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天气》
1. chapter 01
“全世界的水都会重逢,
北冰洋与尼罗河会在湿云中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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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台风过境,暴雨天气。
宁也在窗前站了一会儿,湿润冰凉的风裹挟着雨丝,一阵又一阵地朝他袭来。
空气里满是潮湿水汽的味道,扇形的格子玻璃老钢窗朝外半开着,旧窗框被雨水浸透,不住往下滴着水珠,衍生出铁锈气味。
除了这些,隐隐约约萦绕在鼻尖的,还有窗前那棵被雨水倾轧过的梧桐绿叶的草木香。
这里是裴家的老宅,巷子深处的独栋老洋房。
宁也已经很久没有回来。
这些记忆里熟悉又久远的场景在眼前重新勾勒,宁也的神思不自觉停滞,在胸腔内缓慢跳动的那颗心也逐渐变得潮湿。
裴奶奶在楼梯那边喊了一声宁也的名字,宁也恍惚着回神,收起心底的酸涩,伸手关上窗户,走向裴奶奶。
嘈杂的雨声就这样被窗户玻璃隔离在外,房内寂静几分。
“你回来的突然,原来的房间都没来得及打扫,今晚你先睡阿序的房间。他前些天刚回来过一次,房间的被褥都是新换的。”
裴奶奶虽已上了年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绣花的旗袍和挽在脑后的发髻更显得有精气神。
宁也听裴奶奶说着话,心脏被她话语中突然出现的那个名字狠狠撞击了一下。
悄无声息。
又震耳欲聋。
裴奶奶很高兴宁也能回来看望自己,眼角的皱纹因笑容而延伸出弧度,她和蔼热切地领着他上二楼。
红漆重新刷过的木楼梯仍跟从前一样,踩上去会有轻微的嘎吱响,落在宁也耳侧,很熟悉。
他跟着裴奶奶走向二楼,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走的每一步,都很僵硬。
尤其是当裴奶奶拉着他停在裴序的房间前面时。
宁也的双腿愈发的僵,隐秘的抗拒和渴望同时间抓挠着他的心,他莫名的紧张,似乎是害怕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会看到不敢再见到的那个人。
所幸,咣当一声,房门打开,里面什么人都没有。
房内流淌出来的黑暗,让宁也提起的心落稳几分。
明明一早就知道是这样,但很奇怪,他还是会紧张,会呼吸发烫。
现在天色已晚,裴奶奶交待了宁也几句,例如早点睡觉,例如别在台风天急着回市区,随后她便回了一楼自己的房间。
随着踩踏楼梯的脚步声缓慢消散在耳边,等再听不到声音的那一刻,宁也全身的僵硬开始变得有迹可循。
走廊上廊灯的光影不够柔和,冰冷冷地拉长他落在地面上的影子。就是这一瞬间,让他产生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没想到有一天,他还会站在这个房间前面。
曾经能随意进出的地方,现在连抬手开灯,都要积攒很久的勇气。
宁也凭着记忆,手指抚上一侧墙壁,摸到他曾按过无数次的那个墙壁开关。
咔哒。
房间里的灯开了。
一切仿佛都没变。
宁也站在门口,放眼望去,房间的格局摆设,书桌和床的位置,都和他当年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可是真的走进去了,才会发觉,此时此刻的房间已经变得空落,少了很多东西。
曾经他和裴序一起粘贴在墙壁上的电影海报,不见了。
他们一起坐着写卷子的书桌,再也不见书本和卷子,只留下一本没有翻完的旧日历。
属于他们的两把椅子,如今也只剩下一把。
宁也不自觉停在书桌前,手指碰触到椅子的靠背,指腹轻轻摩挲木头面,细细密密的触感从皮肤渗透进他身体里。
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两个穿着校服的少年,一起挤在这张书桌前写题。
夜很沉,他们的呼吸很静,笔尖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此起彼伏。
高三的夜晚总是冗长的,刷不完的题,写不完的卷子,背不完的英语单词。
唯一能从学业中抽身的喘息,似乎就是停笔时候,他们彼此肩膀的相互贴靠,或者是目光对视间,不由自主相撞的呼吸。
宁也感到自己的心脏似乎抽疼了一下。
这几年他一直不敢回忆起的画面这样猝不及防地在脑海里翻腾,缓慢的,清晰的,每一帧,都是裴序。
他在这里借住的那一年,点点滴滴,全都和裴序有关。
宁也抬起头,呼气平稳情绪。
他就知道,他不该回南市。
这次如果不是因为工作的原因,他应该不会回来,更不会在南市做短暂的停留。
就是因为回来了,他才忍不住来看望裴奶奶。
因为来看望裴奶奶,所以他现在才会被迫滞留在这里。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台风。
宁也早上出门的时候,天气预报还在播报台风的行经路线,预计与南市擦肩而过,只会带来部分降雨,对南市没有太大影响。
谁知下午台风突然改变路线,朝南市迎面而来。
台风天交通停滞,宁也打不到车,一时半会儿回不到市中心。
裴奶奶听闻台风即将在晚上登陆,更是担心他的安全,不让他走,让他在这留宿一晚。
这些留下的理由都是这样的正大光明、水到渠成,可宁也却心神不定,不知这样的滞留是对还是错。
毕竟当年离开的时候,他对裴序撂下狠话,说自己再也不会回来。
说狠话是很容易的,做起来好像也容易,但是回头面对的时候,宁也就有些胆怯和退缩。
幸好,现在是台风天。
不管裴序会不会知道他在这,至少在交通恢复之前,裴序都不会回来,他们都不会碰面。
-
深夜时分,狂风暴雨更加肆虐。
雨声、风声,还有玻璃窗子被震颤时发出的颤动声响,不停歇地在宁也耳边环绕。
他睡不着。
从躺到裴序这张床上开始,他就觉得他被某种熟悉的气息掐住喉咙,让他无法正常呼吸。
时隔四年,宁也再次躺在裴序的床上,身上新换的衣服是他高中那年留下的,时空仿佛折叠,一切好似回到原点,一切好似没变。
他越是努力闭上眼睛,思绪越是清晰。
这是裴序的床,他在裴序的床上——
这样的认知不断刺激着宁也的高危神经,曾经只在青春期涌动的热潮卷土重来,一面燃烧着他,一面又和外面的雨水一起淋湿着他的心,让他煎熬。
宁也失眠,辗转反侧。
他甚至都没有盖上裴序的被子,他害怕他会忍不住抱紧被子,忍不住去嗅裴序残留的气味。
宁也一直坚持到凌晨两点。
夜里很静,家家户户因为台风,闭紧门窗。
楼下的裴奶奶估计也已经睡沉。
宁也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喉结轻微滚动。
他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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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想喝水。
宁也轻声走下楼梯,担心开灯太亮会影响裴奶奶睡觉,他一路都没开灯,凭着记忆摸黑走到客厅这边后,才打开一盏老旧的立式台灯。
钨丝灯泡闪烁两下,继而发出昏黄的灯光,在一隅微微发着亮。
宁也借着这道微弱的光影,走去厨房,从橱柜里拿出一个玻璃水杯。
他做这些的时候,并未觉察出什么,只觉得厨房的玻璃窗户被暴雨震颤着,好像外面的雨随时会倾泻进来。
后来,他从雨声之中听出一些不属于雨水的细微声响,像是关门声,像是脚步声。
宁也停顿几秒,转过身。
忽然的,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连充斥在耳边的狂风暴雨都仿佛瞬间消失,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僵硬发麻,心脏好似被一只手抓紧,瞬时剥夺他的呼吸——
他看到了裴序。
背着光、半边身子隐在黑暗中的裴序。
宁也看不清他的脸,但他知道是他。
重新回归的心跳让宁也的呼吸急促又滚烫,他下意识背过身,白净修长的手指紧紧攥住玻璃水杯。
宁也的回避是下意识的,也是慌乱的,他不知道裴序怎么会回来,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根本没做好与裴序碰面的准备。
宁也的喉结因紧张而上下滚动一番,而后停滞着,就像他空白一片的大脑,思想停滞。
窗外是狂风暴雨,身后是缓慢覆来的熟悉温度。
宁也清晰感觉到裴序的靠近,反应过来想躲,手腕却被裴序用力攥住,整个人被他从身后圈着,紧紧桎梏在怀里。
裴序身体很冰,似乎是淋了雨,从外面带来的潮气紧贴着宁也僵硬的背脊。
宁也想挣脱,裴序越是攥紧他的手腕,让他的腕骨一阵发疼。
宁也已经意识到,裴序不主动松手,他就逃脱不开。
他和裴序虽都是男生,但裴序比他高一些,肩膀比他宽,他们之间一直有着力量的悬殊。
裴序攥着宁也的手腕,宁也攥着玻璃水杯。
宁也的手指纤白,指尖在此刻一阵泛红,而裴序的手指骨感分明,用力的时候能看到手背微突的青筋。
而后,在微弱的光影中,宁也看到裴序抬起另一只手。
裴序的长指毫不留情地扣住宁也的下颌,强硬扳过他的脸。
他们离得很近,视线撞上的时候,呼吸也撞在了一块。
宁也终于看清裴序的脸。
漫长四年,他再次看到裴序清晰的眉骨,直挺的鼻梁,形状好看的薄唇,以及漆黑眼底藏不住的冷冽。
裴序的眼皮很薄,因身高差距而微微半垂眼眸,黑白分明的眼睛紧盯着宁也。眼皮上双眼皮的褶皱并未因垂眸而变得平缓,反而透出满满的侵略性。
宁也熟悉裴序略带侵略性的目光,曾经他会因这样的目光而神经兴奋,此刻却只有慌乱和逃避。
他不够坦然,不敢直视裴序的眼睛,想收回视线,紧扣住他下颌的手指突然加重了力道。
宁也再一次被迫和裴序对上视线。
缓慢煎熬的目光对视,终于,裴序开口,语气冷然又陌生:“是谁说的再也不回来?”
简短一句话,宁也的心脏像是经历了一场巨大的地震,时空割裂,他仿佛重新被塞回到四年前的那个夏天,回到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
那一年,同样是在这个地方,他躲开裴序的吻,跟他提了分手。
2. chapter 02
02
十七八岁时,少年之间的喜欢,像风,像火,横冲直撞。
他们曾一起升温,也曾一起热烈燃烧。
此时此刻,这四年之后的再重逢,却像是一把扬起当年燃烧过后的灰烬,风一吹,什么都没再留下。
宁也听得出裴序话里的冷嘲,听得出他的讽刺,他的漠然如针尖一般刺痛他的心。
难堪的情绪在宁也胸膛涌现,他不作回答,反身挣脱裴序的桎梏。
裴序不松手,宁也硬是倔着性子,用力挣扎。
两人一番纠缠,裴序最后选择放手。
他松开宁也的霎那,他站在原地没动,宁也不受控地往后趔趄两步才勉强站住。
同时间,宁也手里一直拿着的玻璃水杯摔到了厨房地面,迸溅的玻璃碎片伴随着清脆的声响,落在他们两人之间。
宁也的眼睛直视着裴序,眼底的倔意带着几分敌视。
裴序半掀着的双眸毫无温色,冷冷承接着宁也的目光。
分手之后第一次见面,他们宛若仇敌。
彼此无声的对峙,在细微的开门声响传来的那刻被打断。
睡在一楼的裴奶奶听到厨房这边的动静,被惊醒,起床开门。
“阿也,是你吗?出什么事了?”
宁也怕裴奶奶看出他和裴序之间的微妙,乱了一下神,没来得及第一时间回应。
与他面对面的裴序绷着脸,藏起眼底汹涌的情绪,转而面朝裴奶奶的方向,语气比刚才轻缓几分。
“奶奶,是我。”
裴奶奶所在的方位看不到厨房这边,她听闻裴序的声音,便没从房间里出来。
“阿序?大半夜的,又这么大的雨,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裴序瞧向宁也,眸色漆黑,薄唇动了动,只说:“台风太大,我担心您一个人在家。”
“这孩子,我有什么好担心的,还特意冒雨赶过来。很晚了,既然你回来了就早点睡。对了,阿也在你房间——”
“奶奶,你先睡吧,其他的事情不用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裴奶奶年纪大了,睡着之后再被吵醒,自然困意很浓。她没从裴序的声音里听出什么异样,也就没再多费心,关上房门继续去睡了。
从裴奶奶关门的那刻开始,宁也和裴序开始陷入长时间的僵持。
昏暗的光影,陌生的两个人,连空气都仿佛在停滞不前。
宁也的大脑一直是空白的,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
等反应过来后,他看到满地的玻璃碎片,半蹲下来想收拾。
裴序在这时候出声:“这是我家,不劳烦你动手。”
宁也即将碰触到玻璃碎片的手指微僵,悬在半空。
裴序听似冷漠的音色让气氛一度滞涩,他像是在和宁也撇清关系,又像是在宣告他是这里的主人,宁也这个“客人”应当识相,尽早离开。
宁也接受裴序的赶客。
他站起身,没说话,径直离开厨房的时候,与裴序稍稍擦肩,没有回头也没有落下一个眼神。
所有的一切都不在宁也的预料之内。
他没有想留宿,却被台风困住不得不留宿。
他没准备好跟裴序见面,却在这样不合适的时间碰上。
宁也一路回到二楼,回到裴序的房间。
窗外漆黑,大风裹着雨水在窗户玻璃上碰撞,宁也的思想也在碰撞。
简短平复过心情之后,他走到床边,拿起放在床头的手机。没想到刚走到门口,就差点撞上要进来的裴序。
两人同时停步。
距离太近,空间似乎一下变得逼仄,宁也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裴序站在门口,像是堵住了这扇门。
他抿着薄唇,上下瞧了一眼宁也此时的模样,冷硬着下颌线开口:“去哪?”
宁也喉咙微微发干,停了几秒后,说了今晚他与裴序之间的第一句话:“管得着吗?”
两人的眼神是直视着对方的,不似从前那般柔和,彼此之间都带着强硬。
四年没见,宁也感觉裴序的五官并没太大变化,只是比起四年前,裴序似乎成熟了一些,眼底的侵略和冷感也更强了一些。
身上深色的衬衣,肩膀和袖口已经半湿,氤着水印。
衬衣领口随意解开两个纽扣,袖口微微向上翻转了一圈,银色腕表戴在右手,腕骨微凸。
肩宽,腰窄,黑色西裤质感偏硬,笔直包裹住他修长的双腿。
这样的打扮,很正式,很像是突然从工作中抽身,然后出现在这里。
宁也从未见过这样的裴序,很陌生,很有距离感。
但他想想,也对,他们早已不是穿着校服的十几岁少年了。
这四年里,一直停在原地没有任何变化的人是他,而裴序,早就沿着他人生该走的道路走远。
他们之间确实应该陌生,确实应该有距离感。
“现在台风天,你哪里都去不了。”
裴序说着,迈动脚步往房间里走,经过宁也身边时,瞧了他一眼:“现在你只有一个选择,留下,关灯,睡觉。”
宁也微愣,视线不自觉跟随着已经跟他错身走进房间里的裴序,恍惚觉得是自己听错了裴序的话。
“你说什么?”
裴序在床边停步,缓缓掀起眼皮看向宁也,没有再重复一遍,只说:“现在已经很晚,不要再吵醒奶奶,也不要做一些会让奶奶忧心的事。”
宁也不禁觉得荒唐:“我们睡一张床,你觉得合适吗?”
裴序挑眉反问:“怎么,我们难道没有睡过一张床?”
“……”
宁也不知道裴序是怎么做到这么坦然的,反正他是没有办法在分手之后还和前任躺在一张床上。
“我睡沙发。”
宁也说着转身,下一秒手腕就被用力拽住,他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裴序拽着拉到床边。
他从来就没有在力气上胜过裴序,无论是学生时期的游戏,还是隐秘暧昧的某些时刻,裴序永远都能轻轻松松胜过他。
此时此刻也是这般,宁也根本没有机会反抗,裴序按着他的肩膀将他压在床上,他动弹不得,背脊紧贴着床。
裴序在宁也上方,双腿分开在宁也腰侧,上半身微微弯着,如匍匐的野兽。
胸膛与胸膛之间隔着距离,他只是用力按住宁也的肩膀,黑沉的眸子紧盯着宁也,没有其余动作。但宁也却觉得呼吸困难,推不开,逃脱不开,更是挣扎不开。
“睡沙发?你是想让奶奶认为我把你从我房间赶出去?还是想让她知道我和你的关系变了,想让她担心?奶奶年纪大了,如果你还记着她以前对你的好,你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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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躺下睡觉,什么都别做。宁也,就算是装,你也得装作我们和以前一样。”
裴序的每个字都冷得像窗外冰凉的雨点,砸在宁也的耳朵里,也砸在宁也的心脏上。
宁也不明白,裴序刚刚还在楼下冷漠赶客,此刻却用这样强硬的方式逼他留下。
想起年迈的裴奶奶,宁也的眸光流露出几分黯然。
裴奶奶确实是宁也的软肋,在这里借住的那一年,裴奶奶对他一直视如己出。
他和裴序之间的事情,裴奶奶不知情,在老人家的眼里,他们两个人关系很好,亲密似亲兄弟。
当年他们分手,闹掰,都是瞒着裴奶奶的。
宁也别开眼,避开裴序的目光,似是妥协:“知道了。你放手。”
裴序闻言,多停几秒后,才直起身体,放开宁也。
身体没了桎梏和威胁,宁也直接在床上侧过身,他背对着裴序所在的方向躺着,带着半分的赌气和半分的对身后人的不待见。
裴序沉默看着宁也抗拒交流的背影,确认他已经妥协,便走去关了房间的门,再关了房里的灯。
咔哒一声,黑暗随之而来。
黑暗之中,宁也听得到裴序打开衣柜拿衣服的声音,也听得到裴序去卧室自带的浴室洗澡的声音。
很快,淅沥的水声停止,微热的潮气随着脚步声缓慢移至他身后。
宁也从开始到现在,一直侧着身,抱着双臂,防御般的姿势。
感受到床的另一侧轻微塌陷,他马上闭上眼睛,心脏在黑暗中缓沉跳动。
他知道,裴序洗完澡,躺上了床,就在他身后。
他们身上是相同的浴后气味,浅淡的,氤氲在缓慢流动的空气里。
雨很大,整个世界仿佛都淹没在了这场暴雨之中,耳边只余下响彻不停的雨声。
宁也的心很乱,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还会和裴序躺在一张床上。
身后的裴序自睡到床上后就再没其余的动作,很安静。
他越是安静,宁也就越煎熬。
每一秒,每一次呼吸,都很难挨。
腰间突然覆上什么东西,宁也倏地睁眼,侧眸看去,是一条轻薄的夏被。
裴序给他盖了被子。
宁也悬高的心下落几分,几次呼吸之后,他伸手攥住被子一角,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他不想面对裴序,不想跟他再起摩擦,就这样吧,这样把自己裹起来,藏起来。
夜很沉,裴序的眸色也很沉。
他侧着头,望着宁也留给自己的背影,眸底情绪无声翻涌。
时间缓慢流逝,很久之后,裴序才收回目光,调整姿势面向天花板,轻轻阖眸。
而这时候,一直闭着眼睛的宁也在感觉到身后没了那道凝视的目光后,才缓缓睁开眼。
他裹着被子,只露出小半张脸,强装冷硬的心在这刻无声松动。
眼睫不知是什么时候湿润的,眼皮稍稍一动,眼尾就变得潮湿。
他很想转过身,仔仔细细看一遍裴序,可是他没有勇气。
宁也只能收紧身上的被子,将自己裹紧再裹紧,最后干脆,把头也埋到了被子里面。
好像这样,就不会被任何人窥探到他的心事——
他很想裴序。
分开的这四年,很想,很想,很想。
3. chapter 03
03
宁也一开始并不喜欢裴序。
宁也前面的十七年人生,一直生活在距离南市两千多公里的逾市。
即将升高三的那年夏天,父亲投资失败,父母离婚,他跟着父亲回到南市。
宁也的父亲是南市人,当年父亲去逾市发展,卖掉了南市这边的房子,没打算再回来。
生意失败后,为了还上巨额的贷款,父亲又卖掉了逾市的房子。
宁也因此没有了自己的家。
回到南市的第一天,他就被父亲送去了裴家老宅。
裴奶奶是宁也奶奶生前的好友,对宁也的借住,没有过多犹豫。
那天也是宁也和父亲的最后一面,父亲说他再去外面试一试,看看能不能东山再起。
这一走,就再没有消息。
当时的宁也并不知道父亲会离开这么久,以为父亲很快会回来。对于住在裴家这件事,他一直认为是临时的,也一直以为父亲过段时间就会来接自己。
突然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十七岁的少年总会产生一些孤独和不适。
裴奶奶待宁也很好,但宁也总觉得自己融入不进这个陌生城市。
南市属南方,沿海城市,迎面而来的是略带咸涩的海风。
道路两侧栽着繁茂高大的梧桐,老城和新区只隔着一条马路。
当地人习惯说南市方言,难懂,拗口,又晦涩。
第一次来到南方,又是借住在别人家里,曾经自信骄傲的少年,不自觉变得内向,隐隐抗拒同这个世界交流。
宁也不愿意让别人发觉自己的格格不入,就开始规避任何多余的交流,除了裴奶奶和家里帮佣的阿姨,他几乎没有和外人说过话,也很少很少出门。
那一年夏天的前半段,对宁也来说,是沉默又安静的。
直到七月底,裴序回来。
宁也来到裴家的时候,就知道裴奶奶有一个孙子,去了市区父亲家里过暑假。
高三会提前一个月开学,时间到了,他就会回来。
裴序回来的那天,正是连续几天的高温结束,骤然落下一场雨。
夏季的雨水并没带来多少凉意,雨水下落,闷热未减。
临近傍晚,保姆阿姨在厨房做晚饭,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和热油炒菜的滋滋声此起彼伏。
裴奶奶坐在客厅沙发上,一下一下摇着蒲扇,宁也则站在她身旁,拿着遥控器帮她调到她想看的戏曲频道。
空气是沉闷的,没有一丝风的流动。
裴序的到来就像是突兀打破盛夏骤雨的闷滞,他没有行李,只单肩挂着个黑色的包,同色的短袖T恤和长裤,整个人立在玄关,高挑凌厉。
宁也与裴序的眼睛稍一对上,心脏就倏然停滞跳动了两下。
那是宁也第一次见到裴序。
这位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站在他不远处,看着他时,眼皮微敛,目光沉静,漆黑的双眸仿佛是在审视。
两人之间的微妙似乎只有宁也感受得到,是那样的不着痕迹不动声色。
裴奶奶瞧见孙子突然回来,很是开心,忙伸手招呼着裴序过来。
在裴序逐渐靠近裴奶奶这边的时候,宁也主动退让,给裴序留出一个位置,自己往后站了一点。
距离缩进,宁也发觉裴序比自己高出半个头,露在短袖外面的手臂,线条紧实流畅,有着恰到好处的力量感。被雨丝吹拂过的上衣留着暗色的雨水痕迹,微微贴着皮肤,肩背平直,身形是少年人特有的瘦高挺拔。
裴奶奶拉着裴序问了好多话,例如他怎么提前两天回来了,怎么都不说一声。
裴奶奶的话密,裴序一直没来得及回话,只有裴奶奶在说。
宁也听着裴奶奶说话,心神恍惚偏离许多,越来越没听清老人家说了些什么,直到耳边突然响起一个陌生的男声:“裴序。”
又清又沉的声音很是突兀,宁也恍然抬眸,与裴序撞上目光。
裴序刚刚说了自己的名字,像是在自我介绍。
宁也稍稍回神,想着应该是裴奶奶让裴序跟他打招呼,于是,他向裴序点了点头,表情有些不大自然。
“你好。我是宁也。”
裴奶奶这时候笑着说:“阿序,你要好好照顾阿也,你们两个年纪差不多,好好相处,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
裴奶奶口中的“一家人”让宁也有些忐忑,他不知道裴序会怎么看待这个突然住进他家里的外人。
宁也与裴序对视着,没有听到裴序对裴奶奶的回复,只看到他漆黑明亮的双眸,和脸上不置可否的表情。
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宁也其实也不想探究裴序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在心里认定自己是外人,不想与裴序这个家里的主人有什么过多的牵扯。
他们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晚上,宁也一直规避着任何有可能的接触和交流,他没有和裴序聊天,吃过晚饭就回到房间看书。
天越来越沉,格子窗户的玻璃上面爬满蜿蜒水流。原本能通过窗户看到门外的那棵梧桐树枝叶,此刻叶片与暗沉夜色融为一体,在雨夜摇曳。
房内安静,雨声在耳边哗哗作响,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嘈杂与安静矛盾并存的时候,宁也的房门被敲响。
裴序提早回来,裴奶奶还没给他收拾出房间,今晚让他先和宁也一起睡。
两个算得上只说过一句话的少年,突然被安排共处一室,宁也很是尴尬。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裴序将自己带来的枕头往宁也床上一扔,神色自然又冷淡。
“你讨厌我?”
裴序突然出声。
宁也呼吸顿了一下,脖颈微微紧绷,抿了抿唇,回答:“没有。”
房间的光影下,裴序的侧脸轮廓线条分明,略带一点儿锋利。但他的姿态与宁也相比,还是显得放松许多。
他听到宁也的回答,缓慢转过头来,唇角微扬,似笑非笑:“是么,看你一晚上避着我,我还以为你挺讨厌我。”
宁也不知裴序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否认摇头:“没有,你想多了。”
裴序笑了一声,坐到床边,张开的手指覆在床面,指间骨节明晰好看。
他问宁也:“睡左边还是睡右边?”
宁也:“都可以。”
“好,你睡左边。”裴序很快分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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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位置,将左边留给宁也,又看似礼貌地询问:“请问现在可以关灯了么?”
宁也听出裴序话里的意思,他没有明着回答,直接走去关了灯。
房间顿时陷入黑暗,没有拉上窗帘的窗户缓慢送进来一点外面路灯的光影,又暗又沉,算不上多亮,只能让人隐约辨清方位。
宁也借着这点光,走到床的左侧。
两个人都已经洗过澡,换过衣服。
他们第一次一起躺在同一张床上,身体之间的距离隔得很远。
宁也平躺着,身体微微僵硬,抵着床铺的背脊很不舒服。
他从来没跟别人一起睡过。
他不习惯,也不喜欢,却不好拒绝。
在父亲破产之前,宁也家里在逾市也算得上数一数二。
他在逾市最好的私立学校读书,上下学都是家里的司机接送。他是独子,所有的东西都不需要与他人分享,就算是出去玩,在外面过夜,也从来不会和让人一起睡一个房间,更别提睡一张床——
宁也很早就知道自己的取向,所以他一直都注意自己交友的分寸,不会跟同性别的男生过于亲近。
宁也闭上眼睛,不住地劝慰自己,只是一晚而已,不用太焦虑,不用太难受,明天就会分开睡。
正当他的自我催眠快要起效时,他感觉到身侧的床微微发出动静。他不自觉睁开眼,侧头看过去,恰好看到裴序正侧着身躺着,面朝着他这边。
暗色里,裴序的眸光是平静的,无波无澜的,偏偏宁也觉得他在很专注地看着自己。
隔着身体之间的距离,宁也仿佛能感觉到裴序的气息,很静,很细微。
随后宁也看到裴序的目光从自己的脸上往下移,不知是看什么,接着又回到他脸上。
“你还挺白的。”
裴序的话让宁也的呼吸蓦地一滞,宁也喉结滚动,下意识往裴序刚刚看过的方位看过去。
晚上他穿的是到膝盖上方的宽松短裤,露在外面的一小截大腿皮肤连带着膝盖和小腿,在夜雨的暗沉中白得晃眼。
宁也不是第一次被别人说白,他个子虽高但是骨架纤瘦,皮肤很透,五官更显精致,以前在逾市的时候有被邀请当过几次模特拍过几次广告。
当时很多人夸赞他骨相生得好,夸他皮肤白,那些带着笑意的夸奖从没有像这次这般令他怔愣失措。
是因为躺在一张床上的缘故吗?
是因为这样的场景有些惹人遐想吗?
是因为眼前的少年正用那双狭长沉寂的眼睛注视着他吗?
宁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强烈的失氧感快速涌上大脑,喉咙干涩。
“……关你什么事。”
宁也僵硬丢下几个字,侧过身子背对着裴序。
而在裴序看不到的地方,宁也悄悄用手掌按住自己不受控制乱跳的心脏。
宁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不喜欢裴序的。
因为裴序只用轻巧玩笑似的一句话,就彻底扰乱他从未起过任何波澜的心。
裴序就像他少年时期一场轰轰烈烈的雷阵暴雨,来得毫无预兆。
而他慌乱无措,无法招架,淋得满心湿漉。
4. chapter 04
04
“……随着台风远离,本市风力明显减弱,各类预警信号已逐渐解除,本市道路交通将逐渐恢复,市民出门仍需注意道路积水……”
晨间的电视新闻播报着最新的台风动向,偌大的客厅空空荡荡,只有电视机在不断闪烁着画面。
这栋年代久远的老洋房,保持着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装修风格,墙壁和各类装饰摆设的色调都略显暗沉,碰上这样的雨天,房子里面更是昏昏暗暗。
人是视觉动物,会下意识寻找亮光。
宁也走下楼梯,先是看了一眼开着的电视,随后看向餐厅。
餐厅里,圆形红木餐桌上方的吊灯散发着明亮的光,驱散了不少雨天的阴沉。
裴奶奶站在桌旁,将一个冒着微微热气的小瓷碗放到桌面,笑着招呼宁也:“正想叫你起来吃饭呢,快过来。”
宁也脚步微顿,目光不自觉落向圆桌另一侧。
裴序坐在圆桌前,落下一个冷漠侧影。
他的视线定在桌上放着的笔记本电脑上,对于宁也的到来似乎不为所动,眼皮都没抬一下。身上新换的黑色T恤不像昨天那件衬衣那样让人有距离感,却仍然让人感觉生疏且陌生。
宁也不知道昨晚自己是怎么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房间里也已经没有人,只剩他一个。
刚醒的他其实还有一丝恍惚,好似夜里见到裴序只是他做的一个梦。
就像分开的这四年,他每一次梦到裴序,每一次以为自己见到裴序了,到最后才发现,那只是一个梦。
宁也缓慢走向餐厅。
冷水洗漱过的他已经清醒不少,能知道昨夜见到裴序不是在做梦,此时此刻他也能很好地收拾整理好自己混乱的情绪,以冷静的面貌面对裴序。
宁也停在圆桌旁,裴奶奶热切地给他拿来勺子,说着:“刚熬好的红枣小米粥,快坐下来趁热吃。本来想给你买你以前最喜欢吃的小笼包子,可惜这台风天的,巷子口的包子铺都没开门。”
一碗小粥,轻而易举勾起宁也的许多回忆。
宁也稍作掩饰,接过裴奶奶递来的勺子,微微笑起来:“奶奶,没关系的,我也很喜欢小米粥。”
宁也拉开椅子坐下,搅动勺子,舀起一小勺粥,尝了一口。
粒粒金黄的小米粥放了一点儿糯米,熬得很粘稠,红枣点缀,粥米的清香和红枣的甜香很好地融合在一块。
是他在这里生活的那一年里,非常熟悉的味道。
裴奶奶特意将桌上的小菜往宁也这边挪了挪,笑着问宁也:“粥的味道怎么样,有没有王阿姨做的好吃?”
王阿姨是这儿的保姆阿姨,平时会过来给裴奶奶做饭、打扫卫生。高三那会儿,家里也一直是王阿姨做的饭。
这两天刮台风,王阿姨没有过来。
“好吃,”宁也点着头说,“奶奶做的更好吃。”
裴奶奶顿时笑开:“这可不是我做的,裴序不舍得我这一把老骨头给你们做早餐,很早就起来了。”
闻言,宁也微愣,抬眸瞧向对面坐着的裴序。
裴序神态自若,没有什么反应,仿佛没听到他和奶奶的对话,目光只落在电脑屏幕上。
“我还以为这孩子什么都不会呢,没想到在外面几年,都学会做饭了。”
裴奶奶笑呵着,转身去忙自己的事,很快离开了餐厅。
偌大的空间顿时只剩下宁也和裴序两个人。
餐厅连着厨房,一侧的墙壁是紧闭的拱形窗户,有半面墙那么大。
窗外的世界湿漉漉的,昨夜一场暴雨,院落草坪上落满了树木的断枝和败落的树叶。
淅沥缠绵的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流动,雨声被隔离,变得细微,在耳边窸窣作响。
这样寂静的雨天,这样安静的独处,让宁也感觉到窒闷。
他的手指握着勺柄,肩膀僵硬,一直保持着先前与奶奶说话时的姿势,没有动。
与宁也相反,裴序表情自然且淡定,右手修长的食指轻轻滑动着鼠标触控板,另只手则漫不经心地搭在桌面上,手背筋骨分明,手腕处凸出的腕骨弧度微妙好看。
他应该很早就吃完了早餐,笔记本电脑旁边摆放着空了的瓷碗。
宁也不知道裴序为什么吃完早餐了还坐在这里,房子那么大,只有餐桌这里可以办公?
“还要看我多久?看我能看饱?”
裴序的声音突然响起,宁也这才晃神,发觉自己刚才一直在看他。
他顿时觉得尴尬,喉咙发紧。
裴序瞧着宁也,眼皮微掀,瞳孔很黑,透不出情绪。
见宁也一直没动那碗粥,他再次开口:“怎么,因为是我煮的,所以不想吃?”
目光对视一瞬,宁也垂目,承认道:“对。怕你下毒。”
裴序似是笑了一声,很轻。
“没必要,”他拉开椅子站起来,“毒死你对我没什么好处。
宁也:“……”
裴序收起自己用过的餐具走向厨房,同时间,宁也感觉到大腿处传来手机的震动。
宁也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手机,看到来电人后,不自觉回头瞧了一眼还在厨房的裴序,随后他握着手机起身,离开餐厅。
裴序察觉到宁也的离去,转过身,望着宁也离去的背影,眼眸深了几度。
-
宁也回到二楼,一边接起电话一边往房间的方向走。
“蒋哥。”
“噢,宁也啊,是这样的,你这次的拍摄取消了。”
突然被告知工作取消,宁也有些意外,脑子懵了一下:“取消了?为什么?”
“因为台风呗,这样的天气还怎么出外景,人家干脆不来南市了,换了地方。”
“他们换了哪里?”
“这个你不用管了,我已经安排别人过去。”
“可是这个拍摄原本定的是我——”
“这有什么关系,这种平面广告换谁都一样。”
对面的蒋哥对这种临时换人的事毫不在意,他算是宁也的经纪人,同时也是很多人的经纪人。
宁也高三毕业后的暑假,回到逾市,签了这家经纪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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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为了更多的收入分成,宁也签了五年的长约,这就像是一个卖身契,将他牢牢捆在了合同上。
合同规定,除了公司的安排,宁也不能在任何网络媒体上露脸,不能在网络平台经营自己的账号,更是不能接其他的工作。
然而公司人多羹少,加上这几年市场不好,宁也经常几个月甚至半年都没有安排到一个工作。就算有工作轮到他,公司抽成抽走大部分,到他手上就没剩多少。
宁也这样的情况不是个例,很多人跟他一样,只是他们后面都想办法跟公司解了约,去寻求新的发展。
宁也没办法解约,他交不起合同里规定的那笔巨额的违约金。
在公司没有安排工作的时间里,宁也做着各类兼职维持基本的生活。他本来不愿意再回来南市,可是他不想放弃这次难得的工作机会,谁知道碰上台风——
“宁也,你就当去南市旅游了,以后有其他拍摄我再给你安排。”
蒋哥永远都把话说得很轻松,刚开始宁也还会信他,现在不会了。
几年下来,再信就是傻子。
宁也不想跟蒋哥浪费时间,收敛情绪,语气强硬几分:“你可以临时换人,没关系,但是这次南市来回的机票和住宿,你们需要报销。”
“你这趟拍摄都取消了,公司怎么给你报销,下次,下次一定给你报销——”
“我会把票据留着。回去之后,我再找你。”
“哎——我说——”
电话那头的蒋哥似乎还要再说什么,宁也没有再听,直接挂断了电话。
没有了蒋哥的声音,整个世界好像一下子变得安静,宁也的心却静不下来。
签了合同的这几年里,这样的情况并不是第一次发生。
宁也心里明白,按自己目前的情况,他没办法跟公司硬刚,只能忍。
一年,再忍一年就好。
只要一年,合约就会到期。
宁也缓缓吐出一口气,抬头时候才发觉,自己接电话的时候不知不觉走回了裴序的房间。
他忽然庆幸刚才选择了上楼接电话。
要是被裴序听到他电话的内容,那么他得多难堪。
宁也甚至都可以想象到,如果裴序知道他这几年过得这样糟糕,一定会狠狠嘲笑他。
他能想象得到裴序的表情,能想象得到裴序冷笑着问:“这就是你宁愿分手都要做的选择?”
是啊,这就是他当年不惜分手都要做的选择。
离开南市,回到逾市上大学,签约逾市的经纪公司,这些都是他没有经过两人商量就私自决定的事。
年少的时候,自尊和骄傲那样重要。
分手,撂下狠话离开,换来的是彼此之间四年的空白。
如今四年过去,在面对裴序时,宁也那摇摇欲坠的自尊心仍在倔强挣扎。
身后好像有动静,宁也恍然回神,侧身看过去,只看到自己刚才忘记关上的房门。
门外什么都没有。
宁也想,刚才的动静,应该只是一道无意的穿堂风。
5. chapter 05
05
宁也重新回到一楼餐厅,圆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已经被收走,也没再见裴序的身影。
宁也不着痕迹地环顾一圈,之后坐下来,继续吃早餐。
红枣糯米熬的小米粥还是温热的,入口软糯,甜香溢满他的口腔。
裴奶奶不知道裴序会做饭,但是宁也知道。
高三那年的冬天,宁也得了一场重感冒,高烧不退。
他第一次在南方过冬,只以为南方温暖,却不知道南方的冬天,寒风也会入骨。
他在半夜烧得迷迷糊糊,对很多事情都记得不真切,只恍惚记得一直有人陪在他身边,不断地给他量体温,不断地拿酒精擦拭他的身体。
那几天裴奶奶刚好不在家,王阿姨只在傍晚时分过来给裴序和宁也煮一餐饭,见不到人。
家里除了宁也,就只剩下裴序。
凌晨的时候,宁也终于退烧,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趴在自己床边睡着了的裴序。
他还穿着昨天的校服,好像从学校回来之后就一直待在这儿。
一场高烧,让宁也的脑子发懵,思想滞顿着,做不出多少思考,指尖不由自主地朝裴序的侧脸移动。
即将碰触的瞬间,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悄悄收回自己的手,小心藏起这个年纪最晦涩的秘密。
宁也没有叫醒裴序,安静看了裴序好一会儿。
裴序感觉到什么,醒了过来。
他见宁也已经醒了,先伸手在宁也的额头探了探体温,感觉烧退了,才松口气一般,紧绷的脸色有所缓和。
接着他起身离开房间,很快,他端着一杯温水和一碗冒着热气的小米粥回来。
宁也永远记得那个冬日清晨第一口温水入口时的温度,记得裴序喂他吃粥的模样,平日略带锐度的眉眼低垂,整个人沉默无声,喂他的动作却细致小心。
直至今日,宁也都记得,所有的细枝末节,他都没舍得忘记。
可是现在,经过了四年,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阿也,你一会儿是要和阿序一起回市区的吧?”
在宁也出神的时候,裴奶奶经过他身后,一边走向厨房一边问。
宁也从过去的回忆里抽离,反应了一下,回道:“我不急着走。”
裴奶奶笑了,打趣道:“昨晚不还说自己忙工作得马上回去么,现在又不急着走啦?是舍不得我这个老人家了?”
昨晚宁也不想留宿,倒也不是因为工作。
真实原因说不出口,宁也就顺着裴奶奶的话说:“嗯,舍不得您。”
“舍不得就经常回来看我,瞧你这一走就是四年,四年才回来看我一次。”
裴奶奶在厨房泡茶,热水冲下去的瞬间,红茶的香气从茶壶的沿口溢出来。她一边盖上茶壶盖子,一边说:“不过啊,我也理解你们年轻人,读书的时候忙着读书,工作了又忙着工作,瞧见你和阿序现在都长大了,都有自己的工作要忙,我心里还是开心的。阿序待会儿要回去,你坐他的车我也放心。”
听着裴奶奶的话,宁也心情复杂,他不想让奶奶察觉到他现在不尽人意的生活,就算不想和裴序一起回去,他也得硬着头皮和裴序一起走,当作自己确实要忙工作,得离开。
“嗯,奶奶你放心,我很快会再来看您。”
“乖孩子,”裴奶奶端着茶壶走出厨房,笑着对宁也说,“走,陪奶奶喝会儿茶看会儿戏,阿序在书房忙着,等他忙完了你们再一块走。”
宁也拉开椅子站起来,主动接过裴奶奶手中的茶壶,应着:“好。”
-
台风已经过境,雨虽没停,但风力明显弱了许多,与平时的雨天无异。
宁也和裴奶奶告别,撑起自己来时带的雨伞,沿着折枝和树叶落满的院落小道离开裴家老宅。
裴序的车就停在外面过道上,一夜的雨,车身落满了不少叶片。
黑色车型线条流利,亮起的红色车尾灯被细碎雨幕模糊着,微微发着朦胧散光。
刚才宁也和裴奶奶告别的时候,裴序已经先出门,看样子,他现在正坐在车里等宁也。
宁也的脚步稍微踌躇,最后还是握紧伞柄,走向裴序的车。
他先是停在车后门,伸手打开车门,发觉后座的真皮座椅上面正摆着几个纸箱子,后座被堆得很满,没有他坐的位置。
宁也滞了几秒,随后听到驾驶座那边裴序略显不耐的声音。
“东西放后面,人坐前面。”
宁也重新看了一眼堆满纸箱的后座,又看了一下自己手中拎着的纸袋,估计裴序说的“东西放后面”指的是他的这个纸袋子。
他过来看望裴奶奶的时候没带什么东西,袋子里放着的是他昨天换洗下来的衣物。
宁也没什么别的选择,后座坐不了,他只能坐前面,于是就将纸袋放到纸盒上方,然后关上车门,走去打开副驾的门。
宁也将收拢的雨伞放到座椅脚下,主动拉过安全带给自己扣上。
坐到副驾,两人之间的距离陡然拉近,宁也感觉到裴序自然垂放在手控台的手臂,离自己只有小小的几厘米。
裴序的车里很干净,没有多余的内饰,也没有香薰,这导致宁也在呼吸之间,感觉到鼻尖好似都是属于裴序的气息。
他尽量控制目光和呼吸,不去关注余光里的裴序,目视前方。
裴序左手握着方向盘,侧眸瞧着宁也,见他已经坐好,便启动车子。
裴家老宅处于南市的旧城区,二三十年前,这边也是南市的市中心。后来新区建立,城市中心才逐渐转移到那边。
虽然分为新城区和旧城区,实际两块区域只隔了一条马路。
台风过后,道路积水还没完全消退,平时只需二十分钟左右的车程,裴序开了半个多小时。
这短暂的半个多小时,车内的两个人一直没有说话,没有交谈。
车内安静,连音乐都没有。
除了砸在车身的雨声,便是两人的呼吸声。
宁也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度秒如年,在裴序身旁的每一秒,他都觉得格外煎熬。
终于,在车辆开到南市地标建筑所在的市区中心时,裴序开口:“住哪里?”
宁也动了动眼睫,望向车窗外,确认现在的位置后,说道:“你把我放在前面的公交站,我自己回去。”
裴序瞥了一眼前方不远处的公交站,并没任何减速的意思,冷着声道:“这种天气,没有公交,你也打不到车。”
宁也:“……”
裴序:“地址。”
裴序冷声的时候,总会给人一种压迫感,宁也微微抿唇,神情犹豫,对自己住的地方难以开口。
前方红灯,裴序踩下刹车,停下等红灯。
他握方向盘的手,手指轻轻敲击着方向盘,看着好似很有耐心一般,等着宁也的回答。
宁也思考一番,低声说了自己的住址。
“车站路,民丰宾馆。”
裴序听到这几个字,眉头微微一紧。
他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车站路,在南市汽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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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一整条街都是小宾馆,便宜廉价,环境很差,鱼龙混杂。
宁也在说完地址之后,就一直侧着脑袋看着车窗外面,隐隐的难堪让他不愿再和裴序做正面的交流。
十来分钟后,裴序将车停在了车站路。
民丰宾馆就在路口,一眼就能看到缺了几个笔顺的招牌大字。
宾馆外面这条街原来有很多小吃摊,因为台风天的关系,只剩下了搬不走的摊子和水泥地面上长年累积下来的油印。
下水道的味道不知从哪里反上来,混在雨水里,让人闻到就不禁皱起眉头。
裴序就这样坐在车里,看着前方这条脏乱的街道,雨丝从半开的车窗飘进来,不断沾湿他微绷的脸。
宁也解开安全带,伸手从座椅下面拿起自己的雨伞。
他动了动唇,寻找着告别的措辞。
“——谢谢。”
宁也发觉自己说不出其他的话,也没什么立场去说其他的话,只能道一声“谢谢”。
说完之后他预备打开副驾的车门,手腕倏地被裴序抓住。
裴序修长分明的手指圈住宁也的腕骨,他没有用太大的力气,但两人的皮肤因此紧密相触。
宁也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手腕的肌肤也从接触的地方开始逐渐发烫。
他顿滞着,没有动,裴序也没动,只用漆黑的双眸注视着他。
两人之间眸光的对视,让宁也不明缘由地忐忑、害怕,他很快避开裴序的眸光,很怕被他看穿糟糕窘迫的自己。
裴序不知在想什么,在这时候松开宁也,打开手控台的置物柜,从里面拿出一个长方形的红包。
他递给宁也,说:“奶奶让我交给你的。”
宁也微愣,而后摇头:“不用,我不能收。”
“她知道她给你,你肯定会拒绝,才叫我拿给你。收着吧,老人家的心意。”
宁也还是摇头,只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裴序截断:“她给你,你就拿着。实在不想收,下次你自己还给她,别让我做中间人。”
宁也听出裴序话里的不高兴,心想他应该是厌烦替人传递东西这种事,考虑过后,他伸出手,接过红包。
“知道了,我自己还她,不麻烦你。”
宁也说完,转身打开副驾的车门。
细密的雨水瞬间随风涌进来,宁也往外打开雨伞的时候,再次听到裴序的声音。
“这几年,奶奶很想你。”
宁也手中的动作不由得停住,肩背僵硬。
他确认他听到裴序说的是,奶奶很想他。
也不知怎得,宁也心内一阵翻涌,很是酸涩。
他没有回应,撑起雨伞就下了车,带着裴奶奶让裴序转交的红包,钻进雨幕之中。
裴序目光沉沉,望着宁也逐渐模糊远去的背影,想着,他怎么瘦了这么多,学生时期的衣服,现在都还能穿得下。
看到宁也走进宾馆,裴序才收回视线,颓然般往后靠,微微闭眼。
他怨恨了宁也四年,以为自己早已经冷漠心肠,百毒不侵。
但是昨晚,从奶奶电话里听闻宁也回来的那一刻,所有的怨与恨,都抵不过从心底拼命涌上来的想念——
这几年,想念宁也的人,并不是只有裴奶奶。
裴序稍稍整理心绪,掀起眼皮,通过后视镜看着后座被遗落的那个纸袋子。
几个空的纸箱占据了后座的空间,纸袋就放在纸箱的上面。
他没有选择下车送还,而是转动方向盘,驱车离去。
6. chapter 06
06
简单配置的小房间,除了一张单人床,就剩一张靠墙的长桌,上方是挂墙的电视机,黑色插头从后方垂落下来。
宁也走进来,关上门,没开灯。
整个人如被抽离思绪一般,在床边呆滞的坐了好久。
昨天离开的时候,他没有拉上窗帘,封闭的四方窗户在此刻给了房间一点昏沉的光感。
他就呆呆望着这扇窗户,呆呆望着窗户外面看不清的朦胧雨幕。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宁也才垂眸叹气,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订票软件。
宁也原本的工作计划是在南市停留一周,现在工作取消,他也不用再留下来。
只是因为台风,南市的高铁飞机都受到了一些影响,今天和明天的航班都取消了,恢复时间待定。
宁也订不到回去的票,有一种自己被滞留在这个城市的无力感。
他真的,真的很不想待在这里,不想呼吸这里的空气。
每一次的呼吸,都让他感觉到难过。
宁也又不知不觉出神,握在手中的手机也不知不觉熄了屏,等再次亮起的时候,是收到一条新的微信消息。
宁也下意识垂下目光,去看手机屏幕,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的感觉自己好像又陷入了梦境里。
发消息的人是整整四年都没有联系的裴序。
这四年,宁也没有换过号码,没有换过微信,就算学校发的校园卡套餐很便宜,他也没有舍得换过这个号码。
他一直保留着裴序的联系方式,号码没删,微信也没删。
这是四年前的手机,他们之间的聊天记录也一直停留在四年前。
最后一条消息是裴序发的,让宁也过来阳台看星星。
宁也记得,那天夜里的繁星很亮很闪烁,裴序亲吻他的时候,唇瓣是微凉的,鼻息是滚烫的。
裴序教他张嘴,教他呼吸,唇与舌的追缠,是生涩却惹人心动的。
那是属于他们的最后一个晚上。
第二天,宁也和裴序同时收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裴序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宁也偷偷改了志愿。
他们原本说好一起留在南市读大学,但是宁也瞒着所有人,改填了逾市的大学。
裴序很生气,两个人吵了一架,整整两天没说话。
两天后,宁也和裴序提了分手,收拾行李,离开南市。
他们就这样断了联系,彼此之间的消息都是经过他人透露。
宁也离开南市后,有跟裴奶奶打电话报平安,逢年过节也会给裴奶奶打去电话,他能从裴奶奶那儿知道裴序的近况,比如裴序按原计划读了南大的金融学,大三的时候出国留学,大四回国之后开始准备接手家里的公司……
跟裴序这样无风无浪、安稳顺遂的人生轨迹相比,宁也的生活,可以说是一团糟。
经过四年的断联,此时此刻,裴序发来新消息:
【你的东西】
【照片】
宁也反反复复看着裴序发来的这四个字,再点开他发来的照片,看着照片里被遗落的纸袋,宁也才想起自己下车时忘记了把纸袋带走。
宁也的手指握着手机,指尖在屏幕的虚拟键盘上犹豫许久,打不出一个字。
他不知道要怎么回,是让裴序送回来给自己,还是说自己不要了?
就在宁也犹豫的时候,裴序又发来一条消息:【我没时间再送过去,明天下午五点,自己过来拿。】
然后又发来一个地址。
这个地址看着是住宅区,宁也考虑了很久,最后回了一个字:【好】
裴序没有再发消息,宁也放下手机,说不上心底渗透而来的酸涩和失落是为什么。
他望着自己身上四年前的衣服,再望向窗户外面灰沉冷色的雨,恍恍惚惚的,感觉自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还停留在四年前的人。
最起码,他的心还停留在四年前,一直没变。
-
台风带来的降雨在隔日的上午时分结束,整个城市开始从湿漉漉的雨水中恢复过来。
身穿橙色背心的环卫工人在各个小道上收拾台风过后的树枝、落叶和垃圾,柏油马路上的车辆明显增多,道路两侧的梧桐树枝桠繁茂,树叶被雨水过滤之后绿得发亮。
高铁和飞机也已经恢复,南市到逾市没有直达的高铁,只有飞机。
宁也买了最早的一班飞机,明天凌晨四点。
他没有再多续一晚的宾馆,下午的时候,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寄存在宾馆前台,准备从裴序那儿拿回衣服之后,就出发去机场。
出租车将宁也送到裴序发来的地址。
是一个新开的楼盘,位于市中心的繁华地段,属高档住宅区,门禁很严,访客必须登记。
宁也不想进去,在保安处给裴序发了一条信息,告诉他自己在这边等他。
信息刚发出去,保安大叔就接到了座机电话,他一边接,一边瞄宁也,说了几句“好”、“好”之后,挂断电话。
“你是12栋裴先生的朋友吧?他让你进去找他,不用在这里等。”
没等宁也说什么,保安大叔就把访客登记本递过来,顺便还递了只笔:“你在这里签个名字和时间,联系电话也写一下。”
“不了,我不进去,我就在这里等——”
“裴先生说他这会儿正忙,过不来,12栋很近的,就前面直走。”
“……”
“你不用怕找不到,裴先生交代了让我带你过去。”
“……”
宁也估计裴序已经跟保安大叔说好了,他没办法,只好接过访客登记本,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信息。
保安大叔很热情,带着宁也走到12栋,给他打开楼下的门禁,又给他按了电梯。
宁也独自走进电梯,随着电梯缓缓上升,他的心情愈加复杂忐忑。
电梯到达23层,电梯门打开。
宁也在里面多停了两秒,深呼吸过后,走出电梯。
一梯一户,这一层只有一扇门。
宁也走过去,按响门铃。
很快,门从里面打开。
出现在宁也面前的裴序,挡住了室内明亮的光,像是一道无法逃脱的黑影,将宁也笼罩在暗色中。
宁也与裴序漆黑的眸光对视一瞬,而后动动喉结,先开口:“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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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我的东西。”
裴序个子比宁也高一点,看着宁也时眼皮微垂,有种居高临下的意味。
他往后退了半步,说:“在里面,自己进来拿。”
宁也站着没动,语气生硬又客套:“不打扰你,麻烦你给我拿一下,谢谢。”
听到最后的“谢谢”两个字,裴序不着痕迹地挑眉,他不准备让着宁也,直接转身往里走。
“就放在客厅茶几上。”
他随手指了个方位,意思很明显,宁也想要拿回自己的东西,就必须自己进来。
宁也没有其他选择,忍了忍,绷着脸走进去,径直走到客厅,拿起自己的纸袋转身就要走。
“既然来了,就留下吃顿晚饭。”
裴序的声音从餐桌那边传来,宁也的脚步稍作停顿。
他侧身看过去,才发觉暗色纹理的大理石长桌上,摆着琳琅满目的食材,数量丰富,看着像是有一场朋友聚会。
宁也没有留下吃饭的理由,也没有参与进裴序交际圈的身份,他想也没想就拒绝:“不用客气,我先走了。”
“你不想见一见林乔和陈清卓吗?”裴序似是笃定了宁也会留下来,不紧不慢地说,“他们晚上过来吃饭。”
林乔,陈清卓。
宁也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们。
高三的时候,他们四个人是前后桌,关系很好。
离开南市之后,宁也虽然与他们还有联系,但一直没有再见过面。
其实这次回来,宁也有想过工作结束之后联系他们,没想到工作被取消了,他又碰上裴序,就导致他想快点离开南市——
“不了,我要赶飞机。”
宁也还是选择了拒绝。
裴序顿了一秒,眉梢微扬,问:“飞机几点?”
宁也回答:“明早四点。”
裴序抬起手腕瞧了一眼戴着的手表:“现在五点十分,距离明天早上四点还有十几个小时。”
他说完,双手环胸向后靠,颀长身形半倚着橱柜一侧,好整以暇地瞧着宁也:“这十几个小时,不够你吃一顿饭?”
宁也的手指悄悄捏紧纸袋,一时没说话。
而裴序,在这时候挑眉问道:“还是,你在害怕什么?”
被猝然戳破心内秘密的宁也瞬间慌了几秒,他努力镇定后,直直对向裴序的眸光:“我害怕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害怕什么。”裴序轻轻笑了一声,“我们昨晚连一张床都睡过了,我想你应该不会介意这一顿饭。”
宁也:“……”
裴序额前的发微遮住眉,眸底落下小片阴影,沉沉的视线落在宁也脸上,唇边的轻笑没有到达眼眸。
“而且,一顿饭,也不至于让你误了明天的飞机。”他说,“当然,你要是不敢面对我这个前任,我肯定不会强迫你留下来。”
“谁说我不敢面对你?”
宁也刚反问完这句话,就别过脸,闭眼暗自懊恼。
真是没用。
他永远逃不过裴序的激将法,不管是四年前,还是四年后。
得到宁也这句话,裴序似乎是满意了,瞧着宁也的侧影,唇角微翘。
7. chapter 07
07
宁也没想到林乔和陈清卓会来得那么晚。
他独自坐在裴序的客厅里等待,如坐针毡,怎么都感觉不舒服。
裴序甚至很好心地给他倒了一杯水,放置在茶几上,让他随意。
但是,谁能在前任的家里随意?
宁也反正做不到,他没碰那杯水,一直挺直背脊干坐着。
现在天色渐暗,客厅一侧偌大的落地窗外景色朦胧,隐约可见不远处新规划出来的湿地公园,一片静谧的湖泊和绿地。
沿着小道悉数亮起的路灯,犹如点点星光在暮色中闪烁。
这样的大平层,这样的地段,宁也会有一点儿欣慰。
挺好的,这说明裴序这几年过得真的很不错。
“可以过来帮一下忙吗?”
宁也听到裴序的声音,翻飞的思绪回拢,转头,看到裴序站在开放式厨房的流理台后,右手端着一个较大的透明玻璃碗,朝他示意。
房子的主人在准备晚餐,需要帮忙,拒绝似乎不大合适。
宁也想着自己反正坐着难受,有点事做也好。
他从沙发起身,走向裴序。
今晚的菜品很丰富,裴序做事干净利落,刚才一小会儿的功夫,菜差不多都齐了,也都摆上了桌,现在只差一道南市特色的酥排骨。
裴序将玻璃碗递给宁也,里面是腌制好的肋排。
然后他将面粉和水倒进玻璃碗里,说:“把它们和匀。”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以前王阿姨经常做这道菜,宁也有看到过王阿姨是怎么做的。
他只是有一点意外,没想到裴序会做这个。
这是他很喜欢吃的一道菜。
宁也先去洗了手,随后按裴序的吩咐,将玻璃碗里的面粉和水,连着肋排一起和匀。
不知道是面粉多了,还是水少了,玻璃碗里的东西干巴巴的,和不动,宁也的手指也都沾上了小块状的面粉团。
正是这时候,宁也突然感到自己的后颈皮肤袭上一道温热的鼻息,他双肩瞬时僵硬,而后腰间一紧——
裴序从他身后给他系了一条围裙。
裴序低着头,在宁也的腰后给围裙系上结,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手指用力几分,系了一个略紧的结。
然后他偏头,视线从宁也的左肩绕到玻璃碗里,鼻息也从宁也的脖颈皮肤移到脸侧。
“水少了。”
裴序还是原先的姿势,站在宁也身后。
他说完,顺手端起旁边装着清水的小碗,往玻璃碗里倒了一点水,然后伸手抓住宁也放在玻璃碗里的手。
咫尺距离,宁也感觉裴序胸膛似乎往前移了半寸,与他的背脊似贴非贴的。
他就像是被裴序圈在怀里,属于裴序的气息包裹着他,他能感受到裴序每一寸的呼吸。
裴序就这样抓着宁也的手,两人的手指一起在面粉糊里转动,指间皮肤混着面粉和水,紧密相贴,缠绵流动。
宁也的一颗心猛烈跳动,整个人紧张僵硬,一时来不及反应。
当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和裴序过于贴近的身体和过于暧昧的手指时,裴序先停下动作,放开他的手,往后退了几步。
“现在应该可以了。”
裴序一边说一边走到一侧,打开水龙头洗手。
听着哗哗的水声,宁也的眼神晃了晃。
他克制着不合时宜乱跳的心脏,低头应了一声,然后继续给每块肋排沾上面糊。
双眸低垂,眼底情绪复杂。
“左耳上的是耳洞么。”
闻言,宁也再次停滞住身体,脖颈发僵。
裴序的声音混在水流声里,应该是不清晰的,但他却听了个真真切切。
他不知道裴序是什么时候看到他左耳的耳洞的,是刚才系围裙的时候吗?
裴序侧眸瞧了一眼僵直的宁也,随后手背轻轻一抬,关了水槽的水龙头。
水声停止,他的声音便凸显出来,冷冷的:“当初不是怕痛,死活不愿意。”
宁也眼睫微颤,裴序说的“当初”浮现在他脑海,仿若昨日。
那是高三那年的寒假旅行,在景区的饰品店,两个人说好一人打一个耳洞,裴序选了右边,宁也是左边。
宁也怕疼,亲眼看到裴序右边耳垂的血迹,半途反悔跑出饰品店。
裴序追上他,圈住他脖子将他压在自己怀里。
那天的夕阳昏黄又柔和,两个打闹的少年,影子被拉得很长。
裴序说宁也是骗子。
宁也否认。
裴序又说,他被挨了一下的痛,以后一定会还给宁也。
宁也拍着裴序圈着自己脖颈的手臂,让他快点松开自己,顺口应着:“好好好,以后还我,你快放开我,我不能呼吸了。”
那个时候的裴序,远没有现在这般冷漠生疏,那个时候的他们,比好友更亲近一点,又比普通朋友敏感一些。
某些时刻不经意的言语和接触,常常会惹得心跳越界。
后来宁也回到逾市,途径一家饰品店,不受控地走进去。
这次他没有退缩。
穿耳器穿透耳垂带来的痛感直连心脏,一颤一颤的,痛到他忍不住闭上双眼,湿润眼睫。
他想,他还给裴序了,他不是骗子。
过去的事情在脑海重现了一遍,宁也稳住已经开始混乱的心绪,故作平淡地回应:“工作需要。”
得到答案的裴序凝眸瞧着宁也,线条薄长的眼皮半遮着漆黑的眼眸,同时也遮去了许多意味不明的情绪。
这时候,门铃响起。
林乔和陈清卓终于来了。
宁也留在厨房,裴序过去开门。
很快,宁也就听到林乔的声音:“我可不是故意来这么晚的,都是陈清卓,让他从家里带红酒,结果他忘了,我们半途又回去了一趟——”
“啊——宁也!!”
开放式的厨房,林乔和陈清卓一走过玄关,就能看到这边的宁也。
几年没见,两个人没太多变化,林乔还是喜欢留长发。
女孩子总是爱美,高三的时候林乔就偷偷去烫了发尾,结果被教导主任抓住,剪刀一咔嚓,直接给她剪了。
当时林乔哭了好几堂课,宁也作为她的同桌,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好跟后座的陈清卓换座位。
不过陈清卓这个男朋友似乎也不起作用,林乔照样伤心。
那时,林乔伤心了好几天,宁也也跟陈清卓换了好些天的座位,跟裴序短暂当了几天的同桌。
“我靠,还真是你啊!”陈清卓抱着红酒跟在林乔身后,见到宁也就忍不住说,“你小子过分了啊,回来只联系裴序,裴序不提,我们都不知道你回来了。”
“宁也回来为什么要联系你,要联系也该是联系我,我才是他同桌。”
林乔说完陈清卓,立刻转头冲宁也笑:“对吧,亲爱的同桌?”
看到林乔和陈清卓熟悉的笑脸,宁也不由得眼尾上扬,露出一个笑。
这是记忆里久违的热闹了,没什么变化的林乔和陈清卓,还是会吵吵闹闹。
换了一个空间,他们还是当初的四个人,只是有的人关系没变,有的人变了。
林乔让陈清卓把红酒开了醒酒,她过来厨房帮忙。
宁也将肋排混好面糊,裴序热了油锅,很快,最后一道菜出锅。
这次难得的见面,在餐桌上才正式开始叙旧。
陈清卓给宁也倒了半杯红酒,说:“原本我和林乔打算年底去逾市玩,顺便看看你,没想到今天就见到了。怎么样,这趟回来准备待多久?”
“马上要走了,明天的飞机。”宁也接过陈清卓递来的红酒杯,略抱歉地说:“要赶飞机,不能喝酒。”
陈清卓旁边的林乔有些惊讶:“啊?明天就走了,这么快?”
宁也:“嗯……比较突然。”
林乔悄悄瞄了一眼对面的裴序,再重新看向裴序身旁坐着的宁也,笑着说:“没事没事,我们年底去逾市玩,照样见得到。”
“确实,还有明年呢,”陈清卓附和道,“明年我们结婚,你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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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得来。”
“谁说我们明年结婚了?你单方面结婚啊?”
“不是说好了今年见父母明年办婚礼么,你别反悔,我都有录音做证据的。”
“你那是趁我喝醉了骗我说的,不算!”
“怎么能不算,话是从你嘴巴里说出来的。”
“我说不算就不算!”
……
……
两个人又开始吵吵闹闹,宁也却不觉得吵,心底反而有些开心。
他很久没感受过这种朋友间的热闹了。
回到逾市之后,宁也比较封闭,没有交友,大学期间也没有关系亲近的同学。
每一天的他,除了学习,就是利用各种碎片时间做兼职。
父亲一直没有消息,母亲只愿意承担学费,其他的费用宁也只能靠自己去赚取。
有时候,他还得分出时间给经纪公司,去做他们安排的没有多少收入的工作。
对面的两人终于吵完,林乔开始跟宁也说他们在大学期间发生的趣事。
她说陈清卓大一刚入学就摔断了一条腿,一个一米八几的体育生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她喊疼,最后还是裴序过来把他背着送去医院。
她还说刚开学的时候,裴序特别出名,不管是同系的还是不同系的,不管是女生还是男生,都会跑来看他,告白的也特别多。但是裴序眼皮都没抬一下,直接拒绝。
宁也不知道林乔是不是故意提到别人追求裴序的事,她看着像是想到什么说什么,旁边的陈清卓也是看不出什么。
裴序就坐在宁也的身旁,宁也的余光可以瞥见他垂放在大腿上的左手。
他腕骨的弧度,手指的长度,每一节指骨的触感,都曾是宁也最熟悉的,曾经也都是属于宁也的。
苦涩缓缓溢满宁也的胸腔,他听着林乔说他们三个人的大学生活,很羡慕,也很难过。
按照原计划,宁也也是要读南大的,他们四个人会在一个大学。
他也会经历他们经历的一切,参与进他们的生活。
宁也的目光落到陈清卓一开始递给他的红酒上,他面上不露声色,心内却压抑,手指不由自主地朝酒杯移动。
在即将碰上的时候,身旁的人伸手,握住他的指尖。
从晚餐开始,裴序就没怎么说话,就是这个几乎算得上一直沉默的人,突然在两个好友的面前,握住了宁也的手。
他问:“不是说要赶飞机,不喝酒?”
宁也看向裴序,一秒的愣滞,而后不大自然地从裴序手中抽回自己的手。
他下意识瞧向对面,林乔和陈清卓不知在聊什么,没注意到他这边。
幸好。
宁也松一口气。
他和裴序的恋爱,是秘密,还没来得及告诉身边的朋友,就在那个夏天戛然而止。
当时没来得及说,现在,应该没有表露的必要。
否则他们问起分手的细节,他不知该怎样说。
宁也没有回应裴序,也没说话,只是端起桌上的饮料小口喝着。
“哎,宁也,你大学期间谈恋爱了吗?”林乔突然把话题扯到宁也身上,“你是不是跟裴序一样,一直单身啊?”
宁也倏地顿住,除了对面两双眼睛,他感觉身旁的这个人也在看着自己。
宁也握着装着饮料的玻璃杯,嘴唇微动,犹豫过后,点了点头。
得到答案,林乔眼底马上露出笑意,眼睛又往裴序那边瞟了一下。
裴序没什么明显的反应,仍是冷冷淡淡的模样。
倒是陈清卓不可置信地喊出声:“什么?你也没谈恋爱?”
他有些想不通:“你和裴序是怎么回事,长这么帅还不谈,简直是浪费。我有个表妹,要不要介绍给你——”
陈清卓没说完,就被林乔踢了一脚:“闭嘴吧你!”
陈清卓立刻闭上嘴巴。
好像是错觉,宁也在这时候,听到了身旁很低的一声轻笑。
不知他是在笑被女朋友完全拿捏的陈清卓,还是在笑别的什么。
8. chapter 08
08
今晚的四个人,只有陈清卓喝醉。
他和林乔带来的红酒,他一个人就喝了半瓶。
晚餐结束,裴序和宁也先将醉酒的陈清卓扶去客卧的床上,随后裴序离开房间,去厨房煮解酒汤。
客卧只有一张床,没什么其他的东西,看起来平时应该没有其他人留宿。
宁也也不知自己怎么会想到是不是有人在裴序家里留宿,就算有,也不关他的事。
“这家伙,酒量差的要命,还非要喝,现在好了,不省人事。”
林乔坐在床边用湿毛巾擦着陈清卓的脸,一边擦一边吐槽。
宁也看了看陈清卓满是红晕的脸,问林乔:“一会儿你们怎么回去,要我帮忙吗?”
“没事,我没喝酒,能开车。不行就让他在这睡一晚。你还要赶飞机呢,不用管我们。哎,你这次回去逾市,什么时候再过来?”
宁也说不准下次会是什么时候,就笑了一下:“不大确定,但是你们结婚,我一定会到。”
“有时间你就常回来嘛。”林乔给陈清卓擦好脸,收着毛巾看向宁也,意有所指地说:“其实,南市也挺好的,对吧?”
宁也余光不自觉瞥向客卧关上的房门,想到那个在外面厨房的人,眼眸暗了一度,回答林乔的时候,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逾市也挺好的。”
“但是南市更好呀,你要是回来工作,还能天天见到我们呢。”
林乔抓住机会朝宁也抛出橄榄枝:“你大学不是学的摄影嘛,我们公司是做短视频的,你要不要过来试试?”
宁也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林乔见他表情犹豫,感觉看到希望,连忙说:“我敢打包票,待遇非常非常好,绝对值得你加入。”
“我没办法回来。”
或许是裴序不在,陈清卓睡着了,宁也才愿意跟昔日关系很好的同桌提起合约的事情。
“我身上还有经纪约,没有办法去别的地方。”
“经纪约?什么经纪约?”
“我大学的时候签过一家经纪公司,现在还在合约期内。”
“啊,怎么都没听你提起过,那你毕业之后就直接留在经纪公司了吗?”
“差不多。”
宁也签约经纪公司的事情,林乔完全不知道,她有些意外,也有些可惜:“我还想着叫你加入我们公司呢,没想到你身上还有合约。”
宁也抿起唇角,微微笑了一下,言辞之中透露几分无奈:“我也想加入你们公司,但没办法。”
“没事啊,你要是想回来,就跟经纪公司解约嘛,他们难道还能绑着你不让你走。”
宁也停顿片刻,不知道该怎么说。
林乔虽说的是玩笑话,但也是真相。
他确实被绑着,不能走。
林乔看到宁也的表情有些奇怪,不禁意识到什么,缓缓收起脸上的笑:“不会真被我说中了吧……你真被经纪公司绑着?”
宁也没说话,算是默认。
“不是吧,真的是这样?你不会是碰上那种专门骗签约赚高额违约金的经纪公司了吧?”
林乔忍不住惊呼起来,随即作出更大胆的猜测:“你千万别告诉我,你因为这个合约,毕业之后连工作都不能找……”
宁也沉默了一下,没有否认林乔的猜测。
他现如今的处境,说起来还是蛮难堪,蛮丢脸。
毫无人身自由,大学毕业之后,连工作都不能找。
这时候,门口传来开门的声响。
随着这声突兀的声响,宁也的心跳倏地落空一拍。
他回头,看到裴序正站在门口,右手端着一杯煮好的解酒汤。
裴序的出现,打断了宁也和林乔的对话。
宁也不确定裴序有没有听到什么,慌乱和紧张顿时在胸腔内蔓延,目光不自觉避开了裴序的方向,不敢与他对视。
裴序没说话,缓步走近之后,将手中的水杯递给林乔,视线不着痕迹地落在宁也身上,睫毛微压。
宁也敏锐察觉到裴序仿若审视的目光,心虚让他感觉自己所处的地方变得很逼仄。
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这里就像是是非之地,让他很想立刻离开。
“时间差不多了,我要赶飞机,先走了。”
宁也低着眸,没有看裴序,只跟林乔告别:“下回见。”
“啊?这么快就走啦?让裴序送你去机场吧,他晚上刚好没喝酒——”
“没事,不麻烦他。”
林乔愣愣眨眼,眼看宁也走了,赶忙冲一旁的裴序使眼色,暗示他快点追上去。
裴序却是沉着双眸,表情微绷,看着情绪不好。
林乔有点懵,搞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怎么裴序看上去有些生气?
-
门砰一声关上。
宁也站在裴序家门外,背对着门,仰头深呼吸,终于感觉呼吸顺畅了一些。
他调整情绪,迈着和心一样沉重的脚步走向电梯,按了往下的按键。
电梯停在28层,到达这一层,只需几秒。
在电梯到达、开门的瞬间,宁也听到了裴序家里开门的声音。
他下意识转身看过去,猝不及防撞进裴序黑如漩涡的双眸。
那种不好的预感再次袭来,宁也的心脏猛地颤动,背脊发麻,第一时间转回头,避开裴序的视线。
电梯门即将自动关上,宁也抬了一下手,电梯感应到,又打开了门。
宁也快速抬起脚步走进电梯,抬手按楼层时,一只手臂忽然拦在了他面前。
几乎是同时间,手臂的主人直接拽住他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他从电梯里拉出来。
宁也被裴序拉着,踉跄着往前走,手腕被裴序攥得很痛。
“你干什么——裴序——你放手——”
裴序没有回答宁也,也没有搭理宁也的挣扎,直接拽着他走向另一侧,抬手推开消防门。
宁也被裴序拽到了无人的消防通道里,后背重重撞到墙壁。
消防通道的感应灯因为两人发出的声响适时亮起,照亮后面冰冷的楼梯,同时也照亮了两个人的脸。
背脊和肩胛传来的痛感让宁也皱起眉头,他抬眸瞪向裴序时,声音里充满了不悦的情绪:“裴序你是不是有病?!”
裴序单手按住宁也的肩膀,将他摁在墙壁上,另只手抬起,手指无情箍住宁也清瘦的下颌。
指尖用力,像是要将宁也下颌的骨头捏断。
“这就是你的选择?”
冷如冰刀的字,一个一个落到宁也耳朵里,让想挣扎的他瞬间僵直身体。
他太讨厌这种默契,因为他不止能听懂裴序的话,同时还能确认,刚才自己和林乔的对话,裴序都听到了。
宁也有一霎那想要逃避,撇过头不想面对裴序,不想回应。
但裴序眼神凌厉,修长的手指用力几分,扣紧宁也的下颌,逼迫宁也与自己对视。
下颌传来的疼痛再一次叠加,宁也被迫直面眸色黑沉的裴序,避无可避。
宁也看着裴序锋利紧绷的下颚线,被戳破的难堪在他心里翻滚,他伸手推裴序,挣扎着:“放开我——”
裴序没动。
宁也见自己的反抗没用,抓住裴序的胳膊低头咬了下去。
咬得很深,不留丝毫情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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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手臂传来的疼痛感让裴序眉头深蹙,他绷着脸往后退了一步,放开了宁也。
冷白的感应灯下,两人相对而站。
宁也背靠着墙壁,掀起眼皮与高他一些的裴序对视,眼底的攻击与防御好似是在面对仇敌。
“是,”他终于开口,回答裴序,“这就是我的选择。”
得到答案的裴序紧盯着宁也,眉眼不带温度,声线发冷:“是么?我还以为你放弃我之后过得有多好,结果就是这样?受制于人,毕业找不到工作,差旅费不给你报销,住最差的宾馆——”
“宁也,你现在敢说你的选择是对的?”
宁也突然意识到,昨天他和公司的通话,裴序也听到了。
他的心倏地沉入万丈深海,无处可躲的窘迫如冰冷刺骨的海水,四面八方朝他涌来,无情淹没他的呼吸。
即使心快要被撕裂,窘迫快要将宁也吞噬,宁也也不肯示弱,倔着语气回道:“这是我的选择,不管是对是错,都跟你没关系。”
话音落下的霎那,宁也的衣领被突然上前的裴序拽紧,裴序带来强烈的压迫感,逼迫着宁也再次仰起脖颈。
“跟我没有关系?”裴序压着嗓子,每个字都像积攒着怒意,“为了签约,不惜跟我分手,还敢说跟我没有关系?”
宁也的眼圈不动声色的泛红,裴序这样压迫着他让他喘不过气,他却反而勾起唇角笑了一声。
“真是对不起,我没有用你换到一个好的前程,没有出名,没有大火。真是太辜负你了。”
听到宁也这样说,裴序的眉头皱得更深几分,宁也的衣领也被他拽得更紧。
宁也却是放弃挣扎一般,轻笑几声,平直清瘦的肩膀随之颤动。
“你要是想嘲笑我,尽管嘲笑,反正我已经过得这么差劲了,不差你一句活该。”
裴序停了半刻,漆黑的眸色隐约晃动,他听出了宁也话语里的自我放弃,一丝心疼狠狠划过他的心脏。
他忍下心内的气愤和质问,隐隐抱有一丝期待般,盯着宁也的眼睛问:“后悔过吗?”
宁也的表情略有松动,而后坚定眸光,直直迎接着裴序的视线,说出两个字:“没有。”
裴序似是被气笑,低声笑了一声,松开宁也,站直身体。
“很好。”他点着头,“真有你的。”
宁也扯起唇:“谢谢夸奖。”
裴序没有再说话,最后回应宁也的,是被裴序用力甩上的消防门,声响剧烈。
裴序走了。
宁也独自被留下。
不知多久之后,消防通道里的感应灯灭了,留下漫无边际的黑暗。
就是在这样的黑暗里,停滞许久的宁也缓缓闭上眼睛,后背顺着墙壁滑落,坐到地上。
他背靠墙壁,曲起一条腿,手臂搭在曲起的膝盖上,仰头望向头顶的黑暗。
他又笑了一下,眼尾无声无息泛潮。
裴序是应该生气的。
宁也觉得裴序没有错。
如果他这几年顺风顺水,混得小有名气,或许裴序也不至于这么生气。
当时他为了签约逾市的经纪公司,私自改了高考志愿,违背了两人的约定,后面又提出分手,是他对不起裴序。
如果可以,宁也也不想改志愿,不想去逾市,不想签约经纪公司,也不想出名不想赚钱,这些他全都不想——
他根本没的选择。
就这样吧。
宁也想,现在这样也挺好,至少以后他不用再在裴序面前拙劣地掩饰自己失败的现状。
以后……
不,没有以后。
他们早就没有以后了。
9. chapter 09
09
餐桌余下的半瓶红酒,全被裴序灌进胃里。
酒是什么味道,他根本尝不出来,只觉得喉咙苦涩,满心的不甘。
四年前的分手,两个人都有带有一定的赌气成分。
年少气盛,吵架之后,谁也不愿先让步,谁不愿意先低头。
更何况,裴序还是被分手的那一方。
这四年的时间里,裴序单方面拒绝打听宁也的消息,从没主动问过他回逾市之后过得怎么样,仅有的消息都是从奶奶和朋友那边知晓。
裴序一直以为,宁也过得很好。
那样狠心分手的人,决意要去过了想要的生活,怎么会过得不好?
现在,裴序知晓了宁也这几年发生的事,积攒了四年的对他决然分手的怨恨,不知何时演变成了心疼。
明明那样恨他,却又这样心疼他。
裴序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宁也会过成这样,更不明白宁也为什么在做了这样一个错误的决定之后,还是没有半分的后悔。
裴序垂眸望向餐桌上宁也几乎没动过的筷子和碗,意识到宁也今晚几乎没吃什么东西。
宁也就这么抗拒吗?
难道他忘了,当初是谁说的,他们两个人需要有一个人学会下厨?
他是不是也已经忘了,曾经他们约好读了大学之后就一起在外面租房子住?
这些事情,宁也忘了,裴序没忘。
即使怨恨了宁也四年,裴序仍然在这四年里做到了他曾经承诺宁也的事。
搬出来住,学会下厨,学会每一道宁也喜欢的菜……
看吧,人就是这样矛盾。
一边恨着,又一边守着承诺,不知道到底在等什么。
这半瓶红酒并不能填补裴序心内的裂缝,他走去打开酒柜,拿出一瓶高度数的伏特加。
回到餐桌,开瓶,倒酒,一气呵成。
裴序仰头灌酒的时候,喉结重重滚动,满是酒精的液体顺着喉咙到达胃里,溢满胸腔却是无处可逃的晦涩。
在客卧的林乔听闻外面有声音,从房间里出来,见到折返回来一个人坐着喝酒的裴序,很是意外。
“咦,裴序,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要送宁也去机场吗?”
听到林乔的声音,裴序动作微顿。
随后,他藏起自己所有外露的情绪,如无事发生一般,故作平淡道:“他走了。”
走了?
林乔有些疑惑,走近瞧了眼餐桌上新开的酒瓶和独自喝酒的裴序,隐约觉得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
“你就让他一个人走了啊?刚刚你追出去,我还以为你是要送他去机场。”
想起刚才在消防通道发生的事,裴序的眸色沉下几分,没有即刻回答林乔的疑惑。
“裴序?你怎么了,你和宁也发生什么了吗?”
“没什么。”
裴序出声,而后喝完酒杯里的最后一口酒,修长的手指攥紧玻璃酒杯,放置到桌面,问:“陈清卓还好么?”
“好着呢,喝多了而已,我正准备带他回去。”
“我送你们。”
“不用,你都喝酒了,还怎么送。”
说到这,林乔忍不住撇撇嘴,似有所指般说:“不过啊,有些人真的很奇怪。为了送人去机场,一晚上没碰酒,结果人没送,自己倒在这喝起闷酒了。”
林乔话里话外的意思足够明显,裴序听得明白。
他没否认林乔的话,但也没作回应,只沉默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眼里眉间,情绪藏得很深。
林乔本还想再多说几句,可见裴序心情实在有些差,又不忍心戳他的心了。
她知道今晚裴序是特意叫她和陈清卓过来的,整个晚上她也在很努力地帮裴序说话,很努力地劝宁也留下来。
但没想到裴序连送宁也去机场的机会都没抓住。
作为裴序和宁也的朋友,林乔真有一种想帮忙却无从下手的无力感。
-
深夜最后一趟轻轨。
台风过去,轻轨恢复运营。
列车车厢内白光冷冽,寂静空旷,随着列车的前进,耳边似有微弱的哐哐声。
再仔细听,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这趟轻轨的终点是南市机场,列车内的乘客大多都带着行李箱。
宁也坐在靠窗的位置,侧头便能看到漆黑的外景,以及窗户玻璃上映衬出来的自己的脸。
他看了自己很久,脑袋空白又混沌,直到眼眶疲涩,才缓慢转回头,闭了闭眼睛。
这趟糟糕的南市之行,终于要结束了。
稍微缓过心情后,宁也戴上耳机,打开音乐软件。
他原本想听会儿音乐,手指却在手机屏幕上停顿,转而退出,点开了隐藏的相册。
他和裴序那一年所有的回忆,都在这个隐藏相册里。
这里有他们一起拍的照片,一起拍的视频,也有很多他偷拍的裴序。
这些东西,四年前就该删掉的。
只是宁也舍不得。
他做不到那样狠心,更是觉得,他能拥有的,就只剩这些了。
宁也一张一张照片翻阅着,像是重新与四年前的自己见了一面,同时也跟四年前的裴序见了一面。
平日不大爱笑的裴序,会在宁也的镜头里轻弯唇角,漆黑的眼眸在面向他时,沉而柔和。
爱人的眼睛像海洋,他能在裴序的眼睛里,看到那时那刻独属于自己的千千万万的汹涌爱意。
照片中间有个视频,宁也点开播放,随着开头的晃动,画面逐渐清晰,裴序的声音也通过耳机传到宁也耳朵里。
“别躲,过来对着镜头说你刚刚在想什么东西。”
宁也看到视频里面的自己,双手努力挡着裴序的手机镜头,躲不掉也推不开。
“什么都没想——别拍我,快关掉——”
“脸这么红,还敢说什么都没想?”
裴序只有声音出现,能听见他明显轻笑:“宁也,后天就考试了,你脑袋里还能有黄色废料?”
“滚——”
羞恼的宁也抢不走手机,关不掉视频,干脆转身要走,结果被裴序一把抓过,摁在了床上。
视频画面猛烈晃动,随即便是一片黑暗。
宁也记得,当时裴序将手机丢在了床侧,画面没拍下来,但是声音全都录了下来。
“你跑什么?”
“放开我啊混蛋,正常的生理现象你难道没有么,一直问问问,有什么好问的?”
“生理现象当然不奇怪,我只是奇怪我当你面换个衣服而已,你怎么又脸红又有反应的。”
“……”
“别装死,说话。”
“……”
“宁也,你再闭着嘴巴不回答,我就要想办法撬开你的嘴了。”
“……你很烦!是,我就是有反应了,我不能有吗?!”
宁也气急败坏的声音过后,黑暗画面里余下的便是裴序低低沉沉的笑声。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
当时的宁也偷偷在裴序手机里找到这个视频,趁裴序不知道的时候传到了自己手机里。
手机震动起来,有新的来电。
宁也从视频和回忆中抽神,下意识看向屏幕上方显示的来电人,突然一阵恍惚。
不断震动的手机一直颤动着他的手指,更颤动着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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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
来电人是裴序。
宁也恍惚很久,僵直着身体一直没动。
来电因为没有接听而自动挂断,但是第二个来电又马上打进来。
宁也喉结微动,眼底满是挣扎犹豫。
他不知道为什么裴序还会给他打电话,他们晚上闹得那么难看,裴序为什么还要找他?
第二个电话又自动挂断。
紧接着,第三个打进来。
这是第三个了。
宁也的手指在手机屏幕悬停着,理智溃败于不断震动的手机,手指轻轻点了一下,接起电话。
几乎是同时间,裴序的声音从宁也戴着的耳机传来,与刚才视频里的声音相差无异,只是声调泛冷。
他说:“东西没拿。”
宁也滞了片刻,想起自己离开裴序那里的时候,再次忘了拿走纸袋子。
原本他就是为了拿回纸袋才去的裴序那里。
这种事情不需要再重复,现在他走了,不会再回去拿。
“不要了。”宁也开口,“扔了吧。”
电话那头有几秒的寂静,随后,宁也听到裴序冷漠的笑声:“说不要就不要,够狠心。”
宁也:“……”
“那医药费怎么算?”
“什么?”
“你咬了我手臂,破皮了。”
“……”
宁也开始怀疑电话那边的人到底是不是裴序,听声音和语气又是本人,但他在说什么?
破皮了?医药费?
“你别以为你走了,就什么都结束了。宁也,你欠我的,我一定会让你还回来。”
裴序说完这句话,就兀自挂断了电话。
几近冷然威胁的话语,宁也听得脑子发愣。
等反应过来时,轻轨已经到达机场站,要下车的乘客已经推着行李箱在门口依次下车。
宁也来不及想太多,赶忙握着手机从座位上起来。
城市另一端。
裴序挂断电话,只剩他一人的房子瞬间静下来,空气无声,寂静环绕。
林乔带着陈清卓离开时,特意叮嘱裴序不要喝多,喝闷酒容易出事。
但裴序没听。
也是因为这半瓶的伏特加,裴序才能借着酒精打开手机,直接输入倒背如流的那个手机号码。
现在他的耳边仿佛还有宁也的声音,那样冷淡的几个字:不要了,扔了吧。
嗯,不要了,扔了吧。
裴序轻笑一声,将轻薄的手机丢到茶几上,黑沉的眼睛盯着宁也遗忘的纸袋子。
狠心的人果然对什么都狠心。
自己的东西,说不要就不要。
而他,还不如这个纸袋,起码宁也还特意过来取过。
但是他呢?
宁也在分手之后,有想过回头吗?
应该没有吧,宁也自己都说了,对于当年的选择,没有一点后悔。
四年才肯回来一次,打了三个电话才肯接,裴序越是确定自己在宁也心里的位置,就越是不甘。
但是没关系。
现在裴序无畏宁也的无情,反正他不会再纵容下一个四年的空白,不会再纵容宁也抛弃自己。
裴序敛眸,瞧了一眼自己手臂上齿痕清晰的牙印,重新拿起手机,拨出去一个电话。
“抱歉,下班时间打扰你。”
裴序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麻烦帮我查一个人,名字和身份证号一会发给你,我要知道他近四年里所有的事情。”
对方应下来后,裴序轻动眼睫,考虑到什么,加了一句:“这件事保密,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我爸。”
“好的,小裴总。”
10. chapter 10
10
逾市的夏天是闷热寂静的,午后阳光从老旧楼道的花纹镂空砖钻进来,静静倾洒在楼梯旁斑驳的墙面上。
透过花纹漂亮的镂空砖,能看见楼外绿色繁茂的黄桷树树冠,叶片层层叠叠,浸润在夏日阳光里。
宁也提着行李箱,踩着布满灰尘的水泥楼梯一步一步往上走,墙面光影似乎在他眼前跳动,迎接着他回家。
这栋上了年纪的居民楼是宁也外公外婆的旧居,两位老人在宁也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只留下这一套房子。
四年前,宁也回到逾市,跟自己的母亲见了一面。
父母离婚之后,宁也跟着父亲回到南市,刚开始他还会跟母亲通电话,但随着时间流逝,通电话的次数越来越少。
宁也也是这次回来,才知道母亲很早之前就已经再婚,有了新的孩子。
他们在一家孩童很多的麦当劳见面,宁也第一次见到自己同母异父的妹妹,小小一个,安静睡在小推车里。
她穿着粉白色的连体衣,小脸嘟嘟的,皮肤很白。
妈妈说,妹妹刚刚二个月大。
然后,她给了宁也一串钥匙,让宁也去住外婆家。
十八岁的少年,没有来得及抱一抱自己从没见过面的妹妹,就被自己的妈妈以一串钥匙分割关系。
宁也当时在座位上坐了很久,麦当劳里一直响着孩子们嘈杂的声音,他们有爸爸妈妈陪着,尽情的闹,尽情的笑。
而宁也,在那些嘈杂声里,有了一种自己被全世界抛弃的错觉。
或许……
那也并不是错觉。
宁也什么都没说,接受了那串钥匙。
除了母亲每个学期开学前汇过来的学费,他再没有联系过她。他按她的心意,不去打扰她现有的家庭和生活。
这栋楼的楼上楼下住着的多是年纪偏大的老年人,宁也提着行李箱上楼,能经过他们家门口。
爷爷奶奶不常关门,油烟和炒菜的声音从每户家里传出来,给盛夏寂静的午间添上几分烟火气。
宁也住五楼,六楼是天台坝子,这栋楼的爷爷奶奶们在上面种了许多菜。
几天不在家,灰色防盗门上又被贴上几张新的小广告。
宁也将小广告撕除后,用钥匙打开门。
客厅朝南,浓郁的阳光正透过玻璃窗子倾洒在颜色泛旧的藤条沙发上,一侧照不到阳光的餐桌正陷在阴影里。桌上是椭圆形的透明鱼缸,几条小金鱼摆着尾巴在水里游动。
鱼缸是旧的,金鱼是宁也上个月在花鸟市场买的。
他在这里住了四年,房子里大部分的东西都是外公外婆生前留下的旧物件,装修和格局也都维持原样。
宁也知道这里不是属于自己的家,这是外公外婆的遗产,他们的孩子都有份。
如果哪天舅舅姨妈提出要收房,他就得从这里搬走。
正是这样清楚的认知,所以房子里面没有太多属于他的东西,他也一直做着随时搬离的准备。
身后的防盗门砰一声关上,宁也站在玄关,瞬间卸掉了浑身的力。
从南市到逾市,回到这里,他才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找回自己的呼吸。
在南市的那两天,就当是时隔四年又重新做了一场跟裴序有关的梦吧。
冗长的午后,宁也收拾了房子,整理了行李箱,台风夜滞留在裴家穿的那套衣服,洗过之后晾晒在阳台。
衣架勾着晒衣绳,衣服轻轻晃动着,像是他逝去的少年时光,在光影中晃着,晃着,然后停摆。
-
三个月后。
逾市一旦进入秋冬,整个城市的色调就冷了下来,日光变的稀薄。
西城大道两侧成列挺拔的银杏树是这个季节唯一的亮色,扇子形状的叶片无论是在枝头还是落在路面,都层层叠叠一片金黄。
被日光笼罩时,更像是在璀璨发光。
逾市大大小小的道路两旁都有银杏树,但是西城大道的景色最漂亮最出名,每年这个季节都有许多人过来打卡拍照。
宁也今天的工作就在这里。
有人约拍,他是约拍摄影师的助理。
打光,布景,等摄影师拍摄完,天边的红日正隐隐向西,即将坠落山的那边。
约拍的是两个女孩,拍完之后她们赶时间,先打车离开,宁也负责收拾打光板和一些零零散散的东西。
摄影师尹治在旁边检查着相机里的照片,问宁也:“明天有什么安排?”
宁也收着东西,以为尹治是在说工作,就问:“明天有单子吗?”
“不是。”
尹治笑了笑,取出相机里的内存卡,换了一张新的,然后对宁也说:“明天是你的生日,你忘了?”
宁也微愣。
明天是生日吗?
他确实忘了。
“看来你确实是忘了。要是明天没有安排,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顿饭?”
尹治发出晚餐邀请。
他比宁也大不了几岁,是宁也大学同系的学长,差了几届。
去年宁也找兼职,他刚开了个人工作室,需要一个助理,两人因此认识。
“这段时间单子比较多,你也辛苦了,就当是老板对员工的奖励,顺便给你庆祝一下生日。”
尹治给自己的邀请找了一个合适的理由,他看着宁也,无边框镜片后面的眼睛微微显露着笑意。
宁也有一点犹豫,没有马上应下来。
这几年,他一直都是一个人,生日对他来说,跟普通的一天没有什么区别。
他也已经很久没有过过生日。
稍作考虑后,宁也答应明天的晚餐:“明天应该是我请客,不是老板对员工的奖励,是员工对老板的感谢。”
宁也一直都很感激尹治,在他因为身上合同只能做兼职的时候,尹治主动提出让他来工作室做长期的助理,待遇和工资一点都没因为没有劳务合同而有所克扣。
于情于理,他都应该请客表达一些谢意。
见宁也答应,尹治唇边的笑意更深几分:“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晚见。”
宁也点点头,继续收拾东西。
尹治看了看他,随后调整相机参数,将挂在脖子上的相机取下来,递过去:“拍几张吧,拿我练练构图。内存卡换了,参数大概调了一下,你可以按你的喜好再调。”
尹治对宁也的帮助不止是工作上,他很有耐心,教宁也很多拍摄上的技巧,每次工作完,他都会让宁也自己尝试拍一下,再现场给他指导。
宁也停了一下,放下手里刚收好的打光板,伸手接过相机:“谢谢。”
尹治本想说不用每次都这么客气,可想想还是算了,他以前说过的,但下一次宁也还是会礼貌客气地跟他说“谢谢”。
他能感觉得到,宁也有自己的世界,不愿跟任何人亲近。
他想靠近,但很难。
此时正夕阳西下,道路两侧的行人渐少,路面落叶被风吹卷,匆匆掠过宁也脚边。
宁也拿着相机,低头查看尹治调好的参数,神情专注,没注意尹治看自己的眼神。
他确实有自己的世界,他活在他那个世界里,对于周遭的一切,全都选择性屏蔽。
现实生活对宁也来说,不过是两个字:活着。
宁也拍摄完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
天色渐暗,他和尹治不再多留,一起回到工作室。
尹治有事先走,宁也导出今天的约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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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留在工作室修图。
人忙起来的时候,总会忘记时间。
宁也修完全部的照片,瞧一眼电脑的屏幕下方,才发觉现在已经快十点。
他将修好的照片单独存进文件夹,给尹治发了个消息,告诉他文件夹的名字,最后关电脑回家。
宁也赶上最后一班公交,末班车越往前行驶,越是远离城市夜晚的喧嚣。
夜深的道路,不见几个行人,车流都在另一边的马路,这边只余冬日的凛冽和寂静。
公交车在路边站牌停了一下,宁也从中间车门下车。
他住的居民楼就在前面不远。
宁也往前走的时候,冰冷的空气不断钻进鼻腔,让疲累了一天的大脑愈发清醒。
但是很快,他就觉得自己好像不是很清醒。
他好像看到了裴序。
宁也不受控地停住前进的脚步,整个世界寂静到他仿佛都能听到落在地面的银杏落叶被他踩过的非常微弱的声响。
老旧的居民楼就在前方五六米处,楼道口只亮着一盏泛着白光的照明灯,缠在灯泡上的蜘蛛网让光影斑驳几分。
站在灯下的那个人,被这斑驳不清的灯光笼罩着,依稀可见留有少年感的高挑身形。
他半倚着掉了几块墙皮的白墙倾斜而站,一手拿着手机在看,另只手拎着一个袋子。
灯光在他头顶,脸似乎隐于暗处。
宁也在原地定滞许久,他认出那个人是裴序,可他不敢确认。
他甚至恍惚着,望了一圈四周,确定这里是逾市,不是南市。
宁也的脑子很懵,根本不知道裴序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差不多也是这时候,对方似乎察觉到什么,缓缓抬头,朝宁也的方向投递过来目光。
料峭寒冷的冬夜,宁也在上一次见面后,再一次撞进裴序漆黑无声的眼眸里。
他确认自己没认错人,同时也能确认,裴序是在等他。
因为他看到裴序在瞧见他后,收起手机,淡定站直,脸上似乎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
两个人隔着距离对视好一会儿,裴序看似很有耐心,等着宁也自己走过来。
宁也被冷风吹得稍微清醒一些后,抬起脚步,一步步的,朝裴序所在的楼道口走去。
时隔三个月,两人在另一个城市的深夜,在安静的老旧居民楼楼下,再次面对面。
宁也眼底复杂情绪,他没再和裴序对视,略微低眸,视线落在裴序线条利落的下颌和形状好看的薄唇上。
宁也动动喉结,先开了口:“你找我?”
裴序的唇角明显微动,薄唇一张一合:“不然?”
宁也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在隔壁市出差,奶奶有东西让我顺路带给你。”
裴序不浪费时间,言简意赅,说了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然后提起手中拎着的袋子,从里面拿出一条羊毛线织的红色围巾。
“奶奶给你织的。”
宁也低眸看向裴序手里拿的红色围巾,裴序的手指在暗红的围巾里白皙修长,指骨清晰。
“帮我谢谢奶奶。”
宁也说着,伸手去拿围巾,但裴序却及时收回手,将围巾重新塞回到了袋子里。
他的手臂垂在身侧,像原来那样拎着袋子,看着似乎是不打算把围巾给宁也。
宁也顿滞片刻,掀起眼皮瞧向裴序,眼底略有不明。
裴序却是看着宁也,翘着唇角,似笑非笑。
“奶奶以为我是顺路,但我一点都不顺路。”
他不紧不慢说着,问宁也:“为一条围巾我这么麻烦赶过来,不准备请我上楼坐坐?你不会是想拿了围巾就走,连一杯水都不给我喝吧?”
11. chapter 11
11
一个月前,裴序回老宅看望奶奶。
入冬的南市,午后阳光充沛,裴奶奶坐在客厅里缠毛线,开着的电视正在放午间新闻。
新闻说,最近一周全国大部分地区会急速降温,多地甚至会有冻雨现象。主播播报了几个气温变化较明显的城市,其中就有逾市。
裴序不动声色地听着新闻播报,裴奶奶倒是缠着毛线球叹气:“唉,逾市要大降温,也不知道阿也会不会看天气预报。”
宁也离开的这几年,裴奶奶会经常跟裴序提起宁也。
之前几次,裴序都装着没有反应,这一次,他沉默一会儿后,主动开口。
“奶奶担心他?”
“怎么不担心,瞧瞧他上次回来,人都瘦了一圈,脸上都没肉了。虽说他跟他妈妈生活在一块,他妈肯定会照顾好他,可我瞧着,总觉得这孩子在那边没吃好没睡好。”
裴序想起些什么,眸色暗了暗,没有跟奶奶提宁也母亲的事,只说:“下个月我有半个月的假期,可能会去趟逾市。奶奶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带给他?”
“你舍得放假啦?”裴奶奶听裴序有假期,笑起来,眼角露皱纹深了几度,“你爸说你节假日都待在公司里,让你放松几天你都不肯,这回倒是给自己放假了。”
裴序没说原因,裴奶奶继续说:“要说给阿也带东西,也不知道他缺什么……”
奶奶一瞧手中的毛线,马上有了主意。
“这羊毛线暖和,我给他织条围巾,就是颜色红了点……不过那孩子白,红色戴着肯定好看。降温的时候,正合适。”
于是,这条红色围巾,在一个月后,穿越几千公里,被裴序送到了宁也面前。
临近深夜十一点,夜静得仿佛没有一丝声响。
这栋楼的住户多是老年人,老年人睡得早,一眼望去,整栋楼的窗户几乎都是暗的。
宁也和裴序站在楼底唯一的灯源底下,僵持了几分钟。
宁也心内挣扎,做着剧烈的思想斗争。
按理说,他应该邀请裴序上楼,毕竟裴序是为了给他送奶奶织的围巾,才从那么远的南市过来。
可是理智又在告诉宁也,他不应该让裴序去他住的地方。
他不该再和裴序有牵扯。
冬夜冷风中的僵持,让宁也的鼻尖被风吹得隐隐发红。
他穿得不多,里面一件薄的黑色圆领卫衣,外面套了一件不够厚实的外套,拉链敞着,寒风不断地往里面灌。
裴序瞧见宁也发红的鼻尖,眉头微蹙,主动结束两人之间的僵持。
他脱下自己身上穿着的羽绒外套,套到宁也身上,然后也不管宁也有没有答应让他上门,兀自转过身,往楼道里走。
“五楼对吧?”裴序说着,脚步踏上水泥楼梯。
宁也一时没反应过来,身上多出来的这件羽绒服,温暖厚实,似乎是将裴序的体温直接过渡到了他的身上。
宁也懵着表情,目光追随裴序的背影,当看到裴序走完第一段台阶,马上要转身上二楼时,才回过神,快步跟上去。
楼梯上的感应灯一楼一盏,随着一快一慢的脚步声,逐楼亮起。
裴序不紧不慢走在前面,宁也小跑了几步才在楼梯追上他。
宁也拉住裴序的手臂,裴序停步,两个人在楼梯上一高一低的对视着。
冬夜温度很低,冷风从楼梯过道的镂空花砖里穿透进来,直拂两人面颊。
宁也抓着裴序的手臂,能感受到手掌底下布料的冰凉,目光不自觉落到裴序的衣服上,单薄的宽版牛仔衬衣硬挺有质感,却明显单薄。
短暂的犹豫,理智最终还是溃败于情感,宁也松手,妥协。
宁也将身上外套丢还给裴序,什么都没说,绕过裴序往楼梯上面走。
他没有赶裴序离开,也没有直说裴序可以跟过来,无言的背影像是默认裴序跟上。
裴序的眼睛跟着宁也移动,落后宁也两步后,缓慢跟上去。
两人共同到达五楼。
钥匙插进锁眼的时候,宁也的手腕稍作停滞,还是一瞬间的退缩。
他和裴序生活的环境天差地别,刻在骨子里的骄傲让他很不想打开这扇门。他不想裴序入侵他糟糕的世界,不想被裴序窥探到他如今的生活。
这会让他觉得难堪,丢脸。
可是,事已至此……
算了。
宁也想,反正在南市的时候,裴序已经知道他这几年过得不怎么样,现在也没必要特意遮掩什么。
宁也闭了闭眼,微微呼气之后,破罐破摔般,转动钥匙,开了门。
老旧的防盗门被打开,宁也率先进门,抬手打开了玄关处的开关。
黑暗的房子里面瞬间亮起昏黄的光。
宁也弯身打开鞋柜,从里面取出一双新的拖鞋,然后将新拖鞋放在门边,自己换了平时的拖鞋走进房子里。
他没说话,没出声邀请裴序进来,但给裴序留了拖鞋和门。
裴序停在门口,视线在四周扫视一圈,早已有的心理准备让他面上看不出什么,但眸底还是不着痕迹地深了几度。
随后他走进房子,反手带上了门。
比起刚才楼下深夜的静,此时此刻只有两人的老房子,才是真的静。
宁也在厨房烧水,电热水壶烧水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
他背对着首次踏足这里的裴序,心沉得发闷。
感觉到身后好像没了动静,宁也转头,看到裴序正站在客厅墙那边看墙壁上挂着的照片。
全屋都是具有年代感的老物件,包括墙上的照片。
虽有玻璃相框照着,但还是依稀可见相片泛黄的痕迹。
照片没什么特别,是外公外婆年轻时和孩子们的合影,有灰白也有彩色。
“照片里没有你。”裴序似乎看得认真。
与裴序隔着一些距离的宁也,觉得眼前的场景太过虚幻,远在另一个城市的人,突然出现在这个不属于他的空间里,然后正大光明窥探着他生活的世界。
“这是我外公外婆的家,墙上是他们年轻时候的照片,那个时候我还没出生。”
听宁也这么说,裴序反应不大,没有多问什么,自己在客厅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年代久远的藤条沙发有些发硬,裴序并没在意,也没有客人应有的拘谨。他将外套和装着围巾的袋子放到沙发一侧,坐好后,长腿随意曲着,一副自然闲适的模样。
茶几上摆着一个椭圆形的透明鱼缸,原来摆在餐桌那边,入冬之后,宁也就将它换到了客厅,只有客厅这边能晒到太阳。
裴序与金鱼缸面对面,过了会,他伸出手指,轻轻弹了一下鱼缸玻璃。
里面的几条小金鱼受到震动,立刻在水里摇摆着尾巴游动起来。
宁也不知不觉看了裴序很久,直到嗡嗡颤动的电热水壶啪嗒一声,自动断电。
断电的声响让宁也适时收回目光,他忍着心内复杂的心绪,深呼吸一番后,从柜子里找出一个干净的水杯,提起电热水壶倒了半杯水。
接着,他端着这杯开水,走到客厅。
开水被放到茶几上,杯沿腾腾冒着白色热气。
“你要的水。”
听着好似不怎么客气的语气。
裴序稍稍抬眸,瞧着前面站着的宁也。
宁也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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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圈子,有个问题他在楼下见到裴序的时候就想问。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
甚至还知道住在五楼。
裴序没有遮掩,直接说:“我想知道,就能知道。”
“你还知道什么?”
“你觉得我还应该知道什么?”
宁也顿了顿,他的直觉告诉他,裴序好像什么都知道,可他又不确定,裴序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这完全像是在打哑谜,又像是一个陷阱,他一不小心就会自曝。
宁也思考过后,不打算再问。
只要不问,不挑明了说,也许他还能保留一点自己想要的自尊。
于是,他停止这个话题,对裴序说:“水在这,你喝完就可以走。”
裴序一动不动地瞧着宁也,随后上半身往后一靠,懒懒说了一句:“太烫了。”
“……”
宁也没有理他,转身要走,又听到裴序的声音:“卧室在哪。”
宁也倏地停步,转头:“什么?”
“卧室。”裴序看似很好心地重复一遍,又故作恍然大悟一般,“看你这反应,原来你没打算让我留宿啊。”
“我为什么要让你留宿?”
“你不留我,那我今晚睡哪?”
“爱睡哪睡哪。”
“我爱睡这。”
“……”
宁也不懂裴序想做什么,他感觉裴序好像有点在刻意耍无赖。
“外面都是酒店,我这里没有你睡的地方。”
“我不介意跟你睡一张床。”
“……”宁也脑海中闪现出许多过去他们同睡一张床的画面,包括几个月前的台风夜。他几乎不作考虑,直接摇头:“不可能。”
裴序瞧着宁也这副拒绝的表情,很轻地“噢”了一声,好似不以为意:“那你想办法赶我走。”
实打实的挑衅。
“你以为我不会赶你走?”
宁也有被激到,上前两步,从藤条沙发上拿起裴序的外套塞到他怀里,接着拽着他的胳膊要把他从沙发上拉起来。
宁也拽了几次,没把裴序拽起来,反而给了裴序压制自己的机会。
裴序一个反手,轻松将宁也压到怀里。
宁也突然坐在裴序的大腿上,人瞬间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要挣脱,但裴序的手紧紧箍着他的上半身,不让他有半分逃脱的可能。
过于亲密的距离,宁也几乎是被裴序圈在怀中,随着他的挣扎,他的肩膀和裴序的胸膛不断摩擦,坐姿也在挣扎中逐渐靠近警戒线。
宁也敏感觉察到什么,倏然停滞动作,腰背僵直。
他耳尖泛红,又气又恼,狠狠瞪着裴序:“放开!”
裴序不止没放开宁也,反而还空出一只手,扣住宁也的下巴。
与前两次的冷冽不同,这一次,裴序没有太使劲,大拇指甚至还轻轻抚过宁也的唇瓣。
他盯着宁也的双唇,开口:“你知不知道,自我们再见之后,你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什么?”
“是放开你。”裴序自问自答,而后似有疑惑般,手指再次摩挲宁也的唇,说:“有时候我真是想不明白,这么柔软的一张嘴,到底是怎么说出那些冰冷的话的。”
宁也忍不住滚动喉结,心跳不稳。
他还是想挣脱,但裴序圈着他的上半身,他不止挣脱不开,反而还与裴序的身体愈加贴近,坐的地方甚至从裴序的大腿变成了靠近裴序腰腹的位置。
这个位置比刚才还要越线,直接相对而触,没有任何偏移。
宁也在那一瞬间直接头皮发麻,从腰椎到两条腿,又僵又麻,几乎要失去知觉。
12.chapter 12
12
这种感觉宁也太熟悉,熟悉到他几乎没法强装淡定,眼底有努力抑制的慌乱,耳廓发红。
“裴序,你是变态吗?!”
宁也骂着裴序,隐在质感偏硬的布料后面的温度和触感简直快要和他严丝合缝。
是暗暗发烫的。
也是明显弧度的。
裴序敛着眼皮瞧着被困在自己怀里的人,他似乎很久都没见到宁也脸上这种又羞又恼的表情。
宁也越骂他,他越高兴,因为这很像以前。
以前宁也经常红着脸骂他,骂完又会缴械投降,任他摆布。
裴序很想就这样吻住宁也的唇,宁也根本不知道他现在的表情到底有多好,有多让人无法克制。
但是裴序还是用理智强压住了胸腔内的翻涌,他知道,现在他不能太急躁。
“今晚我要睡这。你同意,我就放手。”
接近于威胁的话。
要是不同意呢?
裴序没挑明了说。
宁也胸口不断起伏着,他几乎不用裴序明说不同意的后果,就能猜到裴序会做什么。
这几年真应该去练点肌肉的,要是练了,现在也不至于被裴序轻松碾压。
“你要睡就睡。”宁也赶不走人,挣脱不开裴序的桎梏,只能妥协,“我同意了,你放手。”
裴序满意地弯起唇角,折痕很深的眼皮微垂瞧着宁也,高挺的鼻梁与宁也的脸相隔不过咫尺。
他不知道下次再距离这么近会是什么时候,留恋了一会后,才放手松开宁也。
裴序一松手,宁也就立刻从他腰腹的位置弹跳开,连续往后退了几步,拉开一大段距离。
但是属于裴序的温度和触感还留在宁也身上,宁也不自觉看向自己刚才坐过的地方,黑色裤子依稀可辨轮廓。
宁也忽地感觉自己耳边嗡嗡直响,喉结滚动两下,骂了裴序一声:“流氓!”
不分场合起反应的简直就是流氓!
在沙发调整位置重新坐好的裴序听到这两个字,朝宁也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
宁也闷头往自己睡的房间走,一分钟不到,他抱着被子从房间里出来,丢到裴序身上。
裴序被突然袭来的被子盖住脸,稍作停顿之后,不紧不慢地扒拉下被子。
他将脸露出来,问宁也:“你是这么对待客人的?”
宁也不想搭理他,只说:“是你自己要留下来。”
“是啊,是我自己要留下来。但是宁也,你在我家那么久,我从来没让你睡过沙发吧?”
“……”
宁也闭闭眼,忍着脾气,“行。我睡沙发,可以吧?”
裴序摇头:“不可以。”
宁也:“……”
“我认床,陌生地方睡不着。”
“所以?”
“所以,你得睡我旁边。”
宁也不禁被气笑:“我睡你旁边你就不认床了?”
“当然。”裴序说着,站起来,前进一步,停到宁也身侧。
偏头时候,薄唇在宁也的耳边轻轻开合:“我的身体熟悉你。毕竟,我们一起睡过那么多次。”
宁也听到这句话,立刻转头瞪裴序。
裴序却是翘着唇角在笑:“上次你回南市,我们睡一张床,不是什么都没发生?难道你担心这次你会把持不住?”
“……滚。”
宁也扭头就走,走到房间门口了又转身回来,从沙发上抱起自己刚刚抱出来的被子,重新走向房间。
裴序看着宁也这一系列的反应,笑了笑,抬起脚步跟在宁也身后走进房间。
这是一间很小的卧室,看着只有一米二的单人床贴靠着墙壁,房间另一侧是一个书架,上面放了许多书。
裴序稍稍掠过一眼,大多是一些摄影相关的专业书和大学时期的课本。
书架旁边有一张小书桌,上方摆着一个单反相机。
虽然款式有些旧,但是很干净,没有一丝灰尘,能看出主人对它的珍视。
裴序的视线在房间内逡巡一圈,再瞧向宁也身后的床。
床很小,平时应该是勉强容纳宁也这样刚好一米八个子的男生,现在再多一个比宁也高大的裴序……
裴序觉得很好。
“我睡外面。”裴序说,“有换的衣服吗,我想洗澡。”
宁也在原地停了几秒,才走去打开衣柜,从里面拿出一套干净的衣物。
他的衣服对裴序来说,应该会有些小,但这已经是他所有衣服当中最宽松的了。
没等宁也开口,裴序就主动上前接过衣物,问:“浴室在哪?”
宁也用视线指了一下房门口:“出去右转。”
裴序拿着衣物往门口走了几步,忽然回头:“你应该不会趁我出去之后把我锁在门外吧?”
宁也:“……”
裴序笑了笑,走两步,又回头:“可以用你的浴巾吗?”
“……”
宁也咬咬牙,挤出几个字:“可以,您请便。”
“牙刷——”
“柜子里有新的。”
“衣服里面的这条内裤——”
“新的!!也是新的!!”
眼看宁也即将被自己惹毛,裴序适时收敛,笑着往外面浴室走去。
等听到浴室熟悉的关门声,宁也缓和几分情绪,紧绷的身体也跟着卸力。
随即他退后一步,在床边坐下。
宁也挺恍惚的,脑子也有点理不清。
事情怎么突然会发展成这样?
他到底是怎么让裴序一步一步登堂入室的?
今晚的裴序,和三个月前南市见到的裴序,很不一样。
那个时候,宁也能明显感觉到裴序对自己的冷漠和恨意。
不,不是,今晚的裴序,才是真实的裴序。
和四年前的裴序,一模一样。
宁也茫然地望向天花板,重重叹一口气。
算了,不挣扎了,反正人已经留下来,就当是留个普通朋友睡一晚。
宁也这样想着,站起来,将刚才抱出去的被子重新在床上铺好。
考虑到两个城市的温度不一样,逾市要更冷一些,他又去柜子里找出一条毛毯,铺到被子上方。
在宁也做完这些的时候,裴序刚好冲完澡,回到房间。
“你就没有再大一点的衣服吗?”
宁也的衣服再宽松,穿在裴序身上,仍是显得紧巴巴的,薄卫衣和长裤轻松勾勒出他的身形线条。
宁也看着穿着自己衣服的裴序,失神几秒,而后避开眼神,掩饰说道:“没有。嫌小就别穿。”
“那我脱了?”裴序说着要脱掉身上的卫衣。
“哎——”
宁也立刻出声阻止,结果看到裴序只是做了一个脱衣服的假动作。
裴序真的太故意了,宁也想骂他。
可看到裴序眼底那清晰熟悉的笑意,宁也又忍不住恍神。
很久不见。
真的,很久不见。
宁也收敛情绪,装着无视裴序,重新去衣柜拿了一套衣服,离开房间。
他也要洗澡。
在宁也走后,裴序眼底的笑才沉淀下来,漆黑眼眸重新巡视房间一圈,心内五味杂陈。
宁也就是在这样的地方,独自生活了四年?
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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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家人,没有陪伴,就这样孤独的,生活了四年?
在让人调查宁也之前,裴序有想过宁也这四年过得不好,但没想到会这么不好。
父亲没有消息,母亲再婚生子,大学做遍兼职。
在校四年,为了省钱,没有住宿,一直住在外祖的旧房子里。
因为付不起解约金的经纪约,大学毕业后没办法找正式的工作,只能继续做兼职。
裴序根本不知道宁也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觉得宁也真的是太倔,就算已经过成这样,也不肯低头说一声后悔。
对于宁也,裴序是真的恨,真的怨,也是真的心疼。
目光落到平铺整齐的床上,裴序忍不住翘起唇角。
宁也果然还是那个性子,嘴硬心软。说着要赶人,但最后还是把床铺好。
浴室这边。
宁也站在狭小的封闭空间里,望着起雾的镜子,心情复杂。
浴室内热气和水雾氤氲,空气里浮动着裴序留下的浴后香气。
裴序换下的衣服整齐叠好,放在毛衣架的上方,用过的浴巾,悬挂在原处。
宁也感觉裴序无声无息渗透进了他的世界,这让他感觉害怕。
他好不容易习惯只有自己的生活,他很怕天一亮,裴序离开,他开始留恋裴序存在过的时刻——
而最让他痛苦的是,他不能纵容自己的心,无法再和裴序过多牵扯。
宁也心内挣扎一番,抬头,伸手,擦去镜子上的雾气后,他看清了自己的脸,同时也看清了,时隔四年,他不该再与裴序纠缠不清的现实。
二十多分钟后,宁也洗完澡,擦着湿漉的头发从浴室出来时,看到厨房那边的有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宁也有些疑惑,隔着距离问裴序:“你在干什么?”
“找东西。”裴序说着,转头瞧一眼宁也,又继续在厨房寻找着,“有打火机吗?”
宁也走向客厅,在电视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打火机:“在这里。”
裴序侧头瞧向宁也,随后停止手中寻找的动作,朝宁也走过来。
宁也将打火机递给裴序:“你要抽烟?”
“怎么会呢,”裴序接过打火机,故作随口般说,“我前男友不喜欢烟味。”
宁也:“……”
裴序瞧了眼宁也的表情,笑了笑,然后咔哒一声,点燃打火机的火。
“已经过了十二点。”
他说着,将打火机举到宁也面前,窸窣的火苗在他眼底跳动,神情认真几分。
“生日快乐,宁也。”
生日快乐——
宁也的呼吸和心跳似乎同时间停滞,表情怔懵。
裴序竟然记得他的生日。
还在生日的凌晨,十二点刚过的时候,祝他生日快乐。
没有蜡烛,打火机的火苗虽然潦草,却也是另一种程度的庆祝。
宁也久久做不出反应,大脑完全停止思考,一片空白。
裴序:“许愿吧。”
宁也怔怔望着打火机上方的那簇火苗,僵滞着,没动。
“你要是没有愿望,那我帮你?”
宁也这时才反应过来一点,眨动眼睫抬眸,透过微弱的火苗望向对面的裴序。
“你要怎么帮?”
“帮你许愿。”
裴序不似在开玩笑,脸上表情是严肃的,认真的,暗沉眼底倒映着宁也的脸。
在宁也还在发怔的时候,裴序说:“我希望,新的一岁,你能把欠我的都还给我。”
说完,他不给宁也反驳的机会,直接吹灭了打火机的火焰。
“愿望提交。反悔无效。”
13.chapter 13
13
哪有人这样替寿星许愿的?
强买强卖就算了,这个愿望,还不是从寿星的角度出发。
一米二的小床上,宁也睡在靠墙的里侧,背对着身后的裴序,眼睛睁着,毫无睡意。
他的心一直波澜未定,他没想到裴序记得他的生日,会祝他生日快乐。
说不感动是假的,毕竟他不是真的狠心无情。
可他又不能纵容自己感动,无法任由自己的情感发酵。
想起裴序帮忙许的生日愿望,宁也的心变得更加挣扎,情感和理智拼命拉扯。
他知道自己欠裴序很多,根本没办法还。
宁也闭了闭酸涩的眼睛,微微吐气。
在这时候,宁也身后紧挨着的人忽然翻身,面朝向他,被子底下的手臂趁机环抱住他的腰。
宁也下意识缩起双肩,背脊僵硬。
他不知道这是裴序睡梦中的动作,还是清醒时的故意。
“为什么还不睡?”
裴序的头埋在宁也的后脖颈,微烫的呼吸和说话时的气息同时间撩过宁也的后颈皮肤,激得宁也心脏发颤。
确认裴序是清醒的,宁也动了动干涩的嗓:“不关你的事。”
然后他收回放在被子外面的手,伸进被窝里,去掰裴序搂着自己的手臂。
裴序自然不会松手,甚至得寸进尺地搂更紧,几乎将宁也整个人都搂到了自己怀里。
宁也被这样的力道压制着,尚存的理智叫他反抗,生理的喜欢又催他投降,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太冷了,”裴序知道宁也想挣脱,故意找了个借口,“抱着暖和一点。”
逾市的冬夜确实很冷。
这里又没有保暖设施,一直生活在南方的裴序自然不适应。
宁也这样想着,心内的坚持逐渐瓦解,他没有再反抗,由裴序从身后抱着自己,只是身体一直保持着僵硬状态,没有松懈。
裴序见宁也不抗拒自己的拥抱了,手臂就再圈紧几分,整个胸膛贴紧宁也的后背。
宁也感受到力道,又重又紧,让他差点没法呼吸。
“裴序——你干什么——”
裴序总有理由,语气自然又无辜:“床太小,往里挤挤,我怕掉下去。”
“……”宁也尝试扭动一下身体,呼吸稍微顺畅一点后,说:“知道床小还非要一起睡,你掉下去也是活该。”
“不睡一下怎么知道床原来真的这么小,以前没睡过这么小的床,不知道原来翻个身就会掉下去。”
“……”
“这样抱着应该就没事。”
“……”
裴序说着,下巴隔着衣服抵在宁也的肩后,一下一下轻轻划动。
宁也被这样过于暧昧和亲昵的动作惹得后背发麻,他瑟缩躲闪了一下,忍着心脏的颤动,出声警告裴序:“裴序,你再乱动我就把你踢下床。”
“噢。”
裴序轻应一声,听着又是毫不在意的样子,随后他直接单腿压住宁也的双膝,抬头鼻尖向上,贴着宁也的耳朵挑衅:“来,试一下。”
宁也侧头狠狠瞪着裴序,裴序却是在暗沉夜色中冲宁也露出个笑,慢悠悠地说:“你现在最好转过头,闭上眼睛睡觉。不然你这样盯着我,我没法保证接下去会对你做什么。”
宁也眸光微滞,裴序直直看着他,两人的目光在夜色之中无声交缠。
一些独属于他们之间的记忆很默契地同时涌上他们脑海,曾经他们也像此刻这般亲密相贴,裴序喜欢从后面拥抱住宁也,喜欢低头吻他的后颈,喜欢一寸寸从脖子皮肤吻到他下颌,再吻到他的唇。
彼此的轻喘似乎还在耳边,可是一眨眼,那已经是四年前。
此时此刻,两人对视着,眼底神色逐渐变得微妙,好似有什么在暗自发酵。
在彼此眼神越缠越紧、随时可能越线的时候,宁也率先回神。他转回头,重新背对裴序,呼吸之间难掩心内悸动。
后腰发麻,身体的血液在隐隐发烫,所流之处不受控制。
他很久都没这种感觉,四年的情感空白,身体很久都没产生过这种渴求。
宁也暗暗滚动喉结,觉得嗓子很干,觉得自己不该这样。
裴序瞧着夜色之中宁也明显泛红的耳朵,心知肚明地笑了笑。
不过他也就此打住,没有再近一步去招惹宁也。
再招惹下去,先受不住的那个人应该他自己。
身体内不断叫嚣的欲/望是被他极力压制住的,光是刚刚靠近宁也,抱着宁也,他就已经觉得呼吸难耐。
裴序适时松开宁也,平躺着,望着天花板,缓缓呼一口气。
身体突然失去束缚,宁也微怔,余光悄悄往身后瞄了一下,随后裹着被角往墙边挪。
两人在狭小的床上拉开距离,好像是有了默契一般,没有人再越界。
心在颤,呼吸在发烫,对方就在身旁,不过几厘米的距离,但没有拥抱亲近的资格。
分手四年,忍耐是他们此刻的必修课。
冬夜的凌晨似乎重新归于寂静,各自平稳呼吸的两人也都安静着,各有所思。
时间缓慢流动,本以为这夜就要这样过去时,宁也的手机嗡嗡震动。
是经纪公司蒋哥的来电。
这一夜注定没有办法睡觉。
这个时间,这个来电人,宁也不用接电话就已经能猜到会有什么事。
肯定不会是好事。
宁也不知道身后的裴序睡了没有,怕万一裴序睡了,会吵醒他,就用被子盖住自己,小声接起电话。
“喂。”
“宁也啊,你现在打车来文岸公园,这边有个网剧拍摄,你过来帮主角补拍几个镜头。”
“文岸公园?”
“对对对,你快点过来,男主角是咱们公司的,算是你师弟。他早上有事来不了,你跟他身形差不多,你来帮他拍几个镜头。”
蒋哥很会说漂亮话,怕宁也不过来,特意说:“我好不容易给你争取来这个机会,让你在导演面前露露脸,别人想来我还不让呢。”
宁也自然没信蒋哥说的什么机会,他心里明白,对方不过是临时找不到人。
蒋哥听宁也好半天没出声,忙加一句:“对了,上回你要的差旅费,这次一起打给你,你现在赶紧打车过来,我等你。快点,快点啊——”
怕宁也说“不”,蒋哥说完就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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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也听着电话那头冰冷的嘟嘟声,想想还是算了。
他不想激化自己和公司的矛盾,能平安熬到约满就行,他不能给公司找他麻烦的机会。
其实宁也已经很习惯这种突然的电话,习惯这种突然的所谓的工作。
经纪公司有捧的人,但不是他,他连陪衬的绿叶都算不上。
宁也放下手机,掀开被子露出脸,裴序低沉的声音突然响在耳畔。
“不能拒绝?”
宁也略略停顿,心内不自觉涌上几分难堪。
他知道,裴序应该听到了通话的内容。
毕竟夜这么深,房间里这么安静,再细微的声响都能清晰入耳。
宁也避开裴序直视的目光,低头从床上坐起来,回了两个字:“不能。”
“我陪你过去。”裴序说着也坐起来。
宁也别开脸,没有考虑就拒绝:“不用。”
然后他掀开被子从床尾下来,没有开灯,摸黑找到自己的外套往身上套。
宁也的动作很快,看着像是迫切离开,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并不是急着赶去蒋哥那里,他只是怕裴序会突然开灯。
他怕灯光太亮,让他的难堪无处躲藏。
宁也已经让裴序窥探了他现如今的生活,所有的窘迫都尽数剖开给裴序看,但在经纪公司这件事上,他仍抬不起头。
细碎的自尊拼拼凑凑摇摇晃晃的,让他很想捂住。
裴序没再说话,只沉默看着暗色中的宁也。
宁也很快穿好衣服,临走前犹豫了两秒,背对着裴序说:“谢谢你帮奶奶送围巾过来。我会跟奶奶说,以后如果还有什么东西要给我,可以直接寄过来,尽量不要麻烦你。”
“还有,你走的时候,帮我关好门。”
话里话外,都是撇清关系的意思。
裴序没回应。
宁也离开房间时,主动把打开的房间门带上。
门外,他低着头,停顿两秒,然后才抬起头,往玄关的方向走。
独自留在房间里的裴序能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之后再是防盗门开了又关的声响。
宁也走了。
看吧,真是无情,连句再见也没有。
老旧的外推窗嗞啦一声,往外开了一扇。
凛冽的寒风瞬间迎面而来,裴序站在窗前,暗沉的双眸静静望着居民楼前的那条过道。
他能看到宁也。
昏黄的路灯在冬夜隐隐发光,宁也低头往前走,修长单薄的身形从这个路灯移动到下一个路灯,凌晨的雾气逐渐虚化他的背影。
其实,刚才裴序看得出宁也是在不敢面对他。
裴序觉得这样挺好,这样至少代表宁也在心里觉得对不起他。只要宁也觉得对不起他,那么宁也的心里,就还有他的位置。
他要的就是这个。
不管宁也有没有后悔当初分手的决定,裴序都决定单方面原谅他,同时也决定了,这一次,不管宁也怎么躲,他都不会放手。
老旧的外推窗重新被关上。
裴序转身,开门走出房间。
他换上自己的衣服,从客厅藤条沙发上面的袋子里拿出奶奶织给宁也的围巾,带它去找它的主人。
14.chapter 14
14
天边微亮,远处缓慢浮现一层鱼肚白。
公园的人工湖面飘着寒冬的雾气,四周草木凋零,温度很低。
临时过来替场的宁也站在湖边,帮剧里的男主补拍一场落水戏。
周围剧组的工作人员都裹着厚实的外套,只有宁也穿着剧里的秋款校服,薄薄一层。
他前面已经拍了几个远景和背影,这场落水戏是最后一场。
前面冻得太久,这个时候的他,身体已经没什么知觉,仿佛失去了对温度的感知,感觉不到寒冷。
灯光和摄像已经就位,随着导演的一声令下,剧烈的噗通声响传来,雾蒙蒙的湖面瞬时漾开层层波澜。
导演拍到想要的画面,喊了“卡”。
灯光和摄像机离开,工作人员们四散开来。
他们都忙着整理各类道具和仪器,准备收工去下一个场地,见落水的人已经上岸,就都没有再去关注。
浑身湿漉的宁也独自站在岸边,冰冷刺骨的湖水浸透他身上的衣服,带着痛感往他的身体里钻。
没有人给他送浴巾和外套,他自己捡起一旁备用的浴巾,裹到身上。
在这个圈子,看菜下碟、区别对待是最正常的事,宁也很明白,所以根本不想花心思去计较这些。
现在的他浑身冰冷,只想快点回去换衣服。
刚转头,蒋哥就走过来,姗姗来迟般搂住他的肩膀,一副关心的模样:“辛苦了辛苦了,快点去把衣服穿上,别感冒。”
宁也侧眸瞧了一眼包裹严实的蒋哥,没什么情绪起伏地问:“现在我可以回去了么?”
蒋哥:“当然,拍摄结束了,你可以回家了。”
宁也得到回答,不再给蒋哥一个眼神,径直离开。
蒋哥没再跟上去,留在原地瞧着宁也的背影,不禁啧啧两声。
真是有脾气。
在这个圈子,有脾气还真不是一件好事。
蒋哥瞧宁也去服装组那边换衣服了,自己回头去找导演。
“导演,怎么样,这次补拍可以吧?”
“还行。刚才补拍的这个,也是你的艺人?”
蒋哥笑呵呵地点头:“是的,是的。”
“他表现还不错。这么冷,连男主角的替身都不愿过来,他倒是肯来帮忙。”导演说着拧开保温杯,小抿一口热茶,眼睛瞧着取景器里宁也的脸,“他长得很不错,我这里有个角色,改天叫他来试试。”
听导演这样说,蒋哥脸上的表情立刻变了变,笑意压下几分,凑到导演身边。
“李导,这孩子是很不错,我当时也是看他模样好,才签他的。但是他太有自己的脾气了,不够听话。咱们做这行的,还是得找听话的。对吧?”
经纪公司不捧宁也就是这个原因,他不够听话。
宁也刚签约的时候,公司还是比较看中他,有带他去和一些导演制片吃饭。但宁也不会来事,不会说好听的话奉承,去了一两次后面就直接拒绝再去这样的饭局。
这算是公司的一个服从性测试,没通过的人,自然就失去了力捧的机会。
纵然宁也形象再好,公司都不想再为他筹划。
与其捧一个不听话的人,等他翅膀硬了飞走,还不如用合同拖着他,换一笔高额解约金。
蒋哥现在拒绝导演,不给宁也机会,就是出于公司考虑。
万一宁也火了,按他的性格,肯定会跟公司解约。而且合约即将到期,就算不解约,他也不会再续约。
这种给他人做嫁衣、吃力不讨好的事,他们怎么会做。
“我这还有好几个形象好又听话的,李导您有需要,我就喊他们来试镜,保证不会让您失望。”
导演听出蒋哥的言外之意,明白几分,点点头,继续喝着自己的热茶。
确实,没有人愿意用不听话的人。
在这个圈子,听话最重要。
-
天气寒冷,剧组的人都在人工湖那边,越是远离人工湖,越是觉得公园寂静。
绿植小道空落落,不见几个早起晨练的人。
宁也换好衣服,在清晨的雾气中离开文岸公园,走到公园门口时,他不自觉停顿下脚步。
未明的天,淡淡灰蓝笼罩着四周,裴序站在挂着匾额的公园红柱前,双手插兜,静静望着宁也出来的方向。
看他的样子,好像早就知道宁也会在这个时候出来。
公园外面停了几辆剧组的车,工作人员都在公园里面,这儿放眼望去,就只有他们两人。
宁也没有想过裴序会跟过来。
人是很奇怪的,他知道以他现在和裴序的关系,着实不该产生委屈的情绪。
但他此时此刻见到裴序,对裴序天生的依赖感让他眼眶微红,心内不受控地泛起酸涩。
明明早已习惯经纪公司的剥削,也明明早就看开这些事,可碰上裴序,宁也就变得脆弱。
他觉得自己真的太奇怪了。
好像骄傲和自尊在这刻都消失了。
如果可以,现在他真的很想走过去抱住裴序。
但是,他不可以。
宁也最后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心,用最快的时间收紧情绪,尽量不在脸上表露什么。
裴序见宁也停步不动,主动迈步走过来。
他在宁也面前站定之后,发觉宁也的头发没完全吹干,发尾还是湿的。脸色好像也不大好,嘴唇泛白。
裴序压下心内的情绪,没说话,将带来的围巾缠绕到宁也的脖颈处。
宁也一直低着眼睛,柔软的围巾包裹住脖子,给他冰冷的身体带来一丝温暖。
裴序将围巾围好后,稍微整理了一下,然后手指下移,去握宁也垂在身侧的手。
指尖皮肤稍稍相触,宁也就下意识往后退一步,躲开了裴序的动作。
他记得这里是什么地方,剧组的人随时都会出来。
尤其是蒋哥。
他不想给蒋哥要挟他续约的机会。
宁也回避着裴序的目光,轻动喉结,问裴序:“你什么时候来的。”
裴序冷着声:“我说我刚到,你信么?”
宁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他一夜没睡,又冻了那么久,脑子很累,很难去思考什么东西。
现在正是他最脆弱的时候,他不想在这种时候面对裴序,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
于是,他用疲惫的大脑搜寻出几个字,对裴序说:“天已经亮了,你可以回去了。”
裴序停在宁也面前,定定看着宁也,辨不清眼底情绪。
而后,他不理会宁也的赶人,出声问:“要先去吃早餐,还是先回家?”
“你听不懂我的意思吗?我说你可以走了,可以回去你的城市,不用再在这里。”
“那你听得懂我的意思吗?我问你现在是要先去吃早餐,还是直接回家休息。”
两人话顶话,目光相对,语气之中都是不肯退让。
宁也不想再和裴序在这里僵持,先败下阵:“我听不懂,我累了,我现在要回家。你不要跟过来。”
裴序沉着双眸,眼睛紧盯着宁也的脸。
在宁也转身要走的时候,他抬起脚步要跟上去。
宁也觉察出裴序要继续跟着自己的意思,直接往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情绪爆发:“我说了你不要跟过来,你听不懂人话吗?!”
“你看你不是挺有脾气的么。”裴序停步,极具压迫性地看着宁也,“你现在能冲我喊,刚才在里面怎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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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那群人发脾气?”
裴序的话让宁也懵滞了一下。
“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我的意思就是你光知道冲我发脾气,别人欺负你无视你的时候你倒是一句话不说。宁也,你这点脾气就用在我身上了对吧?”
宁也的耳边嗡嗡的,空白的大脑运转一番,明白过来什么。
“你很早就来了?”
他的鼻尖被冻得发红,眼圈仿佛被潮湿的雾气浸湿,泛着似有若无的水汽。他问裴序:“你一直都在?”
“对,我很早就来了。我一直都在。”
裴序不再藏着掖着,直接承认:“我刚才不说是因为知道你不想被别人看到你那个样子。同样的天气,所有人都穿得严实,就你一个人站在那受冻。你从湖里爬出来,没有人拉你一把,没有人问过你一句,甚至也没人给你送一件外套。所有人都在无视你,你在他们眼里什么都不是,我真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要听他们的话,被这样苛待还能一句话都没有,你也是真能够忍。”
裴序原本不想让宁也知道他看到了这些,他清楚宁也的性格,又倔又傲,要面子,自尊心还很强,肯定不希望身边的人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
宁也在拍摄的时候,裴序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好几次都想过去给他披上外套,或者直接拉他离开。
但他不想让宁也难做。
所以他忍了下来,一直忍到刚才——
“宁也,你到底在坚持什么?为什么不解约?四年了,你还要做不切实际的梦吗?!”
裴序的质问比人工湖的湖水还要冰凉刺骨,宁也的心狠狠揪在一块,原先努力压下去的委屈卷土重来。
这种委屈不再是被剧组无视的委屈,而是裴序的不理解和误会。
宁也无法给出自己的解释,只能忍着难过,口不对心道:
“我就是在做不切实际的梦,我们已经分手,你没资格管我,我要做什么都跟你无关。”
裴序的眸色黑沉得仿佛酝酿着一团风暴,下颌紧绷,眼里眉间都是冷意。
他不跟宁也废话,语气强制:“不管我有没有资格,我现在就是要管你。你马上打电话,跟你公司的人说你要解约,违约金我出。”
两人再一次四目相对,宁也被裴序的话震惊到,回过神后发觉裴序看起来并不像是一时冲动,更像是早就做好准备。
“我查过你们公司的违约金,最多一百万,我出。”
一百万这个数字,从裴序口中说出来,显得那样轻松。
这样的轻松让宁也滞了很久,他的心被狠狠拉扯着,眼圈在寒风中越发的红。
一小会儿后,宁也艰难找回语言:“不用,我不需要。”
听到这话,裴序手臂往前一拉,将宁也拽到自己面前。
只有几厘米的距离,他略垂着眼皮,盯着宁也说:“你不需要?你还想背负这个合同到什么时候?”
宁也抬眸直直迎着裴序的目光,声线略颤:“我宁愿背负一辈子,也不想欠你。”
“宁也,你欠我的多了,不差这一点。”
“不差这一点?裴序,我和你不一样,一百万对你来说很简单,就只是一个数字,但是对于我,我可能一辈子都还不清。”
宁也的心脏在胸腔里颤抖,在金钱面前,他显得那样渺小狼狈,那样无能为力。
“我们已经分手,早就各走各的,你不要再管我。我真的不想欠你,不想再欠你们家——”
裴序没耐心听完宁也的话,单手用力扣住他的后脑勺。
宁也的脸被迫向上抬起一点角度,两人鼻息混合,鼻尖的距离几乎就在毫米之间。
裴序盯着宁也的眼睛,说:“如果,我就是要你欠我呢?”
15.chapter 15
15
宁也昏昏沉沉醒来,觉得头很重,鼻尖的呼吸有些不顺畅。
他在床上坐着,懵着神,好半天之后才感觉到自己额头上面有东西。
伸手,取下,是一张退热贴。
宁也怔怔看着手里这张已经变温的退热贴,随后不自觉看向床头柜,上面有一盒开过的退烧药,还有半杯水。
是他发烧了吗?
窗外天色灰蓝一片,宁也又在想,现在还是早上吗?
天还没亮吗?
他回家多久了?
宁也的记忆有点混乱,脑子发着晕,一时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房间外面有细微的声响,好像有人在外面。
宁也下床,开门。
当他看到厨房里那个熟悉的身影,他的心脏就开始在疲重的身体里失序跳动。
是裴序。
裴序在厨房煮东西。
回家之前的画面在宁也脑海里断断续续过了一遍,宁也想起来,他好像和裴序吵了一架。
怎么吵完之后,裴序还没走?
还是,这只是发烧时的幻觉?
宁也的眼睛望着裴序的方向,脑子和表情都发着懵。
在厨房煮粥的人觉察到不远处的视线,侧头看过去。
看到宁也已经醒了,裴序压下眼底复杂的情绪,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开口:“过来吃点东西。”
裴序的声音响在耳畔,宁也的神思终于清明几分,确认眼前的裴序不是自己的幻觉。
他下意识迈动脚步,朝裴序走过去。
宁也走到餐桌边时,裴序刚好从厨房端出一碗热乎的小米粥。
两人打了个照面,随后,裴序先将粥放到餐桌上,说:“吃完再量下体温。”
可能是生病的原因,宁也这时候的反应慢半拍,拉开椅子坐下了,才想起来问裴序:“我……发烧了?”
裴序站在宁也身旁,居高临下地瞧着他,看他一脸不明的表情,不由得挑眉:“怎么,忘了?”
宁也不想承认自己忘了,含糊地应:“记不清了。”
裴序轻笑一声:“那你的记性还真是差。”
宁也:“……”
“你确实发烧了。差点烧到40度。”裴序说,“这么冷的天去跳湖,没冻死算你幸运。”
宁也不服气地抬头,嘴巴张了张,想反驳,又发现自己无法反驳,只得说:“你怎么还在这里,不用回去工作么。”
裴序定眸瞧着宁也,问他:“你知不知道这是你第几次赶我走?”
宁也垂下眼眸,盯着桌上的小米粥,不说话。
裴序微微向后靠,半倚着餐桌一边,偏头问宁也:“你真准备要我走?吵了架还能不计前嫌把你背回家的人,你确定要赶走?”
宁也说不出话。
他不知道。
他们吵架的内容,他还记得,是因为经纪公司的合约。
宁也想起裴序轻松说出口的一百万违约金,心顿时又沉了下去,捧住碗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碗沿。
裴序大概知道此刻宁也在想什么,他其实是有很多话想说的,但宁也现在这个状态,刚发过烧,脸色发白,没有一点血色……
他不忍心。
他不想在宁也生病的时候还跟他争论。
解约的话题暂且搁置一边,裴序佯装无事般,找了其他的话题。
“厨房那两柜子的泡面是怎么回事,你平时在家都吃泡面?”
宁也愣了下,嘴硬道:“当然不是。”
“是么,”裴序明显不信,“那你说说,你平时在家吃什么。”
宁也:“……”
“厨房里除了泡面,就什么都没有,连冰箱也是空的。怎么,你平时喝空气的?”
“……我难道不会点外卖不会出去吃吗?”
“噢,你最好是。”
“……”
被裴序看穿的宁也莫名有点心虚,他平时在家确实只吃泡面,因为他不会煮饭。
过了十几年少爷生活的他,一直没学会怎么下厨。
他是有尝试过的,也有按网上教程试过,但是他只能确保吃进嘴巴里的东西是熟的,至于味道……
他感觉还是吃泡面好一点。
“你家住海边么,管这么宽,连我在家吃什么都要管。”
听宁也这么说,裴序翘起唇角笑了笑:“都有力气顶嘴了,看来确实是退烧了。”
“……”
宁也张了张嘴,想说话时,门铃响了。
几乎没有人会来找宁也,房子的门铃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响起过。
宁也不知道谁在按门铃,也不知道是来找他的,还是按错的。
他微怔片刻,随后与裴序互看一眼,拉开椅子站起来,走去开门。
老旧的防盗门从里向外打开,尹治站在门外。
他像是匆匆过来,额前碎发被风吹乱,身上的长款风衣也不似平时那般有型。
在看到宁也的霎那,尹治微松一口气,脸上的着急退去几分,露出个笑。
“还好你在家。你一直没回消息,也没接电话,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宁也看到尹治,有些意外,想到尹治联系不上自己,就猜到可能是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抱歉,应该是我手机没电了。”他跟尹治表达歉意,“老板急着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们不是约了晚餐吗?”
晚餐——
宁也突然想起这个事。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脑子乱七八糟的,把今天的晚餐都忘了。
太糟糕了。
宁也看楼道外面已经暗下来的天色,明白过来尹治为什么这么着急找自己。约了晚餐的人一直联系不上,确实会担心。
“对不起,我今天事太多,忘了晚餐的事,手机又没注意电量——”
“没关系,我现在不是找到你了么。”
尹治还是笑着,正想继续说话时,房内传来另一个陌生的男声。
“宁也,该吃药了。”
裴序不带多少温度的声音不着痕迹地插进两人之间,宁也和尹治不约而同往房子里望去。
裴序倚在厨房的门框前,隔着距离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眸色意味不明:“高烧的病人需要休息,不适合出门。”
宁也能听出裴序话里有话,尹治自然也听得出来,不过他在仔细看过屋内的裴序后,先出声关心宁也:“你生病了?”
宁也点了点头,面对尹治时还是满是歉意:“早上发烧了,睡了一天,所以手机关机也不知道。老板,真的很抱歉。”
“不用道歉,没关系的。”
尹治看出宁也的脸色确实不大好,就说:“你不舒服就在家休息,晚餐不一定要今天,下次也可以。”
“下次我一定不会忘记。”
“好,我先回去了,你休息吧。”
尹治也是个干脆的人,没有多留,交待宁也好好照顾自己后就准备走。
临走之前,不忘对宁也说一句:“生日快乐。”
宁也感谢地回了一声:“谢谢。”
尹治离去,宁也看着尹治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后,伸手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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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
他一回头,就见裴序还站在刚才那个地方,眼神略带打量地落在自己身上。
宁也走回餐桌这边,清清嗓子,问裴序:“你看什么?”
裴序不答反问:“他就是那个摄影室的老板?”
“……”宁也眼里露出疑惑,“你怎么知道?”
裴序还是不回答宁也的问题,自顾自笑了一声:“还挺年轻的。”
宁也:“……”
裴序说着,收了笑意,走上前,停在宁也面前。
他的视线带了一定的压迫性,细长的眼皮微微垂下,漆黑的眸子盯着宁也:“什么时候员工和老板也能约会吃饭了?还是在生日的时候。”
宁也立刻皱起眉头:“你胡说八道什么,这根本不是约会。”
裴序轻轻勾唇:“噢,是么?”
“……”宁也不想做无畏的解释,伸手推开身前的裴序,转身在先前的位置上坐下。
他不理会裴序的阴阳怪气,埋头吃粥。
软糯的红枣小米粥还是南市那个熟悉的味道,宁也还没咽下去,就听见裴序在身旁说:“人家一句‘生日快乐’,你就笑着回‘谢谢’,我把你从那么远的地方带回来,给你买药,给你煮粥,照顾了你一天,怎么就不见你跟我说声‘谢谢’?”
宁也拿勺子的手顿了一下,抬头望向裴序,温热的粥咕噜一声,从他喉咙里滚落下去。
他咽下粥,喉结微动,还没说话,裴序就哼笑一声:“区别对待,你还真是没良心。”
宁也:“……”
裴序的手机在这时候响起,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来看了一眼,接起电话。
宁也听不到电话那头在说什么,只知道裴序在接电话的时候眼睛还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然后裴序对电话那头的人应了一声“好”,电话挂断。
“吃完粥,量体温,温度高就再吃一颗退烧药。”
裴序说完,走去一旁拿起自己的外套,看着像是要出门。
宁也有一瞬间想开口问裴序要去哪,心也悄悄悬起,担心裴序现在要回南市。
好矛盾,他一直在赶裴序回去,可裴序真的要走,他又想留人。
裴序穿好外套,转头瞧着宁也,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宁也喉咙干涩,想说的话在喉间盘桓好几遍,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裴序见宁也一个字都没有,只得自己让步,说:“我出去一趟。待会儿回来你要是不给我开门,我就找人撬锁。”
宁也愣愣的,直到裴序开门离开,他才反应过来。
裴序的意思是,他一会儿还会回来。
领会到这个意思,宁也紧张的心竟缓解几分,可很快,他的心就开始重新陷入拉扯。
想要裴序离开,断开联系,又想要他在身边——
宁也矛盾痛苦的心情,翻山蹈海,卷土重来。
楼下。
尹治的车停在居民楼前面的小道上,他半靠着驾驶门,在渐暗的天色中点亮一支烟。
白烟袅袅,烟味四散。
有脚步声逐渐靠近。
尹治抬眸,瞧见刚刚在宁也家里见过的那个人。
裴序停步在尹治面前,像是恰好经过。
两人视线相对,尹治能察觉到裴序眼底的敌对感,非常明显,非常尖锐。
裴序瞧了尹治几秒,最后目光落在尹治指间还未燃尽的那根烟上,说了一句:“他最讨厌烟味。”
说完就抬步离去,背影利落干脆。
尹治恍了半晌,意会出裴序的意思后,不由得怅然一笑,丢下没燃尽的烟,轻轻踩灭。
16.chapter 16
16
手机充上电,刚开机,宁也就收到了尹治的未接电话和未读消息。
他望着聊天框里尹治发来的问候和关心,想起裴序说的“约会”两个字。
对于尹治,宁也之前一直没有往别的方面想过,尹治对他也没有什么越界的行为,但是现在……
他好像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
或许他应该要早点发觉的,这几年他一直独来独往,没有心思关注感情方面的事,对周围人的接触也显得迟钝了一些。
宁也准备将手机放下充电,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他看到是裴奶奶,没有耽搁,马上接起电话。
“喂,阿也吗?”
裴奶奶的声音还是那样亲切,宁也握着手机坐到床边,对电话那头的裴奶奶说:“嗯,奶奶,是我。”
裴奶奶笑着:“今天是你的生日,奶奶祝你生日快乐。吃过蛋糕了吗?”
在逾市的这四年,只有裴奶奶会在宁也生日这天给他打电话,祝他生日快乐。
宁也很感激裴奶奶一直记挂着自己,同时又会愧疚自己这四年一直没有回去看望她。
“谢谢奶奶,我吃过蛋糕了。”
宁也和前几年一样,骗裴奶奶自己已经吃过蛋糕,不让她知道自己其实根本没过生日。
他不想让老人家担心。
裴奶奶听了,并没什么怀疑,笑呵呵地说:“那就好,平时多顾着点身体,天冷要记得加衣服。”
“我会的,奶奶不用担心我。你给我织的围巾我收到了,我会好好戴的。”
“围巾收到啦?那你肯定也见到阿序了?”
“嗯……见到了。”
“难得他有假期去你那里,你们两兄弟也很久没见,趁这个机会一起出去玩一玩。”
宁也捕捉到奶奶话里的关键词,不禁眨了眨眼,不确定地问:“假期?”
“是啊,这孩子这两年一直在他爸的公司里忙,节假日都不肯休息,这次难得肯给自己放个假。前段时间来看我,还问我有没有东西要带给你,说要去你那边一趟呢。”
裴奶奶笑着:“今天他有陪你过生日吧?让他晚上带你去吃好吃的,要什么礼物也跟他说,让他给你买。”
宁也愣了一下,裴奶奶的话,和裴序说的,完全不一样。
裴序是怎么说的?
他说他出差,顺路过来帮奶奶送围巾。
“老太太,到点量血压了。”
宁也还怔滞着的时候,听到了电话那边王阿姨的声音,还有一些嘈杂的辨不清的声音。
裴奶奶好像有什么事,匆匆叮嘱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不像以前那般絮叨好久。
宁也听着通话结束的嘟嘟声,脑海里一直是裴奶奶和裴序相悖的话,整个人发着懵,很久都没反应过来。
同时间,南市这边。
裴奶奶坐在医院病房的病床上,王阿姨拿枕头放她腰后垫着,又扶着她调整位置坐好。
裴奶奶虽然面色不佳,但心情看着还不错,主动抬起胳膊让王阿姨量血压。
裴山青是这时候过来的,人到中年气度不减,西装革履,看着是刚从公司过来。
他进门,瞧见老太太脸上的笑,不由得说:“今天心情看着不错,有什么好事么?”
裴奶奶笑了笑,对裴山青说:“刚跟阿也通过电话,这孩子今天生日。”
裴山青听见宁也的名字,面色未变,但也没表露多少笑意。
他解开一颗西服的口子,走到病床边,将自己带过来的补汤放到床头的柜子上。
“他走了有四年了吧,难为妈还一直记挂着。”
“可不是,我这心里啊,就是放不下这孩子。”裴奶奶捂了捂心口,说道:“在我心里,他和阿序一样,都是我的孙辈。可惜他非要留在逾市,平时想见一面都难。”
裴山青没有回应裴奶奶的这段话,他是裴序的父亲,和裴序的眉眼相似,但和裴序相比,他多年的商场沉淀让他看着深不可测,更有一种对无关之人的漠不关心。
“对了,我住院的事情,没告诉阿序吧?”裴奶奶问裴山青。
裴山青应一声:“还没有,您让我们瞒着,我们都没说。”
“就这点小毛病,让他知道了,他又得担心。这几天他正在放假,就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免得为了我又从逾市跑回来。”
裴山青眉头一皱:“他在逾市?”
裴奶奶笑着:“可不是。这么长的假期,去找阿也了。咱们作为长辈的,别管那么多,孩子想去哪就去哪。”
说到这,她更像是话里有话:“孩子的事,咱们管不了。”
母子两都是聪明人,有些话点到即止。
裴山青不说什么,脸色密不透风。
-
宁也握着手机,在床边呆坐了很久很久。
充着电的手机在他指间缓缓发烫,他低头,看一眼手机,又抬头,看向床头柜上的药盒和剩余的半杯水。
宁也脑子里的情景从模糊不清逐渐变得清晰,他感觉自己好像有些记起来了。
记起来早上天微微亮的时候,他和裴序在公园门口因为解约的事情争执。
记起来裴序说就是要他欠他。
也记起来在寒风中,裴序先觉察出他的不对劲,用手背贴近他的额头去探他的体温。
宁也终于能理解裴序为什么说他区别对待,为什么说他没良心。
裴序将发烧的他带回家,喂药,煮粥,照顾了一天,他醒来第一件事,不是说“谢谢”,而是问为什么还没走。
原来这个怎么都赶不走的人,是特意留出假期从南市过来,打着帮奶奶顺路送东西的名义,特意过来找他。
宁也想起凌晨时分裴序的那一句“生日快乐”,心脏矛盾地揪成一团,又感动又难过。
他会想,裴序是不是特意选了他生日这天过来。
宁也忍不住垂下眼睫,手指无意识地圈紧手机,他不是铁石心肠,他能感受到裴序的用心。
但是,越是清楚感受到裴序的用心,他就会难过。
门铃突兀响起,宁也的思绪被打断,心和身体同时颤了一下。
是裴序回来了吗?
宁也下意识以为是裴序回来了,呼吸乱了几分,眼神犹豫过后,放下手机走到外面玄关。
防盗门再次被打开。
门外的人不是裴序,是一个陌生的男人,穿着闪送的蓝色制服,提着一个透明蛋糕盒。
“你好裴先生,你的蛋糕。”
宁也停顿几秒,伸手接过外送员递来的蛋糕,没有告诉外送员,他不是订蛋糕的裴先生。
那位裴先生,应该是裴序。
防盗门关上,宁也提着蛋糕走到餐桌前,小心翼翼地将蛋糕放下。
透明的四方蛋糕盒,能看到里面洒着一层糖霜的鲜嫩草莓,乳白色的奶油和草莓很相衬。
宁也认得这家蛋糕,很久很久以前,他曾对裴序说过,他家附近有家蛋糕店,那里的草莓蛋糕是冬日限定,很好吃,可是很难订。
那是他在裴家过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生日,当时他和裴序还没有很亲近。
在那之前,他一直和裴序刻意保持着距离,但是那天,也许是生日的关系,也许是想念家人的情绪上来,他第一次和裴序说了很多话。
裴序问他,为什么过生日好像还不开心。
他说,以前的每个生日,都是和爸妈在一起。妈妈每年都会给他订他喜欢的草莓蛋糕,爸爸也会在那一天提早回家,一起庆祝生日。
去年他们一家三口还在一起,今年却只剩他一个人。
想家的情绪会让人脆弱,一旦开了一个口,就再收不住。
那天宁也自顾自地说了很多,等意识到的时候,只看到夜色笼罩的阳台上,裴序安静凝视的目光。
他们的视线不知不觉对上,宁也再受不住自己骤乱的心跳,呼吸无声发烫。
他觉得,裴序的眼睛真好看。
裴序看了宁也许久,宁也也一直没有躲避他的视线。
后来,裴序说:“奶奶没说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没给你准备礼物。你想要什么,我补给你。”
宁也略略敛眸,很难才收住自己的少年悸动,说:“烟花。我想看烟花。”
裴序笑了一下:“可惜了,南市有禁放令,不允许燃放烟花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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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
“我知道,所以,才更想要看。”
宁也说着,抬头望向黑沉的夜空,月亮在很远的地方,几颗星星零散落在一旁。
“逾市的烟花很漂亮,尤其是过年过节的时候,天空一整夜都是亮的,很热闹,很好看。”
“行吧,下次有机会,补给你。”
宁也听见裴序这样说,有些诧异地看过去。
裴序微微一笑,看着并不像是随口一说。
他略微含笑的眼眸带着几分可以隐约察觉的认真,漆黑的双眸仿佛映衬着天边的星光,亮得让人忍不住晃神,好像所有的心跳意识都被他的眼睛卷走。
在宁也陷落在裴序眸光里的时候,耳边传来砰砰的烟花爆炸声。
裴序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手机,长方形的屏幕上,是缤纷绽放的烟花。
他将手机移到宁也面前,说:“现在可以先看看电子烟花。”
今时今刻的宁也还记得手机里烟花绽放的声响,砰,砰,砰,像他当时几近爆炸的心跳,清晰入耳。
突然的,宁也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相似的声音。
很响,很清晰,一声接着一声。
宁也恍惚又错愕着抬头看向窗外,曾经在裴序手机上出现的烟花此刻正从他眼前闪过,光影明亮又窸窣,一道接着一道。
烟花不断上升,不断绽放,夜空流光溢彩。
宁也下意识走到窗边,漂亮的烟火在离居民楼很近的地方,叠叠火光一声一声地将夜色中的居民楼照亮,同时也照亮楼下那道高挑修长的身影。
裴序站在居民楼前的空地上,身后是一整排的烟花。
烟花还在燃放,他则面向居民楼这边,目光朝上,与窗边的宁也对上视线。
这样远的距离,宁也能清楚看到裴序脸上的笑,仿佛还是当年的那个少年,笑着说下次给他补一场烟花。
随后他看到裴序拿出手机,在耳边晃了晃,好像是让他接电话。
宁也意会到,什么都来不及想,转身跑去房间拿充电的手机,然后重新跑到窗户边。
在烟花的爆炸声中,他接到了裴序打来的电话,听到了裴序的声音。
“答应送你的礼物,迟了四年,现在补给你。”
裴序说的每一个字,和漫天的烟花一起,重重砸着宁也的心。
暗夜里的燃烧和绽放,在宁也胸腔发出共振,他望着楼下的裴序,说不出一句话,只觉得胸腔被不知名的情绪填得很满,心脏剧烈颤动,眼眶发涩,鼻尖泛酸。
宁也在这个世界上孤独了太久,裴序就像此刻夜空绽放的烟花,照亮他早已灰暗的心。
就是这一瞬间,宁也想投降了。
他无法抗拒这样的裴序,努力坚硬的心,在这一刻输的一塌糊涂,溃不成军。
分开的四年里,宁也一直都没放弃喜欢裴序。
第一眼就心动的人,一直都藏在他的心里,纵然日日夜夜孤独难挨,他都没有想过放弃。
可惜理智和情感总将他撕扯,让他进退两难,自我煎熬。
现在,他想投降了,不想坚持了,他想臣服于自己的心。
五层的水泥楼梯,从没觉得会这样高,这样长。
宁也奔跑着下楼,楼道里的夜风呼呼灌进来,无法阻止此刻他发热的胸腔和急切的心。
跑到楼道口的时候,握在宁也手里的手机再次响起来。
宁也微喘着气,以为又是裴序的电话,却在看到来电人时,往前的脚步倏然停滞住。
夜空的烟花燃放了很久,如满天流星,璀璨漂亮。
不知过去多久,烟花声逐渐变小,好似快要燃尽。
当烟火熄落,光彩亮丽的夜空渐渐暗下来,宁也才从居民楼里走出来。
裴序在原地等着宁也,眼眸里是相隔四年重新显露的笑意。
宁也的脚步却是慢沉的,他好像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走到裴序身前。
夜风卷袭而过,风里残留着烟火气息。
宁也眼角泛红,冷风拂过,又涩又痛。他稍微控制了一下情绪,扬起唇角对裴序露出一个笑,然后说:
“裴序,我们以后,不要再见了。”
17.chapter 17
17
宁也刚刚接到的那通电话,来自裴序的父亲,裴山青。
在商场沉浮几十年的男人,在电话里用冷漠的声音命令宁也:“马上让裴序回来。你们不要再联系。”
这样的冷酷无情的话,宁也在四年前也听过一次。
是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异常闷热的一个夏日午后,裴山青第一次主动约宁也见面。
宁也住在裴家的这一年,和裴山青并没什么接触,裴山青也不常来老宅,只会在逢年过节时回来看望一下老太太。
裴序和裴山青的关系很一般,不似普通父子般亲近,裴序有跟宁也说过,自己的父亲是个标准的商人,满脑子只有怎么让公司的利益最大化,家庭和亲情都排在末位。
但是那次和裴山青见面,宁也发觉裴序错了,在裴序父亲的心里,儿子并不是排在末位。
见面的地方在一家高端的商务会所,宁也和裴山青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精致大气的茶桌。
宁也在来之前,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等进来,坐下,四周沉闷的环境,让宁也感觉这里像一个谈判室,他和裴序父亲中间的这张茶桌,更像是一张谈判桌。
两人见面,裴山青没有先开口。他当着宁也的面沉默抽完一整支烟后,才在烟灰缸里碾灭烟头,问:“你和裴序,在交往?”
裴山青问出口的话,宁也并不是很意外,在赴约之前,他已经猜到裴山青找他的原因。
裴山青不会无缘无故约他见面,还是在这样一个正式的地方。
交往的事情,宁也和裴序并没有打算瞒着,他们一直想着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正式告诉家人。
现在裴山青提早知晓,宁也就借这个机会点头承认:“是的。我们在交往。”
宁也是个明白人,会察言观色,通过裴山青的表情,他能看出裴山青对这件事的态度。
他问裴山青:“叔叔,您不同意我和裴序吗?”
裴山青不说话,冷然的脸色已经给出答案。
宁也确认过裴山青的意思后,没有露出半分的软弱和退缩,直接问出自己心里的猜测:“叔叔您今天特意约我见面,应该不只是要告诉我您不同意我和裴序在一起,您是不是想让我和裴序分手?”
裴山青一直不大喜欢宁也,尤其是此时此刻他这种不卑不亢的态度。
纵然家里破产,无家可归,寄人篱下,宁也身上的傲气是一点都没被磨灭。
这样的孩子,太倔,太有自己的想法,不容易掌控。
裴山青作为长辈,着实不喜欢。
现在既然已经开门见山,宁也都直接问了,裴山青也就不再兜圈子,说道:“对,我要你和裴序分手。”
“我不会和他分手。”宁也几乎没有任何考虑,第一时间回答。
裴山青皱起眉头:“现在这个社会,你们这样的关系是少数,多少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你们?”
“我不在乎别人用什么的眼光来看待我和裴序,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情,为什么要在乎别人的眼光?”
“你们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眼光,那家人呢?裴序最孝顺,最爱奶奶,要是老太太知道了你们的关系,她能不能接受?”
“我们商量过,会慢慢告诉奶奶,慢慢让奶奶接受。”
这一来一回,裴山青的话都被宁也堵了回来,他不得不换一个话头:“那你们觉得,你们会长久吗?现在你们两个才十几岁。十几岁的感情,怎么能当真。”
“虽然我们现在才十几岁,但是我们是认真的,不是青春期的荷尔蒙在作怪,我们都很认真地考虑过以后。”
“以后?”裴山青听笑了,“你们考虑过什么以后?”
“裴序的人生早就规划好了,如果不是他要孝顺老太太,要留在南市读大学,他现在就已经在为出国做准备。虽然他现在留在南市,但是过两年,他还是要出国留学,再回来接手公司。这些事一早就定好了,他自己也清楚。我们裴家就他一个孩子,他从出生就注定要承担这个重担。”
“宁也,你还小,太单纯,不懂接手一家公司要付出多少。不止需要裴序自身的能力,还要承受外界的舆论。裴序是我的孩子,我不允许外界议论他,更不允许我给他安排的安稳人生出现什么意外。”
宁也停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候,声音坚定:“我不会成为他的意外,不会破坏你们给他安排的人生。”
裴山青见宁也的态度还是这么强硬,兀自沉默了几秒,随后重新点燃一支烟。
他对宁也的性子稍有了解,在来之前,做了两手准备。
大道理讲不通,就换另一种方式。
在烟雾腾飞的时候,裴山青问宁也:“最近有和你爸联系过吗?”
在这个时候突然提到自己的父亲,宁也的心跳滞了一拍,眼里露出疑惑。
这是裴山青的最后一个突破口,他不紧不慢地说:“你爸应该很久没有消息了,对吧。”
宁也不说话,裴山青就继续说:“他把你送到老宅后,来找过我。他让我帮你入学,读一个好的学校。裴序那间学校,是南市最好的中学,几乎不接受中途的转校生。你能进去读书,花了不少的人力财力。如果没有我们裴家,你连读书都成问题。”
宁也的表情渐渐僵硬,他有想过自己回南市读书,是裴家帮的忙,但没有想到这个过程需要花大量的人力财力。
“你认得你爸的字吧?”裴山青从西服的内侧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展开摊在茶桌上。
“这是你爸写的欠条,那次他来找我,除了让我帮你入学,还跟我借了一笔钱。”
宁也愣着眼眸,缓缓望向桌面那张欠条,看到上面的字迹和金额,眼底眸色猛地颤动。
“你看到了,一百万。我不知道你爸现在在做什么,他说要拿这笔钱东山再起,我看在我们两家多年的关系上,借了这笔钱。”
裴山青终于看到宁也的脸色有了变化,多年的商业谈判让他很有经验,毫不费力就找到了宁也的软肋。
他抓住父亲这个软肋,问宁也:“你觉得如果我现在跟你爸要回这笔钱,你爸会怎么样?”
宁也呼吸忽然变得困难,骨子里的傲气迎来狠狠一击,他前面态度强硬,但现在,在这笔巨额的欠款面前,他完全说不出一个字。
“你跟裴序分手,不要再联系,这笔钱就当没发生过,我不跟你爸追讨。我想你应该不会那么自私,为了自己,让你爸过上被追债的日子。”
被追债的日子——
宁也家里破产的时候,曾有一大批债主围着他家的别墅打砸叫喊,让他们家还钱。
穿着校服准备出去上学的宁也在门口被他们堵了回来,十几个人冲着他喊,冲着他骂,多少难听的话都说了出来,丝毫不在意眼前的人还只是一个读书的孩子。
宁也永远记得他们的骂喊声,记得他们蠢蠢欲动要对他动手的模样,记得他们的推搡,记得父亲跑出来将他护住拉回家。
他更记得那天紧闭的家门,曾经风光无限的父亲在客厅里抽了一支又一支的烟,母亲在楼上痛哭,收拾行李说要离婚。
这些一年多前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这一年的时间里,宁也不知道父亲在哪里,不知道他的消息,电话一直打不通,他也不知道父亲到底过得好不好。
他只是记得,父亲临走前对他说,会很快回来接他。
想到这些,宁也停了很久,久久没有回应,直到感觉眼皮酸涩,才眨了眨眼。
一百万的欠债,如果裴家真要追讨,父亲不一定能马上还上。
宁也不忍父亲受苦,下了决心,对面前的裴山青说:“这笔钱,我会想办法还上。”
这儿毕竟是商业谈判的地方,茶桌一旁有个笔筒,上面插着几只签字笔。
宁也抽出一只签字笔,打开笔盖,在欠条上划去自己父亲的名字,然后在旁边毫不犹豫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裴山青略有意外,没想到话说到这份上,宁也还是不改口。
“钱,我会还。至于分手,除非是我和裴序的感情出现问题,否则我不会分手。”
宁也说完,起身,向裴山青鞠了一个躬,保持着最基本的礼貌:“叔叔再见。”
那个时候,即便是巨大的债务摆在宁也面前,即便是面对裴山青的威胁,宁也都没想过要跟裴序分手。
他回来之后,没有跟裴序提起跟裴山青见面的事情,更没提起债务。
少年总是骄傲,自尊心强,宁也觉得欠债是一件丢脸的事,他没办法跟裴序开口。
他决定瞒着,用自己的办法去还这笔钱。
当时的宁也想法很单纯,他想着,只要他还上了这笔钱,裴山青就没办法再威胁他,他就能和裴序平等地站在一块。
所以,他改了志愿,签约逾市的经纪公司。
这家经纪公司,在之前就和宁也合作过一个广告,对方有他的联系方式。
宁也回来南市后,对方一直想让他回逾市签约。
之前他一直没有答应,这次为了能尽快还上裴家的钱,他答应了。
这些事情宁也都瞒着裴序,他知道裴序的脾气,如果不瞒着,裴序绝对会阻止他这么做。
正因为这样,裴序在看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才知晓宁也私自改了志愿。
两份完全不同的录取通知书,两所大学天南地北,裴序的反应很大,质问宁也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也说不出真实的原因,只能扯谎说他改志愿是因为想回去和妈妈一起生活。
裴序沉默了几分钟,随后将宁也的手机夺过来,翻出经纪公司发来的签约合同。
他冷着声问宁也:“那你告诉我,这份合同是怎么回事。你是准备签这份合同所以改的志愿,是不是?”
合同是早上发的,裴序应该也是早上看到的。
宁也有些慌乱,一时之间做不出解释。
“早上我还在奇怪对方为什么突然给你发合同,没等到问你怎么回事,就先收到了录取通知书。”
裴序眼底冷沉,有一种被信任的人背叛的失望和看着对方撒谎的心寒。
“要回逾市和妈妈一起生活?宁也,我要是不戳穿,你就准备用这个蹩脚的理由骗我?你为什么不坦坦荡荡跟我商量,为什么要骗我?!”
宁也说不出一个字,低头闭口不言的模样,在裴序眼里就是心虚。
这更让裴序认为,宁也就是为了签约才改的志愿。
而他,是宁也权衡利弊之后选择放弃的那一方。
就这样,两个人连吵架都算不上,直接陷入冷战。
冷战的那两天里,宁也有尝试跟裴序沟通,可裴序一直冷脸相待。
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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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经纪公司那边一直催宁也快点过去,他们已经在准备安排工作。
裴山青那边知道宁也考了逾市的大学,给他打来电话祝贺。明面上是恭喜,暗里是催促宁也快点收拾东西离开。
种种的压力,加上裴序的不理解和几次的沟通无果,宁也疲惫又心灰意冷。
于是,他收拾行李,带着赌气的情绪,跟裴序提了分手。
分手不是真心的,说再也不回来也是违心的,当时宁也想的是,等他赚到钱,就回来找裴序。
可惜十几岁的少年还是太天真,不知道经纪公司只是一场骗局。
他就这样被拖了四年,一无所有,停滞不前。
在这样窘迫难言的四年里,所有的骄傲被打碎磨灭,宁也一点一点地失去了回来的信心,一个人留在逾市,孤独麻木地生活着。
原本他以为他和裴序就这样了,他对未来完全不抱一点期待,可是那个台风夜,他在见到裴序的一瞬间,才发觉自己原来那么想念裴序。
有些人是经不起见面的。
没有见面的时候,多少孤独都可以忍受,一旦见了面,那一年的少年心动就骤然回潮,狠狠压抑的思念汹涌难挡。
现实和情感不断将宁也拉扯着,裴序在身边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痛苦挣扎。
有时候,宁也真希望自己就是裴序口中那个狠心的人。如果他真的狠心,真的无情,那么在推开裴序的时候,他的心就不会这么痛。
现在,和四年前一样,宁也说的这句“我们以后不要再见”,也不是真心话。
他没有办法。
裴序没有他,也能过得好,也有好的人生。但他如果不这样说,他的父亲就会被追债,过上东躲西藏的日子。
他根本没有选择。
烟火消散之后,亮如白昼的夜又重新归于寂静。
冷风仿若带着冰渣,刺痛着宁也的眼睛,让他的眼角红透。
宁也说完这句话,清楚地看到裴序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消失,随之而来的是眼底的冷冽,和下颌的紧绷。
无声静滞的几秒后,裴序不由分说地拽过宁也的手腕,拉着宁也径直走向居民楼的方向。
夜在沉寂。
积攒已久的风暴好似终于要爆发。
居民楼水泥楼梯上的脚步声急促且缭乱,五层楼梯不过是一瞬之间的事。
老旧的防盗门先前忘了关上,此刻被用力一掌推开。
再就是异常响烈的关门声,震得墙壁仿佛都在颤动。
一起颤动的还有宁也的肩背,他被裴序狠狠抵到防盗门上,衣物单薄,肩胛骨与坚硬的门无缝撞击。
他痛得整个人都震颤了一下,呼吸不稳间,侧脸被裴序的手指紧扣住。
宁也被迫抬起头,被迫直视裴序的眼睛。
在自己最喜欢的这双眼睛里,宁也看到了裴序压抑的怒火和冷峭的寒意。
这样的模样像极了四年前,裴序发火质问他为什么要改志愿。
“再也不要见面是什么意思?”
裴序质问的声音里带着怒意,眼睛紧盯着宁也,“你是准备跟我撇清关系?”
宁也心内挣扎,想要转头避开裴序的视线,裴序桎梏着他的脸,不让他躲。
“我已经不计较四年前你提分手放弃我,你还要我怎样?”
裴序说着,气息压近,手指从宁也的侧脸下移,改为扣住宁也的下巴。
“现在又随随便便说一句不要再见面,对于你来说,我就这么无足轻重?”
宁也的下颌骨骼被裴序扣得生疼,说不出话。
他仰着头,略微蹙起眉头,呼吸之间都是裴序压来的气息。
与此同时,裴序笃定的声音落在宁也耳边:“你明明对我有感情,为什么非要推开我?”
宁也倏然一怔,脑子空白,眸底微晃,被看穿的慌乱顿时在胸腔内弥漫。
“你要是对我没感情,我们重新见面的那个台风夜,你裹着被子偷偷哭什么?”
裴序仿佛对宁也了如指掌,步步紧逼地问宁也:“你敢说你当时的眼泪不是因为我?你真对我无情,为什么还要为我掉眼泪?”
宁也不知道裴序怎么会知道那天夜里他曾偷偷哭过,他艰难滚动喉结否认:“我没有,你看错了——”
话音刚落,宁也的一侧肩膀就被裴序捏紧。
在这样的疼痛里,宁也忍着心内的撕扯,狠心道:“裴序,我对你的感情四年前就已经结束,现在我对你没有一点感觉,无论你做什么,我们都回不到以前。”
裴序的眼睛黑得像深海暗涌,宁也说的每个字都踩在他的雷区,挑战着他的忍耐极限。
“你真的对我没有一点感觉?”
“没有,一点都没有。早就没有了。”
“好,那你就证明一下,看看到底是你的嘴巴诚实,还是身体诚实。”
随着裴序的最后一个字落下,宁也就感觉到裴序近在咫尺的鼻尖用力压到他的侧脸,双唇紧贴,毫无征兆。
宁也瞬时睁大双眼,没等他挣扎,裴序扣住他下颌的手就移到他脑后,修长手指骨节分明,紧扣着他的脑袋。
另只手则按住他的肩膀,将他固定在门前。
这就是裴序说的证明。
他吻着宁也的唇,一遍一遍执拗地加深,蛮横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