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纸商》 第195章 天罗地网 中 训练有素的驻兵一窝蜂冲进小院,顷刻间便将不大的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从什邡走进小院到被压着按跪在谭武面前,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好像有人刻意摆了一套龙门阵,正等着她往里转。 在被押上马车前,什邡特意看了一眼瓦舍巷口的方向,原本坐在巷口的货郎已经不见踪影。于是她开始复盘整件事的经过,从在程府遇见沈凤九,一直到决定来同福县找孙仵作,这期间种种都是沈凤九在一步步引导她往前走,而她竟然没有丝毫怀疑。 懊恼后悔的同时,什邡发现马车已经彻底驶离街区,萧瑟的冷风裹夹着细碎的雪粒子从车窗的缝隙飘进来,仔细听还能听见冷风吹过林间发出的呼呼声。她使劲挪了挪屁股蹭到窗边,用胳膊上的夹板顶开车帘,果然,马车已经出了内城。 车外有士兵看守,见她探头出来,连忙竖起长枪指着她的眉心:“干什么?” 什邡蹙眉:“这不是去县衙的路,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士兵没说话,用长枪敲了敲车窗:“回去。” 什邡向后缩了下身子,撇眼朝前面看了一眼,见谭武就在前面不远处,连忙问道:“那位那人是谁?发生命案不是应该由县衙派人审理么?驻军也管这事?” 士兵显然没了耐烦,长枪敲在她的甲板上,怒斥:“少废话,赶紧进去,再多说一句,老子戳破你的喉咙。” 什邡施施然退回车厢,隔着车帘继续问道:“那位是武骑卫大人吧!你们这样越庖代俎不太符合律法。我要求去县衙,而且仵作还没有验尸吧!你们填了尸格目么?我就是去找孙瘸子,我没杀人,我有权利请讼师,你们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见对方怎么都不搭话,什邡心更往下沉了沉。 事情涉及到了武骑卫,可见当年的事牵连甚广,怕是朝中也有大员牵扯其中,否则何以如此千方百计想要弄死自己? 越是往下想,越是无望,仿佛无论她怎么走,前面都是死路一条。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马车突然停下来,虚掩的车帘被挑开,两名士兵粗鲁地将她拽出马车。 眼前是一片空地,左右两面是半山坡,放眼望去,眼前是连绵起伏的营帐,显然是城北大营地。 进入冬季以来,岷江结冰进入封河期,原本构成天壑的两块土地实现接壤,这也使得岷江两岸的军事布防更加的严密。没有河水阻拦,等于长驱直入,当年太宗皇帝就是趁此机会连连拿下益州和凉州的。 进入大营后,什邡被单独关押在一间营房里。 一直到傍晚时分,营房的门从外面打开,一名年纪不大的士兵端着吃食进来。 “吃饭吧!” 士兵把饭放到什邡面前,什邡故意晃了晃肩头的夹板说,“小哥,你看我这个样子怎么吃?” 士兵年纪不大,被她叫得闹了个红脸,讪讪地说:“我把饭放在你夹板上。” “不能帮我打开门?”什邡蹙眉说。 士兵连忙摇头说:“那可不行,百夫长交代了,你是杀人重犯,绝对不能把夹板打开。” 什邡故意叹了口气,佯装胸有成竹地试探他:“那你喂我?百夫长没打算饿死我吧!” 果然,士兵一下子黑了脸,不甘不愿地捧起饭碗,夹起一块白菜送到什邡嘴边。 什邡看着递到嘴边的白菜,突然红了眼眶,眼泪顺着眼眶滴在夹板上。 士兵一脸莫名,什邡趁机说道:“小哥年纪不大吧!我家中有个弟弟也是你这个年岁,早两年去凉州当兵,如今已经两年没有音信,也不知是生是死。” 其实从太宗时起,地方要塞的驻军都不录用当地郡县的士兵,所有驻军一律从它处调遣,这样既能避免战时敌军用以亲人要挟,又能避免地方驻军官员拥兵自重,威胁朝廷中*央集权。 同福县的驻军大部分都是在黔南道招募的,其中多以14到20岁居多。这些少小离家的少年们还未经历过真正的战场洗礼,因此对什邡打出的感情牌大有触动,于是开口问道:“凉州战事吃紧,怕是……”后面的话他没说,把白菜硬是怼到什邡嘴里。 什邡嚼了几口咽下,深吸一口气,故作悲切地说:“我也知道他凶多吉少,但到底不敢让家中母亲知道,这几个月一直瞒着呢!” 士兵听完,想起自己家中的母亲,喂饭的动作不觉温柔了许多。 什邡一边吃着没滋没味的饭菜,一边引导士兵说更多的话。 “其实我家并不在同福县,我之所以过来这边,也是听说最近有一批士兵是从凉州来的,我想着,或许弟弟也在这边。” “凉州来的人可不在同福县。”士兵说道。 什邡故作惊讶地抬起头,又惊又惧地看着士兵说:“竟然不在同福县?可怜我还因此惹了官司,都怪我太好骗,相信奸人之言,竟然去找孙瘸子询问,结果倒好,人死了,我还被抓,我家中母亲该如何是好?”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士兵被什邡编造的故事感动,心防顿时卸了一半,于是不假思索地问:“你真没有杀人?” 什邡苦笑一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说:“你看我这种瘦弱的模样能杀人么?我连一只鸡都不敢杀,怎么能杀人?你听说了吧!那人虽然是个瘸子,但身高七尺多,我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杀了他?” 士兵想到来之前听去过瓦舍的老兵说,当时现场老吓人了,大厅里的青石板上到处都是血,孙瘸子整个脖子都快要被切断了,抬尸体的时候,脑袋耷拉下来,差点没把他吓尿裤子。 士兵嘲笑老兵胆小,竟然怕死人。老兵却说益州边境已经许太平许多年了,北大营里不管老兵还是小兵都没几个真正打过仗,更别提见到这么惨烈的尸体了,没当场昏厥已经算是胆大的了。 想完老兵的话,士兵看着什邡的眼神变了变,下意识往后挪了两步,小心翼翼地说:“就算你是弱女子,但你只要略施小计就能让孙瘸子弯腰,然后你便用凶器割断他的脖子。” “所以孙瘸子是被人抹了脖子?” 士兵不高兴地把饭碗重重放回托盘,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不是你做的?” 什邡苦笑,摇头说:“我是被人骗了,就瓦舍巷口的一个货郎骗我去找孙瘸子,还是他给我指的路。” “你说谎。”士兵说,“瓦舍那边都是穷苦人家,没有货郎会再瓦舍和棚户区接壤的地方摆货,他们完全可以去瓦舍里面。” 所以真的是货郎?什邡压下心中疑惑,继续套他话说:“不可能,我肯定还是看见货郎了,当时我的手里还拿着面具呢,就在货郎那个摊子上买的。不对,难道凶手其实是货郎?他杀了孙瘸子,然后故意在那地方摆摊,结果我倒霉进了他的圈套,成了杀人犯!” 士兵见她说得有理有据,心中不免有些松动。 什邡连忙趁热打铁,说道:“小哥,我真不是凶手,你看,如果我是凶手,你们大人何不直接把我送去官府?我的老母亲还独自一人在家,我身上还有一些银钱,不若你帮我送个口信给家中一位远亲,请他帮我带个话,不然母亲不知我身在何处,怕是没了活路。” 士兵蹙眉没说话,但也没有直接走掉。什邡连忙再接再厉,站起身走到士兵跟前,压低声音说:“我的荷包里有一块玉佩,你将它送到墨林堂,跟那掌柜说一声我的事,回头我告诉你我落脚在何处,那儿还有一笔银子在。这些银子即便不给小哥,回头也会被派去调查的士兵拿走。我看见你便想到家中弟弟,你我也算有缘,这银子落在你手里,也算我对弟弟的一丝念想。” 说完,什邡开始嘤嘤啜泣,并抬了抬夹板,露出腰间挂着的荷包。 士兵面露难色,这时,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什邡忙说:“你快些,不若这银子便……” 士兵看了一眼她腰间的荷包,终于还是没忍住,伸手一把扯了下来:“你可当真?只要我给墨林堂的掌柜传一句话?” 什邡重重点了点头:“绝无虚言。” 喜欢大纸商请大家收藏:()大纸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6章 天罗地网 下 确定士兵离开后,什邡才微微叹息一声,慢悠悠挪到角落的木板床前,靠着床板看着营帐门口发呆。从她离开林家已经过去快四个时辰了,按照跟林昇的约定,她会在傍晚之前回到林家,如果她越时不归,他会不会来找她? 如果他来,或许说明这件事与他无关,若是他不来…… 不知是不是城外的气温更冷些,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她刚才之所以把玉佩交给那名士兵,不过是为了试探对方,若林昇真的跟对方是一伙的,那他便不会来,若不是,以她跟林昇的约定,他一定会来同福县。 所以林昇,你会来么? 与此同时,另一间营帐里,什邡的荷包和玉佩出现在武骑卫谭武的桌案上。 谭武拿起玉佩仔仔细细看了看,问士兵:“她还说了什么?” 士兵低垂着眉眼说:“她让小人把东西送到墨林堂,并且把她入狱的情况告诉给掌柜的。” “照做吧!”谭武把玉佩装回荷包,重新递给士兵。 待士兵拿着荷包离开营帐,原本藏在屏风后的男人迈步走出,狐疑地看着谭武问道:“既然设计抓她,何故还要给林家送信?” 谭武抬手拨弄了一下桌案上的碧玺老虎纸镇,慢悠悠地扭头看着男人说:“温兄怕不是安逸久了,连居安思危的本能都忘记了?林家毕竟与我们不是一条心。” “你要对林昇动手?”温久岚蹙眉。 谭武轻轻抬起纸镇:“这是去年林家送来的纸镇,哪儿哪儿都好,我也甚是喜欢,可唯有一处不妥。”他指着老虎纸镇的头说,“这里不知何时生了一条棉絮,破坏了美感。” 温久岚凝眸去看,谭武一松手,纸镇“啪”的落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你看,不合心的东西,总不能强留在身边,否则怎么看怎么厌烦,碍眼!” 温久岚眼神微暗,垂眸看了一眼滚到脚边的虎头,淡淡地说:“既然谭大人早有成算,温某便不打扰了,只晚上一事,谭大人最好不要插手。” 谭武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温久岚说:“自然,本官要忙着审问谋害孙瘸子的凶手。” …… 谢必安安静地坐在马车里,虽然头上套了一只黑布袋子,眼前根本看不见任何光亮,但他还是可以听见与自己不足两次的地方有重重的呼吸声,是常五和刘辉。 刘辉答应帮他牵线去见盐区的‘陈老’,官盐这个买卖太大,他一个人绝对做不了主。于是在半个时辰前,他和常五从赌坊后门出来,跟着刘辉上了这辆马车。 马车从前庭街绕了一会儿,后来进入东市,前前后后绕了至少有两圈,直到一刻钟前,马车终于使出了郊区,这一点从空气中渐渐清冽的冷意可以判断出来,街市中总有市井的嘈杂声和混合了各种食物的味道,这里却没有,一点也没有。 其间常五几次试探地抱怨路途远,刘辉都没有搭话,车厢里一直安静得落针可闻。 在经过一段崎岖的路段后,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谢必安戒备地挺直身体,隐约感觉旁边的刘辉动了一下,他连忙伸手抓住刘辉的手臂,一边扯下头顶的黑布袋子,一边说;“刘三爷,您这是去哪儿?” 刘辉微微一怔,反手挥出一拳,意在挣脱他的钳制。这是他最后的机会,马车一旦停下来,事先埋伏好的杀手就会出动,他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脱身,否则便会和谢必安和常五一样被射成刺猬。 “放手。”他大喊一声,另一只手挥出匕首,然而就在匕首贴着谢必安的耳廓划过时,一只强弩箭破空而来,从车窗射进,贴着他的鼻尖死死钉在车板上。 紧接着,疾风骤雨般的弩箭“噼里啪啦”地钉死在车板上,完全没给任何人活路的意思。 常五咒骂一声,抄起一旁的横刀从滚出车厢,果然,偌大的一块空地被十数个黑衣人团团包围,无数弩箭从树后急射而出。 赶车的车夫已经被射成了刺猬,他翻身跳下马车,一边横刀劈开飞来的弩箭,一边朝前面的黑衣人冲去。 马车里,刘辉已经顾不得杀谢必安了,他抄起身边的刀,学着常五滚出马车。 车厢里只剩下谢必安一个人,弩箭‘碰碰’地钉在车板上,他挥手砍落迎面射来的弩箭,抬脚猛地踹开车板,雄浑的力道随着飞起的车板朝围堵的黑衣杀手撞去,抵挡了片刻的箭雨。 一旦离开马车,弩箭攻击已经不惧效应,常五如同下山的猛虎冲进杀手群中,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刘辉不慎中箭,摔倒在马车边缘,临死前看向远处的树林,素白的衣袂一闪而过。 谢必安冲到杀手近前,很快便被几名杀手团团围住。 一交上手,谢必安便感觉出这些人跟漕帮那些乌合之众完全不一样,他们更擅长配合,进攻防守松弛有度,手下完全是致命的杀招。 是军队? 谢必安心中冷笑,汪兵终于还是坐不住了?看来同福县确实是撕开益州这张大网的突破口。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随着第一批杀手陆陆续续倒下,原本藏在暗处的杀手迅速补上空缺。这是典型的车轮战,如果没有后续援军,就算他二人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恐怕最后也会被彻彻底底的耗死。 “他娘子,这帮孙子到底还有多少人?” 常五横刀抹掉一人的脖子,侧头看了一眼谢必安,骂道:“你他娘的,人呢?” 谢必安避开迎面劈来的陌刀:“什么人?” “援……娘的,援军,说好的援军。” 哪里还有援军?对方既然已经做好了天罗地网等着他,援军也一定被阻拦在路上。 谢必安一边应对前仆后继冲过来的杀手,一边不着痕迹地朝着常五那边靠拢。眼看两人相距不到十尺的距离时,他猛地扬手丢出两颗霹雳弹。 霹雳弹里装着足量的硝石,巨大的爆炸撕开车轮阵的一道口子,两人瞧准时机,一左一右朝不同的方向狂奔而去。 杀手们谁也没想到谢必安还有这样的手段,等硝烟散去,哪里还有谢必安和常五的影子? “追,他们跑不远。” 杀手们自动分成两队朝左右追去,一直藏在树后的温久岚缓缓走到马车边,垂眸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刘辉,淡淡开口:“刘三爷,人都走了,还不醒醒?” 一直装死的刘辉动了动肩膀,抱着被弩箭射穿的胳膊缓缓坐起身,讪笑着说:“温帮主,别来无恙?” 温久岚忽而一笑:“三爷想好怎么交代了么?” 刘辉脸色幽地一沉:“这恐怕是温帮主的事,我不过就是个饵,人带过来了,杀没杀成,可是您的责任。” 温久岚抖了抖衣襟上不知何时掉落的枯叶,抬头看向谢必安消失的方向,微微叹了口气说:“三爷在同福县多少年了?” 刘辉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他现在根本没心思跟他在这里掰扯,身上的伤很重,如果不快点去上药,保不齐真要交代在这儿了。 他扶着车辕缓缓站起身,没搭理温久岚,转身便要往回走。 “三爷!” 温久岚突然喊了一声,刘辉回头,眨眼间的功夫,眼前银光一闪,他只觉得脖子上微微一凉,然后便觉得有温热的液体喷到了他的脸上,紧接着,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向前倒去。 “咚!” 真特么的疼呀! 他恍惚地想着,然后伸手摸了摸脖子,黏腻的、温热的…… 温久岚看着刘辉倒下的身体,波澜不惊地丢下手里的匕首,用帕子擦了擦手上飞溅的血迹,淡淡地说:“谢必安不死,死的就只能是你了,怪就怪你知道的太多了!” 喜欢大纸商请大家收藏:()大纸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8章 杀人凶手 入夜后,北大营里的气温骤降,劣质蜡烛燃烧后发出一团团黑烟,刺鼻的蜡油味很快便充斥整个营帐。 什邡算计着时间,如果那个年轻士兵没有食言,真的去墨林堂送信,那么此时林昇应该已经收到她被抓的消息了。 他会来? 或是他根本没收到她被抓的消息?如果真是如此,谭武大可以悄无声息的杀了她,就像当初杀了她爹一样,根本没必要大费周章的设计陷害她。 一时间摸不透对方的用意,什邡索性放空自己,蜷缩着身躯更往角落里挪了挪。 北大营的冬天是真的冷呀!冷得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只觉得冷气不断地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从衣领、袖口一点点浸入,很快便冻僵了挛缩的四肢。 恍惚中,更钟的声音由远而近,渐渐的,急促的脚步声从帐外传来。紧接着,营帐厚实的门帘被撩开,两个面生的士兵走进来,他们几步走到什邡蜷缩的角落,一个用钥匙打开她脚下的锁链,一个配合着将她从木板床上拎起来。 “你们要干什么?”什邡踉跄着跳下床,戒备地看着突然闯进来的二人。 房间里光线微弱,只照出两人脸上的神情,其中一个年岁大一些,脸上带着一条贯穿半张脸的褐色刀疤。另一人稍矮一些,五官却与前者有几分相似,显然是一对年纪相差不多的兄弟。 刀疤脸冷笑一声,朝一旁的弟弟使了个眼色。 弟弟王三立马会意,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什邡肩头的夹板。 什邡怔愣地看着王三卸去夹板,一旁的刀疤脸则从怀里拿出印泥和事先准备好的供词。 什邡一见供词,瞬间明白对方想要做什么,谭武压根没想要审问她,只要拿到她的供词,他自然有一百种方法先斩后奏,坐实她杀死孙瘸子的罪名。 随后她被带到一座灯火通明的营帐前。营帐门边站着四个身着甲胄的年轻士兵,这些士兵与北大营的士兵不太一样,腰甲下面若隐若现地露出半块令牌,上面是半个日字。 靠得近了,能听见营帐里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其中一道她很熟悉,是谭武。 刀疤脸把锁着她双手的铁链交给王三,拱手走到门边大喊:“大人,犯人带到了。” 里面的说话声一顿,便见挡得严严实实的门帘被一把掀开,一个穿着捕快制服的男人出现在门口。 什邡视线越过王三的肩膀看向门口的人,不由得愣了一瞬,是县衙里的人? 难道林昇收到消息后去了同福县衙? “进来吧!” 门里传来一道略微有些尖细的声音,紧接着,那捕快便朝刀疤脸点了点头,刀疤脸返回身接过铁链,拽着她往营帐里走。 这间营帐要比普通营帐大两倍不止,里面各种家具一应俱全,显然便是谭武的中军大帐。 大帐右边摆着沙盘,中间从上而下坐着五个人,其中除谭武之外有两人穿着武骑卫的将军甲,另外两个穿着常服,只眉眼间戾气横生,不像是普通人。 刀疤脸进来后便在门边站着,捕快引着什邡走到众人近前,其中穿褐色圆领常服的中年男人抬头看向什邡,沉声问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潜入孙瘸子家中将其杀害?” 什邡一听到这句,眼神瞬间一亮,连忙屈膝跪地,一边朝二人磕头,一边喊冤:“大人明察,小女闻喜,是益州林家的亲眷,我与孙瘸子无冤无仇,绝没有杀害于他。” 什邡的声音在营帐中回荡,带着一丝颤抖和急切。她的额头紧贴着地面,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仿佛这样能给她带来一丝安全感。 穿褐色圆领常服的中年男人微微皱眉,目光如炬地盯着她,似乎在判断她的话是否可信。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益州林家?你与林家有何关系?” 什邡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连忙答道:“小女是林家远房表亲,此次前来同福县,是为了寻找能造出楮树纸的原料,谁知刚到县里,便被人诬陷杀害孙瘸子,实在是冤枉啊!” 坐在上首的的谭武冷哼一声,目光锐利地扫过什邡:“冤枉?孙瘸子家中只有你一人,且孙瘸子不过一个孤寡老人,能与造纸有何关联?” 什邡心中一紧,连忙摇头:“大人,小女确实去了孙瘸子家中,但我只进到房中便发现孙瘸子倒在血泊之中,我当时被吓得六神无主,正欲前去报官,却正巧遇见武骑卫的军爷前来办案,这才被误以为是凶手抓到营中,此事还望大人明察。” 营帐内一时陷入了沉默,只有烛火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映照出众人凝重的神情。穿常服的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低声对谭武说道:“谭将军,此事恐怕另有隐情,不如先将她押到县衙,待查明真相再由官府做定夺。” 什邡听闻此话,心中大喜,若是离了军营,就等于争取了足够的时间,那样她后面的部署或许便会成功。 谭武垂眸看着二人,忽而冷笑,说道:“可本官审讯时,她却不是这样说的。王四。” 谭武话音未落,刀疤脸王四便几步上前,探手从怀中掏出什邡方才画押的供词交给穿褐色常服的男人。 “大人不妨看看供词再说。”谭武阴鸷的目光落在男人脸上,四周的空气宛若凝滞,从门帘缝隙中吹进来的冷风更是撩拨着跳跃的烛火越发得忽明忽暗。 眼看着男人看过供词后越发黑沉的脸色,什邡连忙站起身,怒目瞪着不远处的王三王四声嘶力竭地大喊:“这份供词是假的,我根本不知道上面写的到底是什么,是他们逼迫我按的手印。” 男人面露诧异地看向谭武,谭武冷笑出声:“无稽之谈!本官堂堂武骑卫为何要冤枉你?你若不是凶手,缘何突然出现在案发现场?” 似乎笃定她不会说出实情,谭武志得意满地看着什邡,眼神中带着浓浓的蔑视。 此时男人也放下手中供词,蹙眉看向什邡:“谭大人所言极是,你若不是凶手,那你到底为何会去找孙瘸子?” 喜欢大纸商请大家收藏:()大纸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9章 最坏的情况 此时此刻,面对着咄咄逼人的谭武,什邡几乎可以确定,他一定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若她此时坦白自己的身份,那他便能以她曾谋害徐晨为理由指认她杀死孙瘸子,届时她更是有口难言。 若她不坦白身份,借口是孙瘸子的远亲,那么只要对方详细调查她的身份,她便会彻底暴露,届时她同样没有任何活路。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若非如此,谭武怕也不会如此草率地陷害她,并且逼迫她签下认罪供词。 “大人!将军!在下有一言,不知是否当讲?”一直沉默不语的玄衣男子突然出声,褐衣男人和谭武同时朝他看去。 褐衣男子说道:“孝白,你说!” 叫孝白的玄衣男子垂眸看向什邡,两人四目相对,什邡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安抚。 秦孝白说:“军中毕竟没有专职的的验尸仵作,依在下看,何不将尸体和嫌犯全部带到县衙,由县衙仵作验尸,填写尸格目,再将尸格目和嫌犯的证词上交到府尹处?” 从初唐起,地方罪案都有一套规范的流程。一般由法曹受理,仵作验尸之后填写尸格目。法曹将填好的尸格目上交给县令之后,由县令负责拿人、审判,待犯人交代罪行画押之后,县令会着人将整个案件的卷宗送到府尹处,经府尹核查判处刑罚,最后再由刑部确认执行与否。 这一整套流程极其严谨,同时也大大的减少了冤假错案的判处,给嫌犯充足的时间上诉。这这一点上,什邡在长安算得上是受到了不小的益处,否则但凡缺少其中一二环节,她绝不可能活到新皇登基大赦天下。 虽然还不知道这两个常服男子到底是何身份,但此时由他们提出这一流程,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为此什邡偷偷去看谭武的脸色,果然,他阴沉的脸上闪过一丝阴狠,良久才冷冷地说:“秦大人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此事毕竟是发生在本官的辖区内,送她去县衙自然可以,但审判之时当由本官在场。” 一刻钟后,什邡再次被押上马车,和孙瘸子的尸体一同送往同福县大牢。 此时距离天亮只有不到两个时辰。 同一时间,同福县墨林堂门外,覃东平刚把马车停好,林昇便迫不及待撩起车帘跳下马车。 掌柜的早已在门口候着,见林昇下车,连忙高举风灯迎上前来。 林昇顾不得其他,直接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离开益州主城之前,闻喜托人给他送了一封信,信里交代她打算去同福县寻找一下更适合做楮树纸的一方纸引,并在信中嘱咐他,如果她辰时中还没有回林家,便让覃东平来同福县一趟。 辰时初,被安排在坊门附近的伙计仍旧没有看到回来的马车,他便隐约有种不安,遂让明日去找覃东平和林叔。 覃东平立马套上马车准备出发,同福县的伙计恰好这个时候来报信。 听完伙计的话,林昇心中越发不安。他马上让林叔取足够的银两,然后爬上车厢马不停蹄的赶往同福县。 果然,此时听了掌柜的话,心中越发难安。 “掌柜的说,传信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你可知他是何人?”一旁的覃东平突然问道。 掌柜说:“人是穿着普普通通的常服,不过我瞧他脚上穿着官靴。” “是衙门的人?” 掌柜摇了摇头说:“瞧着不像,那官靴鞋底磨损严重,鞋面上还有红土,不像是城里的。” “官靴,年轻后生,脚上还沾染了泥土……怕不是军营的?”林昇停下脚步。昏暗的夜色将他包裹其中,覃东平一时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这时,掌柜一拍脑门,懊恼地说:“少东家说的对,一定是军营。当时那后生送了个口信和玉佩以后便离开了。我怕此事重大,便偷偷让人在后面跟踪,结果不到一刻钟,派出去的人便回来了,说是人在城郊附近消失了。如今想来,可不就是北大营的驻地方向?” “我这就去北大营附近打听一二。”说着,覃东平转身便要往外走,结果被林昇一把拉住。 “你怕了?”覃东平怒目瞪着林昇。 此时的林昇脸色一片惨白,唯有一双黑眸格外的坚定。他看着覃东平,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放到他手中,缓缓开口说:“北大营那边由我去,东哥你去衙门或是别的什么地方打听一下具体情况,小心行事,一定不能打草惊蛇。” 覃东平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突然觉得他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换作以往的林昇,他必是要哭哭啼啼一番的。 不过张了张嘴,到了嘴边的话还是被他咽了回去。 救闻娘子要紧。 覃东平走后,掌柜问林昇:“少东家,旅途劳累,我叫人去给你备一些吃食?” 林昇现在一心担忧什邡,哪里有心情吃东西? 她显然是陷入了极度危险之中,现在每一刻钟都关乎她的性命安全,他更恨不能马上去到她身边,确认她是安全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掌柜见他皱眉摆手,也不再劝,于是问道:“那少东家,咱们先去休息一下,等那位公子探得消息后再从长计议?” 林昇摇了摇头说:“不,我们去北大营。” …… 另一边,从温久岚的围剿中逃脱之后,谢必安马不停蹄返回内城,原本打算与常五汇合之后马上离开同福县,结果还没找到常五,范阳那边的斥候送来消息,孙瘸子死了,什邡被谭武抓进北大营。 对方显然是打算在同福县将他和什邡一网打尽! 想通之后,谢必安决定暂缓回益州的计划,让斥候给在梓州的秦孝白带口信,叮嘱他务必先去北大营稳住谭武,别让什邡稀里糊涂被灭了口。除此之外,他还在街边巷口的墙上留了几个军中特有的记号,提醒常五他还活着。 做完这些,他便开始往西市瓦舍跑。 瓦舍里棚户林立,一入夜,这里便是另一番不同寻常的景象。街边低矮的棚户门口纷纷挂上大红的夜叉灯,时不时有人掩面穿梭在各个棚户间。 谢必安用帕子挡脸混迹在人潮中,顺着人潮来到瓦舍尽头。这里连接着后面的民宅区,平常出入的人不算太多,一个穿着圆领长袍的货郎蹲坐在巷口,偌大的毡帽挡住了他半张脸,只露出一节黝黑的下巴。 谢必安几步走到货郎面前,低头在摊位上扒了两下,压低声音问:“不是让你盯着是孙瘸子么?人怎么死了?” 货郎悠悠抬起头,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黝黑脸庞。他伸手拢了拢肩上的披风,看着不远处的一处宅子说:“之前一直好好的,下午有位女娘来找孙仵作,我便给她指了路,结果不到一刻钟时间,武骑卫便杀了过来,浩浩荡荡几十人,眨眼的功夫就把小院给围了。我偷偷跟上去,这才知道孙瘸子被人杀了,武骑卫认定那女娘是凶手,不一会儿便把人给抓了。” 谢必安抬头看向远处的小院,隐隐月光下,小院门上被贴了两张惨白的封条。 “人是怎么死的,知道么?” “具体不知道,尸体被一并带回北大营了。不过有一件事很奇怪。” 这时,一名醉汉突然窜出巷子,跌跌撞撞走到货摊前,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谢必安不得不退后两步。 醉汉喘着粗气扒了几下摊子上的玩意儿,捡起一个拨浪鼓问:“这玩意多钱?” 货郎抬起头,脸上换了一副讨好的笑,举起一根手指:“一个大钱。” 醉汉嘟囔了一声“娘的,都能打一壶酒了。”便丢下拨浪鼓离开。 货郎收起脸上的表情,一边低头整理被醉汉弄乱的摊位一边压低声音说:“前几日有人来找过孙瘸子。” 喜欢大纸商请大家收藏:()大纸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0章 林昇夜奔北大营 林昇在掌柜的带领下骑马直奔北大营。此时距离天亮还有一个半时辰。 北大营外万籁寂静,隐隐跃动的火把光亮连成一片,远远看去就像夜里蛰伏的火龙。 林昇单身跳下马背,将马拴在路边的柳树上。来的路上,他已经问过掌柜,知道此时坐镇北大营的武骑蔚名叫谭武。 调任同福县前,谭武曾在刺史府任职。 (这里武骑蔚作为官职,武骑卫代表军队名称,军队名称私设置。武骑蔚官职是参考唐朝官职。) 见林昇一门心思闯北大营,掌柜阻止不了,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与此同时,两人前脚还没迈进北大营的营门,里面谭武便得了消息。谭武把手里的纸镇重又丢回桌上,让传信的的小厮把林昇带到隔壁营帐。 刀疤脸看了一眼小厮离开的背影,问谭武:“大人真要见他?” 谭武缓缓站起身,这些年养尊处优下来已经略显臃肿的身体碰撞了桌案,倒满茶水的溢出一些茶水,打湿了旁边的军报。 刀疤脸连忙把军报抽到一旁,用袖子擦了擦桌案。 谭武慢悠悠走到窗边,推开窗棂朝外看。营地里灯火通明,从这里能准确地捕捉到北大营正门的位置。 静默了一会儿,谭武扭头问王四:“王四,你可还记得我调任同福县多久了?” 王四不假思索地说:“快七年了。” 谭武微微勾了勾唇,扭头看向益州城里的方向,笑着说:“我记得七年前,咱们在刺史府上见过一面。那时还是个毛头小子吧!” 王四附和:“是个毛头小子,心高气傲得很,才接手林家纸坊的生意不久,就想把生意做到长安。” 谭武冷笑:“那是他命好,捅出那么大的篓子,后面还有老太婆给他周璇。你说,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怎么还没学老实?” 王四想到曾经与林昇的一面之缘,面上的刀疤开始隐隐作痛。 中军大帐外,林昇独自跟着通传传信兵走进帐篷。 “你就在这儿等着吧!”传信兵指了指帐篷里唯一的一张桌子,“将军今日有些不舒服,等一会儿缓过来,自会见你。” 林昇伸手拉住传信兵的手,从袖兜里掏出一锭足五两的银锭子放进传信兵掌心:“这是一点心意,有些事想请教小兄弟一二。” 传信兵低头看了一眼掌心的银子,瞬间笑了:“请教不敢当,毕竟是军营重地,可不是什么都能往外说的。” “这是自然,在下只是想问问今日谭大人是不是抓了一个女犯?” 传信兵“呦”了一声,饶有兴致地说:“你连大人抓了个女犯都知道,你莫不是她的同伙。” 林昇连忙故作诚惶诚恐地否认,拉着传信兵压低声音说:“不瞒小兄弟,我与这女犯确实有些亲戚关系,近日来,也是想要打听打听情况。” 传信兵做出一副为难的表情,蹙眉说:“这可是军中要事,不能胡说,若是被将军知道,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我懂,我懂。”林昇微微弓着腰,又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传信兵手里。 朝廷每年军费有限,大部分从军部拨出的款项都前仆后继地送到边关,这些年没有大的对外战争,但边境小摩擦不断,单单凉州的战役就断断续续打了很多年,否则谢家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都没什么人回益州。 这次谢必安能回来,还是因他在战场上受了伤,皇上怜惜谢家就这么一个独苗苗,这才允他回益州,给个不大不小的官职。 打从高宗时,地方军费吃紧,各个州府郡县的军队有一半以上的军费都要依靠地方财政。像益州这样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军费更是捉襟见肘,普通士兵更是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十两银子。 如今一下子就得了十两,传信兵心中大喜,连忙把银子收进怀里,指了指一旁的桌椅示意林昇坐下。 桌面摆着茶具,里面的茶水早已凉透,传信兵兀自给自己倒了一杯,一仰头喝了个大半。 林昇见状又给他续了一杯,传信兵端着酒杯也不喝,故弄玄虚地回头看了一眼挡得严严实实的门帘,压低声音说:“说起来也是个稀奇事儿,瓦舍附近的孙瘸子被人给杀了,咱们将军带人赶到的时候,人就倒在客厅的血泊里,那血呀!海了去了,把半个屋地的青石砖都浸透了。你哪位亲戚当时就在尸体旁边,你说她不是凶手谁是?” 林昇问他:“那孙瘸子又是何人?” 传信兵摇了摇头:“怎么,你不知道?她不是你亲戚么?” 林昇干笑两声,说道:“她原是从长安来益州省亲的。我只知道她来同福县是寻找造纸的原料,不知还有孙瘸子这个人。小兄弟可知晓一二?她有没有说,她为何会出现在孙瘸子家?” 传信兵又端起茶杯将里面的冷茶喝了个干净,讪讪地说:“孙瘸子自然就是孙瘸子,在瓦舍那一片住了好几年了。至于那女娘为何去找他,我猜一定是为了寻仇。你想呀,若不是寻仇,一个女娘为何会奋起杀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那孙瘸子是以何为生?”林昇继续问。 传信兵愣了一瞬,随即说道:“嘿嘿,这个我却是知道。他是十里八村有名的敲猪匠。村里的公猪长大了就得敲,不然一发*情就长不大。敲猪可是门技术活,下手重了不行,猪容易感染死了,下手轻了也不行,容易敲不干净。孙瘸子手法好,那一把小刀使得熟熟的,这么些年就没敲死过一头猪。” 闻喜一个长安来的女娘,她为何会出现在一个敲猪匠的家里? 林昇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只好继续问:“小兄弟,你可知道,她是否受了刑罚?” 传信兵一听乐了,说道:“那倒没有,好吃好喝供着。” “那她现在被关在何处?” “嘿!”传信兵一下子站起身,怒瞪双眸看着林昇,“这是军中机密,你休得再问。好了,我能说的都说了,你切好好在这里等着吧!待会儿将军休息好了,自然会派人来传唤你。” 传信兵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厚重的门帘慢慢落回原处,偌大的营帐里落针可闻。林昇微微吐出一口浊气,至少闻喜没有受刑,至于其他的,怕是要等见到谭武才能慢慢周璇。 想到谭武,原本就提着的心更紧揪了几分。 此时距离天亮也只有一个多时辰而已,他真的会起来见自己么?怕是要将自己晾到天明吧! 喜欢大纸商请大家收藏:()大纸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1章 我是什邡 什邡在县衙大牢里并不知道今夜的同福县将会因她而掀起怎样的风浪。秦孝白不可能 仅凭一己之力就撼动北大营,之所以能如此顺利的将她从北大营带出来,其中全要仰仗跟着他的那位褐衣男子,他身后的三百范阳府兵都在北大营外十里亭。从秦孝白带人进入益州境内开始,北大营的斥候便每隔一炷香的时间送回一次军报。 这边秦孝白的人马前脚离开北大营,后面谭武便派遣斥候给远在刺史府的汪兵送信,询问范阳府兵为何会出现在同福县,这显然不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这一夜,除了身在大牢里的什邡囫囵地睡了一会儿,其他相关人士几乎彻夜未眠,三十几个范阳府府兵分别守住在县狱周围,防止有人趁机对什邡不利。 谢必安来不及跟这些府兵打招呼,把缰绳丢给一旁的府兵,急步朝着县狱深处走去。 此时距离天亮只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县令将会公开审理孙瘸子被害一案,届时谭武一定会想方设法给什邡定罪,在此之前,他一定要先见什邡一面,只有彻底了解当时的情况,他才能想办法救她。 谢必安疾步穿过幽暗的甬道,火把在石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腐霉气混着血腥味直冲鼻腔,几处渗水的墙根结着白霜,他靴底碾过时发出细碎的破裂声。 黑暗中无数双眼睛暗中窥视着他,但是却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这里每天都有不知凡几的人被带走,有的一辈子也不会再回来,有的再回来时,人已经变成了一个血葫芦。 死亡在这里是最不值一提的事,没有人会在意别人的死活,他们只在意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出去。 最终谢必安在最里面的一间牢房里见到了熟睡的什邡。 这一夜因她而起的波澜几乎快要将瓦舍掀了,他亦因此改变计划留在同福县彻夜未眠,而她倒是心大,竟也睡得着。 不由得莞尔一笑,谢必安缓步走到牢门前,借由墙上昏黄的火把光亮仔细打量她露出侧头露出的半张脸。 许是睡得并不安稳,她的眉头微微蹙起,原本就清瘦的脸似乎越发消减了一些,整个人惴惴不安地蜷缩在狭窄逼仄的木板床上,没了平日里的狡诈鲜活,倒有些楚楚可怜。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感觉到昏暗中灼灼的视线,什邡缓缓睁开眼,困顿的视线对上谢必安疲惫的双眸时混沌的思绪瞬时清醒过来,原本想不通的事情一下子全部捋顺了。 那两个出现在北大营的人是谢必安找来的,只是他为何又会出现在同福县?又为何会不辞辛劳来救自己? 见她一脸防备的模样,谢必安烦躁地揉了揉紧蹙的眉心,不耐烦地问:“为什么会出现在孙瘸子家?你找他做什么?” 什邡知道他没说谎。 秦孝白虽然把她从北大营带到县衙,但当县令开堂会审时,谭武一定会拿着她画过押的供词出现,如果没有铁证,她还是会被判定为杀死孙瘸子的凶手。 对方设套给她,就是断定她的身份有问题,一旦她身份暴露,便没有人会冒着得罪谭武的风险来救她,届时没有林家的支持和周璇,她一定会死。那么现在她所面临的唯一抉择就是,一旦她说了真话,身份暴露之后,谢必安还会帮她么? “或许你觉得,林昇能帮你?”谢必安看着她满眼犹豫的样子,忍不住又气又恨地说,“如果你还想活着回益州,我劝你最好说实话。我只能在这里停留一天,一天之后,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 梆子声从牢房顶端的气孔传来,什邡发白的手指不由得捏紧衣摆,缓缓抬头,隔着铁栏与谢必安对视。 墙壁上的火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在偷偷窥视着他们,仿佛正候机将她拉入无间深渊。可是她不能死在这儿,万年县狱她都逃出来了,又怎会甘心平白无故死在这里? 终于,在谢必安渐渐失去耐心的时候,她缓缓站起身,挪动双腿来到牢门前与他四目相对:“请表兄救我。” 谢必安绷着的唇角终于缓缓弯了一下,随后用钥匙打开牢门堂而皇之地走进去。 原本就狭小的牢房因他的进入而显得越发逼仄,什邡小心翼翼退到角落,确认这里说话不会被人听见时,压低声音对谢必安说:“孙瘸子不是我杀的,我进去的时候,他就死在正房的大厅里,我看过尸体的伤口,脖子被人一刀切开了,伤口很深,以我的本事,根本不可能做到那样。” 谢必安直视她的眼睛,“孙瘸子只是个敲猪匠,你一个长安来的贵女,为什么会来找他?” 果真还是到这一步了。 什邡深吸一口气,知道今天若是不摊牌,他是不会出手帮她的。 犹豫片刻,什邡决定赌一把。她上前一步,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贴近许多,近到他身上的血腥味一下子便将她整个人包裹住。 谢必安没想到她会突然间靠过来,整个人一怔,耳尖瞬时一阵滚烫。他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什邡连忙伸手拉住他的胳膊,凑近他耳边说道:“七年前,纸商什仲怀在山南道被马匪杀害,孙瘸子就是当时给他验尸的仵作。” 谢必安侧目看她:“那他又怎么从一个仵作变成了一个敲猪匠?” 什邡摇了摇头说:“正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我才来找他。” “为了什仲怀?”谢必安问,“你跟他什么关系?” 什邡忽而低头,目光看向他的手臂,暗色的胡服被锋利的刀刃割开,露出里面外翻的皮肉。 谢必安见她突然不语,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这才注意到刚才急着赶路,竟然忘了包扎伤口,此时外翻的皮肉已经血肉模糊一片,整只袖子都被鲜血浸透,脚边落了一小滩血迹。 什邡突然朝他伸出手,谢必安微怔,什邡叹了口气说:“谢表兄身上应该随身带着伤药吧!” 谢必安也不知哪儿来了兴致,别开头淡淡地说:“巧了,今日没带。” 什邡愣了瞬,刚想收回手,便见他粗鲁地一把扯下袖子,然后探手抽出她袖兜里露出一角的手帕,将它重重按在伤口上。 “现在没事了,你说吧!” 这就叫没事了? 什邡看了一眼马上被血渗透了的帕子,无奈地别开视线,讷讷地说:“他是我爹。我是什邡!” 喜欢大纸商请大家收藏:()大纸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2章 互相试探 说完,什邡一瞬不瞬地看着谢必安。墙壁上的火把忽明忽暗地跃动着,在他脸上留下一团晦暗的阴影。 她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一些什么?但很可惜, 他比任何人都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从不会在外人面前泄露丝毫。 “所以呢?你见他是为了什么?” 谢必安终于开口,晦暗不明的视线像把无形的刀正一点点剥开她拼尽全力武装起来的铠甲,而她对此无能为力。 “我在襄州大牢里见了徐静芝,她说我父亲根本不是她杀的,那日她确实带人去劫了什家的商队,但她没杀我爹,她上马车之前,父亲就已经死了,身首分家。而我在长安接到的消息是,父亲是被山匪杀死,案卷中并没有提及他身首分家。而他的尸体也就地埋在益州。”什邡歇力让自己不那么激动,平静地把心里的疑虑和盘托出。 风声从牢房顶端的气孔传来,时而呼呼作响,时而静如处子。 谢必安微微转动腕间的菩提串,许久才说:“你怀疑什仲怀的死另有隐情?” 什邡摇了摇头:“不是怀疑,是肯定。否则为什么我刚到同福县,孙瘸子就死?” “你觉得凶手是什么人?”谢必安问。 什邡挺直的脊背瞬时垮了下来,她侧头避开他的视线:“不知道。” 谢必安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看着她,这么近的距离下,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熏香味,是一种混合了茉莉的草木香,很淡,但是悠长,以往几次接触中,它总似有若无地撩拨着他。 “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 什邡沉默片刻,嗫嚅道:“不敢说。” 谢必安不由好笑:“不敢说?你假冒闻喜来益州,孤身一人去见徐静芝,如今又胆大包天来给什仲怀翻案,你有什么不敢?我看你胆子大得很呢!” 什邡不知道把所有底牌都亮出来是否能救自己,但总不会比现在的情况还糟糕。谢必安既然肯来见她,便说明他还有有所图谋,而她身上唯一能作为筹码的东西,大概也只有她的身份。 益州的水很深,漕帮、商会和官府之间的微妙平衡维持着益州表面的平静,抚远号被劫作为导火索打破了漕帮和官府之间的平衡,而谢必安之所以不惜得罪漕帮也要救她,怎么可能只是因为她跟林昇的关系? 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太复杂,以前她一直摸不清,如今在同福县见到谢必安,她总算窥得几分真相。 “谢表兄。”什邡挺直身躯,抬头只是谢必安的眼睛,“我爹的死或与林家有关,还有前任刺史陈大人,他与我爹是少时同窗,我怀疑,他的死也与我爹的死有些关联,还有……”她微微顿了下,“不知谢表兄可知我在长安犯下的案子。” 谢必安垂眸不语,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呀!什邡心中暗骂,面上却不得不摆出一副凄苦的表情:“我在表姐新婚之夜杀了她的新婚丈夫。”她一五一十地将那日发生之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只可惜那只双鱼信封在她被积压到万年县狱之时被衙役收走,此时早已不知去向。 “除此之外,大赦天下之前,有人买通万年县狱里的山匪来杀我。”什邡目不转睛地看着谢必安,一字一句把她所有秘密彻底摊开来给他看,端看他是否有那个胆量搅进这一滩浑水之中。 其实早在林家别院见过沈凤酒之后,她便猜到益州这滩浑水深不见底,以她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查出杀害父亲,后又陷害自己的真凶,除非…… 谢必安停下拨动菩提子的手,问她:“你为何会觉得林家与什仲怀的死有关?” 什邡微微垂眸,说道:“我在林昇书房看见过他与父亲的书信,父亲出事之前一直与他交好,两人甚至想要把益州麻纸卖到长安。可惜……” “可惜林昇失忆,你无法窥得当年的利害关系。”谢必安接下她的话,此时气窗外的风声已经渐止,隐隐有鸡鸣之声穿透黑夜,天,快亮了! “是。”什邡点头应下,谢必安退回原来的位置,远处走廊尽头传来的轻咳声在提醒他时间到了。 离开前,谢必安交代她说:“晚些时候县令会和谭武一同会审,你只需要定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即可,至于你去找孙瘸子的原因,便说是你长安乳母的表兄,乳母病故,你来给他送个口信。” 什邡谨记他的话,未了看着他背过去的身影,不甘心的问了一句:“我有一问,想请表兄解疑。” 谢必安回头看她,壁上的火光忽明忽暗,她背光站在肮脏鄙陋的牢房里,整个人显得格外单薄,宛如彼此初见那一日。 谢必安下意识摩挲了一下手腕上的疤痕,淡淡说:“你说。” “谢表兄可曾去过长安?” 搭在腕上的手一顿,谢必安眉头微微蹙起,吐出来的话却裹夹着冰碴子。 “没有。” 修长挺拔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悠长的回廊间,衙役过来重新锁上牢门,于此同时,一点晨曦透过天边的阴霾从头顶的气窗打进晦暗的牢笼,什邡微微吐出一口浊气,这一夜终于还是过去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厚重的门帘从外面撩开,林昇猛地睁开眼,对上一道玩味的视线。他挺直脊背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灰土:“将军可是要见我了?” 士兵摇了摇头,一脸惋惜地说:“将军已经离开北大营去县衙了,公子还是请回吧!” 林昇苦等一夜竟是这样的结果,心底一凉,只觉‘闻喜’这次真的惹了天大的麻烦。强压下心底的焦躁,他急步走到士兵身边,从袖摆掏出银锭丢入他怀中,像他打听什邡是否还在北大营。 士兵快手快脚地把银子收进怀中,凑到林昇跟前压低声音说:“不瞒公子,那位女娘犯了事儿,杀了人,昨晚范阳府那边来了人。此时人已经被带到了县衙大牢。将军今日去府衙,便是督查县令审问那女犯。” 听说什邡被送去了县衙,林昇提着的心反而落了下来。既然人在县衙,便说明事情要按照大唐律法的流程走,其间亦有翻案申诉的可能,若是人一直被扣在北大营,一切以军法论处,那才是真正的危险。 离开北大营,林昇骑马直奔县衙。待人到了县衙门外,登闻鼓前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他挤开人群朝里看,便见偌大的公堂之上端坐四人,一个身穿朝服坐在公正廉明的牌匾之下,一个穿着软甲坐在右面首位,其余两位穿着常服的男子坐在左面上下首,看样子不像是白身之人。 他遂想到士兵的话,这两人大概就是范阳府的人。 提着的心稍稍稳了稳,他昨夜在营帐一夜未眠,将最近什邡的种种行为全部捋了一遍,发现自从程府喜宴回来之后,她便有些不对,不仅同意退亲一事,还时常跑得不知去向。 此次来同福县寻找制造楮树纸原料的理由也处处透着诡异,怎么看都像是刻意避开他和林叔。如今想来,寻找原料是假,寻人才是真的。 方才在来的路上,他与明日碰了个面,明日带来的消息更是佐证了他的猜测。 孙瘸子在成为敲猪匠之前是益州府衙的仵作,早几年在山中打猎的时候受了伤,摔下山崖之后断了腿,这才来到同福县隐姓埋名当了个敲猪匠。 “闻喜”为何要找一个仵作? 林昇凤眸微敛,目光幽幽地看着堂上被两个官差押解来的什邡,脑中仿佛有什么呼之欲出,最终仍是被他死死地按下了。 喜欢大纸商请大家收藏:()大纸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3章 欲加之罪
第203章 欲加之罪 高雄侧头看了看左边的秦孝白和范文清,又看了看右边的谭武,整个人简直如坐针毡,心里更是恨堂下的什邡,若非是她,他又如何会陷入这种两难的境地? “高大人,开堂吧!”谭武接过小厮送来的茶盏,掀开杯盖抿了一口,上等的君山银针也不过如此。 秦孝白也看向高雄,示意他可以开堂了。 高雄硬着头皮点了点头,一旁的师爷连忙将昨日随什邡一同送到的供词递上桌案。供词是昨晚就反复查看过的,案子简单明了,‘闻喜’的乳娘与孙瘸子是旧识,几月前,乳娘病故,闻喜借来同福县采买造纸原料的机会来给孙瘸子送信,两人见面后发生争执,闻喜激动之下失手杀了孙瘸子。 供词上清清楚楚的印着闻喜的手印无误。 高雄当众将供词念了一遍,未了,问道:“供词在此,你可还有异议?” 什邡根本没见过供词上的内容,咋听高雄念完,不由得蹙眉,竟然跟昨晚谢必安交代他的如出一辙。她侧头看了一眼秦孝白,见他兀自端着茶杯喝茶,似乎没有任何不妥,于是挺直脊背说道:“回大人,草民确实是去找孙瘸子送信,但草民并没有杀人,也没有争执一说。草民来到孙瘸子家之后,先是在院子里喊人,见无人应答之后,便试探着推门,结果门一推开,就看见孙瘸子倒在血泊之中。草民惊恐不已,本想马上就去报官,结果……”什邡扭头看向谭武,“草民还没出院子便被突然赶至的谭大人抓进北大营。” “大胆。”高雄拍响惊堂木,小心翼翼窥了一眼谭武,怒目瞪着什邡说,“一派胡言,供词上说,你是因与孙瘸子发生争执,怒而杀人。” 什邡按照昨晚与谢必安商定的,矢口否认:“草民所说句句属实,那份供词是昨日夜里一个士兵拿来的,是他压着我的手强迫我按下手印,草民是冤枉的。” 听完什邡的话,高雄开始额头冒汗,这案子一看就有猫腻,可当着谭武的面,他实在不敢轻易决断。一旁的谭武咧开嘴角,讥讽地笑着说:“本官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冤枉你?” 什邡抬高头颅看向谭武,问:“草民也不知为何,只是谭大人为何会那么巧的出现在瓦舍?” 谭武看了一眼旁边的王四,王四连忙拿出一张蜡黄的纸笺递给一旁的师爷。谭武看着什邡一字一句说:“有人举报孙瘸子勾结吐蕃奸细勾结,意图出卖岷江流域布防,乱我大唐国威。这是昨日斥候发来的消息,得到消息后,本官立马带人前去瓦舍,结局如何,高大人应该知道了。本官怀疑,这女子就是与孙瘸子联系的吐蕃奸细。” 自打太宗皇帝灭东西突厥后,大唐边境确实平静了许多年,但近年来吐蕃人一直蠢蠢欲动,大理寺和御史台已经不止一次抓到吐蕃奸细。 新皇登基,为免吐蕃奸细趁机作乱,从十月初,内阁就给各地州府的驻军下达指令,一律严查吐蕃奸细,必要时可先斩后奏。 秦孝白没想到谭武还留了这一手,这样就算证实什邡不是凶手,只要咬定她是吐蕃奸细,事情就不太好办。更何况…… 他蹙眉看向人群,与角落里的谢必安视线相对,暗道:你也没说还有奸细一说呀!就这小女娘的身份,当真要查下去,还不是竹编的簸箕处处漏风? 难怪,难怪昨晚谭武这老小子会轻而易举放人,敢情闹了一会儿,最后这人还得送回北大营。 奸细这事,小小县令可管不了,最后肯定会由武骑卫的人押解回长安,由大理寺和御史台督办。 益州到长安相隔千里,路上出点什么事还不是谭武说的算? 秦孝白在心里把谭武祖宗十八代皆恶问候了一遍,面上故作轻松地说:“谭大人莫不是草木皆兵了?怎么看人就像是奸细了?一个女娘罢了,能成什么事儿?” 谭武爆出一声冷笑:“成不成事不是秦大人说了算的,谭某既然驻守同福县,就决不能轻易放过任何一个奸细。” 秦孝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收敛笑意,目光看向跪在地上的什邡,问道:“既然谭大人这么说了,闻娘子,你怎么说?” 除却一开始时的惊愕,什邡此时已经冷静下来,谭武这么说无非就是想借由她是奸细的名头将她押往京城,借机在途中动手。现下只要她咬死自己闻喜的身份,并由林家佐证,谭武并不能把他怎么办? 什邡跪行两步,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大声喊:“草民冤枉,草民不过一个闺阁女子,在长安时几乎从未出过府中,怎么会是吐蕃奸细?若是大人们不信,只管去长安调查草民所言真伪。” “本官听闻,林家那位少东家在长安青龙寺遇难,是你将他救回来的。长安至益州千里之遥,你一个从未出过阁的女娘是如何办到的?这一路上难道就没有接触过旁的人?”谭武悠然地抿了口茶,继续说,“听闻在襄州时,你还设计要抓崔三,后来崔三被谢参军抓住,你还曾去襄州大牢看过她。王四,那崔三后来如何?”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回大人,闻娘子见过崔三不久,她就被人从益州狱中救走了。” 崔三爷的凶名响彻整个山南道,这些年凡是过路山南道的商旅多半都吃过崔三爷手下的亏。官府几次三番劳民伤财上山剿匪未果,最后搞得全益州百姓人心惶惶,每每提起崔三爷皆是惶惶不安。如今听得谭武和王四的话,原本看热闹的百姓瞬时激愤起来,有人甚至脱下鞋袜丢什邡。 “奸细,定是她放走了崔三。” “奸细,杀了她!” “一定是她,是她联系马匪和吐蕃人救走崔三的。” 聚众的情绪一旦被人煽动起来,其他人自然纷纷附和,一时间咒骂声此起彼伏,各种菜叶、鸡蛋,鞋袜一股脑地朝着什邡丢去。 什邡躲闪不能,额头被飞来的石头砸中,瞬时便有鲜血顺着额头滚落。 高雄怕人还没审完就被打死了,连忙让捕快下去制止。 一见捕快过来了,奋起的百姓顿时安静下来,毕竟他们只是来看热闹的,谁也不想真的被抓起来挨板子。 一直藏匿在人群里的林昇死死咬着嘴唇,微冷的目光穿透人群看向大堂上跪着的什邡。 “少东家,您一定要冷静,不能妄动,闻娘子现在被指控奸细,咱们还是再看看,从长计议。”掌柜死死拽着林昇的手,一边看着公堂上的什邡,一边劝解林昇,“少东家,你听老夫的,这事决不能轻举妄动。” “那闻喜怎么办?她……”林昇目眦欲裂,恨不能冲上去替什邡受罪。 掌柜看了一眼秦孝白,压低声音劝林昇:“老夫看着,那位秦大人是要保闻娘子的,您且在看看,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轻举妄动。稍后咱们使人去拜会几位大人,看看能不能有回转的余地。” 喜欢大纸商请大家收藏:()大纸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4章 证人 谭武咄咄逼人的态度打了什邡个措手不及,有一瞬间,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又回到徐晨风遇害那天,耳边是混乱的尖叫,眼前是满地的血凝。 “什邡,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晨风?” “什邡,你到底干了什么?你把你姐姐怎么了?” “什邡……” “来人,把她压下去。” “什邡因爱生恨,谋杀徐晨风罪无可恕,判处秋后处斩,暂押万年县狱。” 湿冷潮湿的地面上老鼠像悠闲的常客一样来回穿梭,常年不见天日的万年县狱里住着的全是穷凶极恶之徒,老郑说,人呀,一旦进了万年县狱,能活着出去的少之又少,也是你命好,躲得过暗杀还能赶上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出了长安你就滚得远远的吧!最好一辈子也别回来。 可怎么能不回去呢? 什邡幽地挺直脊背,额头温热的血划过眉峰浸入了眼角,她抬手摸了一把,晃了晃脑袋让视线集中在谭武脸上:“谭大人的意思是,这世间女子就应该躲在闺房之中,不能行千里路,不能阅万卷书?古有妇好女将军披挂上阵、花木兰替父从军,为何谭大人就觉得我带林昇从长安到益州是一件不合常理的事? 更何况此件种种艰辛自不必说,这些又与奸细有何关系?谭大人说我与吐蕃人勾结,可我一介女流,从长安到益州何成接触过益州军政之事?我能提供给对方什么? 再说说孙瘸子,我根本就从未见过他,又为何与他争执?若如大人所说,我们都是奸细,我为何不选择夜晚避人耳目的时候去见他,偏要青天白日去杀他?” 谭武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对她的反驳嗤之以鼻:“没人能证明你不认识孙瘸子,至于你到底有没有勾结吐蕃人,御史台和刑部自然会调查,至于你为何青天白日杀人,哼!本官也想知道,不若你来说说。” 什邡挺直脊背,目光冷冷,看着谭武说:“既然谭大人怀疑我是奸细,是凶手,自然该由您举证?总不能官字两个口,说什么是什么吧?那大唐律的意义何在?我朝律法强调证据的重要性,对于通敌叛国的指控,必须有确凿的证据才能定罪。这包括书信往来、证人证言等,敢问大人,这些证据可有?” “我看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谭武朝身侧的王四看了一眼,王四连忙转身出了公堂。 不多时,王四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一名穿着头戴撒巾,身穿蓝色菱纹圆领罗袍的中年男子。男子身材不高,堪堪只到王四肩膀。他微微佝偻的身子,身上的罗袍很长,几乎已经快要拖地,走起路来衣袂翻飞,时不时露出一双破了皮的马皮靴。 男人自称苏维,是大喜当铺的朝奉。大喜当铺就在孙瘸子家斜对面,开门做生意时,柜台恰好正对着孙瘸子家的正门,所以平素有什么人进出孙家,苏维总是看得一清二楚。 据苏维所说,孙瘸子平日里为人古怪,除了日常去给人敲猪外基本很少出门。这几年县里官盐涨价之后,百姓日子过得越发紧凑,瓦舍里几乎每天都有人拿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来典当,只为换一点官盐。 孙瘸子平常的生意不多,穿着也很是朴实,但苏维不止一次瞧见有盐街的盐贩子偷偷来找他。有一次苏维好奇,拦住那盐贩子问了一嘴巴,盐贩子那天喝了酒,人晕乎乎的,他一问就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个全乎。 原来孙瘸子跟盐贩子有约定,盐贩子每月初都来给孙瘸子送盐,孙瘸子除了盐钱之外还会另外给他几个铜钱当跑路费。 盐贩子说的时候还抛了抛手里的铜钱,斜眼看了一眼孙瘸子家紧闭的大门,笑嘻嘻地说:“你别看孙瘸子一副穷哈哈的样子,人家兜里有子儿,吃的都是上好的官盐。你瞧那厨房没?里面就没断过肉。” 即便是海清河晏的大唐,像同福县这样的小县,百姓也不可能做到顿顿鱼肉,更何况还是瓦舍这样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孙瘸子的钱财来路不正?”秦孝白饶有兴致地问苏维。 苏维嗫喏着点了点头,继续说:“小的不知,不过不久前也有个女人来我这里打听过孙瘸子。嗯!大概在半个月前吧!” “是她么?”谭武指着地上跪着的什邡。苏维摇了摇头说,“不知道,她头上带帷帽,看不清脸。” “孙瘸子被杀的时候,你也看见她了?” 谭武这话有一定的引导意味,苏维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什邡,笃定地说:“是她,就是她,平常孙瘸子家不怎么去人,昨天当铺的生意不多,吃完晌午饭的时候,我在门外活动了一下筋骨,恰巧看见她进了孙瘸子家,再后来,再后来就是谭大人带人来抓人。” 秦孝白微微蹙眉,指着什邡问:“你确定是她?” 苏维笃定地点了点头:“是她。” “你见到脸了?”秦孝白继续问。 苏维摇头说:“瞧见了,除了她没别人,昨日只有她进了孙瘸子家,千真万确,小人不敢说谎。因为当时没什么事,我又想到前几天盐贩说的话,就好奇地跟了上去。”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你进院子了?”秦孝白突然问道,苏维摇了摇头,“没有。孙瘸子家的院墙不高,我就趴在院墙边缘往里看了几眼。” “你看见什么了?” 苏维侧头看了一眼谭武,突然指着什邡说:“我看见她走进了孙瘸子的屋子,然后两人似乎发生了什么争执,孙瘸子本来是想往出跑的,我看见了,结果人刚到门口就被拽回去了。” “之后发生了什么?” 公堂内外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视线全部聚集在苏维身上。他狠狠咽了一口唾沫,讷讷地说:“我看见孙瘸子半个身子爬了出来,嘴里不停喊着别杀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然后他就又被拽进去了。我当时很害怕,正好掌柜的喊我,于是就离开了,过了不久,谭大人就带着人赶到了,我这才知道,孙瘸子被她杀了。” “一派胡言!”什邡大声叱喝,打断苏维的话,转身面向公案后的高雄说道:“我进院子的时候,孙瘸子就已经死了,根本没同他说过话,请大人明察,还草民一个清白。” “放肆,公堂之上人证物证俱在,岂容你狡辩?”谭武猛然拍案,巨大的力道震得桌上杯盏乱颤。他阴鸷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什邡,薄唇轻启:“依官观看,你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上拶指。” 两名武骑卫抬着浸过桐油的拶子走上前来,什邡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不可思议地看着谭武。他已经嚣张到越过高雄亲自对自己动刑? 眼见着两名武骑卫一左一右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按在拶子前,秦孝白突然抖了抖衣摆站起身,走上前挡在什邡面前:“谭大人切莫着急,依本官看,这案子还有蹊跷,苏维所说之言虽然言之凿凿,但却并没有看见闻娘子的真面目,更何况人命关天的事,饶是闻娘子是奸细,这事也需从长计议,若是人在益州就没了,御史台和刑部那边怕也不好交代。” 谭武冷笑:“那依秦大人的意思呢?” 谭武话是对着秦孝白说的,目光却是看向他身后面生的中年男人,眼中不由透出几分疑虑。这两年范阳府那位裴大人重回朝堂,当今圣上对其很是重用,俨然是有入阁的趋势。秦孝白虽是裴家党羽,但到底是远在梓州的七品小官,若非有人背后指使,他怎会恰好出现在北大营? 谭武心思百转,到底没有贸然询问中年男人身份,只淡淡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什邡,起身对频频抹汗的高雄说:“既然秦大人这么说了,本官便给高大人三天时间,三天内若是找不到证明她清白的证据,本官直接派人将她押去长安。” 说完,谭武拂袖而去。 见人终于保下了,秦孝白暗暗吐出一口浊气,目光看向堂外聚集的人群。 喜欢大纸商请大家收藏:()大纸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5章 父子
第205章 父子 为了避人耳目,马车绕过大通坊从郭义坊西侧进入风安街,最后在一处极不起眼的酒肆前停下。 时间尚早,酒肆外门可罗雀,伙计刚打扫完柜台上的浮灰,听见门外就马车声,连忙丢下鸡毛掸子冲到门外。 马车外挂着厚重的棉布帘子,车衣停下,一只骨节分明,手背透着隐隐青色血管的大手撩开车帘,露出一张清冷俊逸的脸。紧接着,车上的人鱼贯跳下马车,一行人马不停蹄地往酒肆里走。 伙计看了一眼驾车的车夫,压低声音问:“尾巴都甩掉了?” 车夫点了点头,转身牵着马随同伙计进了后院。 …… 三人一进酒肆便直上二楼,早就候着的管事将人引进走廊尽头的客房。刚一推开门,一股热气卷着淡淡的松枝清气扑面而来。 裴伷先轻轻咳了两声,秦孝白连忙倒了杯温好的茶水递到他手中,而后转身离开房间。 裴伷先少时被发配岭南,在岭南生活多年落下了一些沉疾,甫一入蜀便隐有冒头的架势。他就着杯缘喝了一口温茶,撩起眼皮看向跟进来的谢必安说:“听说你把刘贤抓了?” “刘贤不过是只小鱼小虾,同福县这边才是真正的大鱼。”谢必安熟稔地扶着他走到桌案后落座,见他眉目间略有疲惫,叹了口气说,“父亲本不该来蜀中,这边的气候不利于您休养。” “都是些老毛病了,不碍事,这次我来蜀中,一是担心你,二是御史台得到密报,有人在长安借由梓州蝗灾散播谣言危害皇权,圣上让我来瞧瞧。”裴伷先压着嗓子说,抬手指了指对面让他坐下。 谢必安知晓他担心自己,心中瞬时酸胀一片,嗫喏道:“让父亲担心了。” 裴伷先一边细细观察他脸上的表情,一边试探着说,“同福县这边怕是早就提防着你,再多留已无益处。刘贤那边怕是跟曹正淳摆了你一道。” 谢必安微怔:“父亲知道了?” 裴伷先倒了杯茶推到他面前,蹙眉问道:“汪兵趁你不在录事参军府中提审刘贤,目的可想而知,此时益州怕是已经乱成一锅粥了。”若不是担心他行事鲁莽出了大错,他根本不该出现在益州境内。如今倒好,小子不仅把同福县这层窗户纸捅破了,什家的那个小娘子也被卷了进来。 汪兵先是使了一招引蛇出洞,现在又围魏救赵,趁机反扑,这一环套一环的招数,在益州毫无根基的蕴之如何能胜? 见裴伷先面露忧虑,谢必安叹了口气故作轻松地说:“父亲倒也不必担心,刘贤虽然倒戈,但在他家搜罗出来的账册并不作伪,同福县这条官盐走私的线查下去,事情未必没有转机。” “看来你是不打算离开了?” 谢必安微微抿唇,良久才嗫喏着从嗓子眼挤出一句:“我会尽快出城。” “我让孝白安排。”裴伷先讳莫如深地看着他。 谢必安被他如有实质的目光看得心里一阵阵发虚,忍不住别开头不去看他,淡淡说:“不用孝白,等事情彻底办妥了,我就离开。” “为了那位闻娘子。”不是问句,是笃定。 谢必安猛地扭头看他,心里微凉,讪讪说:“我既然已经拉她入局,便不能对她的生死置之不理。更何况要想瓦解益州势力,她在其中会起到很大作用。” 裴伷先回忆起第一次在万年县狱外见什邡的场景,忍不住感叹说,“她能走到这一步属实不易。” 谢必安冷冽的脸上染了一分笑意:“她很出乎我的意料。” 裴伷先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这个素来主意大的儿子,心中啧啧称奇,笑着说:“你似乎对她很是欣赏。” 谢必安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动了动,垂眸避开这个话题。 “孙瘸子就是当年给什仲怀验尸的仵作,我查看了当年益州送到刑部的卷宗,尸格目上,什仲怀的死因是刀伤导致失血过多,但是并未提及头颅被砍一事。此案当时并没引起太大轰动,其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凶手被判定为山南道马匪徐静芝。我在襄州抓捕徐静芝后,什邡曾偷偷去见过徐静芝,但徐静芝否认自己曾杀害什仲怀。” “你可查到什仲怀到底是怎么死的了?” “徐静芝确实在山南道劫杀了什仲怀的车队,但是当她去抓什仲怀时,他已经死了,头颅被利刃砍掉,捧在他自己手里。”谢必安压着嗓子说。 裴伷先脸色不太好看:“照你这么说,当时写尸格目的仵作确实很重要。” 谢必安点了点头:“看过卷宗后,我派人来益州查过负责填写尸格目的仵作贾通,结果得知贾通在什仲怀案结案后不久就失踪了,此后再无踪迹。我一开始以为是被人灭口,没想到他竟然隐姓埋名成了孙瘸子。” “这里有一个问题。”裴伷先说,“你一开始都没查到孙瘸子的身份,什邡是如何查到的?” 这个问题谢必安不是没想过,起初他以为什邡是从林昇那里得到的线索,但经过几番观察试探,他始终觉得林昇应该与什仲怀的死无关,应该是另外有人接触了什邡,从而将孙瘸子的身份告诉给她。 裴伷先见他沉默不语,温声说道:“益州水深,你也不要强求,做不过为父在朝中还能周旋一二。” 谢必安收敛情绪,心中大安,又与裴伷先说了几句体己话,直到门外传来小二的敲门声。裴伷先率先站起身,走过去拍了拍谢必安的肩膀说:“既然你都有成算,我相信你可以办好,时间不早了,我得快些离开益州,至于孝白,我让他再留几天。刘贤已经倒戈,你亦不适合公开露面,他在方便你们行事。待梓州那边事了,或许你我还能再见一面。” 父子二人只匆匆见过一面便再次分开,谢必安心绪复杂地站在窗边向下俯瞰,目光正好落在渐渐远去的马车上。 喜欢大纸商请大家收藏:()大纸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6章 裴氏
第206章 裴氏 曹正淳忧心忡忡地奔穿过一道道回廊,最后在偏院的梅林里找到正在陪同夫人李氏赏梅的汪兵。前刺史夫人黄氏前两年病逝,李氏是去年刚过门的续弦,父亲曾任益州长史,三年前才从任上退下。 李氏生得貌美,入府后颇得汪兵喜爱,年前刚刚诞下一子,如今正被奶嬷嬷抱在怀里指着枝头的红梅呀呀叫唤。 汪兵饶有兴致地折下花枝用花头逗弄幼子,惹得一旁的李氏一阵娇嗔:“老爷莫要逗弄他,小心花粉进了眼睛。” 汪兵轻笑出声:“你就是喜欢大惊小怪,得,给你了。” 李氏娇羞地侧过头,汪兵顺势把一小撮梅花枝别在她耳畔,艳丽荼蘼的梅花衬得女子娇艳的五官越发妩媚,恰与这周遭的美景相得益彰。 曹正淳悄悄慢下脚步,垂眸立在月亮门外。抱着幼子的奶嬷嬷见月亮门外站着个人,连忙朝李氏看去。 李氏恰巧也见到曹正淳,脸色微微一变,略有些不悦地说:“老爷不是说好了今日陪我和佳儿赏梅么?怎地还有公务?” 汪兵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见曹正淳垂眸站在月亮门外,朝他招了招手。 李氏接过奶嬷嬷怀里的孩子,娇嗔一声,转身带着丫鬟婆子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开梅园。 经过曹正淳身边,李氏突然顿住脚步,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曹大人可真是敬业。” 曹正淳暗暗捏紧掌心不敢言语,只见一抹艳红的衣袂从眼前飘过,空气中飘浮着一股经久不散的冷梅香。 数九寒冬的天气,曹正淳却沁出一身的冷汗。他暗暗咬紧牙关,收敛起脸上的情绪朝汪兵走去。 汪兵垂眸看了一眼李氏转身时掉在地上的梅花,漫不经心地抬脚将它碾碎在湿漉的泥泞里。 曹正淳带来的消息彻底破坏了汪兵的心情,谭武不仅没能把尾巴彻底扫清,还把范阳府的人牵扯进来。益州和范阳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这次梓州闹蝗灾,皇上不仅没有就近调遣益州官员赈灾帮扶,反而让范阳府的人来处理,实在让人惶惶不安。 曹正淳小心翼翼地看着汪兵沉下来的黑脸,嗫喏道:“不若我亲去一趟同福县?” 汪兵连忙摆了摆手:“给谭武去信,让他把所有尾巴都扫干净,至于谢必安,你觉得他跟范阳裴家有没有关系?” 曹正淳微怔,说道:“大人的意思是?” 汪兵望向长安的方向,低声呢喃:“裴炎那个老匹夫出事后,裴家一直在韬光养晦,天后还朝之后,裴家的人便坐不住了。去年裴伷先起复,裴氏门人早就蠢蠢欲动,区区秦孝白不足为惧,怕只怕他背后的裴氏。” 曹正淳垂下眸子,目光落在脚下的千层底官靴上,黑色的银丝暗纹长靴的边缘已经被泥雪浸湿,凉意从脚掌外围一点点向脚心蔓延。他动了动身子,小心翼翼抬头说:“凉州谢氏与范阳一直没有任何联系,谢必安不会和范阳扯上关系的。北大营的事,许是一场巧合。” 汪兵垂眸看他:“你觉得是巧合?” “难道义父觉得谢必安跟裴氏有联系?”曹正淳蹙眉反问。 汪兵视线突然落在曹正淳的脸上,顿时让曹正淳有种被野兽盯住般的感觉,心里七上八下没有一点着落。 “没有自然最好,若是有……”汪兵抬手拍了下曹正淳的肩膀,“他便决不能出同福县。” 离开刺史府,曹正淳两双脚都冻麻了。他抖了抖衣袂沾染的碎雪,弯腰爬上马车,对马旁的车夫说:“去寻楼。” …… 什邡借着墙头昏黄的烛光看清对面女人兜帽下的脸,忍不住轻呼出声:“涟漪?” 什邡对涟漪的印象极为深刻,商船案时,谢必安安排的破冰人。时至今日她还记得那日掀开车帘时看见涟漪的场景,纤弱柔美的妇人一身素缟,微微颔首看着她,淡淡地说:“奴家涟漪。” 涟漪快步走到什邡近前,拉着她躲到避光的暗处,一边解开身上的斗篷往什邡身上披,一边压低声音说:“你只有三个时辰。” 什邡一见她身上的打扮便知道她的意思,连忙将兜帽盖在头上,毫不犹豫地出了牢房。 走廊两边的牢房里安静无声,鞋履踩在青石板上发出的声音格外清晰。一直到出了第一道铁门,看见官差休息室里倒在桌上的两名衙役,什邡提着的心才缓缓落回胸腔。 出了县狱大门,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暗处,两盏昏黄的小灯在暗夜里散发出幽幽的暖光,映出车辕上坐着那人清冷的面容。 “上来。”谢必安朝她伸出手。 什邡握住他的手攀上车辕,马车立即朝着远处幽深的官道驶去。夜里的冷风吹起车窗的帘子,什邡裹紧身上的斗篷,顺着车帘缝隙向外张望。 马车一路向西,绕过两道坊门驶进瓦舍。 夜幕下的瓦舍像似一只匍匐在黑暗中的饕餮巨兽,低矮的棚户房外挂着惨白的风灯,从街头延绵到街尾。九曲回转的巷弄里时不时传来一两声凄厉的猫叫,食物腐烂的气息随着忽而的北风吹来,渐渐消弭在夜色里。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马车在一处低矮的院门前停下,谢必安撩开车帘跳下马车,用钥匙打开门上的铜锁,一股子被冷气压抑过的血腥味瞬间倾泻出来。 什邡解下车壁上的风灯跟在谢必安身后走进院子,原本错中有序的院子已经杂乱不堪,显然已经被人从里到外翻找过。 “表兄带我来孙瘸子这是想干什么?”什邡环视乱糟糟的院子,狐疑地问谢必安。 谢必安没回答,径自走到西墙边摆放农具的架子前,弯腰从架子上拎起两把铁锹,一把留给自己,一把丢给什邡,然后指着东边墙角下的鸡棚说:“去挖吧!” “挖什么?”什邡蹙眉看着铁锹问。 谢必安推着她来到鸡棚前,一股浓郁的鸡屎味扑面而来,熏得什邡差点把晚饭吐出来。谢必安却不以为意,抬脚迈进鸡棚,朝着鸡屎堆积最厚的地方开始挖。 什邡虽然不知道他什么用意,但总不能是大半夜把她从县狱拉出来就是为了挖鸡屎吧!下面肯定埋着什么? 做了一番心理建设,什邡小心翼翼把衣摆往上提了提,将裙摆拽进腰带,扛着铁锹迈进鸡棚。 鸡棚大概好几天没有打理了,鸡屎铺了厚厚一层,几只膘肥体健的母鸡从木笼子里探出头来,滴溜溜的小眼睛一直注视着两人。 鸡棚分两部分,有遮雨棚的那边用木条钉着笼子,白天主人会把鸡放在外面围栏里遛弯,晚上才关回笼子。笼子下面距离地面有一尺多高,为的是防止黄皮子夜里来偷鸡。 喜欢大纸商请大家收藏:()大纸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7章 掉马甲 什邡硬邦邦地矗立在鸡棚里,像一颗腌入味的糟烂咸菜疙瘩,看着谢必安将整个鸡棚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在鸡笼下面找到一只巴掌大的镔铁盒子。 什邡举高风灯照着镔铁盒子,青色的锈迹爬满整个盒体,铜锁的锁孔被彻底锈住。谢必安用匕首沿着锁片边缘撬开铜锁,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张用三层防水油布包裹着的尸格目。 忽而的寒风吹乱了鬓角的发丝,什邡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把风灯更往谢必安的手上照去。 这正是什仲怀遇害时的尸格目,上面清楚明白地写着什仲怀尸体被发现时的情况以及具体死因。与上承到刑部的尸格目完全不同,这份尸格目上清楚明白地写着什仲怀的头颅被人用利器割断且切口平整,除此之外,尸体上没有任何明显外伤。 后来贾通,也就是孙瘸子还对什仲怀的尸体进行了进一步尸检,发现遇害前什仲怀曾喝过酒,身上有很浓重的酒味,并且在什仲怀的衣物上发现了一些细微的香料粉末,但什仲怀本身佩戴的香包里并没有这种粉末。 这份尸格目撰写得十分详细,只是不知为何没有送出去,最后递到刑部的尸格目上只草草地写着什仲怀身中数刀导致流血过多死亡。 有了这份盖了公章的尸格目,什邡就能报官申请重审当年什仲怀遇害案,找到真正的杀人凶手。 压下心底的急切,什邡看着谢必安说:“这份尸格目能给我么?” “恐怕不能。”谢必安避开什邡伸过来的手,仔细把尸格目重新叠好放回铁盒,然后抱着铁盒迈出鸡棚。 “有了这个尸格目就能证明我父亲的死另有隐情。”什邡追上去,谢必安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呢?” 什邡怔愣在原地,手中风灯的光线昏暗,只照得地上两道细长的影子相互交缠。 什邡没说话,只静静看着谢必安,这才发现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圆领襕袍,腰间的牛皮履带勒出劲瘦的腰肢,整个人像一只埋伏在黑暗中的猎豹,正蓄势待发地紧盯着眼前的猎物。 “在益州呈到刑部的案卷中,报案人是一个叫鲁山的樵夫。鲁山平素里不会在山南道附近砍柴,那天下午下起了细细密密的小雨,山上路滑,鲁山变铤而走险地选择走马匪经常出没得一处山坳回家。刚入山拗口,他便看到一辆孤零零地马车停在路边,抱着强烈的好奇心,他走到马车前撩起车帘,一具无头男尸一下子从马车里跌了下来。 鲁山吓得魂不附体,推开尸体慌不择路地往前跑,结果还没跑出多远就看见路边横陈的数具尸体。 山南道马匪烧杀抢掠已不是怪事,鲁山恢复心神后便马不停蹄跑去报官,而当时负责验尸的仵作正是贾通,而负责审理的县令是汪兵。当时县衙的捕头正是谭武。听完这些,什邡,你还觉得这件事靠你一个人就能查清?”谢必安垂眸,瞳孔中倒映着什邡惨白如纸的消瘦脸颊。 什邡踉跄着退了两步,直到后腰撞到鸡棚的围栏才堪堪稳住身形。恍惚中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团团网住,无论是长安还是益州,也许从她收到那一封双鲤信封的开始,她就已经成了一枚彻彻底底的棋子,无论哪一方的人都不会轻易放过她。 谭武亦然,谢必安亦然! 肃冷的空气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口鼻,顺着喉咙一路割裂到胸腔,身体的冷亦没有心底的冷来得猛烈。 良久,久到谢必安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什邡仿佛下了什么决定一般,蹙眉看着谢必安冷冷开口:“其实你……并不是谢必安吧!” 谢必安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他忽而勾了下唇角,眼中带着几分笑意。 “什么时候发现的?” 透骨的凉意从脚底板一路爬到头顶,什邡嗫喏道:“昨晚。” 谢必安蹙眉看她:“怎么说?” 什邡突然高举手中风灯,谢必安下意识闭了一下眼睛,边听什邡说:“据我所知,谢老侯爷是地地道道的西北人,虽然谢夫人是益州人,但谢必安自幼长在凉州,所以我猜他的五官应该更偏向于西北人。因为地理位置关系,西北人中有一大部分人会与外族,包括回族、维吾尔族等少数民族通婚,因此西北人的脸部轮廓偏长或方形,眼睛通常较为深邃,眼窝较深,眼睛大而明亮,且嘴唇较厚。谢表兄的样貌不必我说,是典型的中原五官,说一句翩翩公子不过分。除此之外,西北和中原人饮食习惯也不太一样,西北人更喜欢面食、羊肉,烹饪方式夺位,烤,炖,煮等较重口味。” 在与谢必安的数次交往中,她能看出他在饮食上的习惯更偏向于长安和岭南那边的风格。但身在凉州的“谢必安”,或者说林家大姑姑都没有久居长安的经历,这只能说明眼前的谢必安并非真正的谢必安。 听完什邡的话,谢必安脸上的表情渐渐松弛下来,眼角眉梢带了几分欣赏。他在言行举止和身份上都做了极大程度的模仿,但有一些骨子里自带的习惯还是很难一下子摒除掉,因此他很少在林家用膳,但仅有的几次与什邡相处的机会,还是让她发现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不得不说,什仲怀不仅是一个很有见地和格局的商人,同时也是一个好的父亲。什邡一个闺中女子能懂得个地方的风土民情,这完全得益于什仲怀的教导,以及他对什邡的关爱。 长安贵女千千万,但像什邡这样见多识广,不拘泥于闺阁的女子实属凤毛麟角。 “所以你觉得我不是谢必安,我是谁?”他饶有兴致地问。 寒风虽然冷冽,两个人身上的味道亦不太好闻,但什邡却难得松懈下来,她仰起头坦荡地看着谢必安,微微弯其唇角说:“谢表兄平素里喜欢水果,饮食也较清淡,办公的书房里时常摆着新鲜的糕点,这点跟长安许多贵家公子相似,但除此之外,表兄双手粗糙,初见时脸上皮肤黝黑,嘴唇干燥,显然是在西北待过一段不短的时间。” 说到这,什邡忽而停了下来。 谢必安眸中染着笑意,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什邡微微垂眸,目光落在他腰间的履带上,试探着说:“若说表兄是长安人,但你官话并不如秦大人标准,虽然听起来跟西北官话差不多,但仔细听还是能听出一点岭南味。” 岭南呀! 什邡想到昨晚在北大营见到秦孝白时的场景,其中最让她印象深刻的便是秦孝白腰间的一小块范阳府腰牌。再结合秦孝白救她的用意,她便笃定谢必安的真实身份很可能跟范阳府有关。 范阳和益州相隔千里,是什么事能让一个范阳府的人冒险冒充‘谢必安’来益州任职?而从谢必安最近所做之事,不难看出他是冲着益州来的。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也是她愿意相信谢必安的最重要原因。目前来看,以她的能力,就算她查出杀害父亲的真凶,她也没办法把对方绳之以法。但谢必安不一样,他背后有范阳府,她可以做一根撬棍,帮他撬动那些盘踞益州的绊脚石。 喜欢大纸商请大家收藏:()大纸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8章 调查 上 孙瘸子的尸体随着什邡一起回到同福县,后被安置在敛尸房,由县里的仵作验尸并填写尸格目,最后经由县令审理案情后,与卷宗一起送到刑部。 什邡不知道谢必安是怎么办到的,他们顺利地进入了敛尸房,并且拿到了新鲜出炉的尸格目。 敛尸房里冰冷异常,孙瘸子的尸体摆在角落里的一张石床上,一旁还有两具烧焦的尸体。身材高大的尸体紧紧的将另一具瘦弱的尸体抱在怀里,高温灼烧下两人的衣服已经碳化,皮肉黏合在一起,要分开是一件极其复杂的工作。 什邡收回视线,谢必安已经率先走到孙瘸子的尸体前。两人已经因为什邡的坦白和殊途同归的目标而达成一种不需言表的默契,这种默契能暂时平衡两人的关系,同时也让身处绝境的什邡得到片刻的喘息。 谢必安毫不犹豫地绕到孙瘸子尸体身侧,用带着羊肠手套的手轻轻剥开它的里衣。冬天寒冷的气温更完好的保护了尸体,除了外表显而易见的尸斑之外,尸体并没有散发出恶臭,口鼻内也没有蛆虫出入。 什邡蹙眉站在两步外,看着谢必安在尸体身上摸索,一边忍着涌上喉咙的恶心感,一边问:“县令大人不是说,孙瘸子死于刀伤?” 谢必安突然停下动作,回头看她。 什邡被他看得一愣,头皮一阵阵发麻,下意识问:“怎么了?” 谢必安微微敛眉,继续手上的动作,直到双手摸到孙瘸子的肋骨处时,他神情微变,又接连摸索了孙瘸子几处骨骼,最终得出结论,孙瘸子身上有多处骨折,其中大部分骨折伤都已经痊愈,唯有左腿上的伤是新添的。 “你还记得孙瘸子是那只脚瘸么?”谢必安放下孙瘸子的腿,抬头看向什邡。 什邡愣了下,恍然想起,自己虽然是去找孙瘸子的,但她其实并不知道孙瘸子到底瘸了哪条腿。 “我不记得了。”什邡无奈地说。 谢必安指着孙瘸子的左腿说:“孙瘸子左腿受过伤,身上也有几处陈年旧伤,但我刚才看过了,孙瘸子的左腿在不久前又被人打断了。” 什邡连忙翻看手里的尸格目,尸格目上并没有写明孙瘸子的左腿骨折。 谢必安一边把孙瘸子的衣服重新穿好,一边说:“这就是灯下黑。” 一听孙瘸子的名字,旁的人便会以为这个名字的主人是个瘸子,所以仵作在检查尸体的时候很可能因为孙瘸子是瘸子的原因为忽略他的左腿,可偏偏,就是这条不起眼的左腿竟然被再次打折了。 “你觉得凶手在什么情况下会先打折一个瘸子的瘸腿,然后再用刀杀了他?”谢必安脱下羊肠衣手套走到什邡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的身上还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不重,但在这冷冽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什邡试探地看着他:“逼供?凶手想要找到孙瘸子藏起来的尸格目,他们想要掩藏我父亲当年的死亡真相,这更说明他的死与杀死孙瘸子的凶手有关,是……”什邡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出两个字。 谢必安没说话,越过她往外走。 什邡连忙跟上去。 上了马车,什邡问:“我们现在去哪儿?” 谢必安没有回答她,而是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他说:“今天在公堂上,苏维说的话,你觉得如何?” “什么意思?”什邡狐疑地看着他,身下的马车已经缓缓向前移动,她受力往前倾,险些撞进他怀里。 什邡连忙撑住车壁稳住身子。 谢必安唇角微微向上挑了一下,但车厢里灯光昏暗,注意力全部聚焦在车壁上的什邡并没有看见。 谢必安悄悄往后退了寸许,说道:“苏维看见你进了孙瘸子的院子,并且偷听了你和孙瘸子的对话。” “那不是我。”什邡终于稳住身子,语气不善地说,“是有人假扮我的样子去找孙瘸子,然后杀了她。” “苏维只看见你一个人进去了。并且没有看见任何人从孙瘸子家出来。”谢必安蹙眉说。 什邡微微扬起头看着谢必安,笃定地说:“有两种可能。一是苏维说谎了,他看见凶手离开了,也看见我进去了,而他本人就是圈套的参与者。” “第二种呢?”谢必安问。 马车进入一条泥泞的路段,周遭的风声也更加密集了。什邡侧身撩起车帘,冷风瞬时冲了进来,将桌上微弱的烛火吹灭。 幽冷的月光从车窗照进来,在什邡脸上留下斑驳的光点。黑暗中马蹄声格外密集,什邡下意识拢了拢衣襟,哑着声音说:“我见到孙瘸子尸体的时候,地上的血还是温热的,尸体也没有彻底变冷,紧接着武骑卫便到了,前后时间不到半刻钟。另外,从案发现场看,凶手身上应该沾染了血迹,瓦舍人来人往,武骑卫又突然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凶手不可能悄无声息的离开。除非……” “除非什么?”谢必安问。 什邡与他四目相对,说道:“你不是已经猜到了?” 谢必安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这次什邡捕捉了个正着。 谢必安没有刻意避开她的视线,伸手从小几下的抽屉里摸出火折子点燃桌上的油灯。暖黄的光再次充满车厢,好像一下子驱逐了寒意,使得什邡僵硬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 “凶手根本没有离开孙瘸子家,他是混在北大营里离开的。”谢必安用金色的小剪刀拨弄了几下灯芯,光亮更甚,几乎照亮整个车厢。 “可苏维并没有看见我进去。”什邡突然想到那个在瓦舍门口摆摊的货郎,“我在去找孙瘸子时,曾跟一个货郎打听孙瘸子家。或许他也看见凶手进了孙瘸子家。” “他没有。”谢必安笃定地说。 什邡愣了下,遂想到什么似的瞪大双眼:“他是你的人。” “嗯。” 什邡更加不解了,于是蹙眉问:“这有些说不过去,同在那条街,为什么苏维能看见凶手而他看不见?假设苏维没有说谎,那就存在一个悖论,苏维看见凶手走进孙瘸子家,但是他没看见我进去。而你的人看见我走进孙瘸子家,但是却没有看见凶手进去。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喜欢大纸商请大家收藏:()大纸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