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锦》 第166章 荷露大宴 荷露大宴选在白露这日。 赏过最后一期的荷花,过了白露这一天,皇帝就会去荷露山庄避暑。这是一个盛大的皇族节日,皇帝会封赏后宫与宗亲,以显示皇家的恩德。 荷露大宴自圣祖期就年年开设,从体恤宫人劳苦恩施暑期清凉,逐步施恩后宫、施恩宗亲,直到发展成一个固定的节日。 巧的是,昭王是白露这日过生辰——所以他年年生辰不得自由,后来干脆不过了。可是在外人看来,他年年生辰也很有牌面——皇帝封赏的单子上,每年他都是首位。 这一年的荷露大宴本就是他负责,里里外外诸多事宜安排得非常可心,皇帝宴席上已是夸奖了好几次。昭王虽然锦衣华服加身,可依旧能看出他的疲惫。 不出意外地,今年的封赏名单上,昭王又是首位,可见陛下对其恩宠。 出人意料的是,今年昭王已经分管了四部,皇帝也没松口立他为太子,甚至王爵的各类仪制都谨遵礼数。可在昭王之后,老五李牧泽因编修史册一事,超拔享受郡王待遇,实际上就差一个明晃晃的帽子了。 宗亲们议论纷纷:老二才贬下去,老五就上位,看来皇帝对老五的期待不浅。 别的封赏和去年差不多,都是图个吉祥意头,没有要赘述的。只是宴会后,醉醺醺的皇帝忽然想起来什么,路过李卿明的时候,随意说了一句: “庆王的宅子空着也是空着,你且先住进去吧。” 这是很随意的一句话,但说话的人是皇帝,下面的人连夜就先摘下了庆王的牌匾。 这场大宴过后,嘉世已太过于疲惫,回去的路上,他醉醺醺伏靠在明山的肩膀上睡着了。 “殿下。”明山问,“是去王妃那里,还是去书房?”马车已停到了府门外,小轿子预备在门口,可明山不知道把嘉世送往哪里去。 嘉世醒过来:“书房吧。不要打扰王妃。” 丫头们早已备好了热水熏香,王妃身体不适,怡琳只得前来侍奉沐浴。昭王闭着眼睛,热气氤氲中,他问怡琳: “怡琳,如果我不做太子会怎样?” 他从没和别人说这话。自打上次和皇后谈过,他就知道他躲不开这命运,所以他努力且上进,不敢懈怠一丝一毫。可是他对政务的用心只来自于他天然的责任感,有时候他并不能从中获得乐趣。 怡琳是在他身边最久的人,他知道怡琳是个绝好的倾听者。 怡琳为昭王擦拭身体,淡淡回应:“妾哪里懂那些呢?妾只知道,殿下爱国爱民是出自于本心,而不是出自于身份。” 昭王忽地睁开眼,他拉着怡琳,眼光炽热。仿佛一身的疲惫有了宣泄口,这一夜他卧在怡琳的肚子上睡得十分香甜。 他不过就是要个懂他的人。 皇帝去荷露山庄要等到中秋节才回,这个月是嘉世代为监国。他逐渐将自己的本我剥离出去,喜恶之心束之高阁,言语谈吐好似年轻版的皇帝。 今年夏秋太阳不错,秋收尚佳,各地报上来的数据都很可观,看来可以过一个不错的中秋节。嘉世躺在摇椅上,旁边放着才冰好的西瓜。 王妃笑吟吟前来:“今儿殿下心情不错。” 嘉世笑道:“仰承父皇有德,天地也宽容,今年风调雨顺,中秋可以好好过。” 王妃也坐下来:“父皇说,中秋节要见殿下的喜事,可张大人说了几次,殿下也不点头,张大人也很为难。” 嘉世吃了一块西瓜:“你选吧,你觉得哪个好就是哪个吧。” 王妃的扇子替嘉世扇风,扇出去一阵似是玩笑又很正经的话:“我倒是想选怜杉妹妹,可殿下同意吗?” “呵。”嘉世说,“你是主母,你既觉得她好,就她吧。” 王妃也躺下来,又说另外一件事:“齐王妃今日来啦,那时您不在。齐王妃说,王叔的病越加不好,这些日子已是神思混乱亲人不识。她说太医都不中用,还是想请褚先生出面去帮帮忙。” 嘉世素来心软,齐王又是尚存世的唯一王叔,岂有不帮的道理,因而立即就同意。 次日褚逢春起了个大早就出门去,晚间才回来:“齐王本就中风,更加上这几日实在燥热,内凉外热,一上火就神志不清。可也不算什么大问题,我日日去看望,想必半个月应该可以恢复。” 昭王放了心:“齐王府在郊外,来去飞奔疲惫,你若不方便,在齐王府住一段时间也使得。” 胡乱睡了一晚上,清早天还没亮嘉世就起床,才吃了一口银耳莲子粥,外面门子飞也似的来报:“殿下!殿下不好啦!” 嘉世的碗放在桌上:“什么事不能好好说,急什么呢?” 门子说:“宫中执勤的张公公来了!说是寅时的板子才过,宫中西北角走了水。近来天气干燥,湖中的水都干涸,烧坏了宫中一角。” 嘉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大小事,搅拌着粥品:“叫张公公进来吧。”又怪门子,“说话如此急躁,不大的事也给你搞大了。” 这回还真不是小事。 张太监一来,就扑通一声跪下了:“殿下!殿下不好啦!” 嘉世那口银耳莲子粥,到底也没能好好喝上一口,干脆他不喝了:“说是烧坏了一角,烧坏了哪里?” 张太监哭了:“琼华殿一整个都烧没了!琼华殿偏远,发现着火的时候已经烧大了!隔壁晓春池子里的水已经干涸,宫中运水速度太慢,现在火势已经控制住了。” 嘉世的目光忽然抬起:“琼华殿?琼华殿是不是住着沈氏和良妃?” 张太监哭得更狠了:“二位主子一直深居简出,婢子们都睡在外面。着火的时候婢子们喊起来,主殿烧了个精光,八成二位主子是没走出来!” 烧坏了宫殿可以再修,烧死了人,就是大事。 嘉世问:“此事可还有人知道?”——其实嘉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卿明。 张太监道:“虽然火势猛烈,可到底是在宫中,我第一时间飞奔来报知殿下。浓烟滚滚,也不知多少人看见。” 待嘉世进宫后,琼华殿已经烧得好似一只黑色的鸟笼。微风打卷儿扇起来一丝一丝的黑灰,呛得嘉世捂鼻子。远远飞奔来的卿明一见如此惨况,脚步不停就往里面冲: “母亲!母亲!” 这是嘉世第一次见到卿明失态。 喜欢藏锦请大家收藏:()藏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67章 宫中纵火案 里头火刚灭,太监侍卫们已分批进去寻找尸体——这么大的火,能活下来简直不可能。嘉世拖着卿明往外走:“卿明!你冷静!” 其实他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管在卿明的怒吼和废墟热浪中尽力保护卿明。 “找到了!找到了!”里头传出一声叠着一声的呐喊,两个侍卫抬着两具烧得焦黑的尸体往外走,旁边的太监跟着喊:“找到了两个人!” 良妃的戒指还带在手上,沈遥的玉簪子也留在身边。虽然两具尸体烧得面目全非,但卿明立即认出这两样东西。他呆滞在原地,好似他的灵魂也被火烧焦似的。 曾经双双扶持着他的两位鲜活的母亲,如今变成了炭。 嘉世没能扶得住卿明,只听到卿明双膝跪地后,哀哀欲绝的哭声压抑着,如同远方不肯痛快发出来的闷雷。 “失火原因找到了吗?”嘉世皱着眉。 侍卫道:“我们在地面上发现了未能燃烧充分的桐油。按说,这里不应该有那么多的桐油。” “桐油?” 张公公立即上前:“近来借着天气好,各个宫殿都在刷桐油保漆,琼华殿应当也刷过。” “应当?”嘉世气不打一处来。他知道宫中往往对琼华殿忽视,没想到忽视到这个地步。 嘉世道:“立即查领取桐油的人数和数量,同时安排仵作验尸——务必今日内就查明真相!” 宫中发生纵火惨案,尚且还没有报到荷露山庄去,良妃与沈娘子的死讯还在在嘉世的笔下琢磨着——他不知应该怎么写。 展青书很快就来报查到的结果:“桐油是良妃命人去取的,要了整整一桶,说是琼华殿有些漆掉了。傍晚时分吃过饭,婢子们四处开始刷桐油,良妃就坐在正殿上督看。夜里婢子们都睡下了,忽然房中就起了火,有几个大胆的去推门,里面一点声响也没有,门也是反锁着的。” “验尸的结果呢?” “初步验过后,并没有发现任何外伤。二位贵人是睡在床上一动也没动,直到被抬出来,都还是保持睡着的姿态。” “你的意思是,在着火之前她们就死了?” 展青书不敢下定论:“尸体烧得太厉害,什么都看不出。但是婢女们有说,因良妃一直身体不好,所以太医院常开宁神汤来喝,且近来喝得越来越多。如果二位贵人喝了药,浓烟中被呛晕致死的话,也是说得通的。” 嘉世闭着眼睛叹了一口气:“依你看,这事怎么向父皇说?” “天干物燥,不慎走火。”展青书说,“周遭人都证明,良妃是自己找了桐油来。这个举动很不寻常,一个那样虚弱的皇妃,专专要亲自看着保养宫殿,实在可疑。宫廷里,无论是自戕还是谋杀,都不好闹大。” 这个结果由嘉世亲自告诉了卿明。 卿明听说后,只是呆呆地磕谢了嘉世,然后把自己关在昭王别院中茶饭不思,他说自己想静一静。 没有权利,甚至无法去侍奉自己的母亲,哪怕如今这烧坏的身子,也不由得他多看一眼。有人去查,有人去办,有人去说,他能做的只有被动地接受这“真相”。 然而他心里总觉得母亲和良妃不会是自杀,可是他一点头绪也没有。 袁贞捧上一杯茶来:“殿下喝点水吧,太阳都转南了,您还茶饭未进。” 卿明转头,好似一个颓靡的豹子一般盯着袁贞:“我与你合作,只是为了在皇后势力下苟全性命,保护母亲。如今,我最大的信念也倒塌了。袁贞,此刻你不应该贡献点诚意出来,为我寻仇吗?” 袁贞放下茶盘:“殿下不相信二位娘娘是自尽吗?” 卿明把茶碗摔得粉碎:“你也信?还是说,就是你们办的?” 袁贞转身去捡那碎片,用袖子衬着,一片一片放在手中:“卓姓,您可知道吗?” 卿明忍着生气:“小时候我母亲提过,那是我外婆家的姓氏。” 袁贞道:“多年前南北分裂,薛家拥立赵氏,秦孟拥立李氏,才有了如今的北齐与南楚。南北势不两立,双方咬住西北不放,卓氏一族迫不得已向北迁移,把卓姓‘掐头去尾’,隐姓埋名,这才成立了白氏月离王朝。” “这和我母亲有什么关系?”卿明虽然惊讶于白氏的起源,可也不知袁贞要说什么。 袁贞站起身来,双手捧着碎片:“留在南楚的卓氏族人,依然为西北的和平努力着。其中有个老祖拆了姓氏,化名‘华旭子’游学讲经,传导和平之声。他有个极有天份的徒弟,名唤般若。” “般若!般若先生云二丰!”卿明站起身来。 袁贞还是那样不疾不徐:“般若先生为了实现恩师的愿景,偶然之下成立了西临春组织。他的手段和渠道,想必殿下已经获悉——这也是我们为什么要您去西北的原因,您必须知道我们的本心。” 卿明不明白:“所以你的背后是这位华旭子老先生?” 袁贞摇头:“华老先生早已驾鹤西去。”他把碎片轻轻放在一边,“华老先生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嫁给庆州刺史为妻,生下一个女儿小名‘阿遥’。” “阿遥。” 母亲闺名被袁贞这样念出,也侧面印证袁贞所说是有几分真实。 袁贞道:“华老先生有信物留给阿遥与云二丰,意欲成全云家和沈家鸳鸯好事,二人本也算是青梅竹马。可惜那一年,崔皇后过生辰,阿遥第一次被带到京中去,就被时为皇三子的李筹看中强留为妾。崔皇后百般遮掩这桩丑事,留阿遥在宫中伺候。可怜阿遥此生再没离开过金都。” “次年,李筹登基,阿遥生下公主,悲愤自尽未遂。沈家没有办法,只得认命。云二丰虽有满腹绝学,可皇权压人,他的手伸不到皇宫中去捞他的爱人,悲痛欲绝。华老先生在弥留之际,劝他切勿因小失大,劝他说也许他和阿遥没有缘分。” “从西北运往皇宫的冷凝脂玉料,是云二丰和阿遥的定情信物。”袁贞看着卿明的荷包,“没错,就是那把杨柳对燕的玉梳。” 玉梳躺在卿明的手掌上,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这梳子的份量。 喜欢藏锦请大家收藏:()藏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68章 宫中纵火案2 “阿遥见到冷凝脂,就知道云二丰并没有放弃她。隔着千万里的距离,彼此却心意相通,这是怎样的默契。就是这点默契,支撑着阿遥一直活下去,她想活到再见云二丰的那天。” 卿明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西林王反复强调说,他从没有想抓自己的意思,而是二丰一再坚持要抓自己去地下城——二丰大概是想看看爱人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样子,或者他想透过卿明的脸去看阿遥的心。 袁贞垂着头:“二丰先生是伟大的,西临春确实发挥着不小的作用。可一个组织逐渐强大,利益的牵扯总会影响它前进的方向。月离的天灾,李竺的人祸,都让二丰先生力不从心。其实可以说,李竺能用红烟绊倒二丰,多一半是二丰自愿的。西临春的存在已有了祸国的隐患,偏离了二丰先生的初心,可二丰先生已经控制不了它的发展了。” “二丰先生的忽然失踪,是西临春分裂的直接原因。密王就是在那时候被收买,钻进了地下产业的篓子里吃黑钱。对应的,李竺爱权,一心想着撂翻孟远川做西北的王。他们都是喝着西临春的血才膨胀起来。” “二丰先生有四位很信任的信徒,都是女性。” 卿明的眼睛眯起来:“四位!你确定是四位?” 袁贞道:“确定。” 怪不得,舞姬最后一次见到卿明,一瞬间就识破自己的身份——卿明和阿珩都认为那地图上画的是五个分支首领的徽章,但其实是四个,最后那个莫名其妙的人,多半是阿遥。 袁贞又说:“我主就是二丰先生的信徒。” “不对。”卿明说,“可你说过,你主是二丰和李竺的救命恩人。” 袁贞微微一笑:“这不冲突——我主并不以二丰先生的愿望为自己的目标,只是心怀慈悲想西北太平,万民皆安。” “你说这些,和我母亲的死有什么关系?” 袁贞叹息:“因为沈娘子见到了云二丰。” 卿明不自觉地摇头,摇着摇着气笑了:“且不论我母亲在深宫中怎么见到远在西北的云二丰,难道一个那样高洁的女人,会因为见到一个男人就自尽吗?” 袁贞沉默了一时,道:“您问了两个问题。这第一个问题,是沈娘子如何见到云二丰。殿下,答案是您啊,是您带云二丰去见她的。” “你放屁!”卿明怒了,眼睛里似燃烧着一团火焰,可他习惯性压低了声音不让人听见。 袁贞道:“云姑娘卷到庆王的案子里面去,您把云姑娘送到了宫中。就是那些日子,云姑娘见到了沈娘子。” “云儿见不见到我母亲,和云二丰见不见到我母亲,这是两码事。” 袁贞的脸色有些惋惜:“在深宫中的沈娘子并不知道云姑娘的真实身份,她满心欢喜认为云姑娘确实是二丰先生的侄女。可当她从云姑娘口中知道二丰已去世的消息——请殿下想,靠着相思活到现在的阿遥,是否好像一只风筝断了线。” “你胡说!”卿明的声音颤抖着,“你胡说。” 袁贞叹息:“殿下为了云姑娘,串通西林王做下那瞒天过海的‘云氏惨案’,又不经意间由云姑娘传递给沈娘子。这不得不说是一种命运,佛说不涉他人因果,也许就是这个道理。” 卿明恍若雷击,那时配合西林王去演这一出戏,他满心还觉得自己十分聪明,没想到报应来得这样快。 袁贞又道:“殿下问第二个问题,一个高洁的女人,怎么会为了一个男人就自尽。” 卿明望着他,悲愤的眼泪潸然而落。 “云二丰是沈娘子的相思命脉,可并非唯一命脉。这么多年,沈娘子在宫中深居简出,甚至抗旨不尊,冷淡皇帝,这是她守品性的表现——她不会去逢迎强暴自己的男人。可沈娘子也是一个母亲,她避宠另一个的目的,是为了保护殿下与公主。” 这一点,卿明是知道的。皇后身后不止一个孟家,即便孟远川已崩逝,她也不会允许其他女人的孩子对嘉世产生威胁。母亲避宠,也是为了避开皇后的凝视。 袁贞道:“殿下与沈娘子心意相通,一直韬光养晦谨慎自处,可陛下的眼睛又何曾离开过沈娘子,陛下对沈娘子的每一份亲近,都会化作对皇储的巨大威胁。皇后经历过天丰朝两任皇储更替,已算是李氏王朝的一个成熟的政治家。” “殿下去西北前,良妃和沈娘子就您是否该去意见不一。沈娘子不肯为您求一道圣旨,是良妃委屈求全,百般设法,才求到皇帝欢心。后来良妃晋妃位,触动了皇后的利益,不得已才自毁身体,以求保全。” “殿下从西北回来,昭王满腔热心替您在皇帝面前进言,将玉矿之功完全冠在您的头上。此时殿下已拥有一个身居妃位的姨娘,一件足够封王的功劳——您的光芒已掩不住了。庆王本就是皇后在宫外的一只手,可您为了云姑娘,贸然突进,把庆王剥离了政治中心。” “荷露大宴上陛下又把庆王的宅子赏给您,这在从前是几乎不可能的。也就是说,不管是皇帝还是昭王,他们都想让您进入政治中心,不论是皇后还是沈娘子,他们都不想让您进入。可问题是,您的本心是向着那条天梯去的,这一点,沈娘子和良妃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一切,是命运。”袁贞那黑色的眼睛闪着光,不同于以往的冷静,“命运指引着您往前走,连您自己都拦不住。沈娘子和良妃终究是保不住的,这一点她们彼此都清楚,携手黄泉也算不孤单。殿下,她们应该要死得更有价值!” 后面这句话,袁贞说得好缓慢,似乎是想一个字一个字烙进卿明的心里去。 宫中失火的事情传到荷露山庄中去,圣驾就立即回宫来。 这才是八月头上,秋老虎实烈,皇帝见到那烧得精光的琼华殿,在日头底下眩晕一阵,几乎没能站得住。 王云生道:“日头正狠,陛下看久了容易中暑。” 趁着王云生的搀扶,皇帝转身就走——他看不得了,再看就要难过——他难过不是死了一个心爱的人,而是难过沈遥到死都没留恋他一下。 不甘罢了。 喜欢藏锦请大家收藏:()藏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69章 宫中纵火案3 帝后一同听取了嘉世关于此事调查的报告,皇后先开口:“早先良妃病得实在不轻,太医几次告诉我说她有了自弃的意思。沈娘子和良妃姐妹情深这大家都知道,只是没想到她们竟这样走了绝路。” 皇后认为是自杀。 嘉世终是为良妃开脱:“太医院说了,良妃此前噩梦连连不得安睡,开过大量的安神药,宫女们也证实安寝前她们都喝了药。琼华殿的桐油虽然量多可也没浪费,确实是补刷过两三次。依我看,是意外。” 皇帝没说话。 皇后又叹了一口气:“已经是这样了,再探究也没意义。可怜她们两个,竟是这样的结局。” 皇帝幽幽开口,一词一顿,琢磨着处理结果:“虽然是意外失火,到底也是宫人伺候不力,该罚的就罚,该杀的也不要留。” 嘉世没明白皇帝的意思,他再要问的时候,皇后抢在他前面:“荷露大宴后,宫中拨了一批得力的人去荷露山庄伺候,自然底下的人就有些惫懒。此事不幸,却也给臣妾提了个醒儿,自来臣妾太过于宽待后宫,正好也借此事肃清风气。不如陛下把此事交给臣妾去办吧。” 皇帝嗯了一声,大概是同意的意思。他今日匆匆赶回来,身心都备受折磨,说过这些话,似乎已透支了他的体力,他摆摆手叫皇后和嘉世跪安,他要小睡一会。 嘉世陪着皇后往昭阳殿的方向走,皇后的面容并不哀伤,甚至有些解决了难题的从容。她看嘉世面色不佳,先说: “良妃也是看着你长大的,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你放心,我不会叫她赤条条地去,自然会求陛下恩待于她。” “那沈娘子呢?”嘉世问。 皇后道:“沈氏自打生下皇三子,就已随风去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会随风去呢?”嘉世说,“她是公主和卿明的母亲,活生生的活在我们眼前啊。” 皇后停下脚步:“我大可以明着告诉你,沈氏是你父亲强占来的,公主和卿明都是你父亲强暴沈氏后生下的孩子。他虽然是皇帝,天下万民都供他驱使,可他从未拥有沈氏的心。” 皇后似乎在嘲笑皇帝,也好像在嘲笑沈氏,可嘉世也看出了皇后的那份悲愤:“沈氏抗旨不尊,不肯承认自己是皇帝的女人,哪怕太后求她她也不肯,可她又生下了皇帝的儿女,所以她虽然活着却也死了——这是皇庭规矩和她个人理念碰撞后产生的结果,怪不得谁。” 嘉世不知该如何应答。 皇后又往前走:“你仁慈、敏感,对天下任何事、任何人都抱以痛惜之心。可是我的儿,你已走上那条道路,那就收起你的仁慈和敏感。眼下沈氏的事情,只可算一件微末小事,无论是惩罚谁或是杀了谁,那都是他们该得的。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不要再费心思在这里。” 嘉世点头,他总能被母亲说服,可又并非十分心悦诚服。 没几步走到昭阳殿,皇后的脸色缓和下来,说一些高兴的事情:“选妃的事情定得如何了?” 嘉世道:“怜敷推荐了怜杉,他们姐妹关系好。” 皇后微微一皱眉:“怜敷在有些事情上,总是不够顾大局。但这事也怪不得她,她不张嘴也不是,张了嘴,岂有不偏向孟家的。——只是你喜欢她吗?我想这次选个你喜欢的。” 嘉世被问住了。 皇后又说:“我大约看出来,你对云家那丫头有意思,可你又不说,只是远远地看着,我也弄不懂你的心思了。你若喜欢她,我想她倒比怜杉好些。”又说,“我知道你不想要我去干涉你的婚事,这次我只管喝婆婆茶,一个字都不说的。” 嘉世的脸色柔和了些:“母亲的意思是?” 皇后道:“还能有什么意思?我知道你嫌我管得多,可是从前你还年轻,我不得不为你把持着府内府外,以免出了什么事闹坏你的名声。如今你已经成熟了,我就不便再插手了——为人父母,这个分寸我还是有的。” 嘉世的脸色缓和下来,后面的谈话就一下子轻松起来,皇后也笑呵呵,整个殿内的气氛远不似之前凝重。 鸢宁撤下茶盘来,笑道:“殿下二十多了,在娘娘这里还像个孩子似的。你瞧谈起自己的婚事来,还略带些羞怯——我可从没见过。” 皇后的笑意还挂在脸上,只是带些嘲讽:“这些天他勤勉于政务,逐渐摒弃了从前的天真,做得越来越好,很多事的分寸都拿捏到位。但咱们得知道一张一弛的道理,不能总紧着他。他喜欢云家丫头,就随他去,一个丫头能换来我们母子合心,也是划算。” “可——”鸢宁上前来,“娘娘不喜欢那样的丫头。” 皇后道:“无所谓。每个入宫或即将入宫的女子,都会被雕刻成一个样子,尤其那种没脑子的。我喜不喜欢她不要紧,只要她按规矩办事就行了。更何况,那丫头是在孝期,等过了这两年,嘉世有了孩子,这份心早不知道丢在哪里去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鸢宁点点头,又说眼下这件事:“沈娘子和良妃之事...” “是你办的吗?”皇后忽然想起来什么。 “奴婢不敢。”鸢宁慌忙跪下了。 “起来。”皇后微微蹙眉,“不是你,那就是白芷自选了这条路。看来,她竟宁愿牺牲自己,也要保住老三啊。” 鸢宁不敢接话。 皇后静坐一会儿,招手叫鸢宁过来:“我也并非是无情之人,白芷去了,我心里岂有不疼惜的。遥想那时,太后留了白芷和青黛给我。你带着她们,一路随我登上后位,又走到今日。你爱慕二弟,可我没来得及为你铺路,二弟就没了,耽误你至今。” 鸢宁垂下眼睛:“是我没福气。崔夫人比我更适合侯爷。” 皇后道:“白芷聪明,陛下也偏疼她,能做皇妃,也是许多人一辈子都没有的机缘。她自打和沈氏在一起,就逐渐和我背了心。但她这样走了,我不得不顾念着曾经的情分,给她妹妹青黛一个好出路。” 鸢宁轻声道:“青黛没有背景,是太后娘家送来的家生子,如今也无从追溯起。当初娘娘想要放她出宫去崔家,可她不愿意,耽误至今,也三十了。” 皇后说:“我自知寻常是严肃些,可说起来昭阳殿从不亏待人。连蔡妈妈,我都送到昭王府去清享晚年,你们的未来我自然更要好好谋算。” 抚着眉毛,皇后开口:“青黛的事情,我已经想好。老三如今住进庆王的宅子里去,就把青黛送进去吧。那么大个王府,没有个主事的不行,章回和袁贞,一个老一个少,看把老三伺候成了什么样子!” 鸢宁道:“青黛有这个出路,今后一定更加尽心侍奉娘娘。可是娘娘,万一青黛和白芷一样...”她是想说青黛会不会和白芷一样背弃主子。 皇后把手放在鸢宁的肩膀上,笑得好似一个温和的姐姐:“谈什么背弃不背弃呢,咱们是青黛从小长到大的亲人啊。” 喜欢藏锦请大家收藏:()藏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0章 莺迁乔木 皇后让青黛去庆王府的事,大致算是定下来。其实谁都看出,她不过是找个眼线继续去盯着老三别闹事。 鸢宁又谈起庆王:“这回三爷住到庆王府去,真算是捡了一个大便宜。上次陛下谈起三爷四爷的婚事,您只是提及二位皇子还没有分府,谁知今儿就让三爷怼上了。只是庆王遭了这件事,倒不知以后怎么填补。” 皇后道:“怕什么,这只手不过是暂时折回袖子里,又不是断了,以后未必没有机会。再说,我劝他多少次他也不听,这回被嘉世整顿,他也该好好长长记性。” 这事儿皇后不在意,礼部犯了难:“三爷既然不是王爵,自然也就挂不得王府的牌子。可皇子又没有权利分府居住,门头上的事怎么定呢?” 一官员说:“四爷住在老密王那旧宅子里,那院子叫做栖梦院,何不就比着四爷的样子再取个名字吧。” 另一个官员说:“庆王府有多大?那栖梦院有多大?——不成体统不成体统。” 事情闹到礼部尚书杜开元那里,他摸着胡子说:“换是一定要换的,可换成什么字,我看还是得请示宫中的意见。” 侍郎蒋芳华道:“现如今宫中有事多是昭王处理,且这次三爷得了这好处,听说昭王出了大力气。这样的事,何不去问问昭王的意见,到时候圣上那里,也好背书。” 杜开元也只得同意,当日就去求见昭王。 李嘉世的心情看起来奇好,不似从前那样疲惫。听了这事,他只问:“你们有几个方案?” 杜开元道:“其一是依王府建筑繁杂精妙之特色,挂‘宝阑碧地’;二者,取‘静心怀德’之意境,又或者福禄寿喜好字,取个好意头;三者,或可以三爷之德行,书一道特制的匾额——只是臣等还希望昭王提点一下。” 昭王不为难杜开元,想了一阵,在纸上写下“慎佑”两个大字:“不要用我的原字,请书法大家写了重新雕刻。也不要重换牌匾,把原匾翻过来粉刷装饰即可。” 昭王说得这么明白,杜开元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都没能说出来。从前他向庆王汇报的时候,可要好好磋磨一阵。得了这幅字,杜开元高高兴兴回到礼部衙门去照着办,感觉原本灰蒙蒙的天都晴朗了不少。 八月十二,卿明搬家了。 本是乔迁之喜,可他负丧母之痛,所以人都看不出他的喜悦。甚至大家也没看出他和平常有什么不同,他那副表情面具已经牢牢焊在脸上,眉梢眼角的弧度都已经硬化。 他名义上的母亲是皇后,所以他也不能戴孝。乔迁那日他还得坐在大厅,接受来宾的祝贺——虽然不多,可礼部还是十分顾及昭王的面子,出面办了一场精致的乔迁酒。 阿珩也来了。 这次她真是来告别:“早先要走没走成,又耽误了这些日子,这次是真要走了——这次我也不要人送,也不需去辞别多的人,一匹马驮着我往西走就是。我想我应该回到大营里去,我应该和孟元帅一样,用赤诚之心守着那里。” 卿明的眼珠子已不像从前那样明亮,多少显得有些雾蒙蒙:“好。你走吧。” 二人坐在黄昏铺满阳光的阶梯上,再没有别的话。 阿珩知道沈氏的事情,她想去安慰卿明一句,可到底不知怎么说。静默了一阵,她跑到里头去,点起一支蜡烛: “当初我母亲走的时候,你也点着蜡烛来看我。那时候你说的那些话我都记得,如今借着这只蜡烛再还给你。卿明,保重。” 她把蜡烛放在卿明身边,缓步走了。 阿珩离开了金都,就在卿明乔迁的这个夜晚,此事只告诉了卿明和老太太。 老太太说:“我拦不住你,可到底应该有个人保护你才行。” 阿珩说:“不必。我静悄悄走了,也就不会惊动别的人,好人或坏人,都来不及反应的。况且,我不想再辞别大家一次,那样也不好受。” 老太太问:“你还回来吗?” 阿珩说:“老太太,我会写信给你。可是金都不是我的家,我总也不适应。” 老太太抹了一把眼泪,只得将早已准备好的金银细软和马匹等物收拾好,看阿珩如一道黑色闪电消失在眼前。 次日昭王府来人了,两个妇人来见过老太太,笑意盈盈:“昭王殿下并王妃叫我们来下帖,请老太太带着小姐们去赏桂花!” 老太太说:“怜栩病了,一到桂花时节就犯咳嗽。”这意思大概是不想去。 两个妇人笑道:“昭王殿下说,别的也就罢了,老太太什么没见过——只是云小姐初次在京都过中秋,怎么也不能怠慢,故而特意请了西北的厨子来,请云小姐赏光呢。” 老太太不说云儿就还罢了,一说云儿,憋着的两眶眼泪如豆子洒落:“走了,昨儿晚上连夜走了!过什么中秋!” 两个女人大惊失色:“从没有听云小姐再说离开的事情呀!怎么昨晚上就走了,也没和王府说一声?” 东来妈妈替老太太回答道:“原本六月里就要走,已是辞别过一次,没想到闹了个乌龙没走成。昨儿云姑娘觉得身体已恢复得差不多,也就不便再打扰王爷王妃了。” 两个女人扑了个空,回来如实先禀告王妃。 王妃一听,呆呆坐在一边,出了半日的神。 蔡妈妈说:“走了也就走了吧,走了也好,免得王爷总挂心。” 王妃苦笑一声:“云儿在,他还算有个喜怒哀乐,云儿一走,他和从前一样冷,那这王府就更寂寞了。” 蔡妈妈道:“八月十五宫中赐婚的圣旨一下,府中自然热闹起来。依我看,您是把云儿看得过重了。” 王妃道:“我看重或看轻没意义。我现在只是想着,王爷回来,该怎么说罢了。” 晚间嘉世兴兴头头回来,便可知他今日心情极好——母亲答应不再插手他的感情,他是动了想和云儿交往的心思。王妃把云儿连夜跑了的消息告诉他,他脸上如水的笑容瞬间冻结成冰雹,坠地嘴角硬生生往下扯。 王妃泣泪:“她来了半年,受了好些苦。也许金都不是她的天地,所以她这样急着离开。殿下也莫伤心,好在她并非一去不回。老太太那里,她总是要回来看看的。” 喜欢藏锦请大家收藏:()藏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1章 牛峰寨传奇 阿珩从营中休沐回来,云自成恰也回家。 兄妹两个挨着吃饭,阿珩说:“大哥,我一直没有问你,父亲他们来过信儿吗?” 自成说:“风波还没有过去,我想他们应该也不方便。前儿中秋,宝盛爷爷传过一次话,说一切安好。” 阿珩吃一口肉:“你的身体好完全了吗?” 自成拍着肩膀,有些失落:“肉是长全乎了,可是终究不似从前那样有力气。” 阿珩道:“自凝渐渐大了,你被孝期拖着又不成家,家里没有主母不成。你这身体又不得去建功立业,何不退隐了去?——到时全家和乐,总也好过我们两个这样耽误自凝。” 现在势态逐渐平息,上面对西北的关注逐渐在减少。以云二丰的本事,清洗云自成的身份,想必应该不难。 可自成不同意:“若走,就一起走,怎能留你在这里。” 阿珩放下碗筷:“我倒是想去,可我毕竟牵扯着孟府,老太太那边还联系着我,石大将军也器重我,你知道我一定是走不开。我希望你们相聚后把日子都过好,也许光阴逝去,岁月变迁后,我们就可以不留负担地相见。” 自成不说话。 阿珩又追说:“若无自凝,恐怕我也不同你讨论这个了。你是大哥,不免要委屈些。”又说,“前日大将军说,王家堡一带匪患未清,不仅几次骚扰城中百姓,还和马帮不清不楚,有叛国通敌的可能。近期我们会排兵布阵去剿灭他们,你们在这里,我总是有牵挂。” “有牵挂就不该去。”自成紧跟着说,“我知道你有志气有抱负,可你又何必冲在前面?一个女孩子家,做将军的护卫也就罢了,为什么要去杀敌呢?” 阿珩说:“守卫这片土地,是我们父辈以及我们现在共同的愿望,这没有什么为什么。大哥,你从前是怎样英勇无畏,我今后也会怎样勇往直前,难道从前你也问自己‘为什么’吗?” 自成被说得哑口无言。 从金都回来后,阿珩仿佛变得伶牙俐齿了许多,讲道理一套一套的,时常叫自成没话讲。 阿珩只说了清剿土匪的行动,可没说怎么清缴。大面积进攻总被反扑,土匪们借着多年来对地形地势的把控,神出鬼没,也用不得突袭之法。后来上面决定还是要从内突破,摸清里头底细,里应外合,一举铲除这些鬼东西。 阿珩首当其冲,请命要去:“石大将军该知道,我曾在王家堡战斗过。那时候,和我一同战斗的有个小孩,名字已经记不清,大约是小真或者小金——他死在那里的时候,还没有我高。他的梦想就是能扬马沙场,可惜终究没有长大,我是替他去。” “你?”石多慧有些不愿意。一则,阿珩毕竟和孟府有牵连,若有了问题他也不好负责;二则,阿珩是个女子,去那土匪窝,不知弄出什么事来。 阿珩又上前一步:“我是女子,他们防范比较少,比较好混进去。再者,我自幼习武,最是轻巧,从中转圜输出信息也方便!” 石将军还是摇头:“没有几年斥候的经验,去了也是白去。你知道,若是我大军压境,那土匪也不过是尔尔蚁穴不堪一击,我们是要突破他们和马帮的联系。” 阿珩道:“哪个几年经验的斥候不是二十多的男人,哪个二十多的男人能混进土匪堆里去不被发现?” “这!”石将军被噎了一句,只得说,“你先下去,我再想想。”阿珩只得先离开。 副将方锐笑道:“依我看哪,那丫头也不是不行,她说的也在理。” 石将军道:“她是孟家的义女,她要出了事,你我谁能拂开一身的麻烦。” 方锐道:“咱们营中也不缺武将之子、高官后人,个个都考虑,那还了得?” 石将军道:“孟府要只是卫王爷的孟府,来几个我都敢让上前锋。可是孟府现在是昭王的孟府,昭王和卫王的王爵分量,还不能同论啊!” 方锐阴阳怪气:“说破天,当兵就是要流血要牺牲,要是真不让这不让那,干脆领回金都去供起来,跑这里来干什么嘛。” 石将军不和他计较这些话,在舆图前沉思了一阵。 方锐又说:“大军拉开,踩也把王家堡踩裂了。可问题是掺和着马帮的问题,这就等于与齐国有了联系,所以不得已我们才要这‘内外兼攻’的法子。这云自在虽说是个女子,可也不是寻常女子,何妨让她去试一试?她说得也对,哪个大老爷们能顺利混进去呢。” 石将军咂嘴:“你说说你的计划。” 方锐抱拳道:“这几个月来,我的人也把牛峰寨摸了个差不多。近期有一个好机会——他们山寨里的二当家卓琅要娶妻。这个卓琅来头不明,但年纪轻轻很有实力,和马帮之间的交易都是他来牵头。” “怎么,他能听你的话去娶云自在?你给他找的老婆他就能满意?”石将军觉得此计不行,跟着就反驳。 “啧。将军您说啥呢!”方锐道,“卓琅早些年从凉都抓了一个姑娘去,十分心爱,这回就是要娶她。为了娶这姑娘,近些天一直派人出寨采买物料,说不尽的珍奇物件。您猜,这个姑娘是谁?”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谁呀?”石将军问。 “王查礼的小女儿。”方锐眯着眼睛。 “王查礼?王家堡那个叛变的族长?”石将军也想起来。 “是啊!”方锐道,“王家堡与贼寇勾结,转卖国宝玉矿,弄得家破人亡,后来被昭王破获。新到任的郡守周大人上任后,立即对王家堡开展调查,查出了这个王查礼和他的爪牙脉络。后来才知道,这个王查礼四处卖女儿求平安,这个姑娘就是那时候被送进牛峰寨去的。” 石将军的脸色这才转晴了一些:“那你的计划是——” 方锐笑道:“听闻寨子里头没有女人,二当家娶妻,这几日他们在买奴婢。” “呵。”石将军笑,“他们买?以往他们都是抢的。” 方锐道:“所以说这是个好机会。这个卓琅为了王家姑娘,真是丝毫不愿意沾染赃物。我又查出,这个王查礼有个妹妹早些年嫁到凉都去,多年来不联系。反正王查礼死了,一个去找王查礼接济的外甥女,谁能查得到?再加上这是王家姑娘的亲戚,我想他们不会那么防范。” “可——”石大将军还是犹豫,“正是娶亲的时候,就冒出来一个外甥女,这也有些太巧了。” 方锐笑道:“无巧不成书嘛!云护卫天然一股子呆气,我看她太适合了。” 石将军犹豫再三:“你——” 方锐道:“只要将军同意,我敢立军令状。而且,外面一切伪装我都做好,定能好好与这个卓琅较量一番!” 石将军连夜听取了方锐的计划,虽然不十分安心,但也觉得不失为一个好计划。次日又唤了阿珩来问,她依然坚持初心,愿意前去。 喜欢藏锦请大家收藏:()藏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2章 牛峰寨传奇2 方锐是这次行动的指挥官,他说:“经过我们几个月来的蹲点,找到了一个不错的突破口。”他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圈,“这是牛峰寨的一个哨点,隐匿在一片矮林之间。因为周围都是戈壁荒漠,所以贼寇防范比较少。” 按照方锐的计划,阿珩是一个孤苦无依从凉都来被卖了几次的可怜姑娘。因记得母亲临终前告诉她还有个舅舅王查礼,所以她来寻亲,不慎走错了路闯到寨子中去。 “也因这里荒无人烟,故而你走错路是很合理的。我们会远远埋伏在周边林子或其他地方看着你,若有危险,你便及时放信号弹,我们立即终止行动去救你。” 说了半日注意事项和安全防护的法子,方锐又问:“你会哭么?” 阿珩说:“怎么哭?” “小孩子那样哭。” “哇哇哇——”阿珩学着孩子样,可却丝毫没有那种味道,反倒像个张大嘴要吃人的山猫。 “要吓哭。”方锐说,“发抖、悲泣、弱势,你得让人看出你是个毫无威胁的弱女子才行。” 阿珩又学了一次,还是不像。 方锐叹了一口气:“算了,就那样嚎叫吧,虽然傻,但也合你的脾性——实在不行你就拼命咽口水,那也算一种恐惧。”又补充最重要一句,“另外,那土匪窝子里头有个叫做丁娘的,是专门给他们弄饭吃的厨娘,她是我们的人,你可与她搞好关系,相互帮助。” 还有些信息,阿珩都一一记住。 次日也是乌云蒙蒙,先是来了一阵风,后头又淅淅沥沥下起秋雨来。阿珩在泥水地里打了几个滚儿,莽莽撞撞闯到圈子里去。 土匪猖獗的优势之一,就是很会利用这里的地形地貌。大片的戈壁起起伏伏看不到尽头,时不时出现几片黑黢黢的林子倒让人更加眩晕,好像这地方和转盘一样会转动似的,永远也走不到边界。 大雨一下,地皮子软硬不一,脚底下更是不知深浅,走起来十分费劲。阿珩即便是有轻功傍身,也不敢十分使用,一边走,一边用眼睛四处打量着动静。 谁知就遇见了“鬼拉脚。” 原来这戈壁沙漠中,是有一种软土,太阳晒着倒还好,一下雨就塌下去,上面看着没有什么区别,可一旦踩进去,就好比鬼扯着脚一样往下坠。 别说轻功傍身,就是神仙也难逃脱。 阿珩心里暗叫一声晦气——事情都还没办,老天爷先给了一道关卡! 军营里教过,遇见鬼拉脚不能动,一动就完。可是不动,也不符合自己当前伪装的身份,若是旁边恰好有暗哨,那不就露馅了? 一边想,一边挥舞着双手喊救命,心想过不一会就装死算了,马上也天黑了,到时没人来时,再求活路。 舞了一阵,嗓子喊得嘶哑,连腰都陷进去。天已经大黑,周围还没有人来。 没曾想,阿珩正想放唯一的信号弹时,林子里冲出一抹火光。走近之后,阿珩辨认出那是个身材矮小的男子,骑着一匹马飞奔而来。 阿珩立即把信号弹塞到泥水中去。 这男子并不急着救人,只是勒着马儿在阿珩周围查看。阿珩饿了一天,也早已没有力气,瞅着这人,发出细微的声音:“大哥,救救我,救救我。” 那人把火把凑向阿珩,一句话也不说。盘算了一阵,他从马上卸下绳子,一端绑在马儿上,一端绑在阿珩的腰上,只轻轻两鞭子,马儿就把阿珩拉了出来。 阿珩蜷缩在地上,只装着发抖。 那人的火把凑近阿珩的后脑勺,从前到后打量了一番,又用手搜了阿珩的包袱,见包袱中只有几件烂衣裳,方才把阿珩捆绑了,横在马上又飞一般跑回去。 男子带着阿珩来到一个极小的废弃村子——原来他们平常住在这里看哨。这里败落已久且没有水源,故而被官兵放松了警惕。 三个同样矮小的人凑上前来,笑嘻嘻对着阿珩说:“小娘子,去哪里呀?” 都是背熟的套路,阿珩说:“好汉们,我是——我是去投奔亲戚,可不知怎么走到这里迷了路!”阿珩装作可怜兮兮,说话都带着哭腔。 为首那人手里攥着一个梨:“小娘子饿了吧?我瞧你那包袱里头,只有半块干粮。”他猖狂笑着,仿佛这句话特别好笑。 阿珩双手双脚都被捆着,只得嘤嘤哭泣:“好汉们,放了我吧。” “大哥!还等什么!”中间那小矮人说,“好不容易等来个解渴的,你还啰嗦什么?吃干抹净了扔了喂狼去!” 阿珩吓得哇哇嚎哭,一边干嚎一边说:“我是好人家的姑娘。” 那人说:“就是好人家的姑娘才好吃!”话说完,就扑上来。阿珩哆嗦一阵,一个铁牌咣啷一声掉落下来。 为首的矮子拿起来只看了一眼,就把扑上来的矮个子从炕上撕了下来:“住手!你这蠢货!” 三个人凑近一看,原来那铁牌子上刻着一个王字! 阿珩哭得僵硬:“这是我舅舅留给我的遗物,我舅舅是王查礼!” “王查礼?”那矮子思索一阵,“王家堡的王查礼?” “是呀,我是去王家寻亲的,我是他的外甥女。” 都知道,王家堡内的王查礼,投靠了土匪。因出卖军营动向和内部信息,王查礼在牛峰寨里头混得不错。后来王家堡被屠灭,王查礼也死了,据可靠消息,王查礼在土匪里头的地位不低。 那矮子搓着下巴:“王哥死了一年多,寨子里可还供着他的英灵。且二当家马上要娶王家那姑娘为妻,这丫头若真是王家堡的人,咱这么做,可是要被剁手的。” 另一个矮子说:“怕他怎的,王查礼死了这么久。咱把这丫头吃了,上头哪里就能知道?” 这矮子叹气:“寨主的脾气你知道,你也不是没剁过手指头。”阿珩一看,确实那矮子的手指头缺了一个。 “那你说怎么办!”那矮子气得跺脚。 一直没说话那矮子开口了:“就、就、就送、送、送进寨子去给二爷审。若、若、若是真的,咱也算做了好事。若、若、若是假的,咱、咱、咱就算立功!” ——原来他不说话是因为是个结巴。 几个人议定,把阿珩用一个麻布袋子装了,借着夜色不知道要运到哪里去。 喜欢藏锦请大家收藏:()藏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3章 牛峰寨传奇3 牛峰寨居于凉都之北,远远盘着一条狭长的湖泊,那里水草丰盛,更兼有诸多百姓生活,很有些自治的意味。寨子由牛家发起,至今已发展不小的规模。牛家作为寨子的创立者,在寨中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虽是土匪之邦,可牛峰寨能在西北战乱中存活至今,皆因其独特的秩序与江湖道义。寨子里寨规严格,赏罚分明,保证了寨子里的秩序井然。所以,有很多的百姓自发为他们掩护——这也是大军不能直接拉开攻击牛家寨的主要原因。 可家国无二法,牛峰寨毕竟是在法外之地建立起来的,其生存之道离不开一些特殊的手段。 平日里,寨子里的青壮年男子会组织起来进行训练,家家户户只要生下儿子,必须效忠山寨。每当寨子有需要的时候,他们会打着“劫富济贫”的口号去劫掠来往商户,导致北齐与南楚多次为此起了嫌隙。若想顺利通过关卡,这些商行就不得不缴纳高额保护费——官府交一份,牛家寨还要交一份,许多镖行和商户叫苦连天。 石将军也配合官府捕捉过几个贼寇,抓到的都是半大的孩子,在他们看来,这世间本就不公平,他们只是从那些不公平的人手中取回一些本应属于他们的东西。他们不相信国法,只相信寨子里实实在在的“福泽”。 杀了这些孩子除了激起民愤什么作用也起不到,石将军不得已只得想别的办法。 怀柔政策也发布,只是牛峰寨吃了好处之后再不回应,仿佛是个貔貅坐落在国境线上。这样的组织,最好还是要从内部瓦解,所以近些天来,石将军一直致力于通过各种渠道去渗透牛峰寨。 阿珩的主要作用就是想办法接近二当家卓琅或其身边人,收集到更多关于他的消息。 阿珩在布袋子里听到叩击大门的声音,似乎三个矮子是把她送到了一座院落中。 那矮子汇报:“...就是个精细的丫头,我等也不知真假...” 似乎对面坐着的是个老头:“卓琅娶亲是寨子里的大事,这个节骨眼上,就是王查礼的亲女儿来,也得好好审一番,更何况她是个不清不楚的外甥女。只是二爷对王家那姑娘太礼重,倒叫我不好做。” 那矮子说:“李爷,小的们也知道。但只看这丫头痴痴笨笨,我等才来讨您的主意。听说王家姑娘为着王家堡死了人的事情不吃不喝好几日,二爷也不好办,这好容易有个亲戚来,说不定能讨二爷的欢心呢。” 那李爷说:“她是什么人都还不知道,贸然送进去,出了事谁负责?——依我看,不如把她关在这里几日,饿她几天。到二爷大事办完,再送进去,那时也不耽误什么。” 那矮子们一听,嘀嘀咕咕:“李爷,都听您的。但只是到时候若是二爷高兴,别只说是您一个人的功劳才好。我兄弟三个被罚到这里来,就等着立功再回寨子呢。” 那李爷哼笑一声:“我六十有余,还要功劳做什么?要不是他们要我看着你们这些晚辈崽子,我不乐得回家去?” 那三个矮子这才放心下来,窸窸窣窣出门去了。 那李爷见矮子们去了,方才翻开布袋子,露出阿珩半截身子。阿珩像个兔子一样向后缩了缩,咽了一口口水——实在是哭不动了——但是口水也没多的,所以咽了两口,只得发愣。 老头的胡子高昂着,比他的腰板硬朗:“小妮子,多大了?” “十五。”阿珩说。 “十五是大丫头了。”那老头借着油灯靠近阿珩,脸上的纹路纵横曲折,描画着他像个老狐狸,“你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阿珩说:“家里穷,卖了我去给人家当丫头,主子不做人,往死了打我。这都是鞭子打的。” 那老头又问:“既如此,你又是怎么跑出来呢?” 阿珩说:“主人家不知犯了什么大罪过,抄了家,我们又被卖出去。半道上,我跑了出来。” 那老头笑一声:“你胆子倒是大得很。我问一句,你就能答一句,也不怕我。” 阿珩说:“胆子不大,也不挨这些打了。”——心里却也后悔不应该回答得这样快。 那老头说:“我且问你,你说你是王查礼的外甥女,有什么凭证?我可是听说王查礼没有什么姐姐妹妹。” 阿珩背故事书:“怎么没有?我阿娘小时候拿火钳子烫过我舅舅屁股蛋,我阿娘说了,我舅舅听了这话就能认得我!” 那老头道:“可惜呀,王查礼死了,你没舅舅了。” 阿珩听了,一时间没想好怎么回答,怒着嘴想了半日,只说:“死了——死了也好,他对我阿娘不好,把我阿娘送去那么远,想来也不会对我好。” 那老头又问:“王查礼发达的时候,你娘怎么不来投靠呢?” 阿珩说:“阿娘吃苦吃了一辈子,王家才发达起来,娘就断气了。我被人卖了好几遭,若不是道绝路了,我也不会来找他!” 那老头听了这话,哼笑一声,从破烂碗柜中取出一个梨来:“吃吧,吃了睡觉,明儿再说吧。”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怎么都是梨!矮子也给梨! 阿珩捧着梨,大口开吃——毕竟也饿了一天了,梨又水嫩又大个,实在是当前最好的东西。 那老头瞧着阿珩说:“不管你是做什么来,寨子中最近有大事,过完我才能送你进去。这些天你就安安分分住在这里。我可告诉你,我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若是你惹我不顺气,管你是王家的张家的,我一并弄死也没人找我的麻烦。” 到底也是夜深了,那老头打着哈欠把阿珩锁了铁链子关到里间去。那小房间里只有一个破烂窗户照进来些许月光。一床破被子散乱扔在床上,下面垫着不少的枯草做褥子。 阿珩想——这一关几天,多耽误事,况且这老头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善类,那三个矮子又听他的。他把我悄悄弄死了,也许就没人知道,得想办法尽快到寨里去才好! 草草睡了一夜,第二日那老头从房间缝里头扔进来几个粗糙窝头:“吃吧。” 阿珩说:“你们就吃这个吗?” 老头嘲笑阿珩不懂事:“你寄人篱下,还要求吃得好?爱吃不吃。” 阿珩拿起窝头啃着:“我想着那三个矮子那样尊敬你,看来你也是个老祖。老祖还吃这样窝头。”——她是来套话的。 不知怎的,离开卿明后,她好像沾染了些卿明的狡诈。 这实在是近墨者黑了。 老头果然上当,不服气似的:“当年牛峰寨内,我是数一数二的常胜将军,如今卓琅那小子上位做了二把手,把我们这些老骨头都发配到这里来做看门狗——我且看着他们招摇风光,有他们好吃的日子!” 阿珩借着话音儿说:“都是这样的。从前我们主人府里也是,来了新的姨娘,主母和老姨娘就放到一边去。” 那老李头听了这话,梗着脖子没说话。 喜欢藏锦请大家收藏:()藏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4章 牛峰寨传奇4 老头所居住的房子都是用草砖垒起来,看着不算是好地方,但胜在三间屋子他一个人住,也就还算宽敞。这样宽敞的房子里没有老婆孩子,阿珩就又想到了一个主意: “阿爷,我流浪了这些日子,好想我娘。我从前也有阿爷,可惜阿爷死了。”——她是想叫李爷掉进“情感陷阱”中去。 李爷摆摆手:“有什么可想的,人过一辈子,终究是过自己。再孝顺的儿也不能替你死,再体贴的老婆也不能替你病,更何谈那些不体贴、不孝顺的呢!” 他生着气,胡子一翘一翘,看来家庭并不十分幸福。 阿珩把破碗隔着门缝推出来,胡话张嘴就来:“可是我还是想他们,有时候想着想着,还会想哭。人活一辈子,到底要有个家。” 那老爷子不说话。 阿珩又说:“我舅舅死了,我也没个出路。我听那矮子说,我舅舅还有个女儿在这里,过得也还不错。我想也不为求她什么,但凡她给我一口饭吃,以后我必把她当做亲姐姐了。就算她不认我,我也没什么,沿街讨吃也就罢了,她毕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哼。”那老头子笑,“我们牛峰寨可不是什么菩萨庙,你进来了还有出去的道理?你这样的,配给那些小子们做媳妇,用处可大呢!”听口气,这倒不像吓人的。 阿珩明知故问,来转移他对自己的注意力:“那我姐姐配给谁了?” 李爷脸上罕见地露出了钦佩:“那丫头,不是软人。她被她爹半哄半骗地送进来给老牛做压寨夫人,谁知她又是戳刀子又是吊脖子的,三日五日就闹事,闹哄哄熬死了老牛,她被小牛许给那二当家卓琅去当媳妇。看来她倒是看上了卓琅,这次没有闹。这下好啦,她是二夫人了。” “怎么老牛死得这么快?” “送来就是冲喜的。——哎呀不对!”李爷说,“你这丫头片子,不知不觉从我嘴里套出那么多话来!” “阿爷!”阿珩乘胜追击,双眼冒光:“我是个没人要的丫头,可我姐姐可是准准的二夫人!我要是和我姐姐相认,到时候我就是您在寨子里头的一只手啊!” “我用你?”那老头斜着眼睛,“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 阿珩倚着门缝,用力挤出半张脸来:“我虽没用,可到底记得您给我这几顿饭的恩情,他日未必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那老头不理会阿珩,淡淡道:“别费心思了,好好待着吧。” 老头不知出去做什么,日头昏斜的时候他又回来,脱下斗笠在那里拍灰尘。阿珩观察到他的小腿很结实,完全不似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油润华亮,他应该是个非常不错的脚力。 老头从柜子里又拿出硬得和石头似的几个窝窝头,分阿珩一小半——这待遇也太差了,连吃惯了苦的阿珩都觉得差的地步。 “阿爷,你这么大岁数,啃得动吗?” 李爷说:“啃?——掰碎了放在嘴里,润湿了咽下去就是。” “嗳。还不如给人家当丫头。”阿珩叹着气,“虽然挨打,可是吃得还不错呢。” “放屁!”李爷说,“宁吃石头也不给人为奴!” “好好好。”阿珩见他生气,立即转变话锋,“要是人人都和您似的这样争气,南楚也不至于和北齐打那么多年的仗,也叫我们这些人流连在世间吃苦。” 李爷听了这话,情绪上有些不稳,浑浊双眼冒出光来:“南楚或是北齐,都不是好东西。为了丁点的利益,咬着北凉不放,我们几代人都吃着战乱的苦。如今我们人不人鬼不鬼,在这荒漠中落草为寇,还不是他们害的!” 阿珩跟着就叹一口气:“谁说不是呢。” “不过。”那李爷又说,“这么多年我也算是看明白了,牛峰寨也并非长久的安宁之地。从前孟远川疲于应付北齐,这里管得少,故而日子算是好过。如今南楚北齐停战,新来的石多慧也不好惹,是个极耐研磨的主儿。” 老李头点了一锅子旱烟:“我等老一辈,为着寨中人安宁,想着只要他们给一定的自治权,招安也是个好主意。只可惜小牛他们硬要与官中为敌,故而近来寨中财力人力也都损耗很多。嗳,好好一片天地,糟蹋成什么了!” 他说着说着,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似乎阿珩并不存在似的。 阿珩没再插嘴,由着老李头的叹息声和烟雾散在这破屋中的每一处。 关了三天,老李头说:“你这丫头也是能熬,不声不响蹲了三日。” 阿珩说:“在你这里,好歹吃个硬窝头,出去了还不是饿死。” 老李头说:“你想进寨子去,我也没那个本事。如今寨子里安保极严,没有圣令的人进不去。但是你的事我也同上面说了,他们的意见是可以带话儿进去,如果二夫人觉得你说的对,自然见你;若是不对——丫头,按规矩,我可就顾不得你了。” 阿珩想了半日,对王查礼的事情,方锐查了个底儿掉,连他屁股上有伤疤都知道。可是对于王家姑娘,实在是陌生,不知道说什么才能打动王家姑娘。 正发愁时,忽然想到丹婴说的:凉都女子有生育后系六色腕带的传统。王夫人是换亲换来的,必然也有此习惯,何不说明此事,以唤起亲子之情? ——想到这里,阿珩说:“请告诉王家姐姐——我母亲临终前还记挂着舅舅舅母,母亲说舅母的六色腕带也许旧了,只是不得空给她编个新的,妯娌一场,留下了这个遗憾。若是姐姐不见我也罢了,好歹让我替姐姐编个新的,如此我们一家人也算无憾了。” 老李头有些不满意:“这算什么?你好歹也得有个信物或是别的证明。” 阿珩说:“十多年前,舅舅用母亲换亲换来了舅母。我母亲到底也没熬出头来,终究死了。我哪里还有什么信物,身上带着的这块铁牌子,姐姐应当是不认得的。” 老李头皱着眉,似乎对这故事不满意。阿珩又补充了一句:“我是来求一口饭吃,只有想见姐姐一颗心是真的。我自己说了不算,看天吧。” 最后这句话,她是真心实意的。 喜欢藏锦请大家收藏:()藏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5章 牛峰寨传奇5 次日这破败屋子里多了两个人。 一个浑身毛皮子的强壮男人,和一个包着头巾的女人。 男人对那老头十分不恭敬,堂而皇之坐在上位:“我们来接人,你捆好了交给我们便是。” 那女人倒是和气:“李爷,中秋分的梨可都吃完?上面惦念着你老呢。” 李爷呵呵一笑:“惦念?我知道他们惦念着让我早点死呢。” 那男人倏然站起:“别得寸进尺!若不是上边念着你曾经有点苦劳,你说那些话,就该被剁了手脚喂狼去!” 李爷也不惯着他:“你说了也不算,小崽子,少狐假虎威了,我为寨子出力的时候,你还吃屎呢!” 那男人脾气暴躁,一听这话,怒目圆睁,似乎要来教训李爷。那女人急忙拦着他:“二爷还等着呢!你来接人就是,又和李爷拌什么嘴!” 二人说着,李爷倒是来干正经事:把阿珩牵出来,先用绳子捆了两手,又解开铁链,然后把阿珩推到男人前面:“捆好了,带走吧!” 这男人抬脚就走,这女人牵着阿珩的绳子,笑吟吟和李爷道别。两个人把阿珩塞到一个小马车里,并排驱车迎着风沙往前走。 走了也不知多久,阿珩被晃得脑子都晕了,忽然从车子的缝隙中看见前面出现一座城池:高高的寨墙将整个寨子环绕其中,墙上设有了望口和箭塔,时刻警惕着外界的动静。但只因建筑材料都是黄土,若不仔细看,这寨子简直和漫天黄沙合二为一了。 这一路而来,都零零散散看到村庄和门店,不知他们是真乡民,还是伪装的,但可以确定的是,这里生活气息很浓。 骡子穿过这城,阿珩才意识到,这只是寨子的一个‘城门’罢了,经过层层的身份验证,这骡子才逐渐走向了寨子的中心城区。 又走了一段无人的路,前方一个牌坊高高耸起,上面订着三个巨大的树轮,写着“牛峰寨”三个字。 到这里,这一对男女将阿珩抓下来,一左一右架着往里头走。 这里与外面截然不同,出现了外面少见的树木和草皮,想来这里应该水源比较丰富。越过这一条较为寂寥的街道,高高低低鳞次栉比的房屋惊现眼前——这简直可以说是个成熟的小城了! 借着地势,牛家在中心建成了一座堡垒,这应该算是他们的“心脏”了。 阿珩被拉入这堡垒中去,估摸着这宅子应该比王家堡那随军夫人家的还大得多,光是门口的哨岗就有三层高。男人止步于大门,女人又牵着阿珩从养马甬道走到后进去,掀开一个屋子后,看见一个腰高的丫头捧着烟盘子,正在伺候一个婆子抽烟。 那婆子穿着棉布袍子,额上勒着抹额,见阿珩进来,慵懒开口:“去吧,王小姐在后头。” 看情形,大概是什么管家婆子吧。 那女人笑了一声,就又拉着阿珩往后走,绕来绕去绕到一个小院子里,又踩着极细的二层楼梯,才见到王小姐本人。 她被关在这二层的阁楼里头,对着一把琴发呆。 “王小姐,人来啦!”那女人笑着陪话儿。 王小姐不和这些穿棉布的女人一样灰暗,她身上穿的是极好的绸缎,粉黄交错流光溢彩,整个人宛若新鲜的杏子或桃子。 听女人说了话,王小姐呆板地调过脸来,两弯月牙眉下一双眼睛毫无灵气:“嗯,你下去吧。” 那女人笑道:“我等着小姐问完话我再走,不然在马婆婆那里也不好交代。” “嗯。”王小姐又嗯了一句,仿佛没有生命的木头。又或许她知道拒绝或者发脾气也没有用,干脆听之任之。 看着阿珩,王小姐说:“你叫什么名字?” 阿珩说:“阿珩。” 王小姐说:“你母亲叫什么名字?” “王查银。” 王小姐问:“还有别的兄弟姐妹吗?”她的语气很懒散,仿佛根本不愿意问,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有个妹妹,失散了。” 王小姐站起身来:“你母亲最爱吃什么?” 阿珩说:“不知道。家里穷,什么也吃不上,后来把我卖了,我就也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了。” 王小姐点点头:“我倒是听父亲说过有个姑姑,只是提得也不多,大致和你说的都对得上。如今我也是这个样子,帮不了你什么,或者我向他们要些钱给你,你自谋生路去吧。” 阿珩一想,坏了,这是赶人了——于是扑通一声跪下:“我若是个男子,得了姐姐的帮助自然去奔前程。可我是个女孩子,出了狼窝又入虎穴,处处活不下去。姐姐若是肯念我们的亲戚之情,还请先收留我些日子,容我考虑考虑后半生也好啊!” 王小姐听了,又坐回去:“你以为这里就不是狼窝虎穴吗?” 这话一出,身边那女人吭了一声,但也没接话。 阿珩叹一口气,咽着口水表示悲哀:“我出去也是个死,到底在姐姐身边,也有个亲人,死了还能有人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王小姐听了这话,回头看了一眼阿珩,苦笑一声:“好吧,你愿意留着就留着。”又叫那女人:“铁妈妈,你去安排吧。” 这铁妈妈答应了,又牵着阿珩往外走。阿珩不知这个“安排”到底是什么意思,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到了马婆子那里,铁妈妈汇报了王小姐的意见,马婆子从炕上跳下来,上下打量阿珩:“寨子里少女人,这王小姐又认了她,就让她去伺候吧。诸般规矩,你好好教她。” 铁妈妈笑道:“知道,知道。” 下午吃过一顿饭,铁妈妈强硬扒了阿珩的衣裳,从头搓洗到尾,生怕阿珩皮肤是假的似的。后来又给一套粗布衣裳,脸色没有之前和颜悦色: “你去伺候王小姐,可不是去做副小姐。咱们寨子里头规矩多,下头服侍的都以马婆婆为尊,其次是我。你去做一应事,大小都要告诉我,若是被我知道私自去做了什么事,可别怪我家法严格。” 又嘱咐了一阵,阿珩也没听到心里去,晚间铁妈妈安排了第一件事:“厨房做了饭,都会送到后院来,你从我这里端去送给王小姐就是。注意,要看着王小姐吃完再下来。” 那晚饭用的餐具都是木头的,可见他们对王小姐的监禁有多细密。 阿珩端了饭上去,王小姐在梳头发。 阿珩说:“小姐,吃饭了。” 王小姐走过来坐下,把汤饭都合在一个大碗里面,就着窗户泼出去。阿珩一看,窗户外边正养着一条大狼狗,大狼狗接着就把饭给舔吃了。 喜欢藏锦请大家收藏:()藏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6章 王小姐 乖乖——饿不死你啊!阿珩心想。 王小姐做完这一切,说:“一整天都待在这里不得多动一步,哪里吃得下去呢?” 一连几天,王小姐都是只吃些鸡蛋蔬菜,剩下的都去喂狗。 阿珩觉得她说得倒也没错,但一看王小姐的纤细身量,真怕王小姐这么下去会饿死。 主仆两个再没话讲,阿珩只得告退:“那我下去咯。” 王小姐说:“你且站着,我问你几句话。” 阿珩就站在当地。 “近前来。”王小姐说。 阿珩往前凑了凑。 “到我身边来。”王小姐坐在床榻上招呼阿珩。 阿珩只得走过去。 挨着阿珩的耳朵,王小姐轻轻说:“我姑姑叫做王查银没错,从小换亲到北凉也没错,可是换亲的时候她不满十岁,论理,她不会有你这样年纪的孩子。” 这个方锐,怎么做的背景调查! 见阿珩呆住,王小姐又说:“姑姑被中间人抱走之后,确实杳无音信。后来我们家发达了,奶奶很想念姑姑,几次派人去找也找不到。因为这事不光彩,所以家里家外没有人知道,我是被奶奶带大,所以才清楚些。” 阿珩低下头,不知应该说什么圆谎。 王小姐声音压低,几乎可算唇语:“我不知道你来干什么,可这里不是你这样的女孩子该来的地方。假如你被他们查出来,后果我都不敢想。我还是愿意借我之力送你出去,你不要再冒险了。” 阿珩说:“姐姐,要走一起走。” 王小姐笑着摇了摇头:“我没有家了,这里就是我的家。” 才说着,外面有人喊了一声:“二爷来啦!”阿珩急忙从床边站起来,只见一个俊朗男子从门外大踏步走来,怀里抱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放着许多新奇玩意儿。 这估计就是他们说的卓琅二爷了。 “你先下去吧。”卓琅看见阿珩站着,挥挥手叫她走。 王小姐铁着脸,说:“叫她走干嘛?我才和她说说话,你就来打扰,还叫她走,明摆着不要我好过。”这语调完全不是撒娇,根本就是充满厌恶。 卓琅脸色有一丝不悦,可很快就消散,眼角堆起来来讨好:“这是我在集市上新采买的小玩意儿,送来给你玩。” 王小姐上前来,就卓琅怀里略略看了一眼,脸色如冰霜:“哼,把我关在这里和囚犯似的,又拿集市上的破玩意来敷衍我,怎么,笑话我如今是笼中雀吗?” 完全不像是被关押在这里的压寨夫人,脾气比南楚公主的还大。 卓琅又赔笑一句:“我也并没拿你怎么样,是你自己不愿意下楼的。” 这话一出,王小姐的嘴就歪起来,似乎生了大气,小嘴儿叭叭叭就和那马蹄儿一样:“你还说呢?我下楼去是怎么样,楼下那马婆子拿我当什么?后院的狗吗?你还自称是这里的二爷呢,我回心转意答应嫁给你,原以为也能当个二奶奶呢,如今却是怎么样?” 卓琅明显已经没耐心了,他盯了一眼阿珩,阿珩竟莫名感到有一丝的恐惧——从前她从没有对谁有这种感觉——卓琅好似一只狼。 这个房间充满了一种压抑,阿珩再没眼力见,也知道应该撤退。 谁知道王小姐一把拉住了她,对着卓琅就一顿骂:“说是给我的丫头,全都是马婆子使来监视我的,我换个衣服,都有人从那窗缝里头偷看。这门一年四季没有一日关上,谁想进就进来,青楼还要排客呢!我说过多少次委屈,你没办成过一件。” 卓琅气得把怀里东西撒了一地,坐在椅子上咬牙。 “哼。”王小姐哭了,“好好好,这才把你真心思露出来了!你只一句话,我自己跳下去喂狗!” 卓琅真能忍,就这样他都没反驳王小姐一句。 阿珩拽着王小姐的手,声音如蚊子:“姐姐,姐姐别气坏了身子。” 王小姐还不依不饶,把阿珩拉到卓琅眼前:“早先说嫁你,你承诺要八抬大轿,凤冠霞帔,如何如何风光地娶我,如今我家里好容易来了个娘家人,被你们又当寨里的丫头使唤。给别人看去,我还二奶奶呢!——我是丫头的姐姐,我也合该是丫头!” 阿珩震惊了——吵架还能这么吵。 但王小姐这句话还算是说到点子上,卓琅压下生气,说:“我这几天不在,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这不是一回来就看你,就来处理了么?” 王小姐扭身去床上坐着,一言不发就是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好绝的哭戏啊!上一秒还冷如木头,下一秒就哭天喊地,阿珩从心里服了王小姐。 “心薇。”卓琅越过阿珩和满地的小玩意儿去找王小姐,“咱们的婚事是寨子里的大事,寨子里都看着呢,就算我求你,近来别生气了。为着你,我也总给人看笑话,你也要心疼我。” 王小姐不理他。 卓琅又说:“我知道我几天没来,你心里有气,这下我不出去了,好好陪你。” 王小姐擦了眼泪:“我要吃的枣泥饼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卓琅从怀里拿出来:“喏,热热的,买了马不停蹄就赶回来。” 王小姐这才破涕为笑:“饶你这一次吧!” 准夫妻两个当着阿珩的面打情骂俏,叫阿珩摸不着头脑——据方锐的情报来看,卓琅是一个冷面冷心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可是他对王小姐,几乎到了宠溺无边的程度,哪里像个悍匪啊!完全就是个纨绔公子。 夜里王小姐觉得冷,叫阿珩从外屋搬进里屋去睡。楼下铁妈妈第一个不同意:“不行,主子哪能和丫头们一起睡呢?” 王小姐淡然走下几步楼梯,居高临下,冷如弦月:“你不让她进去,那我搬出来吧。” 铁妈妈急忙笑道:“王小姐,我不是要忤逆您,只是马婆婆那边有规矩。” 王小姐冷笑道:“等我当了二奶奶,她免不了还得下炕给我磕个头呢。如今你把话撂开了说听她的,那我可就记在心里了。” 明晃晃的威胁——唉,这二奶奶权利有多大呀?有皇后大吗?这王小姐完全没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概念。 铁妈妈大概和阿珩一个心思,勉强赔笑了一声:“王小姐,不好这样讲马婆婆的。马婆婆是寨主的奶妈,寨子里都尊她如圣母的。” “哦。”王小姐轻嗔了一声,“行吧,咱们走着瞧。” 铁妈妈也不好做,只得又赔笑:“好歹叫我去问一声吧。” 王小姐也没回应,扭身就拉着阿珩进屋去了。 喜欢藏锦请大家收藏:()藏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7章 王小姐2 阿珩震惊于王小姐的一体两面,睡在地板上,她听见王小姐在哭。 “姐姐。”阿珩爬起来,“你怎么又哭?” 王小姐抽了抽鼻子说:“你上来睡。” 阿珩说:“我这粗布衣裳全是灰尘,不好睡脏了你的锦榻。” 王小姐说:“他们下面能听见咱们讲话,只有咱们挨得近,他们才听不到。” 这样一说,阿珩就立即上了床。 王小姐抽着鼻子,说:“你看我今天和卓琅吵架,其实我是故意的。” 阿珩道:“我知道,我看出来了。可那个卓琅——可二爷对您真是百依百顺。” 王小姐哼一声:“我是瞎了眼看上他。” “看上他?”阿珩支着身体,震惊了,“他关押你,你看上他?” 王小姐把阿珩拉下来躺着,噘着嘴委委屈屈讲故事:“从前他路过王家堡,借住我们家,一住就是一二年。我那时候就猪油蒙了心,觉得他长相俊朗,又懂诗书,所以和他暗定终身。谁知道他居然去做贼,去当土匪!我那时候没看出来,他和我爹就是一伙儿的。” 阿珩哦了一声:“青梅竹马呀。” 王小姐又哭:“他做了这等没要脸的事,我不会从了他的!可是你瞧,他把我看得紧紧的,我连选择死的权利都没有。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想,等到了新婚之夜,我就杀了他,我再自杀,一了百了。” 阿珩捂住王小姐的嘴:“你是无辜的,何必把自己算进去?” 王小姐说:“那怎么办,我难道真嫁给他,做一个土匪夫人,以后若是有了孩子,我的孩子怎么自处?我怎么自处?我难道吃着抢来的粮食心安理得地和他过日子?——我还没有下贱到那种地步。” “你对他的感情?...”阿珩试探着问。 王小姐说:“他那些狗屁理想,我不想听也听不懂。他若是离开寨子去做个讨饭的,我也跟着去,绝不抛弃。可是他若是还做土匪头子,我就当今生错付,一腔情义喂狗喂狼了。” 窗外恰好传来几声狼吼,衬托着夜色越加寒冷,阿珩裹了裹被子。 王小姐抽泣罢了,又侧着身子把头垫在枕头底下:“过不几天,十一月十五就正是好日子。我和卓琅就要成亲了。你算是我唯一的亲人,到时候你别手软,他赏你什么你都收着,攒起来。哪日我得了空就送你出去,你可以顺着官道往前走,离开西北去开州,去夔州,去一切大的地方重新开始。你放心,天地之大,总能容得下你。你前半生受苦,后半生必有福气的。” 隐隐嘱托,好似在安排阿珩的余生,也好似在安排她曾经的梦想。 阿珩问:“姐姐,你从没想过逃走吗?” 王小姐说:“王家堡已没有我的容身之地,更何况我逃不出去的。我的解决就是死在这围墙内,所以‘逃走’这个想法对我来说没意义。牛峰寨就是我的葬身之所,我只是想着,我的死如何才能更有意义。” 阿珩问:“我进来时,看见寨子周边生活着乡民,数量还不少,这些人都是真心依附牛峰寨吗?” 王小姐擦干眼泪:“这就是他们的恶毒之处。成年男子一律要效忠寨子,到岁数就送进寨子去培训,家家户户就有了人质被挟持在寨子里。成年女子作为一种奖赏被配土兵,家里人是无法做主的——所以这里没有家族的概念,只有寨子这个‘大家’。但凡发现叛逃的,全家都要被株连——唯一的好处是,寨子有些来路不正的生意,确实有能力给村民以温饱,不至于流浪野地、苦于饥寒罢了。” “乡民们不服朝廷政府管教,不愿意被官府上下层层盘剥。牛峰寨就拿准了这一点,凡是牛峰寨的人,不用交税,上头还时不时发放些钱粮,穷苦人家得了实在的好处,哪有不归顺的。可也正因如此,那些无辜百姓就成了牛峰寨的人肉屏障。” 王小姐越说越气愤:“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卓琅。他献出损阴德的计策,五六年来帮助牛峰寨成了这一带最大的毒瘤,所以他才成了什么狗屁‘二爷’。” 阿珩说:“所以,你觉得你杀了卓琅,牛峰寨就会溃散?” 王小姐眼神坚定:“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卓琅死了,牛峰寨一定没有那么快就溃散,可是没有卓琅,至少缺德事能少点。” 阿珩握着王小姐的手:“他难道就没有回心转意的意思吗?他还年轻,又很聪明,也许可以劝回头呢?” 王小姐咬着牙:“他是该死的命,所以做什么都一条道走黑。我求他,跪他,甚至诱惑他,做尽了我能做的事情,他还是不改初心,妄图要把牛峰寨发展成一个独立的城池或者国家。” 阿珩听出了王小姐的矛盾。其实她对他的感情很深,否则不至于这样煎熬。 王小姐哭累了,也就睡着了,阿珩躺在她身边,内心亦百感交集。从前她太痴太小,理解不了这世间复杂的情感,而经历了这么多事后,方才稍稍有些感悟。 王小姐的一番话,倒让阿珩也想到了卿明。 八月十五中秋过后,金都来了消息。 圣上赐婚嘉世,把怜杉和另外一名大家闺秀指给他做侧妃,怜杉在前,那位小姐在后,也算双喜临门,年前就会完婚。怜栩也和新科的探花郎定了亲,只等孝期一过就过门。 不知道嘉世、怜杉和怜栩欢不欢喜,可圣旨掩住了他们的心声。 圣上给卿明也封赏了不少,大约是弥补他丧母之痛,且听说皇后娘娘把卿明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也许再过不久就能听到好消息。 金都的人们所发生的事,寥寥几笔就写出了经过,阿珩读过信就烧了去,因她只是个旁观者罢了。 离别金都时卿明没来相送,也许湖心亭那一别已把话说得很开——他选择了心中的那条路,且他会一路走下去。阿珩对卿明,没有王小姐对卓琅那样深情缠绵,只是觉得稍有遗憾。 可至于那遗憾是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 喜欢藏锦请大家收藏:()藏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