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纸商》 第195章 天罗地网 中 训练有素的驻兵一窝蜂冲进小院,顷刻间便将不大的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从什邡走进小院到被压着按跪在谭武面前,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好像有人刻意摆了一套龙门阵,正等着她往里转。 在被押上马车前,什邡特意看了一眼瓦舍巷口的方向,原本坐在巷口的货郎已经不见踪影。于是她开始复盘整件事的经过,从在程府遇见沈凤九,一直到决定来同福县找孙仵作,这期间种种都是沈凤九在一步步引导她往前走,而她竟然没有丝毫怀疑。 懊恼后悔的同时,什邡发现马车已经彻底驶离街区,萧瑟的冷风裹夹着细碎的雪粒子从车窗的缝隙飘进来,仔细听还能听见冷风吹过林间发出的呼呼声。她使劲挪了挪屁股蹭到窗边,用胳膊上的夹板顶开车帘,果然,马车已经出了内城。 车外有士兵看守,见她探头出来,连忙竖起长枪指着她的眉心:“干什么?” 什邡蹙眉:“这不是去县衙的路,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士兵没说话,用长枪敲了敲车窗:“回去。” 什邡向后缩了下身子,撇眼朝前面看了一眼,见谭武就在前面不远处,连忙问道:“那位那人是谁?发生命案不是应该由县衙派人审理么?驻军也管这事?” 士兵显然没了耐烦,长枪敲在她的甲板上,怒斥:“少废话,赶紧进去,再多说一句,老子戳破你的喉咙。” 什邡施施然退回车厢,隔着车帘继续问道:“那位是武骑卫大人吧!你们这样越庖代俎不太符合律法。我要求去县衙,而且仵作还没有验尸吧!你们填了尸格目么?我就是去找孙瘸子,我没杀人,我有权利请讼师,你们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见对方怎么都不搭话,什邡心更往下沉了沉。 事情涉及到了武骑卫,可见当年的事牵连甚广,怕是朝中也有大员牵扯其中,否则何以如此千方百计想要弄死自己? 越是往下想,越是无望,仿佛无论她怎么走,前面都是死路一条。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马车突然停下来,虚掩的车帘被挑开,两名士兵粗鲁地将她拽出马车。 眼前是一片空地,左右两面是半山坡,放眼望去,眼前是连绵起伏的营帐,显然是城北大营地。 进入冬季以来,岷江结冰进入封河期,原本构成天壑的两块土地实现接壤,这也使得岷江两岸的军事布防更加的严密。没有河水阻拦,等于长驱直入,当年太宗皇帝就是趁此机会连连拿下益州和凉州的。 进入大营后,什邡被单独关押在一间营房里。 一直到傍晚时分,营房的门从外面打开,一名年纪不大的士兵端着吃食进来。 “吃饭吧!” 士兵把饭放到什邡面前,什邡故意晃了晃肩头的夹板说,“小哥,你看我这个样子怎么吃?” 士兵年纪不大,被她叫得闹了个红脸,讪讪地说:“我把饭放在你夹板上。” “不能帮我打开门?”什邡蹙眉说。 士兵连忙摇头说:“那可不行,百夫长交代了,你是杀人重犯,绝对不能把夹板打开。” 什邡故意叹了口气,佯装胸有成竹地试探他:“那你喂我?百夫长没打算饿死我吧!” 果然,士兵一下子黑了脸,不甘不愿地捧起饭碗,夹起一块白菜送到什邡嘴边。 什邡看着递到嘴边的白菜,突然红了眼眶,眼泪顺着眼眶滴在夹板上。 士兵一脸莫名,什邡趁机说道:“小哥年纪不大吧!我家中有个弟弟也是你这个年岁,早两年去凉州当兵,如今已经两年没有音信,也不知是生是死。” 其实从太宗时起,地方要塞的驻军都不录用当地郡县的士兵,所有驻军一律从它处调遣,这样既能避免战时敌军用以亲人要挟,又能避免地方驻军官员拥兵自重,威胁朝廷中*央集权。 同福县的驻军大部分都是在黔南道招募的,其中多以14到20岁居多。这些少小离家的少年们还未经历过真正的战场洗礼,因此对什邡打出的感情牌大有触动,于是开口问道:“凉州战事吃紧,怕是……”后面的话他没说,把白菜硬是怼到什邡嘴里。 什邡嚼了几口咽下,深吸一口气,故作悲切地说:“我也知道他凶多吉少,但到底不敢让家中母亲知道,这几个月一直瞒着呢!” 士兵听完,想起自己家中的母亲,喂饭的动作不觉温柔了许多。 什邡一边吃着没滋没味的饭菜,一边引导士兵说更多的话。 “其实我家并不在同福县,我之所以过来这边,也是听说最近有一批士兵是从凉州来的,我想着,或许弟弟也在这边。” “凉州来的人可不在同福县。”士兵说道。 什邡故作惊讶地抬起头,又惊又惧地看着士兵说:“竟然不在同福县?可怜我还因此惹了官司,都怪我太好骗,相信奸人之言,竟然去找孙瘸子询问,结果倒好,人死了,我还被抓,我家中母亲该如何是好?”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士兵被什邡编造的故事感动,心防顿时卸了一半,于是不假思索地问:“你真没有杀人?” 什邡苦笑一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说:“你看我这种瘦弱的模样能杀人么?我连一只鸡都不敢杀,怎么能杀人?你听说了吧!那人虽然是个瘸子,但身高七尺多,我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杀了他?” 士兵想到来之前听去过瓦舍的老兵说,当时现场老吓人了,大厅里的青石板上到处都是血,孙瘸子整个脖子都快要被切断了,抬尸体的时候,脑袋耷拉下来,差点没把他吓尿裤子。 士兵嘲笑老兵胆小,竟然怕死人。老兵却说益州边境已经许太平许多年了,北大营里不管老兵还是小兵都没几个真正打过仗,更别提见到这么惨烈的尸体了,没当场昏厥已经算是胆大的了。 想完老兵的话,士兵看着什邡的眼神变了变,下意识往后挪了两步,小心翼翼地说:“就算你是弱女子,但你只要略施小计就能让孙瘸子弯腰,然后你便用凶器割断他的脖子。” “所以孙瘸子是被人抹了脖子?” 士兵不高兴地把饭碗重重放回托盘,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不是你做的?” 什邡苦笑,摇头说:“我是被人骗了,就瓦舍巷口的一个货郎骗我去找孙瘸子,还是他给我指的路。” “你说谎。”士兵说,“瓦舍那边都是穷苦人家,没有货郎会再瓦舍和棚户区接壤的地方摆货,他们完全可以去瓦舍里面。” 所以真的是货郎?什邡压下心中疑惑,继续套他话说:“不可能,我肯定还是看见货郎了,当时我的手里还拿着面具呢,就在货郎那个摊子上买的。不对,难道凶手其实是货郎?他杀了孙瘸子,然后故意在那地方摆摊,结果我倒霉进了他的圈套,成了杀人犯!” 士兵见她说得有理有据,心中不免有些松动。 什邡连忙趁热打铁,说道:“小哥,我真不是凶手,你看,如果我是凶手,你们大人何不直接把我送去官府?我的老母亲还独自一人在家,我身上还有一些银钱,不若你帮我送个口信给家中一位远亲,请他帮我带个话,不然母亲不知我身在何处,怕是没了活路。” 士兵蹙眉没说话,但也没有直接走掉。什邡连忙再接再厉,站起身走到士兵跟前,压低声音说:“我的荷包里有一块玉佩,你将它送到墨林堂,跟那掌柜说一声我的事,回头我告诉你我落脚在何处,那儿还有一笔银子在。这些银子即便不给小哥,回头也会被派去调查的士兵拿走。我看见你便想到家中弟弟,你我也算有缘,这银子落在你手里,也算我对弟弟的一丝念想。” 说完,什邡开始嘤嘤啜泣,并抬了抬夹板,露出腰间挂着的荷包。 士兵面露难色,这时,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什邡忙说:“你快些,不若这银子便……” 士兵看了一眼她腰间的荷包,终于还是没忍住,伸手一把扯了下来:“你可当真?只要我给墨林堂的掌柜传一句话?” 什邡重重点了点头:“绝无虚言。” 喜欢大纸商请大家收藏:()大纸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6章 天罗地网 下 确定士兵离开后,什邡才微微叹息一声,慢悠悠挪到角落的木板床前,靠着床板看着营帐门口发呆。从她离开林家已经过去快四个时辰了,按照跟林昇的约定,她会在傍晚之前回到林家,如果她越时不归,他会不会来找她? 如果他来,或许说明这件事与他无关,若是他不来…… 不知是不是城外的气温更冷些,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她刚才之所以把玉佩交给那名士兵,不过是为了试探对方,若林昇真的跟对方是一伙的,那他便不会来,若不是,以她跟林昇的约定,他一定会来同福县。 所以林昇,你会来么? 与此同时,另一间营帐里,什邡的荷包和玉佩出现在武骑卫谭武的桌案上。 谭武拿起玉佩仔仔细细看了看,问士兵:“她还说了什么?” 士兵低垂着眉眼说:“她让小人把东西送到墨林堂,并且把她入狱的情况告诉给掌柜的。” “照做吧!”谭武把玉佩装回荷包,重新递给士兵。 待士兵拿着荷包离开营帐,原本藏在屏风后的男人迈步走出,狐疑地看着谭武问道:“既然设计抓她,何故还要给林家送信?” 谭武抬手拨弄了一下桌案上的碧玺老虎纸镇,慢悠悠地扭头看着男人说:“温兄怕不是安逸久了,连居安思危的本能都忘记了?林家毕竟与我们不是一条心。” “你要对林昇动手?”温久岚蹙眉。 谭武轻轻抬起纸镇:“这是去年林家送来的纸镇,哪儿哪儿都好,我也甚是喜欢,可唯有一处不妥。”他指着老虎纸镇的头说,“这里不知何时生了一条棉絮,破坏了美感。” 温久岚凝眸去看,谭武一松手,纸镇“啪”的落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你看,不合心的东西,总不能强留在身边,否则怎么看怎么厌烦,碍眼!” 温久岚眼神微暗,垂眸看了一眼滚到脚边的虎头,淡淡地说:“既然谭大人早有成算,温某便不打扰了,只晚上一事,谭大人最好不要插手。” 谭武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温久岚说:“自然,本官要忙着审问谋害孙瘸子的凶手。” …… 谢必安安静地坐在马车里,虽然头上套了一只黑布袋子,眼前根本看不见任何光亮,但他还是可以听见与自己不足两次的地方有重重的呼吸声,是常五和刘辉。 刘辉答应帮他牵线去见盐区的‘陈老’,官盐这个买卖太大,他一个人绝对做不了主。于是在半个时辰前,他和常五从赌坊后门出来,跟着刘辉上了这辆马车。 马车从前庭街绕了一会儿,后来进入东市,前前后后绕了至少有两圈,直到一刻钟前,马车终于使出了郊区,这一点从空气中渐渐清冽的冷意可以判断出来,街市中总有市井的嘈杂声和混合了各种食物的味道,这里却没有,一点也没有。 其间常五几次试探地抱怨路途远,刘辉都没有搭话,车厢里一直安静得落针可闻。 在经过一段崎岖的路段后,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谢必安戒备地挺直身体,隐约感觉旁边的刘辉动了一下,他连忙伸手抓住刘辉的手臂,一边扯下头顶的黑布袋子,一边说;“刘三爷,您这是去哪儿?” 刘辉微微一怔,反手挥出一拳,意在挣脱他的钳制。这是他最后的机会,马车一旦停下来,事先埋伏好的杀手就会出动,他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脱身,否则便会和谢必安和常五一样被射成刺猬。 “放手。”他大喊一声,另一只手挥出匕首,然而就在匕首贴着谢必安的耳廓划过时,一只强弩箭破空而来,从车窗射进,贴着他的鼻尖死死钉在车板上。 紧接着,疾风骤雨般的弩箭“噼里啪啦”地钉死在车板上,完全没给任何人活路的意思。 常五咒骂一声,抄起一旁的横刀从滚出车厢,果然,偌大的一块空地被十数个黑衣人团团包围,无数弩箭从树后急射而出。 赶车的车夫已经被射成了刺猬,他翻身跳下马车,一边横刀劈开飞来的弩箭,一边朝前面的黑衣人冲去。 马车里,刘辉已经顾不得杀谢必安了,他抄起身边的刀,学着常五滚出马车。 车厢里只剩下谢必安一个人,弩箭‘碰碰’地钉在车板上,他挥手砍落迎面射来的弩箭,抬脚猛地踹开车板,雄浑的力道随着飞起的车板朝围堵的黑衣杀手撞去,抵挡了片刻的箭雨。 一旦离开马车,弩箭攻击已经不惧效应,常五如同下山的猛虎冲进杀手群中,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刘辉不慎中箭,摔倒在马车边缘,临死前看向远处的树林,素白的衣袂一闪而过。 谢必安冲到杀手近前,很快便被几名杀手团团围住。 一交上手,谢必安便感觉出这些人跟漕帮那些乌合之众完全不一样,他们更擅长配合,进攻防守松弛有度,手下完全是致命的杀招。 是军队? 谢必安心中冷笑,汪兵终于还是坐不住了?看来同福县确实是撕开益州这张大网的突破口。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随着第一批杀手陆陆续续倒下,原本藏在暗处的杀手迅速补上空缺。这是典型的车轮战,如果没有后续援军,就算他二人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恐怕最后也会被彻彻底底的耗死。 “他娘子,这帮孙子到底还有多少人?” 常五横刀抹掉一人的脖子,侧头看了一眼谢必安,骂道:“你他娘的,人呢?” 谢必安避开迎面劈来的陌刀:“什么人?” “援……娘的,援军,说好的援军。” 哪里还有援军?对方既然已经做好了天罗地网等着他,援军也一定被阻拦在路上。 谢必安一边应对前仆后继冲过来的杀手,一边不着痕迹地朝着常五那边靠拢。眼看两人相距不到十尺的距离时,他猛地扬手丢出两颗霹雳弹。 霹雳弹里装着足量的硝石,巨大的爆炸撕开车轮阵的一道口子,两人瞧准时机,一左一右朝不同的方向狂奔而去。 杀手们谁也没想到谢必安还有这样的手段,等硝烟散去,哪里还有谢必安和常五的影子? “追,他们跑不远。” 杀手们自动分成两队朝左右追去,一直藏在树后的温久岚缓缓走到马车边,垂眸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刘辉,淡淡开口:“刘三爷,人都走了,还不醒醒?” 一直装死的刘辉动了动肩膀,抱着被弩箭射穿的胳膊缓缓坐起身,讪笑着说:“温帮主,别来无恙?” 温久岚忽而一笑:“三爷想好怎么交代了么?” 刘辉脸色幽地一沉:“这恐怕是温帮主的事,我不过就是个饵,人带过来了,杀没杀成,可是您的责任。” 温久岚抖了抖衣襟上不知何时掉落的枯叶,抬头看向谢必安消失的方向,微微叹了口气说:“三爷在同福县多少年了?” 刘辉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他现在根本没心思跟他在这里掰扯,身上的伤很重,如果不快点去上药,保不齐真要交代在这儿了。 他扶着车辕缓缓站起身,没搭理温久岚,转身便要往回走。 “三爷!” 温久岚突然喊了一声,刘辉回头,眨眼间的功夫,眼前银光一闪,他只觉得脖子上微微一凉,然后便觉得有温热的液体喷到了他的脸上,紧接着,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向前倒去。 “咚!” 真特么的疼呀! 他恍惚地想着,然后伸手摸了摸脖子,黏腻的、温热的…… 温久岚看着刘辉倒下的身体,波澜不惊地丢下手里的匕首,用帕子擦了擦手上飞溅的血迹,淡淡地说:“谢必安不死,死的就只能是你了,怪就怪你知道的太多了!” 喜欢大纸商请大家收藏:()大纸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8章 杀人凶手 入夜后,北大营里的气温骤降,劣质蜡烛燃烧后发出一团团黑烟,刺鼻的蜡油味很快便充斥整个营帐。 什邡算计着时间,如果那个年轻士兵没有食言,真的去墨林堂送信,那么此时林昇应该已经收到她被抓的消息了。 他会来? 或是他根本没收到她被抓的消息?如果真是如此,谭武大可以悄无声息的杀了她,就像当初杀了她爹一样,根本没必要大费周章的设计陷害她。 一时间摸不透对方的用意,什邡索性放空自己,蜷缩着身躯更往角落里挪了挪。 北大营的冬天是真的冷呀!冷得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只觉得冷气不断地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从衣领、袖口一点点浸入,很快便冻僵了挛缩的四肢。 恍惚中,更钟的声音由远而近,渐渐的,急促的脚步声从帐外传来。紧接着,营帐厚实的门帘被撩开,两个面生的士兵走进来,他们几步走到什邡蜷缩的角落,一个用钥匙打开她脚下的锁链,一个配合着将她从木板床上拎起来。 “你们要干什么?”什邡踉跄着跳下床,戒备地看着突然闯进来的二人。 房间里光线微弱,只照出两人脸上的神情,其中一个年岁大一些,脸上带着一条贯穿半张脸的褐色刀疤。另一人稍矮一些,五官却与前者有几分相似,显然是一对年纪相差不多的兄弟。 刀疤脸冷笑一声,朝一旁的弟弟使了个眼色。 弟弟王三立马会意,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什邡肩头的夹板。 什邡怔愣地看着王三卸去夹板,一旁的刀疤脸则从怀里拿出印泥和事先准备好的供词。 什邡一见供词,瞬间明白对方想要做什么,谭武压根没想要审问她,只要拿到她的供词,他自然有一百种方法先斩后奏,坐实她杀死孙瘸子的罪名。 随后她被带到一座灯火通明的营帐前。营帐门边站着四个身着甲胄的年轻士兵,这些士兵与北大营的士兵不太一样,腰甲下面若隐若现地露出半块令牌,上面是半个日字。 靠得近了,能听见营帐里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其中一道她很熟悉,是谭武。 刀疤脸把锁着她双手的铁链交给王三,拱手走到门边大喊:“大人,犯人带到了。” 里面的说话声一顿,便见挡得严严实实的门帘被一把掀开,一个穿着捕快制服的男人出现在门口。 什邡视线越过王三的肩膀看向门口的人,不由得愣了一瞬,是县衙里的人? 难道林昇收到消息后去了同福县衙? “进来吧!” 门里传来一道略微有些尖细的声音,紧接着,那捕快便朝刀疤脸点了点头,刀疤脸返回身接过铁链,拽着她往营帐里走。 这间营帐要比普通营帐大两倍不止,里面各种家具一应俱全,显然便是谭武的中军大帐。 大帐右边摆着沙盘,中间从上而下坐着五个人,其中除谭武之外有两人穿着武骑卫的将军甲,另外两个穿着常服,只眉眼间戾气横生,不像是普通人。 刀疤脸进来后便在门边站着,捕快引着什邡走到众人近前,其中穿褐色圆领常服的中年男人抬头看向什邡,沉声问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潜入孙瘸子家中将其杀害?” 什邡一听到这句,眼神瞬间一亮,连忙屈膝跪地,一边朝二人磕头,一边喊冤:“大人明察,小女闻喜,是益州林家的亲眷,我与孙瘸子无冤无仇,绝没有杀害于他。” 什邡的声音在营帐中回荡,带着一丝颤抖和急切。她的额头紧贴着地面,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仿佛这样能给她带来一丝安全感。 穿褐色圆领常服的中年男人微微皱眉,目光如炬地盯着她,似乎在判断她的话是否可信。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益州林家?你与林家有何关系?” 什邡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连忙答道:“小女是林家远房表亲,此次前来同福县,是为了寻找能造出楮树纸的原料,谁知刚到县里,便被人诬陷杀害孙瘸子,实在是冤枉啊!” 坐在上首的的谭武冷哼一声,目光锐利地扫过什邡:“冤枉?孙瘸子家中只有你一人,且孙瘸子不过一个孤寡老人,能与造纸有何关联?” 什邡心中一紧,连忙摇头:“大人,小女确实去了孙瘸子家中,但我只进到房中便发现孙瘸子倒在血泊之中,我当时被吓得六神无主,正欲前去报官,却正巧遇见武骑卫的军爷前来办案,这才被误以为是凶手抓到营中,此事还望大人明察。” 营帐内一时陷入了沉默,只有烛火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映照出众人凝重的神情。穿常服的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低声对谭武说道:“谭将军,此事恐怕另有隐情,不如先将她押到县衙,待查明真相再由官府做定夺。” 什邡听闻此话,心中大喜,若是离了军营,就等于争取了足够的时间,那样她后面的部署或许便会成功。 谭武垂眸看着二人,忽而冷笑,说道:“可本官审讯时,她却不是这样说的。王四。” 谭武话音未落,刀疤脸王四便几步上前,探手从怀中掏出什邡方才画押的供词交给穿褐色常服的男人。 “大人不妨看看供词再说。”谭武阴鸷的目光落在男人脸上,四周的空气宛若凝滞,从门帘缝隙中吹进来的冷风更是撩拨着跳跃的烛火越发得忽明忽暗。 眼看着男人看过供词后越发黑沉的脸色,什邡连忙站起身,怒目瞪着不远处的王三王四声嘶力竭地大喊:“这份供词是假的,我根本不知道上面写的到底是什么,是他们逼迫我按的手印。” 男人面露诧异地看向谭武,谭武冷笑出声:“无稽之谈!本官堂堂武骑卫为何要冤枉你?你若不是凶手,缘何突然出现在案发现场?” 似乎笃定她不会说出实情,谭武志得意满地看着什邡,眼神中带着浓浓的蔑视。 此时男人也放下手中供词,蹙眉看向什邡:“谭大人所言极是,你若不是凶手,那你到底为何会去找孙瘸子?” 喜欢大纸商请大家收藏:()大纸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9章 最坏的情况 此时此刻,面对着咄咄逼人的谭武,什邡几乎可以确定,他一定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若她此时坦白自己的身份,那他便能以她曾谋害徐晨为理由指认她杀死孙瘸子,届时她更是有口难言。 若她不坦白身份,借口是孙瘸子的远亲,那么只要对方详细调查她的身份,她便会彻底暴露,届时她同样没有任何活路。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若非如此,谭武怕也不会如此草率地陷害她,并且逼迫她签下认罪供词。 “大人!将军!在下有一言,不知是否当讲?”一直沉默不语的玄衣男子突然出声,褐衣男人和谭武同时朝他看去。 褐衣男子说道:“孝白,你说!” 叫孝白的玄衣男子垂眸看向什邡,两人四目相对,什邡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安抚。 秦孝白说:“军中毕竟没有专职的的验尸仵作,依在下看,何不将尸体和嫌犯全部带到县衙,由县衙仵作验尸,填写尸格目,再将尸格目和嫌犯的证词上交到府尹处?” 从初唐起,地方罪案都有一套规范的流程。一般由法曹受理,仵作验尸之后填写尸格目。法曹将填好的尸格目上交给县令之后,由县令负责拿人、审判,待犯人交代罪行画押之后,县令会着人将整个案件的卷宗送到府尹处,经府尹核查判处刑罚,最后再由刑部确认执行与否。 这一整套流程极其严谨,同时也大大的减少了冤假错案的判处,给嫌犯充足的时间上诉。这这一点上,什邡在长安算得上是受到了不小的益处,否则但凡缺少其中一二环节,她绝不可能活到新皇登基大赦天下。 虽然还不知道这两个常服男子到底是何身份,但此时由他们提出这一流程,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为此什邡偷偷去看谭武的脸色,果然,他阴沉的脸上闪过一丝阴狠,良久才冷冷地说:“秦大人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此事毕竟是发生在本官的辖区内,送她去县衙自然可以,但审判之时当由本官在场。” 一刻钟后,什邡再次被押上马车,和孙瘸子的尸体一同送往同福县大牢。 此时距离天亮只有不到两个时辰。 同一时间,同福县墨林堂门外,覃东平刚把马车停好,林昇便迫不及待撩起车帘跳下马车。 掌柜的早已在门口候着,见林昇下车,连忙高举风灯迎上前来。 林昇顾不得其他,直接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离开益州主城之前,闻喜托人给他送了一封信,信里交代她打算去同福县寻找一下更适合做楮树纸的一方纸引,并在信中嘱咐他,如果她辰时中还没有回林家,便让覃东平来同福县一趟。 辰时初,被安排在坊门附近的伙计仍旧没有看到回来的马车,他便隐约有种不安,遂让明日去找覃东平和林叔。 覃东平立马套上马车准备出发,同福县的伙计恰好这个时候来报信。 听完伙计的话,林昇心中越发不安。他马上让林叔取足够的银两,然后爬上车厢马不停蹄的赶往同福县。 果然,此时听了掌柜的话,心中越发难安。 “掌柜的说,传信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你可知他是何人?”一旁的覃东平突然问道。 掌柜说:“人是穿着普普通通的常服,不过我瞧他脚上穿着官靴。” “是衙门的人?” 掌柜摇了摇头说:“瞧着不像,那官靴鞋底磨损严重,鞋面上还有红土,不像是城里的。” “官靴,年轻后生,脚上还沾染了泥土……怕不是军营的?”林昇停下脚步。昏暗的夜色将他包裹其中,覃东平一时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这时,掌柜一拍脑门,懊恼地说:“少东家说的对,一定是军营。当时那后生送了个口信和玉佩以后便离开了。我怕此事重大,便偷偷让人在后面跟踪,结果不到一刻钟,派出去的人便回来了,说是人在城郊附近消失了。如今想来,可不就是北大营的驻地方向?” “我这就去北大营附近打听一二。”说着,覃东平转身便要往外走,结果被林昇一把拉住。 “你怕了?”覃东平怒目瞪着林昇。 此时的林昇脸色一片惨白,唯有一双黑眸格外的坚定。他看着覃东平,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放到他手中,缓缓开口说:“北大营那边由我去,东哥你去衙门或是别的什么地方打听一下具体情况,小心行事,一定不能打草惊蛇。” 覃东平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突然觉得他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换作以往的林昇,他必是要哭哭啼啼一番的。 不过张了张嘴,到了嘴边的话还是被他咽了回去。 救闻娘子要紧。 覃东平走后,掌柜问林昇:“少东家,旅途劳累,我叫人去给你备一些吃食?” 林昇现在一心担忧什邡,哪里有心情吃东西? 她显然是陷入了极度危险之中,现在每一刻钟都关乎她的性命安全,他更恨不能马上去到她身边,确认她是安全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掌柜见他皱眉摆手,也不再劝,于是问道:“那少东家,咱们先去休息一下,等那位公子探得消息后再从长计议?” 林昇摇了摇头说:“不,我们去北大营。” …… 另一边,从温久岚的围剿中逃脱之后,谢必安马不停蹄返回内城,原本打算与常五汇合之后马上离开同福县,结果还没找到常五,范阳那边的斥候送来消息,孙瘸子死了,什邡被谭武抓进北大营。 对方显然是打算在同福县将他和什邡一网打尽! 想通之后,谢必安决定暂缓回益州的计划,让斥候给在梓州的秦孝白带口信,叮嘱他务必先去北大营稳住谭武,别让什邡稀里糊涂被灭了口。除此之外,他还在街边巷口的墙上留了几个军中特有的记号,提醒常五他还活着。 做完这些,他便开始往西市瓦舍跑。 瓦舍里棚户林立,一入夜,这里便是另一番不同寻常的景象。街边低矮的棚户门口纷纷挂上大红的夜叉灯,时不时有人掩面穿梭在各个棚户间。 谢必安用帕子挡脸混迹在人潮中,顺着人潮来到瓦舍尽头。这里连接着后面的民宅区,平常出入的人不算太多,一个穿着圆领长袍的货郎蹲坐在巷口,偌大的毡帽挡住了他半张脸,只露出一节黝黑的下巴。 谢必安几步走到货郎面前,低头在摊位上扒了两下,压低声音问:“不是让你盯着是孙瘸子么?人怎么死了?” 货郎悠悠抬起头,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黝黑脸庞。他伸手拢了拢肩上的披风,看着不远处的一处宅子说:“之前一直好好的,下午有位女娘来找孙仵作,我便给她指了路,结果不到一刻钟时间,武骑卫便杀了过来,浩浩荡荡几十人,眨眼的功夫就把小院给围了。我偷偷跟上去,这才知道孙瘸子被人杀了,武骑卫认定那女娘是凶手,不一会儿便把人给抓了。” 谢必安抬头看向远处的小院,隐隐月光下,小院门上被贴了两张惨白的封条。 “人是怎么死的,知道么?” “具体不知道,尸体被一并带回北大营了。不过有一件事很奇怪。” 这时,一名醉汉突然窜出巷子,跌跌撞撞走到货摊前,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谢必安不得不退后两步。 醉汉喘着粗气扒了几下摊子上的玩意儿,捡起一个拨浪鼓问:“这玩意多钱?” 货郎抬起头,脸上换了一副讨好的笑,举起一根手指:“一个大钱。” 醉汉嘟囔了一声“娘的,都能打一壶酒了。”便丢下拨浪鼓离开。 货郎收起脸上的表情,一边低头整理被醉汉弄乱的摊位一边压低声音说:“前几日有人来找过孙瘸子。” 喜欢大纸商请大家收藏:()大纸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0章 林昇夜奔北大营 林昇在掌柜的带领下骑马直奔北大营。此时距离天亮还有一个半时辰。 北大营外万籁寂静,隐隐跃动的火把光亮连成一片,远远看去就像夜里蛰伏的火龙。 林昇单身跳下马背,将马拴在路边的柳树上。来的路上,他已经问过掌柜,知道此时坐镇北大营的武骑蔚名叫谭武。 调任同福县前,谭武曾在刺史府任职。 (这里武骑蔚作为官职,武骑卫代表军队名称,军队名称私设置。武骑蔚官职是参考唐朝官职。) 见林昇一门心思闯北大营,掌柜阻止不了,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与此同时,两人前脚还没迈进北大营的营门,里面谭武便得了消息。谭武把手里的纸镇重又丢回桌上,让传信的的小厮把林昇带到隔壁营帐。 刀疤脸看了一眼小厮离开的背影,问谭武:“大人真要见他?” 谭武缓缓站起身,这些年养尊处优下来已经略显臃肿的身体碰撞了桌案,倒满茶水的溢出一些茶水,打湿了旁边的军报。 刀疤脸连忙把军报抽到一旁,用袖子擦了擦桌案。 谭武慢悠悠走到窗边,推开窗棂朝外看。营地里灯火通明,从这里能准确地捕捉到北大营正门的位置。 静默了一会儿,谭武扭头问王四:“王四,你可还记得我调任同福县多久了?” 王四不假思索地说:“快七年了。” 谭武微微勾了勾唇,扭头看向益州城里的方向,笑着说:“我记得七年前,咱们在刺史府上见过一面。那时还是个毛头小子吧!” 王四附和:“是个毛头小子,心高气傲得很,才接手林家纸坊的生意不久,就想把生意做到长安。” 谭武冷笑:“那是他命好,捅出那么大的篓子,后面还有老太婆给他周璇。你说,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怎么还没学老实?” 王四想到曾经与林昇的一面之缘,面上的刀疤开始隐隐作痛。 中军大帐外,林昇独自跟着通传传信兵走进帐篷。 “你就在这儿等着吧!”传信兵指了指帐篷里唯一的一张桌子,“将军今日有些不舒服,等一会儿缓过来,自会见你。” 林昇伸手拉住传信兵的手,从袖兜里掏出一锭足五两的银锭子放进传信兵掌心:“这是一点心意,有些事想请教小兄弟一二。” 传信兵低头看了一眼掌心的银子,瞬间笑了:“请教不敢当,毕竟是军营重地,可不是什么都能往外说的。” “这是自然,在下只是想问问今日谭大人是不是抓了一个女犯?” 传信兵“呦”了一声,饶有兴致地说:“你连大人抓了个女犯都知道,你莫不是她的同伙。” 林昇连忙故作诚惶诚恐地否认,拉着传信兵压低声音说:“不瞒小兄弟,我与这女犯确实有些亲戚关系,近日来,也是想要打听打听情况。” 传信兵做出一副为难的表情,蹙眉说:“这可是军中要事,不能胡说,若是被将军知道,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我懂,我懂。”林昇微微弓着腰,又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传信兵手里。 朝廷每年军费有限,大部分从军部拨出的款项都前仆后继地送到边关,这些年没有大的对外战争,但边境小摩擦不断,单单凉州的战役就断断续续打了很多年,否则谢家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都没什么人回益州。 这次谢必安能回来,还是因他在战场上受了伤,皇上怜惜谢家就这么一个独苗苗,这才允他回益州,给个不大不小的官职。 打从高宗时,地方军费吃紧,各个州府郡县的军队有一半以上的军费都要依靠地方财政。像益州这样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军费更是捉襟见肘,普通士兵更是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十两银子。 如今一下子就得了十两,传信兵心中大喜,连忙把银子收进怀里,指了指一旁的桌椅示意林昇坐下。 桌面摆着茶具,里面的茶水早已凉透,传信兵兀自给自己倒了一杯,一仰头喝了个大半。 林昇见状又给他续了一杯,传信兵端着酒杯也不喝,故弄玄虚地回头看了一眼挡得严严实实的门帘,压低声音说:“说起来也是个稀奇事儿,瓦舍附近的孙瘸子被人给杀了,咱们将军带人赶到的时候,人就倒在客厅的血泊里,那血呀!海了去了,把半个屋地的青石砖都浸透了。你哪位亲戚当时就在尸体旁边,你说她不是凶手谁是?” 林昇问他:“那孙瘸子又是何人?” 传信兵摇了摇头:“怎么,你不知道?她不是你亲戚么?” 林昇干笑两声,说道:“她原是从长安来益州省亲的。我只知道她来同福县是寻找造纸的原料,不知还有孙瘸子这个人。小兄弟可知晓一二?她有没有说,她为何会出现在孙瘸子家?” 传信兵又端起茶杯将里面的冷茶喝了个干净,讪讪地说:“孙瘸子自然就是孙瘸子,在瓦舍那一片住了好几年了。至于那女娘为何去找他,我猜一定是为了寻仇。你想呀,若不是寻仇,一个女娘为何会奋起杀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那孙瘸子是以何为生?”林昇继续问。 传信兵愣了一瞬,随即说道:“嘿嘿,这个我却是知道。他是十里八村有名的敲猪匠。村里的公猪长大了就得敲,不然一发*情就长不大。敲猪可是门技术活,下手重了不行,猪容易感染死了,下手轻了也不行,容易敲不干净。孙瘸子手法好,那一把小刀使得熟熟的,这么些年就没敲死过一头猪。” 闻喜一个长安来的女娘,她为何会出现在一个敲猪匠的家里? 林昇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只好继续问:“小兄弟,你可知道,她是否受了刑罚?” 传信兵一听乐了,说道:“那倒没有,好吃好喝供着。” “那她现在被关在何处?” “嘿!”传信兵一下子站起身,怒瞪双眸看着林昇,“这是军中机密,你休得再问。好了,我能说的都说了,你切好好在这里等着吧!待会儿将军休息好了,自然会派人来传唤你。” 传信兵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厚重的门帘慢慢落回原处,偌大的营帐里落针可闻。林昇微微吐出一口浊气,至少闻喜没有受刑,至于其他的,怕是要等见到谭武才能慢慢周璇。 想到谭武,原本就提着的心更紧揪了几分。 此时距离天亮也只有一个多时辰而已,他真的会起来见自己么?怕是要将自己晾到天明吧! 喜欢大纸商请大家收藏:()大纸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1章 我是什邡 什邡在县衙大牢里并不知道今夜的同福县将会因她而掀起怎样的风浪。秦孝白不可能 仅凭一己之力就撼动北大营,之所以能如此顺利的将她从北大营带出来,其中全要仰仗跟着他的那位褐衣男子,他身后的三百范阳府兵都在北大营外十里亭。从秦孝白带人进入益州境内开始,北大营的斥候便每隔一炷香的时间送回一次军报。 这边秦孝白的人马前脚离开北大营,后面谭武便派遣斥候给远在刺史府的汪兵送信,询问范阳府兵为何会出现在同福县,这显然不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这一夜,除了身在大牢里的什邡囫囵地睡了一会儿,其他相关人士几乎彻夜未眠,三十几个范阳府府兵分别守住在县狱周围,防止有人趁机对什邡不利。 谢必安来不及跟这些府兵打招呼,把缰绳丢给一旁的府兵,急步朝着县狱深处走去。 此时距离天亮只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县令将会公开审理孙瘸子被害一案,届时谭武一定会想方设法给什邡定罪,在此之前,他一定要先见什邡一面,只有彻底了解当时的情况,他才能想办法救她。 谢必安疾步穿过幽暗的甬道,火把在石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腐霉气混着血腥味直冲鼻腔,几处渗水的墙根结着白霜,他靴底碾过时发出细碎的破裂声。 黑暗中无数双眼睛暗中窥视着他,但是却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这里每天都有不知凡几的人被带走,有的一辈子也不会再回来,有的再回来时,人已经变成了一个血葫芦。 死亡在这里是最不值一提的事,没有人会在意别人的死活,他们只在意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出去。 最终谢必安在最里面的一间牢房里见到了熟睡的什邡。 这一夜因她而起的波澜几乎快要将瓦舍掀了,他亦因此改变计划留在同福县彻夜未眠,而她倒是心大,竟也睡得着。 不由得莞尔一笑,谢必安缓步走到牢门前,借由墙上昏黄的火把光亮仔细打量她露出侧头露出的半张脸。 许是睡得并不安稳,她的眉头微微蹙起,原本就清瘦的脸似乎越发消减了一些,整个人惴惴不安地蜷缩在狭窄逼仄的木板床上,没了平日里的狡诈鲜活,倒有些楚楚可怜。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感觉到昏暗中灼灼的视线,什邡缓缓睁开眼,困顿的视线对上谢必安疲惫的双眸时混沌的思绪瞬时清醒过来,原本想不通的事情一下子全部捋顺了。 那两个出现在北大营的人是谢必安找来的,只是他为何又会出现在同福县?又为何会不辞辛劳来救自己? 见她一脸防备的模样,谢必安烦躁地揉了揉紧蹙的眉心,不耐烦地问:“为什么会出现在孙瘸子家?你找他做什么?” 什邡知道他没说谎。 秦孝白虽然把她从北大营带到县衙,但当县令开堂会审时,谭武一定会拿着她画过押的供词出现,如果没有铁证,她还是会被判定为杀死孙瘸子的凶手。 对方设套给她,就是断定她的身份有问题,一旦她身份暴露,便没有人会冒着得罪谭武的风险来救她,届时没有林家的支持和周璇,她一定会死。那么现在她所面临的唯一抉择就是,一旦她说了真话,身份暴露之后,谢必安还会帮她么? “或许你觉得,林昇能帮你?”谢必安看着她满眼犹豫的样子,忍不住又气又恨地说,“如果你还想活着回益州,我劝你最好说实话。我只能在这里停留一天,一天之后,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 梆子声从牢房顶端的气孔传来,什邡发白的手指不由得捏紧衣摆,缓缓抬头,隔着铁栏与谢必安对视。 墙壁上的火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在偷偷窥视着他们,仿佛正候机将她拉入无间深渊。可是她不能死在这儿,万年县狱她都逃出来了,又怎会甘心平白无故死在这里? 终于,在谢必安渐渐失去耐心的时候,她缓缓站起身,挪动双腿来到牢门前与他四目相对:“请表兄救我。” 谢必安绷着的唇角终于缓缓弯了一下,随后用钥匙打开牢门堂而皇之地走进去。 原本就狭小的牢房因他的进入而显得越发逼仄,什邡小心翼翼退到角落,确认这里说话不会被人听见时,压低声音对谢必安说:“孙瘸子不是我杀的,我进去的时候,他就死在正房的大厅里,我看过尸体的伤口,脖子被人一刀切开了,伤口很深,以我的本事,根本不可能做到那样。” 谢必安直视她的眼睛,“孙瘸子只是个敲猪匠,你一个长安来的贵女,为什么会来找他?” 果真还是到这一步了。 什邡深吸一口气,知道今天若是不摊牌,他是不会出手帮她的。 犹豫片刻,什邡决定赌一把。她上前一步,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贴近许多,近到他身上的血腥味一下子便将她整个人包裹住。 谢必安没想到她会突然间靠过来,整个人一怔,耳尖瞬时一阵滚烫。他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什邡连忙伸手拉住他的胳膊,凑近他耳边说道:“七年前,纸商什仲怀在山南道被马匪杀害,孙瘸子就是当时给他验尸的仵作。” 谢必安侧目看她:“那他又怎么从一个仵作变成了一个敲猪匠?” 什邡摇了摇头说:“正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我才来找他。” “为了什仲怀?”谢必安问,“你跟他什么关系?” 什邡忽而低头,目光看向他的手臂,暗色的胡服被锋利的刀刃割开,露出里面外翻的皮肉。 谢必安见她突然不语,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这才注意到刚才急着赶路,竟然忘了包扎伤口,此时外翻的皮肉已经血肉模糊一片,整只袖子都被鲜血浸透,脚边落了一小滩血迹。 什邡突然朝他伸出手,谢必安微怔,什邡叹了口气说:“谢表兄身上应该随身带着伤药吧!” 谢必安也不知哪儿来了兴致,别开头淡淡地说:“巧了,今日没带。” 什邡愣了瞬,刚想收回手,便见他粗鲁地一把扯下袖子,然后探手抽出她袖兜里露出一角的手帕,将它重重按在伤口上。 “现在没事了,你说吧!” 这就叫没事了? 什邡看了一眼马上被血渗透了的帕子,无奈地别开视线,讷讷地说:“他是我爹。我是什邡!” 喜欢大纸商请大家收藏:()大纸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2章 互相试探 说完,什邡一瞬不瞬地看着谢必安。墙壁上的火把忽明忽暗地跃动着,在他脸上留下一团晦暗的阴影。 她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一些什么?但很可惜, 他比任何人都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从不会在外人面前泄露丝毫。 “所以呢?你见他是为了什么?” 谢必安终于开口,晦暗不明的视线像把无形的刀正一点点剥开她拼尽全力武装起来的铠甲,而她对此无能为力。 “我在襄州大牢里见了徐静芝,她说我父亲根本不是她杀的,那日她确实带人去劫了什家的商队,但她没杀我爹,她上马车之前,父亲就已经死了,身首分家。而我在长安接到的消息是,父亲是被山匪杀死,案卷中并没有提及他身首分家。而他的尸体也就地埋在益州。”什邡歇力让自己不那么激动,平静地把心里的疑虑和盘托出。 风声从牢房顶端的气孔传来,时而呼呼作响,时而静如处子。 谢必安微微转动腕间的菩提串,许久才说:“你怀疑什仲怀的死另有隐情?” 什邡摇了摇头:“不是怀疑,是肯定。否则为什么我刚到同福县,孙瘸子就死?” “你觉得凶手是什么人?”谢必安问。 什邡挺直的脊背瞬时垮了下来,她侧头避开他的视线:“不知道。” 谢必安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看着她,这么近的距离下,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熏香味,是一种混合了茉莉的草木香,很淡,但是悠长,以往几次接触中,它总似有若无地撩拨着他。 “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 什邡沉默片刻,嗫嚅道:“不敢说。” 谢必安不由好笑:“不敢说?你假冒闻喜来益州,孤身一人去见徐静芝,如今又胆大包天来给什仲怀翻案,你有什么不敢?我看你胆子大得很呢!” 什邡不知道把所有底牌都亮出来是否能救自己,但总不会比现在的情况还糟糕。谢必安既然肯来见她,便说明他还有有所图谋,而她身上唯一能作为筹码的东西,大概也只有她的身份。 益州的水很深,漕帮、商会和官府之间的微妙平衡维持着益州表面的平静,抚远号被劫作为导火索打破了漕帮和官府之间的平衡,而谢必安之所以不惜得罪漕帮也要救她,怎么可能只是因为她跟林昇的关系? 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太复杂,以前她一直摸不清,如今在同福县见到谢必安,她总算窥得几分真相。 “谢表兄。”什邡挺直身躯,抬头只是谢必安的眼睛,“我爹的死或与林家有关,还有前任刺史陈大人,他与我爹是少时同窗,我怀疑,他的死也与我爹的死有些关联,还有……”她微微顿了下,“不知谢表兄可知我在长安犯下的案子。” 谢必安垂眸不语,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呀!什邡心中暗骂,面上却不得不摆出一副凄苦的表情:“我在表姐新婚之夜杀了她的新婚丈夫。”她一五一十地将那日发生之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只可惜那只双鱼信封在她被积压到万年县狱之时被衙役收走,此时早已不知去向。 “除此之外,大赦天下之前,有人买通万年县狱里的山匪来杀我。”什邡目不转睛地看着谢必安,一字一句把她所有秘密彻底摊开来给他看,端看他是否有那个胆量搅进这一滩浑水之中。 其实早在林家别院见过沈凤酒之后,她便猜到益州这滩浑水深不见底,以她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查出杀害父亲,后又陷害自己的真凶,除非…… 谢必安停下拨动菩提子的手,问她:“你为何会觉得林家与什仲怀的死有关?” 什邡微微垂眸,说道:“我在林昇书房看见过他与父亲的书信,父亲出事之前一直与他交好,两人甚至想要把益州麻纸卖到长安。可惜……” “可惜林昇失忆,你无法窥得当年的利害关系。”谢必安接下她的话,此时气窗外的风声已经渐止,隐隐有鸡鸣之声穿透黑夜,天,快亮了! “是。”什邡点头应下,谢必安退回原来的位置,远处走廊尽头传来的轻咳声在提醒他时间到了。 离开前,谢必安交代她说:“晚些时候县令会和谭武一同会审,你只需要定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即可,至于你去找孙瘸子的原因,便说是你长安乳母的表兄,乳母病故,你来给他送个口信。” 什邡谨记他的话,未了看着他背过去的身影,不甘心的问了一句:“我有一问,想请表兄解疑。” 谢必安回头看她,壁上的火光忽明忽暗,她背光站在肮脏鄙陋的牢房里,整个人显得格外单薄,宛如彼此初见那一日。 谢必安下意识摩挲了一下手腕上的疤痕,淡淡说:“你说。” “谢表兄可曾去过长安?” 搭在腕上的手一顿,谢必安眉头微微蹙起,吐出来的话却裹夹着冰碴子。 “没有。” 修长挺拔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悠长的回廊间,衙役过来重新锁上牢门,于此同时,一点晨曦透过天边的阴霾从头顶的气窗打进晦暗的牢笼,什邡微微吐出一口浊气,这一夜终于还是过去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厚重的门帘从外面撩开,林昇猛地睁开眼,对上一道玩味的视线。他挺直脊背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灰土:“将军可是要见我了?” 士兵摇了摇头,一脸惋惜地说:“将军已经离开北大营去县衙了,公子还是请回吧!” 林昇苦等一夜竟是这样的结果,心底一凉,只觉‘闻喜’这次真的惹了天大的麻烦。强压下心底的焦躁,他急步走到士兵身边,从袖摆掏出银锭丢入他怀中,像他打听什邡是否还在北大营。 士兵快手快脚地把银子收进怀中,凑到林昇跟前压低声音说:“不瞒公子,那位女娘犯了事儿,杀了人,昨晚范阳府那边来了人。此时人已经被带到了县衙大牢。将军今日去府衙,便是督查县令审问那女犯。” 听说什邡被送去了县衙,林昇提着的心反而落了下来。既然人在县衙,便说明事情要按照大唐律法的流程走,其间亦有翻案申诉的可能,若是人一直被扣在北大营,一切以军法论处,那才是真正的危险。 离开北大营,林昇骑马直奔县衙。待人到了县衙门外,登闻鼓前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他挤开人群朝里看,便见偌大的公堂之上端坐四人,一个身穿朝服坐在公正廉明的牌匾之下,一个穿着软甲坐在右面首位,其余两位穿着常服的男子坐在左面上下首,看样子不像是白身之人。 他遂想到士兵的话,这两人大概就是范阳府的人。 提着的心稍稍稳了稳,他昨夜在营帐一夜未眠,将最近什邡的种种行为全部捋了一遍,发现自从程府喜宴回来之后,她便有些不对,不仅同意退亲一事,还时常跑得不知去向。 此次来同福县寻找制造楮树纸原料的理由也处处透着诡异,怎么看都像是刻意避开他和林叔。如今想来,寻找原料是假,寻人才是真的。 方才在来的路上,他与明日碰了个面,明日带来的消息更是佐证了他的猜测。 孙瘸子在成为敲猪匠之前是益州府衙的仵作,早几年在山中打猎的时候受了伤,摔下山崖之后断了腿,这才来到同福县隐姓埋名当了个敲猪匠。 “闻喜”为何要找一个仵作? 林昇凤眸微敛,目光幽幽地看着堂上被两个官差押解来的什邡,脑中仿佛有什么呼之欲出,最终仍是被他死死地按下了。 喜欢大纸商请大家收藏:()大纸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3章 欲加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