少爷这么安排,立刻腾出一匹马来,让他骑上。 靳元宝从没走过这么烂的路,一直在发牢骚。 “跑哪儿不好,非要在这儿。等我找到人,定要他好看。” 张远兰还以为他和谢知云有过节,不停在旁边煽风点火:“这小哥儿一张嘴利得很,心思不正,惯会惹事。少爷这样金贵的也敢得罪,真是胆肥,您可千万不能放过他。” 靳元宝见他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还要编排人,并且用着别扭又夹杂浓重乡音的官话,只觉滑稽。没忍住笑出声,又立马憋住,佯作愤怒地附和—— “你说得对,难道这人在村里也是那副德行?” 张远兰见他搭话,更加殷勤,倒豆子似地把和谢知云、柳家的矛盾,添油加醋地讲一遍。 靳元宝听完,嘀咕一句:“还是那破脾气。” 张远兰忙着喘气,没听清,只当他又在骂人。 天色越来越暗,张远兰到底年纪大了,爬山于他而言有些吃力。 等他再次要求歇歇,靳元宝终于忍不下去,“还有多远?” “快了,翻过这个坡就是。” 靳元宝眼珠一转,有了主意:“接下来我们自己走,若被发现你跟上来,可别怪我不客气。” 张远兰有心想瞧个究竟,但又怕大龙二虎,只能点头。 没了他说话,耳边清净不少,行进速度都快了些。 一到坡顶,果真看见栋土墙瓦房,还不等靳元宝高兴,就看见一团黑影飞奔而来。 “汪汪汪!” 靳元宝吓得脸上血色尽失,扯着嗓子大喊:“大龙二虎!快把这狗东西赶走。” 犬吠、惊叫、怒吼混在一起,惊起一片鸟雀。 齐山朝院门瞟一眼,反应过来,丢掉手里的柴刀,推着谢知云进屋,“你先躲好,我去看看。” 谢知云白着一张脸点头,还没进门,便听林子里又传来哭嚎—— “谢知云,我是靳元宝!你个混蛋,竟敢使狗咬我!” 第60章 第 60 章 消息 晚风吹散热气, 暮色笼罩之下,山林平添几分凉意。 绿意盎然的农家小院内,两匹高大骏马在空地上嚼着干草, 大花从棚下探出头, 两只黑亮的大眼睛紧紧盯着这边, 时不时喷个响鼻。 齐山不停扬起手臂, 将草料剁得砰砰直响, 震得大龙和二虎大气不敢喘。 沉默在蔓延,只有二黑仗着有人撑腰,弓起背冲这些陌生来客龇牙咧嘴。 二虎摸摸衣袖上的缺口, 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 抬眼看向不远处紧闭的木门。 谢知云按了按太阳穴,有些头疼地看着自进屋以来就抽抽噎噎怒骂不止的靳元宝。 终于在他又一次埋怨二黑时, 忍无可忍地开口:“你到底干嘛来的?我还要喂鸡、烧水, 没功夫听你发牢骚。” 靳元宝一噎,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鼻子:“我大老远跑来找你, 被蚊子咬, 被狗追, 还没你那几只破鸡重要?” 谢知云不为所动,依旧冷着张脸,说:“有事快说,没事就赶紧下山。” 他并不觉得和靳元宝有什么感情可言, 他俩从蹒跚学步就互相看不顺眼,三天一小吵, 五天一大闹,持续了十多年也未终止。 以至于他听见贸然闯上山来的人是靳元宝时,还当自己听错了。就是这一犹豫, 靳元宝便蹿到院门口,再躲也躲不及。 靳元宝嘴一撇,“你还有没有良心,当初听说你死了,我吃不下睡不着,生生熬掉几斤肉……” 然后在谢知云越来越不耐烦的神色中渐渐噤了声。 半晌才继续开口,呐呐道:“我以为你真的死了,被那场大火烧得面目全非……之前在街上看见你,还当是做梦,幸好,你还活着。” 靳元宝盯着面前这张不知不觉中染上些风吹日晒痕迹的脸,眼里带了点儿笑意。 他少有如此平心静气的时候,谢知云怔愣一下,面色和缓许多。 没想到在那云水镇,竟还有人真心实意地惦记自己。 他斟酌片刻,掏出自己的帕子递上前,问:“你怎么会在康乐县?” “你都用的些什么破烂玩意儿,”靳元宝将棉帕拽过来,按上泪湿的眼角,瞥见边缘粗糙的针脚,咕哝一句后才答,“我爹准备在长州府建茶庄,正四处挑选合适的地方,前些时候转到这边,觉着不错,就暂且安置下来了。” 靳家祖上便是茶农,代代相传,发展成远近闻名的茶商。到靳元宝他爹这一代,更是发扬光大,生意遍布大乾各地。若不是靳家长辈舍不得离开故土,早搬去更富庶的地界。 但谢知云还是有所怀疑:“不是他们派你来的?” “谁?”靳元宝下意识问,很快又反应过来,露出疑惑不解的眼神,“你不是被家里人送出来的吗?他们不晓得你在这儿?” 谢知云笑了笑:“他们若是有心送我离开,又怎会把我送给那老色鬼。若不是我运气好,就该和你那远房表姐一样了。” 靳元宝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刺他时说的话,面露尴尬。虽与那远房表姐不熟,却也晓得她在贾府过得十分艰难。以谢知云的性子,嫁进去必然要受尽磋磨。 “是我想岔了,所以那火是你故意放的。” 谢知云没否认,也没打算解释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 犹豫一会儿,问出另一个比较在意的问题——“他们怎么样?” 靳元宝眨眨眼,抠着手指吞吞吐吐道:“就,还,还挺好的。” 余光瞥见谢知云神色平静,不喜不怒,干脆一鼓作气全说了:“你爹不是捐助了好几个穷书生,你死……大火之后,有个姓陆的中了亚元,便迅速安排他同谢羽眉成亲。” “那段时日,谢家门槛都被踏破,贾怀安也跟你爹往来密切,之后谢家布庄的生意就越来越红火。” “姓陆的也争气,一路考上京城,听说封了个官,”说到这儿,靳元宝顿了顿,才补充完整,“谢家也跟着搬过去,铺子都转给别人。” 那可真是风光无限,难怪能摆平烂摊子,连铺子的牌匾都换了新,镀上一层金。 “是挺好。” 谢知云听完,竟一点儿不觉愤怒、嫉妒,反倒狠狠松了口气。离谢家更远些,应该再不必担心他们来打扰自己和齐山平静的生活。 靳元宝误以为他心有不甘,想起什么,有些幸灾乐祸地说:“不过听说他们在京城过得也不顺,那地方哪是谁都能站稳脚跟的,指不定被啃得骨头都不剩呢。” 谢知云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不是很在意。 他只盯住靳元宝的眼眸,问道:“你会告诉他们吗?” 靳元宝腾地站起身,“哇!你就是这么看我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讨厌你家那些人了,怎么可能去找他们报信。” 这话不假,他和谢知云不对付,很大原因也是老爹不喜谢东行唯利是图的做派,常在家念叨。耳濡目染之下,他对谢家人就不大喜欢,连带同龄的谢知云也看不顺眼。 偏生谢知云是个不服输的,俩人争争吵吵,越闹越僵。其实细想起来,并没什么大的过节。 “你最好说到做到。” 靳元宝又要炸毛,哼哼几声见谢知云不搭理他,又举起手咬牙切齿地发誓。 这人嘴是讨嫌了点,心肠却不坏,谢知云信了他的话,没再不依不挠。 还给倒了杯水推过去,轻声道:“坐下歇着吧,跑了那么远,不累?” 靳元宝昂起头,重新在他对面坐下,抿了一口茶就皱起眉,“你这选的什么破地方?路不好走就罢了,连口好茶都没有。我说那些人都跑去京城,你也用不着再躲躲藏藏,大可换个好去处,何必在这儿受苦。” “这里挺好的,再说我也没觉得受苦,能做喜欢的事,自家养活自己,不是很不错?” 靳元宝是家中独子,娇生惯养长大的,不太能理解如此贫苦的生活有什么好。又说:“你不想离开这儿也行,正好我爹在康乐县建茶庄,我同他说一声,安排你做个管事,总比种地强。” 谢知云起身端来一碟乌梅干,顺手往他嘴里塞一颗,笑吟吟道:“多谢你的好意,我和大山在山里自在惯了,恐怕当不得如此大任。” 靳元宝还想再劝劝,外面却嘈杂起来。不过大黑叫得不凶,应该是熟人。 谢知云开门出去,借着火光,看清是何家人,连柳絮都在。 何守义打头,他似乎刻意打理一番,穿着青黑长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还杵着根拐杖,看起来严肃又威严。 一听到开门声,他就转头看过来,视线在靳元宝脸上停顿一下,移到谢知云身上,关切地询问:“没事儿吧?” 四五双紧张、担忧的眼睛齐齐望过来,谢知云心中一暖,摇摇头道:“我没事儿,这是……我朋友,老家那边的。” 一场乌龙过去,院里所有人均放松下来。 天色已晚,何守义他们确认几个陌生人不是来找麻烦的,便打着火把下山,大龙也跟着一起走。 靳元宝说什么都不愿再折腾,非要在山上过夜,二虎只能留下来陪他。 夜色渐深,看着主仆二人进客房歇息后。谢知云和齐山才打水洗漱,回床上躺下。 这一整日,心情起起伏伏,终于安静下来,也不能立马入睡。 谢知云窝在齐山怀里,将靳元宝带来的消息同他复述一遍,末了感慨道:“没想到到头来,竟是一直作对的人还惦记着我。” 齐山沉默片刻,摸着他的头说:“靳少爷是个心思单纯的,谢老爷如今又离得那么远,不必担心他们找上来了。” 谢知云弯了弯眼,在他胸前蹭蹭,很是高兴:“嗯,家里还有肉,明早做顿好的,省得他又嫌我穷。” 尖刀终被收回鞘中,心中烦闷、忧虑一扫而空,谢知云又睡了个好觉。 大清早睁开眼,就听见靳元宝在外面念叨,一会儿蚊子太多,一会儿茅房太臭,吵个不停。 若是放在以前,谢知云定要推开窗,骂他几句。这会儿尚且沉浸在故人相逢的喜悦中,他竟觉得有些亲切。 好在这人还算有些分寸,等发觉齐山给他和二虎也备了早饭,还有肉粥、香油蒸蛋和烙饼子,就自觉收了声。 也不知道瞎想了什么,吃饭的时候,时不时盯着碗,露出尴尬又愧疚的眼神,就差偷偷抹眼泪了。 靳元宝只留了张字条,就偷跑出来,彻夜未归,也不晓得家里人急成什么样。他不敢在山上多待,抓紧吃过早饭,带上谢知云给装的凉水、烙饼和果干,就和二虎急匆匆离开。 临走前,还拉着谢知云的手再三保证,回去绝对不会乱说话,叫他们一定放心。顺便仔细考虑一下去茶庄做工的事儿,随时都给留着空。 骏马踢踢跶跶走远,靳元宝的呼喊声渐渐小了,消失在山林间。 谢知云抬头看向齐山,笑道:“走了,回去吧。” 齐山微微颔首,牵着他的手,慢悠悠往院门口走。 二黑摇着尾巴一颠一颠地跟上。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0-67 第61章 第 61 章 数钱 约定送货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心中有底,这次谢知云没再跟着,只齐山一个人驾车去县城。 路上还载了几个同村的, 倒也不怎么无聊。 拢共就剩七八斤蜂蜜, 两家杂货铺和一家糖水铺一分, 很快就卖完, 用不着再去走街串巷寻找买家。 杂货铺里收的都是罐子装, 比在外面卖要便宜点儿,小罐三十五,半斤装一百四十八。糖水铺则是过秤, 按着两百一十二文一斤的价。 一番下来, 也赚了近二两。 齐山揣着钱,立刻去找了烤鸭铺子。不愧是京城来的稀罕玩意儿, 即便天快黑了, 生意依旧红火。 价钱也不便宜,一整只得七十文。不过确实诱人, 外皮红亮酥脆, 闻着一点儿不腥, 还隐有果木香气。 齐山爽快地付钱买下一只,没让小二帮着片肉,直接用油纸包裹严实,小心翼翼地放进竹筐。那些个富贵人家不在乎骨头架子上粘的那点儿肉, 他可舍不得,回去还能丢给二黑解解馋呢。 没旁的事要办, 也不必留下卖货,他就没花钱住客栈,干脆趁着月色往回赶。 一路走走停停, 到天亮时,他又绕去镇上,买了些果干、蜜饯之类的零嘴儿,割了几斤肉,这才往家走。 山上,谢知云正和张玉梅在院子里晒菜干。 各种菜蔬卖的时间一长,价钱自然就下来,两三文一斤,还不见得有人买。自家又吃不及,只能趁还没老,赶紧摘下来晒干了存着,到冬日只有萝卜白菜时,又是好滋味。 太阳还没将院子照满,大大小小的竹匾、竹席已摆了不少,豇豆、眉豆、葫芦片……整整齐齐地铺在上面。 齐山不在,他们也不敢逞强往房顶上送。反正近来太阳烈,如此放着晒个一天,也差不多能蒸干水汽。 天还不大热,二黑难得没趴在地上,跟在俩人屁股后面捡不小心掉落的豆子吃。不沾油荤的东西,它竟也吃得欢。 家里不缺这口,它又懂事,不曾碰竹匾上的,谢知云便由着它去。 忙着忙着,身后的大黑狗不知什么时候跑去门口,摇着尾巴嘤嘤叫唤。 张玉梅瞟了一眼,停下手里的活,说道:“别是大山回来了,今儿怎地这么早?” 谢知云也无心继续,扔下手里还热着的长豇豆,迈步往院门口走。 四个月大的肚子已经开始隆起,夏日衣衫单薄,比较明显,他每一步都走得小心。 靠在竹门边,远远就看见齐山牵着驴子过来。垂下的竹筐里也不知装了什么,二黑总想蹦跳着凑上去嗅闻,被齐山毫不客气地掀到一边,又屁颠屁颠地跟上。 他面上不知不觉就带上笑,出声问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齐山步子迈得更大些,喜气洋洋地说:“昨儿到县城还算早,就把货都送出去了,便省得再花钱住店。” 落后一步的张玉梅搭腔:“那岂不是没咋歇息。” 齐山跟在他们后面进门,径直往驴棚的方向走,“路上走得不急,停了好几回。” 再怎么停,他独自一人赶夜路,没个轮换放哨的,肯定没敢合眼。 张玉梅急急忙忙道:“早上还剩的有米粥和苞米饼子,我去热热,再炒几个菜,先垫垫肚子,好好睡一觉。” 都已经熟悉,齐山也没同她客套,点点头应下:“那就麻烦婶子了。” 又将大花背上的竹篓解下,暂且放到一旁,笑着说:“我买了烤鸭,婶子等会儿下山记得带些回去,都尝尝鲜。” 张玉梅转过头,“嚯,是京味轩那家的吧,上回吃还是前年,那我可有口福了。” 话是这么说,真等离开时,她硬是不愿收下半只,最后只撕了一条腿,用油纸仔细包好了带走。 齐山虽年轻,也架不住彻夜未眠,吃饱喝足后,倦意很快涌上来。 待张玉梅离开,他便锁了院门回房睡觉,谢知云也被哄上床躺下。 原以为才起一两个时辰,会睡不着,没想到听到身旁平稳的呼吸声,也慢慢闭上眼。 再次醒来,已过了晌午。天上没什么云彩,太阳直直打下来,给一方小院镀上金光,屋外屋内都被热气侵染。 即便垫了竹席,也冒出一层细汗,黏在身上,很不好受。舀盆水仔细擦洗过后,方才觉得舒爽许多。 齐山出去倒水,顺便到菜园子揪了两个嫩青的小黄瓜,和一把韭菜叶。 “晌午摊几张煎饼,再打盆蛋汤,把烤鸭子切了吃怎么样?” 谢知云自然没什么意见,烤鸭就是他馋了才让买的。早上那会儿刚吃饱饭,实在没处塞,一口没尝,现下肚子饿了正好。 天热,齐山担心鸭子放坏,特意接了桶凉水放屋里,将其镇着,取出来时还是那副红亮诱人的模样。 齐山刀工不错,小心片成薄片,摞在碟子里。骨头上还沾了些肉丝,据说用油炸一下也好吃,他没费那功夫,拢到一起全放到二黑的破碗。 二黑果然高兴,咬着骨头在屋檐下蹦蹦跳跳。折腾好一会儿,还挑出一块大的,衔到院外小树林,刨了个坑埋起来。 谢知云坐在门口做小鞋子,瞧见它的举动,不禁好笑。 这家伙热衷于埋骨头,但坑刨得多了,时间一久,连自己都不记得。上回在林子里挖出好几个坑,最后什么都没找到,还闷闷不乐了大半天。 不料今儿又开始了,也不晓得下次想起来,还能不能再找着。 等二黑来来回回埋下几块骨头,晌午饭也做好了。 谢知云先尝了块鸭肉,外皮香酥,肥而不腻,肉质柔软细嫩,配着咸香的酱汁,果真还是记忆中的好滋味。 不怪他惦记着。 补过觉,又尝了美味,夫夫俩终于腾出空来清点银两。 齐山解下腰间的钱袋子,将里面的碎银和铜板全倒在桌上,说道:“昨天卖蜂蜜得一两六钱多,加上上次的三两九钱,这一茬就挣了五两半。” 谢知云拨弄着几块碎银,眼里皆是喜色,“下回还是多装些小罐子的,比按斤两卖划算得多。”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一趟积攒下经验,往后心里就有数。等入冬前再割蜜,可以留出几小罐,给何大哥、方老板、靳少爷都送一份。” 虽说这样有占便宜的嫌疑,但赚钱嘛,不丢人。再说愿不愿意分享给别人,那是他们自己的事儿,他和谢知云又不强求。 谢知云在商户人家长大,这点道理比齐山看得更清,自然不会反对。还说:“那给掏叔说一声,叫他挑几个罐子,上下釉涂个色。” 送礼嘛,与众不同才更能显出心意。 两人谈论几句,将此事记在心里,又继续去数桌上的铜板。 待穿好两串,已没剩几个零散的,齐山起身准备将碎银和钱串放进木箱子。 谢知云叫住他,“不如拿过来,清点一下总共存了多少家当。” “好。” 木箱子是齐山亲手做的,算不上精致,但严丝合缝的,还上了两把小锁,很是稳妥。 齐山在手里掂了掂,大步朝着桌边走来,“还挺沉。” 咔哒声响,小锁被打开,掀开盖子,里面全是白花花的碎银,只有两串还没来得及带去镇上换的铜板。 数起来便快得多,不过家里没戥子,他们只能凭着大小和重量,来估摸价值。 把碎银块挨个掂量完,齐山说:“这箱子里拢共是十一两八钱。” 谢知云看着桌上分成两堆的银钱,接话,“加上这次的一两六钱,就是……十三两四钱。” 他俩都不怎么抠,每次去镇上或县城,没少买包子、面条吃,还常常割肉、买果子、蜜饯,能攒这么多着实了不起。 两人摸摸大小不一的银块,越看越高兴,都没忍住笑出声。 乐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往木箱里装,等将小锁重新挂上去。 谢知云拍拍箱子,说:“下回再去镇上,也买个戥子回来,省得还要一块块数,还不一定准。” 他们以后常要做些小买卖,这东西备一个不坏,自个儿称称更放心,省得被人糊弄。 齐山颔首应下,想起什么,托着木箱停下脚步又说:“我今儿还顺道去方宅看了下,崔少爷的伤已经大好,预计入秋就要带着商队出发南下,叫我们可以准备收货了。” “不过你身子渐重,再跟着出去跑不方便,万一磕到碰到可不得了。我到处收货送货又顾不上家里,总麻烦张婶也不像话,还是请个人照料来得放心。” 谢知云下意识就想说自己一个人在家也能行,伸手摸摸肚子,话到嘴边打个转,又改了主意:“也好,那便找个手脚麻利、爱干净的婶子或阿叔,帮忙做做饭、洗洗衣裳就成。” “嗯,我暂且还不出门,先在村里慢慢问着。” 这事儿不能马虎,要长期在家待着的,定得精挑细选,雇个信得过的才行。 齐山琢磨着,等会儿还是下山托李奶奶和张玉梅帮忙打听一下。她们对村人的了解,可比自己多。 第62章 第 62 章 帮工 有张玉梅和李奶奶帮着参谋, 不出半个月,找帮工的事儿就有了眉目。 是河沿边牛三贵家的夫郎,名唤赵渔, 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 已有三个娃娃, 大的十来岁, 最小的那个才五岁。 婆母和公爹还在, 不过都上了年纪,身子也不大好。公爹有哮症,做不得重活, 平日还要吃药。婆母受风湿困扰多年, 不仅驼背,连手脚都扭曲变形, 能强撑着行走就不错, 更别指望她做活。 老两口只能帮忙照看孩子、烧火做饭,养家糊口的重任便全落在赵渔夫夫身上。 光靠那几亩地也养不活, 牛三贵便常常外出做工。赵渔一个哥儿, 力气不足, 又不会什么手艺,就没他那么容易。 好在养孩子、侍候病人的经验足,也能找到活儿干。他上一份工就是帮隔壁村的夫郎伺候月子。 时日一到,自然没他的事儿, 领完工钱,就回家待着。 张玉梅和李奶奶帮着找了好几个有意向的妇人、夫郎, 齐山比较来比较去,又和谢知云商量过,最后还是决定雇赵渔。 他给人干了几年类似的活计, 没听说有手脚不干净的传闻。同在一个村,家里也知根知底的,先前收货还打过几回交道,一屋子都是老实本分的人。虽然穷了点儿,但收拾得很利索,并非邋里邋遢。 齐山抽个空,特意上门和他谈了下,很快讲好工钱。因只是帮忙做些洗衣做饭、给禽畜添加食水的活儿,不怎么费力,还管两顿饭,工钱并不高,每月五百文。 不过胜在稳定。 考虑到自己和谢知云都没带过孩子,齐山直接同赵渔定了一年的约。 对赵渔来说,这样再好不过,照料人的活可遇不可求,何况还是在一个村里,他巴不得多做些时日。 俩人三言两语商定好,又找何守义拟了张契书,各自按下手印,这事儿就算落定。 七月十六立秋,也是和赵渔约定第一天上工的日子。 清晨,天还未大亮,谢知云睡得迷迷糊糊,就听见二黑在外凶恶的吼叫。被齐山呵斥一声,才稍微收敛。 谢知云披上外裳,趿着鞋子走到门口,正好看见齐山跟在二黑身后往院外去。 头一天做工,赵渔丝毫不敢懈怠,早早地起来,把家里收拾妥当便出发。 翻过山坡就听见一阵狗叫,吓得他一哆嗦,攥着手稳稳心神,才敢继续往前迈步。好在离土墙瓦房越近,狗叫声就越小。 等看到健壮的黑狗老老实实跟在齐山腿边,并没冲上来,他着实舒了口气。 他不是多话的人,下意识露出个笑,干巴巴说声“早”,就算是打招呼。 齐山也不在意,拍拍犹在龇牙咧嘴试图恐吓来客的二黑,点点头以示回应,转身先一步走进院子。 赵渔连忙跟上,生怕惹人不快,只敢盯着自己脚尖。 齐山看出他不自在,错了下身,说道:“家里活儿不多,草料我都提前备好,赵哥往后不必起那么早,天亮了再来也不迟。” 赵渔忙不迭点头,完了又反应过来齐山在前面看不见,改应声好。 谢知云靠在卧房门口笑盈盈同他打招呼:“赵哥早,爬山累着了吧?堂屋有凉水,你先坐着歇歇。” 赵渔哪能答应,连连摆手说自己不渴。见他们俩口子说话都和和气气的,也终于放松下来,主动问自己要做些什么,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本就是请人来干活的,齐山也没客套,站在院子里仔细跟他交代:“还没来得及煮早饭,赵哥看着做一顿。我把青草割回来,等吃过饭,先将猪和鸡鸭喂了。” 不过是些琐碎小事,乡下人做惯了的,赵渔听一遍就记住。 说话间,齐山领着他先去了灶房,将米面等各种东西放哪儿说清楚,又嘱咐道:“我之后可能不常在家,你听阿云的安排便是,饭食也都依着他的口味。他不太能吃辣,水煮蛋或煎蛋一定要熟透了……” 齐山絮絮叨叨说了一大串才停下,确认赵渔都记住,留他一个人在灶房忙活,独自牵着大花去外面打草。 等他回来,赵渔正在外面晾衣裳上,每一件都抻得平平整整,搭在麻绳上,随风轻轻飘扬。 齐山瞧了一眼,心下满意,没多说什么。 倒是赵渔看见他,解释一句:“饭好了,在锅里温着,云哥儿说等你回来吃。” 话落将最后一件衣衫晾好,急匆匆就进了灶房。 拴好驴子回屋,饭菜全都端上桌,还隐隐冒着热气。一人一碗青菜粥,再有一碟葫芦丝饼,一碗蒸鸡蛋。简简单单,但看起来还不错。 齐山挨着谢知云在桌前坐下,端起碗尝了一口,味道也好,不由露出个笑。 见赵渔夹了两张饼子放在碗里就准备退去门外,他同谢知云对视一眼,终究没叫人留下,只起身搬个板凳递给他。 他一个汉子,还是避嫌的好,省得赵渔不自在。 一顿饭吃完,不用吩咐,赵渔自觉收了碗筷进灶房洗刷。还拿扫帚把屋里屋外清扫一遍,接着就去剁草喂禽畜。 动作麻利,眼里有活儿,还干得又快又好,也不多话,夫夫俩都挺满意。 一天试工结束,赵渔一个哥儿,家里还有老人孩子,也不好让他久留。不等太阳落,夫夫俩就发话可以下山,明天天亮再来。 齐山将赵渔送到门口,停住脚步说:“我过几日就要出门收山货,到时家里就劳赵哥多费心。客房空着在,闲时尽管去歇息。” 在山上待了一天,赵渔已不似来时那般拘谨。搓着手露出个腼腆的笑来,开口道:“哎,你放心,我肯定好好干。” 看出他是个实在的,齐山就收起敲打的心思,微微颔首看着他转身离开。 想了想又唤来二黑,一拍它的头吩咐:“去跟着,到山下再回来。” 见赵渔缩了缩脖子,他解释道:“林子密,有二黑陪着放心。” 赵渔已见识过二黑的机灵劲儿,略一沉吟没拒绝齐山的好意。虽说和大儿子说好了若回去的晚,就来接一下,但第一次上工,说不准是什么时候,有条威猛的大狗跟着多少能壮壮胆。 山间小路已有些昏暗,赵渔杵着棍子,大步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大黑狗始终不远不近跟在后面,双眼锐利有神,一点儿不吓人,反倒觉得安心。 走到半道上,赵渔就看见正往上爬的牛三贵和牛成壮。二黑不认识他们,立马弓起身子发出威吓。 赵渔忙跑上前拉住儿子的手,阻止他挥棍:“别,是主家专门叫它送我下山的。” 又回过头试探地唤二黑。 二黑歪头打量三人一阵,没再做声,转身撒开腿就跑远了。 牛三贵收回视线,这才得空问自家夫郎:“怎么样?” 赵渔回忆起今儿在山上的经历,弯下眼睛说:“挺好,都不是爱挑刺儿的,人也大方。连吃食都跟他们一样,不仅喝了米粥,还有肉片子。” 牛三贵也常在外做工,知晓遇上好主家的不易,总有那么几个难缠又抠门的。但他们拿了工钱,只能忍气吞声。 如今听说雇夫郎做活的主家好相与,当然替他高兴。 “以后干活可要上心尽力。” 赵渔白他一眼:“还用得着你说,云哥儿说了,只要我好好做,等忙起来,还会涨工钱呢。” 立秋之后,山间早晚凉气渐重,谢知云食欲也有所好转,终于不再闻到肉腥气就犯恶心。 齐山隔三差五出门一趟,早出晚归,在各个村子里收山货。大半年没做这生意,大伙儿还当他不会再干,没想到又重新开始,听说以后也会继续,都挺欢喜。 这么长时间,足够村民存下一些货,每次下山都不会跑空。木箱子的重量又增添几分,叫人看得心喜。 只是一忙起来,家里就顾不上,多亏提早雇了帮工。 赵渔老实本分,并没有因齐山不在,就懈怠懒惰,每天都将家里收拾得妥妥当当,从不马虎。 他只需要抽空割些草回来备着,其余都不用操心,肩上的担子轻了不少。不出门的日子,也能腾出更多空来做木工活。 今年蜂蜜卖得好,夫夫俩下定决心要再多养些。正好琢磨着自己分箱,山里那么大的地界,不愁没处放。 把黑石村屠户给孩子准备的东西做完交货,齐山便专心做蜂箱。在之前的基础上又做了改进,里面分成一格一格,方便蜜蜂筑脾,也方便取蜜。 觉得腻味了,就忙着给豆豆做摇篮床、木马,刻木雕,每天都安排得满满当当。 只剩谢知云比较清闲,啥事不用管,成天吃吃喝喝,逗狗养花,好不惬意。不仅肚子渐大,脸上也养出不少肉,红润有光泽,任谁看了都要夸一句气色好。 给豆豆准备的衣裳、鞋袜都塞了大半个箱子,春夏秋冬一应俱全,足够穿到好几个月大。 日子眨眼就过去,山上枫树已经带上点红。 暑气尽散,凉意深重。 谢知云已很少下山溜达,好在赵渔同他熟络起来,能陪着说说话。天珠、陶哥儿、靳元宝等人偶尔也会来看他,日子不至于过得太无聊。 第63章 第 63 章 修路 一场秋雨一场寒, 即便太阳出来,也不会觉得热了。 山间成片成片的枫树、杨树叶子渐渐转黄变红,夹在依旧苍绿的松林中, 绘成绚丽的多彩画卷。 每到这时节, 庄稼人总是忙碌的, 割稻子、掰苞米、打黄豆……都是活儿, 不是一天两天能忙完的。 家里今年多出一亩地, 也不似之前那般清闲。 蕃薯藤还没变黄发枯,就被齐山全割回家,留下一部分新鲜的, 好每天往猪圈丢两把。余下的则趁着太阳好, 剁碎了铺在院子里晒干,装进麻袋存着。 离杀年猪还有好几个月, 入冬后想割鲜草不容易, 人还受罪,叶子糠就得提前备起来。除开番薯藤, 像瓜秧、豆角叶子、野草这些都有晒, 装了几大袋, 在空出的客房角落码得整整齐齐。 到时拿水泡一泡,再煮熟了喂禽畜,也是软乎的,比嚼枯草要好得多。 藤子一割, 番薯也该挖了。 谢知云挺着肚子,没法下地干活。赵渔要在家照看他, 再说单独跟个外姓汉子待在一起,免不了有人说闲话,也不能帮忙。 其实一亩地的番薯和南瓜收起来不算难, 但离家有些远,又是上坡,运送比较麻烦、吃力。 齐山并未逞强,也懒得和人搭伙儿,干脆花钱在村里雇了两个汉子。都是人丁兴旺的人家,就耽搁一两天,哪怕农忙的时候,抽出一个人也不难。还能有钱赚,何乐不为。 地整好后就烧了草木灰,加上有驴子和鸡鸭,地里粪肥上得足。夫夫俩更是尽心尽力打理,隔三差五就去锄草。哪怕是第一年种下的荒地,收获也不错,每一窝番薯都挤得满,拳头大的占多数。 南瓜更不不必说,一根藤上少说结了三四个,虽说弯弯拐拐的歪把子瓜很多,但没什么坏的。只要能吃就行,也不在乎好看与否。 雇的两个汉子都是干农活的好手,还有一把子力气,有他们帮忙,不到两天就把地里的番薯和南瓜都运回家。 没有地窖,放山洞又怕受潮烂掉,只能暂且堆在火塘屋。本就不大的房间显得更加拥挤,堪堪留出过道和坐下烤火的地方,但俩人瞧着都欢喜得不得了。 有了这些东西,搭配着各种草料、麦麸和叶子糠,足够给猪再催催肥的。他们自己也能匀出一些吃,不用再额外花钱去买。 结结实实干了两天重活,齐山难得睡个懒觉,早上同谢知云前后脚睁开眼。 等穿戴好打开房门,太阳已经升起,像蒙着一层雾,不似夏日那般耀眼。 将将打好水准备洗脸,就见二黑哼哼唧唧挪到篱笆边上。打开门一看,果然是赵渔来了。 转眼已在山上做了一个多月的活儿,二黑对他很熟悉,亲昵地凑上前在腿根蹭了蹭,换来一阵抚摸,才满意地蹿到林子里撒欢儿。 随意打声招呼,也没坐下歇歇,赵渔便熟门熟路走进灶房忙活。 齐山也抓紧搽完牙,牵上大花出去割草,顺便把鸭子放出来,一道赶去溪边放放。 二黑很自觉,不用他唤,听见嘎嘎声就屁颠屁颠跑过来,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若有鸭子想往回跑,立马咧开嘴低吼。 谢知云闲着没事,舀来些谷糠用水泡上,倒进矮林边的木槽,把仅剩的九只鸡放出来。 自打有孕之后,隔段时间就要宰只鸡吃肉补身子,家里的老母鸡早就不剩了。好在新雏已经长大,陆陆续续也开始下蛋,填补上空缺。 家里的鸡鸭一般是在白天飞进草窝下蛋,偶尔也会有例外,得仔细些。等最后一只鸡扭着屁股从竹篱门跑进矮林,谢知云扶着肚子微微弯下腰,探头往笼里看一眼,果然发现一颗半埋进灰中的鸡蛋。 鸡蛋落得太靠里,手臂完全伸进去也够不着。他只好找来竹耙,小心翼翼地拨到门口。 在鸡笼里滚了一圈,这颗蛋着实脏得不成样子,好在没破损,洗干净了还能吃。 握着湿漉漉的鸡蛋走进灶房,赵渔正站在灶前,手持木铲不停搅动。随着他的动作,锅中发出沙沙的轻响。 谢知云走到一旁,就着竹篓上盖的草席擦干鸡蛋,将其放了进去。新雏刚开始下蛋,少有歇窝的,鸡蛋鸭蛋加起来,几乎每天都能捡五六个,运气最好的一天捡到过八个。 自家吃是绰绰有余了,还能攒下些许,如今竹篓底下就铺了一层,黄的白的绿的都有。不过他们也没打算卖,鸡鸭下蛋都是一阵一阵的,等天冷起来,估计就难捡到。 谢知云如今身子重,肉要去镇上买,不一定天天能吃上,蛋却是少不得的。 赵渔总算注意到他,回过头问:“饿了吧?饭一会儿就好。” 谢知云走上前几步,“早上吃什么?” “瓜糊糊,”赵渔找来汤盆,将锅里的粘稠糊糊舀起,“今儿切这瓜个头不大,颜色倒是喜人,黄澄澄的肯定甜。我留了些,晌午发些面,蒸包子吃。” 谢知云探头看一眼,确实如他所说,熬烂的南瓜瓤子黄里透着红,连苞米面都染上深色。 “坛子里有酸豇豆,可以捞出来剁馅儿。” 瓜糊有点儿黏,铲子刮不干净,赵渔干脆又往里兑了点儿清水,一边涮锅,一边回:“哎,那再给调个茄子的,你们俩都爱吃。” 谢知云对他的厨艺很放心,满口答应下来。见没什么要帮忙的,又慢悠悠转到菜地。 豇豆叶子不似之前那般茂盛,有枯萎凋零之像,垂下的几根绿色豆子,也是又短又干瘪。 不过暂且还能填道菜,谢知云没急着摘,只把已经枯黄的老豆角连蒂揪下,拢了一大把拿回院子。 又找来根细竹篾,捏着长蒂的那头一一串上,挽成圈挂在屋檐下。和暗红干辣椒、灰黄大茄子排成一排,进门出门抬眼就能看见。 不多时,齐山从外面回来,裤脚和鞋面还沾着草籽,二黑同样粘了一身。谢知云帮着择干净,仔细洗把手,再进屋时,赵渔已将饭菜摆上桌。 早食向来简单,一盆南瓜糊、几个番薯、两枚水煮蛋还有一碟子泡辣椒,就是一顿。 等夫夫俩在桌前坐下,赵渔就退去灶房。虽说已经很熟络,但性格使然,有齐山在,他还是不习惯在一张桌上吃饭。 天渐渐冷了,不好叫他总在外面吹冷风。齐山便抽空做了张约莫小腿高的小方桌,摆在灶房,让他自己盛菜时留出一些,就在那儿坐着安心吃饭。开始他只敢捡素菜每样夹一点儿尝个味,被谢知云说了几回,才放开了许多。 一顿饭吃完,有赵渔洗碗刷锅、喂牲口,齐山带上吃饱喝足的大黑,背着背篓,放心地钻进山林。 一般人家都比他们地多,这时还在忙着收庄稼,少有来捡山货的。 他运气不错,不仅寻到满背篓的栗子和山核桃,还跟二黑合力逮到两只兔子。 虽然都不算肥壮,但多少也是肉,还省得花钱买了。 赵渔不会宰兔子,这活儿自然还是落在齐山头上。他做得多了,手法更加熟练,兔子皮都完好无损地剥下来。往后处理好了,还能缝个帽子什么的,也不浪费。 等兔子肉烧好,金黄香软的南瓜馒头也出笼。 谢知云专门进厨房溜达一圈,找出只竹筒涮干净,夹了些兔肉进去,立在灶台上。 “好久没猎过兔子,回去带给大壮他们尝尝。” 赵渔眼角细纹都随着微笑生动起来,知道谢知云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也没假意推脱,搓着手连连应好。 家里最近也忙着秋收,大大小小都得上阵,没空去镇上割肉,又舍不得杀鸡,能炒盘鸡蛋就不错。有了这一竹筒兔肉,回去兑点水煮锅汤下菜,大伙儿都能打顿牙祭。 他来了个把月,时常往家里带些好吃的,心中记着夫夫俩的好,干活也更加卖力。 ——— 秋收总算结束,山上的红黄树叶整天被风吹得哗哗响,天越来越冷了。许是怀着身孕,谢知云愈发畏寒,早早就穿上厚衣裳。 因着各种原因,商队一拖再拖,终于出发。齐山又少了项活计,开始专心钻研木工活。 不过他并未清闲几天,就有大事儿找上门来。 回老家过中秋的靳元宝在未婚夫陪同下来了一趟,照例埋怨几句山路难走。 第二天何守义就召集村人,说是要招工修路,正是通往他们家的那一段。银钱不必说,肯定出自靳元宝和他未婚夫。 这俩人都是不差钱的,随随便便就甩给何守义三十两银子,只要求能跑马车就行。 虽说他俩可能真的只是单纯认为靳元宝骑马上山太累,回回磨得腿疼,想更舒服些。但最大的受益者,还是齐山和何知云。 为此,齐山还专门顺着靳元宝留下的地址,上县城去找他,结果被人一句“钱是我的,想怎么花就怎么花”给堵了回去。 夫夫俩再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承了他们的情。 到底是帮自家修路,钱出不了,力还是要使的。齐山便时不时加入十来个青壮汉子,一起砍树、挖根、平地,也不领工钱。 经此一事,村里人对夫夫俩更加热切。连和他们有过节的柳家都很少在外说三道四,只要一开口,势必会遭骂。 第64章 第 64 章(捉虫) 银镯 冷风萧瑟, 一晃又到割蜜的时候。 齐山如今大概摸清一窝蜂要留下多少蜜过冬,下刀的时候干脆利落许多,最后挤出的蜜比夏日那阵儿还多出几斤。 吸取经验, 这次他们全是装的二两、半斤左右的小罐子。 依着之前的计划, 给何天青、方璟和靳元宝他们都送了一两罐。罐子上了釉, 表面光滑亮丽, 红花黄蜂、青山白云, 显得更加精致可爱。无论自家用还是送礼,都拿得出手。 虽然没明说,但都是熟人, 又怎会不明白其中用意。 托他们的福, 倒很快就接到几个大单。 这些人家境都比较富裕,不会为了省点钱选择散称, 反倒觉得包装越精美越好, 更能彰显他们的身份,也不大喜欢讨价还价。 幸亏夫夫俩早有准备, 定做了一批彩色的小罐子, 价钱上也比普通的要贵出几文, 正好区分开。 每家买个几罐,很快就销去约莫半。剩下的齐山还是打算去县城跑一趟,先看看之前打过交道的几家铺子有没有需要。 除此之外,撕碎捏扁后的蜜脾也被他装进坛子带着。他也是上回去县城卖蜜的时候, 遇到一药铺掌柜来问才晓得,这东西不光能嚼个甜味儿, 还可以熬出蜡,也有大用处。 可惜知道的太晚,夏日那一批蜜脾要么分给别人, 要么拌到猪食里,一文钱没换成。 蚊子再小也是肉,往后可不能这么着。 不过他俩都没见过熬蜜蜡,不晓得该怎么弄,无从下手。索性直接卖给医馆或药铺,多少都是一笔进账。 尽管早早就出门,但如今白日渐短,到县城时,天色也已经暗了。 顾不上吃饭,熟门熟路绕去相熟的几家铺子。不大凑巧的是,只有桂芳斋还亮着灯。 他绕去后宅,跟值守的小子说明来意,很快就去叫了掌柜。 掌柜还认得他,态度依旧和善,也不拐弯抹角,盯着板车上大大小小的罐子直言:“同上回一样的纯蜜?” 齐山听他这么说,就知道有戏,忙拿起一罐递上前,“那是自然,作假要进大牢的,我哪儿有那胆子。” 掌柜颔首接过罐子,借着油灯仔细瞧了瞧,又用竹片子挑起尝过,才咂咂嘴,露出满意的笑容:“不错,给我称个十斤,下次再割了蜜还可送来。” 蜂蜜不比蛋菜,隔三差五就能攒上些许,一年顶多收两次,因此时日上也不好约定。不过有掌柜这句话,齐山就放心了。忙不迭应下,就去帮着两个小二舀蜂蜜、过秤。 两百一一斤,拢共二两一钱,掌柜爽快地付了钱。 齐山捏着几块碎银往钱袋子里装,顿了顿叫住正欲离开的掌柜:“铺子里可还有桂花糕卖?” “要等明儿了,这个近来卖得快,我给你留一些,早点儿来取。” “哎!有劳钱掌柜。” 出门去街上随便买几个糙馒头,边啃边找到家客栈,寄放好东西,在大通铺挤了一晚。没等天大亮,齐山再忍不了同屋的人打鼾磨牙,早早地退房,拉上大花顺着雾气弥漫的街道溜达。 遇见人多的地界便吆喝两声,零散卖出几罐。 太阳出来,平添几分暖意,食肆陆陆续续升起炊烟,车马行人也多起来,来来往往的,热闹至极。 脸大一碗热乎乎的素汤面下肚,身上又有了劲儿。齐山没再闲逛,径直去往杂货铺。 杂货铺不算大,单一间房,没有后院儿什么的。 刚到门口,店主就热情地迎上前,胖脸上满是喜色:“云中山,可算是盼来了!你们上次送的蜜好,可多人回去尝了还想再买,我正愁去哪儿找呢。” 店主不晓得他俩的名字,只晓得罐子上刻的字,索性就那么叫了。 齐山被他的热情吓得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眼里也带了笑,说道:“前些日子刚割蜜,还剩这些,跟头回一个价,您看看要多少。” 店主绕到板车旁,揭开一罐瞧了瞧,十分大气地挥手:“这些我全要了,还得麻烦……” “齐山。” “哦哦,麻烦大山兄弟搭把手,帮我送到屋里。” 做成一桩生意,齐山自然不会拒绝,和店主两个没一会儿就把板车搬空。 小罐二十一个,半斤装的五个,总共是一两四钱并七十五文。 荷包又鼓胀许多,齐山心情极好,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去到桂芳斋。 远远就闻见糕点的香甜气,勾人馋虫。 如钱老板所说,铺子里生意果真不错,进进出出都是人。 他站在柜台前等了会儿,钱老板才腾出空来跟他说话:“幸亏提前给你留了,不然怕是没两块。” 话落就弯腰从柜台下取出一个四方的油纸包,用红线系紧了,能提在手上。 “多少钱?” “给三十五文就成。” 桂花糕五文钱一块,他昨儿和钱掌柜说好了要八块,合该是四十文。 不过人家一番好意,齐山也没多说什么,顿了顿就接着数出足数的铜板,放在柜台上。同掌柜招呼一声,避开来客走出门。 又去隔壁称了些果脯蜜饯,便准备启程回家。 没走多远,偶然看见家首饰铺子,想了想,还是拐进去。 一路没怎么停,等赶回河源村还是天黑了。 不过提前跟何天明打过招呼,他还没睡着,压着嗓子叫一声,就麻利地出来开了门,把板车锁进棚屋里。 “要不在这儿凑合一晚,明早再上山?” 齐山想了想,还是决定趁晚上回去。 何天明也是有夫郎的,晓得他心焦,没多劝。只转身进屋给点了个灯笼,叮嘱他小心。 天上有云,月亮不怎么好,透过树叶照下来,更显黯淡。 但齐山夜路走惯了,就着从灯笼里照出的橘红火光,也能看得清。 而且顺着小道走一截,前面就愈发开阔。十几个汉子从早挖到晚,路已经开好大半,两侧树枝都被砍倒铲平,马车通过绰绰有余。他和大花走起来更显轻松,不必担心跌到树林里去。 齐山没在家的日子,赵渔没回去,就在山上住下,好给谢知云做个伴儿。 听见二黑兴奋地哼哼唧唧,他就猜测是齐山回来了。赶紧披上衣裳起床,点了油灯挪到窗前,喊道:“谁?” “是我,赵哥。” 听见熟悉的声音,他这才敢出去开门。 看见齐山裤腿和鞋面上黏了不少黄泥,赵渔顺手牵过大花,说:“我去拴,你先把泥刮刮。” 齐山也没和他客套,只说:“油纸包里有桂花糕,小心些别摇碎了。” 赵渔应了声,就牵着大花往驴棚走,先将竹筐解下来放在一旁,才开门把它关了进去,又给丢了把干草。 提着竹篓走到屋檐下,旁边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谢知云揉着眼睛踏出门槛,声音满是困倦:“大山,你回来了。” 齐山洗把手,走上前,“吵到你睡觉了?” 谢知云摇摇头,摸着肚子有些不好意思:“没有,是饿醒的。” 月份一大,他食欲也跟着渐长,夜里加餐不是第一回。 赵渔是过来人,也明白这实属正常,笑道:“不打紧,我去和面煮疙瘩汤,你俩都吃点儿再睡。” 真吃饱喝足后,反倒没那么困了。 谢知云靠坐在床上,等齐山倒水进屋,就迫不及待问他蜜卖得怎么样。 “桂芳斋和徐记杂货铺一分就没了,不然不会回得这么早。” 往常晌午过后才从县城出发,就要大半夜才到。那会儿再吵着人不好,干脆就在路上歇息,等天亮再接着走了。 谢知云点点头,摸着他递过来的钱袋子,慢慢翘起嘴角:“这样也好,路上睡着还是不舒坦。” 提起桂芳斋,他就想起方才尝过的桂花糕,软糯香甜,又补充一句:“明天赵哥下山,给他包两块桂花糕带去。还有小孩子呢,几天没见着阿爹,该闹了。”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特意多买了几块。” 谢知云知道他心里有数,不再多说。 刚挪挪腿,准备把银两倒出来看看,眼睛就被一团红布占满。 疑惑地抬眸看去,却见齐山竟有些忐忑。 齐山抬抬手,“你先看看。” 红布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只银镯,比筷子稍细,但光泽不错,还有起伏的细小花纹,有些像祥云,在油灯映照下很是亮眼。 谢知云抿抿唇,说:“怎么想起来买这个?” 齐山从没买过这东西,挑挑选选,听了掌柜的建议,才下定决心买下这一只。生怕不合人心意,一时不敢去看他的脸。 只挠着头吞吞吐吐:“就,出城的路上正好看见,想起还没给你买过像样的首饰。” 明明之前还夸下海口要给人买好多好多,结果这么久也就是些木簪、绢花一类的便宜玩意儿。 经他一提,谢知云也想起最初俩人去典当首饰时,他笨拙地哄自己开心的样子,面上笑容更盛。 也不接镯子,索性将手腕伸上前,在他眼底晃了晃,“你给我戴上吧。” “哎!”齐山重重点头,转了个身,“你手白,戴上肯定好看。” 银镯不算大,套在手腕上将将好,即不会卡肉,又不显得空空荡荡。 谢知云对着油灯瞧了又瞧,满心喜悦不言而喻,半晌才放下手,问道:“买成多少?” “一两二钱。” 谢知云靠在他肩头,“没亏,改明儿再去一对,等豆豆生了,给他戴上。” “好!” 翌日,齐山照旧起得早。吃过饭,将家里安排妥当,就拎着陶壶往山下走。 修路的汉子们上工好一阵儿,各个仅穿着单薄的短褂,或挥舞锄头,或搬运石块,干得热火朝天。 齐山从上往下走,有人眼尖地瞧见他,立马粗声粗气打招呼:“什么时候从县城回来的,还顺畅?” 齐山停下脚,简短回道:“昨晚上,挺好。” “难怪没瞧见你。” 齐山笑了下,估计着从这儿到山脚的距离,问他:“应该快修好了吧?” 另一个汉子抢着说:“只要不下雨,再有个三五天就完工了。” “何叔不是说还要过石碾子压一压?” “那也快,村里几头牛在,又不费啥劲儿。” “这路早该整了,上山捡柴都方便。” 几个汉子手下动作不停,你一言我一语地就谈论起来。 齐山站在一旁,也没插话。 等终于有人反应过来看向他,才笑着开口:“给你们带了些水,还是放到那儿树下。” “哎哎,好!”搭腔的汉子不由自主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也不怪他这副模样,冷风干燥,吹一吹脸颊、嘴唇就起皮,喝水也作用不大。不过想起甜丝丝的蜂蜜水,眼中还是多了些光亮。 都是贫苦人家,一斤好点儿的糖要几十文,不是逢年过节,谁舍得买。 前几日齐山却送来加了蜂蜜的水,虽然蜜不多,但也能品出清甜,比白水滋润得多。不用出钱就随他们喝,怎能不叫人欢喜。 当天还有好几个汉子去砍了竹子,装上一些蜜水,小心翼翼地捧回去给家里人都尝个味儿。 齐山并不在意,他们自己养蜂,当然会留下一些蜜脾和蜂蜜,匀出一点儿泡水算不得什么。 修路又脏又累,尝口甜的心情好,人也会记着他的情。 顺着新修的黄泥路一直往下,沿途不停有人和他寒暄。等到了尽头,拿起锄头开始挖树根,才安静些许。 运气不错,一连几天都没下雨,顶多打下阴,但不耽误他们干活儿。 可容马车通过的路一直通到山下平地,刻意避开陡坡,虽绕了弯子,却是平缓许多。又经由石碾来回压过几遍,变得板实平整,跑起来也不大颠簸,可比狭窄的小道好走。 如此一来,板车也不必再寄放到何家。没过几天,齐山就和何天明结清租子,把板车拉上山。 第65章 第 65 章 鸭汤 今年算是个暖冬, 一直到腊月十几才落下第一场雪。 雪下得并不大,还没春日杨絮飘得带劲儿,落到地上眨眼间就化成一滩水, 唯有菜叶上积了薄薄一层。 不过风过于猛烈, 吹得树枝乱晃, 呜咽个不停。似裹着浸过冰水的刀片, 打在脸上又冷又疼。 火塘屋的门用石块抵着, 留出一条缝透气。正中央那团火烧得正旺,热气四散开来,与外面截然不同。 谢知云坐在避风的地方, 脸颊被烤得红彤彤的。他手里拿着细软的大红棉布和针线, 穿拉之间,一顶小帽渐渐成形。 离豆豆出生的日子愈来愈近, 他嘴上不说, 心里却生出紧迫感。唯恐缺了漏了什么东西,总是闲不住, 必须得找点儿事做。 又往夹层里填了些白棉花, 封好口后抻了抻, 觉得差不多,才放到一旁。 一边伸出手烤火,一边偏头透过门缝看向远处,眼里不自觉带了忧虑。 天一冷, 柴火就好卖,价钱也高。齐山忙了两天, 才弄出满满一板车的木柴,打早就出发去镇上。 不想连着阴沉几日都没动静,偏偏那么不凑巧, 挑在出门的日子下雪。 眼看天色越来越暗,也不晓得卖完回来没有。 赵渔端着装满水的陶罐从灶房出来,就见他这副模样,忙开口道:“兴许已经在路上了,我一会儿出去望望。” “也好,记得戴斗笠。”谢知云回过神,颔首应下,顺手捡起脚边的长竹棍,扒拉一堆火星摊平。 赵渔将陶罐稳稳当当放在上面,便去堂屋取了斗笠戴着,闷头闯进风雪中。 卧在角落麻袋上打盹儿的二黑抬起头看了看,也蹿出房门,小跑几步跟上。 谢知云再坐不住,起身挑了几个番薯,绕火塘摆了一圈。想着齐山跑这一路,估计衣裳火、鞋面都被雪水浸湿,又去找来干净的,搭在木架子上烤热乎。 到门口望了好几回,终于从呼啸风声之中辨出二黑欢快的嘤嘤叫喊。没多久就看见并排走来的齐山和赵渔,大花拉着车慢悠悠跟在后面。 谢知云下意识要上前接,被齐山挥手劝退:“还在下雪,别把身上淋湿了。” 都到家了,心里踏实不少,谢知云也没坚持。转身进屋往火塘里添几根结实的木柴,顺便给番薯翻个面,就坐在火边安静等着。 一阵冷风涌进屋里,窜起的火苗都抖了抖,很快又稳定下来。 齐山掩上门,取下头顶湿漉漉的兔皮帽拍拍,说道:“幸亏走得早。” 谢知云递过早就准备好的棉帕,给提起竹筐往灶房走的赵渔也扔了一条,“先擦擦,省得着凉。” 赵渔戴着斗笠还好,齐山却是连眉毛上都挂了水珠。拿帕子抹上一把,冻僵的脸渐渐找回知觉。 趁赵渔去灶房整理东西,齐山三两下换了湿冷的衣裳和鞋袜,身上也暖和不少。 收拾好后挨着谢知云坐下,他这才说道:“今儿柴火卖了六十四文,回来买了肥膘子和豆腐,够吃几天的。” 柴火不是稀罕东西,再怎么涨价,也才一文钱两三斤,不过换些钱贴补家用还是挺值当的。 谢知云点点头,用木棍将烤好的番薯夹出来,笑着说:“那正好,晚上切些肉片子,和豆腐块一起炖,再下点儿白菜,也免得炒菜了。” “行,”齐山随意捡起一个番薯,在手里倒腾两下,垂眸开始剥皮,“今天也做不了什么事儿,等雪停了我先把赵哥送下山。” 他没刻意压低声音,赵渔在灶房也听得清清楚楚。 “不用,现在都是大路,好走着。” 谢知云偏头咬了口软糯香甜的烤番薯,附和齐山道:“还是送一截,驴车到底比你走得快。往后要是雪下得密,赵哥也别上山了,在家歇歇。” 赵渔本就不是强硬的性子,两位主家都这么说,只能应下。 好不容易等到风雪消停,齐山赶紧套好板车,快马加鞭把赵渔送到山脚下。 再回来喂下禽畜,天色更暗几分。反正没什么忙的,索性着手准备晚饭。 外面又开始下雪,比先前认真了些,不知不觉,地面也蒙上浅浅的一层白。 一锅炖而已,没什么讲究的,很快便可以开吃。 夫夫俩端着米饭坐在火塘边,铁三角上架着陶锅,还在咕嘟咕嘟冒泡,也不怕凉了,吃饭用不着那么赶。 豆腐滑嫩,一夹就碎,齐山用铲子舀起几块,放到谢知云碗里,说:“天冷,明天杀只鸭子,熬锅汤暖暖。” 鸡杀得多,鸭子却还没舍得吃,换个口味也好。 谢知云咬着豆腐,笑眯眯应下:“就把那只公鸭宰了,到时再削几块萝卜进去。” 萝卜清甜和老鸭炖着正合适。 齐山满口答应,扒两口饭又想起一事,“早上出门听见有人家在杀年猪,明儿要是不下雪,我去找找朱屠户,先跟他约个日子。” “是得提前打招呼,不过也别定的太早,备的草料还剩不少,等到二十一二再杀也不迟。” “嗯,多喂几天应该还能长长。” 头一回杀年猪,谢知云很是期待。捧着碗想了想说:“不晓得腊肠怎么做的,自家有肉,倒是可以熏一点儿。” “张婶他们不是还灌了卖?我去问问,实在不行请她来帮帮忙,来年自己就会了。” 往后他们肯定还要喂年猪的,学一学不坏。 边吃边聊,等放下碗筷,天已经完全暗了,雪依旧没停,不过也没有变大的趋势。 虽说时辰还早,但黑乎乎的,也做不了什么事,点灯又费油。不如盥洗好躲进被窝,靠在一起说会儿话,也不怎么冷。 谢知云肚子大了,弯腰不大方便,齐山帮他搓脚。见腿有些浮肿,又给揉捏好一阵,直到水凉了,才捞起帕子擦干水汽。 掀开被子钻进去,灌满热水的汤婆子已将被窝捂热乎,不至于激得人一哆嗦。 夫夫俩挨在一起,听着窗外呼呼的风声,闲聊中不知不觉就进入梦乡。 早上起来,天依然阴沉,不多时又下起雪籽,断断续续的。 赵渔果真没上山。 齐山煮了一大锅南瓜末拌叶子糠,去喂禽畜时,专门把那只老公鸭揪出来,绑了腿单独罩在竹筐下。 鸭汤炖的时间久,晌午过后,齐山就烧了水,将鸭子收拾干净。 剁好的鸭肉块焯出血水,又淘洗两遍,和葱姜一起炒香,就可以加水小火慢炖着。等能戳动外皮,削几块脆甜的白萝卜进去,煮至透亮。 除了一锅鸭汤,还蒸了苞米饭,做了白菜焖豆腐。 鸭肉炖得时间足够久,十分软烂,筷子轻轻一碰就从骨头脱落。吸收了萝卜的清甜,既保留肉香,又不会显得腥气。 热腾腾吃下肚,从胃到身都暖和起来,很是满足。 鸭子并不算肥,肉其实不多,但有萝卜和汤水,俩个人吃绰绰有余。 最后剩下小半,留着明早掺些水热一热,还能泡馒头吃一顿。 第66章 第 66 章 杀猪 同朱屠户商量过后, 杀猪的日子定在腊月二十二。 他俩第一次杀年猪,颇有些手忙脚乱,头几天就开始做准备。 赶猪、刮毛、分肉、灌肠, 样样活计都要有人, 单齐山和朱屠户可顾不过来, 便又喊了何天明和两个相熟的汉子帮忙。其他平日里交好的人家也都知会过, 到时只要愿意来, 都管饭吃。 有赵渔在,掌勺做饭的倒是不用另找,他的手艺, 招待大伙儿就足够。 人手定好, 细枝末节的小事也不能忘。 先是上山砍了新鲜的棕叶子,回来搓拴肉的绳结, 也不晓得要多少合适, 最后弄了一大把。肉不会立马上炕熏着,腌肉的地方要提前收拾干净, 铺上竹笆和草席, 血水才不会流得到处都是。 又去镇上称回好几斤盐, 豆腐和酒也买了。头天还跟何家借了烫猪用的大腰盆,用驴车拉上山,擦洗过后摆在院子里。 忙着盼着,转眼就到日子。 朱屠户今儿在别个村子还有几头猪要宰, 他们是第一户,时间比较紧。 因此夫夫俩都起了个大早, 抓紧把家里收拾妥当,烤了几个苞米粑粑垫下肚子,就把水烧着。 一头猪不小, 开水需多备些,两口锅都得用上。俩人坐在灶门口,看火添柴的同时,顺便就把萝卜、白菜、冬笋择好洗净。 “汪汪!” 二黑的声音响起,就有人到了。 齐山拍拍手,连忙起身去看。是天明天珠兄弟俩和赵渔,他们竟走到一处了。 “正好在路上碰见,”何天明最后进门,将手里拎的竹篮递上前,解释一句,“絮哥儿没个人照看不放心,就我和天珠来了。” 竹篮里放着一把韭菜,还有些干木耳、辣子之类的。俩家关系亲近,寻常串门都不会空着手,齐山也没和他客套。 接过篮子,笑道:“朱屠户还没到,先进屋坐会儿喝杯茶。” “不干,我去看看你们养的猪。” 何天珠和赵渔早钻进灶房,有说有笑的,顿时热闹起来。 不多时,另外两个帮忙的汉子也到了,陆陆续续还有些相熟的、想买肉的村民。 太阳升起,外面渐渐没那么冻手。 满满两铁锅水开了有一阵儿,朱屠户总算是上山。 他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听说水已经烧开,歇都没歇,就招呼几个汉子去猪圈抓猪。自己则把挎着的木箱打开,摸出大小形状各异的刀子在板凳上一字排开。 一直好吃好喝的养着,日日三顿从没少过,昔日的小猪仔终于长成两百来斤的大猪,不再能抓着后腿提来提去。 它或许也嗅到危险气息,变得暴躁不安,在圈里蹿来蹿去。齐山和何天明费了点功夫才把它赶到门口。 四个汉子围着黑猪,又是拉耳朵,又是揪尾巴,半拉半赶,总算把它弄到板上按着。 在门口看着的赵渔赶忙进屋把放了姜蒜末、盐巴和清水的木盆端来,在猪脖子正下方接好。 待他走了,朱屠户挑出一把尖刀,喝一声:“都按紧喏!” 谢知云怀着身孕,不敢出去看,但听嘶喊声越来越微弱,也晓得一切顺利。赶紧帮忙赵渔他们把滚烫的开水舀进空着的木桶、木盆。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齐山就进来提水。 进进出出好几趟,两大锅开水便一点儿不剩。 院子里,热气腾腾,几个汉子都没闲着,要么拿着瓷片刮毛,要么提了水退到院外灌肠。 二黑闻到血腥味,在院子里乱转,难免蹭到些脏东西,被齐山教训一顿,才乖乖跑回窝里躺下。 两口锅都腾出来,赵渔他们也开始做饭。 他们先前就商量好了,打算切些猪血掺韭菜一炒,炖锅冬笋骨头汤,弄份油汪汪的回锅肉,再搞个白菜焖豆腐,蒸几碗香甜的老南瓜,配点儿自己泡的豆角、酸萝卜,有菜有肉,保管让大家吃好吃饱。 白烟袅袅升起,一块块红白相间的鲜肉被剔下穿孔,拴上暗绿的棕叶绳结。 肉香、米香从灶房涌出,安静片刻的二黑再躺不住,又怕挨打,钻出狗窝卧在屋檐下,两只眼紧盯着门口。 那些个专程来凑热闹的,背地里咽咽口水,不敢再留。带好银钱买肉的也无意蹭饭,跟齐山商量好要哪块,称过重付了钱就眉飞色舞地快步下山,赶着回去和家人分享喜悦。 留在山上的人渐渐少了,但热闹依旧。 一头猪很快就分割完,肉块整整齐齐地摆在草席上,只等晚点儿抹盐腌着。 都是干活仔细的,还把院子里沾的猪毛和血水铲走,倒到树林去。但异味还是没怎么散,好在有水池,打水方便,干脆又泼了几遍。 反正今天太阳好,晒一晒就干了,不怕结冰。 不到晌午,赵渔就招呼大家洗手吃饭。 汉子和夫郎媳妇分开坐,一桌摆在堂屋,一桌坐在火塘屋。香气四溢的饭菜每样都盛了两份,一一端上桌,分量足,油水也大,看着就叫人满足。 喝酒吃肉、谈天说地,等散席时,各个都是红光满面。 洗碗扫地用不着他们帮忙,喝杯水漱漱口,便先后离开。 朱屠户赶着去别家,也没多留。齐山给他结了三十五文的工钱,亲自把人送出门。 后头偶尔还有人上山来买肉,要的都不多,一斤两斤的,齐山来者不拒,全答应了。 他俩不可能整年都吃腊肉,总要买些新鲜的换换口味,用不着留那么多上炕,能卖就卖一些。 乡里乡亲的,肯定会比镇上肉铺的价钱便宜点儿。不过其他人都这样,也实属正常,以后才好继续往来。 太阳一落,外面就黑沉沉的,风也放肆许多,又开始冷起来。 灶房还生着火,柴放得多,火光映照下,土墙和地面都微微泛红。 齐山撸起袖子,从麻袋里抓出盐巴仔细抹在已冷掉的肉块表面。去年熏过一回腊肉,该撒多少盐心里大概有数,不至于犹犹豫豫的。 谢知云如今倒是不怕腥,但肚子大,腿也有些肿,蹲在地上太吃力,便只搬了椅子坐在一旁,给齐山掌掌灯,好叫他看得更清楚。 朱屠户手艺好,每块肉都分得恰到好处,不会太大太重,齐山一个人翻面也十分轻松,没人搭手照样弄得很快。 谢知云换了只手托住油灯,看着草席上的肉块,笑眯眯道:“这么多,够吃到来年腊月了。” 齐山将面前的肉块翻个面,也是满心欢喜,“嗯,如今猪圈空出来,但家里还剩了些糠菜,又有白菜萝卜,我想着开年就去牲口行转转,早些抓只猪仔回来。多养些日子到底不一样。” 谢知云想了想,没一口应下,说:“再看吧,说不定正月里还有一冷。猪仔太小,回来冻着病着太不划算。” “也是,那就干脆晚点再买。”齐山点点头,天气的事儿谁也说不准,还是稳妥一些比较好。 “差个把月也不打紧,反正是自家吃,又不急着赶去卖。” 齐山也是一时高兴,没考虑那么多,这会儿反应过来,便打消了念头。 撒盐、抹匀,不是什么复杂的事,还留出一部分用于灌腊肠,夫夫俩说着话,不多时就给弄完。 砸了干皂角,泡着热水,将手仔仔细细搓洗好几遍,才将沾上的油脂和血腥气洗掉。 天色已晚,再没忙空别的。俩人盥洗完,再三确认挂在外面的猪肝、猪肺都拎进屋,灶房的门窗也关得严严实实,不会有夜猫什么的钻进来,才放心地回到卧房。 谢知云脱去外裳,率先爬回床,掀开被子躺进去,伸脚将圆溜溜的汤婆子勾到腿边。这东西外面蒙了布套子,热乎却不至于烫。 齐山后一步进门,没急着上床,坐在沿上,解下腰间的布袋子,掏出铜板数给谢知云听。 “……三百零二文,”将最后一个铜板放在腿间,齐山抬眼看向谢知云,“基本上都是十四十五一斤,估计卖了有二十斤左右。” 谢知云怕冷,被子一直拉到鼻头,只露出两只亮晶晶的眼睛在外,闻言才往下挪了挪,惊喜道:“这么多呢?” 手在外面放一会儿,就觉得冰了,齐山没打算串钱。重新把铜板装进布袋子,笑着说:“快过小年了,怎么也要吃顿好的,都舍得花钱。” “那倒是我们赶巧了。” 装起来容易,几百个铜板三两把就抓完。齐山系紧袋子,塞到枕头下,也蹬掉鞋子,钻进被窝挨着他睡下,“嗯,肉还要腌两天。我明早去接张婶上来帮忙,趁肉新鲜,把腊肠灌了,在外面晾一晾,到时一并挂火坑上熏着。” “行,那我和赵哥在家先把肉剁了,这个简单,”谢知云顿了顿,又问:“要不要拌辣子?” “少拌点儿,有个香气就行。” 谢知云并不是不能吃辣,有时嘴馋也想尝一口,便说:“要不分两种,辣的和不辣的都做,不过还得磨辣椒面。” 家里干辣子倒是晒了不少,不过寻常都是抓几根冲冲水就丢锅里,没想起来磨成面。 “放不了多少,一会儿就弄完了。” 他们自己种的辣椒味冲,确实要悠着点儿放,谢知云便不再着急,又扬起笑脸:“今年这炕上可是挂得多。” 一想到天天做饭进出灶房,都能看见下垂的肉块和腊肠,心里就美得冒泡。 第67章 第 67 章 腊味 年猪一杀, 喂牲口的活计顿时轻省不少,用不着再割那么多草料。忙起来快得很,连早饭都比平日提前了些。 这年头有口肉吃, 没人会讲客气, 昨日的杀猪饭到最后只剩下一盆骨汤。赵渔便擀了些面条和着一起煮, 等快出锅时烫一把细碎的青菜叶, 再撒上葱花。 盛到碗里时, 青白相间,汤水表面泛着层淡淡的油花,煞是好看。谢知云那碗还单独卧了个金黄焦香的煎蛋, 因他不爱吃流心的, 煎的时间长了点儿,边缘都微微卷曲起皱。 入冬以后, 鸡鸭果然不怎么下蛋, 有时隔好几天才能捡到一两个。幸亏之前存了些,天冷也都没坏。只是如此一来, 家里的蛋便只能紧着谢知云吃。毕竟怀着身孕, 再省也不能亏待了他。 骨汤里已没什么肉, 但香气犹在。面条吸足汤汁,柔软却不失劲道,热乎乎地吃进肚里,别提多满足。 齐山吃饭一向很快, 呼呼啦啦就解决掉两碗,临了还剥个烤番薯。又喝口水漱过嘴, 就赶忙套了驴车下山去接张玉梅。 腊月里,人家也要忙着准备过年的东西,不好耽搁她太久, 快些弄完才是正经。 谢知云和赵渔吃得慢,等收洗好,太阳已经照进院子。难得天上没什么云,浅黄的光直直打下来,显得分外暖和。 二黑趴在屋檐下,面前的豁口大碗堆成小山,全是些啃过的骨头。虽没什么肉,但它还是歪着嘴啃得十分起劲儿,嘎嘣声听得人牙酸。这时若是有人靠近,必然要被它低吼吓唬的。 赵渔把装着肉块的木盆端到院子,放在太阳下。 二黑闻到味儿,立马站起身准备跟上去,被拿着菜刀和砧板后一步出门的谢知云厉声喝退。只好重新踱回原处,继续啃自己的骨头。 赵渔一转身就看见谢知云挺着大肚子慢悠悠走近,忙跑上前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说:“这儿我来弄,你去歇歇。” 谢知云笑眯眯道:“又不是什么重活,还是能搭把手的,总闲着也心焦。” “那我搬把椅子来,你先晒晒太阳。一会儿帮忙剥下蒜子、刮点姜就行。” 谢知云颔首说了声“好”。 赵渔动作麻利,进进出出几趟,很快就把要用的东西都拿出来。借着竹管流出的凉水洗把手,便开始切肉。 他们头一回做,也不晓得能不能成,并没打算卖,只准备了十斤左右的肉。按着张玉梅教的,瘦肉肥油三七分。早上起来就一一清洗干净,放在竹匾上沥干水分。 新鲜的肉软而滑溜,其实不大好切,但赵渔做惯了灶上的活,并没什么难的。 只是他家里穷,一年到头连肉都没吃几回,更别提费心灌腊肠的,这也是头一回做。即便听齐山说只要切成小丁就行,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便抬眼去问谢知云—— “这么大成不?” 谢知云顺手将剥出的米白蒜子丢进碗里,看了看提议:“可以再小一点儿。” 赵渔点点头,心中大概有数,将方才切好的肉丁又分了分,就开始按着这个大小继续切肉。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安静却不孤寂。 几只圆滚滚的麻雀从篱笆外飞进院子,在不远处的空地蹦蹦跳跳。今儿没晒什么粮食,就不在意这些小家伙,偶尔瞟一眼,还觉得有趣。 齐山和张玉梅出现在路口时,一盆肉还没切完。 “这都开始了,”张玉梅下了板车,径直走到切肉的地方,看了眼笑道:“比我切得好,灌出来的腊肠肯定劲道弹牙。” 赵渔不太适应直白的夸奖,被太阳晒过的脸更红几分,抬起一只沾满油脂的手摆了摆,“没,就随便琢磨着一切。” 谢知云瞧得好笑,在一旁搭话:“我们都没弄过,还等着婶子来指点呢。” “也没什么难的,把味道调好就没大碍。今年跟着我做一回,来年你们自己就能做。” 张玉梅坐下喝了杯温热的茶水,就去帮着齐山磨辣子面。干辣子被石碾压碎,辛辣的香气在阳光下散得更快更开。 四个人各忙各的,不多时就把香肠肉馅儿给调好。 张玉梅为人大方,灌香肠又不是她的独门秘方,一点没藏着掖着,该放些什么,怎么灌都说得清清楚楚。 另外几个人也听得认真,时不时搭句话,倒是热闹许多。 灌腊肠用的肠衣是从朱屠户那儿买的,他常在外杀猪,有些人家不乐意收拾猪肠,就低价收回去。大肠洗干净了可以卖给饭馆食肆,小肠便刮去油脂留下肠衣,灌腊肠卖。 齐山没刮过肠衣,干脆花钱和他买了几段,还省事些。 到底是经常做这门生意,肠衣都很好,没有破漏的。 肉馅经竹筒塞进去,鼓鼓胀胀,红里透着白。被麻线栓成一节一节,整串搭在房檐下悬挂的细长竹杆上,看着就叫人心喜。 二黑没见过这东西,但它天然知道是好吃的。连骨头也觉得不香了,站在竹杆下昂起头眼巴巴看着。 谢知云这回没骂它,他自己瞧着也馋呢。以前在云水镇,过年桌上少不了要切一盘蒸腊肠,红亮油润,很是下饭。自打进山,一晃有两年没尝过这滋味儿,可不就想得紧。 张玉梅在旁边看得分明,笑着提醒:“在外面晾两天,等外皮干些,就可以上炕熏着。过年那阵吃着正好。不过得留心些,鸟雀野猫什么的都好这口,别给糟蹋了。” 齐山端着空盆,说:“嗯,我记着呢,晚上就放屋里,白天再拿出来。” 腊肠灌好,再没什么事儿,张玉梅就先回家去。 劈柴、做木工,一天很快就过去。太阳渐渐西沉,天边泛起红晕。 赵渔做好晚饭,就准备离开。 齐山叫住他,拿起菜刀走到屋檐下,揪住垂下的香肠割了两节,拿菜叶子包上。不算大,都只差不多手掌长。 但这可是实实在在的肉,还是村里好些人都没尝过的做法。 赵渔愣愣地看着递到眼前的香肠,没敢接。 齐山抬了抬手,示意他拿着:“要过年了,叫孩子们吃点儿好的。” 在火塘屋里吃饭的谢知云也说:“帮着做了这么多,也尝尝好不好吃,今儿就不给赵哥加工钱了。” 赵渔拿着两节香肠,连连摇头:“不用,不用加,都是该做的。” 之前帮忙翻地、砍柴,当天都会多给两三个铜板,但可换不来两节香肠。 想到家里几个孩子的笑脸,他又是高兴又是感动,眼眶都有些红。 齐山皱皱眉,开口道:“快回去吧,别让大壮他们等急了。” “哎!”赵渔抬起手抹把眼睛,朗声应了,这才转身离开。 二黑养成习惯,自觉跟在他后面,护送人下山。 如今大路修通,好走很多,用不了多久就去了大半路程。 牛成壮来接阿爹回去,一眼就看见他手中形状奇怪的红肉。哪怕已经十来岁,还是没出息地咽下口水:“又拿肉了啊?” 不怪他这么说,昨天大山哥杀猪,阿爹就带了块猪血回去,今儿又拿红肉。他都要疑心是不是阿爹学坏了,偷偷昧下东西。 自己养大的儿子,眼珠子一转,还能不知道他在想啥。 赵渔拧他耳朵一把,说:“主家灌了香肠,叫我带些给你们几个兔崽子。” 虽说都是一个村儿的,但在人家里做工,他还是习惯性称主家。 牛成壮也没觉得别扭,听他一说,才想起这眼熟的红肉是什么。毕竟他以前只在铺子里见过熏好的腊肠,新灌出来的却是没见过。 “那要煮着吃还是炒着吃?” “今儿是别想了,要放着等年三十那天再做,”赵渔把东西交给儿子,自己走上前,“听说焖饭好吃,油润润的,连米饭都沾上肉香气。” 咕噜—— 牛成壮没忍住,喉咙里发出响儿,也不觉得丢脸。只想着回去得把着两节香肠好好保管,别没到过年就不见了。 山上,夫夫俩吃完饭,收拾好灶房,又检查一遍草席上腌的肉。 一天一夜过去,表面的盐粒已经在融化,也渗出不少血水,草席子被浸湿,还是有部分流到地上。齐山抱来些干草,重新塞了点到底下。 等忙完,二黑正好回来。 它一路叫着飞跑,混身的长毛都飘扬起来,生怕晚了吃饭。 谢知云早给它备好,白菜汤泡着饼子,也是一大碗。不过最近村里好几户人家杀猪,它到处捡肉骨头吃,有些瞧不上。 谢知云哟呵一声,“嘴吃刁了,连面饼子都不爱了。” 齐山瞥它一眼,“饿几顿就好。” 二黑听不懂,在门口徘徊几圈,见没人搭理它,最后还是把碗舔得一干二净。 因此逃过饿肚子的命运。 天色渐暗,齐山记着张玉梅的话,把灌好的香肠都拿进火塘屋。熏腊肠的竹竿早就挂上,也不用另外想法子,照样摆开搭在上面就行。 每天有冷风吹着,过了两三天,香肠表皮就失了水分,紧贴在内里的肉馅儿上。草席上的肉也腌得差不多,表面再看不见明显的盐粒子。 同去年一样,也该挂上炕了。 不过谢知云大着肚子,不敢叫他做这些。便只有齐山和赵渔忙活,一个搭梯子上楼板,一个在底下递肉,倒也轻松。 柏树枝、橘子皮被火焰炙烤出香气,借着白烟缓缓升起,渗进悬垂的肉块和腊肠。 又是满足而幸福的日子。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终章】 第68章 第 68 章 出生 因谢知云大着肚子, 这个春节,夫夫俩哪儿也没去。整日在家里烤火闲聊,吃吃喝喝, 倒也悠闲自在。 与之关系亲近的人家也不会多心, 还是提着东西上门拜年, 帮着做饭烧菜, 一起热热闹闹的。 如谢知云所说, 正月十几果真下了场雪,比年前的还要大些。 不过幸好没两天就开始放晴,且一日比一日暖和。山间光秃秃的杨树渐渐挂上嫩绿芽苞, 山脚处隐约还能瞧见粉白的野樱花。 休整一段时日的村民养足精神, 也重新忙碌起来,翻地、做工……田间地头总能看见他们的身影。 相比之下, 只有一亩多地需要打理的齐山就清闲许多, 不过他还是急得嘴上都起了燎泡。 不为别的,全因离豆豆出生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而且听说有可能提早, 说不准哪天就发作。 他按着张玉梅和赵渔提醒的, 和周边村子几个稳婆都打过招呼, 包括胡郎中那儿也走了一趟,就怕到时出岔子。 但孩子一天没平安出生,这提起的心就没法放回肚子。 偏偏还不能表露出来,谢知云怀着身孕, 原本就有些焦躁敏感,若身边的人也那样, 只会加重他的不安。因此,有什么忧虑都得自己消化,还要想法子逗夫郎欢心。 正月二十八, 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 吃过晌午饭,谢知云在院子里溜达几圈之后,像往常一样回床躺下歇息。没一会儿就觉得肚子疼,起初还以为是吃太多,不想那痛感越来越强烈,他瞬间就慌了,连忙抖着声音喊来齐山和赵渔。 齐山丢下刨子,飞快跑进门,扑到床边攥着谢知云的手,脸都是白的:“怎么突然就发动了,可疼得厉害?” 只有赵渔还算镇定,他经验足,看了一眼就大声安排:“赶紧去请稳婆来,再叫两个妇人夫郎搭把手。” 齐山这才反应过来,喃喃道:“对,得去请稳婆。” 又用力握了下谢知云的手,“别怕,我一会儿就回来。” 话落,再不敢耽搁,起身向外跑去,差点儿在门槛上绊了一跤。 赵渔看他这样子,有些不放心,追到院子里叮嘱:“路上当心,云哥儿有我守着。” 齐山只来得及点下头,一声不吭地套好驴车,扬起竹条,驱使大花载着他向山下奔去。 山风从耳边掠过,仍旧带着些微凉意,齐山终于冷静不少,记起自己该做什么。 先径直去到何家,也没下车,直接在门口高喊几声“张婶”。 张玉梅一听要生了,连忙去隔壁屋叫了个婶子,嘱咐何天明在家照看好柳絮,就带着何天珠往山上跑。 谢知云头一回经历这事儿,在赵渔的安抚下才渐渐没那么慌。只是肚子里一阵阵抽痛,难受得紧,精神头也算不得好。 好在何天珠来了后,陪着他说些逗趣儿的话,可以有效转移注意力。 张玉梅等人都有经验,有条不紊地将生产要用的一应东西都准备齐全,又提前把热水烧上。 运气不错,今儿村里没别的人家生孩子,苏稳婆得闲,不必绕远去请别人。 驴车跑得很快,来回一趟并未花太长时间。 齐山心急如焚,直接把驴车驾到卧房门口停下。 苏稳婆颠了一路,嘴皮子都在发颤。不过被齐山搀下来,也没埋怨他,挎着包袱小跑进屋。 齐山站在檐下,只匆匆瞟上一眼,门板就被无情合上。 听着屋里传来压抑的痛呼,他抹把脸,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神木然。 二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绕过来围着他焦急的哼叫。 呆坐好半晌,听里面说要水,齐山才找回点神志,将驴车牵走,就去帮何天珠劈柴烧水。 谢知云是头胎,生起来明显困难很多,痛了好久,也还没开全。 中途赵渔还进灶房给他煮了碗红糖鸡蛋补充体力。 又过去一个多时辰,屋里痛苦的声音再忍耐不住,二黑冲着房门吼叫不停,却没一个人管它。 换水也越来越勤,一盆又一盆热气腾腾的清水端进门,再出来就变成血红,印在眼底,怎么也挥不掉。 齐山已挥不动柴刀,呆愣愣站着,仿若一尊木雕。 夕阳西下,明月爬上树梢,天边挂起几颗明亮的小星星,一闪一闪。 嘹亮有力的哭声划破夜空,齐山眼里也重新有了光,三步并作两步蹿到门口,紧张又期待地盯着门板。 好在并未等待太长时间,房门“吱呀”一声打开,苏稳婆抱着襁褓走出,微微侧过身子,笑着同他道喜:“恭喜,生了个小哥儿。” 齐山舔舔干涩的唇,透过她身后未合严实的门缝向里望去,见张玉梅和赵渔在收捡床上铺的干草、被褥,无一不是沾满血污,又不由绷紧了脸。 苏稳婆见怪不怪,出声宽慰:“胎位挺正,不过因为第一胎才久了点儿,人没遭罪。等屋里拾掇干净,就能进去看了。” 又把怀里的襁褓往前递了递,笑道:“不抱抱孩子?我就没见过一出生都这么白净的呢,可讨喜。” 齐山垂眸看去,只见裹在襁褓里的娃娃软乎乎一团,鼻子、嘴巴、手指头哪哪儿都是小巧又精致。就是脸有些皱,但却如苏稳婆所说,白白嫩嫩,像刚剥壳的鸡蛋。 齐山突然就不敢抱,但不等他缩回手,苏稳婆已经把襁褓放上来。 他只好按着苏稳婆所说,动作僵硬而小心翼翼地将襁褓揽进怀里。 很轻,又好像很重。 小家伙许是哭累了,这会儿正闭着眼睡觉,只有樱粉的嘴偶尔会张开。 齐山静静看着,突然就笑了。 夜里还是有风,孩子刚出生,不能受凉,苏稳婆没让他久抱,很快又接过襁褓,转身进屋,顺便把房门也闩上。 心中的石头落地,齐山松了口气。 想起什么,赶紧进灶房淘米、洗菜。苏稳婆他们帮着忙了半天,水都没喝几口。反正天已经晚了,不若好好吃一顿,他再给送回去。 还没弄完,赵渔就来接了他的活儿。 一出门,张玉梅在院子里洗脏衣裳,苏稳婆则坐在石墩子上喝茶。 齐山同他们知会一声,深吸口气,轻手轻脚走进卧房。 谢知云躺在床上,湿润的发丝凌乱地贴在两鬓,脸也有些苍白。 齐山看着他,张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在床边半蹲下来,紧紧捏着他的手贴到唇边。 谢知云本来看见他来,是觉得委屈的,这下却笑起来,声音沙哑道:“我没事儿,已经没那么疼了。先前眼睛糊着,都没看清豆豆长什么样,你抱起来我瞧瞧。” “哎,好!”齐山应了声,站起身小心抱过一旁的襁褓,朝里侧了侧,好叫他看得更仔细。 谢知云身下还疼着,一时不好坐起,只能偏过头。 入目就是白嫩嫩一张小脸,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脱口而出:“幸亏没随你。” 齐山也不恼,他长得黑是事实,点头笑道:“嗯,像你。” 谢知云又盯着看了看,只觉得豆豆每一处都长得好,心里很是高兴。 有赵渔和何天珠两个人忙活,一顿丰盛的晚饭不多时就准备好。 腊肉、香肠、蛋花汤,全是实实在在的,苏稳婆吃得欢心,又收下红封,乐得合不拢嘴。 赵渔近来都住在山上,如今孩子出生,更走不开。 吃饱喝足,齐山便只将另外三人送了回去。 夜色渐深,天幕之上,点点星辰更加明亮动人。 齐山驾着驴车,归心似箭。 紧赶慢赶回到山上,远远听见嘹亮的哭声,心中一紧,随便将大花往柱头一栓,洗把手就急急忙忙跑进屋。 “怎么了?哭得这么厉害。” 谢知云解衣襟的动作一顿,但怀中孩子哭得更凶,他也无暇顾及那么多,只好继续。 轻微的刺痛传来,他忍不住皱皱眉,好在豆豆终于止住哭腔。脸颊一股股的,寂静的夜里都能听见咕嘟声。 “原来只是饿了,”齐山抬起袖子擦把汗,走上前笑道:“小家伙还挺有劲儿。” 赵渔见谢知云上手很快,再没自己什么事儿,悄悄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他们一家三口。 哭是哭得凶,但其实并没吃几口,豆豆就停下。 谢知云拉下衣襟,把襁褓放到旁边。 齐山瞧得稀奇,“这就吃饱了?” 谢知云好笑:“他就那么大点儿,还能吃多少。” “也是。” 齐山挠挠头,第一次看见清醒的豆豆,只感觉更漂亮了,尤其是那一双黑亮的大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漂亮。 他顿了顿,突然低声道:“谢含星。” 谢知云没反应过来,“嗯?” “我是说豆豆的大名儿,就叫谢含星。” 谢知云沉吟片刻,提议道:“含星听着容易想岔,不若改个字,叫谢蕴星好了。” 齐山念叨两遍,也觉着要是有人把“含星”误会成“寒心”就糟了。听谢知云解释蕴和含都是一个意思,自然没什么意见。 于是纠结了几个月,豆豆的大名终于在他出生这一日正式定下来。 一通忙活下来,夜已深。 夫夫俩洗漱好,一左一右在小小的襁褓两侧躺下,听着耳边轻浅的呼噜声,沉入软软的梦乡。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