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有遗策》
1. 第 1 章
初冬,邙山地界,太平镇。
“死……死人了!”大清早,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晨雾,从太平镇富户田府内传出。
随后,一道银红色信烟在田府上空炸开。
这信烟是邙山仙门出售的官方法物,价格不菲。若遇险,便可点燃此烟,邙山修士将会在第一时间赶到。
信烟炸开不多时,驻守在附近的十几位明月阁修士便匆匆赶来。
田府家主田发财早已迎在门口,见为首的是一位白衣少年,衣上绣墨色松柏纹,身后背着把黑鞘红穗剑,悬着的心方才安定些。他凑上去,道:“仙师,你们总算是来了!”
那为首的少年名叫凌平,乃是明月阁内门弟子,约十六七岁年纪,生得眉清目秀,目光却为凌厉。
凌平道:“田老爷,我等看到信烟赶至此处,请问发生了何事?”
田发财年逾四十,吃的肥头大肚,险些堵住半扇门,闻言艰难转身,从后面揪出一个瘦弱小仆,道:“二条,快、快给这位明月阁仙师再讲讲!”
那被唤作二条的小仆,浑身抖如筛糠,面上五官乱飞,像是被吓破了胆。她支支吾吾半天,才将事情原委吐露清楚。
原来是她在清早例行打扫时,从后院的水井里打捞出一具人皮。一具血淋淋的人皮!
凌平听完,面上并无太多表情,只道:“带我去看。”
众人拥簇着一众修士到了后院。
后院房门紧闭,凌平一行人走近,才发现门前挂着五六七八把锁。这些锁的型号各异,像是短时间内从四处搜罗来的,一锁连着一锁,快扭成了一把麻花。
“我们实在没遇过这种事,还请诸位仙师莫要见怪,”田发财伸手招了个瘦高个下人,吩咐道,“小鸟,过来开锁!”
小鸟闻言面露难色,从袖中摸出一大串钥匙,嗫嚅道:“老、老爷,要不还是算了吧。二条说半夜听到后院有尖叫声,好、好像是从小姐的房间里传出……”
他话还没说完,田发财的巴掌便落到了他脸上。
田发财怒道:“仙师们在这儿呢,你胡说些什么!还不赶快去开锁!”
这一巴掌来势凶猛,力道极大,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小鸟脸上便浮现出一个五指红印。
田发财说完,见小鸟并未动作,怒火中烧,扬起巴掌就要再打。
这次巴掌还没落到小鸟脸上,便被凌平出手拦了下来。
凌平道:“田老爷,我等还是先去探查案发现场吧。”说完,不等田发财回话,足下轻轻一点,从墙上跃了过去。
身旁修士紧随其后,越墙入了内院。
凌平跃起时,就瞥到井边展着一张尸皮,尸皮旁,又立着一黑一白两个人。
他眸光一沉,落地时,背后的断石剑已然出鞘,握在手里。
身后的修士们落地后,见形势有异,也纷纷拔出佩剑应对。
一时间剑拔弩张,火药味十足。
立于井边的白衣女子,方才正垂首盯着那张人皮思索,见后院突然涌入一众修士,缓缓抬头,待一双明眸看清来人是谁,她嘴角牵起一个浅笑,道:“凌公子,好久不见。”
凌平认得这人。
此白衣女子名唤柳夜白。
自称无门无派,却有个师兄,师兄名唤宋溪山,便是她旁边那位头戴斗笠的黑衣青年。近两年,他们二位已经凭着独特剑法,双双打入仙门修士榜前十位。
仙门修士榜,近几年才崛起的民间榜单。它按照年轻修士们的诛邪数量、破案速度、以及民众喜爱程度排名,每年更新一次。
虽然三大仙门曾多次公开说明这是个野榜,做不得数。但凌平曾因好奇,偷偷买来看过,发现自己只排四十三位,气得他一天没吃饭。
凌平破案时,曾多次败在此二人手里,这件事已经成了他修真路上的一大阴影。
如今在自己驻守的地界,还是慢了一步,凌平果断收回断石剑,咬紧牙关,道:“二位道友,好久不见。”
他说完便快步上前,准备勘察情况,企图在此次人皮案中扳回一城。
后方修士见凌平与对方相识,也都收回了剑。他们先前虽没见过柳宋二人,但也多少听过关于他们的传闻。这次终于得见真人,面上不□□露出激动钦佩之色。
不过众人很快就被现场浓烈的血腥气熏得回过神来,转而望向凌平。
凌平正戴着特制手套,仔细检查地上的尸皮。人皮薄薄一层铺在地上,从身形可以看出是个女子。
不过它被井水泡的有些发涨扭曲,泛着诡异的白色,没有立体五官,一时很难辨认死者具体身份。
那张人皮的双目和口鼻皆是几个大洞,透出地上的石砖,扭曲又怪异。
再配上正在挥发的血腥气味,修士们只觉胃里上下翻腾,有几个接受能力差的,已经趴在墙边开始干呕。
凌平倒是不为所动。他熟练地将人皮翻了个面。这一翻,在场修士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张人皮是被活生生撕下来的!
其中有几处,还覆着没被剥落的筋膜,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如果说刚刚的境况还能忍受的话,看到筋膜的那一刻,外门修士们像是被一根绳子吊紧了天灵盖,脑子里最后绷着的那根弦儿,也断了。
顿时,院内干呕声此起彼伏。
凌平检查完,瞥了一眼同门,面上有些不悦。不过这份不悦很快被他压了回去,他道:“柳姑娘、宋公子,二位对此有什么头绪?”
柳宋二人比自己先到达这里,或许会掌握有其他线索。此话一出,宋溪山的面色还是同之前一样冷漠,没有要接话的意思。
凌平自觉有些尴尬,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只能在心中小骂一句:“臭冰块脸!”
柳夜白道:“凌公子,你觉得呢?”
凌平方才正在腹诽,连带眉头也紧拧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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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见柳夜白搭话,展眉道:“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搞清楚死者是谁。”
柳夜白肯定道:“不错,找此地家主来认尸。”
凌平道:“只是这具尸体损毁太过严重,恐怕一时很难认出是谁。”
柳夜白没有答话,径直走到那副人皮前,俯下身,牵起尸皮的左手,冲着凌平招了招,道:“凌公子,你过来看。”
凌平不懂柳夜白这话是何意,但还是听话走了过去。这才看到尸皮的左手食指处,竟有一枚绿豆大小的椭圆胎记,脸色霎时红了三分,有些羞恼道:“抱歉,我方才竟然没注意到。”
柳夜白道:“无妨。你去唤此处家主过来看看。”
凌平欣然应允,一跃便跳出了高墙,出去叫人。
先前柳夜白与宋溪山是从屋后翻进来的,并不知道门上锁了很多把锁。见外面迟迟没有进来,柳夜白有些疑惑,正要往院门方向走,就听到凌平中气十足的一声大喝。凌平道:“诸位,请让开!”
门内修士闻声四散。
柳夜白与宋溪山应声往后退了退,一起望向院门方向。
刹那间,只见一道凌冽白色剑芒从门外劈了进来,木制院门应声裂成几半。
凌平率先夺门而入。后面的田府众人却是你推我搡,迟迟不敢进来。
一群人中,只有满面油光、穿金带玉的田发财胆子大些,探头往里边瞅了瞅。
不过这副胆子似是不知从哪里借来的,着急要还回去,田发财只看了一眼,便将头缩了回去,装乌龟。
凌平回过头,发现没人跟进来,对田发财道:“田老爷,我只是让您过来辨认下死者身份。我们明月阁的人在此处,肯定会保您性命无虞。”
田发财害怕得浑身肥肉都在颤抖,道:“小仙师,还是别让我进去了吧。腿都在打摆,实在是走不动道啊。”
凌平眉头又皱起来,场面一时陷入僵局。
柳夜白道:“无妨。我们出去说也行。”
田发财听了这话,如释重负,由两个仆人一左一右搀扶着,带领众修士浩浩荡荡去了前厅。
柳夜白穿着件白色外袍,身后背着把银色长剑,跟那群明月阁修士差不多打扮,很容易就混进了修士队伍里。
而她师兄宋溪山着一袭黑衣,还戴着个黑色垂纱斗笠,在一群白衣修士中着实扎眼。外加他顶着一副万年不化的冷峻冰山脸,很难不让人注意到。
众人在前厅坐定。田发财发现修士里多了个人,便问道:“仙师,请问这位是?”
凌平介绍了双方认识,然后回归正题:“田老爷,府内近日可少了什么人?一个姑娘,左手食指上有块儿豆大褐色胎记。”
田发财瘫在主座上,一双眯缝眼滴溜溜地转了两圈,道:“少人?没……没少什么人啊。”
突然,他瞳孔猛地一震,整个人直接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女儿!我宝贝女儿不见了!”
2. 第 2 章
田发财嚎完这句,疾步走出前厅。
下人们此时都在门外候着,他眼疾手快从中提了个面色白净的侍女出来,揪住她的衣领,咆哮道:“阿南!夏兰呢?!让你服侍夏兰,夏兰人呢?!”
被唤作阿南的侍女本就被井里的尸皮吓得六神无主,加之田发财方才唾沫横飞的怒喝,霎时面色如土,眼泪断了线一样飞出来。
她跪在地上,啜泣道:“小……小姐晨起说身子不适,出……出去瞧病了。”
柳夜白闻言,心中暗道:“坏了!”
“这么重要的事怎么现在才说?!”田发财扬起巴掌就要打下去,巴掌将将要落到阿南脸上,又被凌平敏捷拦了下来。
凌平道:“田老爷,现在最要紧的,是要先找到夏兰小姐。我来问吧。”
田发财被凌平拦住,眸中满是怒火,还是恢复了一丝理智,收回手道:“好、好。仙师您来问。”
他说完这句,眼眶中竟泛起了泪,用近乎恳求的语气,道:“仙师,我就夏兰这一个女儿。夏兰命苦,生下来就没了娘。仙师您可一定要替我找到她!”
“放心吧。我等自会尽力,”凌平将阿南从地上扶起来,掸去她身上的尘土,温声道,“阿南姑娘,你不要害怕,只需要回答我几个问题便可。”
凌平生得端正清秀,连带着语气也令人如沐春风。
阿南终于止住了啜泣,道:“好。公子想知道什么?”
凌平道:“田小姐出去多久了?说是医病,知道是哪家医馆吗?她是发现尸皮之前出去的,还是之后?走之前还有没有交代别的什么?”
阿南抬头看了看天,估摸了一下时辰,道:“小姐出去大概有一个时辰了,那时天还没大亮,她就急匆匆走了,走之后才发现的尸皮,”说到这里,阿南顿了顿,接着道,“小姐平常都是请郎中到府里来瞧病的,出府的话,不清楚会去哪里。”
凌平道:“田小姐左手食指处有黑痣吗?”
田发财闻言摇头,斩钉截铁道:“没有。井里捞出来那个,绝不是我女儿!”
凌平跟着虚了口气,又道:“田小姐出门时,穿的什么衣服,有什么特征?”
阿南道:“小姐出门时穿得是一身鹅黄里衣,大红长衫……”
田发财插话道:“夏兰左眼下边有颗朱砂痣,是整个太平镇最漂亮的姑娘。”
凌平听完,转头吩咐身后的明月阁修士,道:“你们先去镇上医馆寻夏兰姑娘。如遇问题,速拉信烟。”
修士们应声而动,御剑四散,奔向太平镇的各个医馆。
田府院落瞬间空旷不少。田发财也开始差遣仆人:“你、你,你们都去找。谁先找到夏兰,重重有赏。”
仆人也瞬时作鸟兽散,往巷子里奔去。
一时间,院内只剩下凌平、柳夜白、宋溪山、田发财四人。
柳夜白看凌平也欲走,扯住他的袖子,将他拉了回来,问道:“凌公子,你带寻踪符了吗?”
寻踪符,顾名思义,是可以寻觅人或邪物踪迹的灵符。
符箓需要配合特定的咒语或手诀,才能发挥效用,故而只在仙门内部流通。
凌平在怀中摸索一番,掏出两张殷红符纸,道:“柳姑娘,还有两张。”
柳夜白轻声道:“请开启吧。”
凌平闻言愣了片刻。寻踪符造价昂贵,一般只在危机时刻,为避免邪物外逃,伤及无辜所用。
以目前的情况,真的需要开启吗?
他有些疑惑,但还是按照柳夜白的话,在符纸上施了手诀,殷红符纸上的金色符文瞬间流动起来。
凌平道:“田老爷,麻烦寻个夏兰小姐常日用得多的物件过来,我要用这张符纸追踪。”
田发财从室内取了一个佩囊,道:“夏兰平日最喜欢戴这个香囊,如何?”
“我试试,”凌平接过,从上面薅了一撮流苏,放到跃动的金色符文中央,符文闪动片刻,指向了西南方向。凌平道,“可以用。”
他说完望向柳宋二人,想邀请他们与自己同去。一时又拉不下脸面,嘴巴张开,话全卡在喉咙里,失声了。
柳夜白马上道:“是西南方向吗?不如我们一起去。”
凌平眸光亮了几分,道:“好。是西南方向没错。”
田发财也想跟着去,奈何身形条件不允许,无奈只能徒步出门,到街坊那里挨家挨户去寻。
三人拜别了田发财,火速御剑往西南方向行进。路上,凌平问道:“柳姑娘,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柳夜白温声道:“你说。”
凌平道:“夏兰小姐一事,是否失踪还有待考证。真的到了要动用寻踪符的地步了吗?”
柳夜白道:“田姑娘,可能已经不是田姑娘了。换句话说,她此时很有可能已经遇害了。”
“什么?!”凌平一惊,差点从疾驰的断石剑上摔下去。
“当心看路,”柳夜白说着,扶了凌平一把,面上有些凝重,“你记不记得刚才在田府,阿南姑娘说了些什么?她说夏兰平日生病,都是请郎中到府上来的,这也符合她富家女的身份。她没理由天还没亮就急匆匆出门,除非……”
凌平恍然大悟,道:“她想逃跑!”
柳夜白赞许地看了他一眼,继续道:“你听没听说过巫族换皮之术?”
凌平如实道:“从未听说过。”
柳夜白瞄了凌平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迷惑,心道这都不知道,你们明月阁平日都在教些什么。
凌平似乎察觉到了柳夜白这轻轻一瞥中,包含的蔑视。他摸摸后脑勺,解释道:“柳姑娘,这点我确实不曾学过。闻道有先后,不如你教教我。”
柳夜白点头,道:“可以。但是要收学费。”
宋溪山嘴角终于牵起一个浅笑。
凌平道:“没问题,过后我请两位吃饭。”
柳夜白点头应允,道:“巫族换皮术,是将供者的皮活活撕下来,换到受者身上,以使受者改头换面之术。因其手法极为残忍,它在创建之初,就已被仙门各派列为严禁修行的禁术。随着巫族在百余年前彻底断绝,换皮秘术也跟着一起消逝了。”
凌平道:“所以柳姑娘你认为田府出现的尸皮,是巫族换皮术所致?”
柳夜白道:“不错,此芯很有可能已经换到了夏兰姑娘身上。天亮后,‘她’与府里的人说几句话,就会暴露身份,所以这个‘夏兰’才趁着天不亮,就想办法逃出去。”
凌平道:“如果按照这个推测,夏兰姑娘的异常行为也就解释的通了。”
说话间,三人已御剑朝西南方向行进了十多里,赶到一处酒巷。
突然,寻踪符开始剧烈闪烁,殷红的纸面霎时流光溢彩,光茫大绽。凌平道:“‘夏兰姑娘’应当就在附近,二位当心!”
天气渐寒,酒巷生意十二分的好。各酒馆的小厮都跑到门前招揽路人,声音鼎沸。
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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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着灵符所指的方位,到了一家名叫玉酿酒家的酒楼前。
正要进入,就听楼内炸出一句:“死人了!!!”
这声音尖利又惊悚,店里食客闻声迅速弹开,逃向四处。
柳夜白刚迈进去,就见一个瘦弱男人跌跌撞撞,往酒楼门口跑。
男人面上青白交接,边跑边叫道:“死……死人了!”
柳夜白穿过混乱的人群,拉住这名瘦弱男子,问道:“死人在哪儿?”
那男子被拉住后,面色煞白,眼睛瞪得珠子一般,指着酒楼后方的一道小门,尖声道:“我方才去解手,发现后院井、井里有死人!”
瘦弱男子说完这句,便又想趁乱往门外逃。他受了刺激,力道大得惊人。
当柳夜白反应过来,男子已经脱手,疯疯癫癫朝门外跑走了。她手中只残留一块男子的衣服碎片。
店内食客本来乱作一锅粥,见有人往门外去,也纷纷挤着往外跑。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面上无胡的白面掌柜,灵活地从台面后跳了出来,左右手往外一伸,就拉住两个想要外逃的食客。
白面掌柜道:“二位兄弟,还没付钱呢!哪里走!”
被拉住的两个食客,一高一矮,高的瘦成竹竿,矮的胖成粗桶。竹竿被抓住后,挣扎着想往外逃,奈何店掌柜开店多年,并不是吃素的,手劲儿比牛还大。
竹竿挣了两下,没有挣脱,扬声道:“你店里死人了,知不知道?”
白面掌柜嘿嘿一笑,道:“知不知道的,二位也要付钱啊。”
粗桶见逃单不成,便道:“又不是不给你。”
白面掌柜看向粗桶腰间的荷包,道:“那就请吧。”
粗桶从荷包里摸出一串铜板,扔到掌柜身上,道:“不用找了。”
掌柜伸手去接,竹竿和粗桶就趁着他去接铜板的间隙,跑了。
白面掌柜数完钱,啐了一口,道:“呸,还不用找了!少两文,老子怎么给你找钱啊!”
柳夜白循着方才瘦弱男子所指的方向,准备进入后院。谁知刚走到小门外,那白面掌柜就窜了过来,将她几人拦住。
白面掌柜言语不善,道:“三位客官,小店的后院闲人免入。”
柳夜白道:“方才有人说后院死了人,我们要去看看。”
白面掌柜嗤了一声,道:“姑娘,他们逃单的,嘴里的话怎么能信。”
“信与不信的,去看过就知道了。况且你们店里若是真死了人,以后生意可就难做了,”柳夜白说着,将凌平拉了出来,继续道,“这位是驻扎此地的明月阁弟子,若是没死人,他可以代为澄清。”
白面掌柜瞥了眼凌平身后剑上的红穗,知道他是明月阁内门弟子,开罪不得。于是掀开门帘子,道:“看就看,肯定是几个小子为了逃单,编出来的!”
几人入了后院,聚到井边,一齐往下望。
井水黑黝黝的,一张白色的物件若隐若现浮在水面,格外显眼。
凌平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副钩子,放下井口,将东西勾了上来。
竟又是一具人皮!
白面掌柜的面上更白了,他惊叫一声,原地昏了过去。
人皮平铺在地上,面皮上的红色朱砂痣刺入眼帘。凌平惊道:“是夏兰姑娘。”
柳夜白摩挲着手里的那块碎布,只顿了片刻,厉色道:“不对,快追!”
她道:“凌公子,请再开启一道寻踪符!”
3. 第 3 章
凌平开启第二道寻踪符后,柳夜白将手中那块碎布放了上去。
凌平看了看,道:“这是先前跑出去那男人身上的。柳姑娘你的意思是,邪人脱了夏兰姑娘的皮,换上了这男人的?”
柳夜白点点头,道:“我方才就觉得奇怪。那男子的声音和身形,怎么看都更像是个女子。我本以为是受了惊吓所致,仔细想想,更像是换了芯子。”
寻踪符闪烁几下,还是指向了西南方向。
三人踏剑朝着西南方向追去。凌平眉头紧皱,懊悔道:“可恶,竟叫这邪人从我们眼皮子底下跑了!”
柳夜白却极为淡然,她道:“没事,巫族换皮术有个缺点,换上后不能再使用灵力,否则会立即崩开,使用者的修为也会极大受损。所以,‘他’跑不远。”
凌平面上却丝毫没有舒展,追问道:“如果‘他’再换了皮呢?”
柳夜白被凌平这话噎住了,轻咳了两声,道:“凌道友,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你最好祈祷一下,自己不是个乌鸦嘴。”
凌平当即住口。停了片刻,又解释道:“柳姑娘,我不是乌鸦嘴。”
三人加快行进,又追出五里地。
循着河岸,赶到一处渡口附近,寻踪符又急速闪烁起来。三人交换了个眼神,开始四处探寻。
这条河两边无树,加上入了冬,现下只有些枯草在地皮上虚浮着,周遭一览无遗,很难有藏身之处。
一番搜寻无果。凌平板着脸,道:“寻踪符不可能有误,妖人一定就在附近。”
期间不时有冷风掠过,衬得三人的身影颇为萧瑟。
突然,柳夜白脚下轻点,转眼已踏水到了河中央。
她的行动太过迅疾,凌平只能从河面泛起的点点涟漪中,窥到她方才的步伐。
凌平踏水追了过去,与她一起静立水面。
柳夜白嘘了一声,提起脚,踩到一根露出河面的竹竿上。
这支斑驳的灰褐色竹竿看上去有些年头,且只冒出河面一寸,不仔细看,还真瞅不见。
竹竿被柳夜白的靴子堵住,颤动几下,随即从她靴边冒了出来。柳夜白毫不犹豫又碾上去。
很快,竹竿又从她靴子下冒了出来。
宋溪山站在岸边,双手环抱胸前,静静看着柳夜白在河中心的动作。
凌平见柳夜白靴子下的竹竿在河面几进几出,这才意识到河里藏着个人,心道这柳姑娘的修真榜前十,果然不是白来的。
柳夜白不欲与水面下的人纠缠,扬声道:“姑娘,是你自己出来,还是我请你出来。”
河面下没有回应。
柳夜白叹了口气,召了身后承影剑出鞘。
水下的人趁机要逃。柳夜白没给‘他’机会,提剑朝着那人逃走的方位劈了过去。
那人刚刚施展了换皮术,无法使用灵力,不出两个回合,便落了下风。
柳夜白看准机会,催动承影剑,灵动的剑气瞬时化作一道白色剑芒,朝着水中‘男子’的命门刺出。
‘男子’堪堪避过,柳夜白执剑手腕一转,将他从水里卷了出来。
宋溪山与凌平二人瞬时追了上去,左右夹击,将‘男子’提到岸边。
凌平一手执剑,另一只手伸过去捏了捏瘦弱男子的面皮,不禁感叹道:“这面皮的贴合程度,竟与真人别无二致,太神奇了。”
柳夜白踏上岸,道:“巫族已消亡百余年之久,说说吧,你这邪术哪里学来的?”
那瘦弱男子冷哼了一声,将头撇到一边,摆出一副要杀要剐随你,别想从我口中套出一句话的样子。
凌平见他不答,抬起手便给这瘦弱男子肚子上来了一拳。
瘦弱男子吃不住力,喷了口血到地上。
凌平看着男子嘴角的血,道:“你装什么呢,我都没用力!”又道,“柳姑娘问你什么,你答了便是!在这里装什么哑……”
他‘哑巴’二字还没脱口,就被这瘦弱男子啐了一口。凌平意识到被此人喷了一脸血,顿时惊叫起来,张牙舞爪跑到河边去洗。
宋溪山绕到瘦弱男子身后,伸手就要撕开他的皮囊。
瘦弱男子突然咯咯笑了起来,是一阵轻灵女声。她道:“哈哈哈哈……那小子已经中了我的化骨散,不出半个时辰,便会化做一滩血水了!”
柳夜白往河边看去,发现凌平不知何时已昏倒在地。
那女子挑了挑眉,又道:“想要你们那位朋友活命的话,就放我走。我走之后,自会把解药给你们!”
柳夜白闻言轻笑了两声,道:“姑娘,我们与河边那位公子并不熟,他死与不死,跟我们没有关系。”
女子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又听柳夜白道:“我们散修缉妖,向来是死道友不死贫道,救他能有什么好处?”
宋溪山配合地摇了摇头,平淡道:“无任何好处。”
那女子听完又羞又恼,扭动着想从宋溪山手中挣脱,没挣脱。她嗤道:“呸!还以为仙门都是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仗义之辈,没想到还有道貌岸然、见死不救的伪君子!”
柳夜白道:“我们捉你只不过是为了换点赏钱。至于拯救同道什么的,并不感兴趣。”
那女子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修士,恶狠狠道:“那你们就看着他死吧!”
柳夜白从腰间摸出个简陋竹筒,点燃引信,竹筒噌的一声冲到天上,炸出一道黑色浓烟。
伴随着黑色浓烟的,是四处散落的木炭与竹片。
这是个炮仗,也是柳夜白专用信烟。
“解药你不想给就算了,”柳夜白说着,环绕面前瘦弱男人转了一圈,思索该从哪里下手,拆开人皮。
就见宋溪山伸出手,探向了瘦弱男子的后颈。
瘦弱男子还没反应过来,人皮的头部已经被宋溪山整个掀了下来,怪异的吊在脖子前。
尸皮里面竟然只有一副血淋淋的没有皮肤的颅骨!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人皮里的人僵住了,柳夜白也僵住了。
宋溪山却依旧神色如常,从怀中拿出手帕,好整以暇地擦拭起方才揭开人皮时,不小心沾到手边的血污。
他擦完血,眼睛直勾勾盯着柳夜白,道:“师妹,害怕了?”
柳夜白回过神,轻轻叹了口气,道:“早知道巫族换皮术残忍,我也做了心理准备,没想到还是做少了。”
尸皮里的女人已呜咽起来,眼眶中流出血泪。她跪在地上,颤声祈求道:“二位仙人,放我走吧,放我走好不好?我不在这里污染你们的眼睛,求求你们放了我吧!”
柳夜白看着她血色的面部,缓缓道:“你……”
那女子猜出她想要问什么,道:“你想知道我原来的脸怎么了?”
柳夜白点头。
女子道:“知道冥都死人城吗?”
柳夜白道:“略知一二。”
冥都,地处极西大漠深处,内有两座城。一座曰金城,有山有水,奢华无比,相传城中更是建有一座只由黄金锻造的阁楼,其内整夜灯火通明,金碧辉煌;另一座则是死人城,终年萧瑟荒芜,黄沙漫天,死人城里居住的多是些穷凶极恶、走投无路之人或鬼。
女子道:“我叫乐陶,本是中原人,父母做些香料生意,后因经营不善,连宅子都赔了进去。父亲将我卖与债主抵债,我不从,一路往西逃,就到了冥都外。”
“你进去了?”柳夜白问完这句,又道,“冥都尚武嗜血,不是常人该去的地方。”
乐陶笑了笑,道:“所以啊,债主们再想追,也不敢追进冥都城来!”
她说着冲着柳夜白挥了挥自己的左手,左手上空无一物,她反应过来这点后,笑道:“我忘记了,这已不是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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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冥都的人,都要在左手中指根部刺往生环,往生环分为五等,最下等为黑环。我进去的时候,就是黑环。”
关于刺环,柳夜白曾听师兄宋溪山谈起过。冥都内人人皆杀手,往生环则代表杀手等级,黑白红银金,黑环杀手等级最低,金环杀手等级最高,武力值也最高。
每年七月十五中元节,冥都都会举行比武,胜者可升环,败者运气好的降一环、运气不好者湮灭。
乐陶继续道:“黑环只能住在死人城,你说得对,那里今天你杀我,明天我杀你,的确不是人能呆的地方。所以我勤加修行,一步一步往上爬,第二年,我升了白环,可以去金城了。也是在金城,我遇见了我的夫君梅福。”
柳夜白道:“然后呢?”
“我以为我遇到了爱情,可是我忘了,冥都只有厮杀与背叛,没有爱情,”乐陶的面上狰狞起来,“新婚之夜,我多喝了几杯,醉了酒。醒来时,已被他废了修为,转手卖给了一个只有一只耳、满脸横肉的男人。”
“你也知道,没有修为,我根本逃不掉的。也许是我的眼里流露出了厌恶,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一只耳把我的脸给划了,整整十三刀,每一刀都皮开肉绽。
“我的脸毁了,没了价值,被一只耳扔出来。我只能独自在金城街上流浪。流浪也不安生,金城华贵奢靡,容不得有人流浪,我被打了几次,就返回了死人城。”
乐陶说到此处,眼神突然狠厉:“我此番遭遇,皆因梅福这个贱人而起,我要报仇、我要报仇!我在死人城三年,再三年,终于升了红环。也就是在这时,我遇到一个人,她教我改头换面之术,我便换了一张人皮,重新去了金城。
“在金城,我又遇到梅福,他还在那里骗人!我假装受骗,再与他成婚。只是,这次新婚之夜,是我亲手结果了他。一刀一刀又一刀,一开始他还会求救,最后彻底不呼吸了。”
乐陶说到此处,仰起头,嘶吼道:“冤有头债有主!我杀了他,你说……你说我有什么错?”
柳夜白叹了口气,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宋溪山道:“你为何离开冥都?又为何要害人性命?”
乐陶眸中泛起一丝温情,道:“离开冥都,是因为我想我阿娘了。至于害人性命,你是说那个眼角有颗痣的富家女吗?”
柳夜白道:“对,为何要害田姑娘。”
乐陶瞪着两只眼睛,道:“我去见我阿娘,总不能顶着一张陌生人的面皮去。这个富家女与我有几分相像,也算缘分,用了她的皮,有何错处?”
柳夜白道:“没错?被你平白害了性命的田姑娘何辜?你身上这具尸皮的主人又何辜?”
乐陶闻言咯咯笑了起来,道:“本来我穿着富家女的皮,走就走了,谁知他们居然放了信烟,引了明月阁的修士来。我换皮后不能动用修为,眼见你们追过来,只能再换张皮过渡一下。如此说来,我身上这张皮,也有你们一份功劳呢。”
柳夜白嗤了一声,心中暗道真是冥顽不灵。她抬头,看了眼天光,约莫距离凌平中毒已过去一刻钟,要等的人,还没有来。
她缓和了声音,道:“乐陶姑娘,你先把化骨散解药拿出来,否则河边那个明月阁内门修士死了,我可不保证他的同门会对你做些什么。”
乐陶闻言,忽然尖声大叫起来,脸上的血肉也跟着颤抖,她道:“你们修士就是狡诈!说什么死道友不死贫道,还不是想套出解药去救他!你们不放我走,我到了明月阁大狱也是必死无疑,左右都是个死,还不如拉他一起上路!”
柳夜白与宋溪山对了个眼神,宋溪山心下明了,大手一挥,砍在乐陶的脖颈处。
乐陶当场晕了过去。
柳夜白俯下身,正要搜寻解药,就听到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抬眼望去,一个青衣男子骑着快马,正朝这边赶来。
4. 第 4 章
来人约莫二十来岁,面容清俊,着一身纱制青衣,身后背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绿色竹匣。
他人还未至,声音先到:“夜白姐!”
这道声音很清澈,也很有穿透力。柳夜白瞬间直起身子,道:“有救了。”
马蹄声由远及近,青年男子视线落到宋溪山身上。他冲着宋溪山挥了挥手,道:“溪山兄,别来无恙!”
宋溪山朝他微微颔首,道:“别来无恙。”
问候间,青衣男子已翻身下马,快步走到二人跟前。然后,他看到地上晕倒的乐陶。
乐陶整个头部血肉模糊,很难不让人注意到。青衣男子看了一眼,问道:“夜白姐,地上这位是怎么回事?”
“此事说来话长,”柳夜白帮青衣男子拉住马,指了指河边的凌平,“叶轻尘,先帮我救个人。他中了化骨散,已有一刻钟了。”
叶轻尘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往河边看了看,道:“我就知道。”
柳夜白道:“知道什么?”
叶轻尘没有回话,开始往河边走。
柳夜白也跟着他走,边道:“叶轻尘,你我之间还用得着打什么哑谜?想说什么你就说吧。”
叶轻尘突然定住步伐,转回头,道:“我就知道,夜白姐你找我来肯定没什么好事!”
柳夜白本来跟在他身后,没料到他突然回头,二人差点撞在一起。她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不由自主往后跳了一步,见叶轻尘蹙了蹙眉,赶紧道:“岐黄谷叶二公子华佗再世、妙手回春,所以才找你嘛。”
叶轻尘闷哼一声,继续往前走了。凌平俯趴在河边,脸部朝下,叶轻尘先是看到了他白衣上的松柏纹饰,道:“是明月阁的人?”
柳夜白点头称是,见叶轻尘俯下身,准备将凌平整个翻过来,赶紧道:“小心别碰到他脸上的血,里面有化骨散。”
柳夜白语毕,才感觉自己这话说得有点多余。
当今仙门三分,北部明月阁修剑与符,东南竹月宗修刀与阵,西南的岐黄谷则修毒与医。
叶轻尘作为岐黄谷二少主,医术除去他老爹叶游之外,便可称做天下第一。
不管中了什么毒,岐黄谷都有解法。毕竟他们就是天下用毒之首,自然也是医人之首。
叶轻尘闻言果然轻笑,蹲下身继续动作,将凌平摆成面部朝上,当他看到凌平的脸后,愣了一下,随后脱口而出:“凌平?!”
柳夜白也跟着蹲下来,道:“你们认识?”
“之前我去明月阁给人医病,遇到过他几次,”叶轻尘说着,伸出食中二指,在凌平面上的血渍中抹了一把,放在鼻尖嗅了嗅,轻声道,“不是化骨散。”
他长着一双很温和的眼睛,任何人与他对视,都会感觉内心平静。
柳夜白也是如此,又听到他说这话,悬着的心瞬间就放下了一半,道:“不是化骨散是什么?”
叶轻尘道:“应当是蒙汗药之类的东西。”
柳夜白像是没有听清,又问了一遍,道:“什么?”
不是她没有听清,而是方才乐陶的言之凿凿,让她对凌平中了化骨散这件事深信不疑了。
叶轻尘重复道:“蒙汗药。只不过下了十足十的量,所以才一直晕着。”
柳夜白另一半心也彻底放了下来,道:“竟叫人给骗了!还平白浪费我一颗信烟。”
“夜白姐,你这是关心则乱,”叶轻尘笑着,卸下身后的竹匣,在里面左右翻找取了个瓷瓶出来,给凌平灌进去,道:“喝了就好。”
柳夜白望着叶轻尘一脸的气定神闲,道:“叶轻尘,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不是化骨散?”
叶轻尘道:“化骨散的原料落雨花长在滇南的毒瘴林中,极难取得,我们岐黄谷也没制出多少。市面上的化骨散多是由迷香之类的东西做成,用来诓人的。你不就被诓住了。”
柳夜白尴尬笑笑,道:“的确,一般这种级别的毒药,都是到了走投无路才用的。使用之人不会真的在那里等上半个时辰,看被下毒的人是否化成一滩血水。而且下毒之人一旦被抓,也就没有办法去找卖他东西的人讨说法了。”
叶轻尘点点头,道:“化骨散太过残忍,脑袋提在裤腰上的人,才用得着这个来保身吧。”
柳夜白想问你刚不是说岐黄谷就有吗?只是她还没开口,就已被叶轻尘看穿。
叶轻尘马上补充道:“化骨散最初并不是出自岐黄谷。我们炼制它,只是为了找到解药,毕竟有毒就有解,我们若是研制不出解药,便也对不起大家那句‘世上没有岐黄谷解不了的毒’了。”
柳夜白听他说到此处,猛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坊间传闻你们岐黄谷内有一圣药,名叫九死大还丹,说是能活死人肉白骨,真的假的?”
叶轻尘本来蹲在地上,听到她问这话,差点原地笑昏过去,道:“夜白姐,这你也信?”
柳夜白如实道:“听着是有点假。”
但有时候,越假的东西就越是真的。
叶轻尘笑道:“如果真能把死人救活,那修士们也不用奋力修行求长生,死了吃颗大还丹就行了,再死了再吃,最后各个都活成老不死了。”
这话虽然俗点,但也在理。柳夜白笑了两声,再想开口,就被一阵咳嗽声给打断了。
凌平转醒,缓缓睁开眼,就看到柳夜白与叶轻尘一左一右围着自己。
见到大夫,而且是当世顶级的大夫,这感觉总是不太妙的。
凌平躺在地上,回忆起自己走了几步便晕倒的事,虚弱道:“二位,我是不是中毒了?”
柳夜白点点头,正要开口,却被叶轻尘抢先。
叶轻尘皱着眉头,煞有介事道:“凌平小道友,你中毒了。不仅中毒了,而且这毒还不轻呢。”
柳夜白知道叶轻尘又要故技重施,逗小朋友玩。她怕自己留在这里穿帮,于是站起身,飞快往师兄宋溪山所在的方位去了。
先时自己与叶轻尘去救凌平,宋溪山没有跟去,而是在原地看管乐陶。
此刻宋溪山正坐在地上闭目养神,柳夜白悄悄走到他身旁,挨着他坐下。
宋溪山依旧未抬眼,只淡淡道:“事情解决了?”
柳夜白道:“基本没事了。现在叶轻尘正在逗小朋友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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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吓吓他。”
宋溪山口中淡淡蹦出两个字:“无趣。”便又不再言语。
河畔,叶轻尘不知与凌平说了些什么,引得凌平原地跳了起来,疯狂摇晃叶轻尘的肩膀,边道:“叶公子,我真的没救了吗?求求你,再抢救一下试试看呢?!”
叶轻尘抬起手,喝止道:“快住手,我的脑浆都要被你摇散了!”
凌平松开叶轻尘,双手抱头,嚎啕道:“怎么办怎么办?真的要死了吗?我还这么年轻,不想英年早逝啊!”
叶轻尘在一旁哈哈大笑。凌平道:“叶公子,我死了你很高兴?!你这人怎么这样!我要去告诉温师兄!”
叶轻尘笑道:“凌小道友,你现在气壮如牛,能死就有鬼了!还要告状,去去去,赶快去告诉你温师兄去。等到时候他家法伺候,你就老实了。”
凌平冷静下来,思考片刻,反应过来自己被叶轻尘戏耍了,也不生气,只道:“叶公子,那我到底中没中毒?”
叶轻尘道:“中是中了,不过我已经帮你解了。”
凌平瞬间颔首,作揖道:“多谢叶公子搭救。”
叶轻尘道:“小事一桩无需挂怀。你该去谢谢夜白姐与溪山兄,若不是他们给我发了讯号,我也不会及时赶来。”
凌平反应过来,走到柳夜白与宋溪山面前,又是俯首作揖,道:“凌平在此谢过柳姑娘与宋公子的救命之恩,日后二位若是有能用到凌某的地方,尽管开口,凌某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柳夜白站起将他扶正,道:“现在就有一件事。”
凌平道:“柳姑娘请讲。”
柳夜白指了指地上的乐陶,道:“此人名曰乐陶,冥都红环杀手,还请凌公子派人将她押送至明月阁监狱,顺便看下仙门通缉榜上是否有此人,若有的话,赏金还是要发一下的。”
仙门通缉榜,其上会张贴此地仙门并未破获的要案疑案,以及还未捉拿归案的逃犯,并附上赏金。各路修士都可以参与缉凶,如果谁先破案,就可以去最近的仙门领赏。
凌平点头,道:“那是自然。还有,诸位以后叫我凌平就好。”
他从腰间取出门派信烟,拉响后,一道银红瞬间窜出几丈高。不出半刻,就已有数名身着白衣的明月阁修士御剑而来。
他吩咐众人将乐陶押解走,又道:“本该请诸位朋友一道吃顿饭的,只是短时间发生了两桩命案,我等作为本地镇守修士,需先去安抚受害者家人,实在走不开,还请见谅。”
柳夜白表示理解,道:“没事,你先去忙你的。”
凌平却没有走。他从袖间摸出二两银子,递给柳夜白,道:“先前欠了柳姑娘与宋公子一餐饭,二位请自便吧。”
柳夜白也不客气,伸手笑纳了。凌平这才安心离开。
彼时已近正午,虽有日光,却依旧有些冷。
叶轻尘穿的青衣不厚,一阵风吹过,不由缩了缩身子。柳夜白道:“走,请你吃饭。”
叶轻尘道:“夜白姐,我想喝酒。”
柳夜白看了眼宋溪山,见他默默点头,便道:“好,那我请你喝酒。”
5. 第 5 章
两刻钟后,芙蓉城。
芙蓉城座落于邙山脚,是北部第一大城镇,因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引得来往客商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入了城,三人找了家酒楼,点了壶竹叶青,又叫了几道菜与一壶茶。
酒菜上齐,坛还未开,一股酒香已扑面而来。
柳夜白拿起竹叶青,给叶轻尘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叶轻尘道:“溪山兄不喝吗?”
“我师兄不饮酒,”柳夜白说着,给宋溪山倒了杯茶递过去。
叶轻尘道:“可惜了,酒这么好的东西,溪山兄居然不喜欢喝。”
宋溪山抿了一口杯中茶,并未做任何解释。柳夜白道:“这世上的东西,总是有人喜欢,就有人不喜欢的。”
叶轻尘微笑,温和的眼睛也跟着眯了起来,叹道:“溪山兄之砒霜,吾之蜜糖啊。”随后扬起酒杯,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
酒足饭饱,他称要去采药先走一步,与柳宋二人道别。
待叶轻尘走后,柳夜白呼来店小二结账,此餐饭加上那壶酒,居然不多不少就是二两银子。
柳夜白虽觉肉痛,还是将兜里仅有的二两银子付了出去。付完帐,她道:“师兄,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宋溪山道:“你定。”
柳夜白道:“那就去看看此地的通缉榜吧。”
此举并不是信不过凌平,而是柳宋二人实在囊中羞涩,遂想去看下近来有什么案子没有堪破,什么妖魔邪祟正在逃窜的,以此赚点赏钱。
仙门通缉榜在城区的每条要道都有张贴,并不难找,二人很快就寻到了一处榜单。
榜单前已聚集了不少人,柳夜白拉着宋溪山挤进去,就见榜上密密麻麻贴着许多名单,通缉的要犯有些是有面容的,有些只有个名字,有些则连名字也没有,只有代号。
纸张上的文字有黑有红,红色代表高度危险,赏金也颇为可观。这类通缉犯大多没有容貌特征,因为见过他们的人,再也无法开口了。
榜单的最左边,贴着一张占地最大的白底红字通缉单,其上只有两个人,一上一下,皆是加粗红字。
上边的叫任枯荣,没有容貌特征,标注了身份是万金楼楼主,通缉赏金一万两。
下边的叫无常,也没有容貌特征,但附有一张图,是一个红青相间的恶鬼面具,标注了身份是万金楼少主,通缉赏金为五千两。
柳夜白看着那张恶鬼面具出神,就听宋溪山道:“想活命的话,来右边挑。”
柳夜白脚下未动,问道:“任枯荣倒是听师兄你谈起过,不过这个无常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宋溪山在右边榜单上挑人,人群嘈杂,像是没有听到,并未回答。
柳夜白自言自语道:“无常勾魂,听起来不像善茬。”
柳夜白说完,忽听身旁有人轻笑了一声。她转过身,就见有一白衣男子正与自己并肩而立。
男子并未携带刀剑,只在腰间别了一把白色折扇,除此之外,身上再无别物。
他嘴角噙着笑,缓缓道:“再厉害,也不过是枯荣手下的一条狗罢了。”
柳夜白觉得他这话说得很有意思,也很狂妄。她道:“少主,应当是枯荣的儿子吧,哪有人把自己儿子当狗养的?”
男子偏过头,看向柳夜白。柳夜白发现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琥珀色眼睛,金黄与棕红交映,像是夕阳的余晖。
男子眸子直视着她,淡淡道:“不是亲儿子,所以跟狗差不多。”
柳夜白道:“你知道他?”
男子微微一笑,道:“多少听过一些传闻。”
柳夜白看他年纪二十岁上下,却有一副看淡人世的脸,道:“这位朋友,介意给我讲讲吗?”
男子道:“姑娘想知道什么?”
柳夜白道:“这位无常是什么来历?难道只单凭万金楼少主的身份,就能值五千两黄金?”
男子摇了摇头,道:“自然不是。能跟枯荣一张榜的,手上都不干净。”
柳夜白道:“他做了什么?”
男子淡淡道:“无非是杀了几个人,放了几把火。”他说着这话时,语气淡漠地仿佛在谈论天气变化,或者晚上该吃些什么。
柳夜白视线重新回到那张恶鬼面具上,道:“为什么要戴着面具?难道很丑?”
男子又笑。他的笑声清冽又富有生机,等他笑够了,道:“可能是不想让旁人看到他的脸吧。毕竟如果一个人见到了杀手的脸,那么他就必然要死了。”
柳夜白道:“你的言外之意是:这个杀手只杀该杀的,对于其他人还保有一丝怜悯?”
男子笑着摇了摇头,道:“姑娘,我可从没这样说过。”
柳夜白也跟着笑。这时,宋溪山拿着一张通缉单走了过来,见柳夜白正与人谈笑,并未说话,只将手中的单子递到柳夜白手中。
柳夜白低头查看,发现纸上通缉的是个夜行大盗,没有名字,只有一张画像。
像上是个男子,头发披散贴在脸上,仿佛刚从水里爬出来,冒着森森鬼气。他眉梢上有刺青,是最基础的原点状,左眉上有三点,右眉四点,共计七点。
据通缉单描述,此贼先前在青城一带活动,专门劫杀富户且手段残忍,因其行踪诡谲,是以一直并未落网。近日流窜至邙山西部流光镇一带,并屡屡犯案,于是明月阁张贴此告示通缉,赏银为一百两。
柳夜白粗略扫了一眼内容,正要将纸收起来,就见旁边的男子凑了过来。她意识到男子也想看,便将纸张递了过去。
男子接过看了眼画上之人,略微歪头,道:“这刺青,有点意思。”
柳夜白问道:“你懂刺青?”
男子点头,旋即将通缉单归还给柳夜白,道:“略懂。左眉三点,右眉四点,寓意永远忠诚,永远臣服。”
听到这个回答,宋溪山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往常那般冷漠模样。
柳夜白赞叹道:“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居然还懂这个。”
白衣男子被夸得有些害羞,左手抽出腰间折扇,缓缓打开,遮住了略微泛红的下半张脸,道:“在下平日里无所事事,专爱去街头巷尾找些杂书来看,所以略通旁门左道。”
他执扇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扇面洁白,其上画着一颗苍劲的树,不过这树只有枝干,没有叶子,骤然看去,略显凄凉。
柳夜白指着扇面,问道:“怎么没画叶子?”
男子解释道:“是一颗花树。”
柳夜白道:“可是也没有花。”
男子眼角含着笑意,道:“没有花,只因还未到开花的时候。”
柳夜白心说一把扇子,居然还按照时令划分,该开花的时节,才会在扇面绘上花叶点缀。她很久没有见过这般有趣的人,很想同他交个朋友,于是道:“好别致的说法。在下柳夜白,还没请教公子名姓。”
男子将折扇收了起来,重新别回腰间,略微俯首,道:“在下谢无眠。”
他说完这句,又望向一旁的宋溪山。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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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山先前将通缉单递给柳夜白时被他尽收眼底,任谁都会猜测此二人相识。谢无眠对宋溪山道:“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宋溪山闻言侧过身去,不搭他的话。
谢无眠呆住了,眸间闪过一丝不知所措。
柳夜白赶紧道:“谢公子,我师兄一向不爱与人交谈,不是故意要针对你的。”
宋溪山常日不喜与人攀谈,这点柳夜白是知道的。可这次宋溪山竟然直直侧过身去,还是大大出乎了她的预料。
谢无眠听完柳夜白的解释,道:“无妨,无妨。”
柳夜白见宋溪山迟迟没有要转回身的意思,明白无论怎么挽回,局势总会不可避免地僵下去,遂道:“谢公子,我与师兄还有些事要处理,就先走了。”
谢无眠并未挽留,只道:“后会有期。”
柳夜白拉着宋溪山挤出人群,朝着西部的流光镇出发。
路上,宋溪山面上总是笼着一片阴云。换做旁人,一定不敢在此时招惹他的。
但柳夜白不是旁人。
柳夜白道:“师兄,怎么臭着张脸?谁惹你生气了,该不会是我吧?”
宋溪山摇了摇头,并未答话。
柳夜白继续道:“难道是师兄害怕,不想去流光镇捉这个什么夜行大盗了?没关系,后悔了也可以说嘛,我们换一个就是了。”
自打柳夜白遇到宋溪山起,就没见他怕过谁,怕过什么东西。她故意说这话给宋溪山听,目的是为了让他张开口理理自己,仅此而已。
宋溪山果然道:“一个贼有什么好怕的。”
柳夜白故作夸张的‘咦’了一声,道:“原来师兄会说话呀!很好,嘴就是这么用的,继续说下去。”
宋溪山脸上阴云淡了,道:“说什么?”
柳夜白道:“先说说脸色为什么不好。”
也难为柳夜白能从宋溪山这副本就冷漠的脸上,分析出他到底是冷淡,还是心情不好了。
宋溪山伸手摸了下鼻尖,道:“师妹,我没有脸色不好。”
柳夜白撇撇嘴,道:“方才某人脸上阴云密布,眼看就要下雨了,还说没有脸色不好!”
宋溪山自知说不过她,便道:“就算我脸色不好,又怎么样?”
柳夜白笑了笑,道:“师兄觉得哪里不如意了,跟我说说,我帮你开解开解。”
宋溪山沉默半晌,终于道:“方才那个谢公子,你以后若是再遇见他,最好离他远一点。”
柳夜白不明所以,道:“我与他不过说了几句话,师兄何出此言?”
宋溪山道:“记得那盗贼眉上的刺青吗?”
柳夜白点点头,道:“记得,怎么了?”
宋溪山道:“这种眉上刺点的做法,唯独冥都死人城内才有。他居然只看了一眼,就说出了这个刺青的寓意,而且说对了。若不是此人常年混迹在死人城中,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可能。”
柳夜白想起初遇谢无眠时的情景,道:“他当时是用左手执扇,并未看到中指刺有往生环,可见他并不是死人城中人。”
宋溪山无端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他手上没有刺往生环。这才是奇怪的地方。一个人只要入了冥都,手上必定会刺入往生环。这是冥都给人的烙印,证明此人生是冥都人,死是冥都鬼。可也有一种例外……”
柳夜白道:“什么例外?”
宋溪山道:“例外就是,他入了万金楼。”
万金楼三字一出,柳夜白不禁觉有些脊背发凉。
6. 第 6 章
万金楼,这座位于冥都金城中的黄金阁楼,其实更像是个高级杀手组织。
冥都人人皆杀手,而杀手中的极品,便都在万金楼。
只要万金楼接下的单,从来没有失手过。如果万金楼不肯接你的单,只有一种可能。
给的钱不够多。
每年七月十五,冥都会举办升环仪式,说是升环,其实就是厮杀。
不得不说,这个办法虽然残忍,但若想从一众杀手中挑选出最锋利的剑,最毒辣的刀,却最有效。
人分三六九等,入冥都成了杀手,自然也分三六九等。黑白红银金,五种颜色,五种境况。
升环仪式过后,金银环杀手踏着无数冥都人的尸骨,入主万金楼。
心黑手狠,只是这些杀手身上最微不足道的优点。
柳夜白很快抓住了重点,问道:“师兄你的意思是如果一个人进了万金楼,手上的往生环就消失了?”
宋溪山点点头,道:“不错。入万金楼后,往生环会被更换为金银戒指。就像牲口身上本来是烙印,被替换成了项圈。”
柳夜白兀自皱了皱眉,道:“可是刺青进了皮肉,除非把肉剜掉,否则很难去除吧。”
宋溪山道:“万金楼自有办法。”
柳夜白追问道:“什么法子?”
宋溪山目光颤动,沉默半晌,见柳夜白喋喋不休地追问,便道:“一个巫族人,帮他们洗刺青。洗得……很干净。”
传闻两百年前,西北部突然出现了一个部族,名叫巫族。其人身穿兽皮,头戴兽骨,擅长施展各种巫术与咒语治病救人。
那时,三大仙门中的岐黄谷还并未名声大噪,如果一个人生了病,遇到一个巫族人,可比找郎中有用多了。
没有人知道巫族人是从哪里来的,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为什么消失。
历经百年,巫族势盛。新的首领阿萨猛继位,做出了一个将整个部族拖入深渊的决定,他要带领族人吞并中原!
中原的仙门最开始得知这个消息时,并没有恐慌,而是当个笑话听了。
可在巫族整个部族都开始修习邪术与诅咒,整日骚扰各大仙门,并相继弄出几条人命后,仙门坐不住了。
于是三大仙们联合起来,一举进发巫族老巢,将巫族族众斩杀殆尽。巫族自此消亡。
可现在,宋溪山居然说冥都有个巫族人。
柳夜白睁大眼睛,声音陡然拔高,不可置信问道:“巫族人?师兄你是说,现在还有巫族人在世?!”
宋溪山淡淡‘嗯’了一声。
柳夜白激动道:“他长什么样?男人还是女人?是不是还穿着兽皮,头上顶着白色动物头骨!”
宋溪山的眼神飘向远方。两边的树木在倒退,时间也跟着倒退。
十二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光秃秃的冬天,宋溪山站在冥都金城北部的跑马场上,见到了一个头顶兽骨,身着黑色纱衣的巫族女子。
她骑在一匹白马上,勒住缰绳,居高临下地睥睨宋溪山。
宋溪山的面色向来很冷,可这女子高高在上,面色比宋溪山还要冷上十倍不止。
女子眼神冷冽,仿佛漠视世间的一切。
可她满头的辫子与辫子尾部的银铃,却又出卖了她。因为一个无比冷漠的人,是不会有耐心将自己的全部头发编成一根根小辫子,又在每根辫子的尾部缀满银铃的。
后来,宋溪山知道了女子的名字——冷巡。
他心中无数次默念起这个名字,都觉得很好听。他很喜欢。
那时,宋溪山只有二十岁,冷巡也只有二十五岁。他们都还年轻,未来本该有无数种可能。
可是……
宋溪山的表情逐渐扭曲起来,他忆起了血。
浑身的血。大雨冲不走的血。心头也跟着泛起血。
顷刻间,仿佛有无数把钝刀在割开他的皮肉!痛!太痛了!
头皮痛!脸上痛!浑身痛!心里更痛!!
“师兄?师兄?!”喊声如同一把有力的手,将宋溪山整个人从痛苦的回忆里捞了出来。
宋溪山回过神,背上已被冷汗浸湿。他迎上柳夜白有些担心的目光,问道:“怎么了?”
柳夜白道:“师兄方才一直不答话,还皱着眉,可要吓坏我了!”
宋溪山舒展了眉心,淡淡道:“有什么好怕的。”
“在你脸上看到皱眉的表情,可不多见,”柳夜白说着,施展灵力朝宋溪山背上推了一把,大喊,“就让冷风吹散师兄眉间的阴霾吧!”
宋溪山脚下的剑快了些。柳夜白追上去,冷风拍在脸上,将巫族的人与事一溜烟吹散了。
流光镇距离芙蓉城大概有五十里,二人御剑疾奔,在太阳落山前赶至镇内。
此时口袋空空,住店肯定是不能了。柳夜白很快想到了办法,既然是夜行大盗,那么随便找个没被打劫过的富户,肯定愿意让二人留宿。
添上两双筷子的事,就能多两个帮忙镇宅的,富户们何乐而不为。
二人眼观六路,很快就被他们找到了一户姓陶的人家。
陶宅朱门绿瓦,门外立着两尊半人高的石狮,一看就是阔绰户儿。毕竟一般老百姓可没多余的钱,在家门口装上两尊中看不中用的石狮子。
此时日暮方才西垂,陶宅就已大门紧闭,显然是怕贼光顾。
柳夜白心说关门可不顶用,如果从大门进去,那就不叫贼了。她与宋溪山交换一个眼神,径自走上前去,叩响大门。
‘当当当’,连扣三声,陶宅门并未开。
柳夜白又敲了两声,就听门内有道脚步声,急匆匆朝远处走了。
她想应当是仆人跑去通报了,就招呼宋溪山上前,自信道:“师兄,等下就能混上饭吃了。怎么样,跟着师妹我,保你饿不着肚子。”
宋溪山轻笑了一声。
柳夜白说罢,有些懊悔道:“早知道巫族换皮术那事,该打劫凌平这小子两餐饭的!”
此话一出,陶宅内‘唰唰’跳出十几个白衣修士。
一瞬间,柳宋二人已被这群修士用剑团团围住。修士们皆着松柏纹白衣,都是明月阁弟子。
十几把剑尖同时指向他们,十几双年轻的眼睛也正怒气腾腾地盯着他们。
宋溪山要拔剑应对,被柳夜白压了回去。
她环视一周,在人群中找到了一个较为年长的长脸修士。尽管这个修士看起来也才十六七岁,不过矮子里拔将军,他看起来确实稍微成熟,也更好沟通些。
柳夜白冲他扬起一个友善的笑脸,道:“这位朋友,我想我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不如先把剑收起来,好好谈个清楚。”
伸手不打笑脸人。
长脸修士被柳夜白说动了,正要放下剑,旁边一个矮墩墩的小修士忽然道:“保保哥,不要听这妖女的话!”
那位被叫做‘保保哥’的修士听到这话,手中刚放下的剑又举了起来,直指柳夜白。
柳夜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妖女,她将右手探入左袖,想将那张大盗通缉单拿出来,也好解释是来抓贼的。
谁知她手刚入袖中,那小修士猛然一个大跳,提剑就刺了过来。
柳夜白只能抽出手,本能一避,将那来势汹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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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躲过。
小修士一剑刺空,并未收势,紧接着又刺出一剑,直直奔着柳夜白左肩而去。
柳夜白心想若此刻与他刀兵相见,恐怕就更解释不清楚了。于是只能往右闪躲,避开肩头一剑,边道:“这位小道友,刀剑无眼,有话好好说成吗?”
小修士义正词严道:“我与你这个妖女没什么好讲的!”说着又刺出一剑,不过他的剑术显然不太纯熟,被柳夜白很轻易躲过了。
他连刺三剑,一剑未中,咬了咬牙,开始责怪同门。他道:“这妖女打劫了我们凌平师兄,你们就干瞪眼看着么?一起上啊!替凌平师兄讨回公道!”
小修士这振臂一呼显然奏效了,围着的修士们提起箭步,跃跃欲上。
如此一来,柳夜白再不解释就真交上手了,她急忙道:“哎哎哎,我没打劫你们凌平师兄啊!我跟你们凌平师兄是朋友!好朋友!”
长脸修士刘保保看师弟唐冲先前刺了面前这女子三剑,女子都未还手,想来其中必定有什么隐情,便道:“姑娘若是心中无愧,就跟我到里面去跟温师兄说个清楚。”
他口中的这位温师兄,乃是明月阁阁主首徒温玄。
温玄此人,生得高挑俊雅,气若谪仙,其破解的谜案、收服的邪物不知凡几,在修真界声望极高。
柳夜白先前探案时,与温玄打过几次照面,心说这盗贼能引得明月阁大弟子前来,看来着实有些来头。她道:“好啊,劳烦你带我过去。”
刘保保正要开路,小修士唐冲又跳了出来。
“不能带这妖女去见温师兄!”唐冲怒目圆睁,道,“妖女,分明是你亲口说打劫了凌师兄,现在难道还想不认账么!”
柳夜白道:“小朋友,我说的‘打劫’,可不是那种打劫……”
唐冲不等她说完,又道:“那你刚刚摸袖口做什么?肯定是要掏暗器!”
顿时,有其他修士附和道:“对啊,她刚刚还说巫族换皮什么的,一定是妖术!”
唐冲恶狠狠道:“修行禁术能是什么好人!我们一起上,擒了这妖女,为凌平师兄报仇!!”
十几个白衣修士闻言,各个义愤填膺。柳夜白一时百口莫辩,只能冲着宋溪山露出个无奈的笑。
宋溪山倒是很淡然,摆出一副要打便打的样子,丝毫不惧这群后生。
这时,刘保保道:“诸位同门,且让这位姑娘再解释一下吧。我想其中或许会有隐情。”
众修士嘈杂的声音下去了些。柳夜白正要开口,就听身后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门内一前一后走出两个人。
前面的人身着白衣,长冠玉面,背负红穗长剑,腰系白玉珏,正是明月阁阁主首徒温玄。他身后那人低头敛目,看不清神色,举手投足间对温玄很是尊敬。
温玄踏出门,就看到十几位同门小辈正拿剑指着柳夜白与宋溪山,脸上的笑容登时隐去,抬手申斥道:“诸位,把剑放下。”
他手上戴一副白色皮质手套,给他平添一丝不可抗拒的威严。
门外十几位修士霎时噤声,迅速将剑收回鞘中。
温玄冲着柳宋二人略微颔首,道:“柳姑娘,宋公子,门中小辈见识浅,并未认出二位。适才多有冲撞,还请二位莫要怪罪。”
门外修士们见温玄与这二位是旧相识,瞬间把头垂得更低了。尤其是小修士唐冲,此刻恨不得将头埋到地底去。
柳夜白摆摆手,道:“此事若追究起来,我也有错。我先前说错了话,叫他们误会了。”
温玄往后撤了一步,让出进门的位置,缓声道:“二位,进去说吧。”
7. 第 7 章
路上,柳夜白同温玄解释了方才之事,又见温玄脸色愈来愈差,赶紧替这帮后生开脱,譬如明月阁教导的好,致使这帮小辈警惕性很高云云。
温玄则是连连致歉,搞得柳夜白很是不好意思。
再往里走,是条横穿陶宅的河流,温玄领着二人过了桥,来到一处侧室,三人相继落座。温玄身后那名弟子躬身退了出去,将门掩上。
温玄道:“二位也是来捉贼吗?”
柳夜白点头,从袖中拿出通缉单,展开放在桌上,道:“我与师兄在芙蓉城通缉榜上看到的。这盗贼能引得温公子前来,看来本事不小。”
温玄摆摆手道:“柳姑娘言重了。温某人并无什么特别的本事,只是外出办事返回邙山时,途径此地,看到有同门在此探查,所以过来看看。”
柳夜白道:“原来如此。不过那贼盗能引得温公子在此驻足,看来还是做了些……比较出格的事。”
她又扫了眼桌上那张通缉单,寥寥数字,只说这盗贼手段残忍,仔细想来,恐怕是沾了血、杀了人了。
温玄点头,眉宇间隐有忧虑之色,他道:“听师弟们说,这贼盗来了流光镇后,短短七日,便将镇内八大富户‘孔曹严华金魏陶姜’中的五家搜刮殆尽。而且他们不光为财,还要灭门,如此种种,实在是骇人听闻。所以我来不及赶回明月阁,就在此处带领师弟们捉拿贼人。”
灭门二字一出,柳夜白不禁心头一跳,她道:“温公子目前可有查到什么线索?”
温玄摇了摇头。他摩梭着手上的白色皮质手套,片刻后道:“那盗贼行事干脆利落,踪迹暂时还没查到,所以只能先守株待兔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柳夜白说着,心想她与宋溪山继续留在这里,在温玄手下恐怕也讨不到什么便宜,便道,“方才温公子说这盗贼已经搜刮了五家,那除了目前你所在的陶家,应该还有两家。是哪两家?”
温玄道:“还有城东的魏宅与城北的姜宅并未遭遇洗劫。魏宅我已安排二师弟沈飘带队看守。姜宅暂无合适的带队人选,我已传信给驻守太平镇的凌平小师弟,请他过来帮忙。”
柳夜白道:“凌平也来了?”
温玄点点头,道:“我今日午时传信给他,想来他人现在已经在姜府了。”
柳夜白正想抽空找凌平问问关于乐陶的事,没想到他竟送上门来了。当下便和宋溪山一起拜别了温玄,说要去凌平所在的姜宅看看情况。
温玄挽留两句,见二人执意要走,将他们送了出去,边道:“我这里一时走不开,只能送二位到门口。等下我让门中师弟带你们过去。”
柳夜白道:“多谢温公子。”
还未出陶宅,就见那群明月阁修士正战战兢兢立在门内两侧。先前跟在温玄身后的那名修士则挺身背手,正在训话。
众人见温玄领着柳宋二人出来,都将头埋得更低了。
那名正在训话的修士见温玄等人走过来,也住了口,躬身退到温玄身后。
温玄走至门口,缓缓道:“柳姑娘与宋公子要去城北姜宅,有谁愿意帮忙领路?”
修士刘保保和唐冲登时站了出来,想要将功折罪。温玄道:“刘保保、唐冲,就让他们领着二位去吧。路上一切当心。”
柳夜白连连道谢,跟着唐冲和刘保保,往城北去了。
四人走了一段路,唐冲与刘保保对视一眼,突然一起转回头,齐声道:“柳姑娘、宋公子,先前多有得罪,对不起。”
柳夜白见他们突然转过身,本来一头雾水,又听到两人异口同声的道歉,心中不免觉得好笑,便道:“没事,本来就是场误会,你们也不是有意的。我已跟你们温师兄解释过了,想来他也不会再因此事为难你们。”
唐刘二人这才放下心来,转回身继续领路。
盗贼行踪不定,只能等他们再犯案时来个瓮中捉鳖。陶宅这边有温玄坐镇,二人很难从他手下讨到便宜,那就还剩姜魏两家。
柳夜白心想与师兄分别蹲守,遇到盗贼的概率可能更大些,道:“师兄,不然我们一人去一家,有事就拉信烟,如何?”
宋溪山道:“可以。”
柳夜白问道:“你去哪家?”
宋溪山平静道:“我去魏宅。”
柳夜白叫停了在前方带路的刘保保和唐冲,道:“二位,我师兄想去魏宅,你们能分出个人带他过去吗?”
刘唐二人闻言面露难色,谁也不想单独跟宋溪山这个冰山脸呆在一起。沉默片刻,唐冲率先道:“宋公子,魏宅我不、不熟悉路。”
宋溪山只淡淡道:“无妨,我自己去找。”
等唐刘回过神来,宋溪山已经往城东走远了。
夜色逐渐笼罩大地。
柳夜白与唐刘二人加快脚步,半刻钟后赶至城北姜宅。
姜宅大门紧闭。刘保保上前叩门,三快两慢,重复三次。门内很快传来一道声音,问道:“谁?”
刘保保应道:“邙山刘保保,请开门。”
说话间,姜宅大门开了个缝儿。一个面上喜气洋洋的白衣修士打着扇纸灯笼,自内而外探出半个身子,对刘保保道:“哎呦喂,保保!什么风把您老给吹来了?”
刘保保看他贱声贱气,扬起拳头朝他探出的胸膛来了一拳,道:“死霍离,能好好说话吗?!”
霍离笑了一声,打开半扇门,眼神瞥到了一旁的唐冲和柳夜白,目光在柳夜白脸上停留一瞬,询问道:“保保兄,这位是?”
刘保保介绍二人相识,又说明了来意。
霍离听完,眼睛放光,压低声音道:“柳姑娘,就是仙门修士榜排名第八位的柳夜白姑娘么?!”
柳夜白笑道:“如假包换。”
霍离瞬间拱手道:“久仰久仰。”
这边刘保保与唐冲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们此前一直在邙山内训,什么仙门修士榜的,完全没听说过。
霍离将柳夜白迎进门,见刘唐二人还在门口呆立不走,道:“二位,柳姑娘人已送到了,你们不赶着回去给温师兄复命,难不成要我请你们吃夜宵?”
唐冲道:“从霍师兄口袋里掏银子,比登天还难,谁敢让你请客啊!”
霍离道:“那你们就赶紧回去吧,别让温师兄挂心。顺便和温师兄说下,凌平师兄已到这里了,明日过去跟他碰头。”
唐冲点头,道:“知道了。师兄,你刚刚说的仙门修士榜……”
霍离不等他说完,将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小点声。”
他在袖中摸索一番,掏出个不大的册子,封皮上书‘仙门修士榜’几个大字,右下角还有‘第十六版’字样。纸册边缘已经卷边,显然册子的主人经常翻阅。
霍离将册子递给唐冲,道:“拿去看吧,不用谢。如果被师兄或者师父发现,别把我供出来就成。”
唐冲迅速将册子收下放入袖中,心领神会冲着霍离挤了挤眉,道:“放心吧霍师兄,我嘴严得很。”
送走刘唐二人,霍离领着柳夜白往姜宅内走。
走了几步,柳夜白道:“你们明月阁,不准弟子看闲书的?”
霍离也不避讳,道:“门外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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籍一概是不能看的。说是会扰乱道心,影响修行。”
柳夜白道:“如果被发现了会怎么样?”
霍离道:“如果被发现看闲书或者市井话本的,会被罚关三天禁闭。柳姑娘你是不知道,禁闭室的地板比死了半月的鱼还要凉。被关个一两天,连上吊的心力都没了。”
描述这么详细,一听就是进去过。
柳夜白同情地望了霍离一眼,道:“那你还敢把闲书藏在袖子里,若是被发现了,岂不是人赃并获?”
霍离冲着柳夜白嘿嘿一笑,道:“柳姑娘,这叫灯下黑。料谁也想不到,我敢把门派禁物大大方方地放在袖子里吧。”
柳夜白笑道:“我看那本册子都卷边了,你一定看了很多遍,是上面有你的名字?”
霍离挠挠头,不好意思地道:“上面只有前一百名,我、我还排不上号。”
柳夜白看霍离也就十六七岁模样,她道:“没关系,你还年轻,总有一天会榜上有名的。”
霍离脸上绽开一个笑脸,道:“柳姑娘,那就借你吉言。”
说话间,霍离领着柳夜白走到姜府的一个荷花池畔。初冬,荷叶枯萎插在水面,枝干横斜。
趁着月光,柳夜白远远看到荷花池中的亭子里端端正正坐着个白衣人。她扬声道:“凌平?”
亭中人闻声缓缓起身,视线朝着柳夜白与霍离的方向望过来,身形顿了一刹,像是在确认来人身份。
凌平的视线跨过平静的池水,与柳夜白四目交汇。在他确认来人是柳夜白后,眸光闪亮起来,面上浮现出一个微笑。
很快,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凌平面上的微笑瘪了下去。他跨过蜿蜒的长廊,朝柳夜白的方向跑过来,边道:“柳姑娘,你怎么来了?”
柳夜白解释道:“跟你一样,过来抓贼。”
凌平道:“我下午在太平镇一直寻你不到,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
柳夜白道:“是乐陶的事有消息了吗?”
凌平道:“正是。今日午时,我已将乐陶押回了阁内监狱,不过……”
柳夜白见凌平欲言又止,心里已经猜到通缉榜上多半没有乐陶这号人,道:“是不是她不在你们仙门的通缉名单上?”
凌平点点头,道:“我和师弟们在通缉榜上查找了大半个时辰,的确没有找到乐陶的名字。”
他说完这句,有些懊恼地垂下头,低声道:“柳姑娘,对不起。”
柳夜白见他低头道歉,道:“本来就是我托你帮忙的,耽误了你们半个时辰,我还过意不去呢,你道哪门子歉?”
凌平有些局促道:“总归,此事是我没办好。”
柳夜白道:“不要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冥都那么多人,又不是人人都在仙门通缉榜上,没有也是很平常的事。你无需这样。”
凌平眉间的愁云终于消散了些。柳夜白又道:“对了,你一个人在亭子里做什么?天寒地冻的,总不能是赏月吧。”
凌平道:“我方才……有些生气,到亭子里冷静冷静。”
柳夜白看他面上一脸认真,话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问道:“怎么,有人惹你啦?”
凌平嘴角向下撇了撇,顿了半刻,摇摇头道:“没有。”
柳夜白道:“那你为什么生气?”
凌平垂下眼眸,不答话。霍离道:“凌师兄与此处家主闹了些不愉快,一个人在这儿散心。”
柳夜白正欲开口再问,就见远处遥遥跑来一个白衣人。
那名白衣人边跑边喊道:“凌师兄,不好了,那边又闹起来了!”
8. 第 8 章
凌平问道:“怎么了?这样惊慌。”
白衣弟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道:“姜家家主与家主夫人非吵着闹着要出寝阁,我等尽力劝阻,可没拦住。冲突中,一位师弟还被姜家家主扇了一巴掌!”
霍离听到师弟被打,怒道:“我们是来擒贼的,又不是他家的驴啊马啊,不顺他的意,竟还要被他打上一巴掌!真是岂有此理!”
凌平眉头越听越吊,但还是稳住气息,道:“他们现在在哪儿?”
白衣弟子答道:“往前厅方向去了。”
霍离气冲冲道:“先时让他们撤离,他们不肯走,我们只能加派人手护着他们。现在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凌平叹了口气,对柳夜白道:“柳姑娘失陪,我得去前厅一趟。”
柳夜白道:“我随你们一起去。”
凌平当机立断,对那白衣弟子道:“把暗处的人手都调往前厅。另外,符箓还够不够?不够的话,把寝阁那边的撤掉,先移到前厅。”
白衣弟子道:“符箓还够,我这就去调派人手。”说罢便火急火燎往北边去了。
凌平带着柳霍二人往前厅走。路上,凌平道:“柳姑娘,这家人……脾气不太好。你等下能避则避。省的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柳夜白道:“放心,绝不会给你们添乱。”
前厅外,还未走近,一茶盏便飞出来迎接。‘啪嗒’一声,茶盏落地,瓷片破碎,水花飞溅。
一道刺耳的鸭嗓顺势飘了出来:“这里是我家!老子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另外一尖细女声婉转附和道:“就是就是,这又不是你们明月阁,轮得到你们来阻拦么!”
说话间,凌平已跨过地上的碎瓷片,大步迈进前厅。
前厅内灯火通明,两个身着华丽的青年男女此刻正坐在主座。
不对,应当是姜家家主姜万里坐在主座,姜夫人环着他的脖子,靠在他腿上,给他剥橘子吃。
这两人,男的愤气滔天眉梢倒吊,女的趾高气扬只拿鼻孔看人。
厅内还站着七八名明月阁弟子,全都束手无策,见凌平等人过来,像是见到了救世主般,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姜万里见凌平过来,嗤了一声,道:“我下午就想说了,你们明月阁当真是没人了么,派个毛都没长齐的过来领队。”
这话简直是十分不给面子了。
凌平倒是丝毫没有怒意,只道:“姜公子,我也是下午才得到消息,从芙蓉城忙不迭赶过来的。若有什么布置不周到的地方,还请您直说,我自会做出调整。您……实在不该动手打人。”
姜万里‘呵’了一声,从口中吐出几粒橘籽,直朝着凌平面门而去。
在场的众人无不为凌平倒吸一口冷气,见凌平堪堪避过,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凌平下午便与姜万里有过接触,当时只觉这人脾气不太好,还吩咐下去,让同门与他小心相处。
直到几粒橘籽从姜万里口中飞出,直冲自己面门而来,凌平这才知道还是低估他了。
这人嚣张跋扈蛮不讲理。凌平此前在明月阁中学到的礼义廉耻,到这儿完全用不上。他心中直犯抽抽,暗道真是出门没看黄历,衰啊。
又听姜万里道:“老子就打了怎么样!也不看看这是谁家。这是姜府,你们居然敢拦着我,不让我出来!我告诉你,你们这是拘禁!我不但要打,我明日还要去明月阁状告你们,你们就等着被处置吧!”
姜万里的嗓音锐利又惹人烦躁。但此刻,凌平却只能沉默着忍受这劈头盖脸、黑白颠倒的唾骂。
自打凌平穿上这身松柏白衣,背上亲传红穗剑,代表的就不仅仅是他自己了。
他的一言一行,皆昭示着明月阁的脸面,所以,他只能忍。
按照惯例,遇到这种情况,他需要先去安抚姜万里的情绪,可是同门平白遭受的一巴掌,让他张不开嘴。
如此,只能沉默。
姜万里像是从这场怪异的沉默中汲取了力量,更加理直气壮的讥讽道:“怎么不说话了?害怕了?害怕我也要去告你!让你们明月阁的上层看看,不要什么歪瓜裂枣都往门派里塞!这样的人能护着我们么?!”
待他说完,在他怀中的姜夫人掩面呵呵笑了起来,她附和道:“相公方才一开口,就说得他们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这样的人,自然是很没用的。明天我们就去叫他们换批有用的来。”
听到他们要换人,凌平心中居然如释重负,他道:“悉听尊便。”
姜夫人又笑,整个人抖得花枝乱颤,道:“悉听尊便,说得真好听啊。方才我们要出寝阁,怎么不听我们的了?这会儿知道听话了……”
姜万里道:“我呸,一群狗仗人势的东西!”
柳夜白听到这里,也跟着笑了一声。
这道笑声有些突兀跟刻意。姜万里站起来,走到柳夜白跟前,问道:“你笑什么?”
柳夜白道:“你说狗仗人势,简直太好笑了。你倚仗着明月阁的声势,恫吓面前这群小辈,何尝不是某种意义上的‘狗仗人势’?”
霍离应和道:“就是、就是。”
姜万里被驳了面子,怒气直冲天灵盖,扬起右手就要给柳夜白一巴掌。
只是他的手刚扬到半空,就被柳夜白毫不费力给拦住了。
柳夜白道:“你既然不讲道理,那本姑娘也略微懂些武力。”
姜万里右手被握住,一时抽不出,只能扬起左手去救,不料左手一瞬也被制住。而且他越用力,柳夜白的手就攥得越紧。
姜夫人见状要上去救夫,被凌平和霍离一左一右拉住。
柳夜白继续道:“你应该知道这次的盗贼非同寻常,只要被盯上了,很有可能就要被灭门。他们让你撤离,完全是为了你们的安危考虑。你不撤就算了,出手打人算怎么回事?你就是吃定了明月阁的弟子不会还手!”
说到此处,场上的明月阁修士无不露出敬佩感激的目光。
姜万里打人不成,想将手抽回来,柳夜白却不给他机会,反而要将他的手腕捏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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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夜白道:“据我所知,明月阁派弟子前来捉贼,是分文不取的。你却挑挑拣拣,当菜市口买菜呢。还要告状,好笑,只听过学堂垂髫跟夫子告状,你也老大不小了,总不能还没断奶吧。”
厅内明月阁弟子听到此处,各个咬紧牙关。同门间面面相觑,都不想第一个笑出声来。
姜万里想打面前这巧舌如簧的白衣女子,手却被对方紧紧制住。想去明月阁告状,那便真如这女子所言,连小儿都不如,一时羞愤,只道:“你、你!”
姜夫人见夫君受辱,挣扎着想从凌平、霍离手中脱身,不料这两位手中力道也是大得惊人,无奈只能哭喊道:“相公、相公!”又对柳夜白吼道:“贱人,放开我相公!”
柳夜白闻言捏得更紧,姜万里疼得大叫。
眼见自己手腕要被这女子生生捏断,姜万里完全没了之前的嚣张神气,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柳夜白道:“很简单。你先前打了别人一巴掌,总要还回来吧。”她在厅内环视一群,问道,“谁被他打了,想不想还回来?”
一名白衣弟子捂着半张脸站了出来,先是看了眼凌平,凌平冲他点了点头,意思是:“可以打回去。有什么事我担着。”
那名白衣弟子顿了顿,对柳夜白拱手道:“多谢姑娘为我出头,不过温玄师兄常日总说:‘冤冤相报何时了’,所以我还是不打了。”
柳夜白心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不过一时想扭转这小修士的想法也有点难,于是道:“那让他给你道歉,总可以吧!”
被打的白衣弟子点头。
柳夜白看了眼姜万里。姜万里心领神会,对着那名捂脸的白衣弟子道:“对不起。”
柳夜白道:“诚恳点。”
姜万里疼得直抽冷气,几乎要哭出来了,道:“小仙师,对不起,是我错了。”
被打的白衣弟子道:“没关系。”
柳夜白终于松开手。姜万里甩着被捏红肿的双手,在厅内跳着呲哇乱叫。
凌平见事态已基本解决,与霍离对了个眼神,一起松开了制住姜夫人的手,同时道:“多有得罪,请原谅。”
姜夫人瞪了凌平一眼,挤出两滴眼泪,哭啼啼朝着姜万里跑去。
厅内,姜家夫妇一个嘶嘶乱叫,一个哭哭啼啼,吵得人耳朵都要冒烟。
柳夜白冲凌平摊了摊手,道:“这里实在吵得很,我出去走走。”
凌平点头。柳夜白见他要开口说些什么,打断道:“谢我的话,回头说吧。”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柳夜白迈着步子往外去了。
柳夜白在姜府绕了一圈,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与凌平相见的池心亭。
她负手立于亭中,借着月光,望着平静的水面出神。
忽然,她的视线落到池中一片黑黝黝的事物上。
一团黑色的东西漂在水中、若隐若现。像是水草,又像是……
头发!
不!柳夜白可以肯定,就是一顶头发!
9. 第 9 章
凌平先前坐在这亭子里,如果当时池中就飘着这么一顶黑乌乌的头发,他不可能没有注意到。
所以,这顶头发一定是三人走后,出现在这里的。
柳夜白不知道池中漂浮的黑发下,到底是死人还是活人。
突然,她脑海中闪过师兄递过来的通缉单上,那张头发披散、鬼气森森的脸。
下一刻,池水中的头发如水草般,朝着四面八方开始蔓延,漆黑瞬间笼罩大半池面。
柳夜白立在亭中,身形未动。那水中乌发像是长了眼,见她未动,竟绕过水面枯枝败叶,顺着亭子爬了上来,转眼已到了柳夜白脚边。
唰——
承影剑出鞘,柳夜白执剑砍向即将缠上双脚的黑发。那黑发却丝毫不避,任由她砍下去。
手起剑落,黑发断了一截。
很快,更多浓密的头发从池子里漫出,像是越挫越勇般,朝着柳夜白的方向直直冲来。
这次的攻击更加猛烈。柳夜白脚尖轻点,一跃到了池心亭顶部,黑发顺着柱子缠了上去。
月光下,黑发泛着诡异的光泽,正从湖中一点源源不断冒出来。
柳夜白看准时机,趁砍断追来黑发的间隙,提剑朝着湖中涌出头发的源头刺去。
不料那颗头颅极其活泛,承影剑方才刺到,它便倏忽潜进水里,黑发也跟着收回。
随后,整颗头颅朝着一个方向溜了。
柳夜白踏水跟上,左看右看,池面却已风平浪静,不见头颅影踪。
正疑惑间,忽然,她只觉脚下一沉,心中暗道不好,下一刻,整个人已被黑发牢牢缠上,拖入池中。
池水瞬间淹到她头顶,冰冷侵蚀全身。
柳夜白屏息挥剑,承影剑已被头发缠死,动弹不了分毫。
水中黑发像丝绸,将她整个都包裹起来。周围一片漆黑,身上的黑发越缠越紧。
柳夜白几乎要窒息了。她咬牙催动心诀,衣袖中应声飞出三道殷红符纸。
都说水火不容,这三道符纸却在水里凭空烧了起来。
符纸火焰幽蓝,像是三盏游动鬼火,将黑发从水里生生点燃了!
黑发吃痛,从柳夜白身上收了回去,还有来不及撤离的,瞬间被三道幽蓝火焰焚成灰烬,缓慢沉入湖底。
柳夜白顺势抓住一把灰烬,挥动手臂,想要浮出水面。下一刻,她的手被另一只手给握住了。
这只手修长且温暖。
柳夜白第一反应,一定是师兄宋溪山赶来了。虽然她好像并没有拉响信烟,但自己跟师兄一起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有点默契也算理所当然。
她握紧那只手,借力跃出水面。
水面上是张熟悉的脸不错,不过,不是宋溪山。
而是下午在芙蓉城时,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谢无眠。
他长身立在水面,依旧着一袭白衣,月光洒在他身上,像是给他渡了一层朦胧的暖光。丰神俊朗,飘逸地不似凡间人物。
柳夜白望着他,心如擂鼓。
她抽回被谢无眠握住的手,胡乱朝脸上抹了一把,水滴扑簌簌地往下落。
池面泛起圈圈动荡不安的涟漪。
柳夜白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开始巡视水面。池面除了脚底的圈圈涟漪,一片平静。
谢无眠望着她,轻声道:“翻了院墙,往南跑了。”
柳夜白听完,毫不犹豫踏上承影,御剑朝南方追去。
她踏上承影时,甚至没有思索谢无眠给的这个信息是否正确。她追出去时,竟忘了跟谢无眠道一声谢。
月光皎洁,映出盗贼逃离时留下的水痕。
柳夜白循着水痕,追出两里,期间周身灵力运转,待到达一片松林时,湿透的衣服与头发已全干了。
这里的松树大如斗盖,枝繁叶茂,实在是个藏匿的好去处。
柳夜白取出腰间信烟,想唤师兄过来。不巧,信烟落进池中时被水浸湿,点不着火。
她站在斑驳树影中,心想要不要甩出一张符来用用。符箓造价昂贵,她囊中羞涩,出山时随身携带不过十余张,轻易不想用的。
先时在池中为了脱困,已在这长发人身上用了三张,现在若是退缩,前面三张也算白费了。
想到此处,柳夜白心一横,暗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再次催动心诀,从袖中甩出一道寻踪符。
寻踪符应召而出,柳夜白把手上残余的头发灰烬抹到符纸上,符纸闪动片刻,直朝着一个方向飞去。
柳夜白迅速跟上。等到了一颗粗壮的松树旁,寻踪符不走了,围着那颗松树打转。
手中承影剑持续发出嗡嗡的剑鸣,表明长发人就在附近。
她盯着那棵松树,心说总不能钻到地底。正要抬头往上望,忽觉头顶生风,大脑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就已原地后撤了三步。
乌黑潮湿的头发自上而下,垂到她眼前。
柳夜白抬头,窥见一颗只能看到黑发却看不到脸的头颅。再往上,是一身黑蓝的衣裳,以及瘦长的身躯。
长发人在树干上倒吊着,见柳夜白发现他,嘿嘿笑了两声,抬手扒开垂着的头发,露出一张面色惨白的男人的脸。
当然,这张脸也是倒着的。
长发男眯了眯眼,道:“哈哈,被发现了。”
他说话时,半截身子还在树上晃荡,像一株随风摇摆的水草。他的眼睛左右翻飞,随后细长的手腕一转,将还在空中漂浮的寻踪符一把抓到手里。
长发男看了眼符箓,又看了眼柳夜白的外袍,确定其上并无松柏纹饰,问道:“你不是明月阁的人,怎么也会用符?”
柳夜白不答,只死死盯住他的眼下,也就是眼睛和眉毛中间的位置。
长发男的脸白得像是死了三天,眉眼间的黑色刺青格外显眼。
确实是黑点状刺青。
一、二、三、四、五、六、七。
柳夜白数完,心中大喜,七点纹身,是通缉单上的盗贼没跑了!
她对倒吊在树上的长发男道:“夜行大盗,你遇到我,算是栽了。”
长发男双眼盯住她,像盘旋的蟒蛇紧盯着眼前的猎物,既阴且毒。他道:“夜行大盗这个名字,我不喜欢,叫我百里东风!”
柳夜白道:“百里东风。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从树上下来,活着被我送到明月阁;第二,我们打一架,我再把你送到明月阁。不过如果打起来的话,到时你是死是活,我就不能保证了。”
百里东风道:“是吗?两个选项听起来都有点惨,好难选啊。不如……你帮我选。”
柳夜白道:“我选第一个。”
百里东风听完大笑,面目扭曲,他道:“好。”说着吹了声口哨,只片刻,一道黑黢黢的鸟群便压了过来。
嘎嘎——
是乌鸦的叫声。
好多好多乌鸦,环绕着将整个松树林遮得密不透风。
承影剑的白色寒芒,一瞬被黑暗的鸦羽吞噬殆尽。
在鸦群呕哑嘲哳声的叫声中,柳夜白只听到百里东风一句:“如你所愿,我下来了。”
话音刚落,一左一右两道冷风,便朝柳夜白上部要害杀了过来。
柳夜白轻轻一转,将两道兵器避了过去,边道:“让你一招。”
百里东风刺杀不成,回过头又去攻柳夜白左胁,柳夜白向右闪避,同时手中承影剑向左刺出。
刺啦一声,承影剑已直插进百里东风右侧第三根与第四根肋骨中间。
这一剑,出得快,收势更快。剑闪出之际,其上未沾染分毫血污。
直到空中飘散出浓烈的血腥味,百里东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受伤了。他迅速捂住被刺伤的右腹,脖颈间紧接着跟上一丝微凉。
柳夜白的剑,已横在他的脖颈,只要稍稍用劲,随时能够取走他的头颅。
柳夜白道:“你用的是双弯刀吧。太慢。”
百里东风曾趁着手中弯刀,在冥都杀出一道血路,如今却被眼前这女子说的一文不值。他叹了口气,道:“算我技不如人。要杀要刮随你罢。”
又是一道口哨,乌鸦群应声散去,月光重返松林。
百里东风的确用的双弯刀。此刻,他的双手正紧紧捂着受伤的右腹,手中那对银亮弯刀,已被他自己的鲜血染红。
柳夜白见他眼神中已流露出一股死意,道:“你杀了那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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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你一剑,不算冤你。”
百里东风笑了,笑意牵动伤口,腹部的血又往外涌。
他瘫在地上,闭着眼将自己的脖子往柳夜白横着的剑上送了送,道:“我输给你。你杀了我吧。”
柳夜白却不顺他的意,毕竟带个死人回去,可比带个活人麻烦得多。她道:“我不杀你。”
百里东风道:“杀了我吧。算我求你。”
柳夜白道:“死人沉,活人轻。这点我还是分得清的。”
百里东风咳了一声,道:“你倒是聪明。”
柳夜白撤回横在百里东风脖颈的剑,将他五花大绑捆在一旁。又从他衣袍撕下一角,替他扎紧腹间伤口。
待血止住,柳夜白道:“跟我回姜府。”
百里东风却不肯乖乖就范。他整个人躺倒在地,嚷嚷道:“我受伤了,走不了路。除非……你背我回去。”
柳夜白把他从地上提起来,道:“我出剑时,并未伤你要害,你自己能走。”
百里东风双腿也不使力,重新瘫回地上,道:“姑娘,太疼了,真走不了。”
柳夜白威胁道:“不走我杀了你。”
百里东风却道:“你杀了我正好。”
柳夜白心说怎么有人一心求死的。虽说现在死也是死,到了明月阁死也是死。
但晚死总比早死好。
自从捉住百里东风,柳夜白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但到底哪里不对?她一时想不出。
柳夜白望着瘫倒在地上的百里东风,突然,一根弦儿在她的脑海中绷断了。
是刺青不对!
她赶紧从袖中掏出那张仙门通缉单,通缉单湿了水,纸上的墨有些晕开了,不过仍可以辨认出盗贼的形象。
柳夜白拿着纸张与百里东风一对比,发现刺青位置果然不对!
通缉单上大盗眉眼间的刺青,也是七点没错,不过是左眉三点,右眉四点。
而面前这位百里东风的刺青则是左眉四点,右眉三点。
两者完全是反着来的。
再结合擒住百里东风后,他拖拖拉拉,迟迟不肯回去。莫非是有同伙,他在为同伙争取时间?
柳夜白想到凌平一行人还在姜府。他年纪轻轻又带着一群更年轻的小辈,不知道应付不应付得过来。
她不敢再想下去,提起瘫在地上的百里东风,就往姜府回奔。
百里东风几乎是被柳夜白拖着往前走的。他像个刚出生的婴孩,拒绝正确使用自己的双腿,一路嚎道:“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我输给你,太丢脸了,真是不想活啦!”
柳夜白拖着他,边走边道:“说!姜府里有你什么人?”
百里东风道:“什么人?我就一杀人放火的,单枪匹马,能有什么人?”
柳夜白道:“你眉间刺青跟通缉单上对不上。”
百里东风大叫道:“姑娘,夜行大盗是我不假。通缉单上画反了!”
柳夜白道:“可是我只说刺青对不上,没说刺青是反的。”
百里东风听到这话,明显顿了一瞬,继续喊道:“我今天出门正好看到了通缉榜上的画,不行啊!”
柳夜白道:“你最好是这样!”
她脚下步履不停,说话间,已拖着百里东风,往前奔出一里地。
姜府近在眼前,柳夜白加快脚步,却觉出手中拖着的百里东风越来越沉。
她朝下望了一眼,彼时百里东风的头与手都往下耷拉着,一动不动。
柳夜白往回看,地上所过之处,淅淅沥沥,竟拖着一地的血。自己出剑时,分明收了分寸,再加上包扎过,再怎么也不会让他死在路上。
她将百里东风整个提起来,就见他的嘴里正在不停地往外涌血。捏开嘴巴,舌头已不见了。
百里东风居然咬舌自尽!
柳夜白把手放到他鼻下,探听不到任何呼吸。
他死了,怪不得越来越重。柳夜白拖着个一具尸体跑,可不得死沉死沉的。
柳夜白想着一具尸体放在街上,一时半会也丢不了,还是姜府凌平等人的安危更重要。
于是将百里东风丢在路边,自己御剑奔回姜府。
10. 第 10 章
再说柳夜白追出姜府后。
谢无眠立于荷花池上,看她的身影渐行渐远。他伸出右手食中二指,向上略微反转,水中霎时飞出三道符箓,幽幽落入他掌心。
这三道符,正是柳夜白先前落水时,为脱困所甩出的符箓。
他看了一眼,确认是明月阁门内所流通的火符后,嘴角浮出一抹异样的笑。
很快,他笑容消隐,手腕翻飞,三道符箓像是三把快刀,一同杀回水中,朝着个黑影而去。
黑影突然被袭击,在水里翻滚一圈,火符堪堪擦着他的脖颈飞过,砸入深厚的淤泥之中。
谢无眠冷声道:“滚出来。”
下一秒,水中探出一颗湿漉漉的人头。不是旁人,正是百里东风的同胞兄弟,百里西风。
百里西风伸出手,将自己脸上的湿发扒开,待看清立在水面上的人是谁,脸上立马露出一个谄媚的笑,道:“少主,您怎么来了?”
谢无眠不答反问,道:“本尊为何而来,需要向你报告?”
他冷着脸,自上而下俯视浮在水中的百里西风,像是在看一条死鱼。
百里西风察觉出谢无眠言语中的不悦,扬起手就朝自己脸上重重来了一巴掌,道:“不用不用。都怪小的多嘴。小的该打!”
他一个小小的冥都红环杀手,的确没有资格过问万金楼少主之事。况且面前这个少主,还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冥都人屠。
谢无眠杀死他,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百里西风不敢直视他那双冷厉的眼睛,只低下头,默默等待他的宣判。
片刻后,百里西风听到谢无眠口中淡淡蹦出一个‘滚’字。
滚。
百里西风第一次觉得这个字无比的美妙。他缓缓潜入水中,正要游走,忽又折返回来,探出头,问道:“主上,那小的今晚的行动……”
谢无眠淡淡道:“继续。”
百里西风得了令,游去岸边,如鬼魅般隐入夜色。
谢无眠身形一闪,跃上屋脊,准备来一出作壁上观。
自柳夜白走后,前厅内姜家夫妇短暂消停了一阵儿。凌平趁着空闲,带领明月阁众弟子到前厅周围布置符箓。
这样如有风吹草动,便能第一时间发现并应对。
符箓刚布置完毕,姜万里夫妇就接连哈欠连天,吵着嚷着要回寝阁睡觉。
他们二人,先前是吵着闹着非要出来,现在前厅这边布置好了,又吵着闹着要回去。
简直是把明月阁众人当猴耍。
凌平心中叹了口气,迅速组织人手,将阁中弟子列了两队,护送姜氏夫妇回去就寝。
谁知刚踏出厅门,庭院中的符箓就开始异常闪动,这意味着有外人接近。
凌平马上命明月阁众弟子原地警戒,又对姜氏夫妇言明有险,劝其先退回厅中。
不料姜万里这时又开始抽风。他嚎道:“你说有危险就有危险?不行,老子就要回去睡觉!”说着,搂上姜夫人的手臂马,就往后院去。
凌平等人只能无奈跟上。
刚走出几步,忽然,不知从何处刮来一阵妖风,竟将走廊上灯笼齐齐吹熄。
黑暗来得太突然,人群顿时慌乱起来。
凌平大喝一声:“警戒!”明月阁众弟子迅速围成一个圈,将姜氏夫妇团团护住。
纷杂的脚步声中夹杂着姜氏夫妇惊恐的尖叫,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更可怕的是,这时霍离来了一句:“月亮去哪儿了?!”
此话一出,嘈杂的人群竟猛地安静下来。因为他们很快反应过来,就算庭院中的灯全熄灭了,也不该这么黑。
黑得诡异,黑得空洞,黑得没有一丝光亮!
这说不通!
一瞬间,恐惧爬上每个人的脊背。众人悚然而立,持续静默。
凌平大喊道:“谁带火折子了?”
有人应道:“我带了!”
凌平道:“快,递过来。”
黑暗里,一瞬间只有众人传递火折子时衣袖发出的摩擦声。
凌平听着声音由远及近,就快要传到时,声音突然中断了。凌平问道:“火折子到谁手里了?”
无人应答。
他又问了一声,还是无人应答。
凌平觉出不对,伸手去探距离自己最近的霍离,却只摸到密密麻麻的细丝。
不等他想出这种异样的触感到底来源于什么,下一秒,就有同样的细丝,朝着他的脖颈缠了上来。
细丝如蟒蛇,瞬间便从他的脖颈绕到整个头部。凌平失声了。
随后不等他召唤佩剑,细丝就又蔓延至他全身,将他整个人活活捆成一个粽子。
而且,越缠越紧。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慌乱之中,凌平居然忘记使用符箓应对。
两行眼泪从他眼眶里流出,渗进缠绕在头部的密密麻麻的细丝中。
他从七岁起,便知眼泪是世上最无用之物。从那时起,他不允许自己再流泪。
可现在,他竟然破天荒的哭了。
哭自己即将死于此地。哭同门与自己一起死于此地。哭自己此生,或许再也寻不到见不着哥哥。
想到此处,他口中呢喃一句:“哥哥……”
下一刻,原本紧紧缠绕在他身上的细丝骤然松动了。
铺天盖地的黑色消逝,月光重新照耀脚下的土地。
趁着月光,他看到缠绕在自己身上的细丝,竟是乌黑雪亮的头发。此时,黑发像是退潮般,正急速往一处收缩。
众人侥幸死里逃生,各个东倒西歪,咳嗽声此起彼伏。
凌平抹掉脸上的泪,提起断石剑,直追黑发而去。
黑发尽头,一个脸白得像鬼一样的男人正伫立在青石板上。男人的头发很长,几乎要垂到地面。
但比起惨白的脸,此刻他胸前的空洞,更加引凌平注目。
他的整个左胸,几乎被人掏穿了!
凌平赶到时,长发男人正低头望着自己胸前的空洞出神。他恍惚听到男人说了句‘为什么?’,便轰然倒下。
凌平凑过去,就看到男人眉眼间的七点刺青,确定是榜上通缉的凶手无疑。
这时,劫后余生的众修士也都回过神,提着灯笼跟了过来。
随后,他们看到死状可怖的凶手,和站在一旁的凌平。有人道:“凌师兄,你杀了他?”
凌平摇头,道:“我赶到时,就是这样了。”他说完这句,趁着烛火,俯身从凶手倒下的血泊中,捡起一枝艳红的花。
场上众人在看清凌平手里拿起的是什么后,无不瞠目结舌。
那是一株鲜红的彼岸花!
彼岸花,冥都万金楼杀手的手笔。杀手在杀人之后,会在现场留下一株彼岸花,以告诉其他人,这条命万金楼收走了。
此前,红色彼岸花只存在于师门前辈的口中。
凌平觉出事情并不简单,马上取出门派信烟点燃。一道银红火焰在空中迅速炸开。
这时,霍离从不远处跑了过来,口中大叫着:“不好了、不好了。”
凌平道:“什么事?”
霍离惊恐道:“姜、姜家夫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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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遇袭时,他们各个都被黑发缠住,自顾不暇,只能比谁命大。姜氏夫妇平时养尊处优,还没撑到黑发消散,就双双殒命。
接二连三的坏消息,冲得凌平眉心发麻。这时,有修士道:“凌师兄,现在怎么办?”
凌平道:“杀手应该还没跑远,先去追。”
那名修士犹豫片刻,道:“凌师兄,我们恐怕不是万金楼歹人的对手,要不要等温玄师兄过来……”
凌平心说等不了了。又想起师弟们惊魂方定,见他们面上皆有犹疑之色,便道:“愿意的先我跟去搜,不愿意的留在原地等温师兄。”
霍离在一旁急得上蹿下跳,问道:“什么杀手?!你们在说什么?”
凌平道:“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先在府里搜,如果遇到陌生人,都先扣起来!”
说话间,凌平已御剑升至上空。下方众修士踌躇片刻,并未跟随。
一行白衣修士中,只霍离跟了上去。
凌平看了眼身旁的霍离,正要说话,霍离道:“师兄打住,如果是感谢之类的话,不必说了。”
而后两人两剑,在姜府上空快速搜寻了一番。
期间,凌平将当时的情况简短说与霍离听了。霍离听完,道:“百年难见的万金楼杀手,竟叫我们给遇到了。确实该追。”
路过西边的荷花池时,二人见池心亭有一白衣人端立其中。
凌平转眼踏至水面,问道:“你是谁?转过身来。”
白衣人缓缓转身,对着凌平道:“在下谢无眠,见过小公子。”
凌平看他并不是姜府中人,提剑问道:“因何立于亭中?”
谢无眠道:“我在等人。”
凌平道:“等谁?”
谢无眠答道:“柳夜白。”
说到这里,凌平忽然想起自厅中与柳夜白分别后,已许久未见她,不知去了哪里,道:“你认识柳姑娘?”
谢无眠道:“不熟。”
凌平道:“不熟为何要等?”
谢无眠道:“不熟为什么不能等?”
凌平被他反问的哑口无言,愣了片刻,道:“谢公子,你如果再不好好回话,我就只能先把你给绑了。”
谢无眠闻言笑了笑。凌平道:“你笑什么?”
谢无眠道:“请问小公子因何要绑我?”
凌平道:“首先,你不是姜府之人;其次,你也不是明月阁弟子。那么请问,你一个陌生人深夜出现在案发场地,意欲何为?”
谢无眠听完,缓缓道:“我说了,我在等柳姑娘。”
凌平又道:“你与柳姑娘男女有别,为何不在白日里等她?而且流光镇那么多地方,你为何非要不请自来,入了姜宅等她?”
他说话间,疾走几步,话毕时已跳入亭中,反手缚住谢无眠的双臂。
霍离跟着跳进来,开始捆谢无眠,边道:“柳姑娘现在不在姜府,你最好说点能查证的事出来,否则只能得罪了。”
“你们已经在得罪了,”谢无眠脸上依旧带着笑,并未挣扎,任由凌平押着,等霍离将自己整个捆住,又道,“如果我真的只是在这里等柳姑娘,二位该当如何?”
凌平看他如此配合捆绑,心中也犯起了嘀咕,道:“如果真是错怪了你,我给你赔罪。”
谢无眠道:“如何赔罪?”
凌平想了想,正要开口,就见远处有同门奔了过来。那名修士边跑边喊:“凌师兄,温师兄到前厅了。”
凌平将谢无眠整个从石凳上提起来,道:“有什么委屈,去跟温师兄说吧。”
11. 第 11 章
信烟炸开后,明月阁二弟子沈飘率先带领手下众修士赶到姜宅。片刻后,大弟子温玄也赶至此处。
原地留候的修士们七嘴八舌,同他们报告了发生的事。
凌平赶至前厅时,聚集的明月阁修士已有七八十人之众。他们站在厅前院内,将大厅围得水泄不通。
凌平押着谢无眠从人群中穿进去,就见厅中整整齐齐横着三具尸骨,分别是姜氏夫妇与盗贼。
温玄与沈飘正俯身查探,见凌平进入,都直起身。
凌平将彼岸花递与温沈二人查看,又说了如何在荷花池捉到谢无眠之事。
温玄听完,似是在思索,并未开口说话。
沈飘围着谢无眠打量一圈,对凌平道:“凌师弟,你恐怕是冤枉这位谢公子了。你看,这盗贼胸前的伤口这么大,他死时,一定血花飞溅。而面前这位谢公子,一身白衣,干干净净,怎么看都不像是凶手。”
凌平道:“可他一个陌生人深夜出现在这里,实在是有些可疑。”
温玄听二人说完,对谢无眠道:“谢公子,既然你说认识柳姑娘,那就只好等柳姑娘来还你清白了。”说着坐回主座,带着白色手套的手指轻敲着桌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飘是个急性子,问道:“谁能联系到柳姑娘?”
凌平摇头。谢无眠也摇头。
左右一时半刻解决不了,面面相觑间,凌平先找了把椅子坐下。
沈飘在厅间来回踱步,盯着地上三具尸体看了一会,觉得死状实在惨烈,他走到门外,唤了个修士来,把三具尸体用白布盖了。
柳夜白就是这时赶回姜府的。
她刚一落地,见院中聚集了这么多修士,心说果然还是出事了,高喊着让一让、让一让,从人群中挤了进去。
首先入目的是厅中被白布覆盖的三具遗体。
厅内,温玄坐于首座,沈飘和凌平分别位于次座。堂上唯一站着的,是个被五花大绑的白衣人。
白衣人背身而立,柳夜白一时没看出是谁。
众人见柳夜白闯厅,目光齐齐朝她望去。被缚的白衣人见大家目光齐聚厅门,也缓缓转过身。
柳夜白这才发现,竟是谢无眠被绑了,一时又惊又奇。
明月阁几位弟子都站起身迎接。温玄首先道:“柳姑娘,你来得正好,在下有些事想要请教。”
柳夜白道:“巧了,我也有事想问。”
温玄道:“柳姑娘,请先说吧。”
柳夜白站在三具尸体旁边,道:“我能先看看遗体吗?”
温玄点头应允。柳夜白掀开白布,其中两具是姜家夫妇,他们二人尸体皆是面容青紫,目眦欲裂,像是被什么东西活活勒死的,死状极为可怖。
柳夜白问道:“是被头发勒死的?”
凌平狠命点头,肯定道:“对。”
柳夜白掀开最后一具遗体,那人果然与百里东风生着同样的脸,只不过眉眼间的刺青与百里东风相反。
她顿时心下了然,怪不得回来的路上,百里东风就算拼了性命,也要拖住自己,原来是在为自己的同胞兄弟争取时间。
柳夜白道:“温公子想知道何事,请说吧。”
温玄指着堂上被五花大绑的谢无眠,道:“柳姑娘是否认识此人?”
柳夜白点头,道:“有过两面之交。”
温玄又道:“他说他在等你,属实吗?”
温玄说完,堂上的几双眼睛都齐盯着柳夜白,急切地想从她口中得到答案。
柳夜白一时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今日下午,她才在芙蓉城与谢无眠有过一面之缘。二人并不相熟,谢无眠今晚无端出现在姜府是为了何事,柳夜白其实不太明白。
他说的在等自己,到底是托词还是真的?
柳夜白脑中两个小人打架,既怕冤了谢无眠,又怕放跑了谢无眠。一时拿不定主意,又见谢无眠无助地望着自己,实在有些可怜。
就着这分怜意,脑中怕冤枉谢无眠的小人占了上风。柳夜白道:“不错,他是在等我。”
谢无眠见柳夜白给自己证了清白,挺起胸膛,冲着一旁的凌平挤眉弄眼。
凌平羞愧难当,恨不得马上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过去替谢无眠解了束缚,道:“谢公子,我先时被冲昏了头,实在对不住。”
温玄也拱手施礼,道:“我等赶至此处时,他们三人皆已死亡,又掺杂了万金楼杀手之事,实难掉以轻心。其中多有得罪之处,还望谢公子海涵。”
谢无眠摆摆手,非常大度道:“理解。”
柳夜白听温玄说到万金楼杀手,问道:“万金楼杀手是怎么回事?”
凌平便把柳夜白离开后发生之事,同她仔细说了一遍。
柳夜白听完,瞬间明白谢无眠为什么会被绑了。他一个陌生人深夜出现在案发现场,凌平抓他,合情合理。
随后,她把自己如何追杀百里东风,一五一十讲与在场众人听了。
消息一互通,这事算了了。
温玄立马派了人,去寻柳夜白所说的百里东风的尸体。
沈飘感慨道:“一门两兄弟,竟一起入伙成贼,又都死在了同一天。他们一个为了保护兄弟自杀,另一个……”他顿了顿,继续道,“我还是没想明白,万金楼杀手为何出手杀他?”
柳夜白道:“也许是犯了什么禁忌吧。”
沈飘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
这期间,谢无眠一直盯着凌平的脸看。凌平被盯得很是不自在,几次想要先发制人,又想起自己实在不占理,遂欲言又止。
谢无眠开口道:“小公子,你说若错怪了我,要给我赔罪的。请问怎么个赔罪法?”
凌平道:“你想怎样?”
谢无眠道:“我看你年纪比我小,这样吧,你叫我一声哥哥,这事便作罢,如何?”
凌平直截了当,拒绝道:“不行。”
谢无眠问道:“为什么不行?”
凌平一双杏目圆睁,一字一句道:“我凌平此生,只有一位兄长。除了他,不会再唤任何人哥哥。”
谢无眠笑了笑,无奈道:“好吧,不叫就不叫。我逗你玩呢,你别生气。”
一刻钟后,被温玄派去取百里东风尸体的两名弟子折返回来。
其中一人道:“我们按温师兄的命令,出了姜府往南去寻,但并未找到任何尸体。”
柳夜白惊道:“尸体不见了?!”
那名弟子道:“我们循着石板路走了一段,地上确有柳姑娘所说的血迹不假,但是并无尸体。”
柳夜白道:“他当时已没了呼吸,难道还能长腿跑了?不行,我得去看看。”
她说着,当即就要出厅去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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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玄道:“凌平,你随柳姑娘一起去,若有险,速唤我等。”
凌平跟了出去。谢无眠马上道:“我也去。”
柳夜白已往南御剑疾奔。
凌平跳上断石剑要去追,他催动灵力,脚下剑却未走。疑惑之际,低下头,发现断石剑的剑尾正被谢无眠的手死死拉住。
谢无眠见他回头,冲他笑了笑,道:“凌小公子,你载我一程可好?”
这人手劲儿又大又稳,凌平看自己如果不答应,恐怕寸步难行,便道:“上来吧。”
谢无眠跳了上去。凌平载着他,朝柳夜白奔走的方向追去。
转瞬,柳夜白已往南奔出一里地,赶到当时丢弃百里东风尸体的地方。
月光照在青石板上,地面除了丝丝血迹,别无他物。
她俯身,朝着地上快干的血渍中抹了一把,正要唤出一道寻踪符,继续去追百里东风,就见凌平带着谢无眠赶过来了。
柳夜白迅速把手背到身后,将符箓往袖子里收了收。
凌平看了一圈,发现的确空无一物,道:“柳姑娘,你确定是这里吗?”
柳夜白点头。谢无眠道:“有没有可能,百里东风人没有死?”
“很有可能。当时我着急回姜府,只探了他的鼻息,没有确认脉搏,”柳夜白叹了口气,对凌平道,“凌平,你带寻踪符了吗?”
凌平道:“最后两张追乐陶时给用了,我还没去补,得回去到师兄他们那里去取。”
他说罢就要往回走。柳夜白拉住他,道:“先别走,有个事想问一下。百里东风眉间的刺青,跟通缉单上是相反的,捉到他还能领赏钱吗?”
凌平顿了片刻,有些难为情道:“面容不相符的话,恐怕不行。”
柳夜白道:“仙门可真够黑心的!”她说完这句,见凌平面上更难看了,道,“凌平,我不是说你啊。你人挺好的。”
凌平挠挠头,道:“柳姑娘,要不等抓到百里东风后,我从我的俸禄里拿出一百两给你。”
柳夜白制止道:“打住。凌平,这赏银要付也得明月阁来付,哪里轮得到你来垫钱。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她说完这句,又道:“我没有寻踪符,不方便追踪。百里东风就留给你们明月阁来对付吧,用地上的血去追就行。你追的时候,记得多带些人。”
凌平道:“好,多谢柳姑娘。”
柳夜白看他一脸认真朝自己道谢,打趣道:“谢我什么,谢我给你派活儿干?”
凌平道:“若不是柳姑娘当时着急赶回姜府救我们,百里东风也不会丢。”
柳夜白道:“不过还是慢了一步,没有赶上。否则说不定能遇到那个杀手。万金楼杀手肯定值钱。”
凌平点头,又道:“柳姑娘,我还要谢谢你当时在厅中出言为我解围。”
柳夜白道:“姜氏夫妇已死,你回了明月阁,恐怕不好过吧。”
凌平道:“是我没护好他们。如果受罚,也是应该的。”
柳夜白道:“还是那句话,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你当时不也差点就死了吗。如果你师父问起来,你一定要把当时的情况如实告知,千万别闷了头,把什么都揽到自己身上。小小年纪,别什么锅都往自己身上背,不然该长不高了。”
凌平拜谢道:“谢谢柳姑娘。我知道了。”
12. 第 12 章
柳夜白与凌平说话时,谢无眠只静静站在一旁。
等凌平走后,柳谢二人目光交汇,对视片刻。柳夜白道:“你……”
与此同时,谢无眠也道:“我……”
沉默一瞬。他们二人竟然异口同声蹦出一句:“你先说!”
此时,正好刮过一阵轻风,二人发丝飞舞,衣袂飘扬。柳夜白率先道:“你跟他们说在等我。等我做什么?”
谢无眠闻言顿了片刻,似是下定决心,道:“柳姑娘,我想加入你们,跟你们一起惩奸除恶、游历四方。”
柳夜白拒绝的话刚要脱口而出,又想到师兄宋溪山先前说此人可能是万金楼杀手,结合今晚百里东风同胞兄弟被杀时,谢无眠恰好也在现场。
这两点叠起来,真的只是巧合吗?
柳夜白心中疑窦丛生,不过苦于暂时没有证据,况且谢无眠先前的确救了自己,现在怀疑他,显然不太地道。
如此,不如将计就计,好叫师兄宋溪山试他一试。
若他真是杀手,当场擒了去仙门换钱,一单吃十年不成问题。
谢无眠见柳夜白一直没有回话,身形一僵,又道:“柳姑娘,你是怕我拖累你们吗?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拖你们后腿的。”
柳夜白道:“你为什么想跟我们一起走?”
谢无眠道:“我在家时,爹总说我是个废物,只会吃饭睡觉看闲书。我想做出点成绩给他看,证明我并不是个一无是处之人,所以来了邙山。
“柳姑娘,你是我在邙山结识的第一个人,我想这是天定的缘分。分别后,我怕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于是匆忙赶来流光镇,终于在姜府寻到你。”
算是个滴水不漏的理由。柳夜白道:“好吧。你想跟我们一起走也可以,不过有件事要先跟你说一下。”
谢无眠眼睛闪了闪,道:“柳姑娘请说。”
柳夜白道:“我们散修,不像仙门那般财力丰盈。我们是靠通缉榜活着,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睡了今晚没明晚,风餐露宿是常事。你能接受吗?”
谢无眠马上道:“在下吃苦耐劳,完全可以接受。”
柳夜白笑了笑,道:“很好。”
她抬脚,胡乱找个方向迈了出去,开始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走。
谢无眠问道:“我们去哪儿?”
柳夜白道:“随便走走。”
她从腰间取出湿了的信烟,运送灵力,尝试把它烘干。
谢无眠缓步跟上,道:“柳姑娘,你跟凌平是怎么认识的?我看你对他……似乎很好。”
柳夜白如实道:“破案时遇过几次,就认识了。”
谢无眠道:“他这人怎么样?”
柳夜白想了想,道:“是个好人。年纪轻轻,斯文敦厚,心性纯良,仙门需要这样的后生,百姓也需要这样的修士。”
谢无眠顿了片刻,道:“他绑我的时候,可是一点都不斯文。”
原来是在向自己控诉冤屈。柳夜白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勉强笑了笑,道:“凌平他一个少年嘛,总是有些鲁莽的,不过他没什么坏心,你别放在心上。”
谢无眠坦然道:“早就原谅他了。”
说话间,柳夜白手中的信烟已被灵力烘干。她点燃后,一阵黑烟溶于夜色,声响却不含糊。
巷中犬吠声接二连三。
柳夜白竖起耳朵,只片刻,就听到城东传来了一道同样的响声。她面上一笑,踏上剑,就要往城东去,边道:“跟我走。”
走了有半里地,她发觉有些不太对劲,回过头,就看到谢无眠正在地面上撒腿直追。
她停了剑,等谢无眠跟上来,道:“你不会御剑?”
谢无眠面上浮了些红,不知是奔跑所致,还是羞愧所致。他点点头,诚恳道:“不会。”
柳夜白一时竟然无言以对,沉默片刻,她朝着站在地上的谢无眠伸出了手,缓声道:“上来,回头教你。”
谢无眠拉住她的手,借势跃了上去。
他的手还是那般温暖。只轻轻一握,柳夜白就感觉到他的体内是有灵力的。
她心下一转,已御剑载着谢无眠往城东去。半刻钟后,二人赶到城东的一条大河旁。
河岸边,升着一堆篝火,火堆旁,坐着个黑衣人。
夜晚,河畔四下无人,宋溪山摘了斗笠,丢在一旁。柳夜白御剑载着谢无眠,鬼鬼祟祟悬停在距离他身后六尺处。
火堆旁的宋溪山已发现了她,他淡淡道:“师妹。”
清风拂过,空气中飘来阵阵鱼香。柳夜白跳下剑,边走边道:“师兄,你烤了鱼呀,真香。”
宋溪山并未回头,只道:“师妹,带了谁来?”
柳夜白道:“你猜?”
宋溪山已悠悠转过头,待看到柳夜白身侧的谢无眠,他眉毛瞬间压上双眼,冷淡道:“带他来做什么?”
柳夜白笑着踱步至宋溪山身畔。篝火旁,地上竖着三四只由木棍穿插的鲫鱼,这些鱼应该烤了有些时辰了,正滋滋冒响,香味袭人。
她拿起一串烤鱼,想递给谢无眠,就见宋溪山飞来一记眼刀。
她冲着宋溪山笑了笑,将鱼不动声色插回地面,道:“师兄,我有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宋溪山目若寒潭,面覆霜雪,道:“先听坏的。”
柳夜白撇了撇嘴,道:“坏消息是夜行大盗其一已伏法,不过不是我抓到的,所以没有赏金,这趟算是白跑了。”
宋溪山道:“你平安就好。好消息是什么?”
柳夜白站起身,道:“好消息就是,我们队里要多一个人啦。”
她说着,将谢无眠拉到宋溪山跟前,道:“谢无眠,快,来跟师兄打个招呼。”
谢无眠冲着坐在地上的宋溪山挥了挥右手,面上浮起一个微笑,道:“在下谢无眠,见过师兄,以后还请师兄多多指教。”
宋溪山呆在原地,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半晌,他淡淡道:“操!”
这真是个十足的坏消息。他扶了扶额,沉默片刻,冷冷道:“师妹,我不同意。”
谢无眠面上有些失落。
柳夜白冲着宋溪山拼命眨眼,企图给他传递某种暗示。但宋溪山只是瞪着谢无眠,并不看柳夜白。柳夜白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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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道:“师兄,我们借一步说话。”
宋溪山摇头,拒绝道:“不要。”
柳夜白冲他扬起一个假笑,道:“师兄,真的要借一步说话。”
她说着,直接伸手去拉坐在地上的宋溪山。宋溪山嘴上虽然拒绝,身体却很实诚,跟着站了起来。
柳夜白把宋溪山拉到自己身畔,又怕谢无眠独自在这里等着会有些无聊,她从地上拔起一只肥硕的烤鱼,递给谢无眠,同时,凑到他耳边道:“你先吃点这个,我去劝劝我师兄。”
谢无眠接过烤鱼,点了点头,耳朵红得像是一片火烧云。
下一秒,宋溪山面上冷若冰霜,恶狠狠地道:“不准吃。”
谢无眠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一时呆立原地,只怔怔望着柳夜白。
柳夜白已拉着宋溪山往黑暗里走。她边走,边对谢无眠道:“没事,你吃你的。”
她与宋溪山沿着河岸走了一会,眼见四周越来越黑,终于停了下来。
这里离谢无眠已有些距离,柳夜白依旧压低了声音,道:“师兄,今晚在姜府时,有万金楼杀手出没,不过那杀手杀完一个盗贼后,就消失了。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总之谢无眠也在现场。我到达时,他已被明月阁的人给绑了,他说他是在等我……”
柳夜白说到这里,顿了顿,继续道:“我当时不知怎么被迷了心窍,竟给他作了伪证。反应过来时,已骑虎难下,后来他说想要加入我们,我借坡下驴,就同意了。”
宋溪山听到这里,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柳夜白又道:“师兄,就先留他跟我们一起走吧。到时在路上试他一试,如果真露了马脚,我们就把他绑了,送到明月阁去换赏。”
宋溪山依旧没有答话。
柳夜白拉着他的手,摇晃着道:“师兄,你就答应了吧。如果他真是万金楼的杀手,抓了他,我们和师父能在无名山锦衣玉食吃上很久了。”
宋溪山比柳夜白年长十岁,平日里总把她当妹妹看,若柳夜白有求于他,他虽面上很冷,却也总会答应。
这次,他却有些犹豫,只因实在不知道这位谢无眠到底是个什么人物,他不能拿师妹的命去赌,否则,既对不起师妹,更对不起师父。
宋溪山沉默良久,终于道:“好。”
柳夜白道:“谢谢师兄。师兄人最好了。”
宋溪山眸光凝结,道:“如果他是杀手,我们把他擒了,如果不是,又该如何?”
柳夜白道:“如果不是的话,那我就想办法把他甩掉。无名山不能再多一张嘴了,不然鸡呀鸭呀、土豆萝卜都该不够吃了。”
宋溪山道:“说是试探,多久为期?”
柳夜白道:“一月为期,如何?”
她心道一个月,就算再谨慎的人,也总该漏些马脚出来。
宋溪山闻言却摇摇头,坚定道:“半月。现在是月中,月底之前,如果还未发现证据,一定要把这包袱甩掉。”
师兄每逢月底,总要离开几天。
柳夜白知道他是不放心自己跟谢无眠单独呆在一起,便道:“好,那就半个月。”
13. 第 13 章
二人返回篝火旁,宋溪山口中的包袱正一手攥着烤鱼,一手平摊,立在火堆旁烤火。
火苗跃动,将谢无眠的脸照得忽明忽暗,竟是别样的美丽。
柳夜白发现先前递给他的鱼,还是完整无缺的,心道这人还挺听话,师兄不叫他吃,他就真的没有吃。她道:“谢无眠,我师兄答应让你留下来了。”
谢无眠眼睛弯了弯,道:“太好了。”
宋溪山面色阴冷,嗤道:“你别高兴得太早。”他说着,一手突然发力,重重拍上谢无眠的后背。
这一掌来得毫无征兆,若是心怀鬼胎之人,很有可能就会立马还手了。
谢无眠只是惊叫一声,就稳住了身形。
他手中的鱼却不那么幸运,巨大的震力之下,烤鱼连带着木棍一起脱手,落入火焰中,激起一阵草木灰。
柳夜白拔剑,将掉落的烤鱼从火堆间挑了出来。烤鱼停在剑尖,正反面都是灰扑扑的,看起来不能吃了。
谢无眠转向宋溪山,道:“师兄这是何意?”
这时,宋溪山拍在谢无眠背上的手已握成拳状,攥住谢无眠的衣领,将他整个提住,拖离了地面,道:“吃饭前怎么能不洗手?”
谢无眠面上虽震惊,却也乖乖不动,只道:“师兄说得极是。”
宋溪山咬牙道:“别叫我师兄。”
谢无眠微笑点头,道:“好的,师兄。”
宋溪山:“……”
柳夜白一时没懂宋溪山要做什么,就见他已把谢无眠提到河边。
河水湍急,宋溪山的脚步却没有停,他提着谢无眠,径直走向河面,河水在他们脚下流淌。
然后,宋溪山握着谢无眠衣领的手突然松开了。
原来他是想探查谢无眠体内灵力深浅。若是修为不高、灵力不足之人,要么陷进水里,要么在水面摇摆不定,是很难完整立在水面上的。
谁知谢无眠只是摇摆一瞬,就如同宋溪山一样,平静地立在了水面之上。宋溪山道:“你会用灵力?”
谢无眠点点头,道:“略会。”
宋溪山又道:“出自何门何派?”他说着,身后流风剑已然出鞘,转瞬就到了谢无眠的脖子上。
谢无眠也不躲,任宋溪山的剑停留在自己颈项间,淡淡道:“无门无派。”
柳夜白正在火堆旁处理烤鱼上附着的灰烬,她耳力极好,听到谢无眠也说‘无门无派’,竟与自己同出一辙,不禁暗暗想笑。
宋溪山又道:“跟我打。”
谢无眠摇摇头,道:“我不太会打架。”
他这个‘太’字用得很妙。既不说自己不会打,又不说自己会打,叫人摸不清深浅。
不料宋溪山直接发难,手执流风,去攻他右胁。流风来势汹汹,眼见就要沾到他的白衣,谢无眠忽然往左一转,避了过去。
这一转十分仓惶,他差点原地摔进河里,待堪堪稳住,宋溪山的下一剑就杀了过来。
谢无眠手无寸铁,连滚带爬就要往岸边跑,边道:“柳姑娘,救我!”
柳夜白在河边看戏看得正开心,听到谢无眠朝自己求救,含糊应了一声,脚下却未动。
谢无眠踉跄跑了两步,身后的流风就如鬼魅般追了上来。
宋溪山继续发难,想逼迫他还手。只要他一出手,就能看出师出何门,进而辨出到底是人是鬼。
但是,谢无眠始终都在避招,并未还击。
宋溪山虽处处都是杀招,但他只为试探,其中并无杀意,所以每次都被谢无眠给躲了过去。
二人过了十来招,都是宋溪山在出手,谢无眠在逃跑。
等谢无眠快到河岸,柳夜白赶紧迎了上去,谢无眠就顺势躲到她身后,道:“柳姑娘,快救我。”
柳夜白沉声道:“现在就是在救你。”
谢无眠得了些胆,对宋溪山道:“师兄,我认输还不行吗?”
宋溪山执剑立在水面,道:“不许认输。”他本想自动过滤掉‘师兄’二字,但这二字从谢无眠口中脱出,实在刺耳,他又道,“还有,不许叫我师兄。”
谢无眠点头,同他商量道:“我不叫你师兄,师兄你也别和我打了,成吗?”
他嘴上说着不叫,却还是唤了两声。
柳夜白看宋溪山面露阴云,眼看要玩脱了,赶紧道:“师兄,鱼都要烤焦了,快去吃吧。”
谢无眠躲在她身后,看不到她的表情。她便冲着宋溪山肆无忌惮地挤眉,无声道:“来日再试。”
宋溪山终于放下剑,冷声道:“洗手。”
柳夜白应道:“好,洗手。”说着就要往水边去。
宋溪山收了剑,踏上河岸,将柳夜白生生提走,同时道:“我叫他去洗。”
谢无眠道:“好。我这就去。”
柳夜白与宋溪山对视一眼,道:“师兄,我刚刚弄鱼把手弄脏了,我也去洗个手。”
宋溪山轻声道:“吃鱼,用不到手。”
柳夜白无声道:“师兄,我去看看他。”
宋溪山看她执意要去,松开了手。柳夜白跑到河边,蹲在谢无眠身畔,掬了一捧水,道:“你没事吧?”
她本以为谢无眠方才突然遇袭,怎么也要抱怨两句,没想到他竟是一句不好的话都没有,只道:“柳姑娘,我没事。”
柳夜白不死心,又道:“真的没事?”
谢无眠转头望向她,目光沉静,道:“真的没事。”
柳夜白缓声道:“没事就好。我师兄他只是想试试你的修为,没有别的意思。”
她说完这句,意识到此话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又补充道:“出门在外,没些真本事的话,可能会把命给丢了的。”
谢无眠愣了片刻,笑道:“柳姑娘,我知道你师兄他没有恶意,我真的没关系的。”
河水湍急又冰冷。柳夜白看他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就带他返回了火堆旁。
宋溪山此刻正面无表情地吃鱼,仿佛刚刚的打斗从未发生过。
柳夜白定睛一看,他吃的竟是先前被他自己打进火堆的那条鱼,木灰都没除干净,吃得嘴巴一圈黑。
她想笑又不敢笑,弯腰从地上取了一只新的,递给谢无眠。
三人围坐火堆旁,卸下的鱼骨就顺势扔进火堆,烧成骨灰。
宋溪山吃好了鱼,顶着嘴边一圈黑,正襟危坐。柳夜白跟他对视一眼,见他一本正经,忽然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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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笑。
宋溪山不明所以,就见谢无眠伸出手指,朝嘴周围绕了一圈,他马上反应过来,走到河边去洗,边道:“还不是你手没抓稳。”
等他回来,谢无眠笑眯眯地道:“今日我吃了师兄一条鱼,明日我就去打条鱼还与师兄。”
宋溪山冷冷道:“不用你还。还有,我不是你师兄,别再这样叫我。”
谢无眠思索了一下,道:“好的,大叔,叫你大叔可以吗?”
宋溪山三十二岁,是青年人。谢无眠看起来只二十岁左右,还十分年轻,叫他一声叔叔倒也不为过。
宋溪山黑着脸,道:“也别叫我大叔。”
谢无眠又点头,道:“好的,小叔。”
宋溪山的流风剑发出嗡嗡的剑鸣声,表示他非常愤怒。柳夜白很少看到师兄吃瘪,哈哈笑道:“谢无眠,没看出来,你还挺幽默。”
宋溪山的后槽牙都要咬碎了,他阴恻恻地道:“想被我剁碎的话,你就这样叫吧。”
柳夜白道:“师兄,你还未告诉他你的名字,让他怎么叫呢?”
宋溪山道:“没告诉的意思就是,永远不要叫我。”
柳夜白偷看谢无眠一眼,见他面上并无不悦,刚放下心来,就见谢无眠眯起眼睛,淡淡道:“好的小叔,我知道了小叔,完全明白了小叔,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叫你了小叔……”
他的话连珠一般从口中蹦出,其中尽是挑衅之意,眼眸里却波澜不惊,甚至还对着宋溪山露出了一个堪称和善的笑脸。
柳夜白心说再这样发展下去,真的会被师兄给打一顿并丢出去的。她赶忙制止道:“谢无眠,可以了可以了,可以停下来了。”
谢无眠锁着眉头,道:“柳姑娘,在下初来乍到,实在不知道是哪里惹得小叔不快,小叔脸色好差……”
柳夜白眼见宋溪山脸色越来越沉,低声道:“谢无眠,别再说下去了。”不料还是晚了一步。
“找死!”宋溪山怒喝一声,流风剑出鞘,直直朝着谢无眠所站的方位劈了过去。
谢无眠往边上逃了一步,宋溪山的剑随即变招跟了上去。
这次宋溪山的剑轻灵迅捷,只一剑,便将谢无眠的外袍斩裂了。
柳夜白看再不拦,可能会出人命,就只身挡在谢无眠身前,道:“师兄,冷静!”
宋溪山的剑放缓了些,道:“是他先犯贱的!”
柳夜白回过头,对谢无眠使眼色,道:“谢无眠,还不快跟师兄道歉,说对不起。”
果然,谢无眠并不是诚心要寻死。他马上讨饶道:“我错了我错了。不过师兄也不能叫,大叔也不能叫,小叔还不能叫,那我到底要叫你什么?”
宋溪山怒目如电,不答。
柳夜白道:“我师兄的意思是,什么都不要叫。”
谢无眠道:“可是这样的话,会不会不太礼貌?”
柳夜白心说你方才已经够不礼貌的了。她想了想,道:“我师兄比你年长,实在不行,你就唤他仙长好了。”
她说完这句,又对宋溪山道:“师兄,他称你作仙长,可以吗?”
“不行,”宋溪山摇了摇头,厉声道,“非要叫的话,就叫老子祖宗。”
14. 第 14 章
当晚,邙山。
山巅有一阁楼,高余百仞,是明月阁的主殿。
此刻,其内灯火辉煌,气压却是极低。
殿中从左至右,立着三名白衣弟子,分别是明月阁大弟子温玄、二弟子沈飘和三弟子凌平。
再往里的主位上,正端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
男的一身白袍,面赤微须,乃是明月阁阁主廖行天。女的一身红衣,容色秀丽中带点苍白,腰别一把折扇,乃是阁主夫人凌音。
温玄几人处理完姜府事务,连夜从流光镇赶回邙山复命。虽说是复命,带回的却是两个坏消息。
坏消息其一,姜氏夫妇之死;坏消息其二,盗贼百里东风尚在逃亡,且明月阁的寻踪符追他不到。
第一种情况还可善后,第二种就比较棘手了。
温玄眉头不展,道:“自我来到明月阁起,还从未遇到过寻踪符失灵的情况。”
凌平道:“我确实是按照柳姑娘所说的血迹来追踪的,但寻踪符并无反应,真是奇了怪了。”
廖行天听到此处,眼眸微压,道:“柳姑娘,是那个柳夜白?”
凌平点头,道:“是的,师父。”
廖行天道:“失效的寻踪符呢?拿来我看。”
凌平将涂着血渍的符箓递了上去。廖行天接过,只淡淡扫了一眼,便道:“这不是人血。”
凌平瞳孔微缩,惊道:“怎么会?!”
廖行天眸间已泛出怒意,但还是解释道:“颜色不对。人血干了是红褐色,可这道符上的血却已接近黑色。而且,这血太浓稠,更像是畜血。”
他说着,将符箓放到鼻尖嗅了一下,继续道:“味道也不对。人血应当是咸腥味,可这血闻起来却带点膻,应当是……羊血。”
在场众人俱是一惊。三个弟子挨个闻了一番,确实是带点膻味没错。
凌平回邙山时,一路都以为是寻踪符有误,没想到竟是闹了场乌龙。他将头埋得很低,道:“师父,是我粗心大意了。”
廖行天道:“凌平,你办事不利,我罚你关一月禁闭,你可有要辩解?”
凌平道:“弟子领罚。”
这时,沈飘站了出来,道:“师父,凌师弟为缉拿此贼,差点丢了性命,不如您就饶他这一次吧。”
温玄也道:“师父,是我唤凌师弟来流光镇帮忙的,要罚的话,您就请罚我吧。”
凌夫人眉头紧锁,正要开口替凌平说情,就听廖行天怒道:“凌平他护卫失当,致使姜氏二人死亡,你们还要替他求情?难道是想跟他一并去关禁闭?”
沈飘还要再说话,被凌平给拉住了。
凌平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为自己求情,然后道:“师父,此番全是凌平一人之过,我领罚,只求师父不要责怪两位师兄。”
他说完这句,重新低下头,不敢再看师父,更不敢看师父身畔的姑姑。
廖行天道:“好,你今晚就到禁闭室去反省,”他说完这句,又补充道,“禁闭期间,任何人不准去探望。”
凌平点头道:“弟子领命。”
此时夜已深了,廖行天道:“行了,都退下吧。”
殿中三人欲走,又听廖行天道:“温玄,你留下来,我有话要问你。”
凌平出了殿,一人往禁闭室的方向去。
他走了几步,听到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回过头,就看到姑姑凌音在不远处,正朝着自己这边追来。
凌音身体不大好,走得很慢。凌平转身,跑到她身边,扶着她的胳膊,道:“姑姑。”
凌音歇了几口气,这才缓过来,轻声道:“平儿。”
凌平道:“姑姑,风寒露重的,你怎么跟过来了。”
凌音道:“平儿,你刚刚在殿内,怎么不知道低个头的。你若低头买个乖,你姑父气消了些,就不会罚你这么重。”
凌平只道:“姑姑,此事确实是我的错,我被罚也是应该的。”
凌音道:“罢了罢了,你跟你哥哥一个脾性。认定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说到此处,她忽然叹了口气,继续道:“你在太平镇,可有寻到阔儿的消息?”
凌平摇了摇头,神色落寞。他沉默片刻,道:“姑姑,寻踪符……真的从来不会出错,是吗?”
哥哥凌阔走时,只留下一件破烂血衣。凌平从上面剪下一角,随身带着,每到一处,就开启一张寻踪符去追。
都说明月阁的寻踪符可寻生人,可觅死者。只要哥哥人还在这世上,就算化作一堆白骨,也应该能查到踪迹。
可是,为什么会从无所获。
“不,寻踪符有过失灵的时候。当年,阔儿来邙山学习时,总爱逃课。我每次都用寻踪符去寻,每次都能找到他。后来,他竟制出了可以避免寻踪符追到的物件,我就寻他不到了,”凌音眸中有泪,颤声道,“哎,阔儿这么多年都不肯回来,定是怪了我了。”
这是凌平第一次听凌音讲起这段陈年旧事。他愣住了,原来哥哥是不想让人寻到他吗?
那自己这么多年的苦苦寻觅,又算是什么呢?
他心有些隐痛,可还是先安慰一旁的凌音,他道:“姑姑,哥哥一定不会怪你。你当年冒着危险收留我们,这种恩情,我们一辈子都还不完,如何会怪你呢。”
凌音将凌平揽进怀里,道:“傻孩子,你能平平安安的活着,就是对姑姑最好的报答了。”
明月高悬,遍野清风。
众人都退出后,明月阁殿内只余下廖行天与温玄二人。
廖行天面上怒意已消,他沉声道:“温玄,我托你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温玄应道:“回师父,事情已办妥了。”
廖行天道:“很好。”
温玄却低了眉眼,道:“不过回来的路上,有些不太顺利,出了差错。”
廖行天面露疑色,就见温玄正用右手,缓缓去脱他左手上戴着的白色皮质手套。
天寒,那手套冻得有些发硬,温玄费了些力,才将左手上的手套完全取下。
这一脱,廖行天面上一僵,眼底暗色翻涌。
温玄的左手,竟然只剩拇指和半边手掌,其余四根手指皆已连根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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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行天皱眉道:“徒儿,你这是……”
温玄缓声道:“弟子回来路上,突遇贼人,被斩去半边手掌。”
廖行天疾步下了殿,走到温玄跟前。他抬起那只断掌,细细看来,伤口像是被人用刀剑给生生砍断的,担忧道:“有没有看过大夫,这种伤口若是处理得不好,会发脓的。叶小公子还在邙山,若不请他来看看?”
温玄抽回手,摇了摇头,道:“师父,弟子已简单处理过了,就不用劳烦叶二公子了。”
廖行天又道:“当时派了四位弟子与你同去,他们在哪里,怎么不带来见我?”
“那四位师弟遭敌时,不幸都已遇害,我已将他们尸体葬在当地了,”温玄目光沉痛,缓缓低下了头,道,“弟子办事不利,辜负了师父的信任,还请师父责罚。”
廖行天又是一阵心酸,一阵难过,他道:“为师没有儿子,从来都是把你当亲儿子看待的。没想到此次派你出去,居然会遇到这样的事。哎呀,真是痛心呐。”
他说着,竟然兀自扬起拳头,去捶打自己的胸脯,一副痛心疾首、肝肠寸断模样。
温玄伸手将廖行天的拳头给拦了下来,道:“师父,你别这样,不然弟子更该自责了。”
二人一派师慈徒恭,如此推拉几次,廖行天这才平静下来。他道:“乖徒儿,你的手,还是要去找大夫看看的。另外,去世的四位弟子,一定要好好抚恤他们家人,别叫他们对我们明月阁失了信心。”
温玄垂首道:“是。弟子遵命。”
霜色更浓。温玄出了殿,将白手套重又戴上。
他走起路来不紧不慢,约一刻钟,才到自己的寝宅外,正要开门进去,忽听到旁边灌木丛里有窸窸窣窣的响声,便住了脚步,问道:“谁在那里?”
此话一出,木丛中间就跳出个唇红齿白的二八少女。她着一身花花绿绿黄黄红红的衣裳,竟像是一位花中仙子,木中精灵,明媚又灿烂。
温玄瞬间缓了神色,轻声道:“师妹。”
廖蝶儿蹦蹦跳跳走到温玄面前,道:“师兄,一别半月,你终于回来啦!”
她说着,抬手环上了温玄的胳膊,道:“师兄,快和我讲讲,你到西边去都遇到了什么好玩事儿?”
温玄目光柔和,道:“师妹,现在太晚了,明日再讲,好不好?”
廖蝶儿眼睛转了转,道:“不行。除非……”
她话还未说完,温玄就已从袖中摸了一副用彩色信笺包好的物件出来,递给廖蝶儿,同时道:“给你带的礼物,你就饶了我这回吧。今日,真的是太晚了。”
廖蝶儿接过信笺,迫不及待拆开,就见里边躺着一对用各色石头镶嵌的蝴蝶耳坠。她拿到耳边比划了一下,道:“师兄,好看吗?”
温玄笑着道:“当然好看。师妹天生丽质,带什么都好看。”
廖蝶儿有些害羞,道:“师兄,那就饶你这一次。”她说着,捂着脸跑走了。
温玄带着笑意,目送廖蝶儿消失在黑夜尽头,这才返回屋中。
随后,他的笑意消隐,眼睫颤动,眸底浮出一抹凄艳的血。
15. 第 15 章
河岸旁,篝火一夜未熄。
柳夜白昏昏沉沉睡去,日上三竿方醒。
她睁开眼,就见谢无眠正一手撑着下颌,抬眼盯着自己,也不知看了多久。
他身形修长,腿也极长,现下正盘起来,昨日被宋溪山斩断的外袍,就胡乱搭在那双长腿上,不显破落,倒显矜贵。
谢无眠看她醒来,冲着她笑了笑,道:“柳姑娘,你醒了。”
柳夜白应了一声,直起身子,看到宋溪山并不在场,问道:“我师兄呢?”
谢无眠道:“抓鱼去了。”
柳夜白道:“抓鱼,昨日不是说你去抓吗?”
谢无眠尴尬道:“我出去抓了两个时辰,颗粒无收,小叔看不下去,就自己去了。”
他看起来细皮嫩肉,像是哪家的富贵公子,跑出来体验生活的,不会抓鱼倒也情有可原。
不像柳夜白,她是真的穷过,别说抓鱼,打鸟和追野兔也不在话下。
境况不好的时候,实在没有肉吃,她甚至还煮过野菜充饥。她微笑道:“你还叫他小叔,不怕挨打。”
谢无眠道:“没事,打打更强壮。”
柳夜白又笑。这时,宋溪山回来了。他扛着剑,走得慢悠悠,柳夜白迎上去,就见流风上穿着三条已经处理过鱼鳞和内脏的鲫鱼。她忙道:“还是师兄厉害。”
宋溪山面无表情轻哼了一声,似乎很是受用。
他走到火堆旁,把鱼递到谢无眠跟前,吩咐道:“蠢货,烤鱼。”
谢无眠站起来,应声道:“好的,小叔。”
宋溪山嗤了一声,冷冷道:“抓不到鱼的蠢货,再敢叫我小叔,你下次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谢无眠笑眯眯接过鱼,转了话头,道:“好的,仙长。在下这就去烤。”
他们二人虽不大对付,却一个抓鱼,一个烤鱼。柳夜白乐得清闲,只带张嘴,乖乖等着吃了。
等填饱了肚子,篝火也烧得差不多了。
柳夜白从火堆边捡了一小截还未烧完的木棍出来,这木棍一头未着,另一头则冒着烟。她口中振振有词,道:“木棍木棍,看看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说着,扭动手指,木棍在空中转了几圈,落到地面,冒烟那端指向了正南方向。柳夜白道:“很好,那就去正南吧。”
谢无眠在一旁撑着头,道:“原来是这样决定的。”
柳夜白与宋溪山出山后,并没有准确要到达的目的地,经常是让老天来做决定,向东还是向西,走南还是闯北,天意指向哪方,他们就去哪里。
现下忽然听到谢无眠这样说,柳夜白解释道:“是随意了些没错。不过总归也无确定的去处,如今木棍指向南方,那便顺了天意,往南去吧。”
谢无眠已站起身,道:“很好的选择方法。无处一定要去,那就是每处都可去。”
三人时走时停,到了傍晚时分,终于赶到一个村庄,遇到了今日所见的第一个人。
那是个耄耋老者,须发皆白,面容枯槁。他拄着拐,坐在村口的一个石墩上,看到柳夜白三人走过来,颤巍巍站了起来,扯着嗓子问道:“年轻人,你们往哪里去?”
这道声音仿佛是从他苍老萎缩的喉咙中强行挤出来的,听起来气若游丝。柳夜白道:“老人家,我们往南去。”
老者浑浊的眼珠越过柳夜白,朝她身畔的宋溪山和谢无眠身上瞟了一眼,随后道:“老夫劝你们赶快回去吧,别再往南走了。”
谢无眠道:“老先生,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别再往南走了?”
那老者压低了声音,道:“南边的滂沱寺闹鬼。那鬼女,专门强抢民男,尤其是你们这种漂亮的小年轻,是一定会叫鬼女给掳走的。千万别去,去了就出不来了。”
原来这村子南边十里处有一寺庙,名曰滂沱寺。滂沱寺本是一座颇为灵验的寺庙,很多善信慕名过去求姻缘求事业,可有一天,一个男子去拜佛,忽见白色纸钱漫天飞舞,定睛一瞧,竟是两个小鬼打着白纸灯笼,嘶嘶哭着洒纸钱呢。
那人回家后就大病一场,在床榻上,哭着喊着要到黄泉逍遥窟去,家人请了大师来看,说是阳气被吸尽了,没多久就病逝了。
再后来,附近村子里的壮年男子愈来愈少,人们一传十,十传百,都说这鬼女四处掳掠男人,尽在寺内做些吸人精气的肮脏龌龊事。
柳夜白道:“有没有去请过明月阁的人来看过?”
老者道:“去请了,当时还封了寺庙。不过那鬼女消停一阵,又出来了,再去请明月阁的白衣仙人来,可每次来,都没抓到什么正经东西,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柳夜白听完,俯首道:“老先生,多谢啦。”她说着,就往南边走。宋溪山和谢无眠也跟着她走。
白发老者望着他三人的背影,叹了口气,道:“噫,居然比老头子还着急去投胎,罢了罢了,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去吧去吧,去寻死吧。”
柳夜白正走着,听到这话,忽然转过头,对老者笑了笑,道:“老先生,我们并不是去寻死的,我们过去,是给周遭人觅个活路的。”
村子不大,三人穿过土路,一路往南去。
出了村子,御剑疾行半刻,远远便看到一座拔地而起的宅邸。宅邸墙体明黄,的确像是一座寺庙。
柳夜白停了剑,望着宋溪山与谢无眠,道:“我们一起过去,恐怕惊动了鬼女,鬼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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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不肯出来了。不如……”
她顿了顿,继续道:“你们二位年轻又貌美,有谁愿意牺牲一下,看能不能引得鬼女出来。”
宋溪山闻言不语,只一味往后退了一步。
柳夜白见谢无眠还站在原地,笑了笑道:“谢无眠,那这次就你上了。你放心,如果你真的不幸被掳走了,我一定会去救你,不会叫你平白被人玷污的。”
她提剑从谢无眠的衣袍上斩了一角下来,道:“不管你被掳去哪里,我一定追得到你,救你出来。”
宋溪山冲着柳夜白眯了眯眼,露出了孺子可教的目光,也不等谢无眠是否同意,就接着道:“很好,就这么定了。”
他们二人一唱一和,也不管谢无眠是否同意,就把这件事给安排妥当了。
谢无眠原地愣了半刻,缓缓道:“好啊。既然柳姑娘你叫我去,那我就去。不过如果出了事,你可一定要来救我。”
柳夜白道:“如果出事,你就大喊一声,我一定来救你。”
谢无眠冲她点了点头,放心地道:“好,那我就去了。”
夜色降临,路黑,柳夜白将火折子给了他。谢无眠就举着那根火折子,独自一人往滂沱寺的方向去了。
柳夜白与宋溪山缓步跟在他身后,眼见他的身影越来越小,火光也越来越小。
宋溪山一身黑衣已溶于夜色,他淡淡道:“师妹,一会儿如果真的出了事,我们去救吗?”
柳夜白道:“当然要救。”
宋溪山正要说话,又听柳夜白道:“不过救他的时机很重要。首先,不能救早了,救早了的话,看不出他的路数。其次,也不能救晚了,我们只是试试他的来路,也不能真叫他被人给玷污了。”
他那么信任自己,头也不回就往滂沱寺去了,如果他真的不是万金楼杀手,那柳夜白自然不会也不能辜负了他的这份信任。
信任,是很珍贵的东西。获得一个人无条件的信任,是很难的。而失去这份信任,有时候却很简单。只需要做一件让他失望的事情就可以了。
谢无眠已走到滂沱寺的朱门外。
他走来时,没有回头,一次都没有。此刻,他叩响了那禁闭的寺门,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寺门外部没有上锁,他伸手去推,门‘吱呀’一声开了。
谢无眠举着柳夜白给他的火折子往里望,只看到一片漆黑。他迈进那道门槛,发现空荡荡的院中只有一个上香用的鼎炉。
于是朝着那鼎炉走去,想要探查其中是否有什么线索。
火光照进香炉。
下一刻,谢无眠看到香炉里躺着一张人脸。
一张惨白的涂着两片红的人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