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灯沦为阶下囚后》 1、第 1 章 “噗呲”――!鲜血迸溅,顷刻间染红了前襟,谢烨缓缓抬起头看向眼前执剑的少年。齿缝间丝丝缕缕涌出的猩甜气息的血水,从喉咙里一路蔓延上来。 “你……”谢烨内力耗尽气息本就不稳,已是强弩之末,他艰难的扶剑而立,不时低头发出沉闷的呛咳。 少年目似寒冰,单手翻腕一挑,带着森然寒气的剑锋深入血肉,干脆利落的斩断了谢烨的经脉。 剑身穿过他的右肩,鲜血沿着刃上血槽的花纹极尽妖异瑰丽的绽放开来,又滴滴答答的淌落在地。 门外喊杀震天,兵刃刀剑相撞之声不绝于耳,门内却一片死寂,谢烨经脉尽断,手无寸铁,半晌才喘息着抬眼笑道:“我明渊阁区区弹丸之地,不知藏了什么宝贝,竟能引的二皇子大驾光临,在此地埋伏半年之久。” 少年沉声开口:“明渊阁阁主谢烨,作恶多端,为祸江湖,人人得而诛之。”声音里有一丝连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干涩。 这二皇子不过弱冠之龄,身姿面容还未完全长开,持剑的手却极稳,身姿如松,眉眼间是退人千里的杀伐决断。 谢烨了然似的地笑起来:“原来如此。” 他痛的直打颤,却忍不住低低的笑了起来。 少年皱了眉,剑尖随着男人不断颤抖的身形微微有些不稳。 “殿下!殿下!” 侍卫跌跌撞撞的闯进来,“呼――”的带进一阵浓烈的血腥气。 “殿下,明渊阁八长老均已被生擒,其余人……”侍卫犹豫了一瞬,下意识看了一眼被钉在墙上的谢烨。 “说话!”二皇子冷声道。 小侍卫牙一咬,回到:“回殿下,明渊阁其余教徒已被我们的人诛杀殆尽!” 话音刚落,少年抽剑回鞘,谢烨失了支撑,踉跄着扶住墙壁。 他抬手一擦嘴边的血迹:“李彧这个老匹夫,当年倚仗我明渊阁的势力飞升九五,如今皇帝位子坐稳了,便日夜提防着本座手中这一纸遗诏,想方设法的来取,本座在明渊阁阁主的位子上坐了三年,明里暗里挡了他多少暗箭,最后竟是栽在你李景辞一个毛头小子的手里,惭愧。” 谢烨一身黑衣,长发散乱,他本就生的苍白瘦削,此时嘴角染血,眉眼含笑的模样俊美疯戾的让人几乎挪不开眼。 “我说过,这世上只有一处可以知道先帝遗诏的下落。”谢烨不甚在意的倚着墙缓缓靠坐下去,生命一分一秒的流逝。 “何处?”侍卫急到:“谢阁主,您如今已是穷途末路,说出遗诏下落,或许还能少受些罪。” 谢烨懒洋洋的看了他一眼,目光又转回李景辞身上,李景辞不错眼的盯着他:“十年前,你灭江州温家满门,从温家密室里搜出先帝遗诏据为私有,如今陛下追查此事,命我等将寇首捉拿归案。” 谢烨修长手指轻轻一点太阳穴,莞尔而笑:“就在我脑子里,就看二殿下有没有本事把它问出来了。” 少年怔了一下,下一秒瞳孔骤然紧缩,失声喝道:“别――!” 谢烨左手捏诀,仅剩的一丝微弱内力从掌心流转而过。 少年抢步上前,手中长剑轰然落地,却为时已晚。 谢烨一掌击上自己的胸口,随即哇的喷出一口血来! 灵核尽碎,筋脉全断。 他眼前一片漆黑,最后一丝挣扎的意识消散于虚空中。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第 2 章 三九寒冬,大雪飘零,遍地都是泥泞。 这是明渊阁阁主被押解入京的第三个月。 “殿下!殿下慢着!” 侍卫长大步随李景辞走入王府:“您不能将阁主私扣在府里啊,那是陛下钦定要进诏狱的犯人,若是日后陛下追查起来,只怕是要问罪于殿下您。” 梁王府内庭院开阔,亭台楼阁别有雅致,李景辞开口:“我要你办的事办好了吗?” 侍卫长跟从李景辞多年,熟悉他的性情,知道殿下此时已经不耐烦了,遂叹了口气:“办好了。” “找了个与谢阁主身形相似的死囚尸首,烧明渊阁那日一并将其面容毁了,对旁人宣称谢烨自知无路可退,已自尽身故。” “做的干净一点,若是让旁人看出破绽……”李景辞顿了一下。 “属下定当竭尽全力,殿下放心就是。” “下去吧。”李景辞心平气和的说。 “……是。” 地牢中灯火晦暗,小厮提着一盏马灯,其中烛盏摇摇坠坠,两侧幽暗走道闭仄阴森。 “吃饭了!” 地牢湿气寒重,小厮掩着鼻子骂骂咧咧的放下食盒,他原本是府中负责采买的仆役,因为从中捞了些油水被管事的发现,打了二十杖被发配到地牢里守门。 天寒地冻,他一边开地牢门,一边冷的瑟瑟发抖,心中怨气越发深重。 地牢里只有一个犯人,前些日子被主子亲自拿绳子绑了押解回来的。 刚进来的时候浑身是血,倒在牢中的草席上人事不省,后来郎中来了几趟,地牢里苦涩的中药气息弥漫了整整一个多月,这才将人救了回来。 小厮推开牢门,将食盒“砰”的掷在地上,撒出些许已经冷透了的汤水。 “死了没?” “承蒙挂念,还没。”角落里的人嘲讽道,他声音其实很好听,尾音上扬,带着几分惯有的轻佻。 “没死就过来吃饭,还等我请你不成?”小厮没好气的道。 “呵……”那人短促的笑了一声,只听见锁链声哗啦一响。 “你倒是告诉我,我怎么过去?” 谢烨此时的样子可以称得上狼狈,双手被举过头顶,粗大的铁链一圈一圈的缠绕着瘦削的腕骨,铁链末端固定在身后的墙上,整个人被反缚着吊起来。 虽然谢烨来时身上的血衣已经被人换过了,但是对方明显不想让他好过,三九寒冬天里,只给披了件单薄的中衣予以蔽体。 小厮冷笑一声,端起粥碗走上前,一把攥起谢烨的头发,粗暴的将汤水往他喉咙里灌。 谢烨猝不及防,呛了一下,随即咳的死去活来,米汤在前襟撒了大半,很快湿透了半个上身,寒风一吹,冷的刺骨。 小厮放下碗,冷哼一声:“你能不能过来与我何干,左右看着你不让你真死了就是了,殿下对你恨之入骨,肯给你饭吃竟还不感恩戴德。” 没人人回答他,谢烨呛咳的这几声仿佛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一言不发的垂着头和缓气息。 过了好半晌,谢烨才慢吞吞的开口:“……你先前在下人里不是干粗话的吧……” “关你屁事!” “你手上茧子不厚,应当不是杂使的仆役,怎么?难不成是犯了错被罚到此处的。” 小厮被人戳了痛处,怒容满面回身一巴掌扇在谢烨颊上,力道使了十成十。 谢烨被打的偏过脸去,嘴角边血丝渗出。 对方一把拎起他的领子,恶狠狠道:“我警告你,最好认清自己的身份,殿下他没空搭理你,这地下只有咱们两人,你要是让我不痛快,老子让你全家不痛快!” 二人脸离得极近,小厮口中污浊的气息扑面而来。 谢烨嘴唇轻轻动了动。 小厮以为他在说挑衅之言,怒道:“你刚才说什么?” 他下意识侧过脸将耳朵贴近。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发生。 谢烨张嘴一口咬住了对方的耳朵,上下颌同时发力,口腔里瞬间有血腥气弥漫开来。 “啊――你干什么!放开――!!”小厮又惊又痛的惨叫起来。 谢烨眼尾轻轻的翘起来,加重了力道,上齿虎牙下齿狼牙交错摩擦。 小厮伸手拼命去捶打他,却无济于事,谢烨死也不肯松口。 耳部几乎痛的失去知觉,热乎乎的血水哗啦啦的淌落脸侧。 “救命……救命……来人啊!这个人疯了!” 惨叫声回荡在地牢里,却无人应答。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烨低头往地上吐了个什么东西,抬头冲他一笑,露出被鲜血浸透的牙。 “我的耳朵!我的耳朵!”小厮肝胆俱裂的瞪着地上那团血乎刺啦的肉块。 他伸手在耳畔一摸,原本的耳朵已经没有了,只摸到了一个湿淋淋黑洞。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要杀了你!!” 谢烨依旧含着一嘴血,笑的云淡风轻,眼神里却尽是疯戾。 小厮一脸的血,狰狞至极的死死掐住谢烨的脖子:“你给我――去死吧!” “砰!”一声巨响。 小厮动作一滞,膝盖骨从身后被人重重一击,直接跪磕在地。 谢烨的目光越过踉跄倒地的小厮,落到了来人身上。 “殿……殿下?” 李景辞脸色冷硬至极:“谁准你动私刑的?” 李景辞嫌恶的看了看地上半块血肉模糊的耳朵,伸手一挥,身后仆役进来清扫干净,又将那半死不活的小厮架了出去。 牢房里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谢烨歪了歪头,嘴角一丝血痕倏而淌落。 他始终不曾从李景辞身上移开过眼光,这是他们自明渊阁攻破那日后的第一次见面。 谢烨低头啐了一口血水,墨色长发垂到苍白的侧颊上,睫如覆羽,眉眼如画。 世人皆知明渊阁主残忍狠辣,手段暴戾,却少有人知道在此人残暴血腥的里子外披了一副绝代风华的好皮相。 “小景。”谢烨沙哑道:“别来无恙。” 李景辞默了半晌,开口冷峻道:“不准叫那个名字。” “本座叫了四年小景,一时改不过来,还请殿下见谅。”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他喊小景时字句稍重了些,从唇齿间吐出的二字带了几分无端的缱绻。 “小景是本王乳名,我年幼时阿姐便唤我小景。” 李景辞语气毫无波澜的道:“她是江南女子,说着一口吴侬软语,我幼时最喜听她唤我乳名。” “家里只有我们姐弟两个,她长我五岁,自小照顾我长大,她以前常常把蒸好的糕点送来私塾,趁师父不在偷偷喂我几口。” “镇里没有比阿姐更水灵的姑娘,她十五岁那年许了人家,而我回京见父皇。” “后来她死了,我再没见过她。” 谢烨没有问李景辞阿姐是怎么死的,因为他隐约记得十年前明渊阁灭那户人家满门的时候,满地的血泊,尸体横陈排列,最中间躺着个身穿华服的年轻女尸,脸上的红妆还未褪去,肮脏的血污已倾覆了容颜。 “你杀了我阿姐。” 李景辞语气平静至极,却令人心惊的可怕。 谢烨低低的笑了起来:“原来如此。” “不过是个妇人罢了,杀便杀了,本座想让谁死,还轮不着旁人阻――呃啊!” 李景辞一记鞭子凌空而来,“啪!”的一声横扫谢烨腹部。 谢烨瞬间疼得脸色发青,生生阻断了后半句话音。 腹部本就是人全身最为脆弱的地方,一鞭下去,谢烨整个人剧烈的颤抖了一下,竟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下巴被冰冷的鞭梢抬起,他正对上李景辞毫无情绪的瞳孔。 “……为何不杀了我?” “自是因为阁主还有些用处。” 谢烨痛苦的喘息着,冷汗遍布了额头,血痕在冰白肌肤上交错,那刹那的凌虐美几乎让人移不开目光。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第 3 章 李景辞随手将长鞭丢弃在地,一把扳起谢烨冰冷白皙的下颌:“你是不是以为我当真不敢杀你。” 谢烨嘴角一弯,唇上还带着方才咳出来的血:“此话不如问问你自己,小景连见我都不敢,何谈杀我呢。” “谁说本王不敢见你!”李景辞骤然提高了音量。 他手中力道不由得随之加重,谢烨被掐的颌骨生疼,却仍不急不缓的说了下去:“入京三个月,小景从未来牢中看过本座一眼,而来地牢问诊的郎中却从未断过。” 他眉眼含笑望着李景辞,心平气和的仿佛此时深陷囹圄受人禁锢的不是他一样。 “你在本座身侧侍奉四年,本座可曾教过你不要心软。” “仁慈乃是身居高位者最致命的短处。” 谢烨声音因为失血而沙哑,透着几分疲惫的自嘲。 “本座如今的下场,便是最好的例子。” 李景辞心头重重一震,这话谢烨确实教过自己。 那是在他十六岁那年,也是这样一个雪落长安的隆冬,彼时他已跟随谢烨两年。 谢烨本就不是勤勉之人,这阁主做的懒懒散散,整日不是猫在洞里喝酒,就是借着修炼的名号闭关躲清闲。 谢烨那时极信任他,明渊阁大大小小的事务都由着李景辞管,久而久之,李景辞不由的心生怀疑了起来。 人人都道谢烨此人阴晴不定,危险之至,明渊阁内一干邪魔怕他畏他,却又不得不倚仗他,以免被武林正道围剿了去。 外界将谢烨传的那般骇人,但李景辞每日却只能看到谢烨不束发冠,只着一袭青衫长衣在内室晃晃悠悠不干正事的模样。 李景辞心道让父皇忌惮了这么些年的魔头也不过如此,只消派些兵马来便可将明渊阁连根拔起。 李景辞一边守在谢烨门前等待召见,一边出神的思忖着。 “阁主!阁主!“一声带着哭腔的吼声惊断了李景辞的思绪。 只见来人是一个身长八尺的大汉,背上扛了一个不省人事的姑娘。 那汉子的喊声委实过于大了些,不多时,谢烨便披了件大氅出来看看是谁在风雪夜里扰人清静。 “龙长老?“谢烨讶异的一掀门帘,将对方让进来:”龙长老这是………” 李景辞这才认出眼前这哭天抢地的汉子竟是明渊阁右护法,在阁中已是不低的级别了。 龙长老一身铁甲破败,血气直从身上蹿出来,同谢烨屋里燃着的熏香混合一处,着实气味感人。 李景辞不动声色的掩了鼻子,转身沏茶,耳朵却竖着听那边的动静。 “何人能将长老重伤至此?”谢烨伸手一探姑娘鼻息,神情关切。 “阁主恕罪,在下和舍妹一同去神药谷采摘灵草,不料路上遇伏击,舍妹不慎中毒,我听说阁主有秘药可解天下奇毒,只求阁主看在老龙跟随您多年的份儿上,救救舍妹!” “可有看清何人伤你?”谢烨仔细端详着榻上那姑娘,面色枯黄,嘴唇发黑,紧闭眼睑,仿佛是沉沉睡着了。 “是秘境的人。”龙长老低声道。 “哦?”谢烨手上动作一顿,嗤笑道:“又是秘境,本座没去找他们麻烦,他们反倒敢动明渊阁的人。” 龙长老垂了头:“是属下无能,日后自会去戒律堂领罚,还望阁主救舍妹一命!” 谢烨不耐烦的挥挥手:“我罚你做甚?小景,还不快将我柜中的药盏取来。” 李景辞返身取了药盏递上,便沉默的站在一边随时待命。 谢烨撩起衣袖,露出半截光洁如玉的手臂来。 “小景,借你匕首一用。” 李景辞一怔:“是。” 正要从腰间解下佩刀,却听龙长老惊道:“阁主这是要取血救舍妹?” “阁主的药血何其珍贵,属下感激不尽,今生今世愿为阁主效犬马之劳!” 龙长老声音都是颤抖的,他“咚”的一声跪坐于地,就要叩首。 谢烨抬手止住他的动作,漫不经心道:“龙长老对本座的事知道的不少啊,连药血都清楚的很,只怕是一中毒便想到此处了。” 谢烨原是明渊阁老阁主养在阁中的蛊童,所谓蛊童即是专门产药血的“药人”,自年幼时每日灌入大量药物,进入人体后以练功辅助,久而久之药物与全身血液循环贯通,淌出的血即可有疗伤解毒之效。 知晓这段身世的人早在谢烨登上阁主之位时就死的差不多了,龙长老一个入明渊阁不过两三年的人,是从何处知道的。 李景辞听的一头雾水,茫然的看着龙长老额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浮了一层冷汗。 “乃是一位世外高人……告诉在下此事,要在下恳请阁主出手相救。” 谢烨笑一笑:“你紧张什么,我没说不救。” 龙长老松了一口气,从腰间解下佩刀:“多谢阁主,只是毒血污脏,不宜染了小景的刀,还请阁主用在下的刀放血罢。” 李景辞觉得莫名其妙,刀本就是染血无数的大凶物件,有何可担心脏的。 谢烨握着刀柄接过来,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赞赏道:“刀是好刀。” “只可惜跟错了主。” 他脸色随即一变,陡转阴沉:“把龙长老给本座拿下!” 屋里只有李景辞一个手下,他二话没有反手抽刀,一记雪刃横扫而过。 龙长老反应却也不慢,方才说话时他掌心便已运了许久的内力,此时排山倒海一齐打出,李景辞手中刀影一颤! 匕首“咣”的被打落在地。 少年全身都紧绷起来,目光如炬蓄势待发,他单手一撑墙壁借力纵身,于半空中使出一掌,直推而下――“轰!” 两股内力交汇一处激荡翻涌,案上茶杯被震的摇摇晃晃撒出水花来。 谢烨气定神闲的抱臂旁观,没有丝毫出手的意思。 平心而论,李景辞那时武功其实算不得多高,幼时温家请来教他的武学师父都是些江湖不入流的小门派弟子,他真正系统的习武已经是十二岁入宫以后的事了。 但不知是怎么回事,彼时只有十六岁,内功修为尚浅的他对上明渊阁右护法竟还有一战之力。 龙长老低喝一声,祭出长剑,虚空一握,直刺少年胸膛,李景辞侧身便闪,剑锋自肩侧惊险划过,衣服瞬间便破了个口子。 “阁主这是何意!”龙长老吼道。 谢烨出言提醒道:“小景,稳住下盘。” 李景辞闻言照做,当即足尖点地,掌心运势,下一刻拳风呼啸着打中龙长老右肩。 对方踉跄几步,剑柄一转,直戳李景辞虎口。 “我为明渊阁鞠躬尽瘁这么些年,如今落了难,阁主非但不助我,反而因我招惹了秘境之人而要置我于死地!”龙长老眼中尽是悲愤,一行热泪自眶中滚滚而下。 “所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狐狗烹……也不过如此。” 谢烨听到此处终于冷笑一声,伸手朝旁侧一指:“那还请龙长老给本座解释解释――这是什么。” 李景辞在招架的间隙分出神去看了一眼,然后他瞳孔就因极度惊异而蓦然放大。 只见原本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姑娘,被谢烨一指之下,竟瞬间消失,幻化成一根细长的树枝,静静的躺在地上。 龙长老脸色唰然变得惨白。 “龙长老,本座这阁主做的委实是不称职了些,你在我手下这么长时间,本座竟是不知,龙长老何时认了个……树枝做妹妹?” 谢烨原本就是偏昳丽张扬的长相,此时轻笑起来,眉眼间邪气与魅惑纵生,无端端令人心生惧意。 龙长老握拳的手已经抖的不成样子,唇齿吐出一字一句都极为艰涩:“阁主……阁主……恕罪。” 他原本和李景辞缠斗在一处,然而下一刻剑锋忽的调转,直奔谢烨而去。 “阁主既不仁,便休怪属下无义!” 厉风呼啸,剑上血气交错横生,龙长老全身内力孤注一掷,只看此剑顷刻间就要刺穿明渊阁主的胸膛。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他的剑尖却被迫生生顿住了。 谢烨此时仍是笑着的,他薄唇轻启,说出的话却令人胆寒到了极点。 “蠢货。” 龙长老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面前翩然俊雅的年轻人仅仅伸出了食指和中指,如拈花惹草般轻轻夹住了他的剑尖。 谢烨偏了偏头,下一刻,汹涌内力雷霆暴涨沿着剑身席卷而来,瞬间就将龙长老重重震翻出去! 李景辞抓准机会,提气翻腕,自上而下,纵劈横砍,刀刃贴紧了对方脖颈。 龙长老躺在地上,挣扎着吐出一口黑血。 谢烨上前拿起龙长老的刀,掌心一握,刀身瞬间显出原形。 “啊哈。”他轻抚着道:“秘境那位主子,未免也太看得起本座了。” 李景辞蹲在地上喘着气,手下却丝毫不敢放松,执刀死死抵在龙长老颈上。 “此刀乃秘境圣物,淬炼百毒,入体即死,若是本座方才真的用此刀取血,此时怕是已经在黄泉路上逛着了。” 李景辞眉心一紧,低喝一声:“阁主待你不薄,你为何帮着秘境之人刺杀阁主!” “咳……咳咳……” 龙长老又是哇的喷出一大口血,眼睛死死盯着谢烨:“他们……他们虏了阿丽……要我用此剑刺杀阁主……他们才肯放了我妹妹……阁主……属下罪该万死……但龙丽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啊……” “所以,你便给树枝做了障眼法,骗本座用淬了毒的剑取血。” 龙长老低了头,血沫从嘴角一缕缕的淌下。 谢烨抽出手帕,擦拭着触过毒剑的双指,神情波澜不惊,看不出分毫情绪。 “阁主,可有受伤?”李景辞抬眼问道。 “无妨。”谢烨淡然回到。 “不过本座说话从来说到做到,说了会救你妹妹,便绝不食言,这一点长老放心就是。” 龙长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阁主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谢烨道:“小景,放开龙长老。” 李景辞犹豫道:“可是……” “让你放,你放就是了。” 李景辞慢慢的松开挟制龙长老的手,退到了一旁。 龙长老自觉逃过一劫,大喜大悲之际,恍然竟落下泪来:“多谢阁主!” “本座明日便去秘境讨人,龙长老,你且去吧。” 龙长老一面语无伦次的道谢,一面连滚带爬的向门口跑去。 李景辞看了一眼谢烨,心道这明渊阁主竟还是个菩萨心肠。 龙长老前脚刚踏出房门,心头隐约觉得不对,无端有种极度不安的感受缀在心口。 “龙长老,你且去吧。” 他骤然反应过来,却为时已晚。 鲜血自胸□□裂开来,五脏六腑顺着剖开的肚子哗啦啦的滚到外面,浓重的血腥气充斥着感官。 “呃……” 龙长老扑通一声倒地,眼瞳瞪的极大,仿佛死不瞑目。 谢烨从身后闲庭信步的踱步而来,他收回手道:“小景,明天同我一道去秘境讨人。还有把这里收拾干净。” 李景辞敛眉垂目:“属下明白。” “明白就好。”谢烨转回身来笑道:“你可知我为何要杀他?” “属下不知。” “世上人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但若是因此背信弃义,两面三刀,那便让本座很难办啊,怎么?他的苦衷是苦衷,本座的苦衷便不是苦衷?” 李景辞默不作声的听着。 “对背叛者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谢烨神情温和而平静,丝毫看不出他刚用开膛剖腹的残忍手段杀了一个人。 “属下谨记阁主教诲。”李景辞沉声道:“此后凡有二心者,诛。”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第 4 章 那日李景辞收拾了龙长老的尸身,第二日便随谢烨去了趟秘境。 西北境内门派众多,但真正实力可与中原武林分庭抗礼的却只有明渊阁和秘境二者。 但因着秘境向来踪迹隐秘,行事低调,从不主动招惹朝廷,故而当今圣上也对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兵力的重心放在了剿灭明渊阁上。 “阁主,您曾见过那秘境之主么?”李景辞问道。 二人立在西北大漠边缘之地,远处清晨微光一缕笼罩沙丘,风烟四散,此起彼伏。 “见过。”谢烨懒洋洋抚弄锦袖,他今日难得束了头发,一根玉簪横穿过青丝,看着正经了几分。 “不过却没见过他长相,秘境之主面具从不摘下,纵横西北十余年,还未曾以真面目示过人。” 李景辞还要再问,却见谢烨抬了手,掌心覆在了他的眼皮上:“时候到了,有什么话进去再说。” 那只手修长而优美,肌肤如玉,却并不孱弱,透着习武之人特有的利落感,落在他眼上的掌心温暖而干燥。 李景辞的心跳忽的漏了一拍。 耳畔的风声呜呜作响,他能感觉到谢烨体内涌动的内力波动极大,似潮水涨落,汹涌澎湃。 下一刻,尖锐的呼哨声划破半空,紧接着是一阵巨大的轰鸣,他能感觉到沙尘在脸颊上肆虐扑打。 李景辞安静的将脸埋在谢烨掌心里,片刻后,周遭彻底静了下来。 谢烨这才将手从他眼皮上放了下来,李景辞睁开眼,不由的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下。 这是一片寂静的地下世界,光线很暗,但又恰好能看清周围环境,眼前是数座雕梁画栋的风雅阁楼,四面皆是荒地。 每走几步路道路旁便会有盏鬼火似的烛灯幽幽燃起,照亮前路,安静的落针可闻。 这是一座埋在沙漠地下的寨子。 “这是……”李景辞从未见过这般悚人的景象。 “嗯,这就是秘境的老巢。”谢烨漫不经心的回答他,抬目一望笑道:“这些见不得人的老鼠可真会藏啊,本座要不要也把明渊阁搬到地底下来呢。” “莫要说笑了阁主。”那是一道低沉的男声,鬼魅般的身影一闪而过。 李景辞右手按刀,警惕道:“谁!” 对方身形极快,他只来得及看见深色衣角在谢烨身后一扬―― “唰!” 电光火石间,凉飕飕的刀锋已经自身后横在了谢烨颈前。 “阁主!” 谢烨被人挟持着站在原地,却云淡风轻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 他微微抬了抬下巴:“别来无恙,姜容。” 被称作姜容的男人在他耳畔笑了笑,舒展了一下,将他整个人都圈在臂弯里。 颇有几分狎狔的嗅了嗅谢烨的长发:“阁主身上好香。” 谢烨任由他上下其手:“你喜欢就好。” 李景辞心头不知为何一阵恶火,没来由的暴躁起来,下一刻长剑出鞘,直刺姜容而去。 “松手!” “这便是阁主那新宠小侍卫么,几月不见,阁主看人的眼光越发不如从前了。”姜容几乎是随便的挥挥手。 那直刺而来的剑刃竟在空中生生刹住,继而调转方向,反刺回去,直逼李景辞面门。 “够了!”谢烨冷了声音。 “姜容,你和孩子计较什么。”谢烨抬手虚空一握,李景辞的佩剑叮当一声落在地上。 “小景把兵器拿好。”他轻飘飘一推,便将挂在身上的姜容丢了下去。 “听说你昨天带了个小姑娘回来,怎么姜首领换了口味,终于对姑娘有兴趣了?” “啧。”姜容面具下发出闷闷的声音:“我若是不请她来,怎么见到阁主?” “油嘴滑舌。”谢烨拂袖不快道。 李景辞怎么也没想到秘境之主是这个画风,这哪像个一门之主,倒像个思春的小姑娘。 “龙丽乃我明渊阁下属,还请姜门主放人。”李景辞冷冰冰道。 姜容看也不看他,只对着谢烨柔声道:“阁主既想要我放人,那阁主拿什么同我换。” 李景辞被恶心的一激灵,姜容那黑酸酸的面具,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谢烨皮笑肉不笑:“姜容,你猜若是我硬抢的话,胜算会有多大?” 李景辞在他身后将刀抽了半寸出鞘,威胁性的晃了晃。 姜容叹了一口气:“罢了,我从不和美人动手,还给你罢。” 片刻之后,李景辞背着昏迷不醒的龙丽小姑娘,和谢烨并肩走在沙漠中。 “阁主,方才那登徒子就是秘境之主?”正午太阳极盛,龙丽死沉死沉的趴在他身上,汗水渗进眼中,蛰的生疼。 “姜容十八继任秘境以来,还是头一回有人管他叫登徒子。”谢烨听着好笑。 “他对阁主那般行径,可不就是登徒子。” “哦……”谢烨目光深邃而平静,穿过无垠辽远的大漠,空落落的投向远方。 “我和姜容……那还真是一段孽缘。” 谢烨剧烈的咳嗽声将李景辞从回忆中扯了回来。 “殿下,想什么呢。” 记忆中谢阁主张扬而倨傲的面容和眼前的囚犯合在一处。 十六岁那年落在他眼皮上的掌心仿佛还有些许余温尚未褪去。 李景辞发现他确实没办法狠下心来对眼前这人用刑逼供,甚至没办法将谢烨交给父皇处置。 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在年轻人的脑海里激流回荡。 李景辞猛一转身拂袖而去。 谢烨不知此人是怎的了,来审讯时气势汹汹,没说两句话就黑脸走人。 他偏着头思考了半晌,仿佛想到了什么,蓦地嘴角噙了笑。 小景啊小景,到底还是心软。 李景辞走后,谢烨就着这个被吊起来的姿势稍稍迷瞪了一会儿。 但也就是一会儿,然后就被一瓢凉水扣头浇醒了。 紧随而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声:“动作都快点,殿下吩咐的差事你们也敢怠慢。” 谢烨被人解开绳子放下来了,他闭着眼睛顺从的躺在地上,腹部的鞭伤隐隐作痛。 “东西都搬进来,小心动静别太大。”那女人又道。 谢烨听出了来人的身份,心下叹了一口气,又是个来寻仇的。 第二瓢冷水对着他的口鼻浇了下来,谢烨蓦地被呛得连连咳嗽,下意识蜷起身子。 那女人朝手下打了个手势,几个粗壮杂役上前毫不留情的将谢烨拖起来摁在墙上。 谢烨摇摇晃晃的抬起头正对上女人的眼睛,还没来得及说话,腹部便重重挨了几拳。 “呃啊…………” 他猛的一缩,五脏六腑仿佛被揉在一处,身体却完全被摁着动弹不得:“龙丽……” 眼前这人正是龙长老之妹,当年被李景辞和谢烨从姜容那里带回来的小姑娘。 一转眼,竟已长成个颇有姿色的美艳女子。 龙丽神色阴冷,转身拾起李景辞刚才落在地上的长鞭,嗖嗖几鞭,风声尖锐划破半空,谢烨身上瞬间出现几道骇人的血痕。 她完全没有停手的意思,力道极大,几乎用上了毕生之力,一鞭一鞭的砸在面前毫无反抗之力的谢烨身上。 鞭梢在空中发出可怖的声响,龙丽一直打到手酸了,才咣当扔了鞭子,打量着眼前的景象。 谢烨垂着头,毫无反应的被人拽着立在原地,单薄白衣已经被血水浸透,他生的斯文俊秀,体格并不强壮,在失去武功后体力甚至不及寻常汉子。 龙丽冷眼看着他,伸手揉了揉手腕。 谢烨有那么几刻全然失去了意识,感官被痛觉吞噬殆尽。 他这才明白过来,刚才李景辞那一鞭子,明显是收了力道的。 “刚才这几下,是我替大哥打的。”龙丽终于开口道。 “阁主,你可心服。” 谢烨艰难的抬起眼:“姑娘为兄复仇而投奔朝廷,成王败寇,谢某心服。” 龙丽沉默了好一会儿,又问:“大哥的埋骨之地在何处。” “明渊阁……”谢烨忍着痛轻轻的挑起嘴角:“乱葬岗……啊!” 浓烈的盐水迎面扑了一身,丝丝缕缕渗进鲜血淋漓的伤口,谢烨蓦然仰起头,冷汗涔涔顺着线条优美的颈部淌下来。 他痛到失声般说不出来话,只能艰涩的从喉咙里发出破碎喘息。 龙丽的呼吸明显变得急促,不知是不是气到了极处,她颤抖着声音,把手一挥:“抬进来。” “是。” 地牢里跨进几个貌美丫鬟,为首的人手里捧着一座漆黑的牌位。 谢烨涣散的目光好不容易聚拢了焦距,他看清了牌位上的人名。 先兄龙泽之灵位 “跪下。” 压制着他左右的仆役使了劲将他往下压,哪料谢烨虽已被打的奄奄一息,腰杆却极挺直,咬着牙绝不肯俯身半寸。 龙丽目色赤红着,又是一鞭当头抽下:“兄长只是为了救我,才开罪于阁主,他何错之有!” “我兄长乃铁骨铮铮的习武之人,为明渊阁劳心劳力,却落得个开膛剖腹的下场,你说,世间竟真有人残暴如斯,堪比夏桀。” 血水滴滴答答从谢烨苍白清俊的脸庞上滑下来,如彼岸在伤口处绮丽绽放,风华无双。 “我既然冒死同二殿下合作,里应外合围攻明渊阁,便不会让你活着出去,但你死之前,我要你跪在兄长灵前赎罪。” 谢烨无声的笑了起来。 他抬起眼,笑意在如玉眉眼间微微点染,一字一句轻声道:“他活着的时候,在本座帐下且要卑躬屈膝小心翼翼,怎么他死了,本座反倒要向他下跪,哪来的道理。” 出人意料的,龙丽听完这挑衅之言,没有发火,她盯着谢烨精致俊美的面容,纵然惨遭刑讯却也不掩风雅。 “这是阁主自己说的。”龙丽平静道。 “阁主不愿自己跪,那我只好想办法让阁主跪了。” “来人,给我打断他的腿。” 立刻有人上前将谢烨双手反绑在身后,那些人动作粗暴触到了伤口,谢烨闷哼一声,嘴里被强行塞了个布条。 他说不出来话,全身被压制摁在地上,余光只能看见铁棍的阴影一砸而下! “砰!” 血肉撕裂,骨骼生生断开。 谢烨昂着头,生理性眼泪唰然滚落,口中布条被他咬的几乎渗血,空气中血腥气弥漫开来。 这条腿算是废了。 “殿下!殿下你可算是回来了!”李景辞一进门就被冒冒失失的侍卫拦住了。 “怎么了。” “龙姑娘……她带着人往地牢里去了,说是有您的命令。” 李景辞蓦地转过身:“为何不拦她!” “属下……” 侍卫话没说完,李景辞已返身奔向地牢,脸上神情似是闪过难得的惊惧。 谢烨头歪在一边,脸上泪痕冲刷,已是狼狈到了极致。 一条腿失了知觉似的躺着,膝盖连接处已经断了。 “阁主还是不肯跪么?” “是啊,还是不肯。”谢烨尽力抬眼,虚弱的笑道。 “另一条也打断。”龙丽面无表情的吩咐旁人。 铁棍再一次被举起,正要落下的刹那――牢门被人从外面重重砸开,一股强大的内力冲撞而过,仆役手中铁棍蓦然被打飞出去。 李景辞站在门口。 “你在干什么。”他声音极冷,俊朗面容阴鹜至极,如果注意的话,能看到李景辞刚才使出内力的那只手还在微微发着抖。 好像在拼命隐藏后怕一般。 “我问,你在干什么。”他加重了语气,一步一步走上前,用力拽着龙丽的手腕。 “我要给我哥报仇。”龙丽咬牙切齿,丝毫不惧的直视李景辞。 “这是本王的王府,人也是本王的俘虏,何人许你审他!”李景辞看了一眼地上血肉模糊的人,冰冷的怒气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没来由的占满了心头。 “卫祎。”他低声道。 侍卫应到:“属下在。” “将龙姑娘就地看管。”他说着俯身将谢烨扛在肩头:“叫郎中来。” “属下遵命。” 家丁一拥而入,迅疾的将龙丽和一众仆役压下。 “你敢在地牢软禁我!我费劲心力帮你灭了明渊阁,李景辞你竟恩将仇报!” “放肆!殿下的名讳岂是你能喊的!”卫祎斥道。 这身后的一片狼藉,谢烨却是不知了,他在李景辞进门的刹那便不省人事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第 5 章 谢烨醒来的时候,手腕一动,便是“哗啦”一响,他筋疲力尽的抬眼,发现自己双腕被锁链并起,一齐捆在床头,动弹不得。 他右腿膝盖以下的地方全然没有知觉,已经痛到麻木了,身上大概被人擦洗过,从地牢里带出来的血迹已经不见了。 身上被旁人套了件单薄的青衫,谢烨嫌恶的皱起了眉头,从前在明渊阁时,他就不喜小厮和下人近他的身,遑论替他更衣这种事。 谢烨尽力挣动了一下手腕,试着坐起来,不料那锁链绑的死紧,不多时就将谢烨苍白瘦削的手腕勒出一道斑驳的血痕。 李景辞推门而进,床榻间缠着层层薄纱帐,里边的人被锁在床上,口中隐约发出痛苦的呻吟。 李景辞冷淡的掀帘而入,居高临下的注视着床上的阶下囚,这位昔日的明渊阁主。 “我劝你不要乱动,你的膝盖骨被打断了,若是不小心将伤口裂开血崩了,那本王也回天乏术。”李景辞靠在他床边,语气不急不缓,淡然而凌冽。 谢烨喘息着便笑了,他眼睫弯弯,笑意中透出一丝波澜的邪性,虽是受困于人,却仍不掩锋芒。 “小景竟肯为我治伤……”他柔声的道:“你这般舍不得我死,倒是我没想到的。” 李景辞定定的看着他,正当谢烨以为这小朋友打算向从前那样无能而怨愤的发泄怒气的时候,却见李景辞松开抱着的手臂,姿态矜贵的俯下身,单手扣住了他的下颌。 “本王是给阁主治伤了不错,只是……本王可没说,阁主这条腿还能保住啊。”李景辞手上力道缓缓加重,掐的明渊阁主惨白如雪的脸颊印出两道重重的指痕。 谢烨的嘴唇因为惊怒而微微发着抖,他被李景辞强迫着抬起下颌,朱色薄唇微张,两颊剧痛的说不出话来,只能呜咽着瞪着李景辞。 李景辞慢斯条理的从怀中掏出手帕,揉成一团,粗暴的塞进了塌上人的嘴里。 谢烨少年时是风光无限的正派首徒,青年时武功高强,是江湖上闻风丧胆的明渊阁阁主,这辈子何曾被人这样对待过,拖着一条断腿,被人用粗糙的布团堵着嘴锁在床上。 他猛然偏过头去,不愿意再同李景辞对视一眼。 然而眼尾一抹鲜明的嫣红还是出卖了他,他不盈一握的身形屈辱的颤抖着,眼眶泛红,却拼命隐忍着不让自己掉下泪来。 李景辞松开钳制他下颌的手,轻声道:“阁主下半辈子,怕是要终日在床榻上度过了。” “本王记得阁主自小习武,这下盘功夫最是稳固凌厉,可惜了。” 谢烨那双明若琉璃的漂亮瞳孔骤然放大,他剧烈挣扎起来,腕上的锁链却固若金汤,将他牢牢束缚在床榻上。 “估摸着时间,眼下镇痛药的效果也快要到了,阁主没有内力护体,就且慢慢的在断腿的痛楚里,熬过这长夜罢。” 李景辞的手指拂过他面如金纸的脸庞,然后起身出门,命小厮将房门看好了,明日一早来同他汇报。 小厮忙不迭的应了,回身进屋关好门,风中烛台摇曳,然而屋中那明渊阁主却再没有发出一声动静。 小厮战战兢兢的守了一夜,生怕殿下的要犯躺着躺着就没气了,于是他时不时的就挪过去,掀开帘子看他一眼。 他前几次去瞅谢烨的时候,那人都紧闭着眼,头虚软无力的偏在一旁,眉心紧锁,唇色苍白。 额头冷汗淋漓,人也不知道是痛晕过去了,还是睡着了。 只是这人长的实在是前所未见的惹眼昳丽,小厮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分明是个男人,却生的雪肤乌发,双手被高高举起,缚在床头,腕骨精巧秀长,一丝血痕沿着手臂蜿蜒而下,衬出几分奇异的艳色来。 他的眉眼生的冷峻而秀丽,若是睁开眼睛,不晓得是幅什么光景。 小厮一个恍神,却见榻上的阶下囚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正茫然而飘忽的朝他这边望来。 他形状优美的眼角处尚带着泪水残存的红意,大概是夜里痛的太狠了,他的眼神并不如他的长相一般凌厉俊秀,反而泪光闪烁,带着几分萎靡和无助。 小厮心里不知道怎么的,忽的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他下意识的想伸手去擦谢烨脸庞上的泪痕,但又很快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这岂不是冒犯了贵人? 不对啊,此人乃二殿下恨之入骨的阶下囚,哪里算得什么贵人,更何谈冒犯。 话虽这么说,小厮心里却还是犹豫不决,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料谢烨刚好在此时轻轻的咳嗽了两声,他被李景辞用布团堵住了嘴,声音闷在肺腔里出不来,他眉心微蹙,声音隐忍,沉闷,而又无端的招人怜惜。 小厮情不自禁探过身去,战战兢兢的问那囚犯:“你……” “要喝水么?” 谢烨轻轻眨了下眼睛。 小厮心下了然,他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取了那人口中布团,又将自己壶中的水递到谢烨嘴边。 谢烨尽力支撑着身子,喝了几口水,这一点动作就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多谢……”他虚弱的笑笑:“谢某若有来世,必报今日滴水之恩。” 那人笑起来的模样柔和而温暖,那小厮诚惶诚恐的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若是大人喝完了,还请大人将布团塞上吧,小的害怕明日殿下怪罪。” 谢烨点了点头,轻微昂起下巴,冲他温和道:“塞进来吧,多谢。” 小厮将布团揉好,重新放入他的口中,动作比李景辞柔和的多。 一夜无事,风中烛火微晃,床帐缦纱间阴影闪烁。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第 6 章 李景辞次日处理完大部分公务,快到下午时,才有时间到关押谢烨的屋前晃一圈。 奉命看管的小厮正撑着脑袋打瞌睡,见李景辞来便慌忙起身,恭恭敬敬的给他开了门。 李景辞进屋后扫了一眼周围,桌上烛台已经冷却,四下寂静清冷,毫无一丝人气。 “他昨夜怎样,有什么异动么?”李景辞问。 “回殿下,昨夜小奴未曾听到声响,里边的人十分安静。”小厮低眉顺目的回答。 李景辞微微蹙起眉头。 抽筋剔骨,鞭刑加身,何其剧烈的断腿之痛,谢烨昨天一整晚竟是一声都没吭? 李景辞上前掀开床帘,只见谢烨仰躺在榻上,还维持着被束缚的姿势,衣衫被褥尽数被汗水濡湿了,鬓角碎发凌乱狼狈,眼下乌青一片,显然是痛了一夜,挣扎的苦不堪言,此时已经是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了。 李景辞伸手将布团从他口中取下来,蹭了一手的血,他这才发现谢烨嘴唇殷红,血水从唇角蜿蜒而下,竟是用牙生生将口中软肉给咬破了,就为了不向他示弱,硬是一整晚都没呻吟一声。 此等痛楚若是换了旁人,早就痛的哭爹喊娘了。 李景辞倒是不至于对他升起敬佩之心,只觉得这人平日里看着一副吊儿郎当唯我独尊的模样,没想到沦为阶下囚后竟倔强的这样可笑,死到临头了,还不忘咬着牙维持平日里倨傲的姿态。 谢烨骤然被松开口中桎梏,肺中涌进大量空气,一紧一缓间他犹如案板上的鱼肉,重重呛咳起来,血沫涌到唇边,沿着苍白的下颌淌到床榻上。 他双手被缚,连伸手擦一下的动作都做不到,过了好半晌,谢烨才勉强止住咳嗽,气息虚弱的冲李景辞笑笑。 “抱歉啊殿下,弄脏了你的床榻。” 李景辞立在床前,这时候倒没说什么,他挽起宽大的袍袖俯下身,用拇指轻轻一揩那人嘴边的血迹,眼底神色意味不明。 谢烨抬着头任由他摆弄,嘴角血水被蹭到脸颊旁也浑然不在意,昨夜将下唇咬的太狠,口中鲜血止也止不住,刚一擦去,就又有新的血水如注涌出。 他这幅嘴角含血,眼底噙泪,衣衫单薄,受困于人的模样着实让人移不开眼睛。 “殿下,你若是不想今后摆个人彘放在府中,还是将我放开的好。”谢烨喘息着动了动手腕,哗啦啦的锁链响动声音清脆,穿进李景辞的耳中。 “手要断了。”谢烨仰起头看他,轻声道,语气中带了一丝不宜察觉的哀求。 李景辞面无表情的俯身,从怀中取出钥匙,打开了他手腕上的禁锢。 谢烨闭上眼睛,痛苦的松开了眉心,缓缓收回手,颤巍巍的将手腕收回被子中。 李景辞却不让他如愿,一把将他手腕攥在掌心里,强硬的拽出来,力道大的惊人,痛的谢烨登时一声惊喘,眼泪夺眶而出:“你……” 那如雪皓腕上横亘着一道又深又重的血色勒痕,和原先的鞭伤重合在一起,已经泛起了青紫色,看起来惨不忍睹。 谢烨连喘带忍的被李景辞攥在手里,他浑身是伤,反抗不得,李景辞恰好又握着他疼到麻木失血的手腕上,谢烨下意识翻起一掌,不偏不倚砸到李景辞半边脸颊上。 李景辞意外的没有躲开,谢烨力道太虚弱了,对他根本构不成什么伤害,他毫不在意的用舌头顶了顶脸颊,专注的盯着对方的嘴唇,忽然开口道:“昨晚有人给你喂水了。” 谢烨动作一滞,神情难得惊惶起来,嘴上却仍强撑道:“没有。” 李景辞再次伸出手去触碰他的嘴角,被谢烨猛然偏头避开。 他不急不忙的将那人的下颌扳过来,食指摩挲过明渊阁主的嘴唇:“是有人给你喂了水,若唇上只是血痂,阁主此时该早就说不出话了。” 李景辞话音刚落,只听身后“扑通”一声,昨夜伺候的小厮膝盖跪地,砰砰叩头。 “殿下恕罪!小奴昨夜看要犯神情委顿,气虚体弱,担心他撑不到第二日,这才自作主张给他喂了些水,还请殿下责罚。” 谢烨几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李景辞的脸色阴沉的吓人,他拧过头去,冷冷道:“你倒是好心。” 小厮伏在地上抖如糠筛。 “来人,拖下去,杖责五十。” 小厮一声不敢吭,随即有手下推门进屋,直接将人一左一右拖着带走,那小厮踉跄着朝门里喊:“殿下!殿下饶命啊殿下!” 谢烨猛然起身攥住李景辞的脖颈,眼眶通红,惊怒交加浑身发抖:“苛待下人,罔顾人命,殿下身为一国皇子怎可——” 李景辞张口打断他:“本王就算再罔顾人命,也不及阁主这些年来的半分,阁主可曾想过自己这双手,沾了多少人家的血债么?” 他一寸一寸用力握住谢烨筋骨修长的手,直到将那上面最后一丝血色都磋磨殆尽,也不曾松懈力道。 谢烨痛的气息不稳,咬牙笑道:“那些孤魂野鬼,本就不值一提,你当年在明渊阁像狗似的随在我身侧之时,怎么不见你在意那些蝼蚁的死活?” “因为殿下说到底,也是个见风使舵的懦夫,说好听了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说不好听了,殿下在明渊阁跟在本阁主身后为虎作伥的行径,与你朝中那些左右摇摆,偏听偏信,谁强就给谁做门下走狗的墙头草有何分别?” 李景辞一掌拍在他脸颊上,丝毫没留力道,直将谢烨打的一口血水吐出来,伶仃身形无力摇晃,最后痛苦的伏在床头,攥紧了拳头。 李景辞脸色青红交错,看样子被戳中了痛处,气的不轻。 谢烨被他打出一口血,却丝毫不生气,伸手不依不饶的攥住李景辞的衣袖,沙哑着笑道:“我说的话让殿下这样生气,殿下何不杀了我,殿下方才只需要再用力一点,往右心处打,便可立即要了我性命。” “我以前曾教过你怎么杀人的,小景。” “你都不记得了吗?” 他说话时尾音上挑,气声虚弱,隐约能听出几分当年身居高位时慵懒的姿态来,此话一出,李景辞一瞬间被带回了在明渊阁时的回忆中。 那时他身为谢烨的贴身侍卫,谢烨指导他武功,每日要求他天不亮就起来在院子里练功,马步蹲好,一扎就是半个时辰。 这厢少年三更灯火五更鸡的练武,明渊阁主自己却在竹席上躺到日上三竿才起。 三九隆冬,李景辞在院中蹲的全身发冷,牙齿咯咯作响,头上却还顶着个盛水的大碗,一动不敢动。 他额头隐隐渗出汗水,滴进眼眶中,蛰的他眼睛生疼。 手腕快要支撑不住了。 身后传来一声房门被打开的声音,李景辞下意识回过头,只见谢烨一袭白色单衣,修长清瘦,懒散而慵倦的靠在门边上,正注视着他。 “小景,你这么一板一眼的练武,得练到什么时候去?” 李景辞不敢多说话,生怕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内力因此卸掉。 谢烨拧起了半边俊秀的眉毛,俯身捡起块小石子,倏地一下打在李景辞的脚下,李景辞眼疾手快,顶着水碗侧身避开,碗中水波叮咚一声荡漾。 谢烨懒洋洋的用石子同他过了几招,紧接着起身走到院子里,迅疾出手一指直点他的腰际,李景辞眼神一利,侧腰回身满碗水缸脱手而飞。 凌厉风声又尖又利,李景辞换了一只手,隔空接住水碗,右心处的地方骤然被谢烨一掌制住,李景辞悚然一惊,全身冷汗如瀑,心脉乃是人的命门,但凡谢烨此时稍微灌注些内力推打进来。 李景辞就别想活过今晚。 然而谢烨只是静静的将手放在他的心口,半晌莞尔一笑:“小景,你已经死了。” 李景辞吓的有些懵,他向来琢磨不透这个神经质阁主的心思,不由的担心这人今夜心情好,顺手把他送上西天。 毕竟这种心血来潮杀个手下玩玩的事,谢烨以前也不是没干过。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谢烨就将手收了回去,淡声道:“交手之中,护住自己心门是比攻击对手更要紧的事。” “若我刚才想杀你,现在你已经心脉尽毁,气绝而亡了。” 李景辞僵硬的单膝下跪:“多谢阁主教诲。” …… “看来你是真不记得了。”床榻上的阶下囚笑吟吟的说。 李景辞冷着脸,想要拂袖而走。 然而在他起身的前一秒,谢烨猝然出手,一记手刀直劈过去,横着利斩李景辞面门。 李景辞条件反射抬手运力抵挡,尽管谢烨功力已失,伤不到他分毫,但半年的卧底还是让他对明渊阁阁主抱有极强的戒备心理,于是他抬手猛然相抗。 谢烨微微一笑,轻飘飘的卸去了力道,将身子向前靠了些许,任由李景辞的一掌直击他的右心。 李景辞瞳孔一震,再要抽手已经来不及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7、第 7 章 只听谢烨从胸腔里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咳,那一瞬间的脸色终于趋于惨白,哇的一口血水从嘴边汹涌而出,整个纤弱的身形随之倒下去。 李景辞神色大骇,一把搂住谢烨的腰身,将人接在怀里,回头大喝:“快来人!” 郎中下人来来回回的在府中奔波,最里边那间原本关押囚犯的屋子此时满是血腥味,夹杂着血丝的温水换了一盆又一盆,有婢女战战兢兢的捧着浸透血水的布帕侍候在郎中身边,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几分惊恐。 床榻上的人失血太多了,那人白色中衣上全是吐出来的血水,苍白的嘴唇哆嗦着,他强撑着一丝神志不肯晕过去,但眼神却还是虚虚的对不准焦,涣散的仰头看向头顶的床帘。 给谢烨看病的是一位年轻的郎中,生的俊秀眉目,却在踏进屋的一瞬间再也没有将眉心舒展开过。 他伸手替谢烨把脉,先吩咐小厮去煮了几味止血化淤的药,再出手连点谢烨几处大穴,封住痛觉无感,以针灸和内脏的伤处相抵。 他的病人嘴唇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声音很轻,让旁人几乎难以分辨,但郎中却敏锐的低下头,问道:“您说什么?” “不必救我……”谢烨虚弱至极道。 不必救我。 他的病人躺在床上,垂死般的求他。 郎中沉默不语,良久道了声:“抱歉,这是殿下的命令,属下难以抗命。” 谢烨疲倦而失望的合上眼睛,没在说话了。 李景辞在门外候了一整天,直到傍晚,谢烨的状态才慢慢平稳下来。 谢烨是他秘密押送入京的,他不能让朝中让知道,明渊阁主其实没死,以至于就算命悬一线之时,李景辞也不敢大张旗鼓的请御医来救他,所幸他府中养了不少能人异士,今日给谢烨看病的姜怀远,便是他手下幕僚。 此人少年时志向学医救人,奈何后来命运多舛,终是无缘太医院考核,后被李景辞收入麾下,暂且在二皇子府中做事。 “你做的很好,想要什么赏赐,可告诉本王。”李景辞立在门庭前,对着匆匆从屋内出来,向他行礼跪拜的姜怀远轻轻一抬手,示意他起身。 “能为殿下效力,是臣之所幸,岂敢讨要赏赐。”姜怀远低眉顺目。 李景辞见他一身血腥味,神情疲倦的紧,便也不再多言,挥手让他下去了。 屋中谢烨尚且在昏迷中。 李景辞将拳头攥紧,硬生生的将自己的掌心握出血痕来。 他倒是没想到,这人竟真敢寻死,且手段激烈至此,一而再再而三的激他出手,就为了死在李景辞手中。 李景辞偏就不让他如愿。 明渊阁主前半生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若真叫他这么轻易的死了,岂非便宜他,二皇子阴沉的心想。 谢烨此番伤的太重了,李景辞那一掌确实是奔着心口去的,能活下来也是个奇迹。 冬日那厢房里未烧地龙,整个屋子冷的如同冰窖。 谢烨从昏迷中醒转那日,恰好屋外风雪大作,雪花裹挟冰碴从透风的窗户纸处侵袭进来,落在榻上人无力垂落的手腕上,那腕骨处肌肤似玉,叫人分不清雪和皮肤的颜色。 谢烨就是被那抹冰凉唤醒的神志。 他将眼帘睁开一条缝,三千青丝便从枕间倾泻下来,他脸色依然白的如同金纸,李景辞这回倒是没锁他,不过也确实没有锁的必要,以谢烨此时的情状,就算把刀柄递到他手上,他也没有握起刀来的力气。 屋里有人在吵架。 “呔!殿下说了,看着他不死即可,偏你这么多事,巴巴的上去给他喂水,天生的奴才命!” “此人日夜昏迷,水米不进,若是真因你我的怠慢而丢了性命,殿下将你扒皮抽筋都不为过!” 这两个声音很熟悉,谢烨躺在榻上,隐约能想起来这是何人。 一个是那日在地牢里被他咬掉半边耳朵的狱卒,另一个则是前些日子他被李景辞拿锁链困住手脚时,夜中悄悄给他喂水而被打了五十大板的小厮。 谢烨微微苦笑起来,选这两个人给他当看守,李景辞着实是没打算让他好过。 他扶着床头,慢慢直起身子,心口处仍然痛的厉害,但已经不足以致命了。 两个小厮听见动静,不约而同停下了吵嚷,一齐朝他这边看来。 狱卒冷哼一声,显然没有过去照看他的打算,转身就出门去了,另一个小厮忙不迭上前两步,将将扶住他的手臂,低声道:“贵人可有好些了?” 谢烨笑道:“贵人谈不上,我姓谢,年长你几岁,就喊我谢兄罢。” 小厮忙到:“那怎么行!” 谢烨伸手落在小厮因常年做粗活而肌肉有力的手臂上,他指尖冰凉,模样又虚弱到了极点,小厮一时不敢后退,生怕自己一放手,眼前这玻璃脆玉似的美人就稀里哗啦碎了。 “小兄弟,你贵姓?” 小厮赧然道:“在下姓赵,单名一个明字。” 谢烨温和的拍拍他:“这些天多谢你了,赵兄弟,外边那位,以后还要劳烦你帮忙牵制着些,我如今的情况,怕是难有余力教训的了他。” 赵明立即俯身叩首:“谢兄放心,只要小的在,绝不让那厮靠近您半步!” 谢烨气息断续着朝他微微颔首,以示道谢。 有赵明看着,拿少了一只耳朵的狱卒一时半会儿没找到机会来找他茬,但是他脑子转的倒快,不多时就禀报了李景辞,说犯人醒了,但另一人却知情不报,还请殿下责罚。 赵明刚将煎好的药从厨房端过来,守在床前看着谢烨小口小口喝完,李景辞就已经推开门闯进来了。 “殿下。”赵明俯身叩首,低低的对李景辞跪拜道。 李景辞冷着脸,示意他出去。 狱卒原本幸灾乐祸的在旁看着,却见殿下没有责罚赵明的意思,不由升起怨愤的神色。 谢烨对李景辞的到来没有太多表示,他受伤的手腕吃不住力,捧着药碗时还在微微颤抖,李景辞盯着他那半截雪白劲瘦的手腕,眼睛仿佛要在上面戳出一个洞。 谢烨将最后一口药送进嘴里,满腔的苦涩浸入肺腑,和胸前隐忍的阵痛相冲合,他不禁微微一咬牙,不想在李景辞面前展露出太多病弱的情态。 他刚将药碗放在床边,还未来得及抬头看李景辞,下一秒整个人就被一股大力攥住了。 “唔!你干什么!”谢烨惊喝出声,下意识想反抗,但他哪里是李景辞的对手,当下被人攥着手腕,扣住腰身,整个钳制在了身下。 李景辞一把将他仰面摁在了床上,额头青筋跳起,眼中怒意大盛,仿佛要喷火。 谢烨伤口还未愈合完全,此时痛的喘息连连,话都说不完整,只觉李景辞的力道犹如铁铸,死死将他禁锢着。 “殿下,您这是终于想明白了,觉得留着我这条命没用,还浪费你府中粮食,准备将在下大卸八块了?”谢烨一边忍痛,一边笑着反问。 李景辞没说话,只死死按着他,半晌,豆大的泪珠“啪嗒”一声自眼眶中滚落而出,滴在谢烨精致瘦削的锁骨上。 谢烨中衣领口微敞,被他撕扯的尤为不堪,指痕和泪痕交错遍布,在他白皙的胸膛上透出几分风流的脆弱感。 但他此时无暇去顾忌这些,因为李景辞正将他搂在床榻上,大滴大滴的掉眼泪,泪水尽数顺着被扯开的衣衫,滚落进他的领口间。 谢烨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放开……李景辞!”谢烨反应过来便开始挣扎,他实在被李景辞压的伤口剧痛,且喘不过来气。 更令他极致惊恐的是,李景辞一手制着他,一手在他衣衫间拨拉,被褥交缠,谢烨不多时就挣扎的气喘吁吁,被他摁着两只手腕抵过床头,强硬的吻上来。 唇齿相依,发丝交融,谢烨发了狠去咬对方的嘴唇,然而却无济于事,李景辞扣住他的下颌,在他嘴唇上肆意蹂躏,力道之大,硬生生的将谢烨眼泪逼出来。 “谁准你一心求死了!”耳鬓厮磨间,李景辞咬牙切齿的在他耳边问。 “你欠我的一辈子都还不完,你竟敢借我的手试图自戕……”李景辞用力压下他所有的抵抗,单手捂住谢烨的嘴,只留下那人一双极致惊惧含泪的眼睛,发丝散乱间,谢烨破碎和虚弱的情态几乎要扎进李景辞心里。 “我偏不让你死。”李景辞小声发誓道:“阁主还是,早些打消这个念头的好。” 谢烨挣扎的长发尽散,终于有力气推开他的桎梏,喘息着说了第一句话。 李景辞本以为他被这样粗暴对待过后会哭,会求饶,会惊怒着给他一巴掌。 然而谢烨什么都没做,只是在这种极致的禁锢和暴力镇压下轻轻弯起了眼睛,红润优美的嘴唇一开一合,吐出带着血腥气的字句。 “看来我对你的心思所猜的没错,小景。”谢烨极其虚弱的微笑起来。 “什么心思?”李景辞虽说是占上风的一方,却还是下意识跟着他的思绪走。 “你从少年起,就对我产生的那种心思。”谢烨屈起腿,抵在李景辞的下半身:“说着恨我入骨,却又舍不得我死。” “你到底是想杀我,还是……想要我?”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8、第 8 章 夜幕缓缓降落,屋内烛影晃动,斑驳的点洒在床帐两侧。 屋中隐约传来吱呀晃动的声响,一只苍白而筋骨秀长的手痉挛着探出床帐,指尖死死扣住床榻,剧烈的喘息声和呻吟声黏稠而痛苦。 不多时,另一只手翻掌将他抓回去,掌心向上,迫着身下那人十指相扣,掌心贴合。 纱帐春暖,呼吸声滚烫而炙热。 谢烨目光涣散,仰躺在床上,一丝血线自他衣袍间涌出,李景辞的手指穿梭过他凌乱的长发,指尖摩挲着他凉玉似的肌肤。 其实在他印象里,明渊阁主虽说也清瘦,但始终是那种骨肉匀亭,风姿动人的身形,被俘短短几个月功夫,谢烨整个人竟已憔悴出了伶仃之感。 李景辞用指腹将谢烨眼尾一抹红痕泪珠擦去,居高临下注视着那双被折腾的疲惫不堪的眼睛,谢烨生了一双极好看的狐狸眼,睫毛乌黑修长,凝着泪珠轻轻颤动。 他已经累的说不出话了,只能用那双含满情/欲和无奈的眼睛,静静的看着李景辞。 李景辞心口蓦然一软,无端的有点不敢直视他。 过了好半晌,谢烨终于缓过了这口气,他突然抬起手温柔的抚上李景辞的脸颊,神情温文而低顺。 “殿下。” 李景辞心里一警,直觉这人被折腾完说不出来什么好话,刚想俯身去堵他的嘴唇。 不料谢烨开口道:“若我做殿下的帐中人,从此以后任殿下处置,殿下能否给我一条活路。” “本王从未想过要你死。”李景辞哑着嗓子回道。 “我向殿下讨要的活路,可不是光活着那么简单。”谢烨笑的柔和,声音里还带着点啜泣过后的沙哑和央求。 “我要殿下不再锁着我,要殿下不再将我关进地牢,还要殿下将那个与我不对付的独耳小厮赶出府去。”他说话时尾音上扬,勾人的紧:“那我便对殿下,予求予给。” 李景辞定定的注视着他:“你就算不对本王予求予给,本王也有的是办法得到本王想要的。” 谢烨倏然便收了笑意:“那就看看,是殿下找郎中的速度快,还是我寻死的机会多。” “还是说,殿下也对尸体感兴趣?” 李景辞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抵在床头,俯身专注的深埋下去。 谢烨很快就再次没有力气说话了。 …… 那日之后,李景辞果然是再没将他重新关回地牢,独耳狱卒也不见了踪影,屋中炭火烧的十足,暖意融融,推开窗户是风雪交加,合上窗户是四季如春。 谢烨每日在屋里溜溜达达,赵明就在旁边扶着。 “谢兄,您这腿伤恢复的可真快,不到几个月功夫,都能走路了。”赵明赞叹道。 谢烨笑着放开扶着他的手臂,自己试着往前多迈了几步:“府里郎中治得好罢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在下不才命好,血肉听话,愈合的快。” 赵明神色微动的看着他,忽然开口:“若是能一直这般下去就好了。” 谢烨转头随口问道:“哪般?” “就……每日在这方寸之地陪着谢兄,一直这般。”小厮赧然。 他说完又觉得冒犯了谢烨,不敢抬头看他,便一直垂着脑袋站在原地,耳朵尖红的像熟透的果子。 下一秒他被谢烨伸手,微微抬起下巴,在他脸上打量了片刻,然后放开笑道:“也挺好。” “若是你家殿下,肯让我在府中活到七老八十的话,这样下去,也挺好。” 小厮心口微微一怔,看着他颀长优美的背影,喉头不自觉的滚动了几番。 李景辞几乎夜夜留宿他这里,府上下人们都在传,二殿下从江南水乡带回来一个身体娇软的美貌女娘,每日勾的殿下魂不守舍,夜夜不眠。 这奏折中除了美貌是真的外,身体娇软,江南水乡,女娘……是一个也没对上。 谢烨出生西北,统领大漠边境明渊阁数十年,跟江南水乡半点关系都不沾。 他还是个男的。 但这封奏折一出,李景辞无疑是不好过了几日。 要知道李景辞向来在皇子中以勤勉著称,这消息传来穿去,就传到了朝中有心人的耳朵里,李景辞毫不意外的挨了几道上奏批他的折子,上朝时还挨了父皇几声训斥。 一旁的二哥,四哥不动声色的露出一点喜色,太子倒是没表现出什么,只在下朝时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气道:“三弟啊。” 李景辞很识相的深鞠一躬作揖:“太子放心,微臣自当回去约束自己,好为太子殿下效力。” 谢烨对这些一概不知情,只觉得府里那郎中来的比平日更勤快了些,有时候还挑着李景辞不在的时候前来。 “近日情况如何?”姜怀远将手指搭在他手腕上,关切的问。 “腿还是疼,但是经脉的伤已经没知觉了。”谢烨温言道:“多谢郎中医治。” 姜怀远先是对他道了声抱歉,紧接着俯身撩起谢烨衣衫下摆,露出他的脚踝来,脚踝往上是笔挺修直的小腿,红痕和指印遍布。 这场景看的姜怀远蓦然红了脸,但还是强自镇定的用手去探他腿部受伤的筋骨处,指尖往上延伸,轻轻在他膝盖处按了按,然后迅速抽回手来。 “恢复迅速,但还需调理,不易过激活动,我今日便去禀告殿下。”姜怀远道。 谢烨倒是完全不见羞赧之色,反而安之若素的晃荡着腿,伸手将衣摆整理了少许:“多谢。” 姜怀远觉得这屋子热的惊人,他实在有些呆不下去了,收拾好东西,起身就要走。 不料谢烨出声在身后叫住了他:“姜郎中不急,在下还有一事相求。” 姜怀远定住身形,僵硬的转过身来:“何事?但说无妨。” “姜郎中可知京城有一味药,名叫牵魂草,有麻醉镇痛的功效。” 姜怀远略一点头:“知道。” 谢烨眼中适时流露出一丝苦楚,放软了声音道:“能否烦请姜郎中为我取一些来,有时旧疾复发,夜夜痛楚难眠,若是有了这味草药,夜里也好捱一些。” 姜怀远点头:“谢兄放心,我且去找找。” 谢烨微微笑着,一路目送他离开院落。 赵明很担心的问他:“谢兄,你夜中还疼的厉害么,要不要小的再去熬些汤药给你……” 谢烨抬起一只手,温和道:“不必。” 赵明茫然不解。 谢烨用指尖慢慢的划拉着桌上洒出来的茶水,神态舒朗沉稳,竟又有了几分当年在明渊阁运筹帷幄的神态来。 “牵魂草的功效,可不止麻醉镇痛。”他望着桌上凌乱斑驳的水渍,柔声对赵明道。 “将牵魂草煮沸,就着血水服下,人的身体就会变成一个天然的炼化炉,所有近身的内力,都会不自觉的被他吸干榨尽,化为己用。” 赵明是个很聪明的小厮,这些事情堪称一点就透,谢烨话中巨大的信息量让他震惊的放大了双瞳:“你打算对殿下——” “你家殿下夜夜来我这里,你猜,他体中的内力,还够他逍遥几回?”谢烨眉目间光华流转,浪荡邪性,可一转眼的功夫,所有的神色转瞬即逝,他面向赵明时眼中又无端的含了泪。 “赵明,你会帮我的,对吗?” 没有人能拒绝谢烨这样的目光。 赵明低着头沉思了片刻,然后便默认了这个谋害皇子,诛灭九族的计划。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9、第 9 章 赵明坐在小厨房的灶台边上,拿扇子轻轻扇着底下簇簇跳动的火炉。 空气中蔓延出一股药香,他抬起锅盖朝锅中瞅了一眼,殷红色的汁水,不晓得喝下去什么味道。 府上无人不知二殿下对偏房那位阶下囚宠爱有加,连带着赵明这个原先府中最不起眼的小厮也都身价抬了几分,只因为他跟在谢烨身旁伺候着。 赵明端了药碗,往房中走去。 谢烨披了衣服坐在桌前,手持一柄尖嘴壶,正神情悠哉的侍弄花草,他手腕抬起的弧度格外优美。 李景辞终于肯给他了一件像样的衣服。 赵明远远见他一身雪色长衫,暗色云纹下摆及地,一条青黛条带束起腰身,纤瘦修挑,分明是极简单的配饰衣衫,却叫他穿的宛如孤俏霜雪,青松秀竹。 赵明暗自喉头滚动半晌,沉下心缓步上前,将药碗端到了谢烨眼前。 “该喝药了。” 他发觉自己还是难以对着这样一个谪仙般的人物,喊出谢兄二字。 谢烨倒也不计较,伸手端过药碗,将那红色汁水一饮而尽。 药汁的嫣红无疑给他的唇上平添了几分色泽。 “赵兄,劳烦帮我把屋中那香点上,算算时间,殿下差不多也该到了。”谢烨自桌前站起身,眉间春色惫懒,姿态如画。 仿佛他对李景辞每夜的光顾也十分得趣一般,丝毫没把那事情当作是一种折辱。 如果不是赵明夜夜坐在小窗门口,都能听见那人隐忍的抽泣和呻吟声的话,他几乎要信了谢烨这副风流浪荡,甘之如饴的外壳子。 “是。”赵明低声告退。 与此同时,西北大漠。 昔日辉煌阴森的明渊阁如今只剩下残垣断壁,到处都是兵刃砍断烧杀过的痕迹,夕阳似残血,远处一矗孤烟飘渺,徐徐映照在大漠上。 “启禀盟主,明渊阁上下已全无活口,目前没有找到明渊阁主的尸身,看来朝中传来消息是对的,说明渊阁主确实……已在二皇子剑下伏诛。”一弟子快步从一片废墟中走出来,朝对面单膝跪地,没敢抬眼去看盟主的神色。 当代武林盟主是一个挺拔而高大的男人,白衣银甲,头戴一柄竹簪,尾端缀着泠泠作响的青玉珠。 他面上罩了一个银制的面罩,覆盖了眉眼和鼻梁,只露出毫无血色的薄唇,在风沙里紧抿着。 “唰!” 这位武林盟主面无表情的将手中长剑出鞘,光华流转,斩起一地剑光飞沙走石。 “继续找,明渊阁主谢烨此人,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弟子们纷纷领命下去,再在明渊阁内外上下翻找起来。 入明渊阁的魔教众徒大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或是年少时就急功近利想着走邪魔外道的众叛亲离之人。 更别提明渊阁阁主谢烨本人,那人更是称得上一句……一生孤苦。 盟主的大半张脸藏在面具下边,外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盟主今夜似乎心情不大好,周身气场冷淡而阴沉。 但好在向来盟主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更不曾迁怒于手下过,所以周围弟子也都各自做各自的事,没太将此事放在心上。 可偏偏就有那不长眼的要上前来讨人嫌。 “恭喜盟主!此番借朝廷的手,彻底铲除了明渊阁!可喜可贺,当真是可喜可贺啊!”一眼睛生的似铜铃般的汉子大步过来,朝盟主一拱手。 盟主没有回头看他,只是抬头望着惨状一片的明渊阁不言语,旁人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那汉子弓着身子等了许久,都没能等到他回话,不由得疑惑抬眼,试探道:“盟主?” 盟主静静的挥手:“无妨,方才走神了。” “铲除了明渊阁,我也高兴。” 汉子天生是个心思粗的,闻言便没有再多想,爽朗的笑了起来:“还是盟主带领的好,我们大家才能齐心协力,一同将明渊阁送上绝路!” 众人一齐附和起来,无垠沙漠里回荡着众人的谈笑声,被风沙卷的好远,一直飘向天际。 武林盟主没再说话了。 不过他向来都是这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同谁也不多言,每日只与他那柄剑为伴,朝夕不离身。 从未见他与什么人有过密切往来,更别提羁绊。 他怀里抱着修长的剑身,缓步踏入明渊阁的里间,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谢烨原先所住的那间小院子,院中青翠修竹早已被毁于一旦,此时杂七杂八的乱堆在墙角。 谢烨的房门大开着,屋中凌乱不堪,墙上已经化成黑色的血水正凝成珠串,堪堪停在那里。 盟主循着剑痕和血水的痕迹用目光描摹下去,然后闭上眼睛,他几乎想象的来,当时那人被一剑钉穿在墙上的场景。 这间雅致的竹舍,还是当初他来给谢烨布置的。 谢烨当时初登明渊阁阁主之位,他揍老阁主时用了太多的功力,正一身伤病的窝在竹舍的床榻上哼唧。 见盟主过来,便冲他弯眼一笑,毫不在乎的摆了下手:“无妨,被那老匹夫戳了几个洞罢了,过两天就好了。” 回忆仿佛蘸了蜜糖的剑锋,隔着数年时空朝盟主刺穿而来,一剑穿透了他的心脏。 …… 武林盟主姓裴,名玄铭。 是当朝护国大将军裴骏独子,承袭父亲爵位,师从武林第一高手傅照川,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 他跟着师父在府中历练到十五岁,三九寒冬,夏日酷暑,从未懈怠,年纪轻轻武艺超群,在京城一众公子哥中一骑绝尘。 他师父傅照川见徒弟所学如此卓越,不由老怀甚慰,但总是在京城里娇养着也不是个主意,于是他恳求大将军,让他带着玄铭去参加一场当年的武林大会,历练见识一番三教九流。 一来提升武功,二来也增长增长见识,总不能日后做个不问世事的大将军罢。 于是裴骏便应允了他们师徒,次日裴玄铭提着包袱随师父出门。 出京第一日,师父出门去喂马,他独身一人在客栈中,碰到了个小偷。 那小偷衣衫破烂,看着许久不曾吃东西了,见裴玄铭衣着华贵,气度不凡,当下起了贼心,一个箭步自中庭冲过来,揣了他的钱袋便跑。 若论裴玄铭的武功,真要拿他,不过一个抬手的事,只不过他见那小偷瘦的实在可怜,于是心怀不忍,便随他拿去了。 那小偷没跑几步,迎面却撞上个人影,眼前刀光一闪,随即鲜血迸溅,小偷的半边手臂被刀锋划开,泪水与血水一齐飞射开来,血肉模糊横飞。 场景惨不忍睹。 小偷撕心裂肺的尖叫起来:“我的手!我的手!” 裴玄铭心头一惊,他学武多年,从未见过这般残忍的手法,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窄袖银袍的美貌少年正一手匕首,一手提酒,吊儿郎当的站在客栈的桌子上。 “我今日心情不好,你偏选今日做贼撞到我手上,只能算你倒霉了。”少年一抬手,从那人腰间捞出钱袋子,随手掷给裴玄铭。 “你的,拿好。” 他生的极其好看,肤白若雪,眉目间锋锐秀丽,抬眼扫过来时便带了几分天真的残忍感,让人不寒而栗。 裴玄铭默不作声的收起钱袋子,沉着脸看向那少年,“铮”的一声,随身长剑出鞘,直指少年后心。 “伤人赔钱,杀人偿命,你无缘无故伤了人家,今日得给这位小兄弟一个说法才能走!” 裴玄铭义正言辞,满面正气凛然。 少年谢烨无比神奇的转过头来,与他对视,似乎是第一次见裴玄铭这种正义的脑子有病的奇怪物种。 他隔了好半晌,才张口发出一声:“啊?” 两人在乱哄哄的客栈里互相对立着,中间是痛的满地嚎叫的小偷,旁边是惊呼四起的人群。 那便是裴玄铭此生第一次见到谢烨时的场景。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0、第 10 章 “你这公子好刁钻,我好心帮你拿回钱包你反倒对我刀剑相向?”那少年眉目中显出惊诧之色,却意外的并没有生气,他将手中匕首转了个圈,很认真的问他道:“莫不是,脑子有毛病罢?” “放肆!你……你才!” 裴玄铭虽出身于武将之家,却自小也读诗书,习字画,被师父兄长培养出一身儒将之气,这时竟连最浅的难听话都骂不出口。 他脸憋的通红,半晌决心不为难自己,气势汹汹长剑挺刺而出,直逼那美貌少年而去。 然而谢烨甚至懒得将匕首从怀中拎出来,脚下生风,轻飘飘的一转,步法快的令人几乎能看出残影。 他轻功极好,一个起落从桌上翻身而起,裴玄铭一剑递出的同时,恰好那少年足尖点地,不偏不倚正落在他剑上。 剑尖锋芒流转,眼前少年居高临下,低头冲他一笑,眼里神色挑衅的锋芒毕露,其中光彩比剑锋更甚几分。 裴玄铭一时看呆了片刻。 下一个瞬间,剑锋上传来磅礴气浪,裴玄铭大惊,剑身骤然一振,随即反手上挑,却见那少年朝后一仰,瞬间退去了数米远。 “小公子,你不是我的对手。”那少年笑吟吟的道。 “锄奸扶恶是好事,只是……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裴玄铭握着剑柄站在原地,气的脸色雪白。 他裴玄铭一出生便是锦衣玉食,到哪儿不是万人簇拥,何曾被这般轻视的对待过? 客栈里旁的人也开始窃窃私语,有好事者提高了声音劝他道:“公子,那小偷本就该打,这位少侠本是为你夺钱袋才出手伤人的,你又何苦为难他?” “是啊!” “是啊公子,和气生财嘛。” 裴玄铭的脸色越发不虞起来,此时又见地上的小偷仍抱着自己受伤的手臂呜咽出声,不由一阵心烦。 当下从怀中拿出方才那少年抢来还给他的钱袋,朝着小偷怀里一扔,扬声道:“习武者理应心怀慈悲,为善天下,以劫富济贫为己任,而非仗着武艺欺压旁人,若是这样行事,纵使有千种正义的借口,也终会不容于世的。” 他说罢拂袖而走,留下那怀抱钱袋子的小偷还躺在原地瑟瑟发抖。 人群中一片寂静,隔了很长时间,众人才又各自说笑走开,只当方才的闹剧是个愚蠢少年人演出的小插曲,并无人放在心上。 那银甲少年却始终未动,而是蹲在原地,若有所思的看着裴玄铭离去的方向,半晌低头笑了笑。 眼中神色说不上是讥诮还是冷漠。 小偷抱着钱袋子窝在原地,瑟缩而胆怯的抬头看着他,恰好此时和他凉飕飕的目光对视上。 小偷看他一眼就哆嗦一下,但偏偏腿脚吓得发软,一步都跑不动,只得眼睁睁的看着他走到近前。 少年腰间悬挂着一枚叮咚作响的青玉珠环,眼睫低垂着朝他扫下来,那眼光冰凉麻木,仿佛在看一具尸体。 正当小偷以为此人终于要杀自己泄愤的时候,手中钱袋子忽的一空,转瞬被少年夺了过去。 他一手握着染血的匕首,一手将钱袋子据为己有。 “东西归我。”少年歪了一下头道:“你可以滚了。” 小偷闻言如蒙大赫,忙不迭的从客栈门口滚了。 却说这厢裴玄铭在屋中气呼呼的喝了数盏茶,才勉强将暴躁的心绪平复下去。 那茶水中似有安神的功效,裴玄铭喝了半晌,就忍不住伏在桌案上睡着了。 可待到一觉睡醒,师父还没有回来。 裴玄铭支撑着自己,从桌旁站起身来,他抬手想用内力将不远处都烛火点燃,不料内力刚涌到指尖,他周身经脉便骤然一痛,硬生生将内力阻了回去。 这是怎么回事? 裴玄铭惊疑不定,又抬手试了一次,运力时气浪流过心门,倒灌进他的四肢,轰然炸开。 裴玄铭粗重的喘息了一声,目光落在桌上的茶盏中,他从怀里抽出银针,往盏中探了片刻。 一层青黑附着而起,蔓延到银针的最顶。 茶中有毒。 何人会给他下毒? 一瞬间裴玄铭脑中闪过无数思虑,下一秒一旁窗口蓦然被刺穿,数道箭矢破空而来。 裴玄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身躲避,和箭刃擦身而过。 “何人在暗中偷袭!有本事出来,同我正面交手!” 回应他的是窗楹骤然从外边被击碎,四分五裂滚落下来。 窗外的黑衣人翻窗而入。 三杆银枪同时朝他冲杀过来,裴玄铭内力受阻经脉受伤,一时竟毫无还手之力。 师父还迟迟没有回来。 他强撑着与对面过了几招,臂上,腿上各中了几记枪尖,触目惊心的血口在他衣衫间绽放开来。 裴玄铭逐渐支撑不住了,他拼着最后的力气剑锋出鞘,对着三人虚晃一枪。 赶在三杆银□□过来的前一刻,猛然仰身翻出窗去。 身形消失在了黑暗中。 裴玄铭遭人暗算受伤不轻,武功减了大半,且身无分文。 他生怕那群人再追上来,也不敢在城中多逗留,于是只在郊外的荒野地里躲了几夜。 裴玄铭那时不过十五岁,就算练武再勤奋,也是在府中娇养着长大的,何曾吃过这样的苦,不过几天的功夫,就弄的好不狼狈。 他开始后悔,为何要逞一时之快,将钱袋一股脑交给了那小偷。 第五天的时候郊外大雨如注,裴玄铭暂时找了个破庙容身,庙中漏雨不遮风,一夜过去,他便高烧不退,彻底病倒在了破庙里。 神思恍惚间,滚烫的额头被人轻轻一碰,那人蹲在他身畔笑眯眯的道:“小公子,怎么搞的这般狼狈啊?” 那日客栈中的美貌少年正吊儿郎当的在他身边呆着,他仍是那身银袍俊秀的模样,神情俏皮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俯身用匕首一抵他的脖颈,冷的裴玄铭猛地一哆嗦。 “你当日为难我的事,我尚且没同你算账,不如我给你个了结如何?” 裴玄铭颤抖着闭上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 谢烨骤然发出一声痛到极处的哽咽,手指扣在李景辞脊背上,被巨大的痛楚和快感折磨的泪眼汪汪。 “殿下……”他声音虚软的哀求道。 “你喊我什么?”李景辞床榻上动作不减,恶意满怀的在他耳鬓间厮磨着。 谢烨清瘦手腕被他攥在手里,眉眼色气纵生,喘息着又道了声:“小景。” “轻点……求你了。” 李景辞被这句话极大的取悦到了,他将身下人压的更紧,俯身用力的吻着谢烨红润而饱受蹂躏的嘴唇。 “你刚才分心了。”唇齿交缠间,李景辞低低的说:“在想什么?” “无妨,只是小景这副模样,叫我想起当年一个故人,他当年与你一般无二。” 谢烨眼神涣散,疲惫的聚焦不起来,嘴角却是噙着笑的:“青涩,粗暴,毫无章法……” 李景辞怒从心头起,捞起腰带缠绕在他的贝齿间,系在谢烨脑后,让他含糊不清的说不出来话,只能发出崩溃而可怜至极的呜咽声。 “本王倒是想看看,阁主接下来这一夜,还有没有力气想别的人。” 谢烨被他缠住了嘴,一个字都难以说出口,半晌颤抖而疲倦的偏过头去,痛出来的泪水沿着通红的眼尾汹涌而下。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1、第 11 章 屋外隆冬正盛,夜里风凉,李景辞似乎是被他在床上的言语激怒到了,今夜并没有如往常一般顾及谢烨身体孱弱,动作强硬而粗暴十足,交缠间被褥滚到地上,稀里哗啦散开一地。 谢烨含泪抬起眼,泪光闪烁间,他的眸中还带着几分调笑的意味,他伸出手,指尖颤抖的厉害,却还是格外柔和的抚上李景辞的脸颊。 “小景,你生气了。” 这是一个肯定句。 李景辞不答话,只自顾自加重了力道,攥着谢烨铺了满床的乌黑秀发,用力亲吻着他的唇角,一再的逼问:“什么人能让你这样记挂,嗯?说话。” 谢烨痛的声音都变了调,他手腕无力的从李景辞脸颊上垂落下来,瘫软似的砸在床榻边缘,说话的声音里夹杂着抽泣似的喘息。 “都说了,只是一个故人……”他苦笑着恳求道。 “那这位故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说与本王听听。”李景辞的胸腔被醋意填满,他心底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着,渴望着把谢烨整个人从身到心,都拆吃入腹,扒拉进自己的骨髓里。 谢烨咬着嘴唇,十分辛苦的忍受着眼下巨大的刺激和痛楚,再也没回答一句话,看样子是咬死了不肯交代这位故人了。 李景辞越发生气了,他强硬的扳过谢烨的脸颊,逼他用那双虚脱到涣散的眼睛注视着自己。 “我将你藏在我府中,留你一条性命,冒的是欺君的大罪,若是被我父皇知道了,咱俩可是得一起掉脑袋。” 谢烨好不容易才聚拢了眼神,将冰凉温润的目光落在李景辞身上,他轻轻将头一歪,任由自己眼角积蓄已久的泪水涌出来。 “是吗,那真是求之不得。”他不甚在意的对李景辞笑道。 这话于谢烨而言,绝对是真心的,绝无半句虚言,他是发自肺腑的希望,有人能在他武功尽废,沦为案上鱼肉,任人折辱的时候,能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 李景辞自然知道这点,然后他迫使谢烨屈起一条腿,将那人整个翻过面去,欺负的更加深。 “可是我偏不让你死。”李景辞在他耳边发誓道。 “我要把你在府中关一辈子,你得陪我一辈子。”二皇子说这话时的语气姿态几乎像个讨要玩具的小孩。 “就当是赔我了。”李景辞小声说道:“你以前对我那么不好,你得赔我。” 若是谢烨这会儿清醒的话,定然要质问一句“我哪里对殿下不好了?”。 明渊阁主这辈子,对谁都是心狠手辣,唯独对李景辞这个半途收来的小侍卫另眼相看,教他读书习字,指点他武功,无不耐心有加,温柔备至。 到头来却换的这样的下场作为回报。 不过谢烨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他的身体和神志的承受能力都已经到了极限,掌心里依旧死死紧攥着床榻上的褥子,然后就着这个被李景辞翻过去的伏趴姿势彻底昏了过去。 …… 与此同时,皇宫,帝王寝殿。 宫人们战战兢兢的立在两侧,看着眼前的太医一个个进来又出去,寝殿里猛然传来一声砸东西的清脆声响。 “都给朕滚出去!” 龙床上的男人不过四十来岁的模样,正值壮年,却满面虚相,他脸色极差,眼睛里尽是红血丝,看上去熬的格外艰难。 “陛下息怒,臣明日便去京中张贴告示,或许掌握民间偏方的郎中,能为陛下排忧解难。”太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 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朝天子李彧。 太医的苦恼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们这位陛下年少时是最不受宠的皇子,自小便身体孱弱,才能平平无奇,十几岁时做了几件荒唐事,被老皇帝名义上是打发到江湖上历练,实则就是寻个由头逐出京城,让他再也不要回来了,看见他老皇帝就心烦。 谁料李彧在外历练了几年,结交了一众江湖朋友,正逢皇室发生宫变,此人带领一众武林高手直闯京城,三下五除二平息了纷争,救老皇帝于水火。 后来他就成了下一代帝王。 只是李彧年少时在江湖上闯荡,中过剧毒,当时虽然靠身边的高手帮他把毒素逼出去了,然而还是留有后遗症,人到中年,头疼的症状越发明显,到后来已经发展成了睡不着觉的地步,一到夜里就头痛欲裂。 他一烦躁便杀人,满宫上下无人不惧。 但是这还只是其中之一,更让人难堪的是,李彧的身体受奇毒影响太过,如今那方面已经有了隐疾。 也就是说,堂堂一国之君,四十几岁,便再不能人道了。 后宫佳丽三千,只能干看着欣赏,别的什么都做不了。 李彧大发雷霆,每日都疑神疑鬼,妃嫔们是不是暗地里鄙夷他,最后太后无奈,下令丈杀了众多妃嫔,给皇上出气。 那些日子宫里的红墙上都染着那些妙龄少女的血,满宫人人自危,京城接连阴雨连绵好几个月,人人都怀疑是不是后宫妃嫔们死后心有不甘,来索命来了。 李彧此刻坐在床上,脸色阴沉的仿佛能滴出水。 “你是要让那些把病人开膛破腹的江湖郎中,给朕治病。” 太医连忙又咚咚咚磕了几个头,诚惶诚恐道:“陛下恕罪,微臣万万不敢,只是人常言高手在民间,万一就有能治陛下的法子呢,微臣觉得,不妨一试。” 皇帝神情冰冷的看着他,过了好半晌,大概是被头痛折磨的太过难捱了,也或许是觉得太医说的有道理。 总之,他叹了口气开口道:“罢了,你去办吧。” 太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磕头谢恩:“谢陛下!” 三九一过,谢烨又断断续续的病了几日,身体始终不见好转,到后边几乎缠绵病榻,身边一刻也离不得人伺候。 赵明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守在床前到天明了。 李景辞也不是没来过,只是谢烨高烧不退,病的凄惨虚弱到了极致,连抬头跟他说句话的力气都没有。 整个人无力的被揉在被子里,褥间露出的一截手腕苍白纤瘦,仿佛稍一用力,就能将它握断,他若是此刻想做什么,谢烨也只能隐忍着承受了,绝无可能反抗。 只是李景辞到底心软了下来,放了他一条活路,连着几日未在光顾这处院落。 赵明看着他家殿下离去的背影,几不可察的松了一口气。 屋中传来一阵气息虚弱的咳嗽声,赵明连忙转过身奔进屋里,俯身将榻上的人扶起来,他轻轻拍了拍谢烨孱弱单薄的后背,关切道:“贵人,好些了吗?” “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谢烨疲倦道:“不必叫那个。” 赵明羞赧的低了头:“抱歉,贵人。” 谢烨挥了挥手,示意随他去吧,他就着小厮的力道慢慢靠回床上。 久在病榻衣衫不整,他单薄的里衣向下滑落了些许,露出半段白皙精致的锁骨,赵明扶他的时候,手背不小心蹭了一下,只觉触感光滑如锦缎,灼烧滚烫,赵明忍不住活生生打了个哆嗦。 谢烨不曾察觉到他的异样,兀自靠在床上小声对他道:“厨房的药煮好了吗,劳烦赵兄帮我拿过来。” 赵明几乎是仓皇逃窜去了厨房,到厨房一看,锅里的药岂非是煮好了,耽误的太久都快烧干了。 他不得不重新拿了些药材,又给谢烨煮了一副。 这样也好,他不必在同那人共处一室了。 他将药煎好以后,小心翼翼的给谢烨端过去,靠近门口时才发现,屋里已经有客人了。 是姜怀远,他将谢烨的手腕带过来,捞在自己膝盖上,仔仔细细的感受着他的脉搏。 末了他将谢烨的手放回去,蹙眉道:“你的脉象很奇怪,明明身体已经虚弱成这样了,脉象却比前些日子稳定的多,真是好生费解,是在下医术不精的缘故么?” 谢烨从赵明手中接过药碗,靠在床榻上慢慢喝了起来,依旧是牵魂草苦涩又缠绵的味道,鲜艳的色泽晕染在他苍白的嘴唇上,热气蒸腾中他的脸颊竟也恢复了少许血色。 他放下药碗,对姜怀远心平气和的道:“没什么,可能最近殿下来的少,休养的好些了。” 姜怀远不疑有他,回身给赵明拿了些新采的草药,示意他拿去煮。 赵明依言去了,没有打扰他们说话。 谢烨微微坐直了身子,朝姜怀远那边靠了一点。 他一靠过来,身上清寒的苦涩药香就丝丝缕缕渗入进姜怀远的神识里。 “最近京中可有好玩的事?”谢烨疲倦而温和的问他,他的脸颊和颈窝还带着高烧过后汗津津的模样,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有种可怜巴巴的憔悴感。 姜怀远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又似乎觉得自己唐突了一般,快速低下头去没话找话:“哦,有。” “圣上头痛犯的严重,正满京城的召郎中进宫给他看病,城外已经贴了告示了,若有医好圣上者,赏黄金千两,可特例被招入太医院任职。” 姜怀远说到此处不觉一笑:“也不知何人能治好圣上,我当年家道中落前,刻苦学医,那时心心念念的想着进入太医院,可惜造化弄人。” 谢烨听着,忽然开口淡淡道:“我有办法治好他,我告诉你就是了。” 姜怀远微微瞪大眼睛:“你……” “你怎能知道,你这辈子何时见过陛下圣颜。”姜怀远显然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他的毒就是我下的。”谢烨一句话激起千层浪,本人却还无知无觉,神情古怪的笑道:“我怎能不知?”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2、第 12 章 “在太阳穴,百会穴,手足各几大穴位依次施针,再辅以几味草药煎煮,即可治好陛下的头痛之症。” 谢烨命小厮去拿纸笔,然而赵明在屋中翻遍了,也没能找到一点跟笔墨相关的东西。 想来也是,谢烨如今不过是被锁在榻上承欢的禁脔,何来用笔的地方? 谢烨想了想,伸手攥紧自己最外层的衣衫,“呲啦”一声,撕下一大块布条来,惊得姜怀远连道你这是干什么,公子不可。 谢烨低头咬破了自己的嘴角,将布条铺开覆盖在桌面,指尖鲜血淋漓,他神情自若,浑然不觉痛一般,姿态甚至颇为潇洒的挥笔其上。 姜怀远在一旁看着,暗自心惊,谢烨所写,都是极寻常的药材,但这些草药揉杂在一起的功效,却是从未有人想过的。 姜怀远暗自心惊,不觉下意识的去看了一眼这人神情专注的侧脸,苍白秀丽,在灯火的晕染下宛如纸张一般。 “这些草药,是把它们寻来给陛下服用的么?” “自然不是。”谢烨平淡道:“若只是简单的将其服用下去,那与普通头痛之症何异,你当太医院是吃干饭的吗?” 姜怀远稍显气馁,有心怼他两句,但看着他惫懒而温和的眼睛,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要你收集这些草药,再取一根银针,将银针放入捣碎的草药汤水中煮沸四个时辰,直到药气和残垢彻底在针上凝结浸透为止,然后你携着银针入宫,在陛下太阳穴处将针扎入,切记要推到最深的地方,推到后在脑中停留一刻钟,再将其拔出来。” 谢烨微微一笑:“如此这般,陛下的头痛之症,便彻底痊愈了。” 姜怀远嘴唇哆嗦几下:“你这是弑君。” 谢烨叹了口气:“若我真想弑君,早在西北时便派人乔装打扮入太医院弑了,何必等到今天。” “东宫有主,李景辞手无兵权,在皇子中算不得出色,如今大概也就平定了西北明渊阁这一项功绩,你在他府中做幕僚,与蹉跎半生有何区别?”他温言对眼前的郎中道。 “你这法子太过冒险,且不说陛下能不能救回来,就算是我肯一试,等到了宫里真将银针拿出来插陛下脑袋里,那禁军侍卫怕是下一刻就要上来取我这项上人头了。”姜怀远瑟缩道。 谢烨一想,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也罢,若你不愿意冒险,我刚才写的方子,也有缓解头痛之效,只是不能根治,可让陛下神清气爽两三日,也算是有功。”他伸手将桌上的血条拾起来,小心翼翼叠好交给姜怀远。 “怀远,我是真想帮你,以你的能耐,不该在王府里荒废半辈子。”他将指尖抵在唇上,血水沿着嘴唇优美的纹路蔓延开来,仿佛花蕾绽放,殷红的令人心悸。 姜怀远心头一震,心里却仍然有几分犹豫,他将沾血的布条往怀里塞了塞,只觉那心口处烧的滚烫。 若一个人年少时便怀揣着一个梦想,却眼睁睁的看着命运将自己越推越远,眼看着此生就要与之相错了,就在此时有人给了他一线希望,尽管渺茫且不知真假,姜怀远还是被眼前人的字字句句,说的心潮澎湃。 他站起身,对谢烨拱手一礼:“多谢公子提点。” …… 西北大漠,明渊阁的残壁前。 经过武林盟主座下各路英雄豪杰的清点,明渊阁所有残留的宝物和藏书都被搜刮一净。 他们清点了伏诛的明渊阁众徒尸首百余人,谢烨座下八名长老只找到了五位,剩下三位包括谢烨本人的尸骨都下落不明。 或许是被李景辞带走烧了,也说不准。 裴玄铭立在明渊阁前,朝各路英雄豪杰躬身做了个揖:“辛苦诸位,裴某改日定当重谢诸位。” “不必客气裴大哥。” “为盟主效力乃我等三生幸事!” 待人群散去,裴玄铭仍立在原地没有动,远处大漠传来兵刃碰撞之声,脚步整齐沉重,听上去似乎大军压境,那起码是一支上千人的队伍朝这边赶来。 果不其然,越过一个山丘,隐隐露出前排兵士披坚执锐的身影,月光在他们的铁甲上闪着银光,整整齐齐的一路来到了裴玄铭身前。 为首的副将翻身下马,对着裴玄铭单膝下跪行礼:“将军,今日巡逻一切太平,未发现秘境贼寇的踪迹。” 裴玄铭伸手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极其清冷俊美的面容,他有一双很亮而深邃的眼睛,与他俊秀容貌相对应的是,他这双眼睛的形状显得有些太锋利了,仿佛被血水洗过,透着冷铁似的光。 “收兵,回营。”裴将军简短道。 谢烨断断续续的又病了些时日,李景辞照旧每日来看他,却不碰他分毫。 “你尚未痊愈彻底,先歇着罢,本王明日再来看你。”李景辞在他床榻畔坐了不多时,起身就要走。 可见无论是多甚的深仇大恨,一旦有了肌肤之亲,这二人的相处都会变的不可捉摸起来。 谢烨用指尖抵着太阳穴,嘴角噙笑,却并不急着开口挽留。 他抬眼看着李景辞,只轻声道:“你累了。” 此话自然没错,朝中事务繁忙,李景辞自西北回来后初掌大权,他又急着在父亲面前表现一二,自然身上担子重,连日以来脸色差的惊人,白天在殿中时,一时不查,竟给昏过去了。 这可把宫人们吓坏了,太医来看过后,神情凝重,直道殿下近日忧思过重,且内力损耗太过,需要静养补身体。 李景辞心烦意乱,随手打发了他。 忧思过重倒是真的,内力损耗是哪门子的事? 他自打回京后,就再没动用武功的机会,既然无人与他动手,那身体里的内力自然也就在体内歇着,何来损耗之说? “躺下罢,我给你按按。”谢烨温言道:“会使殿下好受一些的。” 李景辞实在太疲倦了,便依言上床,躺在了谢烨膝盖上,任由那双冰凉修长的手在他额头鬓角等各个大穴上游走按压。 这是一个毫无防备的姿势,若换了以前的谢烨,眼下只要稍加运力,内力便能从指尖涌出,直接将膝上的人头颅捏个粉碎。 而现在的谢烨只能乖顺的伺候他,李景辞能感受到他指下力道的绵软,完全和习武之人毫无关联,堪称手无缚鸡之力。 李景辞很喜欢他现在这幅模样。 他希望谢烨就这样在他府中长长久久的待下去,他不会再伤谢烨,日等他后养好了身体,就再给他修一处别院,白日为他研墨铺纸,夜里就同他交缠一处,永不分离。 李景辞想着想着,就靠在谢烨的膝盖上陷入了梦乡。 距离京城八百里开外的裴玄铭也在做梦,大漠里北风怒号,呼呼的刮着营帐上的旗帜,裴玄铭在帐中睡的十分安稳,显然是驻守边疆多年,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他们梦的是同一个人。 裴玄铭的梦境从他白天的回忆开始继续下去。 他在梦中昏昏沉沉的烧了不知几日,直到有人在他干裂起皮的嘴唇上,轻轻滴了几滴水,他犹如脱离水分的鱼,濒死之际拼命仰起头去够那水珠,企图渴饮更多。 然而那小水滴仿佛不听话似的,坏心眼的在他脸颊上乱洒,仿佛故意不让他喝到嘴里。 裴玄铭忍无可忍的睁开眼睛。 却迎面撞上了一双极其漂亮的笑眼,瞳孔漆黑深不见底,眼睛虽然是弯着在笑,可那居高临下注视着裴玄铭的姿态,却分明盛着明晃晃的恶意。 那貌美少年见他醒了,便收回手中的水壶,刀锋出鞘,横在裴玄铭的脖颈上,道了句:“小公子,不如我帮你做个了结如何?” 梦中片段虚浮含混,大概与裴玄铭白日回忆起的片段有所出入,但他此时宁愿沉醉在梦里。 只因梦里那个裴玄铭,能见到那个同样在梦里,但活生生的谢烨。 裴玄铭与他交过手,知道他武功高强,自己全盛时大约才能和他打个平手,而眼下自己内力受阻,武功衰微,还高烧不退,绝无还手之力。 “要杀便杀,何须费话。”他沙哑的怒道。 美貌少年漫不经心的用刀尖划拉着他的脸庞,悠悠的道:“可是我杀人不喜欢干净利落的杀,我喜欢一点一点的将人折磨致死,小公子,可有害怕?” 裴玄铭咬紧了牙,斩钉截铁:“不怕!” 这屈辱而可爱的模样似乎取悦了少年,他转身从破庙的灶台下抽出一条弃置已久的长绳,俯身系在了裴玄铭的脚踝上。 还不等他回过神来,绳索的另一端被抛向头顶的悬梁上,少年身形轻盈跃上房梁,单手握住绳索的另一端,竟是硬生生将裴玄铭整个倒吊在了破庙里。 裴玄铭有生以来还没有被以这种姿势“倒挂金钟”过,他忍不住“啊……”的痛呼一声。 只觉全身血液倒灌到天灵盖前,他眼前阵阵发黑,浑身僵硬到颤抖,脚踝也在空中被绳索扯的生疼。 少年蹲在房梁上,同他说笑:“公子,这就不行了?” “我才刚打算开始玩呢。”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3、第 13 章 裴玄铭周身烧的剧痛,原本就头晕目眩,手脚冰凉,眼下毫无防备的被人直接倒吊起来更是险些没当胸呕出一口血。 少年身姿利落的从房梁上跳下来,轻巧落地,笑眯眯的用匕首一刮裴玄铭的脸颊,羞辱意味十足。 “你且在这儿吊着,不许睡着,不许晕,我同意了你才能晕过去,听明白了吗?” 裴玄铭拧过头去倔强的不答话,眸中神情锋利冷硬,一副视死如归绝不屈服的模样。 谢烨也不恼,收了匕首转身踱回破庙地上的蒲团上,自顾自的坐下了。 裴玄铭充血的瞳孔里倒映出少年姿态懒散的闲坐模样,头发上系着一缕青色发带随风而动,这少年生的秀丽邪性,行事乖张,打扮的却清俊的很,银装青带,衬得他肤色如雪,眉眼锋利俊俏。 少年闭了眼睛,在蒲团上开始打坐。 一动不动,犹如磐石。 裴玄铭实在是撑不住了,他浑身疼的发麻,本来就高烧不退,再被这样一折腾,原先好不容易恢复差不多的伤口再次裂开,血水滴滴答答从血口里滚出来,顺着他的脖颈,倒流出领口,最后滑过下颌和脸颊,滴落在地上。 裴玄铭失血太多了,他终于昏昏沉沉的失去了意识。 “啪——” 一记掌风破空而来,正中裴玄铭胸前,那一掌的力道又狠又重,几乎将他打的肝胆内脏都要碎裂开来了,裴玄铭张口喷出一口热血,耳膜嗡嗡作响,一时间差点分不清自己是否身处地狱。 “我让你晕了么?”少年收了掌风站起身来,冷冷的道。 血水争先恐后的从裴玄铭的口鼻中涌出来,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难堪到了极点,小裴公子这辈子没这么狼狈过,胸口和其他地方的伤口一齐涌出血来,将他的里衣外衣浸了个透湿。 少年身形如电,一个起落就从蒲团走到了裴玄铭面前,他单手握着匕首,转了一个漂亮的刀花,以刀尖抵着裴玄铭的脸颊,锋刃闪过裴玄铭眼中愤怒的血色。 “再动一下,我就划了你这张脸,小公子,我说到做到。”谢烨柔声威胁道。 “男子汉大丈夫若是在意那点容貌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杀了我!”裴玄铭含着一口血就要喷在他脸上,被谢烨一偏头,十分轻巧的就避过去了。 少年终于冷了脸,眉目间再不见一点笑意,抬手重重点了他身上几处大穴,将裴玄铭本就滞涩的内力彻底封死,裴玄铭双眼恨的几乎要喷出火来,正当又痛又难捱的间隙,又忽觉肩颈处骤然一痛。 嗓子也彻底出不来声音了。 谢烨点了他的哑穴,裴玄铭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点嘶哑的低哼。 恰好此时破庙外风雨大作,他犹如案上鱼肉受制于人,张口难言,孤立无援。 裴玄铭绝望的心想,今日怕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我这个人治病,就喜欢听病人惨叫,原本看小公子容貌俊俏,甚合我眼缘,想让你舒服些的,谁料小公子这般倔强不给面子,那我只好用不那么温和的手段待你了。”少年说着,一记刀尖扎进他的胸膛,另一手翻抓为掌对准裴玄铭的背脊猛锤一掌。 裴玄铭只觉周身筋骨都要给他这一下震碎了,眼冒金星。 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但是他低头的瞬间电光一闪,看见自己胸前被少年扎出的那个口子里,有带毒的黑血狂涌而出。 裴玄铭的大脑有片刻怔愣,这什么情况? 他来不及细思其他,少年抛起匕首,凌空割断了倒吊他的绳索,裴玄铭猝不及防仰面直接摔趴在地上,痛的他想嗷呜乱叫,奈何哑穴被点,他只能低低的呜咽一声,终于忍无可忍的淌下了这么多天以来的第一滴眼泪。 模糊的视线里,少年缓步朝他走来,黑靴银袍站定在他眼前,然后蹲下身来翻开他的眼皮仔细看了看。 “唔……应该是差不多了。”他听见少年自言自语的说:“好厉害的毒,我从前竟没见过。” 裴玄铭心神一颤,他仔细运转自己周身内力,然后他瞬间感觉经脉活络了起来,脉中内力如潺潺流水,流淌过他的四肢百骸,似乎比之前更为充盈,轻巧。 胸腔处郁结的毒也随之化开,被越来越汹涌的内力冲淡了下去,裴玄铭伏在地上,任由内力冲破了哑穴的禁锢。 片刻之后,裴玄铭终于攒足了力气,勉强从地上爬起来,“咕咚”一声,朝眼前的少年磕头下去:“多谢少侠化毒解救之恩,原先是裴某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少侠,还望少侠大人有大量,能宽恕裴某先前的无理。” 裴玄铭少时也研习过医术,其实将经脉之术和草药医术稍加结合就能想通,将他吊起来是为了将全数毒血逼至上半身,封住穴道是让毒素不随经脉流转而扩散到身体各处。 点住哑穴的目的裴玄铭暂时还没想明白,也可能是少年本身而恶趣味。 少年居高临下的注视着他,忽然抬起黑靴踏在他肩膀上,语气怨怼的说:“我方才一边盘算着如何救你,一边听你骂我,我可是很伤心的。” 裴玄铭抢声道:“在下愿做牛做马,以还少侠恩情!” 少年擦了一下匕首上的毒血,似乎得到了很满意的回答,弯起眼睛一笑:“这可是你说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裴玄铭的声音铿锵有力,毫无犹豫。 少年擦干净了刀上残血,目光流转:“我要去华山派参加这一届的武林大会,身边刚好缺一个侍奉的书童,不如你陪我走一趟?” 裴玄铭一口应下:“我这就乔装一番回客栈去,给师父留封书信,明日便随少侠启程,敢问少侠尊姓大名?” “我叫谢烨,不必介绍你自己,从你进入那个客栈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是裴家独子了。” …… 裴玄铭自梦中倏然睁开眼睛,军营帐外仍然风声阵阵,转眼已近天明。 “报——将军!” 裴玄铭披好衣服掀帘而出,从远处狂奔而来的骏马被人勒紧缰绳,拼尽全力在他面前挺稳了脚步,下一秒便口吐白沫,喘着粗气,像小山一般轰然倒地。 “裴将军,京中圣旨,陛下召你即刻回京。”来报信的将士翻身下马,上气不接下气的宣读。 裴玄铭一面跪下接旨,一面不免心生疑虑。 李彧这个时候喊他回京做什么? 与此同时,皇城中有件大喜事,陛下的头痛之症被治好了。 虽说未能根治,但起码大有缓解,原先一众战战兢兢的太医一家老小的脑袋都保住了。 这神医原是二皇子李景辞府上的幕僚,前些日子揭了告示,自称能治好陛下的头痛,于是经过层层搜查后被带进了宫。 一副草药下去,李彧肉眼可见的眉心稍松,昏睡半日后再醒来时神清气爽,已大有缓解。 圣上龙心大悦,当即要赏,并在恢复神志后亲自召见了这位年轻的神医。 姜怀远恭敬的等候在槅门外,四个铜火炉分别立在东南西北四个角,雕花镂空的炉盖覆在上面,飘出丝缕白烟。 槅窗内还笼罩着一层薄纱,纱后是精雕细琢的檀木硬榻,隐隐约约能看清一个靠在上方的人影,那便是当朝皇帝李彧了。 皇帝在榻上轻声咳嗽了几声,开了口:“你这药方子,是何人给你写的?” 姜怀远万万想不到,初见圣颜听到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他下意识就要开口说真相,又想起来李景辞对外宣传谢烨已死的事情,于是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紧声道:“回禀陛下,臣自小随祖父学习医术,祖父多年苦究得此药方,此乃家中秘法,始终未曾外传,今日为陛下龙体安康,这才将此秘法拿了出来。” 皇帝依靠在榻上,仍然不曾睁开眼睛,只不咸不淡的问了句:“你祖父是姓谢么?” 姜怀远张口结舌:“陛……陛下。” “欺君之罪,来人,拖出去斩了。” 两侧内侍立刻上前,反锁住姜怀远双臂就要往外带,姜怀远大惊失色,连声道:“陛下饶命!陛下!此方子确实是旁人给臣写的,只是臣也对其稍作修改后才呈给陛下,故而——” 皇帝一抬手,旁边的人立刻将姜怀远松开了,姜怀远死里逃生惊出一身冷汗,半晌瘫软在地难以起身。 又惊又惧间,只见皇帝从榻上起身,掀开帘子缓步走到他面前,姜怀远立刻低头,不敢直视圣颜。 只听一个声音自头顶响起:“能解此毒者,天下唯那一人而已。” 如果此时姜怀远有胆子抬头看看,就能发现皇帝此时的神情非常古怪,眼神中狂喜至极,面部表情却因巨大的仇恨而微微扭曲,眸中闪烁着一抹几近怨毒的光。 他示意侍卫将姜怀远再次拖拽起来,扭住双臂,按到他眼皮子底下。 “谢烨没死。”他自言自语道,然后又重复了几遍:“他没死,没死……” 状若癫狂。 姜怀远颤抖的看着皇帝这幅模样,然后骤然被身后侍卫摁的更紧了。 “来,告诉朕,你是在哪儿见到他的?” “朕这就去,把他拿回来。”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4、第 14 章 今年的最后一场雪落下了,谢烨的身体比刚搬来厢院时好转了些,李景辞虽然在床上折腾了些,但好在从不吝啬往他这里送药送补品。 大病过后,谢烨双颊上的血色比前些日子都要多了,尽管在旁人看来他还是一副病骨支离的模样,但是谢烨自己清楚,在牵魂草的作用下,他已经逐渐恢复了一点内息的底子。 李景辞推门而入时,就见那人裹着被子,手中端碗,将血红的药汁往口中送。 谢烨见了他并没有多余的表示,只轻轻一点头:“殿下。” 他这声殿下叫的懒散而随意,跟当年在明渊阁喊李景辞“小景”时的姿态一般无二,仿佛下一秒就要像往常一样,颐气指使的对小景吩咐着帮他干这干那。 李景辞也不生气,他缓缓在谢烨床前坐下来,伸手揩去他嘴角的药汁:“苦吗?” 谢烨单手端着碗冲他笑:“苦不苦的,殿下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 他说这话时嘴角洇出被药汁晕染的红痕,纤长如玉的手臂裸露在被子外边,谢烨自己大概都没意识到,他这副皮相何等勾人,笑时明媚秀丽,情动落泪时氤氲而又柔软。 李景辞箍住他的手腕,就着碗喝了一口苦涩的药汁,紧接着抬手扣住谢烨的后颈,直接将汤汁渡了进去。 谢烨“唔……”的一声,被他压着将药咽进喉咙里,口腔里满是苦涩,他忍不住想要咳嗽,却被李景辞极其凶狠吻的更紧,每一寸的侵占都勾勒出李景辞浓稠的情意,蜜糖似的缠绵在床榻的一方天地里几乎化不开。 他几乎是急不可耐的掀开被子,冰凉的掌心贴在谢烨修窄而单薄的腰身上,冻的谢烨一个哆嗦,忍不住伸手推拒他。 “药……药还没喝完……”谢烨尽力挣扎了一下,虽然他心里也知道这无济于事,李景辞从不给他逃脱的机会,手上动作一路向内。 谢烨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的哭腔。 他无助而难受的攀着李景辞的肩膀,十指紧扣进他的脊背里,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砸在李景辞身上,他能感觉到熟悉的贯穿和失重感。 水声潺潺,黏腻的不可开交。 谢烨眼圈一红,泪水再次簌簌而下,他再也忍不住,从嘴角溢出崩溃的泣音,李景辞偏头去吻他眼角的泪珠,床褥间湿热的一塌糊涂。 “我们就这么在这里待一辈子,好不好?”李景辞一边为难他,一边放柔了声音问他。 谢烨衣衫散乱,露出来的白皙身段上落着漂亮的薄红,他眼神几乎聚不起来焦点,神情涣散而茫然,李景辞一弄他,他就哆嗦着闭上眼睛,咬紧了嘴唇不说话。 “回答我。”李景辞不满道。 过了很长时间,谢烨才从昏沉起伏的萎靡中缓过神来,气息虚软的笑道:“那我岂不是要被你弄死在床上了,那是多丢脸的死法。” 李景辞吻着他,黏黏糊糊之间反复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谢烨哽咽着睁开眼睛,抬手勾住李景辞的脖颈,他那一瞬间的姿态几乎是温柔到极点的,但说出的话却隐隐含着叹息。 “可是我想。” 李景辞动作一顿,越发用力的将他抱起来深入,谢烨断断续续的继续道:“我曾经发过两个誓,一是若是有一天,我武功全失,只能像个废人一般活在这世上,那我便毫不犹豫,与尘世做个了断。” “那阁主可失算了。”李景辞恶意的向上捣弄,试图以此打断他的话音。 然而谢烨只是很艰难的喘息了片刻,用手肘勉强支撑着床榻,任由李景辞索取。 “二是,我就算死,也要将害我失去武功之人拖下地狱,血债血偿。” 李景辞闻言稍微顿了一下,不觉好笑。 “可如今害你失去武功的人就在你面前,他不仅好好的活着,还在肆无忌惮的干/你,阁主这两个愿望可都落空了。” 窗外北风大作,又卷起一层深重的风雪。 谢烨被他拦腰扛起来,一路扛到桌子上坐好,冰凉的桌檐很快被温热的液体濡湿了,谢烨在颠簸中轻轻将下巴搁在他的肩头,李景辞的大手拂过他的后背,按在他微微颤抖耸动的蝴蝶骨上,感受着他隐忍的叹息。 “小景……”他喃喃的道了一声。 他并不抗拒李景辞的动作,到了后面甚至还有些迎合,仰着头去吻他。 缠绵间李景辞听见他含混的问自己:“你觉得我都落空了么?” “那你可真是太不了解我了,小景。”谢烨疲惫至极的笑了一笑,散开的青丝与肌肤交缠,汗水淋漓的从眉梢间淌落。 “我这个人,此生想做之事,想杀之人,还从未有过失手的时候。”他的指尖自李景辞脸庞上滑落,汗津津的脸上带着些许绯色的勾引,眉目间的情/欲黏稠浓郁,魅惑的惊人。 李景辞就是再沉溺,也终于察觉出一丝异常来:“你……” “有时候人的年纪并不是白长的,你知道我比你年长十几岁的好处是什么吗?” 李景辞不知道为何情事过半,他还能有这么多力气说话。 “就是我达到目的的手段,比你想象的要丰富些。” 李景辞骤然察觉出不对来,翻掌便要抗衡,奈何他和谢烨离的太近了,再要出来已经来不及了。 方才还在颈边缠绵悱恻的人仍然很温柔的捧住他的脸颊接吻,然而一只手掌已经贴到了李景辞的心脉处。 李景辞全身血液凉了个透彻,只觉尖锐的刺痛轰然从心口处炸开,无数经脉和血水在他体内分崩离析,他愕然扳住谢烨苍白如雪的手腕,还没来得及问一句为什么。 身体就不受控制,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一口血喷涌而出。 谢烨骤然失去支撑,单薄身躯晃了一下,他及时的扶住了身后的桌子,随手从旁拿了件外衫,裹住了自己凌乱不堪的身体,将所有青红交错的虐待痕迹全部拢在了衣衫里。 王府外恰到好处的传来大太监的一声高呼。 “陛下到——” 府中众人诚惶诚恐的跪了一地,却迟迟不见二皇子出来接驾。 谢烨擦了一下嘴边的血渍,喘息着对李景辞柔和道:“三个月的牵魂草,只恢复了这一点内力,见笑。” 皇帝大步闯入府中,密密麻麻的侍卫将李景辞的王府围得密不透风,圣上驾到,无人敢阻拦。 所以李彧踏进西厢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李景辞单膝跪地,捂着胸口,面如金纸,痛苦的喘息着,他胸前的伤口已经晕开血水,看起来惨不忍睹。 然而李彧只将目光在他身上凉凉的扫了一眼,紧接着就转向了一旁谢烨的身上。 他死死的瞪着谢烨,眼光恨不得能将谢烨钉出个洞来。 满堂下人侍卫大气不敢喘,这些人在李彧身边跟的久了,少则几年,多则十几年,从未见过皇上这般可怕的神色过,仿佛下一秒就要将眼前人五马分尸凌迟泄愤。 唯有谢烨神色自若,他抬眼看着李彧,便展颜笑开了,像个小孩子一般嗔怪似的道:“师兄啊,你可知我等你很久啦,你怎么才来?” 李彧慢慢的踱步过去,他依旧维持着那可怕到极点的神色,目似寒冰,一字一句道:“你一直在盼着朕来么?” “师,弟。” 李景辞在极度痛苦中惊异的抬起头,谢烨方才喊他父皇什么? 师兄? “师父临死前曾交代过你,让你好好照料我。”谢烨解开衣服,将一身狼狈痕迹尽数暴露在李彧眼中,恶意十足的对李彧道:“你便是这样,让你儿子照料我的么?” 他下一秒就出不来声了,皇帝勃然大怒,亲自动手,一把扼住了他脆弱的喉咙! “你怎么敢在朕面前提师父?” “你也配提起他的名字?!你也配叫他师父?!”李彧的指骨捏的咯咯发紧,泛着青白色的光。 “陛下有所不知。”谢烨艰难的在他手底下笑出声:“我不仅能提他,我在西北的时候,还亲自将他老人家的埋骨之地踏了个粉碎,师兄啊……” 李彧浑身痉挛着攥紧了他的脖颈,脸色铁青至极,旁边侍卫揣度圣意立刻就要提刀上前,却被李彧抬手制止。 “不必,朕要将这个人带回去,朕要让他……一点一点,慢慢死。” …… 裴玄铭这辈子第一次见到李彧,就是在华山派的武林大会上,那时他还不知道李彧会成为下一代皇帝。 裴家世代为本朝镇守江山,老皇帝把裴玄铭的父亲重用了一辈子,至死都将裴骏信任至极。 裴玄铭日后若是知道自己侍奉的君主是李彧,他是说什么也不会跟谢烨往华山派走那一遭的。 话是这么说,但是裴玄铭每每想起那段陪着谢烨去华山派的旅程时,都情不自禁的能露出微笑来。 那是他一生当中最值得怀念的一段日子。 裴玄铭是个贵公子,这点毋庸置疑,但毕竟从小下三伏冬三九的练武多年,吃的苦头数不胜数,平时父亲师长管教的严,他倒也没什么公子哥的习性,再加上本身就感念谢烨救命之恩,路上倒也听话。 谢烨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两人从京城郊外出发,一人一马,一路向东而去,途经闹市时就将马停下来歇息,慢慢牵着往前走。 “裴公子,我要吃那个。”谢烨朝他一指街边卖糖葫芦的小商贩。 裴玄铭摸了下口袋,抱歉道:“我手中没钱。” 他不可避免的想起了那日初见时,他为了在谢烨面前争口气,把整个钱袋子全给了小偷的事情。 “没关系,我有。”谢烨笑眯眯的从怀里拿了几个碎银扔给他。 裴玄铭接过就按照吩咐去买了,等他将那串红通通的糖葫芦举着回来时,谢烨便娴熟的接过剩下的碎银塞回钱袋子里。 另一只手接过裴玄铭递过来的糖葫芦,狠狠咬了一口,脸颊上都挂着亮晶晶的糖霜。 裴玄铭的眼睛何其尖,他一眼就看出来那是他当时扔给小偷的那个钱袋子。 他指着谢烨目瞪口呆:“你……” 谢烨理所当然的抱紧了他的钱袋:“怎么啦?” “江湖规矩,谁抢到了就是谁的钱,你给他了是不是,那我抢过来了便是我的,谁叫他打不过我呢。”少年眉目间皆是张扬自得的匪气。 但明显能看出来他心虚,中气不是很足。 “再说我对你有救命之恩,花你点钱怎么了?不行啊!?” 裴玄铭无奈道:“我没说不行,都是你的,你本就救了我,还你是应该的。” “本来就……都是我的。”少年啃着糖葫芦,双颊鼓囊囊的生气道:“谁叫你这般愚蠢,人家随便激你几句,就真将全身家当给那小偷了。” 裴玄铭很想解释几句,那些钱并不是他的全身家当,堂堂将军府大公子出门怎么可能就带那么一点钱,只是大部分的行囊和财物在他师父身上而已。 但是他看着那少年兴致勃勃啃糖葫芦的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谢烨路上对他挑衅归挑衅,裴玄铭却看的出来,他是真的急着赶往华山派,一路上快马加鞭。 除了不得不休息的时候,会带着裴玄铭在客栈里歇一宿,第二天天不亮就起身赶路,朝着华山派飞驰而去。 裴玄铭生性话少,既是为了报恩而来,谢烨说什么他便听什么,虽说心里疑惑,嘴上却从未过问行程安排。 直到两人进了华山派的门,裴玄铭才知道他一路狂奔的缘由。 华山派,迎客堂门口。 “你这孽障,给我跪下!!!” 那是一个模样十分仙风道骨的老头子,一身藏蓝色长衫,眉宇端正,长相倒是正气凛然,就是此时气不打一处来,面色铁青,表情十分狰狞。 一声怒吼响彻整个华山派。 谢烨从善如流的在堂前跪下了,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往这边看来。 “师父,弟子知错。”少年跪在堂前大声说:“请师父责罚。” 老头子倏地从背后抽出一根铁段铸成的长鞭,向前快走几步,扬手起落朝着少年清瘦单薄的后背抽下去,只听一声清脆至极的鞭响裹挟空中厉风砸到他身上。 谢烨几乎顷刻间就受不住了,猛然被打的向前一倾,重重伏跪在地上,背上皮开肉绽,空气中蔓延开血腥气。 他咬着牙硬生生没哼一声,艰难的用手掌撑地,不让自己姿势太过狼狈。 裴玄铭万万没想到谢烨的师父竟如此凶残,上前就要阻拦。 不料被老头子一掌推开,看也不看他,兀自拎着沾血的铁鞭指着谢烨眉心。 “你错哪儿了?” “回师父的话……弟子未按照约定时间赶到华山派,让师父和师兄久等。” 谢烨挨了打,牙关紧咬着没喊一声,也没掉眼泪,却仍颤抖的连话都说不全。 裴玄铭眼睛蓦然瞪大了,他一把拦住老头子还要再打的手:“道长恕罪,我给谢烨小兄弟作证,我在旅途中身中剧毒,他是为了救我性命这才耽误了赶来华山派的时间,还望道长手下留情——” 老头子不耐烦的道:“小子,我教训徒弟,与你何干,一边呆着去!” 说完他再次转向谢烨,语气仍然冷的活像是结了冰:“屡次失约,言而无信,我从前便是这般教你的?” “你可知你师兄每夜都开着门,就为了等着看你何时到来,他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他要参加武林大会,多少双眼睛在他身上盯着,他若是得个风寒,有个什么闪失,我也没你这个徒弟了!” 裴玄铭气的浑身发抖,仓促间他看了一眼老头子身后沉默站着的那年轻人。 那便是老头子方才说的,谢烨的师兄。 等等,那师兄怎么如此眼熟? 裴玄铭脑袋一炸,这不是当今四皇子李彧么?! 裴玄铭父亲位高权重,他自小在京中长大,除了平级的世家公子,跟皇子们也多多少少都打过交道,以至于一眼就认出了李彧。 他怎么会跑到江湖上,认个武林人士做师父? 这成何体统? 不过如果谢烨和李彧是师兄弟的话,倒也能解释的通,为何这位师父格外偏袒李彧了。 皇子的身份到底不一样,任谁来做他师父,都得敬着捧着。 裴玄铭慢慢压下心中的疑惑,担心的朝谢烨望了一眼。 “给我跪在这里,什么时候太阳落山,什么时候进去。”老头冷冷的撂下最后一句话,转身带着李彧走了。 裴玄铭十分确定,那俩人转身的一刹那,谢烨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极其怨恨而不甘的神色。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5、第 15 章 午后日头毒辣,谢烨在堂前跪了三四个时辰。 屋里屋外的人来来往往,路过时都不免好奇的朝他身上看一眼,谢烨置若罔闻,始终目不斜视的望着华山派大殿门外的那头石狮子,仿佛自己也跟着变成了石头做的。 距离武林大会只剩下两天不到,今日正是各派弟子,和江湖武林人士们出入华山派大殿最多的时候,来送礼的,刚到山门外来拜见掌门人的,三教九流,数不胜数。 不到一个下午的时间,所有参加武林大会的江湖众人都知道一个犯了错的弟子,被打的皮开肉绽跪在华山派殿外,一跪就是数个时辰。 有人便好奇那是哪门哪派的弟子,究竟犯了何等大错被这般严厉的惩罚。 “你竟不知道么?那是诸大侠诸允严的弟子。” “诸大侠教养徒弟,是江湖上出了名的严,多少人想把自家不成器的孩子往他门下送呢,再说此人行事一向端方正派,就算对徒弟严厉了点,哪轮得到咱们置喙。” …… 其间华山派掌门见状不忍,曾赶到诸允严的屋子里替谢烨求情。 “诸兄,孩子犯了错,小惩一番就好,何必让孩子真在门外跪着呢,都跪了这么长时间了,跪出毛病来了可如何是好?” “若是没记错的话,谢烨这孩子,过几日是要参加武林大会的吧,若是腿都跪坏了,到时候场上可如何比武?”华山派掌门语重心长,好言相劝,试图说服这位严师。 不料诸允严一摆手:“魏兄不必多言,做错了就是该罚,人不可一日无信,若是这次不将规矩给他立齐整了,那便是破了戒,日后再教化可就难了。” “况且我这个徒弟,本就顽劣不堪,睚眦必报,我非得把这性子给他磨平不可。” 华山派掌门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过了好半晌,他很无奈的叹了口气,终于把真心话向诸允严给吐出来了:“诸兄,此番武林大会,我华山派乃是东道主,您这般让弟子跪在我大殿门前,让旁人见了,还道是我华山派苛待弟子……” “绝不是评判诸兄的意思!只是……还望诸兄理解,不要让自家兄弟为难。” 诸允严:“……” 半晌,诸允严顶着一张青白交错的脸色,对李彧没好气的吩咐了一声:“去把你师弟叫回来,让他在我门前跪着!” 与此同时,华山派大殿外。 “哎呦,我今日还道是哪家的公子这般不成器,竟如此丢脸的被自家师父罚跪在此处,走近一看,这不是我们谢烨,谢少侠嘛!” 几个三五成群的年轻人笑嘻嘻的溜达到谢烨身前,围着他便大呼小叫起来。 这群人皆是衣着华贵,身上沾着浓重的香料气息,离得近了,便熏的人眼睛疼。 谢烨冷冷的抬起头,将这群人扫了一眼,然后讥诮的开了口:“我倒是想不到,居然能在这里见到诸位。” 为首一蓝袍青年轻轻一踢地上的沙土,将土块和沙子溅了谢烨一脸,面上却仍嬉笑道:“你都来得,我等为何来不得?” “我们平日里行得端,坐得直,行侠仗义锄奸邪,从未被师父责罚,可不像有些小弟子……”他说着,便笑吟吟的用脚尖去抵谢烨跪在地上的膝盖。 谢烨此时已经跪了两个时辰了,膝盖处早就鲜血淋漓,痛的难以言说了。 此时猛然被这蓝袍青年冷不丁一踢,当下身形不稳,趔趄了一下,引来周围一众人的哄笑。 “谢烨少侠去年武林大会时何等威风,我叶某人好心好意约你去后山切磋武艺,你却一言不合便动手打伤我,还将我同门师兄弟伤的那般难堪,想不到你也有今日这样狼狈的时刻。” 他兀自揣着手,围着谢烨转了起来,脸上神色得意洋洋,仿佛是碰见了天大的喜事。 “错。”谢烨纠正道。 “我不是动手打伤你,我是将你直接扒了衣服在后山的树上绑了一宿,直到第二日才被你同门师妹发现,将你放了下来。”谢烨十分认真的回忆道。 蓝袍青年的脸色骤然变的铁青:“住口!” 提起这茬他就恼羞成怒,他在师门中就倾慕小师妹已久,一直想找机会与之交心欢好。 不料被谢烨中间横插了一杠子,让他在小师妹面前丢尽颜面,简直是奇耻大辱,至今在小师妹面前抬不起头来。 “但是我绑你的缘由是什么呢?”谢烨笑道。 “是因为你小师妹约我武林大会结束后一同下江南游玩,有些小肚鸡肠的人吃醋了,便在我杯中下了软骨散,约我去后山比武,打算暗算于我。” “叶兄,是你出兵在先,我才以礼相还的。”谢烨嘲讽道:“正人君子,愿赌服输,你这是何必呢。” 蓝袍青年简直气的七窍生烟,这话当然是没说错。 谢烨在这一辈的武林弟子中,是出了名的俊秀出众,生的一副极漂亮的相貌,腰窄腿长,身段潇洒,比武时一招一式更是翩然俊雅的没边。 他思慕已久的小师妹便对谢烨芳心暗许,第一次见面后就回去写了请帖,约谢烨来自家门派一叙。 叶兄骤然加重了脚下力道,将谢烨的膝盖骨硬生生的向沙土里又压了几分。 谢烨痛的额头渗出冷汗,却没出一声,只扶了一下地面,闭上眼睛喘息了片刻。 “跪好,别动。”蓝袍青年旁边的小跟班斥责道:“若是待会儿你师父发现你跪到中途起身偷懒,且看他再给不给你一鞭子!” 谢烨听了这话,便慢吞吞的直起身子,脸上却没什么愠色,他睁开眼,抬头直视着蓝袍青年的眼睛,忽的歪头一笑,就着这个跪地的姿势一掌拍在膝下的沙土地上! 顷刻间数层沙土拔地而起,溅起数尺高,说时迟那时快,谢烨掌心一翻,气浪裹挟层层沙土悍然推出,“轰!”的一声直直朝着蓝袍青年打去。 蓝袍青年提剑要挡,但他万万想不到那一掌的力道如此强悍,大片大片的沙土分散成颗粒大小宛如数百枚暗器飞射而来,他堪堪将剑锋挡在身前,一招都没来得及递出,就被密密麻麻的小沙粒贯穿着擦过手腕,脖颈等裸露在衣袍外边的皮肤。 一瞬间,他的脸上,身上都炸开了伤口,丝丝缕缕的渗出血来,任谁也想不到被沙砾滚着摩擦而过的威力居然这么强大。 谢烨嘴角噙着一丝微笑,眉眼舒展的对周围其余跟班和颜悦色道:“都看见了?” “你们当中谁若是再敢靠近我一步。”他轻柔的威胁道:“我发誓你们的下场比他还惨。” 众人面面相觑,不由的都产生了一丝惧意。 在场的都是自小习武长大的年轻人,别的不说,眼力倒都不坏,方才谢烨赤手空拳那一掌,其中蕴含的内力和掌法绝不容小觑。 何况他还是跪在地上出掌的,虽说占了偷袭的便宜,但若真让蓝袍青年跟他面对面的在擂台上打,那也绝不是谢烨对手。 思及此处,众跟班都有些犹豫。 那厢蓝袍青年顶着一脸血,气急败坏的狼狈擦拭着身上的伤口,越擦越疼,血水越擦越多,痛的他叫苦不迭。 谢烨笑了起来,尽管罚跪的是他,他却比这些人看起来更开心了。 “就诸位这等三脚猫的功夫,我的建议是还是回家去吧,来参加武林大会也是给自家门派丢脸,不是么?”谢烨仍然跪在地上,收回手掌,很愉悦的拍了两下手上的灰尘。 “还愣着干什么,打他啊!” “咱们这么多人还拿着剑,怕他一个手无寸铁的不成!都给我干他!”蓝袍青年最后狠狠擦了一下脸上的血,呲牙咧嘴的气急败坏道。 众跟班一想,觉得说的也是,便纷纷亮出兵刃,将谢烨围在最中间,为首几人挥剑就要砍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身后回荡起轰然寒意,紧接着是长剑出鞘的轰鸣声,这一声响动可不得了,如出水游龙一斩而下! 裴玄铭面似寒冰,单手持剑,剑花飞斩横扫,只听嗖嗖几声—— 剑未到,剑气先到。 三尺青锋横亘而过,瞬间击飞最外层几人手中长剑,“哐当”几声剑身落地的声音,众人惊愕回头,只见那俊美的白衣少年面无表情,转瞬间一个起落,跃至近前。 他身法快的几乎能看见残影,对准围攻谢烨那几人抬剑相抗,巨大的冲击力从他的剑身上轰然撞出,为首几人皆是长剑脱手,踉跄着被打翻在地上。 裴玄铭面色不改,最后一剑直指那蓝袍青年咽喉,冷冷的道了句:“滚。” 裴玄铭剑法惊人,武功远远高出这群人一大截,方才一交手,几乎就是一打十的碾压,这群人也不知道谢烨从哪里又搬来个救兵。 眼见着实在是讨不到好处,蓝袍青年只得一咬牙,喝了声:“走!” 一行人拾剑的拾剑,捂伤口的捂伤口,匆匆忙忙逃窜了。 裴玄铭这才收剑回鞘,转身对谢烨道:“你没事吧?” 谢烨闭着眼睛,眉心微微紧蹙着不答话,看着神色有些痛苦。 裴玄铭关切的蹲身下来,扶着他的肩膀喊了声:“谢烨?” 谢烨不耐烦的睁开眼睛:“干什么?” 他语气不算好,裴玄铭低头一看他膝盖处,血水已经将膝头的衣衫浸透了大半,看起来十分瘆人。 裴玄铭心脏一紧:“要不你先起来,我给你上点药,我方才来晚了,就是给你找吃的和药去了。” 谢烨神情稍微缓和了一点,却仍然摇摇头:“我不起,起了师父又得加罚。” “这会儿他不在,不知道的。”裴玄铭仍好言相劝。 少年仍不为所动,坚持要跪。 裴玄铭没办法,只得用力一切他后腰麻筋,谢烨痛的闷哼一声,登时失了力气,裴玄铭直接将他揽着肩膀一抱,强行扶着坐在地上,掀开他的衣衫就要看伤势。 “你做什么!”谢烨惊道。 他在裴玄铭手中挣扎起来,两人无意中过了几招,最后谢烨到底力气不支,被他箍着在膝盖上抹了层药膏。 谢烨长这么大,除了师父和师兄,何曾受制于其他人过,他气急就要打裴玄铭。 却见裴玄铭在掌心运力,慢慢的在他膝盖上揉着,神情专注,侧脸线条利落而清冷十足。 谢烨无端的就放下了手,只没好气的催促了一句:“你好了没!” 裴玄铭抬起头低声道:“我在膝盖上给你渡了些内力,应该能抵过接下来的时间,若是疼,晚上我再想办法。” “废话,当然疼!”谢烨暴躁道:“若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迟到!” “抱歉。”裴玄铭难过的道。 谢烨被他扶着在原地跪好,却见裴玄铭从口袋里掏出个用油纸包好的饼,应该是刚出锅不久,还热气腾腾的。 裴玄铭将油纸拆开,饼递给他。 谢烨:“你……” 两人在华山派大殿外对视着,谢烨这辈子第一次有人这样对待他。 他行事乖张,报复心强,也习惯了他人的忘恩负义,两面三刀,此时被裴玄铭这做派打的措手不及,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给你照着,你吃一口罢。”裴玄铭声音很低的道。 正在此时,一旁转出个人影来。 “师父说,让你回里边去跪着,莫要在华山派殿前给师门抹黑。” 那人正是前来传话的李彧,这位四皇子的目光冷冷的在裴玄铭身上扫了一圈,显然也认出来他是谁了。 裴玄铭不做理会,将手伸给谢烨:“起来,我扶你走吧。” 谢烨抬起头,只见那少年居高临下正朝他伸出手,掌心里还沾着刚出炉烤饼的香气。 那一幕的印象太过深刻了,以至于谢烨记了很多年。 包括他此时被缚在诏狱的刑架上,独自一人面对他的师兄李彧的时候。 “你向来精明缜密,要铲除明渊阁并非易事,只是朕也没想到,你最后会栽在景辞手里。” 李彧端坐在紫檀木座椅上,神情冷厉的直视着对面刑架上满身鲜血淋漓的谢烨。 他已经挨过一轮刑罚了,快到尾声的时候,李彧出面叫了停。 皇帝也怕真把谢烨弄死了,就问不出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说实话,朕也很奇怪,你统领明渊阁后谨慎多年,对手下人若有疑心说杀就杀,为何独独将景辞带在身边,武功字画都悉心教导,亲力亲为。” 狱中只有血水嘀嗒的声响。 大概是因为年少时的师门情谊,李彧意外的对谢烨耐心很足,一直等他将气喘匀了开口说话。 刑架上的人长发散乱,凝结着血块披散在身前,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过了很久,李彧才听到那人开了口。 谢烨自嘲似的笑了一下,恍惚道:“陛下,我那时就是觉得,贵皇子李景辞在某些角度……” “长得真像裴玄铭小时候。”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6、第 16 章 李彧沉默了很久没说话,仿佛想起一些早就湮没在回忆里的旧事。 隔了半晌,他从紫檀木的椅子上站起身,缓步走到谢烨身前,掐起他的下颌,强迫他抬头看向自己。 谢烨浑身上下鲜血淋漓,没有一处完好无损的地方,羊脂玉一样的脸庞上挂着几根散乱的发丝,修长脆弱的脖颈上全是汗津津的,仿佛被水洗过。 鲜血和伤口交错纵横,纤长的身躯上带着湿水淋漓的脆弱感,美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几天几夜的酷刑让他此时连一丝抬起头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李彧的指腹重重摩挲过他冰凉而染着血色的嘴唇。 紧接着手指下移,指尖落在谢烨滚动的咽喉上,找准那一处凸起,慢慢的用力按了下去。 谢烨登时就上不来气了,痛苦的在刑架上挣扎起来,粗大的绳索磨砺着他被绑缚在两侧的手腕,却挣不动分毫。 李彧手上一边加重力道,一边残忍的笑了起来。 谢烨终于发出一丝呜呜咽咽的啜泣声,大颗大颗的泪水从眼眶里滚了出来,砸在李彧的手背上。 “你哭了?”李彧新奇道:“真是难得一见啊,师弟。” 他说着放松了点力道,给掌中人一点喘息的余地。 他这个师弟从年少时就漂亮的惊人,白衣负剑,姿态潇洒,却偏偏生了一副比谁都倔的性子,师父怎么责罚都没用,挨了鞭子也绝不肯在他面前掉一滴泪。 眼下这个在他的桎梏下被逼的满脸泪痕,眼眶通红的谢烨对李彧来说还是陌生了些,怪不得自己那不争气的二儿子一连数日懈怠政务,原来是食之髓味,难以言说。 他忽然不那么急着想要谢烨的命了。 他想看看,他这个小师弟,在酷刑和极端的折辱下,到底还能被逼出怎样难堪的情态来。 “你一向都是这样。”李彧再次摩挲上他的喉骨,轻声道:“天生一副硬骨头,谁说都不听。” “那年武林大会,你非要不听师父的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阵于朕,丝毫不顾及师门情分,一意孤行的打败朕,自己当那个武林魁首。” 谢烨骤然笑了,唇边流下一道血线。 “师兄,那是你技不如人。” “住口。”李彧喝道:“如今朕是九五至尊,你胆敢跟朕这样说话!” 谢烨再次无力的垂下头去,三千青丝倾泻,整个人全身力气都挂在刑架上,仿佛一个破布娃娃。 “师兄,你想听实话吗?” 李彧松开他的下颌,示意他讲。 谢烨尽力抬起头,一双狐狸似的笑眼微微弯起,尽管还含着泪水,但仍能从中看出几分冰冷的讥讽来,一如当年那个总是不服气瞪着他的小师弟。 “无论你是皇帝,还是最开始的四皇子,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师兄。” 李彧周身一震,心道此人居然会说人话了,何其难得,这样好听的话是从他谢烨口中说出来的。 哪料谢烨下一秒舔了一下沾血的嘴唇,那瞬间的神色几乎是狡黠而灵敏的。 他轻声开口接道:“永远是那个在武林大会上被我打的像落水狗一般的……” “师兄。” 李彧勃然变色,一把抓住他的咽喉:“你找死!” “来人!”他气的浑身发抖,禁卫立刻呼啦啦涌进牢房。 “给我继续打,朕要看看,明日一早,他还有没有力气出言挑衅!” 谢烨冰冷疲惫的闭上眼睛,嘴里喃喃的道了句什么,不过很快就淹没在凌空飞来的鞭响里了。 …… 裴玄铭在快马加鞭的往京城赶。 他也不知道皇帝急召他回京的缘由何在,他猜测是与明渊阁覆灭有关。 但是也不好说,毕竟对于他们年少时在江湖上的那些荒唐事,君臣二人这么些年彼此都心照不宣的互不提及。 尤其是他当年同谢烨大战一场,分道扬镳后,更是将过往彻底掩埋,从此对这个人再绝口不提了。 而他身为武林盟主的时候一向戴着面具示人,这一层的江湖身份,朝中更是无人知晓。 裴玄铭握着缰绳,策马疾行的间隙里又再次想起当年那场武林大会来。 那大概是谢烨少年时代中最明亮璀璨,意气风发的时候了。 …… 李彧吩咐完让谢烨回去,然后冷眼将眼前两人扫视了一圈,出声提醒道:“裴公子。” 裴玄铭一边俯身将谢烨扶起来,一边低声道了句:“殿下。” 李彧意有所指都看了眼谢烨,对裴玄铭道:“裴公子独身一人闯荡江湖,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谢烨原本膝盖痛的呲牙咧嘴,只能被裴玄铭搀扶着走,听闻此言却猛地抬起头来,咬着牙冲李彧冷笑:“师兄,他若是不帮我,我自己爬着回去,岂不是更辱没师门声誉?” 李彧神色一冷:“男子汉大丈夫,膝下有黄金,师父责罚也是为你好,你怎可这般破罐子破摔!” 谢烨骤然提高了声音:“我破罐子破摔?” “师兄,你可想清楚,武林大会上,你我之间到底谁有求于谁?” 裴玄铭何等聪明的人,心念电转间就明白了谢烨话中的含义,他不免诧异的看着李彧。 李彧被刺中痛处,拂袖便走。 谢烨冷冷的注视着李彧的背影,半晌痛苦的弯下腰,整个人靠在裴玄铭怀里,疼得冷汗淋漓。 “走吧,带我去师父门前跪完剩下的时辰。” 裴玄铭低声道:“我去找你师父求情试试。” “不必,你刚才也看到了,求了也没用。”谢烨满不在乎的道。 “我偏给他跪到时间,我倒要看看,我若是跪出毛病了,过两日擂台比武,谁给他的宝贝大徒弟打先锋。” 裴玄铭心神一怔,立刻就知道自己方才的猜测没错:“所以说,你来参加武林大会,只是为了给四殿下扫清障碍,那你师父为何还如此待你?” 谢烨俊秀眉毛一挑:“可能是因为我武功好,抗摔打。” 他一边说着,一边笑盈盈的观察裴玄铭的神色:“怎么啦,心疼我?” 裴玄铭深吸一口气,直白的冲他点了点头。 谢烨:“……” 这话让他怎么接?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替你上场。”裴玄铭郑重道。 “不必,这些人里没一个能打的。”谢烨故作潇洒的一挥手:“我就算断了一条腿,也照样把他们揍趴下。” 裴玄铭想劝什么,但又说不出话来,他自己学了一肚子知书达礼尊师重道的东西,自然也没想过去劝谢烨违逆他师父的吩咐。 如今的东宫太子常年缠绵病榻,其余三子之间暗潮流动。 他大概能猜到李彧是想靠武林大会在江湖上收拢一波威望,只是没想到他是冲着魁首之位去的。 这个事情其实很好解释。 李彧想做武林大会的魁首,诸允严想靠着扶持李彧荣得从龙之功。 但李彧本身是娇养的皇室弟子,武学底子在那儿放着。 若是想靠他自己实打实的武功,就夺得魁首的话,比登天还难。 还好诸允严的二弟子谢烨,是这一代武林小辈中翘楚,先由谢烨拼尽全力不说将其他人全部击败,好歹能将大部分劲敌打个七七八八,最后留下一两个不中用的对手交给李彧。 或者谢烨自己留到最后,在终局比武中自觉输给他师兄。 如此以来,武林大会魁首之位,怎么看都是李彧的囊中之物。 为什么裴玄铭能推测出这一系列的缘由呢? 因为他曾跟谢烨交过手,这少年武功强悍,身姿利落,内功不输任何高手,确实称得上一句步履如飞,剑法精湛。 绝对是能在擂台上横扫的存在。 只是裴玄铭暂时没想通,为何以谢烨这样桀骜的性子,会对师父和师兄的要求言听计从,分明心里恨得出血,面上却从不反抗分毫。 他无声的将谢烨扶到了诸允严屋外,正要跪下的空档,屋门开了。 那老头站在门外凌空扔了个小玉瓶出来,谢烨头也没抬,听见风声便伸手一接。 握在掌心里看了一眼,果然是一瓶疗伤的膏药。 “不必继续跪了,回去歇息罢,方才掌门来给我看了明日比武的顺序章程。”老头子负手道。 “你是第一场。” 谢烨的眼皮跳了一下,但还是恭敬道:“是,师父。” “好好表现,别给我丢人。” 裴玄铭抬眼朝不远处李彧望去,只见他站在师父身侧,亦是负手而立,一派贵气皇子的淡漠。 裴玄铭顿时气不打一出来,心道还好此人只是四皇子,东宫有主。 裴玄铭那时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尚未接受过战场的洗礼,也没被官场打磨的太过平和。 心中的热血和反抗不公的正义感使他气的浑身难受,他一边扶着谢烨回房间,一边在心里愤愤的盘算。 若是以后江山落到李彧这样的草包手里,可算是毁了前朝基业了。 裴将军那时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十多年后的今天,他被急召入京面圣。 面的这位圣,就是当年的四皇子李彧。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7、第 17 章 一夜过去,牢房中的血腥气更重了几分。 掺着粗盐的冰水对准刑架上的人猛然泼上去,谢烨原本已经不省人事许久,被这冰冷彻骨的盐水一刺激,整个人狠狠哆嗦起来,连带着身上又淌下几注血线。 “把他放下来。”李彧吩咐道。 谢烨被人解开手腕和腿上的绳索,动作粗暴的从高高的刑架上扯了下来。 他浑身上下已经被血水浸透了,昨夜鞭刑的血痂尚未凝结好,就被冰水冲开,又冷又蛰的刺痛侵蚀着他的神志,他被两边的狱卒提着扔到地上的时候,已经感知不到太多外界的刺激了。 “看来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没学会把自己的性子磨平。”李彧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踢了踢谢烨歪斜的身子。 “就为了说一句挑衅朕的话,让自己吃足了苦头,值吗?” 谢烨顺着他踢过来的力道,索性身形一歪,倒在了地上:“我这辈子吃过的苦头够多了,不差师兄这一遭。” “朕没问你多不多,只问你值不值。”李彧道。 谢烨过了很长时间,才将涣散了的瞳孔聚拢起来,眼睛里倒映出这位九五至尊的模样,他笑着吐出两个字。 “你猜。” 李彧一脚踹在了他胸口上,直将这阶下囚踢的猛然向后一倒,血水就从胸腔里涌到了嘴角。 谢烨伏在地上,很狼狈的擦拭着嘴边的血。 李彧犹不解恨,伸脚用力踏在他伤口颇深的肩膀上,逼着他一寸寸向下趴去,直到被迫整个人贴在地上为止。 谢烨剧烈的喘息着,声声破碎,痛苦不堪,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了。 李彧最后俯身拽起他的长发,一把将人提到身前,一字一句的道:“我再问你一遍,师父的埋骨之地在哪儿?” 谢烨轻声道:“我说了,我踏平了。” “大概位置。”李彧听见自己的耳膜被气的嗡嗡作响,只恨不得下一秒就把此人碎尸万段。 “朕知道,你通过那郎中来告诉朕,你在李景辞府上的用意,你把自己送到朕手上,就是因为你不想活了,你想让朕杀你,是不是?” 谢烨闭上眼睛,满头乌黑散乱的长发垂在身后,有几缕随着耷拉下去的脑袋披散在身前,满身鲜血,白衣清瘦,整个人显现出一丝脆弱的凌虐美来。 谢烨没回答他是还是不是,只睁开眼微笑起来:“我确实记得那老匹夫埋到哪儿了。” “只是师兄要想从我口中知道地方,得用别的事情来换。”他勾了一下带着残血的嘴角,声音又轻又柔。 “什么?”李彧冷声问道。 他原以为谢烨会求他赐死自己,或是求他放自己一马。 不料下一刻谢烨开口道:“师兄,我要李景辞死。” 李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勃然大怒:“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你赐死你的二皇子,若不是因为他,我何至于沦落至此。”谢烨讥诮嘲讽道:“只要师兄一纸诏书,将李景辞打入地狱同师父作伴,我立刻告诉师兄,师父的埋骨之地。” “如何?” 李彧一时又好气又好笑,开口问了句:“你做梦了罢?” “你要朕,亲手赐死朕的儿子?”李彧攥紧了他的长发,朝着自己拽的更加用力,头皮拉扯的痛苦使谢烨被硬生生逼出一点眼泪来。 “虎毒尚且不食子,你把朕当成什么人?” “况且你不知道罢,因为他私藏你一事,他已经被朕夺去封号,禁足在府中,即便如此,他临被押下去前还在向朕祈求,不要伤你性命。”李彧摇头道。 “谢烨,朕年少时还真是低估了你,你根本就没有心。” 谢烨闻言忍不住浑身颤抖的笑了起来,他一笑就牵动伤口,疼的话都说不清楚,口中血水含混,眼眶含泪,显然已经痛到了极致。 “那师兄看着选好了。” “要么,李景辞死,要么,你就坐在九五至尊的位置上,眼睁睁的看着师父,做一辈子的孤魂野鬼,死了都没人烧纸,西北荒年遍地不长草,路过的马匹和灾民会在找麦穗和草叶残渣的时候将他的尸骨挖出来,撂到一边,等待下一轮风沙的摧残。” “如何呢,师,兄?” …… “明日擂台比武,你就随便打打好了,你已经伤成了这幅模样,又何苦为了你师兄去拼命?” 裴玄铭满眼的难过,他将谢烨按在床上,掀开他小腿处的袍角,小心翼翼的将药膏抹在谢烨的膝盖上。 “我不是为了他拼命,我自己也想在武林大会上试试身手,只可惜倒霉,临上场前一天被师父责罚,明日还不知能不能使得出十成功力呢。” 谢烨仰面躺在床上,任由裴玄铭给他上药,时不时疼的浑身抽搐一下,又硬生生忍回去,不愿露出弱势的情态。 裴玄铭伸手忍不住在他小臂上拍了一下:“疼就喊出来,何必逞强!” 谢烨终于呜咽出声,他被裴玄铭翻了个面,趴在床上,伸手将被褥拿过来咬在嘴里,眼泪汪汪的被人掀开外衫,涂抹后背上的伤口。 他生了一双很漂亮的蝴蝶骨,脊背上肌肉削薄漂亮,线条流畅分明,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利落感。 肤色还极白,宛如暖玉。 裴玄铭探过头,侧眼看他,讶异道:“你哭了?” 谢烨猛然拧过脑袋:“才没有!” 眼尾湿润的嫣红已经暴露了他,裴玄铭见状无奈,只得伸手在他背上又渡了片刻内力,温热的内息流淌进谢烨的经脉里。 不多时他就悄悄止住了哽咽。 “小裴。”少年谢烨声音闷闷的道。 “嗯?”裴玄铭耐心回答。 “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救命之恩,本就应该倾力相报,不必太过挂怀。”裴玄铭道。 谢烨不顾他正在疗伤的动作,猛然从床上翻身坐起,怒道:“你待我好,只是因为我救了你?” 裴玄铭语塞,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试图解释:“你本来就救了我,我感念帮你是应当做的。” 谢烨一把将他握着药膏的手推开,起身推门,神色愤怒道:“不必,你走吧,我不稀罕你报这个恩。” 裴玄铭眼神沉下来:“我走了谁给你上药,再说离开这儿我能住哪儿?” “你爱上哪儿上哪儿——啊!你做什么!放开!” 裴玄铭大步过去,抬手一个反擒拿,一把将谢烨右手拧过去,另一只手直接去抄他的小腹,紧接着借着巧劲一把将人从门口扛起来,回身一掌合上门。 最后大步返回床边,将谢烨放回床上。 裴玄铭从小习武,从不懈怠,武功底子并不比谢烨差,甚至身量还比谢烨要高一截子,只是原先受伤中毒,才落了下风,如今形势倒转过来,轮到谢烨受伤。 谢烨自然在他手下讨不到好处。 谢烨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趴好,别乱动。”裴玄铭冷冷道。 “你现在可打不过我。”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8、第 18 章 谢烨还要再回头骂他两句什么,不料裴玄铭出手如电,刷刷两下在他几处大穴上点了几下。 他身体一僵,登时被点住穴道,动也动不了了,只能恨恨的回过头,拼命瞪裴玄铭。 然而裴玄铭视若无睹,继续专注的在他身上涂抹剩下的药膏,再用内功进行催化,使那伤口处完完全全的将药物吸收进去为止。 直到他确认了好几遍,谢烨身上的血口已经全部愈合了之后,这才大发慈悲,伸手解了他的穴道。 谢烨已经疼的话都说不出来了,自然也没力气去反抗他。 任由裴玄铭将他从床上拦腰拽起来,才气息虚弱的问了一句:“你到底要干什么?” 裴玄铭看他一眼,冷冷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谢烨被他握住半边肩膀,抵在床榻上,一时大脑混沌,没反应过来。 “你忘了你在京城外的破庙里是怎么对我的了?”裴玄铭提醒他道。 谢烨这才想起来,那天夜里,他也是将裴玄铭周身穴道全点了,逼着他吐出胸腔里的污血才作罢。 “我那是为了救你……”谢烨有气无力道:“而且我受伤了,你这是趁人之危。” “我也是为了救你。”裴玄铭平静的回道:“你那日也是趁人之危。” 谢烨不说话了,他感觉温热而稳定的内力如潺潺流水般涌进他的血液里,流经僵硬痛楚的四肢,和血水斑驳的背脊,最终停留在他的心口处,化开其中郁结的血气,再溃然散开。 裴玄铭始终没放开他,一直在源源不断的给他输送内力。 谢烨动了动肩膀,低声道:“不用了。” 裴玄铭没有丝毫松手的意思,手指禁锢住他的肩头,不为所动。 “你把内力全给我了,你怎么办!”他回头怒道:“你的命是我救的,你的内功自然也是我说了算,你给我松手!” “我消耗一点内息不会死人。”裴玄铭冷淡道:“但擂台上刀剑无眼,你平时仇家又多,若是真带伤上场,落下个残废都是轻的。” 谢烨闻言大怒:“你才落下残废呢,那些人又岂是我的对手——” 裴玄铭一切他的后脖颈,谢烨登时没了声音,头一歪就昏过去了。 夜里风大,桌台前的烛火随风摇曳。 等到谢烨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华山派地处山中,山门外隐约有鸡鸣啼叫的声音。 天气晴朗,不见一丝阴霾,华山派正中的位置已经架好了擂台和旗帜,两侧是高耸的看台,各门各派的长老和弟子们按照东道主划分的位置依次入席就坐。 谢烨睁眼的瞬间就感觉全身松快,身上大部分的伤口都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昨夜里还血迹斑驳的后背被人擦洗过,经过大量内力的调养,已经全无痛感了。 谢烨怔怔的回头去看裴玄铭。 只见那少年已经靠在床前睡着了,嘴唇苍白,气息略有一点虚浮,显然是昨夜耗费太多内力给他治伤的缘故。 谢烨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也没去惊扰他,轻手轻脚的起身下床。 等一切收拾妥当之后,他推开门,只见师兄李彧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谢烨冷冰冰的瞅了他一眼:“你杵在这儿干什么?” 李彧将手中的托盘递到他眼前,一反往日冷峻的神态,对他和颜悦色道:“师父让我给你拿了些早点,比武前多少吃一点。” 谢烨从盘子中挑了几个长得漂亮的点心,往自己嘴里塞了一个,又回屋放在裴玄铭床头几个。 然后从屋中抽出长剑,仔细擦拭了一番,心情很好的转身出门。 “师弟!”李彧在身后叫住他,神色似乎有些犹疑,但是仍然开了口问道:“你的伤……今日可有把握?” 谢烨心知他是担心自己昨日受伤太重,今日打不了几轮就得败下来,难以给他扫清诸多强劲的对手。 思及此处,他有意要让李彧多焦虑片刻,于是他故作踉跄的扶了一下墙壁,做出身体柔弱的情态,嘴上却还是不肯饶人的冷嘲热讽。 “不行啊师兄,我若是第一场就败下阵来,你可一定要顶上去,不能失了我们师门的颜面。” 李彧脸色更苍白了几分,勉强笑道:“师弟说笑了,你向来武功高强,怎会将那些人放在眼里。” “武功高强又有什么用,不过是旁人的垫脚石罢了。”谢烨冷淡道。 他自嘲似的笑了笑,没再等李彧回话,转身便朝着擂台场上去了。 从身后看,那少年白衣如雪,身负长剑,气质出尘至极。 他刚一走到场外,周围的议论声便此起彼伏。 …… “那不是昨日跪在华山派门前那个挨罚的弟子吗?” “他都伤成那样了,今日怎么还能上场?” “无妨,可能是排在名册前列的弟子,大概前几轮就被淘汰了罢。” “唉,怪可惜的。” 谢烨充耳不闻,单手将剑拎在身侧,神态闲散的靠在一旁的树干上,与谁也不说话。 旁边的弟子朝他投来好奇的目光,他也不理会,只安静的用袍角擦拭自己的剑刃。 华山派掌门起身开口,声音被浑厚的内力传出老远。 “诸位江湖武林风云豪杰,我等今日汇聚于此,以巍巍华山为证,日月为鉴,中原武林传承千载,我华山派举办这次盛会,乃是为了同诸位一起共寻武道真谛,书写英雄本色……” 谢烨不耐烦的用剑尖划拉了一下地上的土层。 终于,头顶传来华山派负责在武林大会做裁判的弟子一声鼓响:“第一轮比试开始。” “谢烨,对叶文俞。” 谢烨讶异的抬了一下眼睛,朝昨日为难他的那位蓝袍青年微微一笑:“走吧,叶兄。” “是骡子是马,你我在擂台上遛一圈,再言其他恩怨。”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9、第 19 章 叶文俞死死盯着眼前的少年,只觉周身血液都凝固了。 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的第一个对手就是谢烨,他曾两次在谢烨手下吃过亏,若说心里不怵是不可能的。 但他昨天亲眼见着谢烨被裴玄铭扶回屋内的时候,膝盖骨附近的皮肉鲜血淋漓,完全不像是能站起来,还能提剑上擂台的样子。 岂料他今日第一轮比试就是对战谢烨。 无妨,叶文俞安慰自己道。 此人背部,膝盖都伤的那样严重,就算是铁人也不可能今日就恢复元气,送上门来的第一轮比试,他定然能将这小子杀的片甲不留。 谢烨单手提剑,手腕一动,随意的挽了几个剑花算是活动筋骨,紧接着他将长剑递出,朝叶文俞松快的抖了抖:“来吧叶兄,你虚长我几岁,要不要让我几招啊?” “做梦!”叶文俞大喝一声,手中长剑铮然出鞘,朝着谢烨胸口直刺而去! 谢烨站在原地任由他刺,眼见着那剑锋已然逼近眼睫,他才微微一偏头,借势侧身,出手如电抓住叶文俞腕骨,全身力气汇于指掌,向前倏而将他一带! 叶文俞身形不稳,连人带剑摔出去,“呲啦”一声,整个人拦腰摔在擂台的围栏上。 周围响起一片嘘声。 叶文俞艰难的咬牙抬起头,正对上远处看台上师父的目光。 师父失望的冲他摇摇头,似乎是叹息了一声,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叶文俞心中怒火陡升,抓紧剑柄回过身去,一掌抚剑,将剑身横在胸前,另一掌运起雄浑内力悍然拍出!只听惊天动地一声巨响,剑气裹挟掌风从四面八方聚拢一线。 对准谢烨劈头盖脸狂奔而去! 谢烨站在擂台的中央,眼珠子微微一动,似乎在思索这是个什么招数。 叶文俞这一掌几乎拼尽了全身之力,恨不得将他当场斩于剑下,硬碰硬是绝对不行的,他还要顾及后续的比试,不能将全身内力押在这一场上。 谢烨脑海中将所有的考量过了几个来回,但在场上也仅是短短几秒的功夫。 下一刻,他毫无犹豫剑尖点地,唰然划开一道修长的剑气,短暂的将对面即将到来的气浪阻隔了一刹那,紧接着谢烨整个人后退一步,一掌推向前方,以有限的掌力和对面相抗衡。 他不可避免的被叶文俞盛怒之下的剑招逼退了数米远,堪堪在距离擂台围栏不到一寸的地方才勉强停下脚步。 巨大的压迫力逼近了他受伤的膝盖,谢烨几乎能感觉到伤口处迸出了血花,但是他此刻无暇顾及那些了,只见他下一秒将右手背在身后,用力一握被当做擂台围栏的绳索,内力破掌而出! 谢烨瞬间施展轻功翻身而起,借着叶文俞横扫而来的气浪余波,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的脚尖点在空中。 原本应该射在他身上的气刃尽数被谢烨踩在脚下,只见嗖嗖几个起落,等到场外众人再反应过来的时候,谢烨已经提剑落在了叶文俞身后。 叶文俞甚至没来得及回头。 耳畔风声一闪而过,他后颈只觉一阵森寒到极致的剑气刺穿而过,全身血水刹那间冷到冰点! 谢烨站在他身后,只是轻轻用剑尖碰了碰他的脖颈,笑道:“害怕啦?逗你玩呢。” 说罢他便收剑回身,大步走下擂台。 留下叶文俞一身冷汗的站在原地。 “咚——”鼓声落下,华山派为首的弟子朗声宣布结果:“第一回合,谢烨对叶文俞,谢烨胜。” 谢烨拎着剑,步履轻快的走上看台,他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裴玄铭。 “你醒了?”谢烨立刻奔到他身前,关切的上下打量着他的脸色:“可有不舒服?我留在屋里的早饭你用了没有?说话。” 裴玄铭点点头,只道了句:“我没事。” 说罢谢烨才注意到他目光炯炯,眼神说不出的复杂。 谢烨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为何这样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裴玄铭依旧目光炯炯:“就是觉得你方才在比试场上,出手利落,潇洒至极。” 谢烨这辈子没听过这么直白的夸赞,一时神色古怪,过了一会儿再摸脸颊,却发现从脸颊到耳垂,都是滚烫的泛起了红。 “师弟!”李彧大步而来,面带欣喜。 “师父在那边等你,我这就带你过去休息,晚上到我房中来,师兄给你渡些内力和心法,助你一臂之力。” 谢烨抬头,果然见诸允严站在不远处的看台上,很难得的流露出赞许的神色。 他不由得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却仍是没理李彧的茬,转身向裴玄铭交代了几句:“多谢,我且过去听我师父吩咐几句,你在这里等我。” 裴玄铭应了,注视着那少年一手握剑,在看台上连跳几下,跃到了诸允严身前。 “裴公子。”李彧在旁出声道。 裴玄铭俯身一礼:“四殿下。” 李彧伸手相扶,低声道:“在江湖上你我不必如此相称,我只是想问一句,裴公子与我家师弟是何关系,为何处处回护,形影不离?” “萍水相逢,与谢少侠投缘罢了。”裴玄铭不想同他解释太多,便随意敷衍了两句。 “若是裴公子也想在武林大会中一试身手,我去跟掌门说一声便是,将裴公子加入比试的名单,正好我师弟前几日受了伤,未必能撑到最后,裴公子若是加入武林大会,也好助我师弟一臂之力。” 裴玄铭听的目瞪口呆。 他从未想过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说,谢烨前几天受伤严重,或许不能替他将武林大会上的所有敌手全部清扫干净,裴玄铭若是对比武感兴趣,便也加入进来,替他打上几场,这样李彧最后夺得魁首的概率也更大一些。 裴玄铭思及此处,俯身对李彧又是一礼:“殿下恕罪,裴某自小学艺不精,论武学功底,不及殿下分毫,与谢烨谢少侠更是难以相提并论。” “多谢殿下厚爱,但这武林大会的比试,裴某还是不要在诸多武林高手面前,班门弄斧的好。”裴玄铭低声的恭敬道。 李彧心烦意乱的挥了挥手,示意他知道了。 那边谢烨跟在诸允严身侧,诸允严难得对他和颜悦色一番,谢烨本就长得漂亮,此时脸上神色神采飞扬,更是俊秀夺目,一派意气风发的模样。 裴玄铭远远瞧着他,不觉露出一丝微笑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这么回事,仿佛只要看到那人,心情就不由自主的愉悦起来,从小被耳提面命的什么“喜怒不形于色”,“修身养性清静心性”……一时间全都抛到了脑后。 他正暗自思索着,却听那边看管内场的弟子道:“诸位,第一场的胜出者已定,其余比武者两两一组,依次上场,获胜者才可得到明日继续上场的资格。” 裴玄铭听他念了几轮比试规则,可算是弄懂了其中门道。 原来这场武林大会按辈份划分为两个档,第一档是谢烨,以及叶文俞,还有李彧这种初出茅庐的武林新人,也就是各门派下出类拔萃的弟子之间互相比试,在众弟子中比试夺魁者可以参加第二档的比武。 第二档则是由各门派中的长老或是师父,这等武林老手组成,这类人大多在武林中成名已久,若是跟小朋友们划分为一组,那就有点欺负人了。 总之一般情况下一场武林大会出现两个魁首,新人一档,老人一档。 当然,并不排除有些特殊情况,比如有个新人格外强悍,一路从一档杀入二档,横扫全场英雄豪杰,最终在二档也击败所有武林中成名已久的习武者,成为当之无愧的第一。 不过这种情况甚少发生就是了。 在裴玄铭的印象里,百年才能出这么一个习武天才。 那边弟子话音刚落,看台上便站起一个魁梧的中年男人,出声喝道:“慢着。” 所有人停下来转向此人,有人立刻认出这是泰山派的岳长老,也就是方才被谢烨打下台那位叶文俞的师父。 裴玄铭隐约觉得有变故要发生,果然下一秒岳长老便对着谢烨发话道:“小子,你明日不必与一档的胜出者们再战几场了,直接同我比武如何?” “若是你赢了,便能直接获得进入二档比试的资格,可若是你输了,方才那场就是你此次武林大会的最后一战了。”岳长老居高临下道。 “你可敢应战?” 裴玄铭心脏一跳,心道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江湖人都道泰山派的岳长老护短,可谁也没想到能护短到这种地步。 自家徒弟在武林大会上与人比武输了,他居然要不顾长辈的姿态,亲自下场找对手算账,也要给叶文俞把这场子找回来、 叶文俞满眼热泪的看向他师父,不觉心中感动的犹如暖流淌过。 裴玄铭怒道:“你堂堂一个长辈,这样欺负新人成何体统!” 叶文俞立刻还嘴:“哪来的乡野小子,这里岂有你插话的份?” 这话一出,就连诸允严也蹙起了眉头,似乎是觉得不妥。 李彧更是在旁边坐立难安,但是着实没胆子直接跟岳长老杠上。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谢烨身上。 却见那少年镇定自若的将手中长剑朝岳长老一递:“长老既发此话,那晚辈应战便是,只希望明日过后,岳长老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岳长老冷哼一声:“那是自然。”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0、第 20 章 “那可是岳长老,是泰山派这一辈的武林开山人,你晓得他有多厉害吗!” “那是为师我都要敬让三分的人物,你竟如此莽撞就敢应战?!”诸允严气不打一处来,在屋中反复踱步,指着谢烨破口大骂。 谢烨恭恭敬敬跪在堂下,等他训斥完了才开口诚恳道:“师父,弟子并非不知天高地厚,只是弟子与他门下那叶文俞交手,弟子分明赢得堂堂正正,岳长老却如此小肚鸡肠,一副弟子欺负了叶文俞的做派。” “师父,我就是不服。” 谢烨说到最后一股委屈涌上心头,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看着别人家师父对自家徒弟回护至此的样子,难免心生羡慕。 诸允严听出了他的话中之意,但却无暇理会徒弟的这点小心思,他眼下满心满眼都是要助李彧在武林大会上夺得魁首,将来若是李彧继承皇位,那这从龙之功可不止延绵三代。 “你不服?江湖上强手如林,若各个都如你这般意气用事,早就死绝了,何时还轮得到你说不服?” 诸允严烦躁的在屋中走来走去,最后从袖中甩给谢烨一本册子:“拿去。” 谢烨伸手接住,愕然的看着他。 “这是为师此次武林大会之前给你准备的秘籍,乃是为师毕生所学之精华,从前不肯传你,是怕你根基不稳,练不成气候,如今形势所迫,也顾不得许多了。”诸允严背着手道。 “拿去练罢,莫要让为师失望。” 谢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师父居然会给自己专门传授武学秘籍,而且是他自己毕生所学。 他忙不迭的将册子捧在手心,连忙跪谢师父,最后起身欣喜若狂的走了。 诸允严注视着那少年离开的背影,眉心紧缩,半晌叹出了一口气。 似是无奈,又似是如释重负。 谢烨将那册子拿回屋中,交予裴玄铭翻看了几页,却见裴玄铭神色越发沉冷严肃。 谢烨歪头打量着他的神情,不免奇怪:“你这是什么表情,这里边记载的武功很难吗?” “不难。”裴玄铭合上册子,郑重的看着他:“只是你若是真按这个功法练了,你这身筋骨也就废了。” 谢烨倏然起身:“你什么意思?” “你师父给你的这份典籍,记载的并非是什么他此生绝学,而是一种逆行倒施的江湖邪术,将习武者的全身经脉打乱重组,可在一夜之内功力大增,如入无人之境,但只能维持不到三日时间,然后修习此术者便会因为力竭身亡。” 裴玄铭握着手中那册子,一字一句的对他道:“此术法在江湖上流传甚少,若非刻意寻找,绝对难以轻易寻到。” “谢烨,你师父怕是预谋已久,要在这场比试中将此术传给你了。” 谢烨浑浑噩噩的应了一声,只觉浑身血液都凝固在心口了,紧接着他恍惚的注视着裴玄铭,嘴角很苦涩的扯了一下,急火攻心,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水来。 裴玄铭大惊,一把冲下床扶着他,用为数不多的内力在他背上慢慢安抚,试图让谢烨平复下来。 谢烨神志昏沉,整个人耷拉在裴玄铭怀里,裴玄铭比他高半个头,体型自然也大一些,几乎能将他整个揽在怀里。 少年的胸膛可靠而安稳,谢烨隐约能听见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窗外擂台上鼓声阵阵,兵刃相撞之声回荡在华山险峻高耸的山崖间,谢烨耳畔一阵虚浮的茫然。 他仿佛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又该如何自处。 “若是诸允严这般残忍,你也不必跟着他再讲什么师徒情分了,你跟我走,以后我师父就是你师父,你我一起习武。”裴玄铭在他耳畔道,他尽力去扶着谢烨的身形,只觉他单薄而瘦削,摇摇欲坠。 谢烨将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睛埋进裴玄铭的衣裳里。 他已经尽力在掩藏喉咙里的哽咽了,但是裴玄铭还是能从他背上那拼命隐忍的痉挛里察觉到他撕心裂肺的痛恨。 “他以前不这样……”谢烨低声道。 “遇到李彧之前不是的。”他拽着裴玄铭的袖子,断断续续的道:“都是李彧,他出身高贵,师父才喜欢他,不喜欢我。” “从前我在江南的温家,被他们家的老家主当做娈童养在后院,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是师父捡我回家,养我长大,在李彧被托付给他之前,我是他唯一的弟子。” 裴玄铭看着他这副模样,便不忍将话说穿了。 其实若是一个人心中有对于从龙之功的贪念和踩高捧低之心,他就算没遇上李彧,也会有别人来代替李彧在诸允严心中的位置的。 “李彧他哪点比我强?”谢烨猛的抬头,眼睛里泪光和愤恨一齐闪烁:“不过就是出身皇家——” 裴玄铭俯身捂住他的嘴:“嘘。” 谢烨骤然被他止住话音,神情更恼,心道连你也不肯听我说话,于是伸手将裴玄铭一甩,转身就要走。 恰好此时有人推门进来,李彧开口道:“师弟。” 谢烨原本被裴玄铭强行拽在身侧,听见熟悉的声音瞬间起身,盛怒之下回身一掌,直冲着李彧而去。 李彧猝不及防,被他打的踉跄后退几步,神情震惊喝道:“你做什么!?” “滚,不准进我房间。”谢烨恶狠狠的说:“离我远点!” 李彧扶着胸口被打的镇痛的地方拧眉道:“谢烨,你发什么疯?我好心来看看你伤势恢复的如何,还给你带了药,你怎得这样不识好人心?” “我不识好人心?”谢烨丝毫没有收掌的意思:“你来找我无非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我有什么可对你客气的?” 他旋身辗转又是一掌,李彧哪里是他的对手,不多时就节节败退,被逼到屋外的栏杆上,险些就要摔下楼去。 他不住的给裴玄铭使眼色,示意他出手拦一下这疯子。 哪料裴玄铭始终冷眼相对,毫无出手帮他的意思。 李彧气急,正当他被谢烨摁住撕扯的时候,头顶传来一声怒气冲天的高吼:“谢烨!” 谢烨动作一顿,抬起头去,果然是诸允严站在那里,正急匆匆的朝这边赶来。 裴玄铭见状不妙,立刻抢先一步挡在谢烨身前,伸手一抓,凌空飞来的鞭子竟硬生生被他握在手中。 诸允严被裴玄铭一把扣住了武器,脸色涨的通红,想要将鞭子收回来,偏偏眼前这少年手劲大的出奇,死拽着长鞭不松手。 眼见着诸允严脸色越来越难看,裴玄铭却仿佛不怕死一般,猛然用力又将鞭子朝这边拽了几寸。 “小子,放手。”诸允严从嘴里蹦出几个字,他胡须微颤,谢烨知道那是师父即将大发雷霆的标志。 他到底不敢真让裴玄铭为了护他,忤逆了师父,于是连忙要出手拦裴玄铭。 不料下一秒裴玄铭转向李彧,冷冷道:“四殿下,家父一生戎马,常年驻守边疆,守的是李家的江山,我自少时起,身边就没有父亲,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在偌大的府上长大。” “如今家父尚未归京,只能让我独自出门历练,你当真要带着你这些江湖朋友,寒了忠臣的心么?” 李彧:“……” 当真是好大一顶帽子砸下来了! 裴玄铭这话一方面把诸允严归类成李彧的“江湖朋友”,扫足了他这个作为师父的面子; 另一方面这小子居然搬出他老爹来做靠山。 裴将军手握重兵,却忠心耿耿,在朝中的地位举重若轻,自然不容小觑,就连太子见了都得尊称一声“国公大人”。 裴玄铭是裴将军的独子,受重视程度可想而知。 事情一旦上升到朝堂,这性质就变了。 李彧神色古怪,少顷他轻轻咳嗽了一声,低声道:“师父……” 诸允严胸膛剧烈起伏片刻,然后慢慢松开了握鞭子的手,任由裴玄铭从他手中将鞭子抽走了。 他朝裴玄铭抱了抱拳:“原来是裴将军之子,草民有眼不识泰山,失敬。” 裴玄铭极其厌倦的瞥了他二人一眼,随手将诸允严的鞭子丢还给了他,转身对谢烨道:“走吧,给你准备明日的比武去。” …… 一缕月色渗入牢房中,不偏不倚刚好落在谢烨血水未干的脸颊上。 这已经是他熬过的第七轮酷刑了。 有人将他连人带身上的粗大沉重的锁链整个架起来,一路提到了牢房外。 谢烨从始至终没睁开过眼睛,他能感受到凌厉的风在撕扯身上的伤口,狱卒将他重新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空气里弥漫着香灰的气息。 “把他给我洗干净,换身衣服。”他听见李彧吩咐道。 谢烨疲倦的睁开眼睛注视着他。 李彧上下打量一番他这副狼狈到极点的惨状。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师弟。” “朕前些日子给边关发去了急召,裴玄铭今日已经入京了,不日就将入宫面圣。” 谢烨麻木的瞳孔第一次出现一丝裂纹。 李彧俯下身,柔声问他:“你想见一见他么?” “……我不要。” 李彧笑的更柔和了:“为何不要?” “是害怕被裴玄铭看到,你今日这副不堪入目的模样,对吗?” 谢烨剧烈喘息起来,他不受控制的拼命向后瑟缩,却被身后的狱卒牢牢押住身形,他忽的一下便泪流满面。 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放开,我不想见裴玄铭,不要带我去见他……放开!”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1、第 21 章 “裴玄铭已到京城,今日午时,朕将召他入内殿议事。”李彧居高临下的注视着谢烨,半晌微微一笑,残忍道:“见与不见,由不得你。” “你不怕我自戕在你内殿?” “师弟啊。”李彧叹息一声,伸出手难得温柔的抬起谢烨的下颌:“你知道吗,人一旦沦为案上的鱼肉,那真是连死的自由都没有了。” “但你若真想死,朕便给你这个机会。”李彧拍了拍手,喊人将谢烨带到了平日里内阁或重臣与皇帝单独议事的殿中。 此间分为两室,一内一外,中间用厚重的屏风隔挡开来。 屏风设计的颇为精妙,从内朝外看,能很清晰的看见对面人的身形和动作,而从外部朝里看去,却只能看见一块模糊不清的纱帐。 谢烨枷锁缠身,双臂皆被捆缚在龙榻之侧,粗大的麻绳捆着他的身形,沉重铁索横亘在脆弱的脖颈上,半分动弹不得。 侍卫将他绑好便退下去了,李彧简单在旁用太监捧上来的水清洗了一下他血污一片的脸颊。 然后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玉罐。 拧开后命人强行掰开谢烨的嘴,给他将一整瓶药全灌了下去。 直呛的那人剧烈咳嗽,眼眶通红,好不狼狈。 谢烨痛苦难当的抬眼看他,他年少时博闻强识,除了武功高强外还格外酷好研究医术,天下药物毒物,几乎没有谢烨不知道的。 那玉罐里的物什入口的一刹那,他就知道李彧给他喂了什么了。 “此药名为‘焚心草’。”李彧随手将药瓶丢给身旁侍候的太监:“江湖人称,烈火灼心,服下去不到一刻钟时间便起效,药效能延续五个时辰。” “服下此毒者,五个时辰之内全身脏腑如同被烈火烤灼,痛彻心扉,虽不致命,但却能让人生不如死,如万蚁噬身。” 谢烨咬紧牙关,冷汗涔涔而下,却仍然尽力抬头怒瞪着他师兄:“这是我教你的……” “师兄,你刚拜入诸允严门下时,曾说你医术不精,要向我讨教,我好心将见闻教给你,你竟拿来用在我身上!李彧……” 李彧神色低垂,落掌拍了拍他的脸颊:“那又如何?” “接下来,师弟就好好感受一番这焚心之苦罢,这次朕不堵住你的嘴,你若是疼了便喊出来,正好让裴玄铭听听。” 谢烨心脏直坠谷底,浑身血液冰凉彻骨。 “当然,朕绝非那般不念旧情之人,只要你肯张嘴喊一声,叫裴玄铭听见你在我这儿,朕便让他跨进屏风来,看看你这幅被折辱的不堪至极的情态,然后朕就立刻喂你解药。” “可若是你将这张脸面看的比天都大,硬是不肯在裴玄铭面前出一声的话。”李彧温声道:“那师弟,就将这焚心之苦扛受到底好了。” “你意下如何?” 门外传来大太监悠长尖细的呼喝声。 “启禀陛下,裴将军到——” …… “明日对战岳长老,你有多少把握?”裴玄铭在屋里站定,极其严肃的问他。 “一成都没有。”谢烨如实回答。 裴玄铭看起来更焦虑了。 这可如何是好? 谢烨将他这幅比自己还着急的神态打量了半晌,不觉感到十分有趣,笑着揶揄道:“又不是你上场,你紧张个什么劲?” 裴玄铭心烦意乱的在床上坐下来,随口回道:“没什么,我只是不想再看你被那老头罚了。” 谢烨眼睛滴溜溜的转,忽的伸手在他下巴上一勾,笑眯眯道:“还说不是心疼我,这不是心疼是什么?” 裴玄铭跟他相处了这些天,对此人的性情已经摸的十分纯熟了。 知道他什么时候心情好,什么时候该顺着毛捋。 “嗯,就是心疼你。”裴玄铭漫不经心的答道。 谢烨眨了眨眼睛,却很少见的没接上话。 他注视着裴玄铭半边俊美清冷的侧脸,青年鼻梁高挺,眉眼间神情专注而沉稳,自带一股将门子弟端正舒朗的气质。 裴玄铭拿了纸张和笔,在纸上画了片刻,然后对他道了句:“好了。” 谢烨回过神:“嗯?” “泰山派的武功,以掌法为主,岳长老当年以寒冰绵针掌闻名天下,以此鉴定了泰山派的武学基础,再根据后来弟子的修习和补充,泰山派掌门在寒冰绵针掌法上又以剑法相结合,端的是剑掌相间,三招之内夺人性命。” 谢烨眉心一挑:“比武而已,他又是个武林前辈,他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夺我性命?” “夺你性命倒不至于,但是让你三招之内被打下擂台足够了。”裴玄铭思索道。 “那可怎么办?”谢烨百无聊赖的伏在床上,时不时拿眼睛去瞅裴玄铭,似乎在他看来,裴玄铭的神情变化比明日的比武要有意思的多。 “我要是输了,你替我再打不就好了。” “我要是上去了,那到头来的功绩可就轮不到四殿下身上了。”提起李彧,裴玄铭一脸冷漠,还夹杂着一些敢怒不敢言的气愤。 谢烨不甚在意,屈膝坐到床榻上:“那不正好?” “不好。”裴玄铭伸手将他拽下床来:“接下来距离明日上场还有四个时辰,我教你寒冰绵针掌法的攻破方法。” 谢烨见状,便也正色起来,专心听他讲。 “寒冰绵针掌风凌厉,但仅限于前两式凌厉,到招数过到第三回合时,掌风逐渐疲软,为了填补此处的缺陷,泰山派戴掌门才将其以剑招弥补,此掌法才得以延绵力道,在数米开外杀人于当场。” 谢烨眼睛一亮:“所以——” “所以在掌与剑的变换间,有一个极小,甚至难以被看见的破绽。”裴玄铭接道:“而那就是你打败岳长老的突破口。” “现在我来扮演岳长老,你来我的动作里找破绽。”裴玄铭语气陡转严厉:“看我招式,专心。” 谢烨瞳孔一紧,身法快的惊人,在裴玄铭出招的前一秒仰身躲闪,另一手提剑相抗,剑身和裴玄铭的掌风擦身而过! 裴玄铭却仿佛预料到了他的动作,在他即将避开的一刹那抬肘撞向他手腕。 谢烨手腕剧烈一颤,长剑一时没收住,对准裴玄铭眉心直刺过去! 他瞬间惊的一跳。 剑锋一旦出鞘想要半空收势何其之难,谢烨用尽全身力气调转剑尖,震的自己虎口发麻,才惊险的没在裴玄铭眉心戳出个洞。 然而剑气落在他俊朗锋利的眉心之间,倏然淌出一记血线。 那瞬间的光景,仿佛红烛映雪,好看的惊心动魄。 谢烨动作和大脑齐齐停滞了一瞬,他注视着裴玄铭眉心的那抹红,只觉无端的刺眼至极。 裴玄铭心平气和的收了掌,并不在意自己是不是破相了这件事。 “记住了吗?” 谢烨呆滞道:“记住什么?” “方才我撞你那一下,剑身上挑的角度,正是泰山派掌风与剑刃相错时,会露出破绽的那处地方。” “岳长老虽说年纪大了,反应未必太快,但是他的实战经验和内功深厚程度远胜于我,这种小辈向江湖老手挑战的比试,只能从中取巧,所以你需得娴熟至极才行。” “今晚别睡了,练给我看。” 谢烨迟疑了片刻,开口道:“裴玄铭。” “嗯?” “你这样尽心尽力的帮我,若是我最后按照约定,让李彧得了武林大会魁首,你会失望吗?” 裴玄铭静默半晌,回答道:“不会。” “虚名而已。” “那你希望我赢吗?”谢烨又问。 裴玄铭沉默的时间更长了,最后坦诚的抬起头回答:“希望。” 谢烨笑了起来,眼中仿佛盛了一湾波澜秋水,明俊而张扬。 “那我就赢给你看。” 22、第 22 章 “师父,你可得帮我好好教训那小子,他将弟子害的好惨,我如今腰腹处还有他打出来的伤呢!” 叶文俞一脸委屈的嚷嚷着,长衫里侧果然缠了一圈敷药的白布,走一步便疼一步,好不狼狈。 “知道了。”岳长老神色俨然,看样子并未将今日的比试放在心上。 “不过仅此一次,是因为诸允严那小弟子实在是太嚣张,为师愿意出马给你讨回这个场子,日后回到泰山派,还是得好好练武!不得辜负师门众望!听见了吗!” “知道了师父!”叶文俞喜笑颜开,抱着他师父的手臂不撒手:“多谢师父,师父真好。” 他殷勤的起身给岳长老捶肩捏背,岳长老嘴角微微翘起一点笑意,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徒弟的侍奉。 对他来说今日的比试确实没什么好担忧的,谢烨再厉害,也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冒失小子,毛都没长齐的武林新人,岳长老在江湖上叱咤风云的时候,谢烨还不知道出没出生呢。 他安详的坐在桌子旁,心平气和的饮着茶水,完全不见一丝即将上场的紧张感。 反观那边的情形就不太妙了。 谢烨最后一招收剑回鞘的时候,已经累的有点虚脱了。 “喝水。”裴玄铭将碗递给他。 谢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大口大口将一碗清水一饮而尽。 他额间冒着汗津津的水渍,眼睛却亮的惊人,裴玄铭伸手从他嘴边接过空碗,将自己腰间的剑解了下来递给谢烨。 “上场的时候用这个。” 谢烨不解的看着他:“为何要用你的剑?” “寒冰绵针掌法阴柔,你的剑太轻了,不足以一招制敌。”裴玄铭用布帕将自己那柄剑擦拭了一遍,刀柄沉重,刀锋锐利,比谢烨手中那把足足厚重了一圈。 谢烨接过来掂了掂,只觉体内内功与剑柄上金色纹路交相辉映,热气蒸腾的汇聚在自己的手腕处。 他抬眼看向裴玄铭,第一次收拢了玩笑的意味,正色对裴玄铭道了一声:“多谢。” 裴玄铭诧异的挑起嘴角:“谢少侠,怎得这时候跟我客气起来了?” 谢烨:“……” 谢少侠难得良心发现同人客气一次,竟还被这人不识好歹的反问回来了,当下气的脸色泛青,一扭头拂袖走了。 裴玄铭站在屋里,忍俊不禁的望着他的背影,片刻后眼中的目光又被难以自抑的忧心忡忡覆盖了上去。 擂台上鼓声雷动,岳长老在泰山派一众弟子同门的目送下上了场,他一身乌色长衫,背上负剑,两缕鹤发在烈风凌凌中飞舞,双目闭合,神情淡然,显得格外仙气出尘,颇有当世高手的风范。 叶文俞欢快的朝旁人指点:“看见了吗,那是我师父!” 裴玄铭站在看台上,眉心紧缩,目光一错不错的注视着台下的场景。 有人不动声色的站到了他的身侧。 裴玄铭分出心神对旁边的人心不在焉道:“四殿下。” 李彧和他并肩而立,看着谢烨从外围一路提着剑走入擂台中,忽然开口:“你觉得他会赢吗?” “会。”裴玄铭平静道。 李彧摇摇头:“裴公子太过抬举师弟了,与岳长老对战,他未必能讨到好处。” “四殿下说笑了。”裴玄铭目不斜视:“我没说与岳长老,我说的是你。” 我说的是与你对战,他会赢的。 李彧脸色僵冷,半晌不开腔了。 四下喊叫声沸反盈天,吵嚷声回荡在山间,四面陡峭山壁都为之晃了晃。 “咚!” “咚!” “咚……” 又是几声擂鼓响,宣告了比武开始,顷刻间四下皆静,只有台下人小声的交头接耳,议论着这场即将开幕的新人翘楚和老牌枭雄的比武。 “小子,我让你三招,你且出招罢。”岳长老将合在身前的手掌摊开,垂落在身侧,不冷不热的吩咐道。 谢烨持剑一拱手:“前辈既然都这样说了,那晚辈也没有推辞的道理。” 他振袖一展裴玄铭的重剑:“前辈,承让。” 岳长老很有风度的微微颔首,下一刻脚下步履变化如同鬼魅,瞬间避开了谢烨横来的剑锋。 谢烨几乎看不清他是如何动作的,只觉那脚步飞踏快的惊人,只能看见两双布鞋撑着岳长老那伟岸魁梧的身形,嗖嗖两下,就避过了他的第一招。 剑尖在地上飞划起一地尘土,朝岳长老双眼处糊过去。 却见他抬手一压,满泼迎着面门来的飞沙竟奇迹般停滞在了半空,下一刻稀里哗啦从两人交手的间隙里滚落下去,再次铺平在地面上。 “这可算做是第二招了。”岳长老指着地上的沙子,心平气和的说。 谢烨不答话,他心里发急,昨天晚上他与裴玄铭训练的那些招式都是按照泰山派最出名的武功设计的反击, 可眼下岳长老死不出手,情形对谢烨来说就变的十分被动,与其说是让他三招,不如说岳长老存心借着三招的功夫消耗他的体力,在外人面前又展现了自己对待后辈的宽容大度。 思及此处,谢烨蓦的收了手,他站在原地思索数秒,再抬剑的时候出势已然变的轻飘飘的了。 他极其随意的朝岳长老出了一剑,岳长老也从善如流的避开了。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就算是谢烨主动放弃岳长老第三招相让的机会了。 “三招已过,还请长老出招罢。”谢烨轻轻一躬身,耳畔风声鸣响,声声入耳。 擂台周遭有细小的旋风刮过,四面八方栽种的杨柳随风波动,隐隐的杀气从四面聚集到擂台中央。 这场比武才算彻底拉开了序幕。 岳长老倏然抬手,掌风如虹,一起一落之间,寒冰风雪重逾千钧,朝着谢烨横推而去! 谢烨根本来不及避让,那最先到达的掌风彻底掀翻了他的身形,他提剑的瞬间只觉浑然冷意穿心而过,喉咙腥甜呛咳着涌上来。 他拼尽全力用掌心抵着地面,瞬息之间滑出去数米远,待到勉强稳住身形的时候再一抬手,却见掌心里满是擦破的血口,生生被蹭掉了一层皮。 岳长老云淡风轻的立在场里,斯斯文文的又将手背到身后去了。 “好!师父打得好!” 叶文俞挥臂高呼,一脸挑衅的望着谢烨,身后一记飞石重重砸向他的后脑勺,只听叶文俞惨叫一声,捂着后脑,惊怒回身:“谁干的!” 满场无人应答。 李彧默不作声的朝身侧望了一眼,裴玄铭正若无其事的将手背在了身后,轻轻捻磨着指尖方才捡石子时滚进指缝里的细沙。 “你这是做什么?”李彧不悦道。 裴玄铭漠然抬眼:“微臣愚钝,不知四殿下指的是何事?” “暗中出手,有违江湖道义。”李彧指出。 裴玄铭哂笑一声:“四殿下妄言,微臣可没有做有违江湖道义的事,若是有,也是他人以大欺小,权势压人再先,我等蝼蚁之辈,挣扎求生在后。” 李彧忍气吞声,脸涨的通红半晌,也只从嘴里迸出几个字:“此处无人以权势压人,裴公子慎言。” 裴玄铭继续将目光转回场上,不答话了。 谢烨抚着胸口,在极短的时间内调和了几下混乱的内息,他发觉在台下苦练是一回事,实战中真正与人交手又是另一回事。 昨夜他将泰山派的掌法练的滚瓜烂熟,今日上场一看,却发现岳长老完全不需要那掌法的助力,他甚至单单是用自己那深厚无比的内力,就足以碾压绝大多数小辈了。 不过谢烨倒也不是普通的小辈。 他就地一滚,堪堪避过了第二轮飞杀而至的掌风,在掌风的攻势触碰到他衣角的刹那,谢烨几乎是紧贴着地面,拼死拧身,剑尖朝下,用力一划! 如抽刀断水之势斩断紧随而至的掌风。 岳长老的神情中流露出一丝赞许,不过那点几不可察的惊艳之色稍纵即逝,很快湮没入眉间凌厉的刀气中。 他发觉自己徒弟招惹的这个新人,有点意思。 谢烨借着方才用剑气相阻隔的那一下,狂跳疾奔到开阔处,然后连一丝喘息的余地都没给自己留,倏然暴起,以大开大合之势翻转裴玄铭的重剑,朝着岳长老那道仙风道骨的身影劈下去,势要逼出他的本门武功。 岳长老终于不得不摆开阵势迎敌了。 寒冰绵针掌一掌推出,在半空中和磅礴剑气悍然相撞,这两道气浪相触碰的刹那,爆发出极其强劲的力道,四面飞沙走石,狂风怒卷直冲天际。 角度,裴玄铭昨夜撞过来的那个角度! 谢烨虎口被震的发麻,指掌的纹路里血迹汹涌,但他丝毫没有察觉到疼痛,全副身心都聚焦在半空中那个若隐若现的虚点上。 铮然一声剑响,他猛然将剑身从掌风交缠的阵势里拔了出来,岳长老掌风余势不减,直冲着他心口处扑过来! 谢烨无暇理会自己的破绽之处,用尽毕生之力将剑柄调转,锋芒直指半空那处虚点。 “嗡——”的一声。 耳畔被尖锐的耳鸣贯穿,巨大的冲击力横冲直撞严丝合缝的撕咬在他的心脏处,谢烨咬紧牙关,硬是将满腔鲜血咽回嗓子里,半分内力都没给自己的破绽口留,任由岳长老那堪称恐怖的内力将自己彻底打了一个对穿—— 看台上诸允严霍然起身,华山派掌门以及其他长老不约而同一齐站起。 “岳兄!手下留情!” 万丈内力风暴漩涡中,谢烨惨淡的笑了一下,他的指骨在剑柄上寸寸握紧,随即大喝一声,一掌将手中剑锋推出! 裹挟着血注和他全身力道的剑刃打着旋飞掷出去,在空中流落出极其夺目的幻影—— “铮——” 岳长老身形一顿,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肋下那道剑刃,不偏不倚,刚好钉在自己出掌时内力流涌的那处大穴上。 力道如流水,稀里哗啦倾泻在虚空中。 他被自己方才打出去的反弹力向后接连推了数步,但因为是自己的内功,识得主人的气息,因此并没有伤他,不知不觉间他已经退到了擂台的围栏边上。 不远处的少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这边狂奔而来,却在临近岳长老身侧之前停住了脚步。 岳长老心念电转,停下手上动作,想看看此人打算做什么。 不料谢烨只是伸出手,软绵绵的将他一推。 岳长老对他的动作完全始料未及,以至于猝不及防跌下台去。 “师父!”台上叶文俞大喊。 满场寂静,鸦雀无声,似乎连宣布胜负的敲钟弟子都看呆了。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伸手撞了一下钟柱。 “岳长老对谢烨,谢烨胜。” 谢烨身形摇晃了一下,下一刻整个人宛如被抽掉了全部筋骨,单手握剑,剑尖点地,单膝跪在地上,只能用剑身支撑才不至于让自己瘫倒在地上,紧接着他张了张嘴,看了一眼他师父诸允严,又看了看台上的裴玄铭,似乎想说什么。 但却什么都没讲出来,蓦的一下嘴边血流如注,被内力打碎的内脏终于支撑不住,东倒西歪的在他体内炸开了。 寂静之后全场皆惊,窸窸窣窣的有小弟子发出感叹,但声音很小,似乎是怕被人听见。 “……那可是岳长老!” “好生厉害的武功,你看见他在场上的应变之快了吗!” “我的娘,这都能打赢。” 四面八方掌声渐起,欢呼的浪潮一声高过一声。 “吾辈楷模啊谢少侠!” “让泰山派那群老东西以大欺小!” …… 岳长老摸着自己方才被那少年用剑气封住的穴道,出人意料的是,他虽然败给了一个毛头小子,但却并未表露出太多愤恨不满之色,门下弟子战战兢兢的随在他身后。 “长老?” 岳长老回过神来,冲门下弟子笑了笑:“无妨。” “我只是感慨,这中原武林可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23、第 23 章 谢烨在擂台上只支撑了片刻,然后手边剑尖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 耳畔的一切吵嚷都跟他没关系了,华山崖畔一缕清风飘摇至他的眉心,濒死的前一刻,他感觉自己仿若清明了一瞬。 然而那片刻清明稍纵即逝,紧接着他闻见了裴玄铭身上熟悉的药香气。 裴玄铭大步下场,一把将他抱起来,就要赶回去疗伤。 李彧和诸允严紧随其后,诸允严不由分说想将徒弟从裴玄铭手中抱过来:“劳烦裴公子了,交给老夫就好。” 裴玄铭并不松手,他用眼光冷冷的将李彧和诸允严扫了一圈,步履如飞闪躲开来,径直抱着谢烨回屋里去了。 …… 谢烨一直昏迷到第二天夜里。 他中途迷迷瞪瞪醒来过几次,其中有一次看到裴玄铭站在门口,跟门外的人交涉着什么,他想开口问一下裴玄铭,屋外的来人是谁。 奈何实在没有力气,于是眼睛一翻,又睡过去了。 剩下的的几次他短暂睁开眼睛的间隙,裴玄铭都伏在他床边,不是弄那个闻着就苦的药汁,就是靠在他的枕头边上,合眼小憩片刻。 等到他彻底醒来时,嘴里已经满是被灌后的苦药气息了。 谢烨很难受的咂摸了一下嘴唇,心道这孙子趁他昏迷究竟给他灌了多少药下去。 他出声的一瞬间,裴玄铭就醒了,两人在灯盏掩映下面面相觑。 裴玄铭长长的松了一口气:“醒了就好,我还以为你彻底醒不过来了……眼下感觉怎么样?可有好些?” 谢烨指了指喉咙,示意自己说不出来话。 裴玄铭便将茶盏捞到身侧,给他斟了茶递到唇边,关切的望着他。 谢烨一动就胸口疼的慌,于是一边喝水,一边呲牙咧嘴的伸手去捂被岳长老打到的地方。 他意外的发现自己除了胸口疼些,其余再没有别的异样了,连前日对战岳长老时消耗掉的内力都恢复了个七七八八。 谢烨一惊,下意识就去抓裴玄铭的手腕,想探一下裴玄铭的内力情况。 他生怕此人又像上回一样,毫不惜命的将自己的内力尽数灌输进他体内。 裴玄铭却仿佛知道他意思一般,温和的拍了拍他的掌心:“放心,不是我。” 他说着朝门口看去,只见岳长老依旧是那副仙风道骨的神仙模样,只是姿势潦草了些,抱臂倚靠在门边:“别看了,小子,是我救的你。” 谢烨微微瞪大眼睛,眼睁睁的看着岳长老跨过门槛进屋走到他床前。 “您为什么救我?”谢烨艰难道。 “就是想看看是怎样的傻小子,打起架来命都不要,难怪文俞被你欺负。”岳长老居高临下打量着他十分憔悴的情况:“知道自己险些就死台上了吗?” 谢烨摇摇头,尽力直起身子,抱拳道:“……多谢前辈。” 他只开口说了一句话,就被随着感官恢复而卷土重来的痛楚淹没了话音,只能伸手朝裴玄铭比划了两下。 裴玄铭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转头对岳长老道:“他想问问咱们,这两天外面发生了什么。” 裴玄铭说完似乎有点面露难色,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同谢烨讲。 岳长老轻轻一颔首,对他道:“无妨,和他说罢,总归是瞒不住的。” 裴玄铭便沉重的转向谢烨道:“你师父今日上台比武,却输给了一个从未见过的武林新人。” 谢烨一怔,抓着裴玄铭的手臂摇了摇,示意他继续。 “那人叫姜容。”岳长老接话道:“我们这么多年在江湖上都从未听过这号人的名字,今日一上台,就说要挑战诸允严诸前辈。” “诸允严欣然应战。” “那姜容武功平平无奇,一套招式下来数十个漏洞,连我门下弟子都看不下去,说是这是从哪儿找来的三脚猫功法,这水平也敢挑战二档的武林老手们。” “他话音刚落,诸允严就落败了。”裴玄铭道:“你师父已经几天没有出门了,怕是心情不好。” 谢烨坐在床榻上,神色说不出的灰败惨然,他摇了摇头:“不是。” “他是故意败给那个新人的。”谢烨深吸一口气,说着起身下床要送岳长老离开。 “晚辈多谢岳长老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晚辈没齿难忘,只是今日身体着实不便,改日再谢岳长老,还请岳长老回罢。” 岳长老不在意的笑道:“本就是老夫将你打成这样的,救你也是应该的,小子,你说你叫谢烨?” 谢烨沉重的靠在裴玄铭身上点头回应。 “好名字,我喜欢。”岳长老留下这么一句话,飘然离去了。 谢烨:“……” “所以他费这么大功夫,又是给他徒弟讨公道,又是跟我交手数个回合,又是把我从鬼门关救回来,到头来就是为了表达一下他欣赏我?”谢烨奇道。 裴玄铭哑然失笑,抬眼看他时的目光却极尽温柔:“你本来就很好,换了谁都会欣赏你的。” 谢烨抿了一下苍白的唇,这么多天以来,眼里第一次闪过真正柔和愉悦的微光。 “你刚才为何说,你师父是故意输给姜容的?”裴玄铭问他。 谢烨扶着他的手臂,慢慢移到了床前,筋疲力尽的无奈道:“还不明白吗?” “姜容是个被收买了的棋子,按照约定,姜容在武林大会上横空出世,挑战诸允严,而诸允严会主动败在他手下。” 裴玄铭怔然:“为何?谁愿意在武林众人面前颜面扫地,况且你两天前刚刚击败岳长老,诸允严是你师父,徒弟出众至此,师父却败给了一个无名小卒,他如何想的?” 谢烨端详着他疑惑的神色,有意停顿了一会儿,笑眯眯的欣赏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师父和岳长老一样,都属于在第二档的比试名单里。” “姜容打败了我师父,所以可进入第二档比试,而武林大会的老手们本就成名已久,各个顾着自己的脸面,真正愿意下场比试的人并不多。” “所以姜容在第二档比试里最强劲的对手……” “是你。” “是我。” 两人异口同声,两两相望,不觉默契一笑。 “如果姜容能在第二档比试中将我再打败,那他就将成为最终局对决中,李彧的对手。” “以李彧的武功,要打败姜容不是难事。” 裴玄铭接话道:“如此以来,武林大会魁首之位非李彧莫属了。” “我猜师父他过不了多久就要来找我啦。”谢烨将自己往被子里缩了缩:“来命令我输给姜容,完成从龙之功。” 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姜容武功低微,他若是赢了比武,定然是你和诸允严从中放水啊! 这样得来的魁首之位有何说服力?! 裴玄铭这番话本已经吐到嘴边了,自己却又将话咽回去了。 朝堂之上,向来只重虚名,若这番真让四殿下在江湖上历练出了名堂,谁又会在意他武林大会魁首之位的来历呢? 门口果然传来笃笃两下敲门声。 谢烨同裴玄铭对视一眼,他已经听出了师父的脚步声。 “开门罢,该来的总会来的。”裴玄铭握了握他的手,低声道。 …… “师弟,逃避是毫无用处的,该来的总会来。”李彧沉声道。 他回头对旁边的大太监道了句:“宣裴将军入殿罢。” 谢烨浑身难以自抑的颤抖了一下,紧接着被李彧用一方锦被覆盖住了全身,他蜷缩在龙榻旁边,气息虚弱,连呼吸起伏的幅度都小的几不可察,若非有人仔细查看,根本发现不了这里还藏了一个人。 “放心好了,只要你不开口说话,裴玄铭就根本不会知道,你也在这里。”李彧最后用指尖探了一下他冷汗遍布的额头,轻声嘱咐道:“当然,如果太疼的话,师弟也可以喊出来的。” “没关系。” “没关系”三个字话音刚落,谢烨就蓦然咬住了嘴唇,原本已经痛到迷茫的眼神猛然聚起一线焦点,死都不肯再出一声了。 李彧不置可否,伸手将锦被扣头拉上去,将谢烨整个遮住了。 谢烨视线漆黑下去的瞬间,视线里是李彧带着浓重恶意的微笑。 寂静,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殿外传来那人沉稳而不急不缓的脚步声,武将入宫面圣不得佩剑,浑身上下也都搜过一遍了,裴玄铭难得未披甲胄,一身墨色外袍衬得身躯修长,他走进内殿,一手掀袍单膝跪地,俯身行礼。 “臣裴玄铭,见过陛下。” 李彧高坐在内殿之上,伸手一抬:“起来吧。” 李彧坐的离内外殿相隔之处不远,隔着纹绣精细的屏风,他看不见裴玄铭的具体面容,从声音上来听毫无情绪,比少年之时稳重了许多。 不再是那个在武林大会上为了谢烨而义愤填膺,对他怒目相视的裴小公子了。 裴玄铭这几年过的也说不上多好。 六年前,裴老将军于关外病逝,临终前想见一见这个养在京城中的独子,奈何风寒与旧伤一并发作,没能赶到京城,就咽气了。 西北战事又起,裴玄铭守丧尚未满三年,就以少年之身远赴边疆,从此继承父亲的军队与爵位,再未回过京城。 李彧不是没动过除掉裴玄铭的心思,奈何一来,老裴将军的声望在朝野,在民间都太大了,又是征战一生,为国捐躯在返乡路上,裴玄铭作为他的独子,忠良之后,若轻易动之,难免寒了其他臣子的心; 二来,裴玄铭继承的并不只是老裴将军的地位,还有他那绝无仅有的军事才能。 自裴玄铭入主西北将营以来,边关捷报频传,他比他父亲更年轻,也更血性,次年老裴忌日那天,裴玄铭一人一骑夜闯敌军大营,斩下当年给父亲留下致命伤那将领的首级,一路带回军营。 待到对面喊杀震天的杀过来时,军中早已设下天罗地网,只等将他们瓮中捉鳖,一网打了个干净。 西域各部族元气大伤,足足有半年没再有过任何动静。 诸多捷报传来,震惊朝野,众臣纷纷道小裴将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乃是天意要佑我大周朝国兴民安。 这是裴玄铭镇守西北的第五年。 李彧彻底放弃跟裴玄铭算当年江湖上那点旧账了。 不料就在这时,谢烨落到了他手上,简直是天赐良机,得来全不费工夫。 想到这里,李彧从龙榻上起身,转到屏风外,伸手扶起地上的裴玄铭,和颜悦色道:“多年不见了,裴将军,让朕好好看看你。” 裴玄铭抬起眼,和皇帝静静对视着。 李彧不觉一愣,数年未见,这人眉目清冷正气,一如当年。 只是那双眼睛被战场上的风沙和血色磨砺的太久,已经不见了少年时代的稚气,他抬眼看向李彧的时候不卑不亢,甚至来说毫无情绪。 “裴将军多日奔波辛苦,朕今夜已经为你设下酒席,接风洗尘。” “谢陛下关怀,臣不辛苦。”裴玄铭再次低头:“只是不知陛下急召臣回京,所谓何事?” 李彧松开搀扶他的手,任由他跪在地上,自己转了个身道:“无事,朕只是担心你思家心切,又因战事告紧而难以归京,便召你回来看看,顺便给朕讲讲,塞外风光是何模样。” “谢陛下,只是父亲和师父已具不在人世,臣已经没有家了。”裴玄铭心平气和的说。 李彧:“……” 倒是忘了这一茬,裴玄铭的师父傅照川,几年前在江南温家遇害身亡。 其中缘由,好像还跟谢烨有点关系。 他的眼睛不自觉的朝内殿看去,屏风对面无声无息,也不知道谢烨能不能听见他们说话。 谢烨自然能听见。 只是他此时身上重枷加身,腹腔心脏各个地方宛如被一千只蚂蚁密密麻麻的噬咬,手指徒劳而无力的在空中划拉。 嘴唇已经被他自己咬的鲜血淋漓了。 谢烨本以为他熬过这么多时日的酷刑,没有什么能比那更痛苦,也没有什么是他承受不住的了。 怎料这焚心之毒的威力远远超出他的预料,浑身的骨血脏器仿佛都要被撕裂,脖颈和额头处青筋暴起,似乎下一秒就要冲破血管,将他血水放干而亡。 他意识昏沉,隐约想张口发出呻吟,不料屏风外裴玄铭熟悉的声音响起,他又硬生生将满腔痛楚咽回去,贝齿深深的嵌入嘴唇的血肉里。 ……不能出声。 谢烨心想。 绝不能让裴玄铭看到自己这幅模样。 24-30 第24章 第 24 章 凌迟之刑 歇斯底里的痛楚。 数不清的血珠从唇齿间滚落出来, 将他的前襟都要彻底晕染成了红色,谢烨伏在被子中一动不动,任由痛苦撕扯神志。 他已经听不清外边李彧和裴玄铭的说话声了。 耳膜里是嗡嗡的充血响动, 心脏每跳动一下, 就波动着全身血水流涌, 将蛰疼至极的灼烧送往全身, 谢烨很想撞死在李彧的龙榻上,再化作鬼来找他, 让这狗皇帝夜夜晚上噩梦缠身。 奈何双臂和身躯都被捆缚的太紧,连一丝松动的余地都没有。 裴玄铭的声音模糊不清的传进他的耳朵里,混沌的大脑无法分辨出那人讲了什么内容, 但是那端方清朗的声音与少年时代无异,他不是不想见裴玄铭。 只是不能以这幅尊容去见。 待他死在大理寺的牢狱中, 枯骨一埋, 随风而逝, 说不准那人还会念在少年时代江湖的情谊上偶尔怀念他一,可若是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叫裴玄铭看见了。 那可就真是连他留在裴玄铭脑海中的最后一点少年时代的神采牵挂, 都给磨没了。 谢烨昏昏沉沉的想着,身体里过电似的疼痛再次席卷而来, 这次焚心的痛楚比过去几个时辰里的每一次都要强烈的多。 仿佛有人拿滚了热油的皮鞭朝他的内脏里猛然抽下, 撕裂般的剧痛瞬间如潮水涌上, 淹没了他的头顶,谢烨登时痛到一声都喘不出气来, 被埋在锦被里的喘息越来越粗重,泪水汹涌。 他克制不住的闷哼一声,然后脑海霎时清醒了一瞬。 不能出声! 但是他很明显的听见殿外君臣两人同时寂静了一下,谁都没说话。 谢烨这回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咬紧嘴唇, 任由痛楚肆虐,将他从里到外彻底的粉碎掉了。 良久,殿外传来那人依旧清清冷冷一声话音:“谢陛下,微臣告退。” 脚步声渐渐远去,谢烨蓦然松开牙关,身上的锦被也随之被人掀开。 “骨头倒是硬的很,还真没让裴玄铭听出破绽来。”有人在他头顶赞许道。 “你方才实在受不住吭的那一声,朕还道你终于打算将自己现在这幅尊容呈现给裴玄铭看了呢。”李彧一手掀起他的被子,一手握住他鲜血淋漓的下颌,仔细端详着谢烨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庞。 “绝无可能。”谢烨声音很轻,语气却斩钉截铁。 李彧怔然,仿佛从他眼中微弱的光亮里,看到了几分当年武林大会上那个意气风发少年魁首的影子。 谢烨显然已经快被焚心的剧毒给逼疯了,嘴唇克制不住的颤抖着,目光涣散,浑身冷汗如瀑,嘴角松开时满口的血水,将形状优美的薄唇洇的一片艳丽的血红。 李彧用指腹一抹他唇畔残存的血迹,若有所思道:“我好像知道李景辞那小子,为何对你这副身体情有独钟了。” 谢烨叹息似的笑了一下,显得又凄惨,又脆弱。 “那可多谢二殿下抬爱了。” “他现在已经不是二殿下了,朕已将他废为庶人,终身幽禁起来了。”李彧道:“这是师弟你想看到的结果么?” “是啊。”谢烨将头歪在一旁,虚软无力的敷衍道:“求之不得。” “那你可想过你的结局?” 谢烨摇头苦笑:“师兄,我现在蝼蚁之身,左不过是死在你一纸诏书下罢了,有何分别?” “非也,人固有一死,但死法与死法之间的区别,可太大了。” “那师兄愿给我一丝体面么?”谢烨显然没抱希望。 李彧对这个话题避而不答。 谢烨继续心平气和的问道:“若我死了,陛下会保证此生不动裴玄铭吗?” “不能。”李彧淡道。 谢烨体内的药效此时已经退的差不多了,只是剧毒余威犹在,他整个人看上去湿漉漉的,憔悴而破碎。 “是他当年救了你。”谢烨挣动了一下身上的枷锁,艰难道:“若非裴玄铭拦在你面前,当年早在西北时,我便将你一刀毙命了,哪还有你今日——” 李彧反手一掌,重重落在谢烨脸上。 “住口。”这位九五至尊轻声道:“朕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在西北那段日子,不准在朕面前提起它。” 谢烨被他打的偏过脸去,嘴角血水流涌的更多了,却一声都没再吭了。 李彧起身挥退下人,兀自走到龙榻畔的檀香柜前,伸手缓缓搅动已经烧成灰烬的粉末。 “我原先一直在想,师弟你此生最怕什么。”李彧若有所思道:“我要以什么方式让你去死,才能慰藉师父的在天之灵。” “就在刚才,我突然想明白了。” 谢烨眉心一跳,目光却仍然平静如水,仿佛听到的不是自己死期的宣判,而是他们师兄弟之间最寻常不过的一场对话。 “你既然这么害怕在裴玄铭面前失态,连剧毒加身都不肯发出一声呻吟叫他听见……” “那你就看着自己,一点,一点的死在他面前好了。”李彧兴奋的微笑起来,他激动的手都在抖,似乎是为自己想到的这个绝妙的主意而欣喜至极。 “来人!将他送回狱中,明日平旦之时,即刻开始行刑,将全京城最好的刽子手召来,朕要赐他凌迟之刑。” “三千刀削肉剜骨,少一刀都不行,行刑时间需得长达三天三夜,朕要他受尽折磨而死。” 李彧说到此处忽然顿住了,他转向谢烨,充满恶意的对他笑道:“你猜你这最后的三天里,裴玄铭会来观刑吗? 夜中露水深重,死囚的牢狱里泛着阴森的凉意。 狱卒将一碗带肉的饭食从牢房外的小口处递了进去,又在平日里放水的碗中倒了些粗制滥造的烈酒,气息扑鼻而来,呛的人难以下咽。 “吃罢,最后一顿了,吃好一点,明日好上路。”狱卒对着牢房中那个白衣染血的年轻人道。 他放下碗,又将眼前这个明日就要被凌迟而死的死囚打量了一,倒是长了一副冰冷秀丽的绝好皮相,这么多天酷刑熬过去,也不掩其眉眼如墨,清俊如雪,甚至那瘦削的白衣上带了血色伤痕,更平添一丝琉璃一般的易碎美感。 这样的人若是走到街上,不晓得会引来多少女娘的倾心青眼,只可惜三日后就要变成一摊碎肉了。 谢烨迟钝的从臂弯里抬起眼睛,送行的烈酒和肉菜已经在他面前放好了,他没动那碗带肉的饭菜,只慢吞吞的爬过去,将酒碗里的浓浆一饮而尽。 临刑前的这一夜仿佛格外漫长,大概是狱卒看在他明日就要上路的份上,今夜难得没有将他五花大绑,只是在脚腕上束了一圈沉重的锁链,保证他难以走动太久,其余的便不过多束缚了。 谢烨喝了点酒,晕乎乎的躺在牢房中的稻草堆上,一夜中昏昏沉沉的醒了好几次,梦中血火交织,无数故人穿插着来梦境里看他。 他最后梦见了一回裴玄铭。 梦境中他拿剑指着李彧,咬牙切齿的放话说,今日就要了你这个狗皇帝的狗命。 千钧一发之际,裴玄铭横空出现,一剑挡开了谢烨手中的剑锋,护在李彧身前,和谢烨刀剑相向。 “如今他是大周的君主,裴某身为人臣,不得不保护陛下的安危,还请谢少侠收剑。” “裴玄铭!你混账!”他听见年少的自己在暴雨中怒吼出声,震彻西北大漠的无垠天地。 ……又是一场风雨交加,谢烨最后一次睁开眼睛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耳畔传来狱卒们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有人拉开牢房门,粗暴的将谢烨整个提起来,双臂反剪,捆上铁索。 “时候到了,谢公子。” “你该上路了。” …… “时候到了,谢少侠,今日这场比试可有把握?”裴玄铭端坐在房中,将剑擦好递给他。 “有啊。”谢烨恹恹道:“殴打个姜容而已,能有什么难的……” “那你怎么愁眉苦脸的?”裴玄铭伸手想将他眉心的纹路抹平。 却被谢烨笑着避开了:“你干嘛?” “见不得你皱眉头。”裴玄铭道:“手给我。” 谢烨依言将手递给他,温暖而汹涌的内力再次从两人手掌相贴合的地方传送过来。 裴玄铭神色不变,但谢烨知道他这几日几乎是把身上内功抽干了来渡给自己,于是不忍的想要抽回手:“说了不用,姜容不难打。” 裴玄铭加重了力道,快速将剩下的全数传送进谢烨的身体中,然后才放开了他:“你前些天伤的太重了,这些是给你留着护体用的。” 谢烨神情复杂的看着他。 “好了。”裴玄铭笑道:“这些内力我留着也是留着,你若是伤了根本,那才是不值。” 裴玄铭目送着他第三次上场。 谢烨这次的对手,正是前些日子击败诸允严的那个新人,姜容。 姜容身形清瘦,生的一张好看的娃娃脸,手上只握了一柄匕首,就这么直愣愣的站到谢烨对面了。 他知道对面的这个人亦是诸允严提前串通好的一环,只要他一出手,这人随便与他过几招,就会败在他的匕首下。 姜容下意识望向台上的诸允严,诸允严一边抚着胡须,一边幅度很小的冲他点点头。 姜容于是便放心了。 三声锤鼓之声敲下,姜容大喝一声,挥着匕首朝谢烨刺去,那动作堪称毫无章法,凌乱的连谢烨都皱了皱眉。 这人明显武功低的要命啊,他师父就是败在这人手中的? 于是他也疑虑的去看诸允严。 诸允严凌厉的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你给我按照我们商量好的决定来,现在不是你小子逞英雄的时候! 谢烨默不作声的收回目光,在原地绕了个圈,下一秒一手扳过了姜容挥来的匕首,随意向后一甩。 也没来得及注意自己究竟打了多少成力。 只听下一秒,姜容惨叫一声,哐当一声匕首落地,他整个人也被拽着径直飞出了场外。 武林大会比试规则其一,比试过程中先退出场外者,败。 谢烨:“???” 他方才居然使出了这么大的力气吗? 不是,他师父为了给李彧放水,究竟找了个什么人来参加比试? 谢烨茫然的抬头看着裴玄铭,又看了看他师父。 诸允严几乎要气炸了。 李彧的脸色也说不上很好。 没办法,祸已经闯下了,谢烨硬着头皮又打了剩下几场比试,都是被划分在第二档中成名已久的老人。 谢烨惊奇的发现自己一路顺风顺水,岳长老果然是老一辈中的高手,和他对战过之后,谢烨再同其他人比试,居然意外的轻松。 最后一场时,他三招将华山派一个年长的低阶长老逼下了台,收剑回鞘的瞬间他又对上了看台中他师父活像是要吃人一般的目光。 谢烨握着隐隐颤动的剑柄,站在台上却仿佛寸步难行。 华山派掌门起身面朝众人朗声道:“可还有人要挑战谢小公子吗?” 满场安静的连根针掉了都能听得清。 完全无人应答。 “若是没有的话,今年武林大会的魁首,可就要定下来。” 仍然无人应答,这些天谢烨的厉害众人都看在眼里,各门各派的长老和弟子皆议论纷纷,说这少年绝非池中之物。 诸允严无声的将目光转向李彧,试图用这种方式逼他上台。 李彧的手心逐渐冒出冷汗,他当真敢上去吗? 他上去了,谢烨会对他手下留情吗? “掌门。”谢烨提着剑鞘,朝华山派掌门深躬一礼,开口诚恳道:“谢烨多谢掌门抬爱,只是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恳请掌门答应。” 华山派掌门一颔首:“你说罢。” “我想挑战一人,从前一直想和他过招,却总是不了了之,今日机会难得,还望掌门应允。” “你要挑战的,是何人?” “回掌门的话,弟子要挑战我大师兄!” 李彧蓦然抬头,神情难以置信。 一旁诸允严终于露出一点欣慰的神色,心道谢烨这小子还不算太不识大体,知道要将魁首之位让给李彧,才是最要紧的。 “你可要想清楚了。”华山派掌门道:“你主动挑战你师兄,若是你输了,那这武林大会魁首之位,可就是他的了。” “弟子明白,弟子不怕。”谢烨朗声道。 于是李彧在众人的一片注视之中,缓缓提剑上台,站到了谢烨对面。 谢烨谁都没看,他径直将目光投向了裴玄铭,神色柔和而明媚,似乎在用眼神重复那天夜里他同裴玄铭说的话。 他说:“那我就赢给你看啊。” …… 天边第一缕晨光亮起。 裴玄铭在床上睁开了眼睛。 他数年不回京城,家中仆人随从都遣散的差不多了,昨夜面见完李彧,他风尘仆仆的回到原先的将军府上。 裴玄铭见到这从小长大的地方,居然没有多少感慨怀念之情,只匆匆让手下将屋中打扫了一便将就着睡了。 半夜时有人翻窗来敲他的卧房门。 裴玄铭起身开门,疲惫道:“何事?” 来人是他养在京城中的密探,平时这边一有风吹草动,就派这些密探往西北送加急信件。 那黑衣人行色匆匆,一把拽下面罩,急切道:“将军,你我前些时日的猜测并无差错,陛下将二皇子废掉,数日不理朝政往大理寺狱跑……这些古怪行为的背后果然与西北明渊阁有关。” “方才宫中传来消息,陛下降旨,今日旦时,将在西市凌迟一死囚,周边戒备森严。” “按照我们狱中内应的描述,那个即将被凌迟的死囚,应该就是将军要找的人。” 第25章 第 25 章 “啐,晦气。”那负责行…… 裴玄铭脸色稍沉, 合门前低声对密探道了句:“帮我给西边放个信吧,就按临出发前跟他们商量好的计划来。” 密探脸上显现出一丝迷茫:“……啊?可是将军,那不是您给自己留的后手吗, 怎么这么快就要用了?” 裴玄铭已经把门关上了。 密探无奈, 只得按他说的去办。 …… 人在临死前的最后光景里, 会想些什么? 谢烨从前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现在倒是可以试着想想了。 刑场周围的围观者越聚越多,民众们天生就喜欢看热闹, 普通的杀头弃市已经看多看腻歪了,据说今天要处刑的,是大周自建朝以来, 第一个被下令凌迟处死的囚犯。 千载难逢的热闹,不多时刑场周围便被围得水泄不通, 小孩子们好奇的被挤到最前排, 看着这个被绑缚在刑架上的大哥哥, 似乎在期待他像以往被杀头的那些死囚一样,在刀锋落下前豪情万丈的喊出一句: “再过二十年又是一条好汉!” 然而谢烨只是微微低垂了眼睫, 在北风肆虐里安静的立在那里,冰冷的铁索已经跟他的臂膀交融为一体, 指尖滴答落血, 身上还带着在牢里时尚未愈合的刑伤。 “平旦到!开始行刑!” 头顶晨光熹微, 透出一线斑驳。 腥辣的酒水“哗啦”一声,泼在刽子手握着的刀锋上, 空气里水雾喷薄,满场皆是血与酒交织的腥气。 谢烨始终不曾抬眼,在行刑者的刀刃划过他第一层血肉的时候,他也只是抿了抿唇, 将嘴角的抽动压抑回去。 其实不怎么疼。 诏狱里重刑加身,远比这轻描淡写的几刀残忍的多。 痛楚是在小刀刮下第二层血肉的时候开始变的清晰的。 一旁的行刑者直接将刀锋钉进了他右肩的骨髓里,以此来加重犯人的痛苦,谢烨果然克制不住的颤抖了一下。 “兄台,您一次能割的多点吗?”谢烨偏头诚恳道:“我晕血。” 刽子手冷笑一声:“陛下口谕,三千刀,一刀都少不得,您且慢慢挨着吧。” 空中北风呼啸,天地晦然变色,酿成一团浓的化不开的愁云,笼罩在刑场上方。 第三层血肉被刀锋划开,刑架的地面上血流如注,几乎汇聚成了一道蜿蜒的小溪,浸透了刽子手的鞋底。 “啐,晦气。”那负责行刑的大汉道。 谢烨此时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他能感觉到自己周身血水在汩汩往外涌,身体越来越凉,手臂原本就被捆在刑架上,让粗大的绳索勒的青紫一片,血管受到挤压,鲜血淌的越发汹涌。 “打水来,把他弄醒,圣上说了,两千刀之前,不准他晕过去。” 监刑的狱卒拎起木桶,寻了个最近的井口打水。 他刚俯下身子,就发觉井中水面在漆黑的甬道里微微晃动起来,泛起跳动的波澜。 这就奇了,京城地处长安,已经数年没有发生过地震了,这是怎么回事? 下一秒他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只见对面街巷口处远远扬起一片巨大的沙尘,数匹快马沿着街道疾驰而来,所过之处一片惊叫连连,瞬息间居然已经掀翻了数十个百姓摆在街口的摊位和铺子。 “什么人!京城之中禁止策马疾驰!快停下!” 狱卒大喝出声,然而那马背上的人却是连他理都不理,一路朝刑场的方向狂奔而去。 大事不妙。 狱卒赶忙快跑几步,追在马队之后,匆忙之间他看清了那群人身上的服饰。 披发编辫,头缀银饰,为首那人上身几乎是半赤裸,只在腰间围了一层毛毡遮挡,骑在马背上的身形高大魁梧,显然不太像中原人拥有的体格。 北疆蛮人的打扮?! 裘玑人? 狱卒惊疑不定,旁侧群众四散奔逃,轰然一下如同鸟兽散开。 “禁军何在!还不快来支援,没看见有人来劫法场吗!” “速报圣上!” 一片乱哄哄中,为首那北疆人伸出一只手,用蹩脚的汉语说道:“非也!我等并非前来劫法场——” 人群中安静了一瞬,早有人向空中射箭向禁军发射信号了。 那北疆人却还是不紧不慢的把话说完了。 “你们今日处决之人乃我裘玑国的公敌,他曾率明渊阁众恶徒在我裘玑领土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等奉狼主之命前来,向大周皇帝请求,将此人带回去,用他的鲜血浇灌我裘玑百姓的徒弟,用他的骨肉来告慰我们英勇战士的在天之灵!” 纵使谢烨已经因为失血太多而一声都发不出来了,他听闻此言也忍不住费力的抬起头来,想说我什么时候还带领明渊阁在裘玑做过恶? 他怎么不知道他谢烨有这么大本事? “你且放下武器,下马就擒,随我进宫禀告皇上,再议其他,在我京城的土地上纵马伤人,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远处传来禁军赶到的马蹄声,震得地面隐隐颤动。 队伍中另一人戴着面具的年轻人越众而出,纵马上前,冷冰冰的道:“无论如何,此人必须得死在我裘玑的手中,还请陛下见谅。” 下一刻,他抬起手中弓弩直指谢烨,隔着数十米的距离弩中箭矢霎时射出,嗖嗖嗖三箭同时出鞘,两箭分别断开他手臂两侧的绑绳,一箭正中谢烨心口。 只见那刑架上的囚犯先是失去了绑绳的支撑,整个人从刑架上无力的摔下来,跪伏在地,他神情痛苦的咬紧了下唇,胸口晕开一层血迹,他喘息着抬头去看射箭那人,隔着数米远的距离,他看见了面具后面那双毫无情绪的眼睛。 谢烨筋疲力尽的从口中又吐出一口血,然后身形一歪,没了动静。 禁军随之赶到,巨大的喊杀声在耳畔响起,他感觉有人粗暴的把他拎上了马,冰凉的大手紧扣住他的腰身。 耳畔全是马背上的风声。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一切归于寂静。 …… “放肆!”李彧勃然大怒。 “你们那么多人看守护卫,居然被几个裘玑人捷足先登,把谢烨给弄死了!” “朕要你们何用!”李彧猛然将案旁的砚台砸过去,“砰!”的一声砸在禁军首领的脑袋上。 禁军首领的额头瞬间冒出鲜血,但他却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陛下恕罪!臣罪该万死!” 李彧勉强换过一口气,冷声问:“那几个裘玑人呢?” “回陛下,都已经抓回去了。”禁军首领忍痛回道。 “只是……那死囚还是不见踪影。” 李彧深吸一口气,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猛然抬头问道:“裴玄铭人呢?” “回陛下,裴将军自昨日归来便一直在府中,我们派去监视的人说,没见裴将军出来过。” 李彧霍然起身,简短道:“你现在立刻带兵去将军府,低调行事,不要惊动任何人。” “……若是裴将军不在呢?”禁军首领小心翼翼的问。 “若是他不在,立刻全城搜捕,将他给朕拿下。” 第26章 第 26 章 那人手腕上是青一道紫一…… 负责传话的太监刚到裴府, 就见裴玄铭在堂下练剑,三尺青锋上映出年轻将军长身玉立的身影,长剑出鞘, 风姿潇洒, 如行云流水。 剑气掩映眉目, 将他那双眼睛反射的锐利而清冷。 “裴将军, 陛下有旨,宣您入宫觐见。”大太监尖声尖气道。 裴玄铭收起剑身, 并没有过问太多,俯身道:“臣领旨,还请公公带路罢。” 他胸膛起伏, 额头上有晶莹的汗水,仔细观察的话, 裴玄铭白衫的衣角上还有些许尘土, 大概是方才练武时溅上去的, 大太监并没有多想。 不愧是忠良之后,大周最年轻的驻边将领, 就连休沐回京都从不懈怠武艺。 大太监心中一边赞许,一边悄悄为裴玄铭松了一口气。 宫中一片肃杀, 满堂上下无人说话。 裴玄铭随太监入殿, 他上前给李彧行了礼, 单膝跪地:“陛下。” “裴玄铭,今日早上有一小队裘玑人在城中纵马伤人, 还劫持了一名本该在今日处以极刑的重犯,你可知情?”李彧阴鹜道。 裴玄铭如实回答:“回陛下,臣不知情。” 李彧猛的一砸桌案:“你多年镇守边关,眼下裘玑蛮人都敢跑到我大周的京师来撒野了!裴玄铭, 朕看你是不想干了!” 裴玄铭沉默了片刻,抬头纠正道:“陛下,臣守的是西北边疆。” 李彧拧眉:“你什么意思?” “裘玑一国,地处北域,是大周的正北方向,由骠骑将军江昭镇守,与臣所在的驻地……离得甚远。”裴玄铭诚恳道。 李彧:“……” 说来惭愧,李彧自少年起就痴迷武学,登基后更是不理朝政,大部分交由手下重臣定夺,对于哪个将军守哪个方向的边关,每个方向都有哪些小国家,与大周较好还是战事频发……他一概不知情。 以至于被裴玄铭一句解释给噎的满面通红,登时在一屋子商议的文武面前有点下不来台。 好在裴玄铭还不算太蠢,紧接着就给皇帝递了个台阶下。 “大概是北疆战事吃紧,江昭将军难以维系所致,才导致裘玑人流窜进中原惊扰了陛下,臣愿即刻回西北,率军支援北疆,以保家国安宁!” 裴玄铭俯身重重叩首,直把李彧看的目瞪口呆。 敢情他对那死囚是谢烨的事情一无所知! 一话说的滴水不漏,既把自己摘了出去,又表了忠心,还给远在北疆与他不合的同事上了眼药。 李彧感觉裴玄铭这厮要上天。 但他又实在说不出什么别的意见来,只好冷声冷气的道:“嗯,那你去吧。” “谢陛下。”裴玄铭恭恭敬敬,一路退出了殿外。 他回到府上,一刻钟都不敢耽搁,快速从管家手里接过了行李,带着几个一同回来的亲信从裴府一路疾驰出城外,城墙旁负责出入通行的官员守卫没人不认得裴玄铭,一行人畅通无阻,无人敢拦。 一直赶到距离京城三十里远的郊外,裴玄铭才远远看见了不远处缓慢行驶的马车,他整个人顿时松懈下来,翻身下马,将自己的行头和外衫全部交给亲信。 让手下扮成他自己的模样,一路往北回边关。 “将军,我们不急着回去支援北疆了吗?”他手下一个叫王良的小兵疑惑道。 “北疆原本就没有战事。”裴玄铭简短道。 “可是……” “晚些时候江昭将军会传信到京城的,不必担心。”裴玄铭一拍马背,吩咐道:“去吧。” 小兵也不敢再说什么了,只道了句:“将军一切小心。” 一行人便再度朝西北方向飞奔而去,落下一阵马蹄踏起的飞扬尘土。 裴玄铭慢慢走到马车跟前,伸手敲了敲车壁,里边便探出来一个飘散着香氛的脑袋。 “怎么样啊哥,把陛下糊弄过去了吗?”帘子掀开,里边坐着个头戴银铃配饰的年轻女孩子,一身刺绣襦裙,脑袋上两个圆圆的发髻,其余头发披散在身后,乌发雪肤,笑眼弯弯。 她长了一双和裴玄铭很像的眉眼,却比裴玄铭灵动爱笑的多。 裴玄铭略一点头:“嗯。” 紧接着又蹙起眉头,不满道:“你这是什么装扮?” 少女挽着头发,故作娇羞:“好看吧,难得借你的光回一次京城,专门找樊楼的姐姐们给我做的,我昨天晚上一口气包了她们好几个人呢,花的你的军饷,不必谢。” 裴玄铭:“……” 此人是裴玄铭的远方堂妹,名叫裴明姝,裴家这一代子孙凋零,到了裴玄铭这里,翻遍族谱,也就这么一个同族的妹妹。 十年前裴明姝父母双亡,被亲戚送到京城来投奔裴老将军,自此就在京中裴府里住下了。 后来裴老将军病逝,裴玄铭远赴西北,担心她无人照料,便将她也带去了西北。 裴明姝日日在军营中耳濡目染,久而久之,竟也会点武艺,随军出征帮忙善后,救治伤员颇为娴熟,裴玄铭也就将她一并留在西北了。 “他怎么样了?”裴玄铭问。 裴明姝挑眉,随即掀开车帘子,露出车内另一个人伏在侧座上的身影。 “还没醒,伤的太重了,身上除了凌迟之时挨的那几刀,还有不少鞭伤和烫伤,手腕和脚踝上全是绳索绑缚的淤青,好可怜。”裴明姝面露不忍,低声对裴玄铭道。 “你给他止血上药了吗?”裴玄铭将那一瞬间的怒气压抑回胸口,勉强使自己冷静了下来。 “当然,只是他什么时候醒,我就没把握了。” “要你何用?” “喂!”裴明姝无奈:“你怎么这样,那可是诏狱的刑罚,他能熬到今天不死已经很不错了,我能用军中的药丸把他的命吊着也已经很不错了。” 裴玄铭懒得理她,只一言不发跨上马车,催马向前。 谢烨始终没有醒过一次,路途漫漫,裴明姝时不时的拿水在他嘴唇上润一点,然后收回水囊,感慨道:“哥,他长得真好看。” 在外面驾车的裴玄铭:“嗯。” “你也觉得他好看,是不是?”裴明姝不依不饶,从马车里又探出头,凑到裴玄铭面前好奇道:“你既然这么在意这个人。” “为了救他费了这么大波折,又是同江昭将军里应外合放玑裘人进来,又是在法场作乱,又是对皇帝坑蒙拐骗……那当初为什么要跟他吵架,这么多年分道扬镳形同陌路?” “不关你事。”裴玄铭不咸不淡道。 “说说嘛,哥。”裴明姝撒娇:“路上就咱俩,闲着也是闲着。” “你觉得闲的话,可以从车上下来,跟着车从京城跑到西北,就不觉得闲了。”裴玄铭冷冷道。 裴明姝乖乖闭嘴,把头缩回车里去了。 谢烨是在一阵微小的颠簸过后,才有一点意识的。 满车的花香气,很像他年少在樊楼里接受姑娘们掷花时的味道。 他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入目就是少女粉色明媚的裙摆,花香扑鼻而来,恰好此刻车轮下碾过一颗小石子,整个马车重重一颠。 谢烨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咳的他胸口发疼,伤口再次裂开,谢烨不得不艰难的用掌心抵住胸口,试图缓解身上的痛苦。 裴明姝原本靠在马车里昏昏欲睡,听到动静刷的睁开眼睛,高高兴兴的对谢烨道:“你醒啦!” 谢烨睁着眼睛说不出话,只能朝那陌生少女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他没打算开口问她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自己。 答案很明显,眼前这少女的眉目与五官都与裴玄铭惊人的像,简直是不打自招。 裴明姝伸手要掀开前车门,朝外喊了一声:“哥!他醒了!哥——” 只听“啪!”的一声,外边驾车的人头也不回,重重的将车门和帘子从外边关上了。 裴明姝:“……” “我哥,哈哈……他害羞……害羞。”裴明姝尴尬的笑,回身去扶谢烨:“你好些了没有,要不要喝水?” 谢烨就着少女扶着他的手臂,喝了几口水,然后筋疲力尽的躺回原来的地方,柔和的笑了一下:“多谢姑娘,请教姑娘芳名。” “我叫裴明姝,外边那个是我哥裴——” 车门从外边再次朝后用力关了一下,不偏不倚刚好打断了裴明姝的话。 裴明姝:“……” “让他自己跟你说他叫什么吧!”裴明姝瞪着车门怒道。 谢烨嘴角轻轻勾起一丝笑意,他的面容仍然憔悴而苍白,身上全是酷刑留下的伤口,一路马车颠簸,不少血口都裂开了,斑斑血迹已经浸透了他白色的中衣。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来了。 外边的人解开缰绳,放马去自己吃草休息,裴明姝解下外衫,将衣服盖在谢烨身上,俯身的时候她见谢烨脸色潮红,额头隐约冒汗,手上却冰凉的很,不觉微微一怔。 “谢公子?”裴明姝小声问道:“你怎么了?” 谢烨张了张口,仍然虚弱的发不出声音,只能无奈的看着她。 裴明姝顿觉不妙,伸手在他额头一抵,果然烧的滚烫。 “哥!怎么办!他发烧了!”少女急急忙忙跳下车,去找裴玄铭求救。 裴玄铭正在溪水边捞鱼,闻言神色变了一下,但很快又冷淡下来:“我又不是郎中,我能怎么办?” “哇,你就嘴硬吧,他一身的伤,加上高烧,万一熬不到西北你——” 裴玄铭不冷不热的看了她一眼,裴明姝很识趣的闭嘴了。 半晌,裴玄铭将渔网递给她,吩咐一句:“自己捞,捞不上来鱼,你今晚就饿着。” 说完,他自己朝马车的方向去了。 谢烨烧的昏昏沉沉之际,隐约感觉到有人掀帘进来了,他能感觉到来人身上冰冷的寒气,以及腰间那柄重剑的铁锈气息。 谢烨知道来人是谁,只是他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实在是睁不开眼睛。 那人俯身将他捞在怀里,指尖拂过他烧的发烫的脸庞,仿佛流转过一片冰凉的苍白。 谢烨闭着眼睛,任由自己靠在裴玄铭怀里,嘴唇微动,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裴玄铭大概以为他想喝水,便拿了水囊递到他嘴边,将小股清水慢慢的渡进他嘴里,谢烨干渴的喉咙得到滋润,残余的水渍被那人用指腹抹去。 裴玄铭常年习武,手指指腹上全是茧,粗糙的触感碾磨过谢烨微张的嘴唇,将他蹂躏的红润而可怜。 谢烨依旧闭着眼睛,没表现出什么异样来。 他少年时身形就单薄劲瘦,这些日子在京城被摧残的更加孱弱,仰头靠在裴玄铭双臂间的时候整个人仿佛一碰就碎的脆瓦。 裴玄铭将他滚烫的身躯抱着,却没再动他了。 他静静的坐在黑暗里,像一尊冰冷僵硬的石像, 良久,耳畔传来衣料细微的摩挲声,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小,但是谢烨此时完全感知不到马车外的声音和响动,他被裴玄铭禁锢似的搂了一夜,唯一的感官都被裴玄铭占据了,因此这点动静传到他耳中就显得格外鲜明。 谢烨的额头上被对方冰凉而柔软的嘴唇碰了一下。 他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僵直了一瞬,然而裴玄铭一无所知,换了个姿势,将他在怀里捞的更紧。 温热的眼泪浸透了谢烨的颈窝和领口。 裴玄铭在夜色里抱着他无声的掉眼泪,自以为谁都不知道。 谢烨一边闭眼躺着,一边觉得好笑,他十分遗憾自己此时睁不开眼睛,不然这辈子还没见过裴玄铭哭呢。 “哥!我想起来了,我包里有治风寒的药物,恰好此地有水,不如我将药给谢公子煎了,凑合一下。”裴明姝在外边啪啪的拍着车门。 裴玄铭匆匆抹了把眼睛,将谢烨小心翼翼放回车里,起身道:“你把鱼捞好了没有,我去弄鱼,你煎药。” “早就抓好啦,我哪有你那么笨手笨脚!” 裴玄铭一矮身,就要出门去,手腕上忽然一紧,他难以置信的低下头。 只见昏迷中的谢烨抓着他的手腕不肯松手,仿佛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眉心微蹙,显然在睡梦中还在承受痛苦。 裴玄铭咬了咬牙,还是狠心将他的手挣脱开了,几乎是逃窜一般的跳下车去帮裴明姝了。 马车的前门在夜风里轻轻晃动,谢烨悄无声息的睁开了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他看着裴玄铭离去的方向,眼底神情复杂,说不上是什么神色。 领口处还有那人泪水洇过的潮湿痕迹,他沉重的闭上眼睛,又沉沉睡过去了。 再被吵醒的时候,马车外天色已经亮了,那兄妹两个正在门外吵架。 “你进去给他喂药。”裴玄铭不容置疑的命令道。 “我不要,我昨天累了一夜了,药都是我煎的,你自己进去喂嘛!” “你把我烤的鱼吐出来。” “说的好像鱼不是我抓的一样!”裴明姝大怒,就差指着她哥的鼻子暴跳如雷了:“跟你出来一趟你把我当驴子使!欺人太甚!” “驴子比你好使。”裴玄铭毫无起伏道。 “你——” “有本事你自己跑回西北去,不然就按我说的做。”裴玄铭面无表情道。 裴明姝无能狂怒的一跺脚,端了药碗进马车去了。 一进马车就撞上谢烨安静看着她的目光,裴明姝立刻换了一副和颜悦色的面容,伸手将药碗端到他面前,陪笑道:“谢公子,你都听见啦。” 谢烨点点头,表示是的。 “你别往心里去,我故意激他呢,不是不想给你喂药,我就是看不惯裴玄铭那副嘴硬到家的做派,明明他很关心你的,哎呦小心烫……” 谢烨轻轻转开脸,躲过了药碗。 裴明姝不明所以:“这是治风寒的药,我们从西北那边带过来以备不时之需的,剂量是大了一点,但是喝完就起效果,我向你保证没毒。” “看。”裴明姝端碗自己先喝了一口,示意给他看。 “我知道没毒。”谢烨苦笑道。 他抿了一下唇,轻声道:“只是我活不了多久了,姑娘不必为我浪费东西。” 裴明姝怔然,最开始只觉得难以理解,但见他神情灰败,憔悴惨淡的难以言表,不由得心里生出几分难过来:“你别这么说啊谢公子。” 谢烨却是打定主意,不肯喝药了。 片刻之后,裴明姝垂头丧气的下车,跑到裴玄铭跟前:“怎么办啊哥,他不肯喝药。” 裴玄铭皱眉:“啊?他不喝你就不喂?灌进去!” 裴明姝匪夷所思,觉得裴玄铭是不是脑子有病,低声怒道:“他都病成那样了!我害怕我动一下他就没命了,我哪里敢强喂!” 裴玄铭冷着脸抽身便走,转身大步上车。 裴明姝连忙跟上去,只见她哥一上车径直俯身,提着谢烨的腰身将人直接从地上拦腰抱起来了。 他一手端碗,一手钳制住谢烨下颌,将那病骨支离的人抵在车后壁上。 “张嘴。”裴玄铭冷冰冰的命令道。 谢烨猝不及防被他粗暴的摁着,下意识反抗了两下,但他哪里是裴玄铭的对手,被对方强行反拧了双臂,用腰带将手腕捆在身后,整个人被裴玄铭压在车厢的角落里。 谢烨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惊惧,一边喘息,一边虚弱的质问:“你干什么!” 裴玄铭不耐烦的将药碗抵到他嘴边,神情冷硬,与昨天夜里判若两人。 “喝药!” 纵使谢烨如今武功全失,却也受不了这样粗鲁而强硬的对待,当下被逼出了几分气性,他用力拧过头怒道:“我不喝!谁知道你给我喂的什么!” 他屈膝去撞裴玄铭的身体,随即被对方借着身形的优势一把压制下去。 谢烨剧烈喘着粗气,眼睛气的通红,整个人被笼罩在年轻武将的阴影里,下一秒裴玄铭伸手扼住了他的下颌,一手端起碗,将其中汤药给谢烨灌了下去。 谢烨拼命挣扎起来,却完全抵不过他的力气,大量苦涩的中药顺着喉咙涌进身体里,他连喘带咳上不来气,眼角通红,被欺负的泪水汹涌而出。 但下颌被人紧紧箍着,只能发出一点克制不住的小声呜咽。 他的泪水打湿了裴玄铭的手背,裴玄铭却一点松动的意思都没有,从始至终都冷淡的看着他。 直到把最后一滴汤药喂进谢烨嘴里,他才放开钳制谢烨下颌的手,谢烨难受的俯身就要吐。 裴玄铭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强迫他将剩下的药全数咽进去,那人因为缺氧而在他掌心里呜呜出声,俊秀眼睛里充盈着极度屈辱而愤怒的泪水,手腕还在身后绑着。 他这幅样子看上去好不可怜,比那日在刑场上还要狼狈几分。 裴玄铭最终松了手,他没再管谢烨,回身下车走了两步才想起来,还没给谢烨松绑。 于是他又返身上车,伸手到谢烨背后去,将那绳索给他解开了。 那人手腕上是青一道紫一道的勒痕淤青,显然这些日子不止一个人凌虐过他。 裴玄铭握着他的手腕,有些怔然。 谢烨已经将眼泪擦干净了,浑身颤抖着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一把抽回被勒疼的手腕,硬是咬着牙没让自己发出一丝哭腔。 “看完了吗,看完就下去。” 裴玄铭闻言反倒不走了,他将腰带夺回来,漠然道:“这是我的马车,凭什么我下去?” 谢烨猛然起身,不顾身上的伤痛,踉跄几步就要下车,一副誓死不愿意跟他共处一室的模样。 他刚走了没两步,裴玄铭便在他身后伸手将他拽了回去:“行了,躺好。” 谢烨没力气反抗他,只得被他按回车座上,胸膛起伏,显然还没有从方才粗暴的对待中缓过神来。 “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下次如果还不肯喝药,后果跟今天一样。”裴玄铭最后撂下一句话,起身下车。 裴明姝在不远处已经看呆了。 “你又怎么了?”裴玄铭不悦道:“这个表情。” “没事,哥……”裴明姝恍惚着说道:“我有时候就是觉得你年过三十未成家这件事……” “挺活该的。” 第27章 第 27 章 要喝自己买,别抢我的。…… 那治风寒的药大概带着一点令人舒缓晕眩的作用, 谢烨被他强行灌了一碗以后,开始不由自主的再次昏沉起来,于是靠着车壁又晕过去了, 连他们是什么时候出发的都不知道。 “残暴啊, 残暴……”裴明姝骑在马上, 摇头晃脑的感慨。 裴玄铭坐在马车前实在没忍住, 伸手从旁边捻起一块小石子,对准此人仿佛戴了一整个大观园一样的发髻, “嗖”的一声弹射过去。 裴明姝猝不及防,捂着脑袋幽怨的转过头来:“你干嘛!” “你骂谁呢。”裴玄铭懒洋洋的问。 “谁应声我就骂谁。”裴明姝阴阳怪气。 裴玄铭安静了片刻,侧耳去听身后的动静, 确定马车里的人已经睡着了,这才开口解释:“你不了解谢烨。” “这个人从来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 要是不强硬一点给他灌下去, 他是不会喝药的。” 裴明姝怒道:“可是你也太粗暴了, 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哪有把病人直接绑起来往下灌药的……” 裴玄铭微微笑了笑:“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他就是这样对我的。” 裴明姝哑口无言,看样子她还是觉得她哥有病。 “等他什么时候能打的过我了, 再报复回来就是了。”裴玄铭拧开水囊, 不紧不慢的在颠簸中往下灌了两口:“不过我看这两年他大概没这个机会了。” 裴明姝一拍马背, 纵马疾驰,车轮滚滚向前。 车轮转动的速度骤然加快, 谢烨原本伏在椅上的身形随之一晃,身上各处的伤口隐隐作痛,他忍不住握紧了盖在身上的衣服,低声呻吟了一声。 裴玄铭立刻对裴明姝道:“停车。” 裴明姝不明就里, 但还是乖乖将缰绳一勒,迫使身下的马将步履放缓下来。 “怎么了?”她回头问道。 裴玄铭轻声道:“你好像颠着他了。” 裴明姝:“?” “自己下马在附近溜达一圈去,我喊你你再回来。”裴玄铭吩咐道,说完他径直掀帘进马车里了。 裴明姝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忍下了想一巴掌把她哥揍回西北的心。 谢烨迷迷糊糊间被他从地上一抱,半扶着坐回车椅上,那人手臂的力量结实而稳重,他靠在裴玄铭的臂弯里,动了动嘴唇说了句什么。 裴玄铭没听清,但是他从谢烨的口型中分辨出那是一个“滚”字。 裴玄铭神色古井无波:“我要是滚了,你怎么办?” 谢烨闭着眼睛不想理他,直到裴玄铭伸手掀他衣服,他才猛然从裴玄铭的桎梏中挣扎出来:“你干什么!” 这一动便又牵扯到身上的旧伤,气势登时减下去大半,他扶着车壁委顿下去,却死咬着牙关,不肯显露出一丝示弱的意思。 裴玄铭叹了口气,伸手扳过他的肩头:“好了,我不动你,过来给我看看。” 谢烨还要再躲闪,奈何马车里空间太小,避无可避。 裴玄铭从后边擒住他的腰身,长臂一展就将谢烨整个捞过来了。 “自己脱衣服,我给你上药。”裴玄铭心平气和的说。 “你出去。”谢烨屈辱道。 “你背上有鞭伤,我出去了你够不到。”裴玄铭语气毫无起伏。 “那也不要你管!我没求着你救我!” “自作多情。”裴玄铭冷笑一声:“你是李彧的心头刺,你明面上被裘玑人带走了,我正好借此机会给镇守裘玑的江昭上个眼药而已。” “跟救不救你没太大关系。” 谢烨闻言只觉一口淤血堵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裴玄铭在他身后再一上手,谢烨登时眼前一阵发黑,硬生生被气的吐出了一口血。 裴玄铭被惊的头皮一炸,连忙俯身去扶他:“谢烨!” 谢烨嘴角血水一路淌到前襟处,整个人意识昏沉,又难受又痛苦,第一次翻涌起几分委屈来,他猛然将脑袋一偏,泪水夺眶而出。 裴玄铭万万想不到自己随口一句话能把他激成这样,连忙伸手在他背上顺气,但安慰人向来不是裴玄铭的长项,他只得磕磕绊绊的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哭了……” 谢烨闭上眼睛,低声道了句:“你给我滚。” 裴玄铭实在是没招了,只好低声下气道:“对不住,是我失言,可你自己想想,若不是精心策划,大周的京城内怎么可能出现裘玑人,又怎么可能刚好出现在你附近。” “我错了,谢公子。”裴玄铭诚恳道:“明知你身受重伤,我不该气你的。” 谢烨喘息着睁开湿水淋漓的眼睛,定定的望着他:“你喊我谢公子,是要同我划清界限的意思么?” 裴玄铭:“……” 天地良心,这弯是怎么拐到这儿的! “绝对没有。”裴玄铭斩钉截铁,神情坚定的就差指天指地歃血为盟的发誓了。 谢烨红着眼眶将他瞪了片刻,继续道:“你方才还捆我。” “以后不会了。”裴玄铭半蹲在他面前,小心翼翼的伸手扶住他的手臂:“我保证。” 谢烨喉咙里全是腥甜的铁锈气,一张口又是一道血线从嘴边涌下来,他神情茫然而涣散,半晌筋疲力尽的再次合上眼睛,身形颓然一歪,直直的倒了下去。 …… 半刻钟后,打水回来的裴明姝将事情的大致经过听了一遍,然后诡异的沉默了。 “我发誓我不是故意的。”裴玄铭麻木道。 “哥哥。”裴明姝开口,真心实意道:“我觉得你是个人才。” 裴玄铭:“……” “人怎么能蠢的如此离奇。”裴明姝感慨:“蠢的别具一格,颇有一风韵。” 裴玄铭冷冷道:“如果你再在一边幸灾乐祸的话,回到西北我发誓让你悔不当初。” “我没有幸灾乐祸,哥哥。”裴明姝摇头道:“我只是觉得谢公子摊上你,实属不易,我都想替他揍你了。” “你可以不还手让我打你几下吗,也许谢公子就消气了。”裴明姝提议。 裴玄铭冷笑:“裴明姝,我看你是皮痒了。” 裴明姝不置可否,脸上嘲笑的神色更甚。 她一夹马背,快走两步:“好啦,我看谢公子眼下的状态不太能继续赶路了,前面找个客栈休息一晚上吧,我出钱,就当替这个愚蠢的哥哥赔礼道歉了。” 裴玄铭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感觉这一两天叹的气比过去在西北五六年都多。 马车在客栈门口停下,裴明姝从马上跳下来,掀开帘子往里边一瞧,莫名有点心虚的道:“谢公子,下车罢,我们在客栈歇息一宿再走。” 谢烨这会儿已经从昏迷中醒过来了,他神色恹恹的掀起眼皮,抬了一下手示意道:“没力气走路了,让你哥过来背我。” 裴明姝一愣,旋即笑起来:“好嘞,没问题!” 裴玄铭背着手站在客栈门口,拧眉转过头:“什么?让我背他?” “哎呀快去!”裴明姝怒道,一巴掌抡在他背上:“你个罪魁祸首,哪儿来那么多话!” 裴玄铭登时噤声,转身上车就见谢烨面无血色,气息微弱的坐在车里,眉心紧缩,看上去在极力忍受着某种痛苦。 裴玄铭一言不发的俯下身,一手抄起谢烨的膝盖窝,一手扶着他的肩膀,将人整个抱起来,大步下车。 “外衫给我。”他转头吩咐裴明姝。 裴明姝眼明手快,将自己的外衫抖落抖落,直接罩在了谢烨身上,将他全身盖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只苍白的手,无力的从裴玄铭怀里垂落下来。 三人进了客栈,命小二安排了两间房。 裴玄铭一路将谢烨带回房中,在软榻上放好,裴明姝跟在他们后边,帮着哥哥将被子摊开来覆盖在谢烨身上。 谢烨这时才勉强抬起眼睛,朝裴明姝浅淡的笑笑:“多谢姑娘。” “不客气,应该的。”裴明姝爽朗的答道。 然后谢烨就合上眼睛了,没分给裴玄铭一个眼神。 裴玄铭:“……” 敢情这一路是她把你抱上来的? 裴明姝实在是没忍住,低头“扑哧”一声笑出来了,裴玄铭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她才摆摆手,示意自己闭嘴,转身出门。 裴玄铭沉默半晌,刚刚下定决心,走到谢烨床前,打算开口再同他解释一,然后就看到这人深陷进被褥里,眉心舒展,呼吸均匀,竟是很安稳的睡着了。 于是裴玄铭只好把话都咽回去了,他站在谢烨的床前,用目光无声的描摹着这人俊秀出众的眉目,比少年时代要更加明俊利落,眉骨乌黑修长,眼睫如烟,在如玉光洁的肤色上打下一小片秀丽的阴影。 窗边传来几声扑棱扑棱的响声,裴玄铭眼神一凛,走过去打开窗户,只见一只信鸽正扑闪着翅膀,站在窗沿上,细如枝干的腿上绑着一小卷皮纸。 裴玄铭随手给它喂了点吃的,便将信纸从鸟腿上卸下来了。 信上只有几个小字。 “死士已归,速回。” 裴玄铭返身回屋,匆匆提笔写了几行字,再次绑到鸟腿上,低声道:“去吧。” 身后传来谢烨疲倦的声音:“你们怎么处理那几个落到李彧手中的裘玑人的?” 裴玄铭关好窗户转身:“你怎么醒了?” 谢烨指了指窗户:“有动静。” 裴玄铭察觉出一丝不对:“我开窗的声音很小,怎么会惊醒你?” 谢烨尽力偏过头,目光空洞而平静:“不知道,可能是开窗的声音跟诏狱牢门打开的声音很像,都是‘吱呀’一声,我就知道有人进来了。” 裴玄铭心头一震。 谢烨从前,从不对人示弱,数年过去,裴玄铭第一次察觉到他那层依旧出众的皮囊下,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猜配合你们劫法场的裘玑人,要么是死士心甘情愿为主子赴死,要么就是你手下最精锐的部队,自有法子逃出生天。”谢烨瞪着天花板道。 “他们已经逃出来了,很快就能甩开追兵回北疆。”裴玄铭道:“不必担心。” “那就好。”谢烨依旧望着天花板,轻声道:“我这条命,不值得拿旁人的来换。” “你方才说得对,救不救我,没太大关系的,还连累你手下白白折腾一遭。”谢烨疲惫道:“下次别这样了,不值得。” 裴玄铭急道:“我说了我方才那是气话,我怎么可能真不将你的命当回事!” “谢烨你有没有良心,十年前在西北,也是你下狠手跟我打了一架,说从此与我一刀两断,十年后我费尽心力去京城救你出来,你一句‘不值得’就将我打发了。” “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 谢烨仍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动,半晌轻笑一声:“不知道,总之不大重要。” 裴玄铭到抽一口凉气,感觉自己天打五雷轰。 谢烨笑了笑:“还是那句话,裴玄铭,我又没求着你救我,你自己上赶着过来的,难道要我感激涕零不成?” 裴玄铭气的半死,恼火的摔门而出,末了又回身将房门从外边上了一层锁,这才继续怒气冲冲的下楼去了。 裴明姝在客栈的小阁楼里很潇洒的喝酒,远远就瞅见她哥紧绷着一张脸,大步朝这边走来了。 慌得裴明姝立刻将所剩不多的酒水倒进自己嘴里,生怕被裴玄铭抢了去。 “给我留一口!”裴玄铭一把扯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伸手去拿桌上的酒壶,果然空空如也。 裴明姝护犊子一样的护着自己的酒碗:“要喝自己买,别抢我的。” 裴玄铭懒得跟她计较,招招手唤来店小二,又叫了三四壶,一口气给自己闷了好几口,任由腥辣的气息从喉舌一路窜到天灵盖,将他气到发懵的脑袋清扫了个干净,这才气喘吁吁的放下酒碗。 裴明姝很同情的看着他。 裴玄铭一砸酒碗:“我就应该让他死在京城。” 裴明姝“嗯嗯”的敷衍。 “我就不该多管闲事!” “嗯嗯,是的。”裴明姝赞同。 “人家都没把我当一回事,我何苦为人家忙前忙后的又是设局骗皇帝,又是给江昭卖人情,最后顶着死罪的风险给自己捡回来这么大一麻烦!”裴玄铭暴躁道。 裴明姝抿了一口酒,从腰间将匕首亮了出来,紧接着起身就要走。 “你干嘛去!”裴玄铭道。 “帮你杀了他啊。”裴明姝理所当然道:“他都这么不领你的情了,你何苦留着他,反正他现在病中虚弱,你妹妹我手起刀落,‘咔嚓’一声——”裴明姝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他就再也不会惹你生气了。” “你给我坐回去!”裴玄铭没好气道。 裴明姝一脸坏笑的坐回座位上:“就知道你舍不得嘛,哥哥,人何苦嘴硬至此呢。” “我是觉得,现在弄死他,太便宜他了。”裴玄铭又灌了一口酒:“等我们把他带回西北,看我怎么折磨他。” 裴明姝:“……你还挺有志气。” “哎,所以你俩当年,到底为什么吵架啊?”裴明姝好奇道:“明渊阁地处西北大漠,你又常年驻守边关,明明离得不远,却硬生生一次也没见过。” “哥哥我真是……没见过比你更拧巴的人了。” 裴玄铭的神色寂寥下来,显得有些垂丧,他明显是不愿意跟裴明姝提及十年前的往事的,奈何一腔心事没人可说,又实在难受的很。 裴玄铭足足沉默了一刻钟,才终于开口,第一次同旁人讲起了从前的事情。 “十年前,武林大会刚刚结束的时候,华山派传来太子病逝的消息,先帝悲痛欲绝,不久后也跟着撒手人寰,一时间天下无主,没人知道下一个皇帝是谁。” “这时候宫中传来消息,说先帝驾崩前,曾留下一道遗诏,上面写明了他选定的继承人。” “但是遗诏失窃了。” 裴明姝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些宫中往事,她茫然道:“遗诏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何能失窃?” “有个侍奉先帝的小太监,趁着宫中人仰马翻之际,偷走了先帝遗诏,然后不知所踪。”裴玄铭晃了晃杯中酒水,注视着其中涟漪道。 裴玄铭此人,性格的底色是柔和且冷静的,裴明姝注意到他这时候脸上已经没什么怒色了,估计再过一时半刻的,就能把刚才同谢烨生气那茬揭过去了。 裴明姝心想,那可得多拖他一会儿。 “满朝文武皆惊,连夜下令全城搜捕那个小太监,通缉令也交到了江湖各大门派手上,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个小太监,名叫小夏子。” …… 谢烨抬手一剑,横里斜刺过去,倏然崩断了李彧手中那柄剑。 李彧手无寸铁,却又不甘心就这样出局,只得握着断剑苦苦挣扎。 谢烨并不急着立刻送他下擂台,他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师兄狼狈躲闪的模样,眼睛里充满了恶意:“师兄,你今日怎得功力大减,是不是平时疏于练武,竟退步的这般快。” 李彧气急败坏的抓着刀柄朝他投掷过去,被谢烨懒洋洋的一挥剑,铮然打开。 “师兄这是打算赤手空拳与我对战?”少年笑盈盈道:“勇气可嘉啊师兄。” 他说着一脚踢飞擂台上的断剑和刀柄,转身的瞬间剑挽飞花,长驱直入顷刻间攻到了李彧身前,细小的剑气在李彧身上划开数道口子,痛的李彧大叫出声,咬牙低声道:“师弟,你别忘了师父的嘱咐,休要欺人太甚!” 谢烨的眼睛弯的更明显了,用只有他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回道:“是吗?” “可惜了,师父的从龙之功,怕是要泡汤了。”谢烨话音刚落,李彧瞳孔蓦然放大,他只觉下摆被人狠狠一掀,衣袍“呲啦!”一声从中断裂开来,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砸到擂台外侧的木桩上。 ……台下一片朦胧欢呼声。 “真是意想不到,谢公子比武前一日伤的那么重,如今居然还能夺得魁首!当真是英雄出少年!” “这下诸大侠不会对他那般严苛了吧。” “好身手!” 李彧忍着剧痛睁开眼,台上少年单手握剑,白衣飘然,意气风发。 头顶钟鼓连敲三下,宣布胜负的弟子大声念到:“谢烨对李彧,谢烨胜!” 看台上众掌门齐齐站起身来抚掌,台下各门派的同龄弟子们一片欢呼雀跃,只觉此次武林大会当真是热血沸腾,好不精彩。 李彧艰涩喘息着去看诸允严,只见师父的脸色果然绷的铁青,但又不好当着东道主的面,下了华山派的面子,只好硬生生忍下来了。 谢烨下台后来不及应和给他鼓掌的众长老和弟子,第一个就奔向裴玄铭,眼睛明亮若星辰。 “小裴,我厉不厉害!我说过我会赢的!”少年眉梢眼角皆是得意,举手投足具是春风。 裴玄铭深吸一口气,起身猛然将他抱住了,谢烨整个人浑身一怔,只觉得这人怀抱温暖而和煦,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冷淡香气。 裴玄铭紧着嗓子,沙哑道:“嗯,最厉害了。” 裴玄铭虽然始终在台下坐着观战,但是这些天心里始终为谢烨紧紧悬着一根弦,此时终于松懈下来,不知不觉间,喉咙竟有些酸涩。 他克制的放开谢烨,担忧的问道:“那你师父那里……” 谢烨浑然不在意的一摆手:“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这个魁首我当定了。” …… “从今日起,你就不再是我诸允严的弟子了。” “我没你这个徒弟!”诸允严的怒吼响彻后山堂屋,震的四方树叶都瑟瑟发抖。 谢烨低着头,自嘲似的笑了笑,却毫无悔改之意,抬头讥诮道:“如此甚好,那晚辈就恭祝诸大侠,早日完成从龙之功,位极人臣。” 李彧和诸允严的脸色均是一变。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为师只是为了这虚无缥缈的从龙之功才将你逐出师门的吗!分明是因为你顽劣不堪,不知悔改——” 谢烨阴沉着神色冷冷打断道:“诸大侠说这些话,自己不心虚的慌吗?” “放肆!你当我不敢教训你了是吗!”诸允严一记鞭子凌空抽来。 谢烨快速后退数步,刚好避开了去,裴玄铭下一刻就挡在了他面前,扬声道:“诸大侠慢着!” 诸允严此时已经气的魂飞天外了,顾不得什么裴将军之子,当即冷笑道:“小子,你信不信罢,今日我连你一块收拾了!” 长鞭挥出的刹那,裴玄铭就要出手迎敌,却听身后一声暴喝。 “谁敢动我儿子!” 裴玄铭挡下一鞭子猛然回头,又惊又喜道:“父亲!” 只见裴老将军四面威风的站在那里,他数千的手下披坚执锐,此时已经将华山派密不透风的团团围住了。 第28章 第 28 章 我要你那破遗诏干什么,…… 裴玄铭大喜过望, 抓起谢烨的手,直接奔到父亲面前。 裴老将军随手将他二人一齐拨拉去了身后,用自己的身形将二人和诸允严隔挡开了。 华山派掌门紧随其后:“裴将军!当真是有失远迎, 在下竟不知小裴公子这些天在这里, 慢待了令郎, 还望裴将军不要见怪。” 裴将军冷哼一声:“慢不慢待的倒先不打紧, 只是我方才看你华山派这位贵客,竟对我儿子动手, 不知掌门可否给我个交代?” 老掌门一头的冷汗,忙冲诸允严使眼色。 李彧捂着方才被谢烨打出来的伤口,艰难喘息着从师父身后走出来, 朝裴老将军做了个揖:“国公大人。” 裴老将军讶异:“四殿下,你怎得跑华山派来了?” 李彧勉强笑了笑, 他自然不能讲他是奔着武林大会天下第一的名头来的, 只好气声不足的道:“父皇命儿臣随诸大侠在外历练, 恰好此时武林大会召开,就过来随师父凑个热闹。” 裴玄铭蓦然抓住了父亲的衣角, 眼底恼怒的望着李彧。 裴老将军将一只手伸到背后去,一边轻轻拍了拍儿子的手臂, 一边面上对李彧道:“原来如此, 只可惜四殿下的历练怕是要结束了, 老臣此次来华山派是有要事同天下英雄告知。” 他话音刚落,华山派门前就传来宣旨太监一声高呼:“四殿下, 陛下驾崩!还请殿下即刻回京!” 李彧脸色骤然苍白无色,整个人仿佛被抽掉了半身筋骨,咕咚一声,就软倒在地上了。 这惊天动地的大消息一出, 没人再顾得上理会什么武林大会了,天下国丧也就罢了,偏偏裴老将军还带来一个更令人心乱的消息。 太子薨了,陛下生前最后一道遗诏被随侍的小太监盗走,不知所踪。 “本帅此次前来,还有一事要劳烦掌门。”裴老将军道:“烦请掌门向天下英雄告知遗诏失窃一事,若是有人能抓到那逃亡的小太监,寻回遗诏,赏黄金万两,封侯赐地。” “此乃太后所言。” 武林众人登时沸腾了,一夜之间如鸟兽散,按着悬赏令上的线索满天下的捉拿小太监,不到第二天天亮,整个华山派几乎走的空无一人,就连本门弟子和长老们,也都纷纷下山去了。 “你要和我走吗?”少年裴玄铭站在屋檐下,试探性的问谢烨。 “若你随我回京城,我师父便是你师父,你从此就在将军府住下,我们一起练武,再不用受那诸允严的鸟气了。” …… 裴明姝听的入神,十年前她还是个娇养在裴府中的小姑娘,对于这些事情一概不知情,她听到这里猛然反应过来:“谢烨没有同你走,你出门历练时,我已经到京城将军府了,这么多年也从未见过谢公子啊。” 裴玄铭握着酒壶,缓声道:“他当然没有同我走。” 谢烨说自己有件事要办,具体什么事说的含糊其辞,只说等他办完此事,三个月后便去京城找裴玄铭。 于是裴玄铭便答应了。 裴老将军对于谁当皇帝这件事不是很感兴趣,难得休沐回一趟京城,他某天夜里心血来潮,决定带着儿子下江南去游玩,顺便看看一位老朋友。 裴明姝眼前一亮:“江南,温家!” 裴玄铭苦笑着点了下头,示意妹妹猜对了。 好巧不巧,谢烨此时也打算往江南去,他同诸允严决裂,又跟裴玄铭暂且分开后,彻底成了孤身一人。 孤身一人对于那个时候的谢烨来说,是一件顶好不过的事情。 “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少年背着手,在京城外的破庙里悠然自得的转了两圈。 地上卧着一个瑟瑟发抖的青年,满身的衣衫破烂不堪,灰头土脸的模样,看上去这人恨不得拿泥巴把自己全身上下都涂满,他被谢烨踹断了一根肋骨,此时正哀哀低哼着伏在地上。 好不可怜。 这人正是那日谢烨同裴玄铭客栈初见时,跑出来横插一杠的那小偷。 他那日被谢烨抢了钱袋子以后,就一直在这附近晃悠,白天也不敢出来,只能晚上在京城周边摸索着找点吃的。 “我那日就觉得你鬼鬼祟祟,神态不对,今日一见悬赏令,果然如此。”谢烨笑着俯身,将那青年的下巴抬起来,和手中的悬赏令对照一。 果然长得一模一样,那日他和裴玄铭碰见的小偷,就是在陛下驾崩当晚从宫中溜出来的小夏子。 “所以说其实皇帝在那日之前就已经驾崩了,只是武林大会结束后,消息才传到华山派。”谢烨思索道:“宫中隐瞒如此大事,欲意何为?” 小夏子欲哭无泪:“少侠,我将遗诏给你好不好,你放我一马,我要是被抓回去,会没命的!” “我原本是受三殿下的指使偷的遗诏,只是谁曾想偷到手以后没来得及将东西给三殿下,宫中管事的就察觉了,要搜我们的身,我实在走投无路才跑出宫的,这些天一直心惊胆战,活的像个老鼠一般,求少侠可怜可怜我吧!” 他说着不顾身上的伤痕,爬起来朝谢烨拼命磕头。 谢烨一抬手,将他伏下去的身躯堪堪拦在半空,懒洋洋道:“我要你那破遗诏干什么,我又不当皇帝。” “那少侠……” 谢烨狡黠的笑了笑:“跟我走,我倒是知道一个适合让你躲藏起来的好去处,保证那群粗枝大叶的武林人士寻不到你。” …… 裴明姝已经听茫然了。 “所以他把身怀先帝遗诏的小夏子,送到了江南温家?!”裴明姝震惊:“为什么啊,为何就笃定小夏子藏在江南温家,就不会被满天的追兵找到了?” 裴玄铭沉默了许久,直到杯中酒水慢慢平静下来,他才开口:“因为他就没想过不被众人发现。” “他从知道这个消息起,就设了一盘大局,要将祸水全数引到温家。” “我说过你可能不太了解谢烨,会被他暂时病骨支离的柔弱情态所欺骗。” “没有办法啊哥哥。”裴明姝摊开手:“他长得好看,再加上我没出息,总是会对长得好看的男人心软,你懂得。” 裴玄铭:“……我不太想懂。” “啊对对对……裴玄铭你心最硬了,你天天趁着人家重伤落难,趁人之危对人家又搂又抱,又强迫喂药……” 裴玄铭忍无可忍,伸手给了她一记爆栗。 “你还听不听故事了!” “听听听,你继续。”裴明姝捂着脑袋委屈道。 “温家的老家主,是一位有特殊癖好的老人。”裴玄铭继续道。 “什么叫做特殊癖好?”裴明姝问。 “就是那方面的爱好很特殊。” “那方面是哪方面?”裴明姝继续追问。 裴玄铭凉飕飕的瞪着她。 裴明姝眨眨眼睛,苦涩道:“我真不知道!” 裴玄铭深吸一口气:“他在自家后院里,养了一批年龄在十岁到十五岁之间的娈童。” “谢烨幼时,也在其中之列。”裴玄铭淡淡道:“所以他恨极了温家家主,从逃出温家的那一刻起,就发誓要回来报仇,将温家老家主碎尸万段。” “事实证明,他也做到了。” 裴明姝倒抽一口凉气,这时候她才终于察觉到,白日里那个清瘦而孤俏的年轻人,远没有她看上去的那么弱不禁风。 谢烨带着小夏子一路乔装打扮下江南,到了温家,他便以给温老爷上供新寻来的娈童为由,将小夏子藏匿进了温家后院。 “我接下来需要做什么?”小夏子胆怯道。 “伺候好温老爷,然后等着我来接你就好了。”少年抱着剑,吊儿郎当的靠在身后的墙壁上:“放心,我答应过你,不会让你死的。” “那温家的人,不会看悬赏令吗?他们不会认识我吗?”小夏子浑身都在打着战栗,犹如抓着唯一救命稻草一般,看着谢烨。 少年古怪的笑了一下:“不会的,他们没有眼睛。” 在温家老爷后院里伺候的下人,统统被挖去了眼球,训练成盲仆专门用来侍奉和看管那些娈童。 温老爷不喜欢自己的所有物被他人看了去,因此采用了这种残忍至极的手段。 只是这帮娈童虽然眼不能视,但是耳力和触感都好的惊人,当年尚且年幼的谢烨从他们手中逃出来,可没少吃苦头,只是没想到数年后的今天,这些盲仆的存在竟成了藏匿小夏子最得天独厚的条件。 小夏子生的清秀,又是太监之身,很快入选,进入了温老爷的后院。 谢烨站在温家的大门前,露出一丝残忍而带着血气的笑意。 两天后,先帝遗诏被藏在温家的消息不胫而走,各门各派武林人士,江湖游侠,还有京城中那几位皇子们的各方势力,一时间齐聚江南,对着温家虎视眈眈。 “是谢公子将小夏子的藏身之处透露出去的?”裴明姝问。 “除了他还能有谁。”裴玄铭又喝了一口酒,目光沉寂萧索。 裴明姝已经隐隐猜到了谢烨此举的用意,但是她仍然不太敢相信,那个被皇帝和裴玄铭折腾的无力而又凄惨的病弱美人,十年前居然行事狠辣至此。 完全称得上一句,睚眦必报,算无遗策。 裴玄铭接下来的话彻底落实了她的猜测。 “三天之后,在江南做了五十多年首富地头蛇的温家,一夜之间被踏平,全家上下数百人,无一留下活口。” 裴家兄妹两人大眼瞪小眼。 半晌,裴明姝终于从极致的震悚中回过神来:“……哇哦。” 一夜过去,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裴玄铭将最后一滴酒水倒进喉咙里,然后起身往阁楼下走。 “你去哪儿!” “回屋!”裴玄铭头也不回。 “不跟谢公子生气啦?”裴明姝嘲笑道。 “生气能怎么办?”裴玄铭没好气道:“说的好像我能把他撂这儿不管一样。” 裴明姝嗑着瓜子,放肆的在阁楼上大笑出声:“你可太没出息了哥。” 裴玄铭没理这糟心妹妹,自顾自板着脸回屋了。 谢烨的额头和脖颈上,尽数都是冷汗,乌黑的鬓角已经被汗水濡湿了,他胸口起伏喘息极为剧烈,十指攥紧床褥,显然是已经难受到了极点。 裴玄铭走到床前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大概是旧伤发作,疼的受不了,加上今天早上抗拒换药,此时怕是已经发炎了。 他伸手敲了敲床板,冷声道:“起来。” 谢烨睁开一双冷汗湿润的眼睛,他已经没什么力气说话刺裴玄铭了,但还是下意识抗拒听这人的话,于是他翻了个白眼,把头偏到另一边去了。 裴玄铭:“……” 他没再给谢烨反抗的机会,俯身一把将他从被褥里扯出来,扶着他在床上坐好,自己侧身在他身后坐下。 谢烨猛然被掀开被子,先是冷的一哆嗦,紧接着回头怒道:“你又要做什么!” 裴玄铭一手将他身上已经湿透了的里衣剥落下来,一手按住他的肩膀,不让此人乱动。 “给你上药。” “不用!” 裴玄铭面无表情的在他血痕累累的脊背上碰了一下,谢烨登时疼的弯下腰去,把自己躬成了一个虾米状。 他还没来得及缓过这一波疼痛,就被裴玄铭拦腰向后搂了过去,被迫靠在他怀里,敏感的耳朵紧贴着裴玄铭的嘴唇,谢烨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只听裴玄铭在他耳边冷淡道:“你对李彧一副宁死不屈硬骨头的模样也就罢了。” “你是怎么好意思对我也这样的?”裴玄铭低声问道。 谢烨浑身一震:“你什么意思?” 裴玄铭的手指拨过他湿漉而光裸的肩颈和锁骨,最后停留在他的下颌处,用力扳住他的下巴向后一勒,谢烨闷哼一声,被他扼住了下颌,整个禁锢在怀里。 “我见过谢公子软成一滩水的模样,你如今在我面前扮演宁死不屈,可是一点用都没有。” 谢烨蓦然放大了瞳孔,想起了十年前某天夜里的荒唐往事,他从耳朵尖到脸颊都红成了一片,抬肘就撞在裴玄铭腰侧,试图挣脱开来。 这点程度的撞击对于裴玄铭来说可以忽略不计。 他伸手擦去谢烨脸上因为耻辱而再次涌出来的泪水,无奈道:“你现在怎么这么爱掉眼泪。” “放开我……”谢烨咬紧牙关,拼命隐忍着身上的痛楚和猝然提起旧事的羞耻感:“你跟他们没什么区别,你们都是混账。” 裴玄铭眼光一沉:“他们是谁?” 谢烨不肯回答,紧接着就被他放倒在床上,裴玄铭整个人覆身上来,将他笼罩在身下。 谢烨浑身狠狠战栗片刻,下意识就要往前逃跑,又被裴玄铭攥着脚踝拽回来了,他重重跌回床褥里,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而颤抖。 那人蘸着药膏的手指碾磨过他伤痕累累的脊背,一路擦过身上的鞭伤,均匀的往下延展,掠过谢烨腰线以下的时候,他能感受到身下人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啜泣。 谢烨将脸埋在被子里,他有些受不了身上巨大的刺激,却又反抗无门,只能被对方肆意欺负。 “说话。”裴玄铭五指在他背上一按,清凉的药膏渗入血肉,他将谢烨整个压制在身下,一边审讯,一边疗伤。 “他们也这样对待过你吗?”裴玄铭逼问。 谢烨屈辱到极点,眼睛被逼到通红,却始终不肯回答一声。 身后传来裴玄铭冰冷的犹如三尺冰封的声音:“如果你再不回答,我就进去了。” 谢烨心神巨震,他抓紧身下床褥,只来得及从喉咙里崩溃的哭出声了一个字:“别……” 然后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贯穿的痛楚瞬间击碎了他全部的神志,他几乎要承受不住裴玄铭的怒火,剧痛从尾椎攀岩而上。 谢烨伏在被子里,眼泪汹涌的将被单全部浸透,温热的潮湿和药膏的冰凉交织在一处,他被裴玄铭折腾的一点力气都没有,昏昏沉沉的意识里只听得见自带着哭腔的喘息,声声破碎,崩溃至极。 水声流淌,艳色丛丛。 他将裴玄铭恨的咬牙切齿,却又无可抵抗的把自己溺毙在绵长而交缠的万千春色间。 裴玄铭很耐心的等待药膏风干后,才将新的绷带缠绕在谢烨瘫软无力的身躯上。 然后他将谢烨从床上翻了个面,仔细端详着他犹带泪痕的脸庞,半晌俯下身去,用嘴唇在谢烨眉心蜻蜓点水的碰了碰。 这么多天以来,他发觉谢烨的脸色终于染上了一点微弱的红晕,如朝云聚拢,虚弱的一触即散。 他伸手迷恋的描摹着谢烨的眉眼和嘴唇,这样柔软而不堪一折的人,偏偏生了一副比谁都冷硬的心肝和骨头。 黄昏将落未落之际,谢烨躺在床上终于筋疲力尽的睁开了眼睛。 裴玄铭在屋里煎了新的药,正小心翼翼的端到床头,神色柔情的撞上他的眼睛。 “醒了?喝了药再走吧,不着急赶路。”裴玄铭把他从床上扶起来,一边搅拌药碗里的中药渣,一边若无其事的说道。 谢烨接过碗,这回用不着裴玄铭强行灌,自己将里边的药一饮而尽。 裴玄铭在床边等他喝完,便将碗收走了。 “等等。”谢烨沙哑的叫住他。 “怎么了?” 谢烨似乎是有点难以启齿,但是他犹豫半晌,还是咬牙说了:“你那个药膏……清理干净没有?” 裴玄铭一愣,嘴角流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留在里面吧,那本就是有助于伤口恢复的药,对你有好处。” …… “整整一天。”裴明姝站在马车前跟他哥算账。 “我从早上,天不亮开始,等了你整整一天。”裴明姝怒道:“你说你给谢公子换个药就下来收拾东西出发,我在客栈院子里从白天等到晚上!” “你告诉告诉我,换药!换个药需要整整一天吗?!”裴明姝握着马鞭忍了又忍,好险才把自己劝住了,没一鞭子给裴玄铭抽上去。 裴玄铭将谢烨放进马车里,回身套好缰绳,冲裴明姝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谢烨睡着了,你给我安静点。 裴明姝怒气冲冲的瞪着他。 一路风尘,裴玄铭今夜似乎心情不错,长腿一伸坐在马车前玩弄从路边捡来的狗尾巴草。 裴明姝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好奇,转头问道:“你俩不吵架啦?” “嗯。” “怎么就不吵了,昨天晚上你不是还气的半死吗?” 裴玄铭随手将狗尾巴草一扔:“你话怎么这么多!” 第29章 第 29 章 月黑风高,十年…… 月黑风高, 十年前,温家。 裴玄铭跟着父亲刚刚同温老家主寒暄完,被安排进了贵客的院子, 父亲同温家主商量好, 过完中秋再启程返京。 裴玄铭自然没什么异议。只是他有点担心, 若是谢烨到京城以后找到裴府, 他却不在家,被拒之门外可怎么办? 父亲看出他心中忧虑, 于是命手下去给京城中管家捎了个信,说若是遇到一个同玄铭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前来投奔,便直接放他进去, 在府中好好安顿。 裴玄铭这才放了心。 裴老将军端详着儿子松快下来的神色,不由得十分诧异:“玄铭啊, 今年武林大会夺魁那少年, 是你什么人, 你已经为此人魂不守舍许久了。” 裴玄铭连忙恭敬答道:“此人乃儿子在江湖上结识的朋友,他对儿子有救命之恩, 他此离开师门,独自一人去京城, 人生地不熟的, 儿子这才有些担心。” 裴老将军若有所思:“我倒是听说了此人在武林大会上单挑老岳, 横扫华山派的事迹,是个好苗子, 若是你喜欢,日后把他收到将军府,给你做个副将也好。” 裴玄铭大喜:“父亲此话当真?” 裴老将军微笑颔首,并未太多的过问此事。 裴玄铭年纪尚小, 不胜酒力,席至中途就起身告退回房间了。 等到子时还未见父亲回来,只听下人来报,说裴老将军随裴家大房一家去湖上泛舟夜游了,叫他自行休息。 裴玄铭对于父亲这年近半百仍玩性不改的性子略有几分不满,但也无可奈何,收拾收拾准备去睡了。 临睡前他披上衣服去厅堂前,想把自己的匕首从温家小儿子手中拿回来,方才三房的那个小孩温十一见他腰间带着的那柄匕首模样漂亮,光泽锐利,便吵着闹着要拿去玩。 裴玄铭无奈,只得卸下来给他了。 那是他师父傅照川所赠之物,不能随便送人。 裴玄铭走到中途,忽听头顶瓦片咕咚一声,被碰掉了,裴玄铭警惕抬头:“何人!” 房檐上那少年姿态懒散,一双风流俊秀的眉目,正居高临下朝他一笑。 “谢烨?”裴玄铭怔道:“你怎么在这里!” 谢烨没答话,只小声对他道:“接住我,我下来了!” 说着,他纵身一跳,直冲着裴玄铭而下,裴玄铭眼疾手快伸出双臂,一把抄在他膝盖窝处,将他整个打横一抱,稳稳落在了地上。 少年比他想象的还要轻快瘦削,被裴玄铭放在地上时还责怪了一句:“我让你扶我一下,谁让你抱我了!” “诺,刀给你。”谢烨将匕首递还给他:“方才在那小孩腰间就看见了,我寻思着你会来找这东西,就提前给你抢过来了。” 裴玄铭哑然失笑:“你好好说就是了,怎么还抢小孩的东西……” 他抬手去拂谢烨肩头沾上的枝叶,谢烨便笑眯眯的任他摆弄。 大概是因为夜色斑驳的缘故,他今日比平日还要好看,白衣若雪,银甲束腰,腰身的弧线优美而劲瘦,乌发朱唇,神色慵懒而带着一丝柔和的笑。 裴玄铭收回手,正色道:“你还没回答我,为何会出现在温家,你是怎么进来的?” 谢烨是怎么进来的? 当然是靠十年前逃出温家时用的那条密道进来的。 他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了在温家潜伏已久的小夏子,那小太监呜呜咽咽的,昨日才在老家主床上承欢了一夜,今日听到暗号便强撑着身体起来见谢烨。 小夏子开口便祈求他:“少侠,你几时送我走啊,我要撑不住了!那温老家主残暴至极,完全不把人当人!我这身体若是再叫他这么摧残上几夜,怕是活不过这个月了。” 谢烨拍了拍他尚带残血的脸颊,问道:“遗诏藏好了吗?” 小夏子忙不迭的点头:“按你说的藏好了,少侠放心,绝不会有人发现的!” “今天晚上就带你走。”他安抚道。 “那……那我今晚还要陪那老家主吗?” 谢烨笑了一下,眼中闪过一抹狠厉的血色:“不用,此夜过后,那摊烂肉怕是没这个能耐了。” 小夏子被他眼神中的神色吓到了,于是嗫嚅半晌,怯懦的安静下来。 头顶狂风如聚,正所谓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谢烨很耐心的等到了天色完全晦暗下来,温家待客的厅堂摆上了酒席,里屋一片欢声笑语。 他静静的卧在房檐上,听宾客吵嚷,酒杯碰撞,他清楚的知道,再过几个时辰这里的一切,都将夷为平地。 今夜的宾客中有不少熟人,不过谢烨倒是没想到,诸允严和李彧居然也在其中之列。 他微微将思绪在脑海中转了几个来回,很快就想通了。 诸允严和李彧常年混迹于江湖。消息自然是比京城中那几位皇子灵通一些,得知小夏子藏在温家的消息后急急赶来也是人之常情。 只不过李彧是个没什么实权的闲散皇子,就算皇帝死了,各地方的兵马也轮不到他来调度,更没有本事在手下养什么私兵,故而他只能和师父以上门做客的名义来访温家,试图寻找一丝遗诏的踪迹。 谢烨居高临下,冷眼看着这些人进进出出。 酒过三巡,诸允严出门解手,系裤腰带时便感觉身后有一道灼灼的目光,盯着自己,让人如芒在背。 他不紧不慢的走出茅房,果不其然在拐角处见到了少年熟悉的身影。 “谢烨?”他一蹙眉,冷声道:“你跟着我们过来做什么,你早已不是我徒弟了!还不快滚!” 少年慢吞吞的抱着剑鞘回过身来,开口叫了声:“诸大侠。” 诸允严不愿理他,回身便走,被谢烨抬起剑鞘伸臂一拦:“我有话同你说。” 诸允严念在最后一点师徒情义上站定了脚步,打算听听此人想说什么。 谢烨轻声道:“若我是你,我此刻就收拾好行囊,离开温家,躲得越远越好,再不回来。” 诸允严闻言觉得好笑,摇了摇头,转身继续离开。 谢烨猛然回身,对着他的背影喝道:“无论你怎样看待我,觉得我顽劣不堪也好,难以教养也罢!可十年前诸大侠在街上捡到我,给我吃的,养我长大的恩情,弟子从未忘却,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若诸大侠还想活命,现在就离开温家!” 诸允严周身犹如被电过了一般,一寸寸僵硬的回过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烨急促的喘息几声,又重复了一遍:“今夜子时之前,离开温家。” 诸允严狐疑的瞪着他。 谢烨言尽于此,转身就走,身后一阵厉风刺穿而过,他闪电般回身抵挡,“铮——”的一声,将他师父的剑身用剑鞘隔开了。 “把话给我说清楚,什么叫做现在要离开温家,今夜子时,会发生什么?”诸允严步步紧逼,很快将谢烨逼到墙角。 谢烨仍然不出剑,始终用剑鞘抵挡。 “别逼我同你动手,好歹喊了你这么多年师父。”谢烨低声道。 诸允严冷笑出声:“别怂,出剑!” 剑锋贴面而过,谢烨咬牙不语,只是一味的将剑刃撞开,始终不远不近离自己几寸距离。 严格意义上来说,诸允严此时已经不是谢烨的对手了,面对这位曾经的徒弟,诸允严可谓是拼尽了全力,招招递出,全是杀招,一点余地都没留。 可谢烨却一直不曾露出颓势,甚至来说,那抵挡的招式之间有一点着急的无奈,仿佛在遛着诸允严满地走一样。 诸允严威严半生,哪里受得了这般屈辱,当即大喝一声怒道:“小子,你欺人太甚!” 随即使出看家本领,将满身内力灌注进刀剑,朝着谢烨的眉心刺去! 谢烨终于被逼的不得不正面相抗,只见他翻掌一记剑花,借着巧劲直挑诸允严掌中锋芒,那力道又精准又狠辣,直戳的诸允严踉跄几步,剑柄脱手而飞。 打着旋摔到空中,再砸到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动。 “何人在此!” 温家的守卫提着灯朝这边赶来。 谢烨最后看了一眼诸允严,那冰冷锐利的眸光隐隐含了几分难过,但他还是飞身几个起落,一下子没影了。 紧接着他就碰到裴玄铭了。 但他又不能跟裴玄铭说方才的事情,只是那神情里流露出了几丝委屈,他微微抬眼看着裴玄铭,压抑了一下情绪,又低下头,一声不吭的抿着嘴唇。 “什么人在那里!刚刚跑过去的那个闯入者是不是在那儿!快抓住他!”对面厅堂的巷子里脚步匆匆,传来温家家丁的嚷嚷声,眼看着朝这边来了。 裴玄铭神色一凛,当下不由分说,伸手一把将谢烨推抵到墙壁上,用宽大的袍袖将挡在他的脸侧,俯身下去骤然靠近了他。 谢烨浑身一怔,只觉少年满身的清寒剑气和富贵人家公子哥身上特有的香料气息一瞬间包裹住了他。 眼前被裴玄铭的袍袖幕天席地的笼罩住了,那人的唇吻很安静的靠在他的眼睫前。 一片模糊的寂静。 裴玄铭借着这个动作抬头,冷冷对那帮家丁道:“滚。” 第30章 第 30 章 “啊,张口。”谢烨哄劝…… 裴玄铭平常礼数周全, 清冷正直,甚少摆京城贵公子的架子,几乎让人忘了他是个权贵出身的少爷。 而他此时望向那群家丁们的神色冷淡而倨傲, 带着几分风流随意, 以及行到中途被打扰了兴致的恼怒姿态, 阴沉的朝那群家丁看过去, 身居高位的那股冷意便由内而外的渗透出来了。 众人连连告退,为首那家丁一边带人走一边抱歉道:“对不住, 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惊扰了裴公子雅兴,裴公子继续, 继续……” 裴玄铭将这个姿势维持了许久,直到彻底听不见那边的声音了, 他才慢慢放开谢烨, 低声道了句:“抱歉。” 谢烨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丝毫不以为忤,上手抓住裴玄铭的手腕, 冷不防朝自己的方向拽过来:“裴公子,方才那些人说让我们继续。” “继续做什么啊?”谢烨故意问道:“我怎么没听懂。” 裴玄铭顺着他的力道任由他拽, 另一只手顺势撑在墙上, 将他整个人困在自己臂弯和墙壁的缝隙之间。 谢烨比他略矮一点, 就着这个角度抬眼看着他,眸中光亮璀璨, 被眼睫一遮透露出几分促狭的狡黠来。 裴玄铭呼吸微微急促起来。 身体里仿佛有东西在疯狂催动着他,让他再靠近一步。 两人在狭小的角落里僵持不下,空气中暗潮流涌,光影凝固。 就在此时, 温家正门外一声巨响,浩浩荡荡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火把燃烧,光亮直冲天际。 “开门!!” “江南温家私藏先帝遗诏,此乃杀头的大罪,尔等好大的胆子!还不快速速开门!” 裴玄铭心头一跳,门外这声音很熟悉,这是京城二皇子麾下的一员武将,明面上是朝中武将,实则是二皇子心腹,站队站的格外早。 “轰隆——”北门外传来重物撞击的声音,听上去像是有人抬着粗重的圆木,狠命从外面撞到门板上。 北门轰然裂开。 “他们攻进来了。”谢烨神色平静道,仿佛对这一切并不意外。 “除了二殿下,还有谁?” “太子手下三分之一的宫中禁军,还有武林盟主那批站队三殿下的义士,再加上无数想趁乱将温家这泼天富贵分一杯羹的江湖杂碎……”谢烨很柔和的轻声道,俊美的眉眼透出又疯又残忍的神色。 “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温家和李彧,都要完蛋了。” 不多时,温家大门从外边被暴力破开,满园富贵雕栏画栋,顷刻间变成了一片火海。 身后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冲到最前头的几个家丁率先掉了脑袋,里屋里一片尖叫哭喊,都是些老弱妇孺,抱在一起试图逃命。 血水蜿蜒,流淌过花园小径,将院子里潺潺溪流染的红通通的。 老家主被几个官兵从后院里拽了出来,身上寸缕未着,羞愤欲死的哀叫连连,他身边跟着个那个小男孩同样什么都没穿,一路凄惨嚎叫着,被官兵和老家主绑在一起,嘲弄亵渎。 老家主身上挨了好几刀,均匀的割在他白生生的老皮肉上,痛的他大叫:“你们到底是何人!啊——” “救命——” “住口,你这老匹夫。”为首的官兵命人在后院里搜查了一圈,没能发现小夏子的痕迹,回头烦躁的一刀斩下。 不偏不倚刚好斩在老家主的下身某处部位,鲜血瞬间喷涌飞溅,一小团软肉从空中被刀锋挑起来。 众官兵见状均是哈哈大笑,抚掌给长官助兴。 “大哥好刀法!” “阉了这老家伙!” 老家主身下血流如注,哭嚎的震天响,鼻涕眼泪一齐涌出来,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谢烨在不远处的树下静静的看着这一切,身侧的裴玄铭终于忍无可忍,拔剑就要出去救人。 被谢烨一把拦住:“你做什么去?” “老家主有难,我自然得出去相助!”裴玄铭急道。 谢烨并不松手,只懒散道:“寡不敌众,你出去也救不了他。” “可我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这帮人为了一纸遗诏而杀人放火!” “成王败寇,帝位更迭,与你何干?”谢烨反问出声,将裴玄铭的手腕抓的更紧了:“再说你怎么知道,那老东西沦落到如今这个下场,不是他自己活该?” 裴玄铭从他那似是而非的话中品出一丝滔天的恨意来。 “你什么意思?”他慢慢道:“你早就知道,今天晚上温家必有一难?” 谢烨笑而不语,只一味的不让他走。 身后老家主的哭嚎声更惨烈了,那群官兵当着他的面,用刀尖去玩弄方才他被砍掉的地方。 裴玄铭心下一沉,也顾不得许多了,伸手将谢烨的桎梏扯开来,转身就朝老家主那边去了。 身后风声骤响,他肩头被人用剑尖一把抵住,剑锋贴着脖颈作势要切入咽喉。 裴玄铭僵硬的转过头去,谢烨神色如冰,正举剑抵在他的脖颈处。 “若你今日敢去救他,裴玄铭,别怪我翻脸无情。”少年冷冷道。 “为什么!” “我允许你去救温家别的人,只除了老家主,他是我的。”谢烨一字一句道。 裴玄铭拧起眉心,他直觉谢烨心中有苦衷,只是情形太急迫,温家老家主和父亲认识了许多年,他实在不能坐视不管。 谢烨仿佛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一时间眼底所有的和煦温润统统消失殆尽,挺剑便刺,对着裴玄铭身上几处大穴就要打过来。 裴玄铭接连后退几步,声响终于惊动了后院里正在以凌虐老家主为乐的官兵们。 “什么人在那里!” 裴玄铭猝然回头,一把抓住为首官兵的长枪,空手夺白刃反抢到自己手里,回身一刺直接将对方从胸膛处到后心整个贯穿而过,后面赶来助阵的几个官兵一个刹不住车,直接被穿成了糖葫芦。 鲜血在裴玄铭的脚底下蔓延开来。 谢烨眼见着形势不对,施展轻功,朝着老家主直奔而去,抬手一剑划开了他身上捆绑的绳索。 老家主此时已经被吓懵了,完全没认出来眼前这少年是谁。 “多谢少侠,多谢少侠救命之恩!!”老家主涕泪齐下的砰砰叩首,下一秒来人强硬的扳起他的下巴。 他对上一双因为极度兴奋而血色欲滴的眼睛。 “温老先生,可还记得我是谁?”谢烨温声问道。 老家主先是努力瞪大眼睛,紧接着又仔细看了又看,下一刻他尖叫一声,转身连滚带爬就跑:“鬼啊!鬼啊——” 然后他被谢烨轻轻松松的抓到了手底下,一个跟头撂翻在地。 谢烨很舒展的笑了:“记得就好,十来年前被你虐待致死,一卷破草席扔到乱葬岗的那个小鬼,现在来找你寻仇啦。” 他抬头朝裴玄铭看了一眼,裴玄铭此时正被几个官兵纠缠的分身乏术,无暇顾及这边。 谢烨俯身揪起他的头发,一路将老家主拽进了暖房。 老家主凄惨嚎叫,却完全无济于事,他被谢烨一剑钉在墙上,四柄短刀分别贯穿四肢末端汩汩放血,浑身上下抖如糠筛,血水汹涌痛不欲生。 谢烨闭上眼睛,所有的感官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复仇的喜悦歇斯底里的刺激着他的神志。 “十年。”谢烨轻声道:“我居然让你多活了十年。” 老家主瑟缩不已,试图从嘴里吐出点什么求饶的话,但是他刚一开口,就被谢烨一刀横斩,从左脸颊一路刺穿血肉划到右脸,仿佛一个巨大的血色微笑,横亘在他苍老的脸上。 老家主从喉咙里爆发出一阵惨烈至极的哭嚎。 “我本来想着把你身下这块肉,要当着你的面慢慢撕碎了再喂给你才好,不过好像那些人已经帮我割了一部分。”谢烨蹲身下来,慢慢用刀尖在他赤裸的身下划拉。 紧接着他略有几分惊喜的抬起头:“啊,还剩一点。” 老家主惊恐的呜咽起来,他只觉身下剧痛,谢烨拿刀硬生生将最里边的残血肉块从他滚烫的躯体上挖下,用刀尖挑着举到他眼前晃了晃。 “啊,张口。”谢烨哄劝道。 不待老家主发话,带着腥臭血肉的刀尖已经直挺挺戳进了他的嘴里,谢烨下手没轻没重,直接顶着他的咽喉去了。 但是又偏偏比一刀封喉的致命处要再往上一点,逼的老家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能用喉咙尽力顶着那刀锋和自己身下的肉,啊啊啊的凄惨痛哭。 裴玄铭终于杀完了院子里的官兵,他浑身是血,匆匆踏进房门里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谢烨面无表情的转过身来,紧接着反手将刀柄朝老家主的喉咙深处一推—— 血水迸溅三尺,老家主的后脑勺登时被刀锋戳了个大洞,极度惊恐的眼神空洞下来,显然已经回天乏术了。 一命呜呼,归西归的很彻底。 裴玄铭张口结舌:“你……” 谢烨注视着他愕然的神情,惨淡的笑了笑:“如何呢裴公子,是不是终于觉得,自己才第一天认识我?” …… 剩下的路程里,谢烨几乎没有清醒的时间,他毫无意识的被裴玄铭带到马车上,一路颠簸赶路。 中途几次停下来被人喂了几口饭和水,然后就又睡过去了。 裴玄铭可能自己也知道那天在客栈过分了些,不应该让一个病人承受那样激烈凶狠的对待,那天被裴玄铭在房中折腾了两个时辰,几乎耗尽了谢烨所剩无几的生命力。 接下来的几天,他再也没有反抗裴玄铭的力气了。 裴玄铭自知理亏,那天过后在路上突兀的对谢烨格外柔和,中途停车换药都是小心翼翼的,不敢把他惊醒。 此时距离西北已经很近了,沿途都是边民吵吵嚷嚷的早市,烟火气息十足。 裴玄铭和裴明姝在早市上换了马,一路再向西走,远远的就能看到西北驻军的营地了。 最先看到他们的是裴玄铭的副将,他不在的这些日子,一直由副将王玉书代为管事。 王玉书其人,起了个温文尔雅文臣的名字,却是个实打实的武将,生的高大魁梧,从二十出头时被调到裴玄铭身旁,在西北一呆就是十年。 只听远远传来一声:“将军啊——将军!!您可算回来了!” 演武场上所有士兵“呼啦”一声朝这边转过头,就看见裴玄铭疾驰过荒芜的土地,最后在营地门口勒马停下,然后从马背上扶下来一个人。 王玉书:“?” 那人一身及地的白色长袍,头上戴着兜帽,两缕未束紧的墨发从垂落的兜帽里倾泻下来,看不清脸,但能从身形看出那人极其清瘦,被裴玄铭扶在怀里,步履虚浮无力,只能勉强往前踉跄两步。 裴玄铭俯身将他抱起来,大步朝帅帐走去,路过王玉书的时候,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安静。 王玉书:“?” 什么情况,将军回京一趟,带回来一个神秘的柔弱美人? 王玉书虽然没看清脸,但从那戴着兜帽人的身段上不难看出是个美人,起码身姿修长,衣带飘摇,尤其是被裴玄铭抱起来腾空的那一瞬间,勾勒出来的腰身修削而漂亮。 王玉书和其余士兵一脸震惊。 半晌,王玉书才回神喝道:“看什么看!还不快忙各自的去!” 裴玄铭将谢烨放进了自己的营帐中。 榻上是一卷毛茸茸的狼皮毯子,边关寒冷,早在他进屋之前,就有手下在帐中烧了暖呼呼的炉火,整个营帐温暖而舒适。 谢烨指尖轻轻动了动,在柔软的狼皮毯上摸索片刻,然后摸到了裴玄铭放在床畔的手。 然后他睁开眼睛望着营帐简陋的天花板,低声道:“这是什么地方?” “西北大漠,我军驻守之所。”裴玄铭答道。 谢烨疲倦的点了点头道:“那离明渊阁很近了。” 裴玄铭起身去给他倒水,没告诉他明渊阁已成废墟的事情。 “我从前总在明渊阁的屋顶上看这边,有时候能看到你带兵出营巡视,还能看到你披着盔甲检查粮草的场景……” 裴玄铭一怔,将水碗递到他嘴边:“那你可看的太早了,接下来后半辈子都得陪我在这儿呆着了。” 谢烨张口,让冰凉的水珠浸润嘴唇,恍惚道:“一辈子啊,那太长了,我想象不来。” “想不来就好好养伤,西北苦寒,军营枯燥,日后有的是时间想。” 谢烨的眼瞳如漆黑点墨,慢腾腾的在眶中打转,半晌他轻轻的“嗯”了一声,以作回答。 “谢烨。”裴玄铭忽然道:“我问你。” “那日我进宫面见圣上,你是不是就在内殿里?” 谢烨浑身僵硬了一下,然后闭上眼睛,又不理会他了。 裴玄铭坐在床畔,半晌将手伸出去,握在那人手腕上,感受着他微弱而平和的脉跳。 过了很长时间,他叹了口气,翻身上榻,伸臂将谢烨抱在臂弯里,紧着嗓子道:“对不起。” 谢烨没睁眼睛,呼吸却急促了一点,那天在客栈给他留下的阴影还没有消退,他现在下意识抗拒裴玄铭的靠近。 “放开。”他颤抖着道。 裴玄铭不放,他一手揽着谢烨的肩膀,一手横在他胸前,把玩着他的发梢。 “对不起。”裴玄铭又重复了一遍:“我那天太冲动了才……以后不会了。” 谢烨睁开眼睛,愤怒的瞪了他一眼,拧着身侧躺过去,不肯让他抱着。 裴玄铭无奈,只好收回手,在他旁边躺着合上眼,一路奔波,从西北到京城连夜赶路,到将军府时连个觉都没睡就忙着布局劫法场,好不容易把李彧诓骗过去,紧接着就立刻赶回来。 说不累那是在扯淡。 不过裴将军天生跟“休息”这两个字犯冲,没等他睡着,门外就有人来打扰。 “将军!末将有事要禀报将军!” 裴玄铭无可奈何的起身披好衣服,给谢烨把被角掖了一下,然后起身到外帐去听他要说什么。 “将军,前些日子将军不在,京城那边送来了一些发配边疆的劳力,给咱们派来修城墙的,但是看守疏忽,不慎跑了几个出去,末将已经处罚了那几个看守劳力的士兵了,只是跑出去的苦力,要不要追回来?” 裴玄铭揉了揉太阳穴,思索道:“从京城发配边疆充军修长城的苦力?” “京城又是哪家被满门抄家了?” “回禀将军,是二皇子李景辞府上众人,前段时间二皇子因瞒报军情,以欺君之罪被废除封号收回赐地,幽禁在宫中不得出门,府中伺候的下人小厮一律流放充军,然后就送到咱们这儿来了。” “将军你回京这么多天,竟没听说此事?” 裴玄铭还真没听说。 但是按理讲,这么大的事情,他不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到,除非有人刻意隐瞒。 但是谁能把回京以后侍奉他的人全部封口,一点风声都不让裴玄铭听见呢? 裴玄铭足足在位置上静坐了一炷香。 “将军?”手下将领试探性的道。 裴玄铭回过神,继续问道:“原先攻打明渊阁的,是不是就是这位二殿下李景辞?” “没错,正是他里应外合,一举剿灭了明渊阁众徒,将明渊阁阁主诛杀当场。”那将领信誓旦旦道。 裴玄铭对这个消息的真实性不予置评,毕竟明渊阁阁主本人现在正躺在他的帅帐里,待会儿还得伺候此人换药吃东西。 西北白天夜里昼夜温差大,谢烨才退烧没多久,若是又病起来,那麻烦可不止眼前这么点。 裴玄铭又走神了。 “将军。”将领又提醒了一句。 裴玄铭的思绪才又回到眼前的事情上来。 “二皇子被幽禁,贬为废人……这么大的事情为何本帅一点都不知情?”他不悦道:“我离开西北前,你们也一点风声没听见?” “您离开后,那批劳力才到的西北,我们也是前几天才知晓此事。”将领委屈道:“只是没打听到,二皇子为何被贬,送人来的官员对此都极其缄默,避而不答。” 裴玄铭道:“知道了,明日便去捉拿那些逃走的劳力,你们可有这些人大致逃跑的方位?若是没有,就每个方向都派人搜索,一寸一厘都不要放过。” “不必如此费力,据我们派到附近匪窝的探子来报,这群人应该就是藏在了秘境周围的千钧潭旁边,他们从劳力队伍里逃走后无处可去,只好投奔了土匪。” 裴玄铭挥手起身:“那正好一并收拾了。” “是,将军。” 裴玄铭回到里帐,谢烨仍然呼吸均匀的睡着,没有要醒的意思。 他坐在炉火旁静静的烤了一会儿火,簇簇火苗在他眼睛里跳动着温暖的光芒。 又过了些时候,谢烨醒了,在身下的狼皮毛毯上翻了一下身,睁开了眼睛。 裴玄铭便走过去扶起他的肩膀,将剩下的药汤喂进去。 谢烨刚睡醒,神情看上去还有一点发懵,眸光水润呆滞,带出点无辜的意味。 裴玄铭坐在他身前,接过他手中喝干净的药碗,开口喊他道:“谢烨。” “嗯?” “你如今相信我吗?”裴玄铭问。 “嗯。”谢烨声音沉闷的回答:“相信。” “当真相信?”裴玄铭又问。 谢烨不耐烦的瞥他一眼:“你到底想问什么?” 裴玄铭斟酌半晌,柔声开口:“你还有事瞒着我吗?” 谢烨顿了一下,冷静道:“没有。” 两人沉默着相对坐着,谢烨没有去看裴玄铭的眼睛,也不打算回答更多,就这样平静的与他僵持着,且看此人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然而裴玄铭忽然俯下身,扣住他的肩膀,堵住了谢烨的嘴唇。 谢烨不得不仰头承受这个亲吻。 裴玄铭力气很大,不多时就将他推抵着躺到了狼皮毯上,他压着谢烨肆意掠夺着他口腔里每一寸地方,将那毫无血色的嘴唇蹂躏的水润而透红。 直到谢烨彻底喘不过气来,拼命伸手推他为止。 “裴玄铭!”他忍痛呻吟道:“松手,你压到我伤口了。” 他仓促的喘息着,狼狈的被裴玄铭摁在身下,虽然是命令的语气,但是由于他实在是屈居人下的缘故,眼睛里还是带了丝微弱的祈求。 “……你又发什么神经?” 裴玄铭的指腹擦过他湿漉漉的嘴唇,就着帐中的一豆灯光注视着他苍白而脆弱的眉眼。 “没什么,就是觉得谢公子你这张嘴太硬了,想试试。” 30-40 第31章 第 31 章 裴玄铭再也忍无可忍,伸…… 裴明姝纵马疾驰, 在演武场上纵横几个来回。 恰逢头顶飞鸟振翅而过,她耳朵一动,眸光似鹰, 抬手扣住弓弩的开关, 三箭连发穿云直上! 嗖嗖两声, 箭矢正中那飞禽的双翅, 最后一只箭矢落了空,倒不是裴明姝准头不好, 只是箭矢射到中途便力气软绵,颓然坠了下来。 裴明姝勒起缰绳,一路小跑过去, 早有手下将猎物捡起来双手奉上:“小姐。” 裴明姝在军中并无官职,名义上只是借了裴玄铭的光暂住军营, 故而手下也都只喊她小姐。 裴明姝对此十分不满。 论武功她不比裴玄铭逊色多少, 大大小小的战事也都参与其中, 凭什么不给她请功封职,她数次朝裴玄铭要此事的说法, 都被裴玄铭回绝掉了。 “若你在军中有官职,来日就不好脱身了。”裴玄铭很平淡的告诉她。 裴明姝只当他在胡扯:“战场杀敌, 报效国家, 我从没想过从西北脱身!” “那也得守卫的是明主才行。”裴玄铭低头翻案卷:“若有朝一日, 我被召回京,步了岳武穆的后尘, 起码不至于连累你。” 裴明姝没想到他居然敢把这大逆不道的话如此赤裸裸的摆在明面上,不由得愣住了。 “哥……” “好了,打住,你方才是说, 军中的弓弩不好使,是吗?”裴玄铭从她手中接过弓弩,上下看了一,琢磨道:“是有些松劲了,去查一下后备的弩箭还有多少,今日一并修补了,省得在战场上掉链子。” 裴明姝眼睛滴溜溜一转:“哥,这次剿匪,我想……” “你想都别想。”裴玄铭不容置疑的打断她:“轻骑先锋队的率领者我另有人选,你在营中好好呆着。” 裴明姝怒而甩手,拂袖便走:“你不就是个小小的将军,竟如此霸道专权,欺人太甚!” 裴玄铭:“……” 西北边塞最高军事统领,在她口中就是一个小小的将军。 裴玄铭磨了磨牙,心里寻摸着挑个合适的机会,以什么理由把这妹妹殴打一才好。 谢烨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站到了他的身后,他歪头打量着裴玄铭案上的地图,出声道:“你要去清剿千钧潭?” 裴玄铭在一处据点上放了一个石子以做标记,然后回头诧异道:“嗯,你怎么突然醒了?” “睡够了。”谢烨懒散的拢起长衫,靠在他桌案旁侧,伸手将他刚刚放下去的那枚石子捡了起来:“这处突破口早八百年被那群土匪修成堡垒了,从这里攻不进去的。” 裴玄铭抬头讶异:“你怎么了解的这么清楚?” “这群土匪跟明渊阁做过领居,当年被我压着打。”谢烨笑了一下:“他们上任老大的首级在我那处竹舍前挂了三个月,一直到风干为止,才摘下来扔回去。” 裴玄铭默默将那处据点从心里划掉了,他同谢烨一起在西北呆了很多年,明渊阁和西北驻军之间离的很近,但是两人却一次都没打过照面。 看样子是这人有意对他隐瞒行踪,以至于到最后,他连明渊阁覆灭,谢烨被俘,都一概不知情。 裴玄铭想到这里就一肚子气,冷冷道:“你昨天夜里才发过誓,说没有事情瞒我。” 谢烨反问:“你是我谁啊,我为何要对你知无不言?” 裴玄铭语塞:“我……” “救命恩人?”谢烨继续讥讽道:“你大可以现在就弄死我,还省得我领你这个情。” 裴玄铭气的眼冒金星,但是偏偏反驳不出来一个字,一时怒极攻心,霍然起身,一把将谢烨摁在了桌案上:“住口。” 谢烨用力扳住他钳制在自己肩胛上的手,眼底泛着水光交织的血丝,极力隐忍着被压制的屈辱感,喘息着怒道:“裴玄铭,我本就是一心求死,没有武功成为废人,受制于人仰人鼻息,在旁人的庇护下才能勉强苟活……这些对我来说比死还难受。” “你费尽心思不让我死,平白让我多受这些折磨,却还以为我会对你感恩戴德。” “你以为你是谁啊?” 裴玄铭只觉全身血液凝固,一时连生气都忘了。 这算什么事? 他忙活好半天,到头来反倒没遂了谢烨的意。 他将谢烨双肩钳制的死紧,几乎要将此人的肩膀捏碎,谢烨痛的忍不住到抽一口凉气:“疼!” 裴玄铭失神的放开了他,后退几步,脸色煞白惨淡的惊人。 隔了好半晌,他才朝帐外喊了一声:“来人!” 立刻有几个军士进来,单膝点地行礼:“将军,有何吩咐?” “把他先关到押俘虏营里边去,单独看押,我暂时不想看到他。”裴玄铭挥挥手,示意他们带人走。 两边军士立刻一左一右拽着谢烨,将他强行禁锢了双臂,摁着朝裴玄铭的方向压下去。 谢烨闷哼一声,被迫跪在地上,头顶传来裴玄铭气愤难当的砸东西声音。 方才那用来做标注的小石子擦着他的耳朵打过来,从他半边脸颊旁掠过去,擦起一道生冷的厉风。 裴玄铭颤抖着手,这么近的距离,他也不知道是太过生气而失了准头,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总之没有打中谢烨。 两侧军士正要押他下去,就听裴玄铭又道:“等等。” 两人停下脚步,回头听下一步指示。 “他身上有伤,动作轻点。”裴玄铭没好气道。 “知道了将军。” 谢烨从始至终一言不发,低头任由旁人拉扯着被押去了俘虏营,也没再抬头看裴玄铭一眼。 裴玄铭气的半死,在营地里阴沉着脸转了好几个来回,看的场上训练搏杀的将士们都是一头冷汗,不知道主帅今日怎么了。 王玉书匆匆从外边赶回营地,下马直奔裴玄铭身侧:“将军,我方才去了趟边民聚集的地带,收集了些匪窝的情报,给您过目一。” 裴玄铭示意他说。 “冤情一片呐,这群土匪在民间无恶不作,烧杀抢掠,抢人家老婆孩子不说,还把镇上唯一能救人看病的郎中给虏去山上了,简直放肆。” “那郎中据说是百年难遇的医术鬼才,在镇上声誉极好,堪称妙手回春,不仅能看普通风寒,就连不少被挨了酷刑后发配边疆的囚犯,在他那儿医治后,身上的沉疴旧疾都没了。” “只是可惜了,那人被掳去这么些天,不知道还活着没有。”王玉书沉重道。 裴玄铭眼睛眨了眨,又重复了一遍:“你是说,挨了酷刑的后遗症,那郎中也能治?” 王玉书没搞明白他的关注点,但还是答道:“能啊。” 裴玄铭定定的看着他:“千钧潭匪寇总共有多少人?” “大概三万。” “拨三万人,你做先锋,我攻后方,明日随我出战。” 王玉书茫然:“……这么快?” 裴明姝也觉得她哥可能是疯了。 “千钧潭地势低平,但是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有一道小山丘,给你一千人埋伏此处,等到土匪们逃窜时伏击他们,够不够?”裴玄铭将她召到帐中。 虽然语气是询问商量着来的,但是那神色大有你要是敢说不够,我就连一千人也不给你了的意思。 “绝对够的呀!哥哥!”裴明姝一把握住他的手,热泪盈眶:“承蒙哥哥信任,妹妹定当不辱使命!” “你给我少贫几句……去整队伍吧,凌晨出发,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第二日一早,王玉书率五百骑兵直攻千钧潭,为首的弓箭手一箭射穿了千钧潭外猎猎飘扬的旗帜。 “小小土匪窝,还敢给爷爷筑起围墙来了。”王玉书一拍身旁年轻弓弩手:“小赵,全给他射喽。” “是!副帅!”小赵声如洪钟。 收腕抬弩从左到右,一口气将一整排的旗帜全数击射下去。 “不好啦老大!”岗哨亭的小土匪连滚带爬翻下去:“有敌袭——” “还敌袭。”王玉书骑在马上笑骂一声:“这小喽啰居然还念过书。” “撤!”王玉书一声下令,五百先锋随即勒马撤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退回身后小丛林。 城墙上呼啦啦涌过数十弓箭手,搭弓放箭,密密麻麻的箭矢踩着西北驻军的马蹄激射过来,溅起一地破碎尘土。 “副将,咱们怎么撤了!”小赵在狂奔中怒吼:“不攻进去了吗?” “不攻,吊着他们。”王玉书从手下怀里捞过盾牌,示意众人严阵以待:“等他们过来。” 王玉书话音刚落,只见对面匪寨城门大开,几个土匪头子一手拎刀一手骑马,身后跟着浩浩荡荡几百号人纵马而来,看数量竟然与先锋队伍不相上下。 王玉书果断道:“跑!” 小赵:“???” 这辈子没打过这么窝囊的仗! 却说另一端裴玄铭循着地图上的方位,在边民聚集的小镇上绕了一圈,远远看见街尾最后一家店铺的老板正仓皇的收拾东西准备关门逃窜。 裴玄铭眼疾手快,从部下箭袋中掏出一柄箭矢,倏然投掷过去,劲风厉袭,稳稳扎在那老板收拾东西的手边。 吓得那人当即停下动作,一动都不敢动了。 “抓住他,他就是千钧潭的内应。”裴玄铭吩咐一声,两边人马顷刻涌出,将老板和老板娘两个拿下。 “军爷,冤枉啊军爷,草民绝非土匪的内应,天地在上——” “让他闭嘴。”裴玄铭发话,立刻有手下上前将老板摁着强迫他住了口。 “你这些年不仅给土匪窝提供前来采买剿匪军的线索,还将街坊邻里间谁娶了新妇,谁家近日上了货这些事情统统对土匪交代的一干二净,他们得了你的信息后就来街上直接抢人。” 老板神色大骇,心道眼前这高高在上的军爷为何会知道这些事情,西北驻军向来是不管民间纠纷的,何况他在这条上山为匪的链条里只扮演了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角色。 “不仅如此,你甚至在自家店铺的后院,给土匪们开辟地道,做以后路。”裴玄铭冷冷道。 “背信弃义,出卖邻里,勾结匪寇,论罪当斩。” 身后士兵一刀一个,老板夫妇两人同时人头落地。 裴玄铭一剑挑开店铺的房顶和掩护的柜子锅碗,只见偌大的地道洞口就展现在众人眼前。 “走吧,这条路直通千钧潭后方,我们从内接应王副将。” 一旁随侍的小兵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道:“将军,这地道口藏的如此隐蔽,且这么多年都未被人发现过,您是怎么知道的?” 裴玄铭头也不回:“旁人跟我说的。” 昨天夜里,俘虏营。 裴玄铭示意看守打开牢门,径直走到里边去。 谢烨脚踝上系了枷锁,右手手腕也被铁索禁锢着绑在墙壁上,他闭着眼睛靠在墙上,显然已经听到裴玄铭进来的响动了,于是他偏过头去拒绝交流。 仍然呈一副倔强的抗拒姿态。 裴玄铭叹了口气,蹲到他面前,拿钥匙给他解开腕上的镣铐。 谢烨蓦然睁眼,恼怒道:“你别碰我!” 裴玄铭动作一顿,耐心道:“该换药了,跟我回去。” 谢烨冷笑:“然后呢,待你假惺惺的做完了表面功夫,再将我关回来,是吗?” 裴玄铭忍不住道:“谁跟你做表面功夫,这是我的地盘,我用得着跟谁做表面功夫?” 谢烨被他顶了一句,嘴唇颤抖,一时不知道如何辩驳,只能在裴玄铭伸手过来的瞬间张嘴咬在他手腕上。 那力道又狠又重,毫不收力,痛的裴玄铭冷不防激灵了片刻,却硬生生忍着没抽回手。 直到谢烨发泄够了,咬合慢慢松懈下来,他才将手抽回到眼前看伤口,已经渗出了丝丝血迹。 裴玄铭无奈的看着他:“好了吗,气消了吗,消了我就开锁了。” 谢烨一声不吭的任由他将自己手腕和脚踝上的锁扣打开,仍然不出声的瞪着他。 裴玄铭解开他的束缚以后却不急着带他出去,而是继续蹲在他面前盘问道:“你早上说的那个土匪窝的据点已经被修成了堡垒,那你知道这群人现在新据点在哪里吗?” 谢烨大怒:“你来放我出去就是为了问这个!” 裴玄铭:“……不是,本来你也该换药了,我顺道问你一下,谢烨!” 谢烨抄起刚刚解开的枷锁砸在裴玄铭身上,裴玄铭连忙起身躲避。 “将军!” “喂你好大的胆子,不要脑袋了吗,这可是裴将军!” 身后几个看守慌慌张张的赶进来要帮忙制服犯人,不料被裴玄铭抬手一挡,关在了牢门外:“不必进来,出去等我。” “我打的就是裴将军!”谢烨指着门外那几个不长眼的看守喝道。 “嘿……你这小子,造反了是不是!” 裴玄铭又好气又好笑,终于上前一手夺过谢烨手中的枷锁,一边将他拦腰抱着抵在墙上,回身对看守道:“好了,老张,这儿没你的事了,去吧。” 旁的看守很识趣的将老张抓走了。 谢烨气喘吁吁的被他搂着,身后抵着墙壁,避无可避,只得被裴玄铭压在怀里。 裴玄铭低头道:“我看你是真想造反,在西北驻军的牢里嚷嚷着要打主帅。” 谢烨俯身低声呛咳起来,他方才动作的太过剧烈,一时岔了气,不得不扶着裴玄铭的手臂,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裴玄铭伸手在他后背上轻轻拍着,耐心好的惊人。 他咳的差不多了,才气息奄奄的虚弱道:“你不生气了?” 裴玄铭思索一下,坦然道:“气啊,但是我也没办法,总不能真让你在牢里过夜吧。” 谢烨沙哑道:“那我还是在牢里过夜好了,回去也是碍裴将军的眼。” 裴玄铭笑了,打趣道:“你是在跟我赌气吗?” 谢烨不答话。 “可是我还没跟你生气呢。”裴玄铭手上一用力,擒着谢烨的瘦削的腰身往上一顶,眼神骤转阴沉。 谢烨登时双脚凌空,只能靠着裴玄铭手臂托举的力量才不至于摔下去。 “放我下去!”谢烨急道,蓦然腾空的失重感让他不是那么的好受,尤其是裴玄铭手劲极大,力量感带来的压迫强的惊人。 让他被迫回忆起那日在客栈,被裴玄铭从身后死死按住肆意妄为,自己犹如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时的场景。 “就算你不在乎你自己。”裴玄铭开口道:“我不信你一点都不在乎我。” 谢烨暴躁道:“谁在乎你!十年前西北一别我恨不得这辈子都不见你,是你自己可怜巴巴的找上门来——” “你不在乎我,为什么那日在李彧内殿明明身受酷刑却咬着牙死死坚持着不肯让我听见一声?” 谢烨蓦然噤声,喉结艰难的上下滚动片刻。 “你既然不在乎我,为什么在过去的数十年里对我每日练兵的行程安排知道的那么清楚,还不承认你就是在明渊阁每日偷窥我?”裴玄铭质问。 谢烨怒极攻心,挣扎就要下地推他,裴玄铭就势将他放回地上,却仍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裴玄铭仍然十分强硬的卡着他的腰身,将谢烨困在自己的臂弯和墙壁之间。 “你就是在乎我,这是连李彧都知道的事情,所以他才急着召我回京,我猜他吓唬过你,说要让裴玄铭看看你在牢里最狼狈的模样,然后再眼睁睁的看你去死,是不是?” 裴玄铭抬起他的脸颊,看样子今晚要跟他杠到底了。 “李彧都承认,你自己不承认,谢烨,你再这样的话,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承认。”裴玄铭声音很轻的威胁道。 谢烨气息断续的问道:“承认什么?” “承认你在乎我。” 谢烨猛然一推他:“你试试看。” “诏狱十八样酷刑我挨个都熬了一遍,李彧一句想听的话都没从我嘴里榨出来,就凭你?” 此话一出,有那么一瞬间,极致狠厉的愤怒从裴玄铭眼中一闪而过,但那股无名的怒气与谢烨无关。 “可是你就是在乎我。”裴玄铭冷冷道:“不管你嘴上怎么不愿意承认,可你所有的行为都在反驳你的说辞。” 裴玄铭深吸一口气:“你今天早上问我为什么要不顾你的意愿,强行把你带出法场。” “因为我做不到真的眼睁睁看你去死。”裴玄铭一字一句道:“我做不到,就这么简单。” 谢烨愣住了,完全没想到是这个回答。 “就像如果我单枪匹马,毫无准备的去剿匪,你真的会不告诉我千钧潭的薄弱点吗?” 裴玄铭用指腹描摹过他苍白而怔然的眉目。 “以前的事情你对我有埋怨,我理解,可是如果你说你彻底对我一丝一毫的情分都没有——” “且不说我信不信,你自己相信吗?”裴玄铭低声道。 隔了很长时间,谢烨才麻木的笑了起来,他心平气和的抬头与裴玄铭对视着,开口问道:“有什么意义呢,将军?” “我是一个没有武功的废人,对于任何人而言都没有价值,你愿意救我是看在我们当年分道扬镳前的那点情分上。” “可是情分是会流走的,再过十年,八年,你还愿意把一个随时随地会召来杀身之祸的废人留在你的军营里吗?”谢烨没什么情绪的道。 裴玄铭蹙眉:“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在不在乎你这件事没有意义,将军,你若是真喜欢我这身还算看的过去的皮囊,拿去就好了。” 谢烨扯了一下领口,随意的笑道,一副完全没把自己当回事的放荡模样。 “我随你采摘,予求予给。”谢烨懒洋洋的望着裴玄铭道。 “……将军若是愿意,我今晚就随将军回营帐,像客栈那天一样。” 裴玄铭蓦然出声,极剧烈的发抖道:“别说了!” “至于其他的,我也没有更多了。”谢烨柔和的道。 “哦对,千钧潭的薄弱口,在菜市场最后一家店铺的内堂底下,他们两口子给土匪做内应很多年了,别忘了明日一并清剿了。” 裴玄铭再也忍无可忍,伸手一切他后颈,将他直接打晕过去,紧接着将软倒下去的谢烨拦腰扛起来就回营帐。 “有的人实在不会说话,那就闭嘴睡觉好了。”裴玄铭冷声道。 第32章 第 32 章 诸允严大概活不过今晚了 谢烨从被裴玄铭一记手刀敲晕过去, 再到被裴玄铭扛到肩膀上带出牢狱,他都一概没有意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送回主帅的营帐里的,只能微弱的感觉到有人轻轻将他放回了那毛茸茸的的狼皮毯子上。 裴玄铭用粗糙的指腹揉了揉他被枷锁勒红的手腕, 身下熟悉而温暖的狼皮毯子再次包裹了他的神志。 梦境裹挟着意识一路下坠, 他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十年前的裴玄铭。 那时候在温家, 裴玄铭也是像今天这样握着他的手腕, 一手环到他脖颈后,一把将他扛在肩上带走的。 …… “如何呢裴公子, 是不是终于觉得,自己才第一天认识我?” 谢烨看见自己站在无边血色里,面前是死不瞑目的温家老家主, 屋外的火光声势浩大,武林豪杰宫中禁军各方势力鱼龙混杂, 打的不可开交。 裴玄铭一步一步的走进屋里来, 怔怔的看着地上老家主的尸身, 俯身用手去探他的鼻息。 谢烨冷冷道:“别看了,留这么多血, 肯定活不了。” 裴玄铭呼吸颤抖,难以置信道:“你纵使同他有仇, 一刀毙命了便是, 何至于将他这般虐杀?” 谢烨蓦然瞪大眼睛, 伸手一把将裴玄铭领子拽起来怒道:“何至于如此虐杀?!你可知这老匹夫手上有多少条娈童的命!” “你若不是出身高贵的裴公子,就你这幅长相, 被搜罗进温家也在他床榻上活不过一天!裴玄铭,你怎么敢同我说这种话?” 裴玄铭伸手,将他攥在自己领口的手生生扯下来:“所以你方才带他进屋杀他,我没有拦你。” “可我幼时体弱多病, 温老家主精通医术,曾于我有恩。”裴玄铭低声道。 “那你说的太晚了。”谢烨喘息了两下,笑了:“杀都杀了,说这些有什么用,不如你卷条破草席,在这种自身难保的局面下给他收个尸,我还敬你是条汉子。” 裴玄铭气极,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对谢烨出手了,可当他冷静了片刻,对上谢烨那双交织着复杂恨意血火的眼睛,胸中怒气却又被那眸中的神色给化开了。 他最开始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样的场景下,仍然对谢烨生不起气来。 后来很多年以后,裴玄铭一个人在西北大漠上望着夕阳如血缓缓落下,染红一地饱受蹂躏的丛生荒草,他才隐约回过味来。 自己当年对谢烨的那种情感。 好像叫做,心疼。 两人一声不吭的对视着,谁都不肯先说话。 身后大门被一记重剑用力挑开,裴玄铭的身体已经抢先一步做出反应,他伸手抓住谢烨,拦腰飞身将他捞进了屋里。 谢烨方才还在跟这人气势汹汹的吵架,下一秒却又被这人不由分说的拽进怀里,一并藏在屋中的柜子后边躲好了。 谢烨下意识的反抗了两下,裴玄铭将他箍的更紧,冷冰冰在他耳边道:“别动。” 谢烨向来不喜欢旁人强行让他做什么,更别说裴玄铭这种比他稍长两岁,但是并没有年长太多的人对他命令来去,但是此时裴玄铭一手禁锢着他的腰身,一手捂在他的嘴上,藏身之处狭小闭塞,身后少年的胸膛温热而可靠,谢烨莫名没了脾气。 于是他安静下来,两人躲在屋内等着看外面来的是什么人。 “诸允严,本官再数三个数,说出四殿下的藏身之处,本官饶你不死。”为首的将领命人将一个形容狼狈的男人推到院子里。 谢烨心神猛然一晃,那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正是他师父。 诸允严此时已经完全不复武林大会上的潇洒风姿了,他浑身都是斑斑血迹,右眼睛已经被弄瞎了,血糊呲啦的一脸,眼珠子半掉在眶外,骇人的很。 裴玄铭明显感觉怀里的人身形难以克制的瑟缩了一下,他害怕谢烨情绪起伏太大,平添出什么事端,于是更紧的将他环住了。 “你……做梦!”诸允严踉跄着跪到地上,被人狠命掐起脖子,脸色憋的铁青,半晌上不来气。 直到快要濒临窒息的时候,施虐的官兵才放开了他。 屋内谢烨轻轻在裴玄铭手臂上拍了一下,示意我不乱动,你放开我。 裴玄铭稍微松了一点力道,但还是用手臂拦在谢烨身前,防止他冲出去亲自将诸允严大卸八块。 “那是二殿下的人。”裴玄铭轻声对他解释:“看样子是听到李彧在这儿的风声,赶来顺路把这个弟弟给做掉的。” 李彧再怎么在朝廷中不受重视,那也是皇家血脉,留他活着总是隐患,还是杀掉对哥哥们来说比较安心。 不料这群人追到温家搜刮一圈,不仅先帝遗诏不见踪迹,连李彧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正当他们发愁此行一无所获,不知怎么跟二殿下交代的时候。 有人眼尖,看到了混在人群中往出逃跑的诸允严。 “头儿,你看那个是不是四殿下在江湖上那个师父!从前进宫陪四殿下一起面圣,我们见过的!” 为首的将领定睛一看,还真是! 众人当即大喜,抓了诸允严提到别院里去审,可巧就走到了谢烨和裴玄铭藏身的后院里。 “诸位还是死心吧,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这个师父当的不称职,彧儿受了诸多委屈,可生死面前,尔等休想从我嘴里得知一个字!” 他话音刚落,凌空一鞭子迎面袭来,直将诸允严抽的面容稀烂,骨血和肉沫稀里哗啦的沿着脸颊往下掉。 “好硬的骨头。”为首将领冷笑:“那就看看是你这骨头硬,还是我的鞭子硬!” “给我打他!” 诸允严又挨了沉闷的几下,整个人被抽的仰倒在地上,浑身上下皮开肉绽,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我说,你何苦死死护着李彧呢,那不过是朝堂上的一个废子,就算他今日因为你的掩护而活下来了,他也绝无可能登上皇位,我家殿下若是登基了,第一个处死的也是李彧,早死晚死的区别。” 旁边一副将好言相劝,堪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甚至一手拦下鞭子,给足了诸允严喘息的时间。 回应他的是诸允严的一口带着血的唾沫:“我呸!” “你懂什么,我就他这么一个徒弟,我保护他乃是天经地义!你说再多也没有用,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副将朝旁一躲,躲过了他吐过来的唾液,最后忍着气道:“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若我记得不错的话,诸大侠又不止李彧这一个徒弟,您不如此刻将他的落脚处告诉我们,然后他是死是活就与你没有干系了。” “好好栽培其他的弟子,来日又是江湖上一条好汉,何苦偏要将命搭在这里呢?” “我没有其他弟子了!老夫此生就李彧一个徒弟,誓死不出卖他!”诸允严厉声道。 副将盯了他半晌,轻声吐出四个字:“自寻死路。” “用刑吧,二殿下有令,今日非要得知四殿下的下落不可。” 一旁等候多时的小兵上前,刚要架起诸允严,下一刻空中剑气横扫而过,一行人猝不及防倒飞出去,七零八落的砸在墙上,一声没坑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诸允严又惊又惧,委顿在地,朝来人看去。 “什么人!” “我等奉二殿下之命办事,何人敢来造次!” “拿下他!” 一院子的士兵抄起家伙就要冲杀过来,只见那白衣少年立在院中将手中长剑一横,手臂上削薄肌肉隐隐颤动,蓄势待发。 下一刻,谢烨单膝跪地,手中长剑寒光冷冷,以一人之力扭转风云。 迎面而来的数十名士兵都被他剑花飞转,斩杀而过,剑光所至之处血水飞溅,锋刃上映出少年锐利十足的俊秀眉眼。 这群士兵很快变换了策略,他们一人一匹将谢烨团团围住,手中长枪聚拢成一个塔尖的形状,对准谢烨一压而下—— 谢烨在众人的围攻中反应超乎寻常的快,他就势矮身,单手握剑在枪尖力压下来的瞬间,旋转手中剑锋,剑尖指着那些士兵身下战马的马蹄,剑身碰撞上马腿。 顷刻间周遭人仰马翻,谢烨趁机扬手挺剑,悍然劈开了长枪的包围圈! 裴玄铭不动声色的捡了块布,将脸蒙住了,他身份敏感,这时候对二皇子的人出手,无疑是直接加入了皇子的斗争中。 裴玄铭不想给父亲惹事,又不能眼睁睁看着谢烨被围攻,于是只好蒙面出手,轻功起落之间在摔翻在地的士兵后颈一人切了一下。 将他们全数打晕过去,然后他连忙奔到谢烨跟前,急道:“你没事吧?” 谢烨摇摇头,将他拨到了一边,直径走到诸允严身前。 诸允严万万想不到,他和这位被逐出师门的徒弟再次相逢,却是在这种场面下,自己还如此狼狈,这简直太让人难堪了。 谢烨呆滞的注视着他,然后声音很干涩的开口道:“师父……” “你此生当真只有李彧一个徒弟吗?” 诸允严张口结舌。 谢烨死死看着他,仿佛急于从诸允严口中得知一个答案。 他方才一人打那么多人时,那握剑的手都稳如磐石,而此刻却微微颤抖起来。 裴玄铭无声的走到他身后,将手掌放在他的肩膀上,以表示没事,我在你身后呢。 诸允严隔了很长时间,直到嘴边的血水一淌而下,他才缓缓开了口:“是。” 谢烨的心狠狠坠到了谷底,但还是强撑着逼问道:“为什么?” “师父,为什么?你从前不是这般待我的……你不是……”他几乎有些语无伦次:“李彧他明明抛下你走了,他——” “不要直呼皇子名讳。” 谢烨蓦然噤声,仿佛从没认识过他一样。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曾说过,你已经不是我的弟子了。”诸允严淡声道:“你以为,救我一次就能改变既定的事实吗?” 诸允严身上的绑绳已经被裴玄铭刚才顺手斩断了,他一面艰难的从地上站起来,一面朝裴玄铭点头:“多谢小裴公子。” 裴玄铭冷着脸不理会。 谢烨猛然抬起剑,又狠又重用剑身打在诸允严的肩膀上,强迫他坐回地面上。 “如今从龙之功已成泡影,诸允严,我再问你一遍,你此生当真只有李彧一个徒弟吗?” 诸允严被他用剑指着直呼其名,被弟子冒犯的怒气和耻辱感最终还是压过了他心里那一线对于谢烨的愧疚。 “是!”诸允严斩钉截铁。 “有本事谢大侠就一剑捅死我。”诸允严自知这个徒弟如今武功已远在自己之上,再怎么反抗也是无用,但宁可死前受尽屈辱,他还不如痛痛快快的把胸中的一口恶气发泄出来。 “我是错信了李彧又怎么样,从龙之功成为一场梦幻泡影又怎么样?这些与你何干?”诸允严字字戳心的问他。 “你看,你如今还是在一遍又一遍的坐实着我对你的看法,顽劣不堪,暴力压人,逼着你曾经的师父向你认错,就为了证明你不比李彧差——” “住口!”谢烨呲目欲裂,要不是裴玄铭拦着,他真恨不得现在就扑上去撕碎了诸允严。 诸允严深吸一口气,说完了后半句话:“抛开武功,论品德,才学,你哪里比得上我如今徒弟?” 武林之人不比武功比什么? 裴玄铭在心里奇道,心说这师父是不是方才那几鞭子把脑子给抽坏了。 谢烨在原地静默的立了一会儿,半晌笑了起来,那笑容混杂着凄凉和仇恨,还有一丝绝望的不甘,但是很快都被他压下去了。 他起身从旁边拎起昏迷士兵的长枪,面无表情的走到诸允严面前,微微扬起了手。 裴玄铭这次没拦他。 “噗呲——”一声,长枪贯穿入诸允严的右肩膀,痛的他脸色大变,大口大口的卧在地上喘息。 “师父,我不杀你。”谢烨低头看着他道。 “只是你最好祈祷,自己的血在这群士兵醒过来之前就流干,这样你能走的舒服些,若是他们醒过来时你还没死,那他们会怎么处置你,就看天意了。” 诸允严的眼睛里终于流露出一丝恐惧:“你敢!” 谢烨的目光仍然定在他的身上,然后他掀起衣袍,双膝跪地,朝诸允严俯身磕了个头:“弟子跪谢诸大侠多年养育栽培之恩,你我二人的恩怨缘分,到此就为止罢。” 他扶着裴玄铭的手臂起身,脚步有点虚软,裴玄铭叹了口气,俯身将他背在了背上。 “好了,我们走。” 两人再没回头看诸允严一眼。 裴玄铭按照谢烨的指示,来到屋内的密道门口,从地道中径直出府。 临快到地道尽头的时候,他隐约听到了院中二皇子手下士兵和将领们从地上爬起来的声音。 诸允严怕是活不过今夜了。 谢烨始终伏在他的肩头,一声不吭,裴玄铭背着他穿行在温府外围隐蔽的小树林里,如今温府附近已经被围得密密麻麻,这里勉强可以在追兵的视线里藏身。 裴玄铭听他许久没有响动,不由得担心的侧过头,轻声问了句:“谢烨,你还好吧?” 谢烨听到这关切的一声,犹如抱住救命稻草般蓦然抱紧了他的肩膀,一瞬间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 “谢烨,谢烨醒醒,你怎么了?” 耳畔传来裴玄铭很朦胧的声音,谢烨在睡梦中将泪水淌了满脸,却始终醒不来。 裴玄铭将手在他脸颊上擦了擦,摸了一手的泪水,将他脸颊旁的狼皮毯子都浸湿了。 裴玄铭蹙起眉,翻身上床将他抱到膝盖上,强迫谢烨从梦魇中清醒过来。 他泪水斑驳,瑟缩着被裴玄铭搂着,神情仍然维持着噩梦初醒的茫然无措。 “梦见什么了,这么难过?”裴玄铭低声问他,帐中炉火融融,映在谢烨容色冰白的半张侧脸上,显得分外脆弱无助。 “你不是剿匪去了吗?”谢烨疲倦的反问道。 “剿完回来了,连俘虏和财物都清点好了。”裴玄铭笑道:“已经一天一夜过去了,你竟一次都没醒过。” 谢烨对他驻守边关时的工作内容不感兴趣,于是简单的“嗯”了一声,从他的臂弯间挣脱开来,含混道:“我再躺一会儿,你先出去……” 裴玄铭:“……” 这到底是谁的营帐? 他本来就重伤之后精力不济,加上他还因为裴玄铭一言不合将他关进俘虏营里的事情跟他生气,于是懒得过问太多,迷迷瞪瞪又睡过去了。 昏沉中有人从帐外掀帘而入。 “将军,这是从匪寨救出来的那位老神医,让他进来给你带回来那位……看看?”王玉书明显不知道怎么称呼谢烨,只好迟疑的含混过去。 事实上他现在连裴玄铭带回来那人的正脸都没见过,只听军中传闻说将军白天照常练兵,只是夜里钻进营帐就不出来了,活像是被勾走了魂。 裴玄铭略一点头:“进来吧。” 王玉书便领着身后的老神医进帐来了。 裴玄铭轻手轻脚的将谢烨从床上扶起来,用被子覆盖住大半身形,让谢烨靠在自己身上,将一只苍白无力的手腕伸了出去。 老神医神情谦卑,身上还有些从战场上带下来的尘土,他见病人递过来的那手腕净秀如玉,白皙的能看清其中的青色血管,犹如薄纸一般。 老神医不由得神情凝重起来,这肤色可不只是天生肤白那么简单啊。 他抚着谢烨的手腕凝神感受半晌,然后便朝裴玄铭示意了一下。 裴玄铭意会,再次小心翼翼的将谢烨从怀里放下去,让他继续睡着,自己跟着老神医到帐外去了。 “将军,这位公子脉象虚弱,看着不像是寻常习武所受的伤,倒像是……” 裴玄铭的心悬起来了,他忍不住催促一句:“先生说就是了。” “倒像是被人从里到外彻底将经脉震碎了,数十年内功尽毁的模样,你没发现他受伤比寻常习武者恢复起来要慢的多吗?” 裴玄铭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拳心。 “这人吃了不少苦,他没有内力护体,加上身体虚弱,连日奔波,若老夫猜的没错,前些日子应该还有反复高烧不退的症状。” 裴玄铭用尽了毕生之力,才让自己从嗓子里挤出一个“是”字。 老神医叹了口气:“那就没错啦。” “此人的身体已经趋近于灯枯油尽了,不剩多少天可以活了,还有什么未尽的心愿,就尽量满足他罢。” “每个人都有命数将近的这一天,将军不可强求啊。” 第33章 第 33 章 “你们将军把我摁在墙上…… 裴玄铭茫然的挥退手下, 示意旁人带着老神医回去。 他自己浑浑噩噩的往营帐里走,他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指甲已经深陷进掌心里去了,但裴玄铭仿佛没有知觉一般, 直愣愣的站在营帐前, 半晌难以迈步进去。 帐中传来谢烨的咳嗽声, 气息虚弱, 每咳嗽一下,都伴随着几声令人揪心的喘息。 裴玄铭用力闭了闭眼, 掀开帘子大步走了进去。 帐中炉火依然烧的很旺,谢烨的脸色被暖融融的火光烤的泛出了几分红意,看起来气色恢复了不少, 他听见动静便睁开眼睛,朝裴玄铭望去。 “怎么了?”他懒洋洋的问道:“那个郎中说了什么?” 裴玄铭没答话, 走过去从正面轻轻将他环住了, 任由谢烨散乱的长发粘在自己脸颊上, 他半晌不出声,谢烨也就安静的让他抱着。 他能感受到裴玄铭的嘴唇擦过自己的颈窝, 带来丝缕轻柔的瘙痒和凉意。 谢烨被他弄的有点痒,便笑着将他的脸拨过来, 正对着自己道:“想亲就亲, 你这是干什么?” 裴玄铭此时已经有点忍不住眶中的泪意了, 他不想让谢烨看见,下意识偏头去躲, 不料被谢烨抚着脸颊带了回来。 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谢烨已经仰头在他嘴唇上碰了碰。 裴玄铭的眼泪夺眶而出,他伸手更紧的环住眼前人的腰身,将他彻底的禁锢在自己身下, 然后更为凶狠的吻了回去。 谢烨少见的没有做任何反抗,顺从着他的力道,一路躺倒在狼皮毯上,被他亲的喘不过来气。 感官里都是裴玄铭身上的冷铁气息,唇齿交融间隐约透出几分腥咸,谢烨一边仰头接受他越发过分的侵占和掠夺,一边颤巍巍的伸手,替他擦拭着脸上的泪水。 “是他说我命不久矣了,是不是?”谢烨将唇吻从裴玄铭的钳制下错开了一点,很柔和的问道。 裴玄铭摇摇头:“不是。” “裴玄铭,你根本不会说谎。”谢烨叹息着用指腹摩挲过裴玄铭湿润的眼眶:“你一说谎就声音发虚,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你又没见过我小时候。”裴玄铭沙哑道。 谢烨吻了吻他沾着泪珠的眼睫:“你十七八岁参加武林大会那会儿,也算小时候。” 裴玄铭在外人面前一向以冷静自持,沉稳端方的姿态著称,很少有人见过他落泪的一面,谢烨突然发觉他此刻伏在自己肩头掉眼泪的模样,还挺好看。 “我真喜欢看你哭。”谢烨促狭的在他耳畔低声道:“既然我都要死了,不如裴将军满足我一个愿望好不好?” 裴玄铭不说话,只将手撑在他的两侧,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滴泪水从眶中坠落下来,刚好砸到谢烨的眉心。 “你躺在床上,让我上一回,裴将军哭起来的样子可真好看——” “做梦!”裴玄铭又气又急再次吻住他,泄愤般的撕咬半晌,恨恨道:“就冲这个,你都不准死,我活多久,你就得活多久。” 谢烨失笑半晌,然后平静的任由自己在这短暂的温柔乡里陷的更深了。 裴明姝坐在马上清点此剿匪中从千钧潭粮仓里抢过来的粮食和财物,她一边清点,一边满意的点头。 “这帮土匪可真够能藏的,要不是我带人把他们的老巢掘地三尺,还真找不到这些东西。” “堂堂西北驻军——竟是一群强盗!!强盗!” 一旁的俘虏声嘶力竭的吼着,那是个人高马大的年轻男人,正被几个士兵按在地上,双手和双脚都被麻绳捆了,被俘的时候宁死不降,抓起大刀就要自刎。 被裴玄铭一箭射穿了右肩胛,手中的刀没握稳,掉落在地上,然后就被紧随而至的西北驻军给按着捆了带回来。 此人正是千钧潭土匪窝的匪首,名叫贺锋镝,最开始是边疆镇上的小混混,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入了千钧潭,还一跃成为了最高首领,带着这帮土匪为非作歹。 时至今日才被裴玄铭连首领带小喽啰一网打尽。 贺锋镝数十年基业毁于一旦,悲愤欲绝,在路上就寻死了无数回,都被身边的看守及时发现了,于是此人被五花大绑着送回营地。 姿态比寻常俘虏都狼狈的多。 裴明姝十分不耐烦,伸手一挥:“嘴给他堵了!吵死人了。” “你们不是要处死我吗!现在就处死我!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好汉——”贺锋镝高吼的全营地都能听见。 一旁一同被俘的小喽啰小声道:“老大,要不你还是安静点,他们这一路都没虐待俘虏,倒是你这嗓门挺虐待我们的……” “你给我闭嘴!”贺锋镝气愤难当:“他们还没劝降呢,你倒开始先倒戈了!” 裴明姝忍无可忍,寻了个布团大步过来,一把堵住了此人的嘴。 “多谢小姐。”看守他的士兵苦着脸道:“您是不知道,此人从被俘以来,嘴就没停过……” 裴明姝吩咐道:“先送去俘虏营,再敢吵吵就废了他。” 贺锋镝下身一凉,安分的坐在地上不出声了。 “明姝,将军吩咐过了,那个老郎中不必关押,单独送到后备营地就好,他随时要召见。”王玉书从不远处过来叮嘱她。 裴明姝简单应了,忽然想起来厨房里还煎着药,今日还没给裴玄铭帐中送过去,她撂下清点了一半的粮食,就要往厨房里奔。 “哎哎,你干什么去!”王玉书拦住她:“你把这些清点完再走啊,我哪算的明白这个。” “我要给我哥送药去,送晚了那火候就过了,我哥说谢公子不能喝凉的。” 王玉书心道你哥真有病。 “得了,我去给他送,你先点着。”王玉书自告奋勇,直奔厨房去了。 “那你记得把灶台旁边的蜜饯一并拿过去啊,我哥说谢公子怕苦——” 王玉书:“……” 王玉书忍气吞声把药碗端进了帅帐里,只见有个人躺在裴玄铭的床榻上,单手支着太阳穴,姿态懒散而悠闲,见他进来便随意的朝床畔一指:“放那儿吧。” 确实是个美人,尽管脸色苍白,病骨支离,但仍不掩眉梢眼角的冷淡秀丽,魅色天成。 王玉书越看越觉得此人眼熟,他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指着谢烨磕磕绊绊道:“你,你你你……” “怎么会是你!?” 谢烨将身上的被褥拢了拢,很松散的笑道:“好久不见啊,王副将。” “没想到一别经年,你还是那么的容易被吓到。” 王玉书大怒,撸起袖子就要上前揪他:“好啊,上次的帐本将军还没跟你算!没想到今日在这里碰到你了,你居然还敢——” 谢烨捂着胸口很憔悴的咳嗽了两下,任由他拽着自己的手臂,将自己往床下拖。 裴玄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掀帘而入,一把将王玉书从谢烨手腕上扯开了:“老王你干什么!他是个病人!” 谢烨伏在裴玄铭怀里咳嗽两声,然后被裴玄铭抱回榻上盖好被子,这才无力的歪头,冲王玉书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 王玉书几乎要气炸了,他指着谢烨对裴玄铭道:“将军,你不知道吗,几年前就是这小子把我围困在明渊阁前的迷魂阵中,足足困了我三天三夜!最后还是你出手把我捞回去的!” 王玉书想起来这茬就气的半死,偏偏他眼下还拿这人没办法。 裴玄铭看着王玉书,莫名有几分心虚,因为五年前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那时候王玉书已经跟了他几年了,有一天照常带队去巡视边关布防,结果一连三天都没回来,一起跟着他去的下属也全无踪影,裴玄铭险些没急死。 直到第三天夜里,头顶突然出现军中特制的讯号灯火,裴玄铭才找到方向,出马将他这副将带了回来。 王玉书被围困的地方,正是明渊阁的地盘。 五年前,大漠。 谢烨站在明渊阁视野最高的瞭望亭上,单手拿了一只毛茸茸的狗尾巴草把玩,他一身青色长衫,腰间松松垮垮系了条丝带,从身后看去,这明渊阁阁主腰窄腿长,姿态闲散,往那儿一站便好似一幅画。 他居高临下站在亭上,面前是一块被树丛围住的黄沙地。 风一吹,树丛便呼啦啦的作响,将阵中这支十几人的巡防队伍严丝合缝的困在其中。 谢烨对奇门遁甲之术略知一二,接手明渊阁后便着手改造了一,将明渊阁门前的这块沙土地改成了一个迷魂阵,若有来犯者,进来容易,出去难。 无论从哪个方向走,都犹如被鬼打墙了,走不出去。 就像此刻带队的王玉书一样,他已经被这迷魂阵困了三天了,早已饿的筋疲力尽,头晕眼花,喉咙更是干渴的仿佛被烧焦了一般。 正当他们对眼前的情形绝望至极时,那困住他们的罪魁祸首踏上凉亭,在高处扔了几个水囊下来。 王玉书艰难的抬眼,看着头顶的明渊阁主,回头怒斥手下:“都不准喝!谁知道他会不会在水中下毒。” 谢烨靠在凉亭上,揣起手笑道:“王副将多虑了,本座若真想要你们死,你们进入此阵的第一天就该咽气了,本座又何必多此一举。” “那你费尽心思把我们困在这里,究竟有何目的!”王玉书嘶哑道。 “没什么目的,就是没见过西北驻军,觉得新奇。”谢烨回答。 王玉书用力攥了一把地上的沙砾,怒斥道:“那你现在看见了,是不是能放我们走了?” 谢烨狡黠的眯起眼睛:“不行,本座没看够。” “士可杀,不可辱!”王玉书一脚将地上那水囊踢的更远,身侧的士兵早已七扭八歪的倒在一边了。 其中一个手下渴的眼冒金星,早就将什么严明的军纪忘到了九霄云外,不顾王玉书阻止,连滚带爬的朝那水囊够过去,解开了壶口就是一通猛灌。 其余人也都按耐不住了,纷纷上前抢水喝。 王玉书有心阻拦,奈何他已经被耗了三天三夜了,身上实在是没力气,只能嘶哑的试图喝止属下。 然而却没有人听他的。 那明渊阁主在高处放肆的大笑起来,眼里满是讥嘲。 王玉书狠狠瞪着他,恨不得扑上去将此人除之而后快。 谢烨止住了笑意,抱臂站在亭中,对他道:“或者我还有一个法子,王副将不如听听。” “你身上分明带着与驻军总部联系用的放射火矢,为何不用呢,让你军中其他人来救你们,直接将明渊阁围了,岂不是更好?” 王玉书大怒:“你休要做那将更多战士引入迷魂阵中杀掉的美梦!就算我今日死在这儿,也绝不会上你的当!” 谢烨的眼睛逐渐冷下来,随着夜幕降临,天边残阳给他的眼底渡上了一层浓重的血色杀气。 有属下小心翼翼的上前来道:“阁主,不如就放他们走吧。” “西北驻军几十万兵马,若是真将明渊阁围了,我们怕是难以招架……” 谢烨漠然转过头,神情阴鹜的注视着那手下,苍白的指骨发出“咔嚓”一声响动。 这是明渊阁主每次杀人前的前兆。 那手下连忙跪地磕头,惶恐道:“阁主恕罪,阁主恕罪,是小的多嘴了,该打,该打……” “滚吧。”谢烨不耐烦的道。 周围手下都退下去了,只留谢烨一个人负手站在亭上,那背影孤单而瘦削,仿佛在等什么人。 王玉书见状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明渊阁主就是想靠困住他们,把西北驻军的其他人引来。 而他身为西北驻军的二把手,在军中地位举重若轻,若是他发出求救信号,身为主帅的裴玄铭一定会来救他。 这迷魂阵变化多端,诡异离奇,他决不能让裴玄铭因此涉险。 王玉书咬紧了牙,平静的下定了必死的决心,准备寻个地方坐下来,等着死亡的降临。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一旁的一个手下趁他不备,一把从他腰间夺走了火弩举起,朝天就是一箭射出。 巨大的火花在暮色四合的天际线处炸开,流落出极其漂亮的火焰流光。 王玉书大惊:“你——” “副帅!我们这些人上有老下有小,纵使不怕牺牲,也是奔着驻守边疆,抗击北狄去的!您不能让我们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啊!”那小兵悲愤欲绝,握着火弩的手在难以克制的颤抖。 王玉书看着他那双眼睛,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半晌他一把薅起小兵胸前铠甲,一字一句怒道:“好,可若是有更多战士因为我们而牺牲了,本帅做鬼也不放过你。” “真感人。”高台上的明渊阁主面无表情的点评道。 他话音刚落,阵外传来细碎的马蹄声。 紧接着一支冷箭矢借着夜色凌空而来,直射空中亭台! 谢烨猝不及防,被那箭矢擦过了肩膀,“呲啦”一声划破衣袖,落下一道血印。 小兵大喜:“副帅,是将军来了!那是将军的穿云箭!” 谢烨踉跄几步,倒退着单膝跪在地上,借着亭台的围墙隐藏自己的身形。 “阁主!阁主您没事吧!”手下慌慌张张的就要往上过来扶他。 谢烨猛然喝道:“别上来!” 他一面喝止住手下,一面在心里想,裴玄铭,你有种就射穿我。 谢烨扶着亭台站起身,冷眼看着树丛外的地方,明晃晃的将自己放在了那人的射程之内。 “那明渊阁阁主是不是专程来找死的?分明有暗箭他也不躲!”几个喝了水的小兵此时恢复了几分力气,七手八脚的护着王玉书往树丛周边靠,见此场景都不明所以。 “他就是个疯子。”王玉书骂到。 谢烨仍然站在原地,没有开阵放他们出去的意思,也没有走下高台躲避暗箭的打算。 第二支箭随之而至,谢烨只觉胸口一痛,箭身直入他的前襟,力道又狠又重,带着狠厉的风声将他一下撞翻在地上。 箭矢却并没有贯穿进谢烨的胸膛,而是在“咣当”一声响动后,直直坠在了地上。 谢烨喘息着在黑暗中拾起那支箭矢,只见箭尖的地方,被人套上了一个护盾,刚好将那处致命的箭尖锋芒给磨平了。 因为射箭之人不想伤他的性命。 所以对方第一箭和他擦身而过,第二箭套上了护盾。 谢烨靠在亭台的围墙下,胸口处尖锐的刺痛侵蚀着他,他猛然将头仰起,试图让莫名涌出来的泪水倒流回去。 “阁主!阁主你没事吧!”手下猫着腰上来搀扶他。 手下急切的劝道:“要不让他们走吧阁主,裴玄铭来了!就是那个西北驻军统领,那是朝廷的将领,多少兵马在他手上握着呢,您惹谁不好要惹他啊!” 谢烨将脸埋在臂弯里,一只手轻轻的握着方才射他的那两支箭矢,半晌坐在地上不说话。 手下也摸不清阁主是什么意思,只得心惊胆战的在旁边等着。 隔了很长时间,谢烨才将眼睛抬起来,疲倦道:“嗯,开阵吧,放他们走。” 回屋以后,明渊阁里伺候的小厮端着水和药进来,轻声对谢烨道:“阁主,小的给您把药上一下吧,您刚才被那箭伤着了。” 谢烨窝在竹舍的被子里,神情萎靡而疲惫,他思索半晌,摇头示意他下去:“不用,这伤我要留着。” 小厮依言下去了,竹舍里一片寂静。 谢烨空洞的注视着屋中空旷的地面,片刻后将手心搁在胸口那伤痕处,维持这个姿势,在榻上安静的坐了一整夜。 …… 裴玄铭轻咳一声,把药碗从王玉书手里夺过来,一边解释一边将他往外推搡。 “老王,此事是我做的不地道,我回头补偿你,你先出去一下,别打扰他养病……” 王玉书险些气疯了,指着裴玄铭怒道:“你知道我当时被他折腾的有多惨吗!三天啊!整整三天水米未进,我差点死在明渊阁!” 谢烨从床上起身辩驳:“胡说,我前几天也给你送水和吃的了,你自己不吃罢了,你其他手下都肯吃,就你偏要意气行事,我有什么办法!” 裴玄铭回头喝道:“你也少说几句。” 王玉书从裴玄铭的挟制中探出头来恶声恶气道:“我当时还好奇,你费这么大力气把我们关在明渊阁阵中,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今天我可算是知道了。” 他一指裴玄铭:“你居然敢打我们将军的主意!还拿我当诱饵!” “你定是知道本副将在将军心中是何等重要,才出此下策想除掉本副将!” 裴玄铭:“???” “等等老王,你别急,先把话说清楚,你我二人的战友情天地可鉴,但绝无其他私——” 谢烨抄起药碗砸过去,发出惊天动地一声巨响。 “堂堂明渊阁阁主,色心不小,胆大包天!”王玉书敏捷躲开,完全不理会裴玄铭,持续输出。 裴玄铭:“……” 裴玄铭的耳朵红透了。 “我们将军从小在京城公子里就是出了名的长相标致,多少人抢着想进裴府做夫人,岂是你能觊觎的?!” 谢烨眼睛瞪的像铜铃。 他不顾病体虚弱,跳起来就去拿一旁墙上的挂饰刀剑往王玉书身上砍。 “你们将军把我摁在墙上伺候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裴玄铭简直崩溃了:“你说什么呢?” “大逆不道!伤风败俗——等等将军我是说他,没说你。” “够了王玉书,你给我出去!”裴玄铭怒道。 谢烨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下床就要找他拼命。 裴玄铭哭笑不得,一手拦一个,左右为难。 “好了,老王!”裴玄铭拎着王玉书的手臂强硬的将他拖拽出去,安抚了两句就交给裴明姝了。 他大步返回帐里,将谢烨拦腰扛起来扔回床上。 裴明姝听到动静赶过来,中旁边哈哈大笑了一,然后接过她哥的活,把王副将带走安抚了。 名义上是安抚,实际上就是跟他一起蛐蛐裴玄铭。 谢烨气喘吁吁的被裴玄铭抓着手臂,怒道:“你别拦我——我当时在明渊阁,怎么没弄死那姓王的!” 裴玄铭伸手将他按回去:“他又没说错。” 谢烨抬头瞪他:“你说什么?” “我说,你大费周章将他困在里边,就是想引我过去。”裴玄铭耐心道:“这话又没说错。” 谢烨的脸庞因为羞耻而染上了一层薄红,他恨恨的拧过头不去看裴玄铭,挣动了两下,试图从裴玄铭的禁锢中脱身出来。 裴玄铭将他按的更紧,谢烨还要再动,却直接被他仰面推翻在床上。 裴玄铭抓着他的手腕抵在床头,膝盖用力分开谢烨的大腿,挤进他的双腿之间,用身体的重量压在他身上,彻底困住了他的身形。 这个姿势暧昧的让谢烨十分不自在,他被顶在床上,怒声道:“那都是五年前的事了,谁年少的时候没犯过傻,这又能代表什么?” “代表你就是在乎我。”裴玄铭固执的道。 “我说了,这幅皮相你喜欢就拿走,你想睡我我也没意见,我一个将死之人,在不在乎你又有什么关系!”谢烨沙哑道。 “所以你能不能不死。”裴玄铭猝然打断他。 “若我有办法治你的经脉,让你恢复武功,你能不能不死?”裴玄铭小声恳求道。 谢烨愣住半晌,旋即冷嘲热讽道:“裴玄铭,你做梦呢?” “不是。”裴玄铭低声道:“有办法的。” “那郎中说了,若要你活下去,得从身体的内里将全身经脉重新打通,先将原先的淤血清出去,然后再慢慢恢复内力,你有武学底子,不会太难的。” 裴玄铭放开他的手腕,将他整个人扣进自己怀里,感受着那具单薄的身体在自己怀中的温度。 谢烨被他搂着,只觉得所有的脾气和无奈都消解下去,他哽了很久,才说了句:“可是我会成为你的累赘的。” “还是算了吧,这辈子麻烦你的事,已经够多了。” …… 王玉书站在俘虏营前跟裴明姝骂了一炷香时间,才终于反应过来一个事。 “等等,明渊阁主不是已经伏诛了吗?” 裴明姝眨眨眼睛,淡定的看着他。 王玉书麻木的咬着嘴唇,半晌颤抖着道:“裴玄铭是不是疯了?” “这可是欺君的大罪!他怎么敢的!一旦被发现掉脑袋的可不止他裴玄铭一个人,裴家九族上下难逃一死!你还帮他瞒着!” 裴明姝叹了口气:“晚了,他还劫了法场,就为了把谢公子救出来。” 王玉书气急败坏,在营地里来回走了几步,嘴里念叨着“疯了,疯了……” “没事的,老王。”裴明姝安慰他道:“裴家上下已经全死完啦,就我跟他两个人,就算掉脑袋也掉的是我们俩的脑袋,与西北驻军无关,你还有可能被提拔为主帅哦。” 王玉书刚要咆哮,看了看四周,又硬生生将声音按了下来:“掉谁的脑袋都不行!” “你告诉你哥,从今天起,不许谢烨走出主营帐半步,能不被人看见就不被人看见,只说裴将军在边塞找了个侍奉的打发时间,不许旁人看到谢烨的相貌,听到没有!” “切勿将此事瞒住了,不然大祸临头那天,谁也保不了他!”王玉书严厉道。 “知道了。”裴明姝严肃起来:“我这就跟他说去。” 一旁俘虏营最外侧的牢房里传来一声幽幽的:“原来如此……” 裴明姝和王玉书同时朝那边看去,只见那土匪头子俘虏贺锋镝靠在门边,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俩:“我好像听到一点不得了的秘密。” 第34章 第 34 章 谢公子,你的意思是你就…… 裴明姝和王玉书对视了一眼, 同时从彼此眼中看出了杀意。 裴明姝从腰间猛然拔出刀锋,王玉书命看守将他从牢房里解开锁链拖出来。 贺锋镝身为千钧潭的土匪头子,被看押过程中受的也是俘虏营最高礼遇, 不仅上了重枷在身上, 枷锁之下还有层层绳索捆束。 此人在拖拽过程中拼命挣脱了几下, 却毫无用处, 被两侧兵士按着跪到了裴明姝的脚下。 “正好,今日拿你当个杀鸡儆猴的例子, 让你其他被俘的手下一并看看,若是不听话,该是怎样的下场。”说话间, 裴明姝的刀锋已经按在他的颈侧了。 “停!停!你们不能这样杀我!我要见主帅!我要见姓裴的!”贺锋镝声嘶力竭。 “你还想见我们将军?省省力气,下辈子罢。”裴明姝嘲道。 “我有要事禀报给他!他进匪窝不就是要找郎中恢复有个人的武功吗!押送路上我都听到了, 我有办法——” 一刻钟后, 主帅营帐。 裴玄铭靠在椅上, 居高临下的审视着眼前的土匪头子。 “你说,你有办法。”裴玄铭问道:“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你们踏平我千钧潭不就为的是这个嘛,边民都传言说有个当地的神医郎中被我们给劫走了……传的倒是神乎其神的, 可他们不知道那神医帮人恢复经脉, 提升武功靠的不是医术。” “那是什么?”裴玄铭耐心道。 “北狄境内有一种长了倒刺的花, 服用者可疏通筋骨脉络,对内力有增添之效, 就算是经脉寸断之人,日日服用,也能有所恢复!” 裴玄铭掀起眼睛:“我凭什么信你?” “我拿身家性命担保!” “不值钱。” 贺锋镝怒道:“总之裴将军既然已经到了山穷水尽这一步,就算试试又有何不可呢!若你试了没用, 再回来取我项上人头不迟!” 裴玄铭静坐半晌,眼底神色晦暗不明。 这土匪有句话说的倒是没错。 他确实已经走到山穷水尽的这一步了。 他不能看着谢烨,再在他眼前死一次。 裴玄铭抬手吩咐旁人解开他腕上的绳索,又将案上笔墨推了过去:“将那花草的形貌画出来。” 贺锋镝艰难的握笔,在纸上开始鬼画符。 裴明姝没忍住,从后边踹了他一脚:“你画什么破玩意儿!” “那东西就长这样!”贺锋镝回头委屈道:“再说我自小没念过书,连字也不识几个,能画成这样不错了!” 两边的属下将他笔下纸张拿出来,呈到裴玄铭面前。 裴玄铭勉强从那歪歪斜斜的笔画中领会了一点其中精神,大概在心里描摹清楚了这花的模样。 “若将那花带回来,它的用法和功效,你能说清楚吗?”裴玄铭又问。 “这是自然,但我眼下不能同将军说。”贺锋镝昂首道:“我要留着做底牌!” 王玉书忍无可忍,又是一脚踹到他后腰上:“你还底牌上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裴玄铭用食指抵着太阳穴,没什么波澜道:“说条件。” 贺锋镝被踹的踉跄一下,又很快跪稳了身形,他注视着裴玄铭正色道:“放我手底下弟兄们一条生路,他们各个都是好汉……是跟了我,才有今日下场的。” 裴玄铭抬眼和他对视半晌,然后起身挥手:“带下去。” 两边的人拎起贺锋镝往下拽,一路拖回了俘虏营里。 “将军!将军你可考虑清楚了啊将军!将——唔!” 裴明姝被他吵的头疼,很痛苦的揉了揉揉眉心,开口问她哥:“哥你怎么看,你觉得这人的话有几分可信?” 裴玄铭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犹如磐石,过了片刻,他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有一句话他说的没错。” “我确实已经是,山穷水尽了。” 裴明姝和王玉书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裴明姝硬生生的转开了话题。 “那个,逃窜到土匪寨里的二皇子府下人都已经清点出来了,是现在就给城墙那边押送过去,还是你还有什么要审的?” 裴玄铭闻言精神一振:“审,带我过去。” 几个瘦弱不堪的小厮瑟缩着靠在牢房的最里侧,听见牢门口传来动静,便一齐呜咽着往后缩,生怕这群人是来取自己性命的。 “给您把他们提出来罢将军,您何苦跑到这种地方来?”看守的士兵刚要推开牢门提人,却见裴玄铭摆了一下手,示意众人下去。 “不必,就在这儿问。”裴玄铭吩咐道:“给我拿把椅子。” “军爷,军爷我们不是蓄意逃离,实在是那城墙的监工不把人当人看,稍有不慎就在身后拿鞭子抽,委实是活不下去了!”其中一个模样白生些的小厮哭丧着脸连声哀求,他双手双脚都布满了层层伤疤,显然是流放充军的这几个月被折腾惨了。 裴玄铭的眉心拧起来。 想来也是,能在二皇子李景辞身边服侍的人,虽然只是个下人,但也在京中过的十分舒坦,一夜之间来了西北,风霜雨雪摧残不说,还要被监工虐打,从天到地的待遇,不跑才有鬼了。 不过裴玄铭眼下在意的不是这个。 “你们在二皇子府中服侍的时候,可曾听说他从西北带回来过什么人?”裴玄铭问道。 那三个小厮挤在一起,齐齐怔了一下,为首的白面小厮小心翼翼的说:“军爷说的,可是那个……二殿下关在西厢房的那人。” 裴玄铭示意他继续说。 “那人我倒是见过,长得跟个妖精似的,勾人的很,就是不太听话,刚被带回府中时,就被二殿下关在地牢里打断了腿……” 裴玄铭心头怒不可遏,狠狠一跳。 旁边下属见他脸色大变,连忙上前关切道:“将军。” 裴玄铭敷衍的点点头,朝那小厮冷道:“说下去。” “后来就不知道了,地牢里就关了他一个,时常有鞭刑声响,但是没听那人叫过几声,想来也是个硬骨头。” “后来李景辞又为何将他从地牢里带出去了?” “他在牢里被打的重伤濒死,殿下将他带出来医治,后来就一直囚禁在别院里了,再剩下的小的们就真不知道了。” 裴玄铭十指骨节捏的死紧,嘎嘣嘎嘣声声作响。 他心烦意乱的起身,身后的士兵忙不迭的将牢门锁好,送裴玄铭出去了。 裴玄铭一个人在俘虏营门口站了一会儿。 远处飘来边民家中做饭的炊烟,沿着大漠的万里峰弧扶摇而上,丝缕斑驳,散入天际线的边缘处。 眼角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裴玄铭眼睛一跳,大步走过去拿自己的披风扣头给谢烨盖住了。 “你出来干什么!这里是西北,你也不怕被认识你的人看见。”裴玄铭训斥道。 谢烨无奈的被他拽进营帐里,小声辩驳道:“那王玉书不都知道了……” “王玉书不会告密出去。”裴玄铭将他发梢上的沙土拍拂掉,又扶着他坐到榻上,掀开谢烨衣袍下摆。 “干什么!”谢烨慌忙阻止他:“光天化日的。” “已经快入夜了。” 裴玄铭不理会,伸手碰在他修长的小腿上,在膝盖附近的位置按了按,果然是有错过位的痕迹。 裴玄铭的心沉下来,知道那几个小厮说的是真的了。 谢烨收回反抗的动作任由他检查,忽的一歪头:“你怎么知道我这里有伤?” “看你刚才走路不对劲。”裴玄铭睁着眼睛说瞎话。 谢烨笑了笑,没再追究。 他轻轻用脚尖去点了点裴玄铭的胸口,那动作暧昧挑逗的意味十足,从裴玄铭的胸口一路往下,一直没入裴玄铭腰身以下的地方。 裴玄铭喉结上下滚动,抬头对上谢烨挑衅的眼神,伸手直接握住他的脚踝,将他拖到了床上。 谢烨猝不及防摔的闷哼一声,后背硌在狼皮毯子上,紧接着他就被裴玄铭从后面翻了个身,变成了趴在榻上。 这场景太过熟悉了,谢烨刚要挣扎着起身往下溜,裴玄铭已经按住了他的肩膀,整个覆盖在了他的身上。 他一手拨开谢烨松垮的衣衫,一手沿着他清瘦的腰身摩挲。 谢烨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警告道:“我身上还有伤。” 裴玄铭懒洋洋的压制住他,手伸进衣衫里。 不轻不重的在他腰际哪个穴道处捣了一下。 谢烨浑身上下登时软麻了半边,他低低的哼了一声,回头拼命去瞪他。 只是他受制于人时,那眼眶通红,又气又急的模样,半点也没有凌厉的意味,反倒勾的裴玄铭心痒。 他用掌心捂住谢烨的嘴,一手钳制着不让他乱动,一手贴合在他的身上,在那处停留了片刻后,向里进的更远。 谢烨被他从身后环住脖颈,裴玄铭的手掌严丝合缝的紧捂着他的嘴,整个身体笼罩在裴玄铭身下,连句求饶的软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任由裴玄铭在榻上欺负他。 “唔……” 谢烨身体止不住的痉挛,他下意识想蜷缩起来,缓解那处的异样感,让他不至于在裴玄铭身下太过狼狈。 然而裴玄铭一只手的力量就足以将他束缚的动弹不得。 他从嗓子里呜咽着,不多时就软成了一滩水,脸色潮红的被摁在狼皮毯子上肆意折腾。 “阁主好厉害。”裴玄铭在他耳侧低声呢喃道。 谢烨“呜呜”的挣扎两声,横着眼睛,恨不得弄死他,奈何嘴和双臂被裴玄铭压的太紧,他一点挣脱的余力都没有。 “再坚持一根手指,想来不过分吧?”裴玄铭嘴上柔声哄着他,手上却毫不停歇,力道更大。 谢烨崩溃的在他掌心里低声抽泣,泪水打湿了裴玄铭的虎口。 裴玄铭是武将,常年握刀刺枪,手指修长有力,指腹粗糙,落着一层薄茧。 那粗糙的手茧揉过水声汹涌的敏感之处,直逼的谢烨彻底连哭都哭不出来,一瞬间被卸掉了所有力气,无力颤抖着瘫软在他怀里。 “第三根。”裴玄铭在他耳畔慢斯条理道:“你好像退步了。” “还坚持的住吗?” 谢烨拼命摇头,眼泪簌簌而下,好不可怜。 裴玄铭笑了笑,于是收回手,将他从趴着的姿势翻到正面,湿水淋漓的手指捧住谢烨的脸庞,低头辗转着亲吻他,动作温柔,充满了安抚意味。 谢烨没有做多余的抵抗,躺在那里任由他索取。 “终于嘴上不硬了一回。”裴玄铭道:“难得。” 谢烨的脸颊通红而泪水斑驳,纵然已经被松开了嘴上的束缚,他也没有一丝力气能腾出来骂裴玄铭了。 裴玄铭屈起膝盖,顶了一下刚才自己用手凌虐过的地方:“阁主,下次挑衅我前记得掂量一下,你我到底是谁吃亏比较多。” 谢烨精疲力竭的躺在毯子上,半晌将头埋进了狼毛里,只露出通红发烫的耳朵尖。 “这回可没碰到你伤口。”裴玄铭撩开他散乱的长发,放在手心里把玩:“不许耍赖生气。” 谢烨不想理他,依旧维持着那个鸵鸟似的埋头姿势不动。 裴玄铭也不逼他,心平气和的开口:“我打算往北狄走一趟,可能去的时间有点久,我会让明姝照顾你。” 谢烨终于有了动静,他冷笑一声:“行,那且看我能不能活到你回来好了,反正那郎中说我要死了,估计也撑不了几天,到时候裴将军回来记得给我收个尸,实在不想花心思选地方埋就扔到荒漠上,让我与诸允严为伴……啊!” 他被裴玄铭压着又是狠狠顶了一下,隔着两层布料,谢烨也能感受到裴玄铭炽热的恼怒。 “能不能说几句好听的?”裴玄铭抓着他的手腕抵在榻上:“每次就求饶的时候能中听片刻。” “谁求饶了!”谢烨怒道:“有本事你再来,谁求饶谁孙子!” 裴玄铭哭笑不得:“我再来你受得住吗?” 谢烨蓦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登时羞耻着咬牙不说话。 裴玄铭看出了他的窘迫,然后冷不丁回过味来:“还是说……你方才对自己放那种狠话,其实是因为舍不得我走?” 谢烨恼羞成怒,猛然爆发出一股力气推开他,拧过身去兀自生闷气。 裴玄铭心里知道贺锋镝没那个脑子骗人,此去北狄寻草药,谢烨的内伤多半有戏,心情不免轻松了几分。 他打算独身前往,谁也不带,因为这次去北狄,除了寻药以外,裴玄铭还有点别的目的。 西北方向的小国其实不少,有野心,兵强马壮的大有部落在,只是从前碍于西北驻军实力强悍不敢轻举妄动,裴玄铭从二十岁起继承父业守护边疆,兢兢业业从未懈怠。 直到那日在刑场上看见谢烨,他将近三十年的信仰和支柱,竟然有些许动摇。 裴玄铭能感觉到自己的心火在熊熊燃烧,但是夜深人静之时他又不敢细想心里那大逆不道的想法。 他需要一个破口之处,来达成目的。 李家的江山该变上一变了,只是不能由他亲自动手。 这个破局之处会在哪儿呢? 裴玄铭一边把玩着谢烨的头发,一边漫不经心的想着,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破局之法,在棋盘外。 裴玄铭起身从帐外打了盆水,没麻烦手下,自己端着去灶房烧了一刻钟,然后端回营帐。 谢烨依然委顿在榻上,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弹。 “下来。”裴玄铭拽了拽他的手腕道:“给你弄干净。” 谢烨闷闷道:“不要,水凉。” “热水。” “那也不要,不劳裴将军伺候。” 裴玄铭耐心告罄,俯身将他从狼皮毯子上抓起来,拽到身前,再掀开谢烨的衣袍,用浸湿透的布块从里到外的擦拭着。 水声泠泠,空气里是飘浮的白雾,氤氲在帐中,帐外北风呼啸吹拂,帐内短暂的被勾勒出一方温暖的天地。 谢烨不自在的动了几下,见反抗无效,便闭上眼睛偏过头去,靠在裴玄铭的臂弯里,随便他折腾了。 不过片刻后,他又睁眼皱眉道:“痒!” 裴玄铭头也不抬:“忍着。” 紧接着又觉得自己说话太冷硬,便又放软了声音:“很快就好。” 谢烨注视着他俊逸冷淡的半张侧脸,裴玄铭手指掠过的地方一片温热的触感,神情专注而耐心。 谢烨深吸一口气,慢慢放松了身体,将自己彻底交给了裴玄铭。 收拾停当以后,谢烨实在是疲惫眼前发黑,被抱上床榻就睡着了,裴玄铭坐在他身侧,安静的拨弄了几下谢烨摊开散在狼皮毯上的长发。 帐外传来几声马蹄的跺踏之声,惊扰了寂静的夜色。 裴玄铭放开谢烨的头发,起身披上衣服,出帐去了。 他一走,谢烨就睁开眼睛,目光冰凉的望着天花板,看起来眼眶更红了几分。 裴明姝兴致很好的帮哥哥打点了行李和马匹,犹豫半晌,还是给他在行囊的边缘塞了一壶酒。 “都是我珍藏的佳酿。”裴明姝痛心疾首。 “糟践东西啊!” 身后有人敲了一下她的后脑勺:“你说谁糟践东西呢?” 裴玄铭站在她身后。 “说你啊!”裴明姝埋怨道:“每次喝酒跟灌水一样,毫不品鉴,把酒给你喝跟给牛喝有什么区别,若非你是我哥……” “若非我是你哥,你现在应该早就找个人嫁了,三年抱俩每日下堂伺候公婆,还想喝酒骑马,有如今这潇洒日子。” 裴玄铭一手从行囊中抽出酒壶,一手又在裴明姝正额头敲了一下:“做梦呢?” 裴明姝撇了撇嘴,倒没跟他辩驳这个。 兄妹二人牵着马到大营外,并肩站在漆黑的夜幕中。 还是裴明姝先开的口:“明天就走?” 裴玄铭摇头:“今晚就走,日出之前。” 裴明姝默不作声的用脚尖扒拉着地上的土块。 “怎么了?”裴玄铭问。 “哥,你真打算造反吗?”裴明姝小声问。 裴玄铭莫名其妙:“谁给你说我要造反?王玉书那孙子吗?” “不是。”裴明姝很义气的没供出队友,一件一件的朝他哥指出:“你干的事都是造反的事。” “从劫法场,到壮大西北驻军,到囤积粮草……现在还打算私通北狄。” 裴玄铭止住她的话音:“停,你说的这些事情,我只承认劫法场,其余的举措我哪样不是为了加固边防着想?” “也包括一个人偷偷溜去北狄吗?”裴明姝斜着眼睛看他。 “那是为了给某些人治病!”裴玄铭烦躁道:“难不成我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再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那我犯这么大险的意义何在?” 裴明姝敷衍点头:“好好好,舍大国为小家……” 裴玄铭:“……” 裴明姝将酒壶往他面前推了推,诚恳道:“知道了哥哥,一口干了它。” “都在酒里了。”她补充道:“诛九族的时候我会跑远的,放心。” 裴玄铭将所剩无几的酒水倒进嘴里,冷冷道:“暂时诛不了,你也放心。” “他们还舍不得我死。” 裴明姝从他手中接过空荡荡的酒壶,很轻的“嗯”了一声 末了,她忽然开口道:“现在距离日出之前还有几个时辰,能把上次的故事讲完么?” “就从你和谢公子逃出温家开始。” 裴玄铭诧异的看着她。 裴明姝央求似的摇了摇他的衣袖:“说嘛哥哥,我想听。” 裴玄铭朝远方漆黑作一团的荒漠上看了一眼,发现此时出发的确不是一个明智的主意。 裴明姝狡黠的笑了笑:“主要是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 …… “我师父傅照川,死在温家的那场变动里。” 裴玄铭背着谢烨一路从温家后门的小道里逃出去。 “放我下来吧。”谢烨虚弱道:“我刚才就是有点腿软,现在好了。” 裴玄铭将他放下来,却没放开拉着谢烨的那只手,他带着谢烨隐藏在树丛里,然后几个轻功起落,跳出了追兵的包围圈。 “我们去哪儿?”谢烨小声问。 “去湖畔,我父亲在那里,他带着随身的护卫,能保我们安全。” 然而等他们赶到那里时却发现,湖畔也是一场血光冲天,半个湖水都被血染红了。 裴玄铭眼尖的认出几个在同追兵搏杀的身影,都穿着裴家亲卫的服侍,他和谢烨一人一剑上前助阵。 “公子!你怎么跟过来了!将军不是让你在温府好生呆着吗!”为首的亲卫浑身浴血,又惊又怒的朝裴玄铭喊道。 裴玄铭抬手一剑,挑开面前朝亲卫长刺来的长枪,紧接着侧腕将枪杆一握,用力投掷出去,长枪旋转,瞬间贯穿了面前几个追兵的身体。 “温府已经被围了。”裴玄铭低声道。 “父亲呢!?” “将军和傅统领在船上,我们方才已经杀掉一波了,没想到他们还敢来……小心!” 裴玄铭身后笼罩下来一大块阴影,身后偷袭的追兵双手各抓一把长枪,就要朝裴玄铭劈杀过来,亲卫长刚要拦下,只见当空一道黑影挡在了裴玄铭身前。 谢烨一剑削掉了两杆长枪的枪头,借力打力将枪身横劈出去。 偷袭者登时倒飞而出,重重砸在了数十米远的地面上。 亲卫长惊魂未定,看着那少年矫健的身形,即使在这么危急的情况下,他也不由得暗赞了一声好身手。 谢烨却来不及想这么多,扫视了一圈周围已经打的七七八八的战局,伸手一抓裴玄铭的手腕,急到:“走!我们上船看看!” 两人几个起落跳上画舫。 开门进入画舫第一眼,就是裴老将军坐在地上,伸手紧紧抱着傅照川的场景。 裴玄铭失声道:“师父!!” 傅照川身体半卧在地上,一根长枪从他的前胸直插而入,血水汩汩冒出来,他的嘴唇和脸色都惨白的惊人,靠在老主子的身上,面如死灰,显然是血快流干了。 “照川!”裴老将军老泪纵横,伸手颤抖着去摸傅照川胸前的断枪,试图给他止血。 傅照川惨淡的摇摇头,似乎是在说,不用了。 他的眼睛原本已经黯淡下去了,眼看着就要失去活人的光泽,变的一片死寂。 然而在裴玄铭闯进来的前一秒,他眸中神色又骤然明亮起来,仿佛焕发出别样的光彩。 “玄铭……玄铭……”他喃喃着道。 裴玄铭眼含热泪,一个箭步跪在他身前,一手握住他师父逐渐冰凉下去的手,一手无措的去抓裴老将军。 傅照川的嘴唇不住的翳动,似乎在临死前还有放不下的话要说。 裴玄铭连忙将耳朵贴近了他的嘴唇,颤声道:“师父,你说。” 傅照川声音很小,细若蚊呐,但是落到裴玄铭耳朵里却仿佛惊雷一般炸响,将他的灵魂生生震碎。 “江山,是李家的江山,日后……无论是哪个皇子继承大统,你都得……咳咳……好好护着他……” “大周的百年基业,都有我裴氏将门一族,生死相护……不可在你这里,断了传承!” 傅照川的喉咙里满是血气,拼尽全力说出了最后一句话,终于死不瞑目的咽了气。 裴玄铭伏在他的尸身上,痛哭失声。 傅照川不同于诸允严那般苛刻,傅照川是一个绝世好师父。 他从小教裴玄铭习武,练剑,拉弓,三九寒冬,夏日酷暑,从不离身片刻,唯有裴玄铭十八岁独自出门的这一次,师父不在身边,没想到此去就是永别。 裴玄铭悲痛欲绝,当晚就发起了高烧。 裴老将军允许谢烨跟着他们走,在旁边照料裴玄铭,一行人连夜赶路回京城。 途中他将裴玄铭和谢烨安置在客栈里,有重兵守卫,他自己则带了两个手下,去寻了个风水宝地,掩埋傅照川。 说到这里的时候,裴玄铭脸上已经淡去了想起师父已故多年的伤感,他转头朝裴明姝笑笑:“那天夜里,我烧的实在太厉害了,抓到个稍微凉点的东西,就不想放手了。” 裴明姝神色狐疑:“比如……” “比如我。”身后有个冷淡的声音传来。 兄妹二人同时回头,只见谢烨站在大营门口,衣衫单薄任由风吹,神色平静的朝这边走过来。 “谢,谢公子……你怎么出来了,还穿这么少。”裴明姝磕磕绊绊的道。 “找不到别的衣服了,你哥没给我准备。”谢烨和颜悦色的回答道:“明姝小姐,这个故事改天我讲给你听好了,今晚他可能给你讲不了了。” 裴玄铭蹙眉道:“不是让你不要出来的吗?走我送你回去,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安分些,别去招惹王副将,有什么事情找明姝。” “我要跟你一起去。”谢烨打断他。 裴玄铭和裴明姝面面相觑。 “我要和你一起去北狄。”谢烨又重复了一遍:“没听明白吗?” 裴玄铭断然拒绝:“不行!” “路途奔波,你不能去。”裴玄铭不由分说,拽起他的手臂就往回带。 谢烨用力一甩,着急关头的力气之大居然勉强能跟裴玄铭扯了个平手:“我都要死了!我死在哪儿,死前想见着谁,不应该由我自己说了算吗!?” 裴明姝眼睛微妙的一转,她从这话里听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 “那谢公子,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就算死,也想跟他死在一起?”她眼睛亮晶晶的问。 “谁要跟他死在一起?”谢烨没好气道:“我死也死在他面前。” “那你就是临死前最后一个想见的人是他。”裴明姝言简意赅的给裴玄铭翻译。 谢烨:“……” 在黑暗里看不见的地方,裴玄铭老脸一红,不再搭理他俩,直接翻身上马,准备直接就走。 不料谢烨狂奔两步,一把攥住马的缰绳,倔强道:“带我去!” 他急促喘息着道:“我今天不会松手的,有本事你现在就骑马从我身上踏过去。” 裴玄铭简直拿他没办法,只好求助的看向裴明姝,用眼神示意她把谢烨强行带回去。 谢烨敏锐的察觉到了他和裴明姝交流的目光,于是转头对妹妹开口:“明姝,扶我上马。” 裴明姝大笑一声,摩拳擦掌兴奋道:“好嘞!” 她一把扶住谢烨的腰身,手臂猛然用力,将他托举上去,谢烨身形一晃,半扶住了马背。 裴玄铭担心他摔着,只得伸手从裴明姝手里将人接过来扶稳。 “你到底要干什么!”裴玄铭怒道:“给你说了此行危险——” 谢烨伏在马背上,剧烈喘了几口气,然后侧过脸去平静的看着他。 “我就是担心,万一我没能撑到你回来就咽气了……”谢烨低声回答:“那该怎么办。” 裴玄铭一怔,他很难去细想谢烨的这句话里包含了多少经年累月的遗憾和恐惧。 他仿佛又见到了那个在西北大漠穷图匕见,甘愿被他连射两箭也要见他一面的明渊阁主。 裴玄铭嗓子发紧,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裴明姝抱臂在一旁注视着他俩,良久,这手欠的少女上前一拍马背。 马骤然受惊,载着两人沿着浓稠夜色狂奔而去,再不回头。 第35章 第 35 章 “我去做掉李彧。”…… 夜落四野, 漠上荒芜。 二十多岁的裴玄铭被他那该死的妹妹在马背上一拍,一路沿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狂奔而去,不远处就是北狄的地盘了。 同一个时间点, 再往前推十年, 此时十八岁的裴玄铭正躺在客栈的硬榻上, 一夜折腾, 高烧不退。 裴玄铭不愿意旁人看到自己病弱凄惨的情态,于是将谢烨连同裴老将军留给他的那些人, 一并关在了客栈的房门外。 谢烨恼火的在屋外来回转了几圈,裴玄铭在里边把房门插的死死的,谁都不让进, 他和一众裴家亲卫大眼瞪小眼,只能从门缝间听见裴少爷艰难的喘息与咳嗽声。 谢烨忍无可忍, 挽起袖子对为首的侍卫长道:“好了, 都后退一点, 我要破门了。” “少将军有令,不可——” “我管他有没有令呢, 那又不是我主子!让开!”谢烨怒气冲冲道:“我凭什么听他的?” 侍卫长面色犹疑:“可是……” “难道你打算眼睁睁的看着他病死在里边?”谢烨反问。 侍卫长不说话了,此言甚对。 谢烨单手运力, 将掌心按在门板上, 直接震碎了内里的门闩, 破门而入。 屋中裴玄铭烧的迷迷糊糊,听到动静垂死病中惊坐起, 嘶声道:“不是说了,不让你们进来吗!” 谢烨没理他,回过身将门再次关好了。 “谢烨,出去……”裴玄铭虚弱道。 谢烨将熬好的药碗从门缝中亲卫的手里接过来, 端到裴玄铭面前,一边搅着浓黑色的药汁,一边简单的回答了两个字:“我不。” 裴玄铭无奈,只得就着他的手慢慢将药咽进喉咙里。 他低着脑袋喝药,忽觉脸上一凉,却是谢烨用手背轻轻的擦拭了一下他脸庞上的泪痕。 裴玄铭鼻尖一酸,忍不住又要落下泪来。 谢烨叹了口气,他看起来很不会安慰人。 “小裴,你别难过,你看我这不是也没有师父了吗……” 他话音刚落,就被裴玄铭粗暴的一把勒住了腰身,谢烨一惊,条件反射就想还手。 紧接着他才意识到,裴玄铭好像在抱他。 谢烨这辈子没什么对别人温情以待的时刻,他缓慢而迟疑的回拥住裴玄铭,笨拙的学着从前在别处看到的样子,用手一下一下的安抚着裴玄铭的肩膀。 “……小裴?” 裴玄铭被高烧和病痛折磨的神志不清,他半窝在谢烨怀里,手臂上的力道却是越来越重,勒的谢烨几乎喘不过来气。 “小裴你松手……你弄疼我了,裴玄铭!”谢烨挣扎半晌无果,又不敢动手打他,只得忍气吞声的随他去了。 裴玄铭清冷俊朗的脸颊上又有新的泪水涌上去。 谢烨一边低头擦拭他湿漉漉的眉眼,一边不由得担心起另一个事情。 方才从密道里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到密道门口,小夏子给他留的记号了,昨天他同小夏子商议好,若是兵变一来,小夏子就先从密道里跑了,就在门口的隐蔽处留个标记,谢烨看到就不必费心思救他了。 若是他来不及跑就被卷入了争杀之中,那谢烨在密道口看不到,就在温府拼尽全力找到他救他出去。 好在这小子还算聪明,直接就跑了,没让他费太多心神。 谢烨心不在焉的想着,眉宇间神色说不出的凝重。 只是裴玄铭究竟有没有猜到,温家今夜的劫难,是他一手策划的呢? 裴玄铭只知道他要找老家主复仇,并且提前预料到一点有人要来找温家的麻烦,若是他将傅照川的死,记在了这个搅动温家劫难之人的头上,该如何是好? 满室飘荡着浓郁的药气,谢烨在氤氲的苦涩中无声的叹了口气。 他再一回神,只觉腰身上的束缚更紧了一些,裴玄铭闷哼一声,睡梦中居然一把抓过他的手臂,将他拦腰搂倒在床上。 谢烨不敢用力气反抗,只得顺着他的力道,仰倒在床上。 因为高烧的缘故,他身上是体温很热,滚烫的惊人,谢烨又刚从外边回来,凄风苦雨的赶了一夜路,周身都是凉气,这对于病中的裴玄铭来说,无疑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裴玄铭手脚并用,一把将眼前这个温润凉意的大物件,裹进了怀里。 谢烨:“……” “小裴。”他几无声息的在裴玄铭耳畔叫了一声。 裴玄铭梦中昏沉,伸手将他搂的更紧了。 谢烨一动不动的任他揽着,从武林大会时就开始的日夜搏杀,殚精竭虑,先帝驾崩时独自的谋划,到今日温家全数覆灭,诸允严惨死,李彧和小夏子下落不明…… 谢烨感觉自己像一个四面漏风的破灯笼,吱吱呀呀的在风中摇晃,艰难支撑。 他与裴玄铭一冷一热,身上还带着突围时未干的血迹,在客栈的榻上相拥了一夜。 次日清晨谢烨睁开眼睛时,正对上裴玄铭清醒而平静的目光,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起来了,此时正在床侧静静的注视着他。 “接下来我们去哪儿?”谢烨躺在床上,注意到他的脸色比昨夜好了不少,看样子是退烧了。 “回京,拥护太子,继承正统。”裴玄铭答道。 谢烨沉默许久,出声道:“太子病弱,常年卧床。” “所以我们不急于立刻回京。”裴玄铭望向窗外泛起的一丝光亮:“等大局落定,再见新皇不迟。” 谢烨艰难的从床上爬起来:“那新皇若是李彧呢?你也依然甘愿做他的肱骨之臣吗?” 裴玄铭神情复杂的看着他,半晌无奈道:“那也只能如此了。” “不行!”谢烨狠声道:“我绝不允许他做皇帝。” 裴玄铭无奈道:“我知道,可天子乃是天定的,此事由不得你我。” “天定的?天定的我也给他薅下来,若真让李彧做了皇帝,天下也就该大乱了。” 谢烨说着就要下床,裴玄铭适时的捂着胸口,很痛苦的咳嗽了两声,谢烨果然回身,一脸关切的扶着他:“你不是都好些了吗?怎么又咳起来了——” 裴玄铭抓住他的手臂,目光深邃,仿佛要直入进他的眼底。 谢烨不免茫然的和他对视着。 “别再卷进纷争里了。”裴玄铭隔了很久,才开口恳求道。 “等新帝登基,尘埃落定,你我一同去西北待一辈子,中原武林朝堂争杀都与你我无关。”裴玄铭道:“好不好?” 此话一出,谢烨登时把李彧忘到了九霄云外,他一字一句琢磨着裴玄铭话中的意思。 “你是说你想跟我在西北,过一辈子?”他拼命压抑着语气里的难耐和喜色。 后半辈子如果能和裴玄铭呆在一起,西北又有什么不好? 昨夜相拥的温度仍然停留在他的手臂和怀里,谢烨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裴玄铭觑着他的神色,不由得心底发虚,小心翼翼道:“怎么了,不愿意跟我呆在一起也没关系,你可以在边陲找个安全的地方——” 谢烨生怕他误会自己,一时嘴快脱口而出:“当然愿意了!你是我长这么大最喜欢的人。”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话的时候,裴玄铭已经愣住了。 那一瞬间的惊喜对于裴玄铭来说经久而炽热,以至于往后的数十年光景从未忘却过。 门外传来两声敲打。 “少将军,该上路了。” 裴玄铭耳朵尖红的发烫,转身去收拾行囊,末了对谢烨低声道了句:“走吧,先回京。” 谢烨抓住他的衣摆,急促道:“你方才跟我说的,可是真的?” “等一切都结束了,你带我去西北,远离朝堂党争,还有中原武林。” 裴玄铭郑重回道:“是。” 谢烨点点头,随手将自己的行囊交给他,紧接着转身大步走到窗边,少年身形矫健,扶着窗户就要跳下去。 裴玄铭慌忙道:“你干什么去!” “我去做掉李彧。”谢烨翻过窗户,一跃而下。 “你等我回来。” 若是李彧真当了皇帝,裴家又位高权重,和皇帝联系甚密,就算裴玄铭和他到了西北,光是武林大会上和李彧的恩怨,也别指望有安稳日子。 …… 十年后,北狄境内。 裴玄铭在北狄和大漠交界处的地方找了个歇脚的客栈,他将马系好之后,跟小二交代了几句,便回身将谢烨的手一牵,往街上走去了。 从日出到日落,两人在马上赶了一天的路程,颠簸辛苦,谢烨实在搞不明白他为何不能今夜先回客栈休息,非要再出来一趟。 “我们要找的东西应该在鬼市中。”裴玄铭一面拉着他往前走,一面解释道:“鬼市只有夜里才有,北狄鬼市在边疆地带很有名。” 谢烨翻了个白眼,嘲讽道:“用不着你给我介绍这些,我在西北呆的时间不比你少,明渊阁大大小小的兵器用具,一半都是在鬼市采购所得。” 裴玄铭垂眸看着他此时这幅冷若冰霜的情态,忍不住伸手将他往身前一揽逼问道:“昨天夜里闹着说舍不得我,要跟我死在一起的人是谁?” “阁主,你怎得变脸比翻书还快。” 谢烨提起昨晚的荒唐就面红耳赤,猛一挣开他的束缚大步朝前走。 北狄坐落在西北荒山的边缘,北靠沙漠,南靠荒野,是个天堑一般被围起来的好攻守之地,风貌不比中原,夜里没有宵禁,反而处处张灯结彩,集市吵嚷。 人气和烟火气在悠长的街道上熙熙攘攘拥挤着,来往都是异族人士。 裴玄铭生怕他跑没影儿了,便快走两步追上去,又将他手腕扣回了掌心里:“又怎么了,这不是你昨夜自己说的么?” 谢烨恼怒的想抽手,奈何没挣开,被裴玄铭箍住腰身,按在小巷的墙上强吻了片刻。 夜中光影晦涩,看不清面前人的脸,再加上裴玄铭故意逗他玩,一面禁锢着他的上半身,一面屈膝顶在他小腹下,不让他动弹。 谢烨被吻的眸光水润,薄唇殷红,他一偏头抗拒道:“别闹,小景。” 裴玄铭的身形骤然僵住了,他一寸寸抬起目光,瞪着谢烨道:“小景是谁?” 第36章 第 36 章 我只是让你看清楚自己的…… “小景是谁!” 裴玄铭力道越发的大, 牢牢卡住他的腰身,另一只手抬起他瘦削的下颌,神色森寒的逼问道。 谢烨喘息着用了点力气, 一拳捣在他手臂的麻筋上, 趁裴玄铭力道松懈的间隙脱身出来。 “关你什么事?” 裴玄铭出奇的愤怒了, 他心道我亲你的时候, 你喊旁人的名字,还反问关我什么事? 简直天理难容。 谢烨揉了揉手腕, 绕开他往小巷外走,裴玄铭眼疾手快,伸手又将他扯回身前怒道:“谢烨!” “你打算在这里跟我动手吗?”谢烨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放开。” 他眼底那若隐若现的屈辱和愤怒最终还是震住了裴玄铭, 裴玄铭慢慢松手,低声道:“我以为你来西北这么久, 终于愿意对我敞开心扉了, 原来还有别的事瞒我。” 谢烨闻言抱臂便笑了, 嘲弄道:“将军,你到底是以一个什么身份要求我对你全盘托出?” 裴玄铭微微蹙眉, 难以答话。 “你千里迢迢来北狄,到底是探查军情, 还是有别的目的我也不关心, 总之你是替李彧守江山, 只要你在李彧麾下当一天忠犬,你我就不可能站在同一条线上。” “分道扬镳是迟早的事, 靠着年少时候那点微不足道的情谊和悸动,你我互相解决,爽一下就算了,何必逼着人交代真心?”谢烨冷嘲热讽的将剩下的话撂到他面前, 神色漠然而冷淡。 “你——”裴玄铭怒不可遏。 这话说的简直冷心冷肺,绝情到了极点,自重逢以来,谢烨嘴里就没一句好听的,裴玄铭怀疑自己下一刻就要被此人从里到外尽数点燃,气成爆炸的火弩了。 不过冷静了片刻,裴玄铭又从他的话中找出了一点破绽,他犹不死心的问道:“可你既然这么笃定你我注定要分道扬镳,前夜又为什么偏要明姝扶你上马,千里迢迢的跟过来?” “你自己说的,死前想见的最后一个人是我!”裴玄铭堂堂一个将军,被他弄的居然凭空生出了几分委屈:“谢烨,你什么时候能不口是心非,出尔反尔!?” “有吗?”谢烨思索了一下,平静道:“那是明姝说的,不是我。” “那怕自己撑不到我回来就咽气了,这句话是不是你说的!”裴玄铭怒道。 谢烨少见的沉默了。 裴玄铭怒气冲冲的瞪着他,眼看着谢烨终于哑口无言了,心里却没有半点畅快的意思,只觉得心里一阵接一阵的酸楚。 谢烨此人,从年少时就锋芒毕露,纵使落入下风,也从不对任何人服软。 裴玄铭曾经以为自己会是那个例外,如今看来与旁人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正沮丧的想着,却听谢烨心平气和的开口了。 “裴玄铭,我从没说过我不喜欢你。” 裴玄铭心头一怔,猛然看向他。 “你在我重伤难行的时候强迫我,吵架关我进俘虏营,为了护你下属朝我射箭……这些事情若是换了旁人来做,我说什么要同他拼个鱼死网破的。” 谢烨站在巷口风过的地方,很疲倦的笑了一下:“你以为二皇子李景辞,为何会一夜之间从皇子贬为庶人?” 裴玄铭倏的反应过来了:“小景!你口中的小景是他?你——” “更别说你十年前为了护李彧而刺我的那一剑。”谢烨淡漠道:“从那时我就知道,你跟诸允严那些人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为了镇护所谓的‘大统’而活着的。” 裴玄铭的心神随着他的话音被抛去十年前。 那时他同谢烨刚从客栈分开,裴玄铭身体虚弱,没来得及拦住他,只听谢烨丢下一句“我去做掉李彧”,然后就走了。 他一路心事重重的被亲卫护送回京,与此同时,宫中发生巨变。 常年在病床上的太子大概是预感了自己的死期,临终前喊二弟三弟来宫中一叙。 二殿下与三殿下心想无非是个行将就木的人,没什么好忌惮的,便怀着送这位大哥最后一程的想法,夜赴太子府。 太子病了很多天了,东宫之人大约都知道主子撑不了多久,连棺木都在院中备好了。 谁料二皇子和三皇子进门的那一刻,就被东宫的禁军围了,太子手下的这些死士深谙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伏在东宫的房檐上一箭射死了三殿下。 宫外两位皇子的人手方寸大乱,待要救驾已经来不及了。 东宫一夜杀伐血火,惨声震天,穷途末路的二皇子一把火烧了东宫,自己被吞噬在大火中。 而那常年病骨支离的太子躺在榻上,听了一夜外边的喊杀声和兵戈声,最终在天亮之前安详的闭上了眼睛。 孤得不到皇位,你们也别想,孤下地狱,你们也得跟着去。 此事震惊朝野,三位皇子一夜之间殒命。 而在江湖上漂泊的李彧,人在家中坐,皇位从天上来。 江湖中消息传播速度毕竟没有京城那样快,此事发生的时候,李彧还在满世界的游荡,诸允严已死,没人保护他,皇子身份敏感,他又武功低微,不好在武林中露面。 于是一路灰溜溜的逃窜,不知不觉间就走到西北边疆去了。 彼时谢烨在哪儿呢? 谢烨在明渊阁,同当年的老阁主谈判。 “小子,你是不是疯球了?”老阁主坐在高位上嘲讽的看着眼前的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我明渊阁是厉害,可也不是什么生意都做的!” “你要杀那人是皇子,杀他是要掉脑袋的,你当我们是傻子么?”老阁主抓起李彧的画像,重重掷到地上,指着谢烨一偏头:“滚。” 谢烨也不恼,他俯身拾起画像环顾四周。 老阁主坐在最高处,其余八位长老分别立在次他一阶的地方,谷底阴风阵阵,无数看不见的眼睛埋伏在暗处,对着这个漂亮锋利的年轻人跃跃欲试。 半晌,他轻声笑了一下:“阁主,你这是怕了。” 老阁主一摆手:“激将法没用,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赶紧滚,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谢烨恍若不闻,反手将长剑卸下来,讥讽道:“你们明渊阁的阁主是怎么选出来的?如此优柔寡断,要我看这老头怕是难以支撑几年了,不如诸位考虑考虑,这明渊阁阁主之位,换我来做?” “你找死!” 老阁主大怒,拍案而起,抬手时风声呼啸,数柄长剑从山谷那头被内力召唤而来,朝着谢烨的后心直刺而去! 谢烨连头也没回,抬手一挡,数道剑刃在他耳侧爆发出极其尖锐的鸣叫声,剑气卷起他耳畔的长发,几缕青丝在铮铮锋刃中无声的断裂。 五把飞剑射到他耳侧时以一个几不可察的微妙弧度转圜开来,然后余势不减,倒插向老阁主。 老阁主眼睛一瞪,飞剑自他手边堪堪停下,唯余一地细小的气流。 谢烨抬起手,云淡风轻的将自己那缕断了的发丝接在掌里,然后指尖轻轻碾磨,修长的青丝随风而去。 “贵派以奇门遁甲和夜袭之术闻名江湖,不过我今日见之……好像也不怎么样啊。”谢烨莞尔道。 老阁主大怒,但见下一刻方才还离自己数丈远的年轻人身形犹如鬼魅一般扑杀而至,单剑直挑飞杀而过,瞬息之间犹如切萝卜西瓜一样,将老阁主五柄飞剑当空削去了三柄。 剩下两柄老阁主也来不及运内力刺杀了,眼疾手快抓住剑柄,双剑齐下怒砍在谢烨剑身上。 那一击的力道重逾千钧,谢烨抵挡的手腕震颤片刻,只觉虎口生疼,狰狞的血线自苍白的指缝间流涌出来。 激荡的内力在狭小的谷底疯狂翻涌碰撞,犹如一场看不见的滔天巨浪肆虐狂袭,周围人都难以逼近分毫。 老阁主拼尽全力,同眼前这小子抗衡着,他逐渐已经吃不住力了。 谢烨毕竟年轻,纵使他方才被老阁主的内力震的那一下,伤的不比老阁主轻,但此时光凭角力,却勉强还能坚持。 老阁主大吼一声:“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帮忙,一起杀了这小子!” 周围的八大长老如梦初醒,忙不迭的抄起家伙要来助阵。 谢烨身后同时有三剑同时刺入,他瞳孔紧绷成一线,牙关紧咬不顾身后的破绽之处,一手收剑转刺老阁主空门,另一只手出势如电,直接一招空手夺白刃,抢过老阁主的双剑,狠狠踏在脚下。 身后插进来的剑身已经没入了他的肩胛骨,渗出血水。 谢烨喘息着,伸手抓住老阁主的脖颈,狠命朝一旁的墙壁上怒撞三下,老阁主登时头破血流,哀嚎连连。 他被谢烨提着颈,横着砸给了其中一个长老。 那被老阁主砸中的长老手忙脚乱的撤剑去接他,不料就在他撤剑的一瞬间,自己的腹部就被刺穿了。 他抬起眼,正对上谢烨似笑非笑的血色眼光。 谢烨的长剑刺穿老阁主,直接杀入了这位长老的小腹。 长老和老阁主被捅成了糖葫芦串,一齐挑了起来。 血光倾泻一地,将谷中山草荒地尽数染成红色,少年眉目锋利秀美,浑身浴血,银色腰甲,如雪长袍上皆是绽开的血花,宛如鬼域神主,不死不休。 其余六位长老皆被震慑住了。 只见那少年振剑一抖,将两具尸身从剑上抖落下去,很缓和的望向他们道:“还有人应战吗?” 六人面面相觑,为首的二长老颤巍巍的俯身下跪,双膝磕在了这少年面前。 其余人等一一模仿,呼啦啦跪了一地。 “我等恭迎新阁主入阁——” 声音悠长,绵延山谷。 谢烨笑了笑,随意的踢开了地上老阁主的尸身,转身踏上明渊阁阁主的高位。 “起来吧诸位,现在我们来聊聊,刺杀李彧的策略。” …… “所以你我不是同路人。”谢烨抽开手,朝后退了一步:“反正我也活不长了,你从北狄回去之时,就将我留在这里罢。” “恰好此地远离西北驻军,我若是失踪在这里,刚好跟你也撇开干系了,日后李彧问责,也查不到你头上。”谢烨将声音放柔了一些,好言相劝道。 裴玄铭目光不错的盯着他,阴沉至极:“所以你方才承认你喜欢我了。” “我从没否认过。”谢烨答道。 他说完这句话,看起来神色委顿了不少,便对裴玄铭道:“回客栈罢,我累了。” “好。”裴玄铭心平气和的伸手拉他,往小巷外客栈的方向回返。 下一刻,他伸手绕过谢烨的肩膀,在他的后脖颈上重重一按! 谢烨反应不及,只来得及痛苦的呻吟一声,就眼前一黑,晕倒在裴玄铭怀里。 等他再有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眼前被蒙着黑色的布条,什么都看不见。 他下意识的恐慌起来,伸手便想去揭眼睛上的束缚,却发现自己双手皆被束缚在了树上,粗糙的绳结扣紧他的手腕,后背抵着树干凹凸不平的树皮。 他被蒙着眼睛,禁锢在树上,谢烨脑海里迅速闪过自己晕倒前的画面,颤声开口:“裴玄铭?” 有人用指腹摩挲过他的下颌,强有力的动作让谢烨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哆嗦:“你要干什么。” 谢烨想往后靠着躲闪,奈何身后绳索实在将他的双腕绑的太紧,一点躲闪的余地都没有。 他隐约能感觉到眼前巨大的阴影,裴玄铭比他高半个头,比少年时期更为结实,压迫感强的惊人。 “裴玄铭……!” 他被人抬起下颌,被迫承受这个凶狠而掠夺性十足的吻。 眼睛被蒙住,身体动弹不得,谢烨的一切其他感官被蓦然放大,连一点细微的水渍动静在他耳朵里都格外清晰。 他被裴玄铭吻的湿水淋漓,狼狈不堪,唇线相贴的地方滑下暧昧而晶莹的银丝。 他看不见裴玄铭的脸,但能听见对方□□,显然是快要忍不住了。 谢烨终于察觉出一丝恐惧:“你打算在这里吗?” 裴玄铭没有回答他。 “这里不行,我们回去好不好,回客栈……”谢烨挣动着被绑的手腕,拼命哀求他。 “会被别人看见的。” 裴玄铭的手指擦过他的腰身,解开他外衫的第一层系带,缓声道:“你方才说,要同我分道扬镳。” 谢烨眼睛上遮着黑布,掩去了大半屈辱的神色,裴玄铭只能看到他嘴唇蓦然抿紧了,半晌带着隐忍的喘息哑声道:“所以你要这样惩罚我。” “是吗。” “我只是让你看清楚自己的处境。”裴玄铭将他的腰带扔到地上,蹲身下来,直视着他衣袍下修长匀直的腿,指腹一点一点抚上去,感受着谢烨的战栗。 “别再自讨苦吃。” 第37章 第 37 章 你新弄来那个小侍卫,是…… “第一个问题。”裴玄铭慢斯条理的将他眼上束缚调整了一下, 不至于勒疼他:“小景是谁?” 谢烨从唇缝里被逼出一声崩溃的哭腔。 尽管已经狼狈到极点了,谢烨却还是坚持着嘴硬道:“不关你事……” 下一刻他骤然仰起头,眶中酸涩, 泪水一瞬间夺眶而出, 巨大的痛苦碾压着他的神志, 发出剧烈的倒气和破碎喘息。 冰白如玉的脸庞上涨满了红晕, 谢烨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他单薄的身体被牢牢束缚在树上, 却仍然尚存一丝反抗的毅力。 “你自己分明也有事瞒着我……” 裴玄铭骤然禁锢住他的肩膀,俯身欺负他,谢烨身后那棵树大约有一人环抱那么粗, 头顶枝叶被外力撞击着,从下到上拼命摇晃, 满树冠叶发出沙沙的叫嚣声。 他被束缚在身后的手腕已经摩擦出了青红交错的痕迹, 浑身上下疼的厉害, 谢烨什么都看不见,恐惧和被贯穿的痛楚已经将他倾轧的粉碎, 嘴唇被人蛮横的用力堵住了。 裴玄铭一边噬咬发泄似的亲吻,一边将他折辱的更厉害。 谢烨呜咽的承受, 泛着银光的水线淌落在他的身上, 裴玄铭一手强硬的卡着他的下颌亲吻, 一手伸到树后边去,将绳索从谢烨手腕上解开了。 谢烨原本被绑绳整个固定在树干上, 还不至于脱力滑倒在地上,而此时一被裴玄铭松开,他又冷又疼,身上到处都是被凌虐出的凄惨痕迹, 整个人便软绵绵的要往下倒。 然而下一秒他浑身一震,喉咙里发出了一丝克制不住的微弱哭声。 谢烨仿佛泪失禁般哭的隐忍而小声,被裴玄铭禁锢在树上,全身着力点都来自裴玄铭的托举,这种失重的感觉极其吓人,裴玄铭一手扶着他的腰身,一手慢慢的让他往下滑。 谢烨的后背靠着树干,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朝着一个极其不可控的方向滑去,他惊惧的抓紧了裴玄铭的衣襟求饶:“不行……小裴我不行的,裴玄铭!” 他的腰和锁骨上全是被用力蹂躏过的指痕,眼里泛着湿淋淋的水光,无助而脆弱的伸手去抓一旁的树干,那手指无力的在树上攥紧,却不肯往裴玄铭身上扶一下。 裴玄铭动作一停,稳稳将他举在半空,面无表情继续问道:“小景是谁?” 谢烨眼眶红的又委屈又惊恐,他终于吃不住对方强悍而压倒性的力量,疼的嘴唇发白,颤抖着手攀上裴玄铭的脖颈:“我……” 裴玄铭力道一松,谢烨登时惨叫出声,周遭风声仿佛都交缠到了一起。 谢烨眼睛仍被蒙着看不见,半张黑色棉布都被他的泪水浸的透湿,泪水腥咸的余韵沿着惨淡的脸庞继续往下滚落。 “说话!”裴玄铭发狠的道。 谢烨张了张口,他此时已经被逼到绝境了,意识却还没被折磨到彻底涣散,于是又硬生生将已经到嘴边的名字咽了回去。 他胡乱的摇了摇头,被裴玄铭扳过下颌怒不可遏的质问:“他到底是你什么人,都这样了,你为何还是不肯说!” 谢烨筋疲力尽的将头埋在胸前,裴玄铭失望的松开手,谢烨的身形便随之一歪,往下重重坠去。 裴玄铭最终还是心软了,他放松了力道,将人扶着躺到了地上,谢烨极度惊惧后彻底顾不得别的,他躺在地上死死拽着裴玄铭的衣襟,不顾旧伤裂开的疼痛,仰头去亲吻罪魁祸首的唇。 裴玄铭俯身将他笼罩在阴影里,半晌慢慢起身,平稳的将他搂了过来。 谢烨连哭都没力气哭出声了,他完全失神的瘫软在裴玄铭怀里,眼泪犹如决堤的流水,顺着蒙眼的黑布洇湿开来。 裴玄铭抱着他坐在树下,夜间风凉,裴玄铭半晌起身,还是用外衫将他包裹住了。 谢烨从始至终毫无反应,任由泪痕在脸颊上干涸,委顿在裴玄铭怀里昏沉,仿佛一个被弄坏的娃娃。 裴玄铭将黑色布条从他眼前摘下来。 只见谢烨那双形状优美的眼睛附近全是泪痕,眼睫微张,漆黑如墨的瞳孔泛着湿漉漉的光泽,看起来茫然又柔软、 裴玄铭心里不知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痛到难以言说。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他捧着谢烨的脸颊,沙哑的问道。 “那个人对你来说,就有那么重要吗?”他继续问:“比我还重要?” “你以前说过,你只喜欢我的。”裴玄铭握住他纤长如玉的手腕,分明自己是那个施加暴力的上位者,神色却带着极度卑微的祈求。 谢烨瞳孔僵硬的转了一下,似乎没听见他的话。 他实在是太累了,从身体到灵魂都疲倦不堪,但他神情里并没有责怪裴玄铭的意思。 他恍若叹息的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裴玄铭隐忍难过的锋利眉目,然后就向后晕倒过去了,到最后也没说出小景是谁。 …… 明渊阁每隔一段时间,会从周边边民的家中挑选一批资质根骨都不错的少年,选入明渊阁中从最底层开始培养。 这些少年的有些是孤儿,走投无路来投奔的,有些则是家里实在揭不开锅被送来的,再就是初出茅庐,在江湖上挨欺负了,想寻个邪门的门派来进修武功。 不管怎么说,李景辞就这么进来了。 “阁主,这是今年新一批从外边选来的人,您看可有看的顺眼的,给你送到竹舍里伺候,就当解个闷。”右护法赔笑道。 谢烨刚动手解决了一个任务失败的手下,此时正就着竹舍旁边潺潺而过的溪水洗手,他那双手白的像玉,指尖泛着淡粉,修长漂亮。如削葱根。 此时指骨上沾了一点未尽的血珠,更是明艳而潇洒。 “都是些歪瓜裂枣,不必看了,下去。” 谢烨不耐的将手上残水甩了出去,慢慢擦拭着剩下湿润的地方,右护法看着他这慢斯条理,又别带一风情的动作,喉结不由得滚动了一下。 直到谢烨将凉凉的目光转向他,右护法才冷不防的回神,连忙接着方才的话继续说道:“回阁主,小的这就下去。” 谢烨疲倦的舒展了一下筋骨,懒洋洋的回到榻上睡觉去了。 夏日午后,耳畔尽是蝉鸣的叽喳声,屋旁的竹影在日头和微风下缓慢摇曳,竹舍外传来细微的动静。 脚步声由远及近,身形清瘦的少年端着茶水和点心,走进明渊阁主的竹舍。 他轻手轻脚的将手中托盘放在案上,然后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朝榻上看去,那传闻中杀人不眨眼,行事乖张,残忍暴戾至极的明渊阁阁主就在榻上躺着。 少年屏住了呼吸,靠近了看。 看清榻上那人的长相时,李景辞有片刻的失神和错愣。 只见那明渊阁主一袭如雪削薄的中衣,平躺在榻上,紧合起的眉眼如墨色晕染,发丝散乱在衣衫和被褥的交缠间,宛如画皮,魅色近乎妖孽。 这副皮相生的太漂亮了,让人几乎挪不开眼睛。 李景辞无声的到抽了一口凉气,差点把他潜入明渊阁的目的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轻手轻脚的转过身打算回去,却听身后床上那人闭着眼睛开口道:“站住。” 李景辞浑身一颤,立刻转身跪下:“阁主。” “阁主恕罪,属下不知阁主是何时醒的,惊扰了阁主……” “在你踏进我院门的时候。”谢烨不咸不淡的打断他:“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李景辞心如擂鼓,僵硬的抬头直视着那双瞳色幽深的眼睛,身后不由得浮出一层冷汗,谢烨好看归好看,但是再好看也是个疯子,李景辞是年纪最小的皇子,如今不过十五六出头,就被派来做卧底,心中很难不怯。 他正想着,下巴就被人轻轻抬起来了。 方才低头的时候,他没有注意到明渊阁主深不可测的眼睛中流露出的那一刹那伤感和怔愣。 谢烨冰凉的手指握着李景辞的下颌,李景辞一动也不敢动,任由他端详。 “你长得很像京城中的人。”谢烨若有所思的道。 此话一出,李景辞霎时又是一身冷汗,心说这人未免也太敏锐了,他自然是京城中长大的,只是明渊阁主是怎么看出来的?如若被他此时就发现了破绽,那父亲交代的任务,便要就此泡汤。 幸好谢烨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怀疑他的身份,他的下颌被松开了。 “叫什么名字?”谢烨问。 “小景,阁主唤我小景就好。”李景辞伏在地上,满心劫后余生的庆幸,他鼻尖隐约传来一丝柔和的淡香,是从面前明渊阁主袍角上传来的。 “小景。”谢烨喃喃道:“起来吧。” 他望着李景辞清冷俊朗的面容,以及那尽管身着粗布衣衫,却仍然挺直如松的腰身,不觉微微晃了神,巨大的熟悉感从这个少年身上朝眼前扑过来。 “你留下,让老张给你找身新衣服,从此你就是我的贴身护卫了。” “没有吩咐,不得离身。” 入夜,竹舍中一片寂静的微凉。 有人拎着酒,从门外跨入,大刺刺的往院落中的小石桌上一坐,喊了一声:“谢烨!在不在啊?” 新上任的侍卫小景忙不迭的上前禀告:“阁主去外堂处理阁中事务了,劳烦您等等。” 那客人惊奇的将他打量了几圈,目光主要停留在他那身白袍和腰间的长剑上。 “你就是服侍谢阁主的贴身护卫?” “是。”李景辞低眉顺目。 “满院子就你一个伺候的?” “是。” 来客将李景辞刨根问底的盘问了一,然后露出一点意味不明的笑容,挥手示意他下去。 李景辞转身退下,腰身不自觉的又恢复了平时挺直的姿态,再加上他腰侧那柄护卫的刀剑,一看也是新打的,形状模样像极了当年武林大会上随侍中谢烨身边的某个人。 来人百无聊赖的在石桌上自己跟自己敲棋子玩,不知道过了多久,谢烨才跨进院门里来,迎面夜风拂过,带来一阵血腥气。 “你没事总往我这边跑来干什么?”谢烨不耐的对那人道:“姜容,你当真以为你武林大会坑我的事情就算揭过去了?” 这位深夜来访的客人,正是当初诸允严在武林大会上买通用来给李彧铺路的姜容,他自在武林大会上被谢烨打败以后便连夜逃走,没给诸允严把事办成,自然也没去要尾金。 谢烨本以为此人不过就是个贪财的小角色,加上他在武林大会上展现出来的武功着实低微,便没放在心上。 不料入主明渊阁第二天,便听手下来报,说隔壁秘境之主前来挑战新的明渊阁阁主,西北疆域辽阔,人丁却稀少,武林门派总共那么几个,还都不是名门正派。 明渊阁易主,对于秘境首领来说是个不小的惊吓,于是谢烨上任第二天,他就气势汹汹的登门挑衅。 谢烨随手拎了把剑去应战了,哪料姜容一见新阁主是此人,惊得转身就跑,被谢烨凌空拦住,一路俘回明渊阁。 “……怎么会是你!你不是诸允严的得意门生吗!?”姜容震惊:“你怎么会成为明渊阁新阁主!?” 谢烨来西北这么多天,难得有个认识的人,再加上他属实也是懒得打架了,于是挥手让手下给他赐座:“说来话长。” 他把姜容按在明渊阁,逼着他交代了和诸允严在武林大会上的一系列谋划,以及诸允严答应付给他的报酬。 姜容小心翼翼的看着高位上的阴晴不定的年轻阁主,苦着脸道:“我也是没办法,秘境不比明渊阁大张旗鼓,我们生活在暗中,我们缺钱啊,只能让我这个首领到江湖上坑蒙拐骗一,看能不能弄点银子。” “谁能想到遇到了你,武林大会第一轮就把我打出去了……”姜容委屈道:“我不管,你赔我钱。” 谢烨冷冷道:“你自己学艺不精,难道怪我?” “就怪你!” 谢烨抄起剑鞘就把他打出去了。 后来姜容又来明渊阁光顾了几次,一来二去,竟与谢烨熟识了起来,左右明渊阁在江湖上名气大,任务多,富得流油。 背靠大树好乘凉,谢烨也缺个人陪他解乏说话,于是对姜容时不时翻窗进他竹舍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怎么又杀人了?”姜容摇晃着酒壶问道:“给你说了,不要造那么多杀孽,总是不听。” 谢烨脱下沾了血迹的外袍扔给李景辞,李景辞迅速接过来,到外边去洗了。 谢烨从他手里把酒壶拎过来,咕嘟咕嘟灌下去几口,消去了胸口大半尚在沸腾的血腥杀意,坐到姜容对面执棋而笑。 “四长老在本座杯中下药,被本座一闻便闻出来了。” 姜容不置可否:“那他现在人呢?” 谢烨朝他扬了一下自己鲜血淋漓的手掌,云淡风轻道:“刚剥完皮。” 姜容恶心的一个激灵,忙道:“你赶紧洗一下去,我今晚不跟你喝酒了,明日再来。” 谢烨挥挥手,示意他酒留下,人走。 姜容刚往门外溜达几步,又贱兮兮的凑过来打听:“哎。” “你新弄来那个小侍卫,是不是按照武林大会上你旁边那位的模子找的?好生相似的两个人。” 谢烨言简意赅:“滚。” “也说不上来哪里一样,论五官吧,长得也不像,就是那通身的气质像的没边,如出一辙……原来你喜欢这款啊阁主。”姜容低声挑逗道。 谢烨抬手要打,姜容连忙忙不迭的跑了。 李景辞在他身边一待就是大半年,明渊阁上下都知道阁主偏爱这小侍卫,因此没人敢惹他。 所幸裴玄铭没见过李景辞,不过以谢烨的性子,他咬死了也不会承认,自己是因为信任了一个同裴玄铭相像的人,才被人将明渊阁一锅端的。 …… 谢烨再恢复意识的时候,裴玄铭已经将他背回客栈了。 双脚落地的一瞬间,谢烨踉跄了一下,险些跪在房间的地板上。 紧接着被裴玄铭从身后扶抱起来,重重扔到床上。 谢烨低声呜咽了一下,眉心紧蹙,小声喘息着将自己在床上蜷缩起来,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 裴玄铭把他往床上一撂就出去了,谢烨能感觉到他的衣袍下摆里黏糊糊的,仿佛被灌满了水,他双腿一动,就有温热流淌出来。 可他实在疲倦,一点力气都没有,更别说起身去把自己洗干净了,裴玄铭也没来管他。 于是谢烨就着这个难受的要命状态,沉沉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有人将他从床上抱起来,好像是走了几步路,然后开始动手将他所有的衣服都剥落了下去,谢烨冷的不住颤抖。 裴玄铭这时候倒很温存,他将谢烨整个放进了盛满热水的木桶中。 他委身在偌大的木桶中,长发披散着漂浮在水面上,只露出圆润而白皙的两边肩头,原本苍白毫无血色的脸颊被热水蒸腾出了一片红晕,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又脆弱又懵懂。 裴玄铭随之跨进桶中,和他对面而坐。 “还要跟我分道扬镳吗?”裴玄铭将他从对面拉过来,伸手拨去他被水沾湿躺在脸颊上的长发。 谢烨在雾气缭绕中迷蒙的看着他,平日俊秀锋利的面容在氤氲的模糊中削减了锋芒,裴玄铭无数次被他平日里从不饶人的那张嘴气疯,又无数次被他在床上时无助脆弱的样子给哄好。 裴玄铭知道他说不出来好听的,便也不要他回答自己了,顺手将人压在木桶的边缘,凑过去含住那双柔软而温热的嘴唇,用力吮吻掠夺,谢烨盛满水色的眼睛因此而瞪大了。 但他并不推拒裴玄铭,只是伸手扶着木桶的边缘,在断断续续的接吻中勉强喘息,滚烫的身躯覆盖过他的每一寸感官,吐息之间全是年轻将军身上简单皂角的清香。 谢烨筋疲力尽的仰起头,靠在了浴桶边缘支棱起来的木板上,他这个角度显得他脖颈修长,锁骨清晰优美,成串的水珠自薄红的皮肤上滚下,滴滴答答落在水面,溅起轻微的波澜涟漪。 裴玄铭喉咙干渴,凸出来的喉结再次滚动片刻。 “别动,给你清理干净。”他将手伸进水里,靠近了谢烨。 谢烨果然很听话的没动,但是他轻轻的摇了一下头。 裴玄铭自然不听他的意见,低头道:“你不用动,我来就行。” 谢烨闷哼一声,裴玄铭碰到了他敏感的伤处,于是他眼泪汪汪的抬起头来瞪着裴玄铭。 裴玄铭无奈的和他对视,半晌吐出一个字:“乖。” “啪嗒……”一声,泪水自眶中砸落进水面上,谢烨深深的喘了一口气,将哭腔压进了肺腑中,那凄惨而破碎的模样,无论谁来看了,都忍不住会为之一怔。 丝缕黏腻缠绕指尖,中水中勾勒出晶莹透亮的轮廓,谢烨咬牙不语,他每回事后都这样,将头埋在一处可以遮挡的地方,不让旁人看到他过于狼狈瑟缩的模样。 从前中军营里是埋在狼皮毯子里,今夜没有狼皮毯子,于是谢烨转过脸,将额头抵在木桶壁上,耳朵通红发烫。 裴玄铭清理的差不多了,这才将他又从水里捞出来,用外衫和被褥覆上。 谢烨裹着被子蜷缩在床上,眼睛都没睁开,就又被裴玄铭从侧身的姿势翻了过来,被迫正对着他。 “你又干什么?” 裴玄铭合衣卧下,看着他唇上被过分掠夺后的浅淡血痕,不由得有点懊悔。 他心里分明将谢烨看的跟眼珠子一样宝贵,可每每一到关键时刻,就难以把控,不由自主的就带了强制的意味。 裴玄铭思虑再三,还是开口对他全盘托出了:“匪寨首领贺锋镝说,北狄境内有修复经脉,重练内力的草药。” 谢烨倏然睁开眼睛。 “我此来北狄,不为别的,我就想找那草药。”裴玄铭抓着他被褥子包裹着的肩膀,又靠的近了些,声音却是沉寂的低柔。 “这样便算得上,没有瞒你了吧?” “若是你恢复了武功,能不能……能不能不跟我分道扬镳?” 第38章 第 38 章 “我娘子可好看了,我不…… 谢烨怔怔的看着他, 少倾眼眶便红了,那殷红晕染的眼尾便滚下泪水来。 裴玄铭伸出手,用指腹揩去了他眼尾处的那抹水渍。 “至于其他的, 等你什么时候想告诉我了, 再说不迟。”裴玄铭将他连被子带人一起扣进怀里:“抱歉, 我今天不该逼你的。” 谢烨伏在他的臂弯里无声无息的落泪, 那湿意蔓延开来,浸透了裴玄铭的单衣。 裴玄铭安抚的低下头去亲吻他:“身上还疼吗?” 谢烨用他的衣襟擦了一下眼泪, 声音几不可闻:“手腕疼。” 裴玄铭又满含愧疚,道了一声抱歉,温热的掌心贴合在他冰凉的腕骨上, 一边摩挲,一边用嘴唇轻轻在谢烨的颈窝里顶了一下:“下不为例。” “我不明白, 你为什么总喜欢绑我……”谢烨小幅度的拧动了一下身子, 小声抱怨道:“以前也没见你有这个爱好。” 裴玄铭盯着他因为苍白秀丽的侧影, 温和道:“以前也想。” “但是以前未必打得过。” 谢烨茫然的回视过去,显然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片刻之后他的脸颊再次因为愤怒和耻辱交杂的情绪而涨的通红:“裴玄铭!” 裴玄铭笑了:“所以你以后不准寻死,也不准跟我分道扬镳, 我等着你恢复武功, 将我报复回来的那天。” “到时候我就躺在这里, 任你摆布,为所欲为, 做什么都行……”裴玄铭在他耳畔半是引诱半是调侃的说着。 谢烨闭上眼睛,熟练的玩起了冷战。 裴玄铭不由失笑,将被子往自己这边扯了一点,再将人往自己臂弯里捞的更紧了, 一夜无话。 与此同时,西北驻军大营。 “小姐!小姐不好了,那土匪头子又犯病了,说要让咱们给他找郎中去。”俘虏营看守匆匆掀帘,朝坐上的裴明姝禀告道。 裴明姝将手中书卷一摔:“这都第几次了!” “他吵的其他犯人一齐抗议,不怕别的,就怕俘虏营出乱子啊……” “给他把刀,让他去死。”裴明姝吩咐道。 帐外俘虏营方向的叫喊越发凄厉,简直是鬼哭狼嚎,惊得在场中演练的士兵们频频回头,看这是什么情况。 裴明姝在帐中做了片刻,终于忍无可忍,拎刀往外走:“罢了,我亲自解决他。” “不必等将军回来通报一声吗?” “不必!”裴明姝刚走到帐外,忽然又一个急刹转回来:“不对,为何是我去俘虏营啊,来人!给我把那土匪头子提过来!我就在帐里杀!” 不多时,贺锋镝就被士兵五花大绑着从俘虏营拽到了裴明姝面前。 “跪好!”身后的人一踢他腰臀。 直将那土匪头子踹的呲牙咧嘴,连着骂了几句“士可杀不可辱,你们踹哪儿呢!?” 裴明姝将匕首往手中一握,刀尖往地上的沙土里一插,皮笑肉不笑的问他:“据说你又犯病了,这回是哪儿疼?” 贺锋镝伏在地上,艰难起身:“屁股疼。” 裴明姝深吸一口气,将刀抛给一旁士兵:“给他割了吧,这个部位我不方便。” 小兵立刻接刀,应了一声:“是!” 贺锋镝眼看着她动真格的,当即大惊失色,慌里慌张的在地上乱滚:“等等等等!等一下!” “刀下留臀!” “我其实是有要事禀告裴小姐!” 裴明姝伸手止住手下的动作,盯着他道:“说。” “我昨日才想起来,我给裴将军画的那个愈合筋骨的草药方子,其中最重要的那味,其生产之所位于北狄内里临近王室的地带。” 裴明姝感觉自己心脏有点不好,她盯着贺锋镝:“说下去。” “北狄狼主常年靠此药物维系功力,不仅设下了重兵把守,且每隔半个月都会亲自登门征收一批回去,算算时间,裴将军去的时候,差不多也是北狄狼主登门之时……就是不知道狼主认不认识裴将军的脸?” 裴明姝感觉五雷轰顶,她几乎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一把上前揪住此人的领子,咬牙切齿的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何不早说!” “是不是存心要置裴玄铭于死地,你明知道此只能单枪匹马——” 贺锋镝被两边按着动弹不得,只能高声咆哮:“绝无可能!” “我只是才想起来罢了!若我真蓄意谋害,为何今日还要跟你禀告此事!” 裴明姝冷静下来,心烦意乱的回身靠在案上,思忖半晌之后,命令道:“裴玄铭回来之前,我是没有权力弄死他,拖他下去,打二十大板。” “是!” “把王副将喊来,抽调骑兵,派人现在就去北狄边境。” “是!” …… 裴玄铭站在集市上,侧头望着身旁那个正在慢吞吞吃糖水的年轻人。 “好喝吗?”裴玄铭立在一旁,抱臂问他。 “还行。”谢烨用小勺专注的搅着碗中的糖水和果丁。 “我也要喝。”裴玄铭眼巴巴的道。 “不给。” “我付的钱。” 谢烨瞅他一眼,连忙将剩下的糖水一齐倒进了嘴里。 裴玄铭哭笑不得:“你是小朋友吗,这么护食?” 谢烨将碗勺放到一边,朝裴玄铭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裴玄铭不明所以,但还是凑近了做出倾听的姿势,不料下一刻就被人拽着衣领低下头,谢烨借着他身形的阴影,挡住周围人的视线,仰头吻了一下他的嘴唇。 仿若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裴玄铭愣住了,他怔怔的去看谢烨的眼睛。 只见那人抬眼朝他轻轻一弯,眼神狡黠而灵动,带着点一闪而过的得意。 仿佛十年前武林大会上那个肆意而锋芒的美貌少年穿过层层光影和数年恩怨交错,再次回到了裴玄铭的身边。 百感交集,裴玄铭的眼眶忽然有点发热。 他伸手牵过谢烨,默不作声的抓着他宛如暖玉的手把玩了一会儿。 谢烨这会儿心情好,便张着五指任由他蹂躏。 “我们在北狄待多长时间?” “找到贺锋镝所说的那草就回去,我打算今晚去鬼市上找点线索。”裴玄铭道:“光天化日之下,这种东西显然不会自己跑到我们面前。” 谢烨随他安排,倒没太多的异议。 再者谢烨本身精力不济,昨夜本就折腾的很,今日一早又被裴玄铭拽出来,烦不胜烦,方才饮了点糖水才恢复过来。 “好吧,那你夜里再探一探鬼市,我是不行了,我要回客栈休息。”谢烨说着就要原路返回。 不料裴玄铭一拉他的手腕,无赖道:“可我还没吃上那糖水呢。” 谢烨:“?” “那你再买一罐去啊,裴将军缺这点银子?” 裴玄铭拽着他的手腕,将他一扯:“缺。” 谢烨好整以暇的看着此人,看他又打算干什么。 “再亲一下。”裴玄铭要求道。 “大庭广众,成何体统。”谢烨斥道,回身便走。 “是你刚才先亲我的!” 两人一前一后的回了客栈,裴玄铭果然不曾食言,一关门就将人从后边擒住腰身,抵在门板上彻彻底底的吃了一遍“糖水”。 谢烨被他吻的双腿发软,脱力靠在门上,恼怒的扬手想给裴玄铭一下,看着他那张和少年时代如出一辙的清冷面容,半晌还是无奈的把手放下了。 裴玄铭捞起他的手腕,将他整个一扛,放回床上。 “走了,等我回来。” 谢烨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窗口的小巷外,才回身关好窗户,自己休息去了。 裴玄铭先是将周遭地形全数摸了一遍,在脑海里有了一个大致的印象,紧接着换了一身更不起眼些的打扮,沿着小巷逛悠起来。 这一等就等到了晚上。 人群越发嘈杂起来,裴玄铭将兜帽拉低,逆着人流走,不多时就拐进了一条暗巷里。 夜色浓郁,巷道幽长。 身后隐约还有人跟了进来,看样子今晚光顾鬼市的不止他一个。 裴玄铭步履不紧不慢,镇定自若。 头顶传来几声乌鸦的嘶鸣,巷道的尽头露出一丝黯淡的光线,裴玄铭知道自己找对地方了。 他从巷尾穿了出去,迎面一阵被烧焦了似的肉味,混杂在各式各样的香料里,裴玄铭刚从第二道转角探出身,一道铜锣鼓的声响险些震碎了他的耳膜。 敲鼓的是一个披麻衣的老头,目光呆滞,面如枯槁,手里攥一鼓槌,举一办丧仪时用的手鼓,来一个人便敲一下。 活像是敲丧钟。 裴玄铭瞥了他一眼,心道这鬼市欢迎客人的方式可不太吉利啊。 他将四周彻底的环顾了一,此处不比外边的正常集市,北狄寻常集市中每隔几个铺子之间会有一盏灯笼,保证整条街看起来亮堂而宽敞,而鬼市只靠单个店家点起来的小火烛为照明,若不靠近了看,甚至难以辨认铺子上放的是什么东西。 裴玄铭在一个摆放着几把草的摊位前站定脚步,数把颜色,长短各不一样的草束被隔开放在一起。 他蹲身下来,看着摊位后那个戴着草帽抱着长剑的男人,伸手去拣其中一束最长的草束,由两把颜色不一的草捆在一起。 “两个人头。”草帽心平气和的说。 裴玄铭动作停滞在半空,耐心的听下去。 “十金。”草帽报价。 裴玄铭摇了摇头:“杀两个人而已,十金未免太贵了。” “慢走不送。”草帽厌倦道。 “若是雇你杀人,能指定他们的死法吗?”裴玄铭想了想,和气道:“我不喜欢直接砍的,我想让我要杀的人一点一点,受尽折磨再死。” 草帽将帽子掀起来,露出一张刀疤纵横的脸,他朝裴玄铭咧嘴一笑,格外阴气纵生。 “那得看你要杀的是什么人了。”他长了一张中原人的脸,身形却高大魁梧,很有北方蛮族的气势。 裴玄铭心念电转,开口道:“我要杀的人是北狄狼主,以及少主。” “敢接吗?” 草帽和他对视着,眼底神色阴沉的可怕,又带了一丝审视的意味。 他轻轻往后靠了靠,问裴玄铭:“中原人?” 裴玄铭:“不重要。” “十金太少。”草帽又道。 裴玄铭笑了:“这是有戏的意思?” “十金太少。”草帽又重复了一遍。 裴玄铭从腰间解下钱袋,他抖落着一打开,里边竟全是金灿灿的碎金子,多的晃人眼睛。 他随手从中抓了一把,直接抛在了摊位上:“这是定金,事成之后,我一年俸禄都是你的。” 这算是间接挑明自己身份了。 裴玄铭的手始终按在刀上,警惕的观察着此人动作神色,一旦有变数立马动刀夺命。 北狄地处大周边疆,算是西北最兵强马壮的小国,常年同边军和边民们有摩擦,裴玄铭未上任之前曾经一度杀到了中原腹地,烧杀抢掠,抢夺民女,几个被霍霍的小镇更是财物被劫掠一空。 此事导致了当年老裴被降罪处罚,回京向皇帝请罪,整个裴府上下人心惶惶,生怕哪日老爷就回不来了。 裴玄铭对此印象很深,中原与北狄有血仇,能在北狄鬼市里出没,且看起来熟门熟路的中原人,绝对不是来这里过安稳日子的。 从方才看见草帽脸的那一刻开始,裴玄铭就在赌,他在赌这个流落在蛮荒的中原人,怀揣着一个报仇雪恨的死志。 草帽伸出手,将碎金子全数揽到自己怀里,然后起身对裴玄铭道:“走吧,这活儿我接了。” 入夜不久,房间门口传来几声“笃,笃,笃……”的敲门声。 谢烨睁开眼睛,警惕的朝四周看了一眼,这动静不是裴玄铭回来了。 裴玄铭轻功底子深厚,谢烨自酷刑后就身体虚弱,又失了武功,精力和敏锐度也是大不如从前,若是裴玄铭回来了,是不会让他听到动静的。 谢烨没出声,只是起身看着客栈的门板。 敲门声变大了一点,更加急促起来。 谢烨从枕头底下摸出了匕首,目光死死盯着门板不错开,他从武功尽失的那一天起就想过,若是真有仇家找上门的时候,自己拼着性命不要,也要跟对方鱼死网破。 可是裴玄铭怎么办? 他若是死在客栈里,裴玄铭就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门从外边被人轻手轻脚的推开了。 说时迟那时快,谢烨掀起床板一掌打过去,正中来人面门! 他虽然武功没了,内力也没了,但好在这么多年身体的条件反应还在,对方似乎不会武功,低声惨呼一声,从床板后骂骂咧咧的闪身出来。 谢烨瞬间就认出了来人是谁。 他浑身上下的血水都凝固了,极度的战栗和惊怒占据了他的脑海。 来人正是几个月前,在李景辞的地牢中看管他,又被他咬掉了耳朵的小厮。 谢烨握着匕首,眼底的震悚藏都藏不住,他怎么会在这里?! 小厮从床板后钻出来,朝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就说我这双招子亮的很,不会看错人的,果真是你。” “那日你从二殿下府中被带走,害的我们全府上下发配边疆做苦力,那些人都恨毒了你呢,你竟还敢出现在西北?” 谢烨单手握刀,慢慢和他周旋:“全府被发配做苦力,你却逃了出来,还敢出现在我面前,不怕我告发你,让边关的看守砍了你的脑袋么?” “你是个废人,逮不到我的,就算我站在你面前。”小厮看着谢烨单薄的身子骨,挑衅而放荡的将他扫视了一圈。 谢烨笑出了声,语气阴冷起来:“你可以试试看。” 小厮似乎是被他毫不畏惧的气势给镇住了,有那么片刻没再说话,只兀自打量着他。 谢烨衣衫单薄,长发随意散乱在身后,微微松开的领口间还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红色指痕,比在二殿下府上时更勾人了。 小厮暧昧的笑了笑:“谢公子,你这是又搭上了别的男人?” 谢烨神色一凛,冷冷道:“住口。” “今日一早我就看见你同他在一起了,你说他知不知道你在二殿下府上的往事?” 小厮靠近了几步细看他的神情,恶意道:“知不知道你被二殿下用链子锁着,那般难堪的被人欺负过?” 谢烨抬起匕首,挥手便刺,他动作太快了,那小厮一时没躲得过去,最后时刻拼死将他推了一把,谢烨到底体力不济,力道偏了几寸,刺在了他的右肩上。 “你想杀我灭口?”小厮喘息着用手死死握住刀锋,不让他在自己肩头刺的更深。 “那看来那个男人是不知道了。” 他说着一脚踹在谢烨的膝盖上,谢烨猛然一痛,单膝跪在地上,匕首却也跟着向下划了几寸。 “我当时在二殿下府上,可是听了好几夜他折辱你的动静,你都不知道你喘的有多好听……” 谢烨眼睛爆出血红,几乎要将他穿一个洞。 “你别想活着走出这个房间。”谢烨艰难的笑道,手腕用力,又将刀锋推进了两寸。 “怎么?好意思在二殿下身下承欢,却不让别人告诉你现在的相好?”小厮嘲讽道。 血气蔓延开来,两人僵持不下。 “你这么在意他的看法吗?”小厮一把卡住谢烨的脖子。 他常年干粗活,力气比谢烨要大的多,谢烨几乎瞬间就被他掐的喘不上气来,只能凭借意识,拼命将刀锋朝里按去。 “松手……” “原来你害怕这个。”小厮讶异道。 小厮一个翻身,用蛮力将他压在身下,却怎么都撼动不了他手中的刀锋,匕首的锋刃已经深入进了自己的肩胛骨,眼看着就要从身后刺穿出来了。 “不为别的,就为我损失的这只耳朵!”小厮的右耳上如今还横亘着一只硕大的血洞,正是当时在地牢里拜谢烨所赐。 “你等着,我偏要告诉那人你的身份,告诉他,你在二殿下那里,所有的一切。”小厮的声音犹如是从地狱里传来的一般,一字一句,敲击着谢烨的心神。 那确实是他最恐惧的事情。 昨夜裴玄铭将他捆在树上那样逼问他小景是谁,他都硬咬着牙没吐露半个字,如今却要栽在这小厮的手里。 谢烨脸色涨红,几近窒息,他的眼睛里迸发出一线极其浓烈的狠劲与杀意,令人胆寒至极。 “是吗……”他仰躺着身形,血水从小厮的肩胛骨里淅淅沥沥的流出来,尽数淌在谢烨苍白无色的脸上,将他的面容衬得宛如修罗。 “那你我就一起下地狱好了。”谢烨手中刀疤一歪,正好切开小厮的半边肩膀,将他筋骨和血肉整个朝外挑翻出来—— 明渊阁主纵横西北数十年,最不缺的就是生死之地见血绝杀的狠厉,纵使他如今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 “反正我烂命一条,早不在乎了。”谢烨低声道:“但是你敢靠近他试试。” …… 裴玄铭坐在草帽的小屋里,翻看着他桌上的所有刀具和刺杀暗器,不禁暗自赞叹。 “你确实是找对人了。”草帽在他身后道。 “我从潜入北狄的第一天起,就在寻找刺杀那个狼主的机会,平时就在鬼市上接活为生,顺便还能当练手。” 裴玄铭拎起桌上一只骨碟把玩着:“那据你了解,若是我要在这半个月之内要了狼主的性命,该如何行事?” “光我一个,不够。”草帽淡淡道:“说吧,你到底是谁。” “我知道,我全力配合。”裴玄铭没回答他第二个问题。 草帽不置可否,继续说下去了:“狼主每月初三,会在王城最西的郊外去取一种草药,据说有疏通筋脉,提升武功之效,顺道祭拜天神赐予他此等神物。” 裴玄铭直起身子,心道可算是问出来那草药的地点了。 “为表虔诚,狼主会独身一人前往祭拜,那时就是我们动手的最好时机。” 裴玄铭点点头:“还有一事。” “我得在刺杀狼主之前,取到那味草药,你觉得怎么做才能得到草药?” 草帽匪夷所思的看了他一眼:“拿到草药倒是不难,只是你要那东西做什么?” “救命。” “此去我就没想过活着回来,你竟还想留着草药救自己的命?当真可笑。” “不是救我的命。”裴玄铭解释道。 “那是谁?”草帽狐疑道:“你什么都不肯跟我说,光用金子就想让我帮你做事?” 裴玄铭停滞了片刻,犹豫道:“救我……娘子?” 草帽和他大眼瞪小眼:“你还有娘子?” “有啊。”裴玄铭神思游离的看着虚空,慢慢道。 “我娘子可好看了,我不能让他死。” 第39章 第 39 章 谢烨猛然惊怒,一拳砸在…… 谢烨被他一边掐着脖颈, 一边一拳捣在小腹的旧伤上,他脸色登时疼的惨白,嘴唇都在克制不住的颤抖。 小厮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的肩胛已经被谢烨钉穿了, 按理说早应该失血过多, 失去行动能力了才对, 可偏偏那刀口挡着出血口,淤血在伤口里堵着流不出来, 竟无端给他一种伤的不重的错觉。 小厮家从父辈开始就在王府里,虽然是给人家为奴为婢,但在京城的皇子府上, 他又是个小管事的,日子总不会太差, 然而王府一朝被人算计, 落得如此下场,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也被送到西北苦寒之地做苦力。 这京城和西北的生活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辈子怕是都回不去京城了。 如今一切事端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他说什么也要将此人报复到死,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小厮思及此处, 额头青筋暴起, 手骨因为极度用力而咔嚓作响:“我要你去死,听到了吗, 我要你去死!” “你毁了这个王府,殿下因你获罪被囚,你怎么敢在西北依旧潇洒的,你怎么敢!” 谢烨一愣, 就着这个僵持的姿势笑出了声。 “你居然会问我这个。”谢烨握刀的手腕因颤抖的笑意而略有几分不稳:“想知道原因么?” “来凑近一点,我告诉你。”身下的人声音轻柔,每句话都含着说不出的引诱。 这话无疑让小厮想起了几个月前,他在地牢里初见谢烨时,那人也是这样示意他凑近了听话的。 然后他就被谢烨咬下了一只耳朵,至此残疾。 小厮脸色愤怒的发青,大吼一声,又是一拳砸下去,正中谢烨肋骨,他的话音被迫停滞了片刻,眼眶里全是痛出来的生理性泪水。 “闭嘴!我不想听。” 谢烨恍若未闻,艰难的喘了口气,继续道:“因为在我眼里,你们整个王府上下都是蝼蚁,根本不值一提。” “我想让李景辞被囚禁,也就是动动手指传个话的事,至于底下服侍他的你,以及其他人……你们是死是活,对我来说更是无关紧要。” “你不过是个在男人□□求欢的禁脔——” “对啊,我是禁脔,这个禁脔现在要弄死你了,害怕吗?” 一切在电光火石间发生,谢烨猛然将匕首从他肩胛处抽出来,同时下身屈膝一顶,重重撞在对方小腹下方! 小厮登时惨叫出声,肩胛处血水喷涌而出,爆炸似的流淌一地,他这时候才感受到歇斯底里的疼,钳制谢烨的双手也不由自主的松开了。 方才对话间,谢烨将他整个肩膀从皮肉到血筋,连根挑断,刀法精准,力道狠辣,对人体的筋骨脉络走向竟是无比熟悉,完全看不出一丝当时在二皇子府上时,缠绵病榻的柔弱模样。 更重要的是,此人忍痛能力和反应能力都强悍至极,小厮动手打他的时候完全没收力,几乎奔着往死里打去的。 谢烨受伤程度绝不比他轻太多,而此时被松开的一瞬间却能闪电般爬起来,抢步上前,一刀砸向小厮。 小厮下意识伸手抵挡—— “噗呲!”刀锋穿过手掌,爆出满泼血水。 “知道我跟你最大的差距在哪儿吗?”谢烨颤笑着道。 “你平生最大的勇气也就是打架斗殴了,你根本就不敢杀人,尽管装出一副自己强大到无以复加的外壳也毫无用处,改变不了你只是个懦夫的本质。” “你连个武功尽废的禁脔都不如。”谢烨嘲讽道。 小厮此时已经彻底毫无斗志了,只想着跑,他一把推开谢烨,从窗口出跳了出去,血水滴滴答答,在客栈的地板上炸开血花。 谢烨瞳孔一紧,还想再追上去,然而身体却已经不听使唤了。 他握着刀锋,咕咚一声跪坐在地上,捂着受伤的内脏处大口喘息,显然已经疼的受不住了。 决不能让此人出现在裴玄铭面前,他心想。 此人不除,必成祸患,可是他已经没力气了。 谢烨筋疲力尽的靠在血泊里,半晌才起身,将屋里的血迹和痕迹都处理干净了。 …… 裴玄铭和草帽并肩走在鬼市的街上,沿途被一辆巨大的囚车吸引了目光。 “那是什么?”裴玄铭蹙眉道。 草帽顺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心平气和的解释道:“买卖的奴隶。” “买卖的奴隶需要穿成这样?”裴玄铭指着那囚车上的人疑道。 不是裴玄铭大惊小怪,而是那囚车里的奴隶实在被打扮的伤风败俗。 囚车里大概装载了十来个人左右,皆是瘦削白皙的年轻男女,无一例外都是美人胚子,被卖家用重枷锁着手腕和下身。 几道歪歪扭扭的细链子穿过难以描述的敏感地点,将身形勾勒的极为暧昧放荡。 大多衣不蔽体,稍微好一点的身上被披了一层薄薄的白纱,那若隐若现的料子,还不如不披。 裴玄铭难以言说的对上草帽的目光,欲言又止。 “怎么?没见过啊,这是北狄的风俗。”草帽道。 “北狄游牧出身,本来就没什么官府可言,甚至买卖奴隶在王室那里也是默许的,这种交易在明面上也多的是。” “这些奴隶都什么来头?” 草帽将剑卸下来,递给裴玄铭:“帮我拿一下。” 说着他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掀开了自己上身的衣衫,只见男人背部临近尾椎处的地方,被烙上了一个巴掌大的暗色纹身,是个月牙似的形状。 除了那一个人之外,裴玄铭对这个世界上所有男人的裸体都没有兴趣,他不解的看着草帽:“你这什么爱好?” “北狄人无论男女,在婚嫁之后,都要纹上这么一个象征你有主的纹身,一来是情趣,二来……”草帽朝那边看了一眼。 然后继续示意道:“二来,北狄秩序混乱,一般上层势力或者奴隶主暗线,看上什么人就直接抢了。” 裴玄铭眉心一跳,他担心起客栈的谢烨来,那人没了武功,他又长时间不在…… “但是他们不玩已婚的男女,所以若是落到他们手里,身上有纹身痕迹的话,就会放你离开的。”草帽指了指囚车里的人, “那些,就是长得漂亮被看上,身上还没有象征纹身的,就被抓去高价卖给其他主子了。” 裴玄铭:“一个纹身而已,自己不能为了安全给自己纹一个吗?” 草帽揉着自己的尾椎骨低声道:“你看那纹的位置,靠自己能纹的上去吗?” “父母给子女也可以纹。” “能被这些人贩子看上的奴隶,大多数都卖给了高层,他们巴不得子女被北狄王室宗族看上,绵延族系呢。” “再说了,你不觉得北狄这风俗很浪漫么?”草帽神情忽的暧昧起来。 “那个人身体最私密的地方,有你的烙印,无论以后他跟了谁,只要扒开最外层的表皮,内里就是你的印记,无时无刻不彰显着,他属于过你。” 裴玄铭张口结舌。 半晌,他缓缓开口,问道:“你那里,有可供纹身的颜料么?” 裴玄铭回到客栈的时候,让草帽先站在门外等等,自己进去叫谢烨起床。 进去却发现谢烨并没有睡觉,而是已经换了身衣服,在椅子上坐着等他们回来。 裴玄铭将屋内环顾了一圈,心头微微一跳。 这屋子里有问题。 裴玄铭行军多年,敏锐度和洞察力不输谢烨,屋里衣柜和床铺的位置都被移动过,细闻过去,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血腥气。 他不动声色的将目光转向椅子上安坐的人。 “休息好了?” 谢烨矜持的点了点头:“嗯,走吧,你说去哪儿。” 裴玄铭打量着他,没吭声,半晌忽然伸手一扯谢烨手腕,状似亲呢的将他带起来,谢烨果然疼的脸色扭曲了一下。 裴玄铭松手,关切道:“哪儿疼?” 谢烨蹙起眉头,恼怒道:“你说哪儿疼!” 裴玄铭笑了,俯身过去直视着他的眼睛,一直盯着谢烨看了数秒,才轻声道:“你疼的是肋骨,跟我有什么关系?” 谢烨的脸色刷然变的惨白。 裴玄铭一手扶住他的腰不让他往后躲,一手轻轻擦过他肋骨的部位,目光审视着他压迫感十足。 谢烨扶着椅子的手颤抖起来。 不过裴玄铭到底没有拆穿他,和他对视一会儿后便站起身,轻飘飘的道:“下次在屋里小心点,别再把自己摔了。” 谢烨僵硬的被他扶起来。 “走吧,给你介绍个人,他知道那草药的具体地方。” 草帽始终站在门口等他俩,裴玄铭推门出来的时候,他的目光先是落在谢烨身上,然后又侧目朝屋里看了一眼。 三人在客栈大堂中叫了点酒和菜,裴玄铭给谢烨一指草帽:“他这几日跟着我们,给我做帮手。” 谢烨在外人面前一向风度翩翩,温和有礼,举杯朝草帽敬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草帽显然是有点意外,也跟了一杯:“多谢公子。” 他没多问谢烨的身份,只见二人举止亲昵,心中便有了数。 裴玄铭起身结账时,草帽作势跟上去要抢,被他颇为诧异的看了一眼。 “你抢着结账干什么,刚收了我的定金,此刻花的不还是我的钱?” 草帽默不作声收回了手,隔了片刻突兀的道:“你娘子确实好看。” 裴玄铭忍俊不禁,心情说不出的好。 “我还以为你会先震惊一下,他是个男人呢。”裴玄铭低声道。 草帽依旧没什么波澜,只平淡道:“美人不分性别。” “此言甚妙。”裴玄铭拍拍他的肩膀:“回去吧,钱已经结清了。” 草帽站在原地不走,裴玄铭疑惑的看向他:“大侠?” “别告诉我,你没发现。”他盯着裴玄铭道。 “发现什么?” “屋中的异端。”草帽平静道:“那位公子的房间里,有旁人进出的痕迹,我们做杀手的对这些很敏锐,你最好是问问他,你不在的时候,他见了谁。” 裴玄铭停住手上的动作,低声道:“问不出来的。” 草帽拧眉:“你俩单独出行,要执行这样艰险的任务,九死一生,他却趁你不在,会见其他人,你就不怕他联合北狄背叛你?” “不怕。”裴玄铭无奈道。 主顾两人面面相觑,草帽大有你今天不问个清楚,这单我就不接了的意思。 裴玄铭只得解释道:“他这个人,不想说的事情,再怎么逼供都没用,我试过很多次了。” “但我相信他不会害我。”裴玄铭诚恳道。 草帽杀手从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 “若有不测,我会以一己之力,护先生脱离北狄,安然无恙。”裴玄铭又补充了一句。 草帽彻底没话说了,摆摆手准备要进去了,裴玄铭却又把他拦住了。 “等等,我要的纹身颜料呢?” 草帽:“……” 谢烨对于他俩嘀嘀咕咕在外边说了半天话的事情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安静的坐在案前尝酒,侧影秀美孤俏,衣带随穿堂风飘摇。 “我们现在什么计划,今晚就动身去找你说的那片种草药的地方么?”裴玄铭来到桌前,坐在谢烨旁边,抬头问草帽。 “今晚休息,明天动身,你去给我开个房。”草帽冷冷的说。 裴玄铭无言以对。 片刻之后,草帽拿着自己房门的牌号不满道:“为什么给我订一楼的房,你自己住顶层?” “我出钱雇你,你保护我的安全,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裴玄铭斟茶慢饮道。 “我是杀手。”草帽纠正道。 “没什么区别。”裴玄铭答。 “再说危险若是就在你身边,我又该如何保护你?”草帽意有所指道。 “若有不测,你卷着我剩下的金子跑路就是了。”裴玄铭和缓道:“就当天降横财,不必顾忌。” 两人在一旁你来我往的打哑谜,话说到这个份上,谢烨也不是傻子,他握箸的手轻轻一顿,抬头正对上那杀手冰冷的目光。 谢烨面无表情的与他对视半晌,然后什么也没说,起身便上楼了。 草帽见劝阻无效,也转身大步而去。 裴玄铭:“……” 合着就他最好欺负。 裴玄铭只得放了筷子,起身上楼。 谢烨立在窗前,目光阴冷的注视着小巷的尽头,无论如何他得在离开北狄前解决了那个小厮,决不能让裴玄铭知道他在李景辞那里的过往。 绝对不能。 身后门“吱呀”一开,裴玄铭推门而入。 身后很长时间没有动静,谢烨背对着他,身形因为紧张而僵硬起来。 裴玄铭叹了口气,从背后环抱住他的腰,将下颌抵在他的肩膀上。 谢烨不耐烦的想要挣脱开,却被他在窗台上按的更紧,裴玄铭正好压到了他受伤的小腹和肋骨处,疼的他“嘶”的一声。 裴玄铭敏锐的用手去探他受伤的地方,谢烨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别动!” “哪里疼?这儿吗?”裴玄铭不松手,蛮横的将他禁锢在窗前,去掀他的衣服。 “我说了你别碰我!”谢烨猛然惊怒,气急之下一拳打在了裴玄铭脸上,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时,裴玄铭的脸上已经浮现出了红痕。 裴玄铭没动弹,硬生生受了这一下,然后安静的保持这个将谢烨环在窗台前的姿势,注视着他。 谢烨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用力之大牵动了身上的伤口,他神情痛苦的俯下身,想缓解肋骨上的余痛。 头顶传来裴玄铭冷淡而沉稳的声音:“发泄完了吗?” 谢烨闭着眼睛不说话。 “那该我了。” 他捞起谢烨的肩膀,将人踉跄着拖到床上,若动起真格来,谢烨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他被裴玄铭按着扒开了衣服,从最外衫开始,到里衣,一层层剥落,动作粗暴而毫不留情。 这是谢烨反抗最激烈的一次,平时无论是裴玄铭强迫他也好,亲吻他也罢,他其实都是下意识顺从着对方的,因为他喜欢裴玄铭。 可今天不一样,他不能让裴玄铭知道李景辞的小厮来找他的事。 然而在绝对的体型差面前,怎么挣扎都是无济于事的。 谢烨没两下就挣扎的气喘吁吁,脱力瘫在床上,被他剥落下来的衣服顺手捆上了双腕,动都动不了。 “还反抗吗?”裴玄铭居高临下的问。 谢烨屈辱的红着眼睛不说话,又被他强迫着翻了个面,肋骨上的淤青就彻底暴露出来。 裴玄铭一怔,那明显是人为的伤,他伸手碰上去想一看究竟,不料谢烨再次激烈的挣动起来。 “别碰那儿!求你了……”他语气中已经带上了哀求,双手被绑,眼眶通红,又可怜又惊恐。 “裴玄铭,你说好不逼我的,那个戴草帽的怀疑我,连你也怀疑我吗?”他上半身衣服已经被强行扯下来了,身上还有前些天残存的凌虐痕迹,谢烨喘息着隐忍哭腔,一字一句的质问道。 裴玄铭几乎被他气笑了,一手将他从床的最里边扯过来,用被子盖好。 “我没不信任你,可你这明显是跟人打架吃亏了的痕迹,你跟我说发生了什么,我帮你打回来还不行吗?” 谢烨红着眼圈,又开始死不张口。 他看起来实在是太凄惨了,神情委顿,长发被拨拉着散在被褥间,他又不想被裴玄铭看到自己委屈的神情,于是拧过头,只留下眼尾一抹刺眼的红。 裴玄铭无奈,也冷静了下来,他伸手将谢烨的脸转过来,面对着自己。 “到底为什么不能跟我说?”裴玄铭耐心的问道。 谢烨手还被绑在后边,没办法擦眼泪,只好屈膝顶起被褥,想在被褥上将泪水擦拭掉。 不料被裴玄铭一把拦住:“脏不脏。” 他从怀里掏出手帕,细致的擦拭过谢烨的脸颊,轻轻在他眼角碰了碰,将他的泪水吸进了布帕里。 “给我解开。”谢烨沙哑的小声道。 “不解,有本事你自己挣脱。”裴玄铭冷冷道。 裴玄铭捆他的法子是军中捆俘虏时用的死结,谢烨当然靠自己挣不开,只能任由他压制着审问。 “以前的事情,你不让我过问也就算了。”裴玄铭不悦道:“怎么现在也不肯跟我透露分毫?” “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谢烨,看着我说话。” 谢烨每次被他凶的时候,都有点泪失禁体质,在旁人面前都从不示弱,不知怎么回事,在裴玄铭面前就收都收不住,眼睛一红,又哽咽着说不出话了。 裴玄铭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无奈的发现自己还是心软了。 他将手伸到后面,给谢烨将绑绳松了一点,维持着一个既不让他乱动,又勒的不是那么紧的力道。 谢烨哽着嗓音恳求道:“我以后跟你说好不好?这次真的不行。” 裴玄铭深吸一口气:“跟我们此行的目的有关吗?” 谢烨摇摇头。 “来找你的人欺负你了吗?”裴玄铭又问。 谢烨勉强笑了一下:“见血的是他。” 裴玄铭看着他那苍白而无力的笑容,心里恼怒又心疼,偏偏谢烨死都不肯说,他总不能跟李彧一样,将人押进牢里百八十种酷刑全上一遍,问你说不说,说不说吧? 那裴玄铭还不如自己拿根绳子站谢烨面前,说“你要再不说实话,我就吊死我自己给你看”来的简单。 ……等等,这好像也是个方法。 裴玄铭觉得自己真是快被此人逼疯了,连此等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法子都想的出来,他在心里自我唾弃道。 “能给我松开了吗?”谢烨虚弱的问:“疼。” 裴玄铭回过神,意识到他说的是手腕上的绑绳。 “暂时还不能。” 裴玄铭起身,从外衫里拿了白天草帽给他的颜料和刺青的物件出来。 他居高临下看着被他放倒在床上,衣衫不整,毫无反抗之力的谢烨,眼底神色意味不明,一边用目光在谢烨的纤瘦的腰身处描摹了一圈,一边慢斯条理的在床畔坐下了。 “绑都绑了,正好,我们来做点有意义的事,绑起来光吵架,可太没意思了。” 谢烨看着他手里的工具,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你要干什么?” 第40章 第 40 章 纹身 谢烨被迫趴伏在床上, 双手皆被衣服结成的绳索绑在床头,他背对着裴玄铭,下身盖着薄被, 上身未着寸缕, 胸膛起伏着发抖, 也不知是冷的, 还是惊恐所致。 裴玄铭修长的手指拂过他光洁的脊背,指尖落在瘦削凹凸的蝴蝶骨上, 谢烨生了一副宛如脂膏玉一般的好皮囊。 只是原先酷刑所致的伤痕交错着落在腰腹上,仿佛残缺的花叶,凋零却艳色十足。 裴玄铭眼神沉寂, 柔和的安抚过他背上的旧伤,一路再往下掠去, 谢烨艰涩的在被褥里喘息, 声音破碎而酥软。 这个姿势已经让他极度羞耻了, 裴玄铭却还迟迟不动手,仍然耐着性子在他腰身塌下去的弧度那里比划着形状。 “再往下一点, 好不好?”裴玄铭用商量的口吻问他,手上却已经掀开被褥, 探到了那人的腰线以下。 “不行!那里怎么能——”谢烨崩溃的往后躲闪, 奈何手腕被缚在床头, 能躲的距离实在有限。 裴玄铭伸手捞起他的腰身,将他重新拖回来, 俯身吻着他的耳垂,谢烨被那湿热的触感刺激的脸色一片绯红,整个人更软了几分。 “乖,听话。”裴玄铭哄着他道。 “就往下一点点, 以后只有我能看到它在哪儿。” 谢烨被他笼罩在阴影下,无比难堪的闭上眼睛哽咽了一声,裴玄铭的手指继续往下,最终停到了一处。 他不轻不重的按了一下,亲吻着谢烨潮红一片的侧脸,将他脸上尚未褪干净的泪痕都吻去了:“这里如何?” 谢烨恼怒的背过脸去,躲开了裴玄铭的嘴唇,没说行还是不行。 好在裴玄铭足够了解他,知道这种反应,一般就是同意了,只是此人脸皮薄,不愿意张口承认罢了。 细密的针脚落在如雪的皮肤上,宛如雪地中绽开的艳色花蕾。 谢烨疼的止不住的抖,趴在床上犹如萧瑟风中的落叶,单薄而柔软,身上落着前几日被裴玄铭折磨出来的红色指痕,他长发逶迤在被褥和枕席间,漆黑如墨,衬着落红的雪肤,美不胜收。 裴玄铭伸手便将他手腕上的捆绑从床头解下来了,谢烨被他从床上拉起来,被迫坐在他的腿上,失神的望着裴玄铭的脸。 身后被针刺出来的伤口形状渗出细小的血珠,裴玄铭一手伸到他身后去擦拭残血,一手将自己指尖沾染的血水抹在谢烨微微张开的红润嘴唇上。 裴玄铭见他瞳孔涣散,神情因为过度的刺激而茫然,便轻声问他:“认得我是谁吗?” 谢烨抿了一下通红的嘴唇,低声的回答道:“裴玄铭。” 裴玄铭笑道:“这回不是小景了?” 谢烨眼圈再次红了,不过这次他没有被绑住,于是他低下头,发狠似的一口咬在裴玄铭肩头,犬齿碾磨,死不松口。 这点痛裴玄铭还是忍得了的,于是他任由谢烨发泄着怒气,并不阻拦,只专心致志的在他光裸的尾椎处捣鼓。 等谢烨咬够了,裴玄铭的最后一针也落下来了。 他用狼毫沾了红色墨汁,在上面勾勒出笔墨晕染的形状,最后等那地方彻底干了,才取了布条,在谢烨腰间缠绕几圈。 他的指腹摩擦过谢烨劲瘦的腰身,弄的谢烨略有些痒,身形摇晃两下,几乎要坐不稳他的腿。 裴玄铭一只手就能禁锢住他的腰,握着他的腰身逼他靠近自己,另一只手扣住谢烨的后颈,唇齿粗暴的入侵进去,吻的谢烨下颌湿水滴淌,一片狼藉。 “喜欢我,还是喜欢小景?”裴玄铭侧过嘴唇问他。 谢烨少见的没有犹豫,简短的答了一个字:“你。” 裴玄铭微微一笑,膝盖一掂,谢烨整个身体不可避免的朝他这边滑了几寸,上半身几乎被迫和他贴在一起,完全的被掌握在裴玄铭的手心里。 “那你以后别想着他了,过去十年的事情我不跟你计较,以后心里就我一个,行吗?” 谢烨很想说本来就只有你一个,但是巨大的羞耻感让他说不出口,只能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滚。” “我真滚了你又舍不得。”裴玄铭笑道。 长夜漫漫,耳鬓厮磨,谢烨被这从年少时起渴望多年的温情砸了个满怀,恍惚间只觉如梦一场,生怕一眨眼就没了。 他难以克制的伏在裴玄铭肩上,那人单手抱着他,身上传来清寒的铁甲冷气,如同很多年前在武林大会上时一样。 翌日清晨,草帽已经站在客栈门口,喂好马装好行囊,显然已经等他们多时了。 谢烨走路还有一点摇晃,需要裴玄铭搀扶着下楼,动作就慢了些。 草帽不悦的背着手,对这位慢吞吞下来一点都不着急的雇主吹胡子瞪眼。 “你到底是同你娘子来游山玩水的,还是来为家国安危牺牲自己,执行刺杀任务的?”草帽怒道。 裴玄铭带着谢烨上马,朝他云淡风轻一摆手:“两不误嘛。” 草帽忍无可忍,一夹马背,朝远处奔去了,看背影恨不得将这两个人远远甩在身后,再也不见。 “你跟他说我是你什么?”谢烨质问道。 裴玄铭狡黠的笑了笑:“我可什么都没说,他自己看出来的。” 谢烨看着草帽骑马远去的背影,忽然问道:“那他叫什么名字?好像还没听你说过。” “他说他无名无姓,是个杀手。”裴玄铭跟着策马向前,慢悠悠的跟着草帽往过走。 “叫他草帽杀手就好。” 谢烨:“……” 从北狄的镇上出去,一路就都是四野无垠的荒原了,西北的景色十年如一日的单调,好在天高云阔,视野极好,周遭大漠长风一送,推递出浓重云层波澜万里,风涌入怀。 草帽带着他们一路向西走了大半日,路途停下来歇息时,他就时不时警惕的朝谢烨瞥一两眼,弄的裴玄铭无可奈何,只得拼命给他使眼色,示意他别惹这个祖宗。 草帽恨铁不成钢的瞪裴玄铭一眼,心道你是做大事的人,志气竟如此低! 那厢谢烨慢悠悠的从马上下来,接过裴玄铭手中水囊喝水,喝完将水囊递给他,低声道:“你从哪儿找来这么个没名堂的杀手?” “鬼市。”裴玄铭回答。 “不入流。”谢烨点评道。 裴玄铭哭笑不得:“你怎的就知道人家不入流了?” 谢烨靠在马上,任风将他的兜帽刮的猎猎作响:“西北最好的杀手都在明渊阁,他又不是我的旧部,当然不入流了。” 裴玄铭过去给他把兜帽整理好,低声道:“没指望他真带我刺杀北狄狼主。” “我只是推测,既然北狄有此等提升功力的草药和秘法,那北狄王室能不知情么?他们定然会派重兵把手,就算没有重兵,也会将其半设做朝圣之所,总之是北狄王室常去的地方,此人又是中原人的长相,武艺不凡且混迹鬼市,很大一部分可能是去寻仇的。” “北狄之内,没有鬼市打探不到的消息,他既然寻仇,那想必将狼主的行踪摸的十分透彻,所以他一定知道那草药的方位。” 他还是第一次同谢烨将这些全盘托出,谢烨不由得诧异的注视着他。 以上的推测看似简单,实则已知信息量非常少,裴玄铭来此短短几天,就将这些统统了然于心,其见微知著的推理能力和策划手段,可见一斑。 裴玄铭摩挲了一下他放在身前的手指,两人站在马背的后方躲沙尘,靠的极近,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谢烨略有点不自在,转身要上马,不料脚下一个趔趄,慌得裴玄铭立刻伸手将他从后边捞起来扶稳了。 “怎么了你这是,前两天上个床而已,路都不会走了。” 谢烨匪夷所思的瞪着他:“我下次把你绑树上试试,我腰都撞青了。” 他说这话时声音很小,大概是害怕被草帽听见,眼睛里又带着一丝羞耻的愠怒神色,落在裴玄铭眼中简直可以称得上可爱。 裴玄铭笑眯眯的在他唇上点了一下:“等你恢复武功了,随便给你绑,乖。” “你们两个休息好了没有!”沙丘另一边传来草帽不耐烦的声音:“嘀嘀咕咕多久了!” 裴玄铭翻身上马,伸手也将谢烨拽上去了。 “来了,走!” 途中风景越往西越荒芜, 气候比他们最开始所预料的还要变幻莫测,头顶乌云不知何时开始聚拢,风沙大起,破开一地沙尘。 几人在马背上俯下身,不知道走了多久,全凭那一点点微弱的方向感朝前跋涉。 等到第一轮风沙终于溃散开来的时候,裴玄铭眼前骤然一亮。 他的视线被大片的淡粉所包裹住了。 只见沙丘的尽头,是一片巨大的花海,幕天席地,一直延伸到远处绿洲所在的地方。 裴玄铭不由得怔住了,他完全没想到,沙漠里居然还有这样的一方世外桃源,神仙般的天地。 “这就是狼主每月固定采摘草药滋补功力之所了,二位,我可没有食言吧,把你们安全带来了。”草帽在一旁抱剑道。 裴玄铭随手从兜里掏出一把碎金塞他手里。 谢烨看的目瞪口呆,在身后猛然给了裴玄铭一拳,心道你这么有钱我怎么不知道呢。 裴玄铭面不改色:“看样子这些花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了。” “那怎么办,直接拔一箩筐就走?看样子此地也无人看管。” 草帽环顾四周,果断道:“就按你说的办吧,若有埋伏,见招拆招。” 裴玄铭将谢烨往身后一推,叮嘱他:“那你站这儿等着,别下去了。” 谢烨蹙眉,看上去有点担心:“你……” “你什么你,你有武功吗你就跟过来?”草帽呵斥:“不自量力。” 裴玄铭:“……” 谢烨一把揪住裴玄铭的领口,咬牙切齿道:“姓裴的,若我恢复武功,你最好别让此人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裴玄铭简直被这俩人搞的无奈了,他一抓草帽没好气道:“走了!先下去探查一。” 两人走进花田,做贼似的四下观望了片刻,草帽沉心静气,伸手朝一束花探过去,手指刚一用力,就听裴玄铭暴喝一声:“小心!” 长鞭当空,打飞一地碎花,连着地上的泥土和草甸一起被拍飞了起来,可见那一道鞭子力道之大。 草帽反应迅速,疾步后退,却还是被那鞭梢擦过了脖颈,蹭出一道飞起的血花。 裴玄铭提剑一砍,直接将余势不减的长鞭劈断下去,剑锋凌厉,正好削断了一截鞭尾。 手持长鞭的那人凌空飞踏,在花田中央站稳了脚步。 那是个穿着浅色衣袍的年轻男人,五官深邃出众,长得倒是俊秀,就是脸色很差,怒气冲冲的看着他们这帮外来者。 草帽见他穿的朴素,一看就不是北狄王室中人,便瞪起眼睛道:“你是何人,为何无缘无故出手伤人!” 男人冷笑一声道:“无缘无故?我乃这花田的主人,此花是我养的,此田也是我沃的,尔等不打招呼随意采摘,可有问过我的意见?” 草帽“嘿!”的一声,反驳道:“胡说,此田又没写你名字,怎的就说是你的?” 男人阴测测的转向他,挥起鞭子再次甩过来,哪料裴玄铭出手如电,伸手抓住草帽的臂膀,在地上一滚带着他躲开袭来的鞭锋,另一只手翻腕挺剑,剑气汹涌直指鞭子的最首端。 裴玄铭内功之强悍,一剑下去,嗖嗖嗖的气浪将一地花蕾悉数绞杀殆尽,那人手中的鞭子随之脱手而出,飞旋着砸到地上。 裴玄铭收了剑连忙起身,抱拳拱手道:“实在对不住,我等此行原是为了寻草药救命,不想却毁了大侠的花田,在下愿以数倍赔偿,还望大侠高抬贵手,给我们——” “尔等欺人太甚!”花田的主人却完全不听他的,撕心裂肺暴喝一声,抬手朝下一压! “我就是把这花田全烧了,也断然不会给你们留一分一毫!” 下一刻,熊熊烈火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火势愈来愈烈,围着花田毁天灭地扑过来,眼看着就要将整个花田毁于一旦。 裴玄铭和草帽杀手人都傻了。 这火是从哪儿来的!简直像是在便戏法。 一旁的谢烨俯下身,从地上捡起一枚石子,随即朝底下的某个既定的方向弹去。 “咔哒”一声。 石子落在地面上,荡起一声脆响。 那本应该是极其细微的一点动静,事实上它在这场浩大的火焰中也确实轻如鸿毛,但是就是这轻飘飘的一点动静,却顷刻间将周遭的所有火焰全部定住了身形。 谢烨缓步从一旁走过来,步履极有规律的在地上跨了几步,依次点过几个位置。 片刻之后,大火如幕布般褪去,花田恢复如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裴玄铭和草帽面面相觑,看起来更震悚了。 “最朴素的障眼法而已。”谢烨转过身朝他们展示自己刚才踏过去的点位:“别告诉我,你俩完全没学过奇门遁甲之术。” 草帽瞠目结舌,片刻磕磕绊绊道:“好神奇……” “你是怎么会的?”草帽震惊:“我以为你就是个……” “就是个在他羽翼下靠他庇护的小娘子?”谢烨嘲讽道:“顺便说一句,我们眼下的这片花田,就是个最普通不过的花丛,放在京都都没资格进御花园那种,根本没什么治疗功效。” 谢烨斜眼看他,语气里多了几分指使道:“我过来第一眼就知道了,你,把金子退给他。” 草帽怒道:“才不是!我的情报准没有错,狼主每个月都会来此处靠药方提升功力,其中定然有隐情!” 他左右各看了一圈,抓起那素色衣衫的花田主人撂在地上,喝道:“你说,此花田有没有治愈功效!” 那花田主人呆愣愣的抬着头,眼睛仿佛钉在了谢烨身上。 然后又移到裴玄铭脸上,露出片刻恍然大悟的神色。 裴玄铭不明所以,但莫名觉得此人眼熟的要命,刚才打架时没注意,此时却越看越眼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谢烨忍不住踹了他一脚,斥道:“看什么看,是的,我没死。” 花田主人“哇”的一声嚎出声来,一把扑上来抱住谢烨的一条腿,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老谢啊!真是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活着的你!我还以为你早已被李景辞那小子给千刀万剐了!” 谢烨脸色一僵,伸手要去捂姜容的嘴,却已经来不及了。 “我当年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同意你收了李景辞做贴身侍卫,我知道你年少时对那姓裴的念念不忘,可却没想到你竟对他执念深重至此!” “已经到了离开他以后,要找替身的程度!” “闭嘴姜容——” “那李景辞是长得跟裴玄铭相像了一些,可是你找谁当裴玄铭的替身不好,偏找他当!最后自己落得个被人连老巢一起端了的下场!” “你这是何苦啊——” 谢烨:“……” 明渊阁主整个人已经僵硬完全了,他甚至不敢去看裴玄铭的眼睛。 只恨不得刚才那场虚拟的大火将眼前的姜容和他自己一齐烧成灰烬才好。 四面寂静无声,只有姜容还抱着他的大腿没完没了的发出小声抽泣。 谢烨深深的闭上眼睛,不想面对现实。 半晌,身畔传来一丝很轻的笑声。 裴玄铭实在是没忍住,在一旁笑出了声。 40-50 第41章 第 41 章 刀锋滑落,怆然坠地…… 空气里死一般的寂静。 草帽是率先打破沉默的, 他犹疑不决的思虑半晌,狐疑道:“裴玄铭这名字好像有点耳熟。” “那西北驻军的主帅……是不是就叫裴玄铭?” 他看了看姜容,又看了看自己身侧那眉目舒朗的年轻雇主。 那年轻人此时嘴角的笑意都快压不住了, 半是讶异半是温柔的望向谢烨, 眼睛里仿佛盛了一千只振翅而起的蝴蝶, 细碎微光呼之欲出。 脑海中点连成线, 电光火石间一切都串联了起来,从这年轻人出手的阔绰程度, 到他尽管说着要去九死一生刺杀狼主,但却毫无惧意的态度。 草帽一脸震惊的望着他:“你就是裴玄铭?!” 如果他是裴玄铭的话,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敢情人家最开始就没打算搞刺杀, 先找到狼主老巢,再往边关发个讯号, 西北大军压境, 动手, 他们成功撤离或者里应外合,北狄灭国一步到位。 谢烨看起来已经完全僵硬在原地了, 他跟姜容大眼瞪小眼的时候甚至能感受到裴玄铭灼灼目光正钉在他身上。 这简直是谢烨人生里最难熬的一刻钟。 裴玄铭没顾得上理会草帽,他上前两步去拉谢烨的手, 不料被对方甩手抽开了。 谢烨抓起姜容的手臂, 不知道从哪儿迸发出的力道, 一把将姜容踉跄着拽起来,拖着就往花田正中央的那小院落走过去了。 “哎哎哎……老谢你去哪儿?” “那是你家么?”谢烨指着院子问。 “是啊, 我是住那儿,你松手,怎么生离死别后跟老友重逢第一面就如此粗暴!” “谁跟你生离死别。”谢烨冷冷道:“进去再跟你算账。” “那他俩呢?”姜容痛苦的抻着手臂向他示意身后的两个人。 “他俩去死。”谢烨怒道。 裴玄铭和草帽被留在原地。 草帽同情的看了他一眼:“你娘子好像让你去死。” 裴玄铭依旧保持着他那副春风满面的神情,嘴角噙笑, 眉眼舒展,望着远去谢烨的背影也不吭声。 “行了,跟上去吧将军,你再这样下去就要自己把自己给乐死了。” …… 谢烨寻了个小厢房,一把将姜容推进去,怒不可遏道:“你为何要在他面前提此事!” 姜容愣住了:“啊?谁啊?” “裴玄铭。”谢烨咬牙切齿。 姜容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刚才那俩人当中有裴玄铭?” 谢烨抄起一旁的花瓶就砸他:“你别给我装傻,你都能认出李景辞长得像他,如今他本人站你面前,你能不认识他?” “不是啊哥哥!”姜容惨叫,一偏头躲开他的一记花瓶。 “我跟裴玄铭,就只是十多年前武林大会上远远见过他一眼,当时觉得此人气质出众,往那儿一站跟个仙鹤似的,我俩甚至都没交手!” “我看人只看风骨神行,不记长相的,再说方才见了你太激动了,哪顾得上别人啊!”姜容委屈至极:“我见着你这么激动,哪料你还打我。” 谢烨气不打一处来,只觉脑袋疼的突突直跳。 “我费尽心力,瞒了他这么久,关于李景辞的事情我一个字都不曾说出口过,如今就被你这么给抖落出来了,姜容你……” 他脸色看起来很糟糕,姜容有点担心的去扶他,却被他一摆手甩开了:“别过来!” 姜容也恼了,像过去在明渊阁跟他闹着玩过招似的伸手一碰他肩膀,用了几分内力推打过去。 岂料谢烨登时就受不住了,一声闷咳跌撞跪地,虚弱的俯身去扶地面,又不慎扭到了前些天被裴玄铭折腾出淤青的腰身,直疼的他脸色苍白,呻吟着就倒在地上了。 姜容被他这么大的反应给吓到了。 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方才碰谢烨的时候,此人体内并没有内力护体,筋骨也软绵绵的,竟是毫无武功的模样。 姜容颤抖道:“谢烨,你武功呢?” “说话!你武功去哪儿了!” 谢烨伏在地上喘息着摇摇头,苦笑一声,没做回答。 以前谢烨光凭一根手指的力量,就能将他的力道推抵回来,姜容无数次想偷袭他都没得手过,那看起来永远游刃有余的明渊阁主反应速度和感知能力都是一流。 背后仿佛随时长了眼睛,在姜容出手的刹那,周遭射出的尖锐气浪就能给他按地上了。 曾经如此强悍的一个人经过数月的摧残,变成了如今这样,姜容不由得怔愣在了原地,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身后小厢房的门被人用力推开,裴玄铭大步而入,一把从地上将他抱起来。 谢烨此时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他,他在裴玄铭怀中剧烈的挣扎下地,自己扶了墙壁,转身冷冷道:“谁让你进来的?” 裴玄铭没回答他的问题,擒住他的腰身扣到自己手中,抬头温和的冲姜容道:“姜少侠,劳烦你在外边等一下,我很快就出来。” 谢烨满身狼狈,不想被姜容看见,裴玄铭的手劲又宛如铁铸,让他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只能暂且将脸埋进裴玄铭前襟里,屈辱而崩溃的闭上眼睛。 姜容向来是个很识眼色的人,何况他方才不知道此人武功尽失,已经虚弱到了这种地步,还没轻没重将谢烨推到地上,裴玄铭不同他计较就不错了。 姜容见此场景如蒙大赦,连忙转身出去,顺带给他俩带上了门。 裴玄铭这才放开他,目光沉静而缓和,他低声问谢烨道:“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没有。”谢烨冷淡道。 “姜容方才所说的话,是真的吗?” 谢烨浑身上下犹如被刺了一般,忍着痛跳起来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我承认我以前是喜欢你,就算你给李彧当狗,就算你为了大统挡在他身前跟我为敌,我也控制不了我自己,现在落到这种下场也是我应得的,与你毫无关系!” 裴玄铭不明白他又是哪根神经被刺痛了,莫名其妙自己把自己气成这样:“不是,你——” “我喜欢你,所以我重用与你相像的李景辞。”他一把推开裴玄铭随时要伸过来搀扶他的手臂,眼神颤抖,却硬是不肯服输半分。 “他废我武功,逼我震碎内核,关我进地牢,断我双腿……都是我识人不清,我活该,李彧和我从年少起就不对付,因为诸允严的死要将我千刀万剐也是情理之中,这些我都认了,愿赌服输没什么不对。” “只是裴玄铭,你当年既然选择了效忠李彧,现在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我要你中途跑出来横插一杠做我的救命恩人?” 裴玄铭喉咙干涩,拳心攥紧半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那李景辞……还对你做什么了?”他费尽力气,才问出这么一句来。 谢烨听见此话,仿佛自暴自弃般猛然扯开了自己的前襟,露出胸前一大片令人浮想联翩的红痕,眼睛里满是明晃晃的嘲讽,恨不得将裴玄铭的心彻底撕个粉碎才好。 “将军,我呢,从小就知道自己这幅皮囊长得好,以前有武功的时候,旁人忌惮我几分,不敢近身,可等你是个毫无反抗之力的阶下囚时,那处境就由不得我说了算的。” 裴玄铭呼吸蓦然一滞,只觉胸口仿佛有火焰喷涌,将他的理智撕心裂肺的灼烧起来。 “你做什么了,他也就做了什么,你们本就没什么区别。”谢烨嘲讽的轻声说。 “我怎会跟他一样!”裴玄铭已经顾不得去想别的了,他满心都是对眼前这人的心疼,偏偏谢烨毫不领情,偏要将他跟李景辞划到一处去。 “只不过我喜欢你,哪怕你当年背叛我,选择保护李彧。” 他的神思被谢烨蓦然打断,谢烨脸色苍白的看着他,眼底尽是苦涩的伤感:“是我贱,是我犯蠢,与你无关。” 裴玄铭怔在当场,他的眼眶终于被谢烨气的红出了血丝,张口结舌的站在原地,颤声喊了一句他的名字:“谢烨……” “现在知道小景是谁了,你满意了吗?”谢烨气喘吁吁的惨笑道。 “满意了就滚,我不想看到你。” 方才的这话耗尽了谢烨的全部力气,他拿起姜容闲置在桌上的匕首,往自己脖颈前一放,喘息着又重复了一遍:“滚。” 眼中神色冷厉如冰,毫不在意自己的死活。 “我现在是打不过你,但你再敢靠近我一步,我立刻死给你看。” 裴玄铭深吸几口气,眼眶酸涩,实在是想不管不顾上去强行搂着他说个清楚,但谢烨眼中神色实在是太决绝了,坚韧又破碎的可怕。 他不敢让谢烨真伤了自己,只得慢慢的逼着自己后退几步,跨出了房门槛。 门板被裴玄铭轻轻关上了,谢烨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筋疲力尽的枯坐在地,任由刀锋滑落,怆然坠地。 他麻木的将自己埋进膝盖里,身上还有裴玄铭抱他时沾染上寒铁冷刃的气息。 要是没有过去的一切从中作梗该多好,要是他和裴玄铭,从始至终就是两个相识于武林大会的普通少年,该多好。 谢烨疲惫的合上眼睛,将意识浸泡在无尽的酸楚中。 第42章 第 42 章 “你就是从十几岁就开始…… 对于最开始成为明渊阁阁主的那两年, 谢烨的记忆变的很混乱。 一来是他那段时间实在杀人太多,新继任的阁主本就需要立威,更遑论明渊阁自建阁以来, 还没有过这么年轻的阁主。 好在谢烨武功够高, 诸允严纵然偏心, 但对他是从小严厉, 无论是烈日酷暑,还是三九寒冬, 练功从未懈怠过,年少时的严苛塑就了谢烨远超明渊阁这帮野路子的内功基础,才得以在明渊阁站稳脚跟。 二来则是, 裴玄铭那段时间跟他住在那个竹舍里。 谢烨白天与手下商议完刺杀李彧的计划事宜,晚上挥退众人, 也不要小厮搀扶, 自己慢慢的往竹舍里踱步。 走着走着他就弯下腰来, 额头泛起一层薄薄的冷汗,难以克制的扶着屋舍门前的竹竿, 将指骨捏的咔嚓响。 那日当众杀老阁主到底留下了内伤,他此时被老阁主用飞剑打过的脊椎和肋骨都涩然发疼。 但是如今位置未稳, 他不能在手下面前展露出重伤难捱的一面。 谢烨咬紧牙关, 指尖用力之大, 竟生生将竹身抠出了爆裂的纹路。 有人从竹舍的院落里缓步走出来,似乎是知道竹舍周围有人监视, 便不紧不慢的朝他躬身作揖,下一刻头顶便传来谢烨熟悉至极的声音。 清冷沉稳,分毫未变。 “在下已恭候多时,还望阁主进屋一叙。”裴玄铭按礼数躬身而起, 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谢烨抬头见是他,一时间喜出望外,连跨两步扑到他面前,裴玄铭伸手将他腰身一揽,自然而然的托起他因为受伤而略显虚浮的步履身形。 他若有若无的朝竹舍两边的树丛上望了一眼,少倾,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过后,原先几个明渊阁内部长老派来监视新阁主的密探消失了身形,四周归于寂静。 “你怎么来了!”谢烨被他一路扶着进入里间,裴玄铭熟练的抱他上床,随即转身合上门。 确保彻底无人监视了以后,才松了口气,去查看谢烨刚才不太对劲的部位和伤口。 “陛下驾崩,京都大乱,父亲回京镇守大局,我来替他一段时间,正好熟悉西北,日后反正也是要在这里待一辈子的。”裴玄铭掀开他单薄的外衫,将掌心落在谢烨淤青未褪的脊椎上,汩汩内力流涌着运入谢烨体内。 “你抖什么?”裴玄铭笑道:“别乱动。” 谢烨难以克制的哆嗦了一下,裴玄铭的掌心比他的腰身要烫一些,他几乎有种错觉,仿佛自己能感知到那人每一寸掌纹的走向,无数热意在肌肤交合间肆意流淌。 谢烨猛然回身按住他的手,喘息着道:“好了!可以了!” 裴玄铭不紧不慢将手收回去,挑眉看他这异样的举动,紧接着他的目光上移两寸,看到了谢烨通红的耳朵尖。 他后知后觉的反应了一下,开口道:“谢烨,你在害羞吗?” 明渊阁主险些没从床上翻下去,又惊又怒的回头瞪他道:“什么——” “上次在温家,你也是这样。”裴玄铭提醒道。 谢烨知道他指的是那日为了躲避温家家丁,被裴玄铭推到墙上作势的那一次,他深吸一口气,辩驳道:“那次是你先冒犯!” 裴玄铭摊了一下手示意道:“我今天可没冒犯,正正经经的给你治伤来着,你怎么也脸红?” 谢烨一掌打在他肩侧,裴玄铭旋即格挡,两人你来我往的在榻上过了几招。 互不相让,互为制擎。 裴玄铭仗着他不敢真对自己下狠手,长臂一展,用虎口抵住了他的前襟,不偏不倚大拇指摁在了心跳的地方。 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谢烨一下一下的心跳。 谢烨握起的拳头虚虚的垂在他太阳穴处,威胁性的朝他脑袋上晃了晃,但也终究没砸下去。 裴玄铭的手指抵在他心脏处,直视着他的眼睛,轻声开口:“谢烨,你是不是对我……” 谢烨倏然收回拳头,一把捂住了裴玄铭的嘴,阻止他再说下去了。 裴玄铭半张脸埋在他的掌心里,只露出一双清晰明亮的眼睛,只一瞬间,那双眼睛就柔和的弯了起来。 谢烨心如擂鼓,却仍坚定的冷硬道:“闭嘴。” 他感到手掌被柔软的触碰了一下,等他意识到裴玄铭方才干了什么时,已经为时已晚。 裴玄铭伸手拽开了他捂在自己嘴上的掌心,顺势推抵,将他半个身子压倒在床榻上。 谢烨掌心里握着裴玄铭吻过的余温,他一时间难以说出任何话来,只能呆滞茫然的看着裴玄铭,半晌呼吸颤抖道:“裴玄铭……” “没事。”裴玄铭在黑暗里安抚着他,温柔镇静的声音充盈着安定还有某种引诱的意味在。 “没事,我也喜欢你。” …… 明明当年是你先说你喜欢我的。 谢烨迷迷糊糊的想,为什么后来在西北十年都再没来找过我一次的也是你? 他意识有点不清醒,朦胧中被人从地上抱到了床上,耳畔一片细微的杂乱,人来人去的脚步声。 有人脱了他最外层的衣服,用被子裹住周身,然后将他抱起来,让他靠在怀里。 谢烨冷的瑟缩了一下,他自己并不知道他的里衣几乎都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只觉额头和躯干滚烫,手脚却冰凉的要命。 “劳烦你打个水,草帽大哥……老天,我们不进来,这人是打算把自己在屋里烧到自燃吗?”姜容慌慌张张的声音由远及近。 他蹲在地上开始翻箱倒柜的找药。 裴玄铭一手捞着他,一手在他滚烫的额头上摸了片刻,他叹了口气,喃喃的道了一句“抱歉”,也不知道是跟谢烨说的,还是跟屋里姜容说的。 “我也不知道,他跟我生气,能把自己气的高烧不退。” 姜容急吼吼的在屋里乱窜,一边窜一边怒道:“你最开始为什么不直接上来就表明身份!” 裴玄铭:“?” “下次打架之前自报一下家门好不好!你若是出剑前先大吼一声,在下西北驻军主帅裴玄铭!前来取药!我说什么都不会跟你动手的!” “也说什么都不会把李景辞的事情跟你抖落出去半分的,我姜容此人,平生最重义气!而今在你面前出卖了谢烨,你简直害我啊!”姜容悲愤控诉。 裴玄铭:“……” 裴玄铭在床上抱着谢烨,呆滞的思索半晌,竟不知从何处反驳,只得认栽:“我的错,对不住。” 草帽任劳任怨的把水打来了,姜容示意他进来的时候关上门,自己在屋里烧起了火炉,一边煎药,一边将他刚打的凉水在火上烤温热。 他将布条用温水沾湿了递给裴玄铭,裴玄铭感激的冲他点了点头,接过来轻轻在谢烨脸庞上擦拭。 草帽看着他怀中那人惨白如纸的面容,在睡梦中都仿佛被病痛折磨着,俊秀眉心紧蹙,好不可怜的模样。 他终于忍不住对这个病秧子似的美人起了一丝恻隐之心。 “唉,这吵个架能把自己吵成这副德行,也是够没出息的。” 姜容一边烧水一边回头骂他:“你有出息,你们两个最有出息,裴玄铭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从年少时候就心里有你,他现在没了武功,本就虚弱,你吵架的时候让让他怎么了?” 裴玄铭:“……” 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就没跟他吵架,光听他骂我了。 但是见姜容那副忙前忙后的模样,裴玄铭最终还是没辩解什么,他选择闭嘴。 草帽看看裴玄铭,又看看姜容,还是没忍住心里的好奇,开口道:“那李景辞……当真长得很像他么?” 姜容叹气道:“有点吧,但不多,李景辞跟这位一样,都有点京城中长大的贵公子范,气质相似也正常。” 裴玄铭静静的听着,然后默不作声的将唇吻抵在谢烨的耳畔。 谢烨在昏迷中挣动了一下,也不知道有没有感觉到。 “想象不来。”草帽嘟囔道:“李景辞是皇帝的儿子,跟他辈份都不一样,你这明渊阁主是不是眼睛有毛病?” 话音刚落,他得到了裴玄铭和姜容同时投射过来的两道瞪视。 草帽:“……” “好好好……我闭嘴。” 草帽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忽然闻到一股异样的气息,他倏地跳起来:“还回忆过往呢!药都煎过了!” 姜容手忙脚乱的将药碗盛出来放到一边去,等药汁稍微凉了一点,姜容才起身端起药碗走到他身前,示意裴玄铭将谢烨扶起来一点。 昏迷中的谢烨明显不太配合,裴玄铭稍微一变换姿势,想将他从怀里扶起来一点,谢烨就下意识难受的瑟缩起来,哼唧着把自己往他怀里埋。 裴玄铭无奈的看着姜容,他的指尖穿过谢烨的长发,有一搭没一搭的替他整理着,半晌抬头征询了一下姜容的意见。 “要不……你放着,我来?” 姜容一脸恨铁不成钢,将药碗往旁边一放,伸手将谢烨苍白如纸的脸颊狠狠掐了两下,怒道:“姓谢的,你当真贱的慌。” “喂!又怎么了。”裴玄铭将他的手打开,哭笑不得的去揉了揉谢烨脸上的那两道指痕。 “草帽,我们走。”姜容不由分说将草帽也带出去了。 门一关,屋里只剩谢烨与裴玄铭两个人。 屋中只有火炉燃烧的噼啪声,裴玄铭松开手臂上的力道,将他从怀里放出来,谢烨虚软无力的被他扶着靠回床上。 他嘴唇微张,眼睛疲惫的闭着,看不出来是醒着还是昏迷着,又或者是半梦半醒,单纯不想睁眼面对裴玄铭。 裴玄铭从床头拿了药碗和汤匙,小心翼翼的去喂他喝药。 大概是药汁太苦,他刚将汤匙送进谢烨口中,那人就抿起了失色的嘴唇,任由药汁从嘴边淌落,竟是半分都没喂到嘴里。 裴玄铭气馁的端着碗,只好又换回了原来的姿势。 他用半边臂膀禁锢住谢烨的身体,另一只手举着汤匙,再度送进他无力张开的嘴唇里。 谢烨眉心皱了一下,抗拒着还要拧过头将药吐出去,裴玄铭这回眼疾手快,一手握住他的下颌,俯身便吻。 两人唇舌交缠,津液推抵间谢烨被他抬着下颌,一边深吻,一边被迫将药汁全数咽下去了。 裴玄铭找到了方法,又如法炮制,来回几次。 谢烨终于被他折腾的苦不堪言,气息虚弱的瘫在他怀里呜咽。 裴玄铭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擦去了他嘴角的药渍,低头注视着那双水润失神的眼睛。 “最后一口,喝完就好了。”裴玄铭柔声哄道。 谢烨盯着他的嘴唇,半晌摇了摇头,表示不要。 裴玄铭叹息一声,依旧很温柔的看着他,说道:“那只好如此了。” 他端起碗,自己将剩下的药一口闷进了嘴里,然后将谢烨摁在床头亲吻下去。 谢烨微微瞪大眼睛,难耐的挣动起来,他用手去捶裴玄铭的肩膀,却无济于事,反而被裴玄铭扣住双手,以一个十指相扣的姿势反压在床榻上。 十指相交,掌心贴合。 谢烨的挣扎逐渐减弱,苦涩的药汁从他和裴玄铭吻合的嘴角流淌下来,他仿佛一个被肆意蹂躏的布娃娃,无助又委屈的一边承受裴玄铭的强吻,一边掉眼泪。 裴玄铭放开了他,好笑的去吻他眼角的泪珠。 “喝个药还要哭一场。” 谢烨烧的神志不清,也不在乎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反正自重逢以来,他次次被此人强迫,情到浓处总忍不住落泪,裴玄铭已经见怪不怪了。 谢烨哽咽一声,被裴玄铭用被子裹好,又搂进了臂弯里。 “谢烨,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是你方才跟我说那么重的话,还让我滚,怎么反倒现在又要亲又要哄的人是你?”裴玄铭指腹擦过他通红的眼尾,小声朝他讨要说法。 谢烨纵使烧的难受,也禁不住他这么污蔑,迷糊着开口反驳:“我没有……” 我没让你哄我,也没让你亲。 裴玄铭不听,趁着他病体虚弱,没平时那般牙尖嘴利的气人,干脆利落的持续输出。 “你就是从十几岁就开始喜欢我的。”裴玄铭笃定的道。 “当了明渊阁主以后在亭台偷窥我,找贴身侍卫也是按着我的模样找的……” 谢烨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从被子中挣扎出来,顶着被烧红的一双眼睛,又仓促又虚软的去捂裴玄铭的嘴:“住口,我没有……” 裴玄铭翻身将他往身下一压,却没有阻拦他捂自己嘴唇的动作,而是学着年少时的模样,蜻蜓点水般的在谢烨的掌心里啄了一下。 谢烨怔怔的放下手,气息不均的颤抖起来,似乎全然没有料到他此举。 “没事,我也喜欢你。”裴玄铭轻声道。 两句如出一辙的话隔着重重过往和阻碍,一路从十年前虚无缥缈的回忆里杀到今天。 谢烨浑身大震,眼神里是难以置信的惶恐和伤感,他躺在床上,瞪着裴玄铭不说话,过了很久,才无声喘息着摇了摇头,其中意味不明。 裴玄铭分出一根手指,向当年一样,将指尖抵在他急促跳动的心脏处。 “谢烨,我也喜欢你。”他又重复了一遍,裴玄铭的目光很专注,却再也不复年少初见时的清冷沉稳了,那眼神犹如有实质一般,炽热的要扎进他心里。 “所以你能别老这么忌惮着我吗?”他用指骨顶了顶谢烨的心口。 “总是害怕我知道你的过往,可李景辞又如何,有人折辱过你又如何,等你武功好了,我们杀回去就是了,又不妨碍我喜欢你。” 谢烨呼吸急促,脸色涨的绯红,眼眶里的酸涩如潮水涌上。 他几乎哽咽的发不出声音。 “再说李景辞的所作所为,我心疼都来不及,怎么会有其他看低你的想法。”裴玄铭低声道:“你是不是对我太不信任了点。” “你知道法场劫囚是多大的罪行,北狄狼主多年视我为眼中钉,这些年光暗杀的杀手都往西北大营派了不知道多少个,我一旦进入北狄被俘,下场不必多说,我若是不在乎你,又为何肯走到这一步?” “谢烨我到底得怎么做,你才能对我毫无保留的信任?” 谢烨眼睛烧的生疼,却怎么都难以将目光从裴玄铭眼中移开,他也不知道能跟裴玄铭说什么,以谢烨的性格,在床上被逼狠了求饶两句倒是有可能。 跟裴玄铭为几个时辰前那些伤人的话道歉,是绝对不可能的。 要是让他跟裴玄铭说“对不住啊,这些天没能信任你”这种话,那更是见了鬼了。 于是他搬出最常用的办法,眼睛一闭,把自己缩在被褥里开始装死。 裴玄铭这回却铁了心不给他机会逃避,手伸进谢烨的被子里,稍加用力,谢烨便猛的睁开眼睛,又气又怒的沙哑道:“拿出去!” “那你听我把话说完。” 谢烨无计可施,只好强撑着自己睁眼,一边在被子里跟裴玄铭乱动的大手角力,一边抬着泪眼继续和他对视着。 裴玄铭就着这个小半个身体钻进他被窝里的姿势,侧身在他旁边躺下,火炉仍然噼里啪啦的作响,将年轻将军冷硬俊美的面容衬得格外棱角分明。 “李彧和李景辞活不到明年春天。”裴玄铭侧过头对他道:“你相信我吗?” 谢烨混沌的脑袋闪过一丝极其不妙的感觉,随即反应过来这是何等大逆不道的言论,居然能从裴玄铭这种世世代代吃皇粮的人嘴里说出来,他不由得怔住了,紧接着后知后觉的屈膝顶了一下裴玄铭的腰腹。 “你到底打算干什么?” …… “花田中的花草没有治愈经脉的功效,所以裴玄铭他娘子就没救了么?”草帽一边帮姜容收拾柴火房里的杂物,一边随意问道。 姜容将一大把干柴塞给他,自己伸手到更里处掏着什么东西。 “花田里是没有啦,那玩意儿是个障眼法,我刚被他们抓到北狄的时候,狼主为了掩盖我的用途,以及修复武功的真实手段而种下的。” “你是被抓到北狄的?”草帽讶异,随即拍拍他的肩膀:“真够可以的啊,老弟。” “谁是你老弟,你冷嘲热讽谁呢!”姜容怒道:“你不也是中原人?” “那不一样,我是自己跑过来的。” “背井离乡,投奔外族,叛徒!”姜容啐道。 “不是投奔外族,是我有抱负,国仇家恨,若能以我一人之死,灭掉整个狼族王室,换的边关清静,有何不可?” 姜容神情很复杂的看着他,似乎在看一个傻子。 草帽不满道:“你这什么眼神?” “首先,你一个人不可能灭掉整个北狄王室,其次,边关也不可能清静的,没了北狄,也会有西北的各个小国,大漠的肉就那么一点,谁不想多占一口?单纯。” 草帽一挥手:“我搞不懂你们那些文绉绉的算计权谋,我只知道,灭北狄就能给十年前被俘的中原人报仇雪恨。” “说实话你以为我现在看那个姓裴的很顺眼么?他分明手握几十万大军,这么多年却始终不一口气把边关这些乌七八糟的杂碎全灭了,仿佛害怕他们反扑报复似的,大周国力强盛,人才众多,我倒不信他裴玄铭怕这几个蝇营狗苟的东西?” 姜容很绝望的看着草帽,良久他叹了口气:“算了,不与傻瓜论短长。” “你说谁是傻瓜?!” “你。” 姜容不理会他,继续往下翻找,终于让他找到了最下层几个被密封起来的罐子。 他伸手扒去坛上的泥土,将整个罐子抱了出来,动作极其的小心,生怕惊扰了里边的东西一样。 草帽一时忘了刚才的口角之争,也在旁边蹲下来,好奇的注视着那东西。 “这里边的药材,当真能给他恢复武功?我可看那人全身上下经脉都快碎成一截一截的了,内力从里到外空荡荡的,毫无迹象。” 姜容盯着那坛子的边缘,半晌伸手掀开盖子,一股极其诡异的清香从中飘了出来。 “不能,只能安稳住他的经脉,不让他内力虚脱至死,至于想恢复到当年明渊阁时的那种水准,无疑痴人说梦。” “但你能救他的命。”草帽难得说话好听了一回。 “我看依那裴玄铭的意思,只要能让他娘子活着就好了,你手中这药材完全能做到啊。” 姜容沉重的摇了摇头。 “可按照谢烨的意思,若是没了武功,还不如让他去死,我了解他。” 草帽察觉出原先打听消息时有偏差的地方,于是又问:“那北狄狼主为何月月要从你这里取药,既然没用。” 姜容翻了个白眼,实在是觉得这人跟举一反三几个字半点缘分都没有。 “北狄狼主本身有内功底子啊,再加上药物作用,自然进步神速,谢烨又没有,他现在跟个普通人有什么区别?” 草帽于是安静下来:“原来如此。” 姜容蹲在地上思忖半晌,心一横牙一咬:“罢了,先把他的命留住再说。” 谢烨到底也没从他嘴里问出个所以然来,他被裴玄铭压着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还有些低烧虚弱。 姜容端着药碗进屋,将碗搁在他床头吹胡子瞪眼:“自己喝,我可不是裴玄铭,不会喂你。” 谢烨笑了笑,从床头端过药碗,却没动它。 他抬头平静的看着姜容,少倾出声道:“姜容,你实话告诉我,北狄王室的人当真不会每月来查一眼余量吗?” 姜容一愣,完全没想到他缠绵病榻,却还敏锐至此。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谢烨就已经从他眼中看出了答案。 于是谢烨叹了口气,将碗放下了。 “我喝了它,月末你如何同那狼主交代?” 姜容没出声,只平和的盯着他手中药碗,然后抬头苦笑:“煎都煎了,总之也倒不回坛子里去了,喝吧。” 谢烨放在被褥上的拳握的紧了紧,声音低哑干涩:“姜容。” “哎呀,大不了我月末之前跟你们跑了不就是了!裴玄铭本人都来了,那西北驻军赶来增援不也是他动动手指的事?我跑回西北驻军的地盘,北狄狼主还能把我刨出来吃了不成?!” “喝!” 谢烨无奈,只得在他的注视下将药碗里的汁水一饮而尽。 不远处裴玄铭在院子里等着,草帽悠悠闲闲的围在他边上,对他打趣道:“发现了没,你不在他就正常喝药治病,你一在他就各作妖,男子汉大丈夫,以后干脆利落一点,别一天天的喂个药还要腻歪……” 裴玄铭:“……” 裴玄铭心情不错,勉强忽略了他的声音,兀自在小院里转悠了一会儿。 忽然他身形一顿,目光如电一寸寸朝着花田东边的某个方向看去。 草帽不明所以:“你怎么了?” 下一刻他就知道裴玄铭为何突然表现出异样了。 只见花田的那头几匹高头大马正朝这边疾驰而来,马上坐着的都是北狄打扮的人,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队伍。 草帽头皮一炸:“不好,北狄王室前来取药了!” “他们怎么提早了这么多天,按理说不应该是这个时间点啊!”草帽崩溃道。 裴玄铭将他手一按,拎着他就往厢房里走,屋内姜容显然也听见动静了,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变的惨白无比。 谢烨喝干了最后一滴药物,翻身下床,抓住姜容急促道:“喊裴玄铭他俩过来,我们从后门走。” 姜容将他的手自己手臂上推开了,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不行的,他们已经提前将这里围住了……我们出不去的。” 第43章 第 43 章 衣衫翩迁,立在风云激荡…… 姜容一股脑的将他们塞进地窖, 千叮咛万嘱咐的对三人道:“他们不走,不要出来!” 谢烨眼里发急,一把揪住他的手臂:“那你呢, 那你怎么办!” “我去迎接狼主。”姜容云淡风轻, 将他抓住自己的手拍开:“放心, 我对他们还有用, 死不了。” 院外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姜容伸手将谢烨往后一推, 裴玄铭连忙接住,将谢烨拽回去,然后姜容就将地窖的盖子合上了。 地窖里一片黑暗, 无人发出一丝声音。 少倾,头顶传来姜容跪地叩拜时, 衣袍发出的窸窸窣窣声:“恭迎狼主。” 那狼主懒散道:“起来吧, 去把坛子拿来。” 姜容依言去了, 不多时传来坛底落到地上的重响,姜容退开少许, 任由两侧的北狄人将屋中坛盖打开了。 诡异的飘香在屋里蔓延开来,甚至渗透进了地窖里, 隐隐缠绕在谢烨鼻端。 谢烨尽力克制着自己心头铺天盖地的愧疚和杀意, 他被裴玄铭半揽在身边, 无意识的抓紧了裴玄铭的手。 下一刻,头顶一记鞭子的脆响! “这坛中药汁分明是少了!姜容, 这是我们狼主的东西,你胆敢私自碰他!” 铁鞭划破皮肉,一鞭下去,姜容登时跪地呻吟, 从脸颊到胸口皮开肉绽,好不惨烈。 地窖里谢烨狠狠打了个哆嗦,痛苦的闭上眼睛,裴玄铭见他情况不妙,将他用力拽到自己身侧,低声沉稳道:“别动,见机行事。” 草帽一骨碌起身,咬牙道:“何不与他拼个鱼死——” 他被裴玄铭一记肘击砸的跪坐在地。 “狼主出行,听动静随行护卫来的就不止千人,我们三个眼下出去,无疑送死。” “那就眼睁睁看着那小子被打死?” 头顶又是几声激烈的鞭响,姜容很快就没声音了。 “说,少了的药汁去了哪里,是你自己用了,还是……这些天有旁人光顾此地?” 姜容发出几声虚弱的呛咳声,听起来是被血水哽住了喉咙,言语之间十分艰难。 “回狼主的话,都不是……自上个月的陈酿到我手里以来,就从未被打开过。” 狼主身侧那人高马大的随从尖声大叫起来:“你是说它自己没了?狼主,我早说这帮中原人都是撒谎不眨眼的,多给他几鞭子就好了,来人啊,给我打!” 谢烨的五指中地上死死攥紧了,他知道此时断然不能冲出去,否则姜容眼下所承受的一切就全白搭了,可若真让他眼睁睁看着姜容去死,那当真比登天还难。 “停,别真打死了,此人乃全北狄唯一有此本事的人,从前因此而待他礼遇,如今我看也不需要了,带回去关起来,若再耍花招,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一阵铁器拖拽之声。 姜容发出了一点细微的呻吟,不过很快就远去了。 裴玄铭握着谢烨的手腕,无声的安抚着他满腹的焦躁。 等到院外彻底没有了脚步声。 三人静默在黑暗里,生怕北狄人去而复返,便又等了片刻才出去。 屋里地上全是姜容身上被打出来的血水,在地上触目惊心的横亘着,谢烨看着那一地的狼藉,只觉心里犹如被火煎烤一般,悲愤般刺着疼。 “眼下可怎么办?”草帽在屋里来回转了几圈,末了将求助的目光转向裴玄铭。 裴玄铭没理会他,径直转向谢烨,问他道:“你现在还拉的开弓么?” 谢烨挽起袖子,凝重道:“寻常打猎的弓箭倒还行,若是战场上所用,百十来斤的那种……” “你想多了,用不着那种。”裴玄铭从一旁桌案上快速研磨提笔,在纸上匆匆写了几行字,他将信纸交给谢烨:“去北大营,找江昭。” 谢烨一怔,蓦然反应过来北狄和裘玑其实都离北疆不远,确实是骠骑将军江昭所管辖的地带。 “你身份敏感,不必进去找他,拿箭往他营帐门口一射就跑,听到了?” “走吧,从后门走,我送你上马。”裴玄铭一边走一边担忧的问他:“身体受得住么?” “放心。”谢烨简短道:“你按你计划行事就好。” 裴玄铭本想着推迟几日再着手实施他来北狄前就制定好的计划,眼下对他来说还不是最好的时机,不料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昨夜软语温存仿佛梦幻一场,天一亮就不得不面对现实。 好在战争打起来之前,他同谢烨把话说开了,裴玄铭的心稍微放下去一点,顺手将自己囊中帅印塞进了谢烨手里。 谢烨一怔:“你……” “拿着。”裴玄铭不由分说:“关键时刻能保你性命。” “给江昭报完信以后,你就跟在他军中,然后等我汇合。”裴玄铭急促道,眼睛里是全无掩饰的担心和不舍:“北狄只是第一步,记得我昨夜同你说的话。” 谢烨不可思议的心想这人当真要反了? “裴玄铭,你冷静点,这是要掉脑袋的……” 裴玄铭低声笑了笑:“你当我现在把你留在身边,就不用掉脑袋了么?” 他最后在谢烨唇吻上印了一下,举鞭按在马背上:“去吧。” …… 一日奔袭。 裴玄铭抓着草帽在北狄王帐外将地形都摸排了一遍,北狄游牧出身,又倚着大周边疆过活,此地虽说是叫王帐,但并没有什么巍峨恢弘的气派,外观看起来同西北大营也没差多少。 草帽狐疑的猫在草丛里。 “这不是那北狄狼主的王帐么,一国之君,大本营修的如此磕碜?” 裴玄铭屏息敛声的注视着王帐入口的各方亭岗哨位,尽量耐心的同他解释道:“你说的对,但是他们狼主本人就是北狄最大的帅将,常年征战在外,这王帐虽小,里边装的却都是北狄最精锐的士兵和核心人物。” 草帽兴奋起来:“那我们今晚把这王帐端了,岂不是相当于把他们灭国了?” 裴玄铭看他一眼,似乎懒得言语。 “冲!”草帽亢奋道。 “你给我坐下。”裴玄铭忍无可忍:“还不到时机。” “隐忍不发,懦夫行径!”草帽怒斥。 裴玄铭仍然不作声,忽见不远处一列担着酒坛的队伍从杂草纵生的小道旁往这边来,他见状一把拉过草帽俯下身子藏匿。 那些人皆是粗布衣衫,北狄平民的服饰,被两个同样粗布衣衫的带队人在前面领着,看样子应该是给王帐送酒的普通百姓,裴玄铭原本是等着看他们进入王帐前的搜身流程,以此判断王帐戒备的森严程度的。 哪料那队伍忽然就在不远处停下来了。 其中几人“啊啊”的朝领队的比划了两句什么,领队的挥挥手,就让他俩卸下酒坛,朝裴玄铭他们这边走过来了。 裴玄铭一怔,后知后觉发想起来自己身后的杂草格外茂盛,应该是前来解手的。 他捉住草帽递了个眼神,示意他:时机到了。 他们藏身的草丛原本就有半人高,在那二人踏入草丛的一刹那,裴玄铭和草帽闪电般出手,一人分别给了他俩后颈一下,那两人连声都没吭,就栽倒在地。 两人飞速的扒下衣服,在草丛里换好。 裴玄铭方才隐约听着他们同领队的比划时的声音有点不对,于是掰开两人的嘴看了一眼。 果然,送酒的百姓皆被割去了舌头,以防他们出入北狄王帐,泄露密辛。 裴玄铭说不上此事对于他们来说是有利还是有弊,那边的领队已经咿咿呀呀的催促起来了,草帽将他一拽,两人抛下昏迷的人低着头快步归队。 好事是这群蛮族把下人如此不当人,他们就算混进去,也不会有人发现送酒的面孔变了。 坏事是他俩都没有装哑巴的经验,万一装到一半露馅了怎么办。 领队的果然没功夫多看他们一眼,队伍继续向前,担着酒慢慢走,一直行到王帐跟前。 看守的士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放他们进去了。 这不由得让裴玄铭分外诧异,西北驻军其中一条军规就是,军中不得饮酒,除操练巡逻外不得随意进出,他寻思这些年他真是被李彧看的太紧,没办法轻易动兵收拾这帮北蛮。 居然让他们如此放松,毫无警惕的在营中喝酒作乐。 裴玄铭心里十分的不平衡,正想着,身后传来草帽用气声喊他的声音:“你低一点……裴玄铭……” 裴玄铭:“?” 他心道这人是不要命了吗,胆敢在这种地方喊他大名。 “你太高了,引人注目……” 裴玄铭深吸一口气,回头咬牙切齿的冲他做了一个闭上嘴的手势,然后忍气吞声的将膝盖弯了一点走路。 草帽说的没错,在这群送酒百姓中,他确实高的有点鹤立鸡群。 酒水被大部队七扭八拐的送到了一处僻静的背风角落里,裴玄铭和草帽始终低着头,两人共抬一担酒水,裴玄铭走到一半,却忽的绕了个弯,带着草帽闪身躲进了无人的拐角处。 此时四下无人,且他们身处王帐的大后方,周围没什么操练的士兵,裴玄铭动作太快了,步履又轻,一时竟无人发现他们掉队了。 草帽随他蹲在拐角处,惊恐道:“你干什么!还好我反应快。” 裴玄铭伸指示意他安静,让他往原先送酒的那大部队去的地方看。 几个北狄士兵早已等在那里了,手持长刀,一脸不耐,众人将酒水坛子放下的刹那,为首的北狄士兵便开口道:“劳烦诸位了。” “狼主有令,为防止军营密报泄露,任何无关者,不得活着离开王帐,有劳诸位先行一步了。” 说着他们举刀嗖嗖几下,可怜的送酒人们便连声音都没发出一声,就接二连三的倒在了血泊里,他们本来就被割了舌头,张口也是难言,本以为被割去舌头就能保住性命,没想到还是做了刀下冤魂。 草帽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的去看裴玄铭的神色,试图从中找出一丝和自己一样的怜悯惊惧之意。 然而裴玄铭的侧脸冷硬似铁,他只静静的注视着那角落里的血光,半晌移开视线,淡淡道:“走,去找他们的粮草。” 他见草帽仍然沉浸在方才北狄人的残忍行径中,便低声提醒道:“你我若是被发现了,下场比他们惨的多。” 草帽一个激灵,将惊惧全数压回去,随他挑起盛酒的扁担,往拐角的更深处躲藏了一些。 “为何先找粮草,不是先救人么?” “烧了粮草,军中大乱,才有机会救人。”裴玄铭从地上捡起几块石子递给他:“先打磨着,找到粮仓直接点燃就扔。” 草帽一肩担起酒坛,一手将两块石头塞进兜里,拼命磨砺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不过很快被脚步声掩盖住了。 粮草是被王帐中最高的围墙给保护起来的。 裴玄铭在空气中闻到了粮食的气息,他自己在军中多年,对于大多数营地的分布安排都了如指掌,他将酒坛放在了墙根下,不远处是来回巡视的守卫。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沉下来了,也不知道谢烨那边情况如何,有没有安全到达江昭的北疆大营。 裴玄铭将关于那人的一切心绪都从脑袋里清空出去了。 他转头问草帽:“准备好了吗?” “一旦惊动了他们,生死就不由你我了。” 草帽郑重点头,眼底光芒闪烁,纵使此人平时行事吊儿郎当的厉害,此时眼中却展现出几分视死如归的撼然色彩。 裴玄铭从衣服里抽出连绳的钩爪,倏然一抛,将那尖锐的顶端钉在了墙边上,他对草帽吩咐道:“爬上去。” “那你呢?” “我会轻功。”裴玄铭冷冷道。 草帽:“……” 裴玄铭平时气势太正,人又沉稳,总是让人难以将他跟江湖武林人士联系到一起,他总是危急关头才能意识到,眼前这年轻人是个武林高手的事实。 草帽不再犹豫,抬腿一蹬墙壁,攀爬而上。 在他翻过墙头的一瞬间,两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在耳边炸响,草帽猛然回头,两个盛满的酒坛已经被人从墙这头扔进了粮仓里,满泼酒水炸开一地,香气扑鼻。 裴玄铭拍了两下手,一个起落从墙底纵身而上,顺手抓起草帽和钩爪一齐扔了进去。 “谁在那儿!” “什么人胆敢擅闯粮仓!” “快来人啊!粮仓出事了!” 门外脚步声越发急促,草帽这厢拼命摩擦火石,却怎么都打不起火,急的他满头大汗之时,肩膀被裴玄铭摁了一下:“你来点火,我来堵门。” 他撂下这句话后径直狂奔向粮仓大门,赶到之时门锁恰好从外边被人掀开,数个北狄士兵齐齐撞进来,进门的瞬间眼前一花,被迎面而来的强悍内力轰然撞翻出去—— 裴玄铭劈手捏住一小兵的手腕,带着他手中的刀直刺他自己喉咙,血水喷涌之际裴玄铭一脚踢开尸体,将刀夺过来,行云流水剑法使出,瞬息之间要了数个大头兵的命。 “快来人驰援!有人攻击粮草!” “快调百夫长来,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马!” 还多少人马……裴玄铭心道,不才,就两个。 门口战马嘶鸣,长刀光泽闪烁,寒光凛凛,一刀横出将堵在前面的碍事小兵全数推翻,逼的裴玄铭也不得不朝后退了几步。 来人坐在战马上,穿的甚少,几缕鲜艳的布条系在健壮结实的古铜色皮肤上,一双鹰一般的眼睛隔着几米远的距离直刺裴玄铭。 “谟戈将军!”有小兵连滚带爬的欣喜道,如同看到了救星。 谟戈的身后密密麻麻来了一堆增援,目测大约数百人,估计后面的还在路上,储存粮草之所是王帐中最重要的地方,居然被人给攻进来了,这是何等大事。 裴玄铭握紧了手中短刀,与那谟戈对视着,就在对方圆目怒瞪策马杀过来的前一刻—— 那边草帽用尽毕生之力将火石终于擦出了一束火花,他来不及欣喜便直接一抛,将火苗带着火石一起投掷到了粮草的最顶端。 火势轰然而起,噼里啪啦的将整个粮仓整个点着了,滚滚浓烟不多时就蔓延到了整个王帐上空,谟戈坐下马匹眼睛受了烟雾的迷蒙,惊慌失措的嘶鸣着抬起前腿,逼的谟戈不得不狠勒缰绳,后退几步。 “快来人救火!” “抓住里边的乱贼,别让他们跑了!” 火势越发的大了,裴玄铭原本就在进来前泼了两坛烈酒进去,酒水裹挟着火焰,将火势和浓烟一路送上了天际,粮仓里烟雾迷蒙,呛的惊人。 裴玄铭趁机抽身便走,抓着草帽直接掀翻出去,两人落在粮仓外围,在一片混乱中狂奔向不远处的地牢。 为何他们会知道地牢的方向呢,因为这帮北狄人的地牢是真的字面意思上的地牢,在平地上挖坑将人囚禁进去,在再地面上修了几个铁栏杆限制犯人出来。 草帽一记钩爪将地牢的铁栏杆死死勾住,混乱中顺手从旁牵了一匹马将钩爪的另一头栓上去,在马背上狠命一拍。 受惊的马狂奔出去,顺势爆破似的拆除了地上的牢房栏杆。 自以为再也没有重见天日机会的囚犯们一涌而出,嚎叫着满地逃窜。 姜容那个没出息的东西是最后一个气息奄奄的爬出来的,他满身鞭伤,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看的草帽当即就气炸了,怒道:“姓姜的,你这留在牢里不出来是等着投胎么!” 姜容显然没想到这么大的乱子是裴玄铭和草帽为了救他而搞出来的,不由得呆立原地:“将军,你们……” “别你们我们的了,草帽你带着他往北边跑,那块岗亭最少,我来拖住——” 身后悍然刀锋刺穿而来,裴玄铭闪电般回身,倏然仰身避开一道刀光,锋刃的弧度在地上溅起细碎的沙尘,擦着裴玄铭的眼睫而过。 谟戈横刀立在马上,对准裴玄铭的面门又是一刀! “快走!我拦住他!”裴玄铭大喊一声,一掌将草帽和姜容推的几步远。 草帽心知此刻留下来也毫无意义,还给裴玄铭拖后腿,于是他咬紧牙关抓着姜容朝北狂奔。 裴玄铭断了后顾之忧,心里蓦然松了一口气,旋即一个拧身持刀抬头和谟戈的刀刃悍然相抵,两个巨大的力道撞在一起,刀身爆发出嗡嗡的轰鸣。 裴玄铭手中短刀到底抵不过对方二十余斤重的大刀之威,在掌心里震颤了片刻,眼看着就要断裂开来。 谟戈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狞笑,刀杆呼啸生风余势犹在,咣当一声巨响将裴玄铭的短刀打飞出去。 下一刻,却见那年轻的中原人足尖一点,飞身跃上半空,轻轻点在他的刀尖上,居高临下看着他。 “该死!”谟戈大怒,正要扬手举刀将这人从面前摔下去,此人赤手空拳,想来也没多厉害。 不料裴玄铭狠厉掌风迎面而至,登时将他整个面门打的血肉模糊,黏糊糊的血水从鼻子和眼睛里一齐涌出来,裴玄铭就势顺滑几步跨在他马上,将他一掌推翻出去,随即拍马上前,巨大的铁蹄压过谟戈倒地的身躯。 只听这北狄将领发出惊天动地一声惨叫! 五脏六腑尽数被踏断碾碎于他自己战马的铁骑之下,死的极为惨烈。 四周寂静了一瞬。 下一刻,四面八方的冲杀咆哮震天而起,弓弩搭起,一时间全数对准了裴玄铭。 从不远处营帐里赶出来的狼主远远看着自己手下爱将被人活生生给在马下踩死了,当即要上马活捉了此人,营帐地里火光冲天,映在那陌生年轻人的面容上。 他相貌俊朗至极,眼神又冷又坚韧,反射着刀锋的泠泠寒光,说不出的杀伐决断。 狼主越看越眼熟,脑海里一声惊天巨响,他忽然想起自己在哪儿见过此人了。 五年前,北狄跟西北驻军交战的战场上,那一人一骑,率领万军的年轻将领,银甲白袍,手握长剑,厮杀间如入无人之境。 西北驻军最高统帅,裴玄铭。 他怎么会在这儿!? 他若是在这儿,是不是意味着西北数万大军也到了北狄? 狼主又惊又怒,但眼下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大喝一声:“把他拿下!” 却听北门一声爆破巨响,更大的喊杀声刺穿而来,朝北看去无数火把火光震天,竟不知来了多少兵马增援裴玄铭。 “报!狼主,北门失守了——” 狼主顿觉五雷轰顶,但他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当即一指营地中央:“先拿下裴玄铭,用他们主帅的性命,逼他们撤退!” “我看谁敢!” 一声暴喝自寂静中凭空炸响。 狼主的后脖颈骤然被抵上一把滚烫的火弩,他周身一惊,看不见身后偷袭之人的模样。 裴玄铭听见熟悉的声音,浑身上下犹如被过了一遍热油,惊得回头望去。 只见谢烨站在狼主身后,神情冷厉如冰,单手举弩,直抵他要害处,衣衫翩迁,立在风云激荡的最中央。 第44章 第 44 章 “我说了这伤不算多重,…… 裴玄铭看见谢烨的第一个反应绝对不是欣喜。 他方才一个人打一群北狄人都毫无畏惧, 此刻却活生生被谢烨吓出来一身冷汗。 一个没有武功的人,他到底是哪来的胆子,敢立在战火的最中央, 无数刀枪箭矢的注视下, 将火弩对准北狄狼主的? 北狄狼主生的高大壮实, 起码从外观上看去, 一个手臂就足以将谢烨整个人捏到粉碎了。 狼主随着他弩尖抵住的力道,缓缓转身, 却被谢烨更紧的往前怼了几寸,冷声道:“别动。” “不然你可以试一下,到底是你先死, 还是裴玄铭先死。” 一时间在场的所有弓弩手无一人敢轻举妄动。 裴玄铭呼吸紧促,死死盯着狼主的动作, 握紧了手中大刀, 且看他何时发难。 狼主被人摁住了命脉, 却毫不畏惧,他眼神阴鹜的抬起头, 下一个瞬间反手便伸到身后去抓偷袭者。 谢烨比他反应更快,在他动手的一刹那按下开关, 箭矢倏然射出, 在众人都毫无预兆的前提下, 往狼主喉咙里射出了一个血洞。 四下皆惊。 狼主身形歪歪斜斜的沿着血泊倒下了,咕咚一声, 被谢烨踹翻在地上,连滚两圈,一直摔在众北狄将士的面前。 说时迟那时快,裴玄铭纵马向前, 在所有人都尚未反应过来之际策马跃到谢烨面前,一刀挡下飞来的冷箭,伸手将人一把从台阶上直接薅了过来,拽上了马。 谢烨被他用肘压着,被迫伏在马上,只觉耳畔只剩下了风声呼呼,和身后裴玄铭衣料摩擦的沙沙声。 数个骑兵从三路一齐攻过来,起码七八杆大刀朝裴玄铭横插而过,裴玄铭抬刀一架,手臂青筋暴起,凭一柄刀杆同时和数个人角力,刀锋相压间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仿佛下一秒就要被从中途砍断了。 谢烨伏在裴玄铭身前,剧烈颠簸中从怀里掏出防身的匕首,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斜里投掷出去,他武功虽然没了,数年生死搏杀中练就的准头和力道却还没丢,匕首射出正中其中一个骑兵喉管。 裴玄铭那边的力道骤然减缓下来,他握紧长刀用力一挑,其余七八杆长刀倏然被掀翻而起,坐下战马被他一扯缰绳狂奔而起,瞬间略过了数十米远。 “将军!”熟悉的声音从北门一头传来,王玉书一路砍杀朝他这边走,身后浩浩荡荡都是西北驻军的兵马。 裴玄铭这时候才松了口气,北狄狼主已死,看样子大势已去。 王玉书身边还跟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北疆方向镇守的骠骑将军江昭,江昭使枪,在群战中极其好认。 他搏杀的间隙抬头正好撞上裴玄铭的目光,手里还握着裴玄铭的帅印,一看就是从谢烨那里拿的。 江昭一枪挑翻迎面的敌人,朝这边大吼一声:“姓裴的!回去再跟你算总账!” 裴玄铭:“……” 西北驻军和北疆的援兵呈双龙夹击从南北二门同时涌入,一时间喊杀震天,火光越来越大,将头顶的夜色都映出了血光。 裴玄铭将谢烨护在刀下,一路疾驰,想着先将此人放到安全的地方再说。 他正思索着,就渐渐分了神,只听肩头“噗呲”一声,一发冷箭刺穿了他的肩膀。 谢烨猛然起身,就要去看他的情况,却被裴玄铭不由分说死死按回马背上不让他动弹。 “我没事,你别动。”裴玄铭冷静道。 他肩膀上插着箭矢,面上却毫无痛色,伸手一拔将箭矢从血肉里直接抓出来扔在脚下,手臂却始终环着谢烨,连抖都没抖一下。 北狄此时已呈颓势,重要的几员大将皆被王玉书和江昭给挑了,北疆大营调动的兵马数过万,已经将北狄王帐围得严严实实,等到王玉书收拾了最后一群负隅顽抗的北狄士兵后,才带着人马回到江昭临时驻扎的大营里去。 “多谢江统领出手相助,我代我家将军在此谢过了。” 江昭一边让手下给自己包缠着伤口,一边挥手示意他请起:“不必言谢,若非你家将军横搅的这一遭,过段日子我也是要收拾北狄的。” “裴玄铭他人呢?” 正说着,营帐便被人掀开了,裴玄铭大步走进来:“这儿呢。” 江昭冷笑一声,朝周围侍卫招呼一声,命令道:“把他给我绑了。” 裴玄铭:“?” 王玉书:“???” “江统领不可!我家将军重伤未愈,有什么话您二位好好说开不行吗?”王玉书急道。 江昭的手下倒也不敢真把裴玄铭给绑了,在帐中大气不敢出的看着他二人,一个个都开始装鹌鹑。 “江统领息怒,此事是我做的不地道,害的您大晚上的跑一趟,回头一道回京城述职,我在京城给您请客赔罪,您意下如何?”裴玄铭客气道。 江昭瞪他片刻,见此人仍然一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模样,不由得忍无可忍摔杯子大怒:“裴玄铭,我看你当真是上了年纪脑子不好!” “在我的地盘上弄出这么大乱子不说,甚至都没给我提前支会一声,你知道你若是死在北狄,我要担多大责,北疆大营要担多大责吗!?” “我这不是没死……况且江兄不瞒你说,在下今年二十有九,未满而立,着实也谈不上‘上了年纪’……” 江昭一个茶盏丢过来,被裴玄铭当空稳稳接住。 “哎呦江大人小心,这茶盏可是好东西。” “你给我闭嘴,还吊儿郎当的!别总不拿自己当回事,你坑我多少次了,你自己说。” 裴玄铭小心翼翼的将茶盏给他送回手边,知道自己理亏,便少见安静的不言语了,听他训斥。 “从上次你回京,要我帮你打掩护,挑起裘玑事端,放密探过去帮你,到此次你夜闯北狄找我借兵,我哪次不是两肋插刀!你哪次靠谱过!” “我的错,我的错江统领,下次不会了。”裴玄铭笑道。 “还笑!”江昭怒道:“若非你我一起在京城长大的交情,你今夜就是死在北狄,我也懒得管你。” “多谢江统领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裴玄铭瞬间神情郑重,起身作揖以表感动。 “去你的!”江昭不为所动的冷漠道。 裴玄铭和江昭都是将门子弟,他从小跟江昭一起长大,对此人脾性了解的十分透彻,知道这就是不生气了的意思,于是登时将心放下来,笑眯眯的过去给他添茶水:“江统领雅量。” 他伸手在江昭怀中摸索半晌,被对方一巴掌打掉了手:“干什么干什么,我跟你熟么?” “帅印还我。”裴玄铭伸手道:“你这人好生奇怪,不知道的以为你一个北疆还不够,想连着西北一并统领了。” 江昭:“……” 他不耐烦的抽出帅印扔给裴玄铭了,自己喝着茶水缓和半晌,终于平复下来,抬眼瞅着他发小,开口道:“哎。” 裴玄铭低头将帅印揣回怀中:“你说。” “你派来给我送信的那人,跟你什么关系?” 裴玄铭坐到他对面,懒洋洋道:“你猜。” 江昭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他:“我猜不是上下属关系,我没在西北驻军里见过这么一个人,但是你却可以将帅印交给他保管,对他信任至此。” 裴玄铭没打算做太多解释,试图打个哈哈晃过去:“情况紧急,不得已而为之,见笑。” “西北那个明渊阁阁主,是吧?” 裴玄铭一个趔趄:“你怎么知道?” 江昭摊手:“他身上没武功,一来我就让人给摁住了,带到大营里审问的时候才发现有点眼熟,好像以前在哪儿见过。” 裴玄铭紧张起来:“你没伤他吧?” 江昭翻了个白眼:“我若是为难他,还能让你现在安安稳稳的把人带回去?裴玄铭,我看你实在是搞不清楚这是谁的地盘!” 裴玄铭:“……” 他想了想,又问道:“你说,你以前见过谢烨?在哪儿见的,我怎么不知道?” “四五年前吧。”江昭回忆道:“你不是回京述职吗,我去西北替你练了一个月兵,本想着替你把附近的小喽啰都除一除,没想到打明渊阁的时候,那阁主亲自出来应战了。” 裴玄铭属实是全然没听说过这一茬:“……然后呢?” 江昭耸了一下肩:“他长得太好看了,往那儿一站跟个画皮妖精似的,我于心不忍,就放他回去了。” 裴玄铭险些没把茶盏扣他脑袋上:“滚。” 裴玄铭怒气冲冲的起身回帐,江昭在他身后遥遥举起茶杯,拖长声调道:“有情人终成眷属啊——” 他看着裴玄铭的背影消失在帐外,这才将茶盏放回桌面,目光落进漂浮的茶叶里,不觉微微一笑。 江昭没说实话。 五年前,手下押着寡不敌众的明渊阁主从帐外进来时,江昭正让手下给自己裹最后一层药粉,疼的嘶嘶抽气。 “统领,他太能打了,我们数十个弟兄一起围攻,都近不了他的身。”手下的一个小队长气喘吁吁的上前禀告道:“我们又派了几个人轮上阵,最后弓箭手射穿了他的肩胛,才把此人拿下的。” 江昭起身,走到那明渊阁主身前,冷笑一声踹在那人受伤的肩膀上:“你不是挺能打的么,怎么这就被人给拿下了?” 明渊阁主双手被绳索捆缚在身后,没人处理他肩膀上的伤,他看起来脸色苍白,眼中却依然是挑衅的神色。 “是诸位以多欺少,车轮战的流氓打法,就是神仙来了也遭不住,在下不是神仙,诸位这行径却挺像流氓的。”明渊阁主出言嘲讽道,说话间一滴冷汗从他额间滚落下来。 江昭打量着眼前这号称西北地头蛇的明渊阁主,与外界凶神恶煞的传言极不相同。 明渊阁主本人,长相几乎能用惊艳来形容。 青衣银带,长发未束,身形修削高挑,刚刚打完架的浑身煞气未散,眉眼如墨似玉,整个人被旁边强壮的士兵捆起来强行押在地上时,竟有种狼狈的脆弱美感。 江昭不禁感慨一句:“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啊。” 谢烨听了此话登时怒火冲天,咆哮起来:“你说什么!” “我说,卿本佳人……” “你才是贼,我看你长得像贼!”谢烨恶狠狠的骂道,他又被两边的士兵给粗暴的揪起来,生拉硬拽的拖到江昭身前。 “别碰我,堂堂西北驻军,打压周遭小门派的手段竟如此不入流,裴玄铭叫你如此行事的吗?” 江昭讶异:“你还知道裴玄铭,可以啊,不过你误会了,我不是裴玄铭的人,我只是来给他顶班的,他如今人在京城,你倒是冤枉他了。” 不知道是不是江昭的错觉,他只觉得他这话一出,明渊阁主方才还嚣张的气焰就灭下去了。 “是吗,他去京城了。”明渊阁主喃喃道:“原来如此……” 江昭是何等敏锐的人,闻言就察觉出一丝异样的气息,他挥手示意手下让开。 自己蹲在谢烨身前问道:“你跟裴玄铭什么关系?” 谢烨盯着地上的残沙,半晌面无表情的开口:“他睡过我。” 江昭:“……?!” “后来嫌我不能给他生孩子,就甩了我一点银子,跑了。” 江昭:“???” 营帐中众人表情精彩纷呈,想笑又不敢笑,西北军中寂寞,哪怕是主帅也没什么娱乐活动,明渊阁主又长得如此妖孽夺目,此话仿佛也有几分说服力。 江昭硬忍住自己心里的震撼,转过头深深的呼出一口气,然后伸手亲自将谢烨身上的绑绳解开了。 “所以你今日坚持一人对战我们所有人,就是为了见他一面,要个说法?”方才那个凶悍的百夫长小心翼翼的问。 谢烨点了点头。 众人到抽一口凉气,这是何等情深,被裴将军伤的如此深了,还想着见他一面。 江昭起身,拱手抱拳:“今日多有得罪,阁主,您请回吧,等他回来我帮你讨个公道。” …… “你看,当年我们放走明渊阁主是个正确的决定,是不是?”江昭小声同身边当年是百夫长,如今已经升成千夫长的手下咬耳朵。 “古人云朋友妻,不可欺啊,险些酿成大祸,该打。” 裴玄铭捂着他肩膀上的伤,钻回他自己的营帐里。 谢烨正低头专心致志的捣鼓治伤的药粉,见他回来便站起身冲他道:“过来,让我看看你肩膀,快点——” 他话音猝然中断,他整个人被裴玄铭用没受伤的那只手一拎就扯了过去,上下检查起他周身:“没受伤吧?” 谢烨拨开他的手,不耐烦道:“没有!” 没有就好,裴玄铭放心了,紧接着提心吊胆了一晚上的怒火喷涌而出。 “你说你没武功跑过去逞什么能!你知道北狄狼主有多强悍么?他那杆大刀曾在战场上将数十人一齐捅穿,你今日若再慢一刻,你也得没命!” 裴玄铭出离的生气,他稍长谢烨两岁,从年少起就以包容的姿态示人,从来没这么真情实感的跟谢烨发过脾气。 谢烨被他凶的一怔,随即瞪大眼睛反驳道:“那我总不能看着你被他们射死吧?” “那也好过你冒险直接拿弓弩去顶狼主!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还不如当场被射死。”裴玄铭怒道。 谢烨张口结舌,半晌眼眶又渐渐红了。 裴玄铭和他在帐内两相气鼓鼓的对视着,见此场景不由无奈道:“哎……你怎么又哭?” 他叹了口气,伸手将谢烨抱进怀里,低声道:“抱歉,我太担心了。” 谢烨没说什么,只是用指尖轻轻摩挲着他沾着血渍的肩膀,帐中炉火温暖,眼前人温热的体温和怀抱,仿佛是从生死光阴之间偷来的,蜜糖一样的落在心上,一触即化。 难得一夜安宁。 裴玄铭肩膀上的伤说重不重,将箭头拔出来上过药以后,血就差不多止住了,这点伤对他来说问题不大。 但是说轻吧,倒也没多轻,毕竟那是铁锈的箭头,射进去后一时半会儿还动不了,手臂一动就僵硬的抬不起来。 谢烨闭着眼睛,手臂横过去,若有若无的蹭了一下裴玄铭。 裴玄铭以为他是无意的,就没往心里去。 哪料这人睡姿属实不老实,趁着他受伤,又将身体往过挪了几寸,直将裴玄铭挤到床榻的最里边。 裴玄铭睁开眼睛,低声呵斥道:“你干什么呢?” 谢烨将脑袋埋在被褥里,半晌笑盈盈的抬起头反问:“睡觉啊,你说干什么?” 裴玄铭深吸一口气:“你睡过去点。” “不要,反正你受伤了。”谢烨意味不明的道。 裴玄铭:“……我是受伤了,不是死了,你离我远点。” 谢烨侧过身,屈腿顶了一下他的腰腹,滑腻腻的皮肤贴合着裴玄铭的腰身一路延伸,毫不客气的占他便宜。 “看样子你今天晚上没办法反抗我,是不是?”谢烨笑意十足的贴着他的耳朵柔声道。 裴玄铭被他刺激的眼眶发红,起身就要压制他,不料谢烨出手更快,借着巧劲一敲他麻筋,刚好避过他受伤的那只手,逼他躺回床上去。 裴玄铭在黑暗里笑了,他望着谢烨道:“我劝你三思而后行,这个伤没两天就能好。” 回应他的是谢烨冰凉的手,伸进他的里衣中,纤长的手指在裴玄铭腹肌附近游走,指腹意有所指的朝下探寻。 裴玄铭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眼神警告的看着谢烨。 谢烨完全不以为意,起身直接跨坐在他身上。 裴玄铭一哽,艰难道:“下去。” 谢烨不答话,学着他从前对自己的样子,从旁边取过腰带,系在了裴玄铭的眼睛上,然后伸手握住他那只没受伤的手,与之十指相扣。 他笃定裴玄铭舍不得挣开他。 裴玄铭的视线陷入一片黑暗,唇吻间一片温热,谢烨跨坐在他身上,俯身吻他。 他顺从的配合着谢烨,被他亲的有点晕眩。 “你故意的是不是?”裴玄铭有点恼怒,猛然错开他纠缠的唇齿,强硬的抓着谢烨的手臂,逼他从自己身上起来。 “这里没凉水,待会儿你给我解决不成?赶紧下去。” 也不怪裴玄铭暴躁,他已经被撩拨的有些难受了,满身滚烫找不到出口,只能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 谢烨无声的俯视着裴玄铭,下一刻他掀起了裴玄铭眼睛上的腰带,逼他直视着自己。 裴玄铭看着眼前的景象,瞳孔蓦然放大,只见谢烨扶着他的手臂,脸色潮红,眉目紧蹙,胸腔里发出艰难的喘息。 然后一点一点,坐了上去。 裴玄铭浑身难以克制的抖了一下,他脑海中仿佛被烟花从头到尾的炸开了,喉结难耐的上下滚动。 一滴汗水从谢烨的下颌处滴落下来,啪嗒一声,不偏不倚正好砸在裴玄铭的喉咙上。 谢烨将他压在身下,疼的止不住的喘息,他扶着裴玄铭的手臂小声抽泣,分明是自己身处上位,却好像是他挨欺负了一样。 裴玄铭配合着将身体往上挪,谢烨周身痉挛更甚,他几乎吃不住力,最后力气耗尽,虚弱的半伏半趴在他的胸膛上。 “我说,你到底……行不行?”裴玄铭用气声对他笑道。 “要是不行,就别逞能了。” 谢烨眼睛一瞪,咬牙切齿道:“谁说我不行!啊!你别动,我疼……” 裴玄铭笑的浑身颤抖,连带着谢烨一起抖的厉害,极度的羞耻和难受染红了他的脸庞,他不敢抬头去看裴玄铭的眼睛,只能再次尽力挣扎起来。 奈何明渊阁主实在是高估了自己,最后不得不筋疲力尽的趴在裴玄铭胸口,任由身上一片狼藉。 裴玄铭笑够了,这才终于用那只没受伤的手臂翻身坐起,一个用力将谢烨压在身下。 谢烨惊喘一声,摔在床上的瞬间被撞的泪水汹涌,两人地位登时翻转过来。 裴玄铭核心力量稳的惊人,受伤的手臂虚虚撑在半空,没受伤的手力道更大,死死箍着谢烨,偏头去吻他脸上的泪水,交缠中满室春庭,水声流涌。 “我说了这伤不算多重,现在相信了么?” 谢烨拼命点着头,崩溃的伏在他肩上,他现在无比后悔自己方才的这个心血来潮的决定。 第45章 第 45 章 “自然是你帐中那位………… 裴玄铭第二日早上伤口就裂开了。 他披上外袍就去江昭的帐里找药, 被江昭抓了个正着。 “大清早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你?”江昭从内帐掀帘出来,见他肩胛渗血, 就知道不妙, 于是不用裴玄铭多说, 自己从帐中翻出了布条和金疮药, 给裴玄铭抛了过去。 裴玄铭道了声谢转身就走,却被他在身后叫住了。 “你就在这儿换, 换完有事同你说。” 裴玄铭含糊的试图溜走:“江统领等我片刻,我换完来找江统领。” “你小时候不穿裤子的模样我都见过!此时同我娇羞上了?就在这儿换!”江昭上手就扒拉他。 裴玄铭一个激灵从他的捉拿下逃窜几步,刚要往帐外冲, 就听江昭朝外怒喝一声:“把门给我守好了,任何人不得进出!” 裴玄铭:“……” “姓江的!你这是觉得此处是北疆的地盘, 所以能为所欲为是么。”裴玄铭匪夷所思, 一手抄着他的金疮药, 一手挡在身前,打死不让江昭靠近半分。 “狗急还跳墙呢, 放我出去。” “你跳,现在就跳, 今日跳不出这个墙就别出去了。”江昭冷笑一声, 丝毫不惧。 裴玄铭警告道:“有本事江统领这辈子别来西北, 否则且看我如何招待你。” 江昭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耐心都要耗尽了, 暴躁的挥了一下手示意他赶紧的。 “说正经的,我有事要同你商量,少跟我插科打诨,赶紧收拾伤口。” 裴玄铭也无奈:“当真不行, 您就让我回帐处理一下再出来,耽误不了多久,行不行?” 江昭大怒,心道你油盐不进是吧小子,我今天非给你把衣服扒了不可,看看那几片布底下藏什么宝贝了。 他伸手就攻裴玄铭受伤的右肩,被对方闪电般躲开,江昭抬腿就踹,逮着裴玄铭侧身的瞬间,一把抓住了他肩侧的衣服,就势向下一扒—— 肩头和前胸惨烈的红痕和抓挠登时暴露在他眼前,肩头锁骨处落在清晰的咬痕,看起来又深又重,完全没收力,几乎是奔着把他锁骨咬穿去的。 江昭:“……” “……对不起。”江昭诚恳的抱歉道。 裴玄铭脸色泛红,猛的把衣服拽回来,一路将扣子衣领系到最紧,他瞪着江昭,没好气道:“看完了?” “看完了。”江昭低头忍笑。 “满意了?” “满意了。” 既然真相大白,裴玄铭便也没有藏着的必要了,他直接扯下右边的衣服,一边将金疮药往伤口处洒,一边余怒未消的问他:“你要跟我说什么?” “啊。”江昭正色起来,他正发愁怎么把眼下这尴尬的一茬揭过去,见裴玄铭递来话头,便立即接了过去:“前段日子陛下有旨,命我这月中旬回京一趟,有要事相商。” 裴玄铭想起自己被李彧召回京的那次,李彧说的也是有要事相商,可临到他走,这皇帝也没找他商量什么正经的要事。 “没说是什么要事?”裴玄铭状似无意的问。 江昭摇头。 总不能跟谢烨被劫有关吧? 那次明面上劫法场用的是裘玑人,可再往深里想想,谢烨被劫无论如何也跟江昭扯不上关系,李彧的思路大概还没狂野到去幻想北疆和西北连成一线,一齐去京城法场劫个死囚的地步。 裴玄铭正思绪飘飞的乱想着,就听江昭又道:“不过我大概知道是为什么事召我回去。” “什么?”裴玄铭问道。 “年前京中二皇子被贬为庶人软禁之事,你应该有所耳闻罢?” 裴玄铭不动声色,嗯的应了一声。 “二皇子的母亲是当年宠冠六宫的萧贵妃。”江昭意有所指的提示道。 裴玄铭:“……她不是已经去世多年了么?” 江昭的暗示讲给了傻子听,不由得重重咳嗽了一声,简短道:“她哥。” 这下裴玄铭短暂的愣了片刻,反应过来了:“尚书郎?” “嗯。”江昭不能再讲更多了,端起杯子开始装沉吟的把式。 “不能吧。”裴玄铭思索道:“萧尚书为官多年,深的陛下器重,辅佐两皇的重臣,陛下怀疑谁也不该怀疑他啊。” “萧家子嗣凋零,这一辈尚存的血脉,就只有李景辞一人了,现在李景辞被陛下囚禁王府,贬为庶人,府中下人皆发配边疆,这是何等重的处罚,萧尚书年迈无子,就妹妹留下来的这么一个孩子,如今还落到如此下场。”江昭道:“你觉得他会甘心么?” 裴玄铭对此不太想发表意见,毕竟他觉得李景辞罪有应得。 但他为着发小考虑,还是多提了一句:“萧尚书年事已高,纵使谋反,也不会如此率性而为,你别在京中跟着他们多搅和,事情办完就赶紧回来。” “再说你也到回京述职的日子了,放宽心,此去未必真的是奔着护驾去的,咱们陛下单纯想让你回去述个职也不是全无可能。” 江昭摊开手,朝他指了指帐外那笔挺而立的亲卫:“看见那人了么?” 裴玄铭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我认识他,你从京城一并带过来的江家死士,跟你很多年了。” 江昭在京城就训练了一批忠心耿耿的死士,约莫一千来号人,以极其强悍的作战能力著称,这么多年跟着他在边疆出生入死,军功无数,边疆小国听闻江家军的名字,无不闻风丧胆,两股战战。 这威名自然也传到了京城,只是江昭自为将起,就从未有过私心,一切只为了边关安宁,是个铁血打成的忠臣良将。 裴玄铭想到这里,心里不觉难过了一瞬,他未来总有一天是要和这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站在对立面的,那天到来时,他又该如何自处? “若是单纯的回京述职,陛下就不会命我带上全体江家军一起了。”江昭平静的说。 裴玄铭周身大震:“什么?!他让你带着这些人一起回京?” “听上去京城的乱子不小,否则以我对陛下的了解,他是不愿意让我们这些人时不时回去,在他眼前碍事的。” 裴玄铭思绪纷乱如麻,在脑海里乱糟糟的搅成一团。 李景辞一个被软禁的皇子,就算有外戚帮衬,又能翻起多大风浪? 京中如今到底是什么情况? 李彧若再召他回京,他该如何应对? 江昭见他分神,便将茶盏举到裴玄铭眼前晃了晃,感慨道:“我少时也不是没贪恋过京城繁华,只是后来越发觉得,还是北疆的清静最好。” “老裴,咱俩日后收拾收拾,告老还乡以后就在北疆和西北的边缘选个地方养老算了。” 裴玄铭一脑门官司,起身嫌弃的给他丢了一句:“边儿去,谁要跟你在一块养老。” “啊也是,你如今不比从前,你已经有打算白头偕老的人啦,是不是?” “那我就在你跟谢阁主的屋旁自己再搭个小房子,每日去你家蹭吃蹭喝,裴玄铭你欢不欢迎啊?” 裴玄铭心道你拉倒吧,就你还告老还乡呢,你就差把忠君爱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还几个大字刻在脑袋上给李彧看了。 “统领,谢公子求见。”门外亲卫来报。 裴玄铭一回头:“让他进来。” “哎!这是我营帐!”江昭不满道。 谢烨已经掀帘进来了,一进屋客客气气的朝江昭拱了下手:“多谢江统领昨夜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改日定当报答。” 江昭看着他那纤长匀直的身子骨,就想起四五年前在西北见谢烨的那一次,分明是一模一样美貌到锋利的长相,但仍能从他眉梢眼角间看出细微的不同来。 谢烨更柔和了,尤其是往裴玄铭身前一站的时候,更显谦逊有礼,神清骨秀,跟四五年前那个气焰嚣张到不可一世的明渊阁阁主,完全是两个人。 江昭连忙起身:“不必言谢,我同阁主数年前有过一面之缘,那次便聊的十分投缘,这次出手相助,也是应该的。” 谢烨眼角抽了一下。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那时以一己之力跟江昭的手下大战了数个回合,最后对方实在人太多,他还挂了彩,才被狼狈的俘到江昭营帐里的。 他管那叫“十分投缘”? 江昭背着裴玄铭,拼命给他使眼色,示意您大人有大量,看在昨夜我出手相救的份上,就不提过去的事了吧,不然姓裴的要找我算账。 谢烨:“……” “那是自然,我与江统领十分投缘,想不到他跟你也是旧识。”谢烨对裴玄铭笑道。 裴玄铭懒洋洋的揽过了他,将力道往他腰身上托了一点,缓解他昨夜苦不堪言尚未恢复过来的尾椎和腰杆上的疼痛。 江昭瞟了一眼裴玄铭,又将谢烨打量一,半晌举杯道:“行啦裴玄铭,知道你如今后半生有所托付,我也就放心了。” “走吧,给你们打点打点行囊,没什么事就滚回你的西北去,北狄这些人交给我,本来也在我的管辖范围内,你就别插手了。” 裴玄铭眼底神情说不出的复杂,但面对老友故作轻松的表态,他也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但愿下次在战场上见面,千万不要是兵戎相见的那一天。 王玉书跟在裴玄铭身后,同北疆的同僚道了别,一行人日夜不歇的朝西北赶回去,终于在日落归山之际,他抬头看见了西北驻军大营上,那一束缥缈升起的孤烟。 在茫茫而无垠的大漠中,那头顶孤烟一束,竟恍惚让人有了家的归属。 谢烨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他昨夜就没怎么休息,还折腾的将身上尾椎骨处的伤势加重了。 一进大营,他就扯着裴玄铭进主帅营帐的里间,神色慌乱的去解自己身上的衣服:“裴玄铭,你上次那纹身……” 裴玄铭一手将他带到床上,一手掀起他的衣袍,去看他尾椎和腰身相连接的地方。 “疼吗?”裴玄铭一边俯身查看,一边解开他腰身处护着纹身的那层布匹。 果然一夜折腾,布匹早已将他腰身上光洁白皙的皮肤磨出了血印子,最初愈合差不多的刺青处也隐隐有了要裂开的纹路。 谢烨忍着疼,伸手去攀裴玄铭的肩膀。 “别动,我去拿药膏。”裴玄铭拍了拍他,在他耳畔安慰似的轻吻了一下。 谢烨坐在榻上,轻轻一动就疼,他扶着床榻艰难起身,担心那血弄脏了狼皮毯子。 “躺下,别动。”裴玄铭匆匆回来,将他拽着又带了回去。 “有血。”谢烨急道。 裴玄铭诧异的打量着他,少倾便笑了:“一点血怎么了,你当原先这毯子上淌的水少么?” “不还都是我洗的。” 谢烨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指的水是什么,登时脸颊通红,恼怒的转过脸去不说话了。 裴玄铭无声的勾了一下嘴角,拿着药膏过去哄他:“好啦,是我的错,不怪阁主那里敏感,嗯?” 谢烨劈手要夺那药膏:“我自己来。” 裴玄铭伸手向后晃了一下便避开了,他比划了一下姿势,发现谢烨坐着确实不太方便上药。 于是他将谢烨再次扶起来,让他背对着自己,跪坐下去面对着墙壁。 这个姿势让谢烨羞耻的更加厉害,他挣动着想起身,偏偏裴玄铭一手按着他的肩膀,将他强行压了回去,一手沾了些那药膏,触感滑腻的在他尾椎附近游走。 谢烨闭上眼睛,强忍着难受被他摆弄,裴玄铭手指的触感十分清晰,逼的谢烨伸手死死扣住面前的墙壁,断断续续的喘息着回头催他。 “……快点!” 裴玄铭抬眼看着他被按在墙壁上,背对着自己的姿态,光裸的脊背在空气中瑟缩,侧过的半边脸颊上薄红微染,美不胜收。 “嘶……似乎也不错。”裴玄铭碾磨着手上湿漉漉的药膏和残血,意味深长的说。 谢烨并不知道自己这幅情态落在裴玄铭眼中是何等模样,只能从余光里看见他俯身清理的动作,和靠的越来越近的身形。 “什么不错?”他卸了力道,茫然的问。 这句话问完的当天晚上,他就被裴玄铭用相同的姿势摁在墙上,直接掀起了衣袍。 谢烨毫无反抗之力的被抓起来,背对着他被抵在墙上,最开始还有几分力气哭出声音。到最后谢烨便彻底瘫软了,跪趴着伸手扶墙,才能勉强不让自己完全脱力下去。 “你不是担心弄脏那狼皮毯吗?”罪魁祸首在他身后笑道。 “这样不就弄不到毯子上了。” 谢烨气息奄奄,只骂的出一声“混蛋”,然后就仰身倒在裴玄铭怀里,失去了意识。 裴玄铭虽出了力,但精神却比他好得多。 他将谢烨从里到外清理了一遍,安顿他在榻上躺好,仔细将被子掖严实了,这才走出营帐。 深夜里大营万籁俱寂,营帐门口坐着个抱着剑的人影。 草帽一声不吭的坐在那里发呆,见裴玄铭过来了也没反应,只十分安静的坐着。 裴玄铭默不作声的在他身侧坐下了。 “认识这么久,也算是一起出过生入过死的人,你当真不打算告诉我,你到底叫什么?”裴玄铭开口。 草帽面无表情:“赵子虾。” 裴玄铭:“……?” “别笑,我真叫赵子虾。”草帽仍然面无表情:“我爹给我起的名字,他希望我效仿常山赵子龙,成为一个会武艺的大英雄。” 裴玄铭抿起嘴角那一丝克制不住的笑纹,尽力严肃的回答:“你说得对,你武功确实过得去。” 草帽,不对,是赵子虾嗤笑一声:“虚伪。” 末了他低头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也虚伪,无所谓了。” 裴玄铭半晌没出声,只是和他并坐在一起,头顶西北大漠星点稀疏,黯淡无色。 “这话说的没错。”裴玄铭突兀道:“你的确虚伪。” “从相识到现在,你一直在撒谎,你的真实目的,和身份几乎没有对我交代过。”裴玄铭心平气和的说。 “我甚至不知道你的真实姓名,哪怕是现在。” “名字是真的!”赵子虾急道:“我真叫赵子虾!” 裴玄铭定定的看着他,眼中神色不置可否,半晌轻声道:“不重要。” “你是京城来的人,虽然我不知道是谁派来的,总之你骗了我,你不是什么潜伏多年的鬼市杀手。” 赵子虾脸色紧绷,说不出的僵硬。 “你是来监视我的。”裴玄铭的声音又轻又冷:“对吗?” 赵子虾极其冷硬的摇了摇头,一脸的视死如归。 “来人。”裴玄铭起身,黑暗中蓦然出现几个如幽灵一般的侍卫,立在裴玄铭身后:“你与我并肩作战过,所以我不杀你,但是你到底能不能活,就看自己的造化了。” “把他给我拖到沙漠的腹地里去,不必留水和食物,让他自己等死。” 裴玄铭吩咐完,转身就要离开,身后两个侍卫立刻上前要动手,却听那草帽伏在地上,嘶哑半晌道:“你不及他。” 裴玄铭迟缓的回过头,冷声道:“你说什么?” 赵子虾喘息着笑了起来:“二殿下。” “将军说的对,我不是鬼市的杀手,我是奉二殿下之命,来边疆保护一个人的。” 裴玄铭神色冷的活像是过了冰水,他俯下身一手掐住了赵子虾的喉咙:“你再说一遍,你奉谁的命令而来?又是来保护谁的!” “保护谁……还用我再说一遍么,将军?”草帽惨笑。 “自然是你帐中那位……谢阁主。” “他是我家殿下心中,最为牵挂之人。” 第46章 第 46 章 “还嫌分的不够开?”…… 裴玄铭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那眼神冷的像铁。 两侧的手下一左一右押着赵子虾,赵子虾仍然不肯服输的抬头和他对视着。 安静的大营旁侧只有北风呼啸的凄诉声。 “我改变主意了。”裴玄铭忽然道。 两侧手下安静听令。 “还是先关回俘虏营里去吧,看看还能不能从此人嘴里挖出更有用的东西。”裴玄铭心平气和吩咐下去, 转身回营:“必要的时候, 可以用刑。” “裴玄铭, 你方才还说你我同生共死过!”草帽咆哮起来, 他完全想不明白,裴玄铭是从哪里找到的他的破绽。 “我是这么说过, 可是你是怎么回我的?”裴玄铭低声道:“你敢说我不及他,说我不及李景辞这话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我不会对你手下留情了。” “可惜了, 你家殿下在京城自身难保,怕是没法赶到边疆来搭救你了。” 身后传来草帽嘶哑的叫喊声。 “我家殿下是京都最出色的皇子, 他就是被那妖人所迷惑, 才落的今天这个田地……你也不远了, 裴玄铭……” 裴玄铭回到帐中,垂着眉眼望向谢烨安静沉睡的脸庞, 忍不住出手在他脸颊上碰了碰,小声嘀咕了句:“妖人?” “就你啊?” 实在没看出来哪儿妖了。 长得比较妖? 谢烨沉沉的睡着, 对此一无所知。 裴玄铭没休息一会儿, 不到卯时他就起身去校场盯手下训练了, 寻常这活儿都是王玉书干,如今王玉书忙着给朝中写汇报奏折, 禀明北狄一战的来龙去脉,当然隐去了裴玄铭单骑去北狄找东西的那一环。 裴玄铭站在校场上,耳朵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场上震耳欲聋的演习搏杀声,心里还在思索江昭那日同他说的话。 朝中到底出了什么事, 要不要寻个由头回去看一眼? 但是他回京了,又不放心把谢烨留在西北,万一他的真实身份被人识破,就更不好办了。 谢烨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他从前做明渊阁阁主的时候,每日就是这副懒懒散散的德行,阁中有事务要处理找他,他就起来杀几个人,末了继续回竹舍里躺着,也不练武,也不动弹。 也亏了他年少时刻苦,再加上也着实有武学天赋,这么多年武功也没退步多少,直到李景辞彻底废去他的武功为止。 谢烨扶着床榻,慢慢挪下来,他的膝盖几乎疼的站都站不稳,最顶端磨出了一层血皮。 昨晚裴玄铭托着他的腰不让他乱动,膝盖被迫受力,谢烨整个人被按在墙上撞了几十下,到最后昏昏沉沉的被裴玄铭松开禁锢,瘫软着仰身倒在他怀里时,从膝盖到腰身以及其他隐秘的地方,没有一处是不疼的,过不了多久估计全身的淤青就该泛上来了。 他倒是不怪裴玄铭过于粗暴。 只觉得有点遗憾,若是他武功还在,他也要把裴玄铭打折了关屋里,想让他摆成什么模样,他就得摆成什么模样。 主帅营帐的旁侧有一间小厨房,里边雾气氤氲,正煮着药。 谢烨推门进去,就见姜容拿把扇子蹲在炉旁拼命扇风,想让那火烧的更旺一点。 “给我的吗?”谢烨倚在门口问他。 “给狗的。”姜容没好气道。 “那就是给我的了。”谢烨笑了起来,走过去掀那药炉的盖子,被姜容横空一爪子打掉了手。 “哎呀没熟呢,别碰。” 谢烨默默的收回手,看着屋中飘散的白气,熟悉的药香味钻进他的肺腑,有种沁人心脾的透彻感。 姜容在北狄狼主那儿受的伤还尚未恢复完全,一举一动间带着点拐,谢烨实在看不下去了,过去将他扶起来。 “放着我来吧,不奴役病号了。” 姜容转过头去咳嗽两声,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谢烨,半晌开口道:“你以后什么打算?” “就在裴玄铭这儿待着了?” 谢烨低头拨弄着炉子底下的柴火,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没出息,考虑问题半点都不长远。”姜容毫不客气的道。 谢烨从柴火堆里抬起头来看他,难得温和的问他:“那你有什么见解?” “你一没武功,二还是个早就应该被处死的犯人,若是裴玄铭被发现私藏死囚,你说他那身官皮盔甲还要不要了,他现在一时图那点年少情深把你留在身边,庇护在西北驻军的羽翼下,那以后呢?” 谢烨更惊异了:“我还有以后?” 姜容一时没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有点不解的看着他。 谢烨从炉火前起身,指着药炉里边的东西对他道:“这里边的药材,根本恢复不了武功,只能勉强起个延年益寿,滋补功力的作用。” “这药材你骗骗他们也就罢了,还想把我一起骗过去吗姜容?你忘了你的医术是谁教的了?”谢烨反问。 姜容哑口无言。 “一个人经脉寸断,就算后期弥补的再尽力,也改变不了伤了身体根本的这个事实。” 谢烨最后将手中的拨火棍往柴火堆里搅和了一下,问道:“现在你还觉得,我能活到裴玄铭抛弃我的那一天吗?” 姜容深吸一口气,努力辩驳道:“你也不必如此……” “我没什么‘长远’二字可言,姜容。”他苦笑了一声道:“裴玄铭是我这辈子最喜欢的人,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谢烨面容上的苦涩逐渐平和下来,恍惚有了点超脱的意味。 “但是很不幸,人的本性难移,所以我本质上还是自私的,我甚至没有考虑过他日后是否会因我而获罪,我只想让他在我活着的时候,待在我身边。” 谢烨的目光空洞,面前的炉火在他眼中簇簇跳跃。 “那你可真够自私的。”姜容点评。 谢烨不置可否的笑了一下。 门外有哒哒哒的脚步声十分轻快的传过来。 裴明姝笑容可掬的掀开小厨房的帘子:“做什么好吃的呢?” 谢烨无奈的冲她指了一下炉子里苦涩的药汁:“药。” 裴明姝好奇的过来打量,吸了吸鼻子感慨道:“好香啊,嫂子,我能尝一口吗?” 谢烨愕然的怔在原地,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毛病。 “你喊我什么?” 裴明姝转向他正色道:“嫂子。” 谢烨:“……” “没办法啊,裴玄铭是我哥,那你不就是我嫂子吗。”少女神色狡黠,笑眼弯弯:“怎么了,不能这么喊?” 谢烨没忍住,低头笑了一下:“你……” 他还没来得及把剩下的话讲完,就听裴明姝又大惊小怪起来:“哇,你刚才笑的这一下真好看。” “谢公子,看样子你很喜欢这个称呼嘛。”裴明姝观察着他的神色,一迭声的又叫了好几声:“是不是,嫂子,嫂子?” 谢烨耳朵尖通红,转身就要从她身侧绕过去。 姜容拼命朝裴明姝使眼色,示意此人要跑,抓住他。 于是谢烨被裴明姝一把抓住了手腕,拎了回来。 这少女跟裴玄铭一样,手劲大的惊人,谢烨一时竟没能挣脱开,只得踉跄两步,被她又留在厨房里了。 “哎,谢公子你同我说说,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哥,我总觉得他一厢情愿,是不是他用权势强迫于你来着?你我今日把话说开,若当真如此,我,我就……忤逆他!” 谢烨抱臂站在一旁,笑眯眯的逗小姑娘:“是啊,就是他用权势强迫我,我不从他,他就来硬的。” 说着他顺手挽起衣袖,将手腕上被绳索绑缚过的痕迹露出来,然后又轻飘飘的收回去。 “你哥干的。” 裴明姝倒抽一口凉气,瞳孔地震。 “他每回都如此。”谢烨放低了声音,他比裴明姝高了半头,于是略有些伤感的垂下眼睛看她。 他本就生的好看,眉眼如画,氤氲出一层薄而浅的雾色,靠近过来时一缕长发垂落耳侧,裴明姝几乎能闻到他领口的皂角清香。 “我若是不从他,他便次次都如此这般捆住我双腕,便让他占了便宜去。” 姜容在一旁听的一愣一愣的,心道刚才那个说自己“这辈子最喜欢裴玄铭”的人是谁?是谁! 是眼前这位吗?! “真是岂有此理!”裴明姝怒吼一声,当即就要出去找裴玄铭算账:“他多大的人了,强扭的瓜不甜这道理岂能不懂?!” 谢烨连忙拦住她,忍笑劝道:“罢了,没事。” “你哥反正也不喜欢我,他不过是看中了我这身皮囊,等他厌倦之时,自然会放我走的,眼下不必以卵击石。”谢烨谆谆教导裴明姝。 “乖。” 他没注意到裴明姝方才还义愤填膺的眼神忽然冷静下来,说话也带了点结巴。 “可是,可是你当真不爱我哥吗?你要不再想想……” 谢烨眨了眨眼睛,干脆利落道:“不爱。” “你还看不出来么,这是暂时打不过他,屈服于你哥淫威之下的无奈之举……”他闲散的说道,然后回过头,撞上了裴玄铭似笑非笑的眼光。 裴明姝艰难的闭上眼睛,心道不是我方力量弱小,实在是敌方太过强大。 “那个,哥你来了啊,那我先告辞一步,告辞。”裴明姝嘿嘿赔笑着往外一溜而走,顺带将姜容一齐拽离了现场。 小厨房里就剩下他们二人。 谢烨:“……” 裴玄铭好整以暇的抱臂看他,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淫威?屈服?” “我跟你妹妹开玩笑的……”谢烨中气不足的辩解。 裴玄铭上前挡住他的路,顺手将他推到一旁的桌台旁,俯身将他一捞,将这人整个抱着搁在桌台上,他用手臂将谢烨困在墙角里。 谢烨不自然的后退了一点,不过自知理亏,便低声下气的哄他道:“我真没那样想,玩笑之言……” “可我当真了。”裴玄铭仍然禁锢着他的身形不让他走,动作强硬,神情却委屈。 “你要是真对我毫无真心,那我……” 谢烨俯身蓦然在他开合的唇上吻了一下,然后低声道:“你有完没完了?” 裴玄铭话音一住,眼底流光溢彩,笑意止都止不住:“你心虚了?” “我十年前能打得过你的时候,在明渊阁那间竹舍,不也由着你来么?”谢烨用膝盖恼怒的顶了一下他:“放我下去!被你手下看到了成何体统。” “当年,当年尚且青涩,而今——” “而今也没好到哪儿去!我今天下床的时候膝盖差点走不了路!”谢烨一把将他推开,自己从桌台上跳了下去。 话音刚落,那膝盖上的淤青又隐隐作痛起来,震的他一个趔趄,被裴玄铭眼疾手快的扶住捞进怀里,趁机在他耳侧又吻了一下。 谢烨哭笑不得:“你简直——” “那我现在就是强迫你了,就是占你便宜了,你待如何?”裴玄铭在他耳畔低声挑衅,又蹭又咬的摩挲着他的颈窝。 弄的谢烨下意识在他怀里蜷缩了一下,忍了又忍还是伸手推拒道:“今天真不行了,饶我一次吧,我现在这身子骨可没当年那么能折腾了。” 这倒是实话。 谢烨二十出头刚统领明渊阁的时候,正是他武功最盛,身体最好的年纪。 因为常年练武的缘故,柔韧性和身条都极出色,他天生筋骨修长,身形匀称好看,腰身窄而劲瘦,一只手就能整个揽在掌心里。 他同裴玄铭在那间竹舍里温存,满眼都是对方,裴玄铭的指尖滑过他的腰窝,唇吻落在他耳畔。 “再抬高一点,嗯?” 谢烨躺在竹舍里的硬榻上,被他捞起一条腿屈起来按在胸前,水光缠绵,满室的悱恻。 “你怎么不干脆给我把腿折了呢?”谢烨筋疲力尽的仰头怒道。 “还嫌分的不够开?” 少年裴玄铭侧头而笑:“够了,够了,怕你疼而已。” “少废话,你到底进不进……啊!” 如今的裴玄铭大概也是被此话勾起了一点回忆,他无声的摸了摸谢烨单薄的背脊,眼里满是心疼。 谢烨端详着他的神色,忽然道:“陪我回明渊阁一趟吧,我想把我那把剑拿回来,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了。” 第47章 第 47 章 “把谢烨,给我抓回来。…… 大漠残阳如血, 铺陈一地黄沙,粗粝的北风在空中席卷,发出尖锐的呼啸泣诉。 当年的西北第一门派明渊阁, 如今只剩下被毁坏的差不多的残迹了, 地上的杂草肆意生长, 看样子许久不曾有人踏足过这里了。 谢烨站在明渊阁门前, 静默的立了一会儿。 良久他抽开裴玄铭牵着自己的手,举步走进空无一人的明渊阁里。 “你知道我为什么, 在明渊阁一待就是十年吗?”谢烨开口道。 裴玄铭始终不远不近的跟在他身后,知道他此刻心情低落,便没太往前凑。 他本想接一句打趣的玩笑话, 说总不能是因为我吧? 毕竟明渊阁离西北驻军的确不远,若是真要串门, 也不过半日的脚程。 但是他窥着谢烨苍白的脸色, 和微微抿起来的薄唇, 还是把话咽回去了:“为什么?” “因为我没地方可去了。”谢烨轻声道。 “诸允严已死,李彧登基, 温家也没了,唯一剩下的一个你, 后来也……”谢烨笑了笑, 没再说下去。 裴玄铭心里骤然被一阵揪痛填满:“谢烨, 我——” “好了。”谢烨打断他:“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顺口一提。” 裴玄铭心知虽然他嘴上这么说, 心里却还介意当年的事情,只是如今他自己飘摇零落,都还要靠着裴玄铭保护,自然也没心力同他掰扯当年的旧怨。 “当年的事, 是我有错。”裴玄铭紧声道:“只是你得告诉我,怎么弥补,怎么弥补你才能好受一点?” 谢烨转过头朝他笑了笑,他站在山谷悠长阴沉的风中,眉眼依旧是和少年时一般无二的冷锐秀丽,只是周身气质早已褪去了当年的锋芒,被磨难倾轧的温润而倦怠。 “你知道从北狄带回来的那味草药,未必能恢复武功的,对吧?” 裴玄铭拳心一紧,他是猜到了,但是被谢烨这么直白的说出来,还是有些太过刺痛了。 “它是不能恢复武功,可它起码能保你性命!”裴玄铭急道:“哪怕没有武功,你现在好好调养用药,不也能长命百岁吗,好好活着不比什么都强?!” 谢烨沉默的注视着他。 裴玄铭半是祈求,半是痛苦的回视着谢烨,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是改变不了谢烨的,这人从年少起,只要认定的事情,就一意孤行,绝不反悔。 谢烨和他很平静的对视了半晌,片刻以后直接略过了裴玄铭的话,开口对他继续道:“等我死后,把我埋到明渊阁那间竹舍的院子里,好不好?” 裴玄铭眼睛血红的瞪着他:“不。” 谢烨无奈的摆摆手,不和他继续纠缠了,转身往更里边走。 裴玄铭心里一跳又一跳的,忙不迭的跟上去了。 一路断壁残垣,好不凄凉。 他跟在谢烨身后,穿过明渊阁大大小小的长老院,议事场,谢烨从前审问手下时坐的那个高台上已经蒙了一层灰,被人从中间砍去了一半,碎裂的小石子稀稀拉拉的滚在地上。 他们最终停在了明渊阁主的竹舍前。 谢烨转过头,朝他伸手邀请道:“进去看看?” 裴玄铭还在因为他方才的话而心神不宁,神色便犹豫了片刻。 谢烨笑道:“就当是重温旧梦了。” 你我当年,可没少在这间竹舍里厮混,连夜里的动静,估计都没少被当年的服侍的小厮听去。 裴玄铭只好伸出手,握在了他的掌心里:“嗯。” 两人走进竹舍中的雅间,四面青竹早就被砍断了,木质的地板上尽是泛黑的血迹,周遭一片狼藉,屋中器具七零八落,谢烨从前憩息的床榻也都被毁坏的差不多了。 看着眼前这惨烈的景象,谢烨神色如常,他伸手在床头里侧摸索一阵,从中掏出一把长剑来。 裴玄铭眼神一晃,不觉怔然。 那正是当年武林大会上,谢烨用来迎战岳长老,叶文俞,还有李彧他们的那把剑,他靠着它一路杀进了总决战,夺得当年的武林大会魁首。 少年白衣银剑,意气风发。 谢烨反手拎着剑柄,很高兴的冲他晃了一下:“不记得它了?” “这还是你给我的。”谢烨笑道:“你那时候说,岳长老内力强盛,用我原先那把未必能压得住他,让我用你的剑上场。” “后来武林大会结束,你也没收回去,就一直放在我这儿了。” 裴玄铭只觉被他一句话钉在了原地。 十年,一个人得执念成什么样子,才会一直保留着另一个伤害过他的人十年前的旧物。 剑锋雪亮,明崭如新。 “明渊阁数十年,我从来没用他杀过人。”谢烨抚摸着剑上花纹,对裴玄铭道:“怎么样,是不是还和在你手上时一模一样?” 他自己的剑已经被李景辞那日给斩断不知道丢哪儿去了,还好保下来一把,虽然以后未必能提剑了,但也算有个念想。 谢烨望着手中泠泠剑锋,目光很柔和。 裴玄铭再也忍不住了,上前一把将他抱进怀里,狠狠向身体里揉着,恨不得将他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谢烨茫然的被他抱着,半晌才慢吞吞的用那只空着的手回抱住裴玄铭。 “我没事,我就是回来最后看一眼明渊阁。”谢烨温和的解释说道。 他今日一反常态的顺从,也乐意跟裴玄铭腻歪,尽管是在明渊阁这个无时无刻不昭示着他最狼狈时刻的地方,他也毫不介意的带裴玄铭进来,似乎完全不是几天前北狄那个咬紧牙关跟裴玄铭对着干的拧巴病人了。 裴玄铭无声无息的将他搂了快一刻钟,谢烨也始终没有催他,也没有推开他,就任他抱着。 剑气的寒意渗透他掌心的每一道纹路,谢烨靠在裴玄铭的肩膀上,眼底泛起了一丝极为浅淡的不舍。 又过了很久,他才笑着拍拍裴玄铭的后背:“好了,你今天怎么跟长在我身上了似的。” 裴玄铭这才松开他。 “帮我去院子里拿一下竹子底下的那个斧头好吗?”谢烨对他一指门外:“来都来了,我想把屋子里修补一下。” “好歹住了这么多年呢。” 裴玄铭点点头,没有异议的走出雅间的门,院子里一片清静,院中青竹依旧翠绿,尽管竹竿上被砍了数道斑驳残痕,却仍然挺立而不屈。 他将院中风景环顾了一周,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谢烨一个平时连床都懒得下的人,怎么会想起在院子里放锄头打理?! 裴玄铭浑身血液都在此刻凝固了,巨大的惊恐歇斯底里的将他包裹着刺进周身,心脏如擂鼓怒击,全副心神在一瞬间轰然爆炸—— “谢烨!!!” 他返身冲进屋里的刹那,只见谢烨单手握剑,抵在脖颈前,朝他最后微微笑了一下。 下一刻,剑锋一拧,沿着他修长脆弱的脖颈横刎而过—— 血水飞溅而起,滚烫而凶狠的砸在了裴玄铭的脸颊上。 …… 二皇子府,一片寂静。 李景辞蜷缩在单薄的被子里,身形因为剧烈的咳嗽而起伏不已。 屋中没有烧地龙,也没有任何可供取暖的东西,他已经病了很多天了,软禁他的王府里缺医少药,自然也不会有太医来瞧他。 府中仅剩的几个伺候的小厮和婢女小心翼翼的站在门外。 “殿下……” “出去!”李景辞嘶哑道。 他眼睛里是一片极其狰狞的红。 “殿下。”一个老仆撞着胆子颤颤巍巍的推门进来:“殿下再忍忍罢,尚书令派的人马上就到,到时就有过冬的衣物了。” 李景辞睁着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手掌紧握成拳,鲜血几乎从指缝里流淌出来。 “若是他再派人来,你告诉那人传话就给舅舅,就说若是他再这样犹疑不发,隐忍下去,我跟他迟早都要彻底完蛋。” “我若是没有东山再起之日,他也离告老还乡不远了。” 老仆伏在地上,低低的道了一声:“是,殿下。” 说话间,每月固定被放出府去清洗衣物采买食材的宫女匆匆踏入王府,在门口被看守李景辞的禁军拿过东西,整体检查了一遍一遍的确定无误以后,才被放进去了。 为首的大宫女跨进李景辞的寝宫,一言不发的恭敬将食材篮呈上。 “这是这个月的食材和衣物,请殿下过目。” 李景辞倏然从床上跳起来,赤足奔到她面前,急切的拿起篮子翻找。 最终在一件衣衫的最里层,找到了一封密信。 信上只有寥寥数字。 下月初三,祭祀日。 李景辞骤然松懈下来,他知道这就是他同萧尚书最终敲定的动手时间了。 尚书府中培养多年的死士,加上朝中被拉拢过来的朝臣,宫中内应也都已备齐。 到时只要李彧调不来京城以外的兵力,凭他手中已有的那点禁军,绝对无法阻止李景辞等人策划已久的暴乱谋反。 “父亲不仁在先。”李景辞喃喃道:“那就休怪我不义了。” “对了。”他伸手抓了一下桌子,勉强稳住身形,对那大宫女吩咐道。 “派人往外送消息给西北,让他们想办法帮我带一个人回来。” “把谢烨,给我抓回来。” “是的,我知道他没死,无论如何,在变乱之前,我绑也要把他绑回我身边。” “我有一大笔帐,要跟他算个清楚。” 第48章 第 48 章 裴玄铭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说时迟那时快, 裴玄铭一掌递出,掌风几乎用尽了他毕生的力道,横里打出去, 正中谢烨的腕骨。 谢烨登时手腕剧痛, 动作在半空中停滞了一下, 裴玄铭显然低估了他手中力道的坚定和决绝, 刀锋侧切的一瞬间仍然将脖颈割出了几道汩汩汹涌的血口。 不过这片刻的停顿,对于裴玄铭来说已经够了。 裴玄铭抢步上前, 劈手夺过谢烨手中剑柄,“咣当”一声扔飞出去。 谢烨一声都发不出来,他被裴玄铭大力箍在怀里, 膝盖渐渐软下去,最后彻底无力的跪在地上, 裴玄铭浑身都在颤抖, 他扶着谢烨的身形, 眼睛模糊的去看他脖颈上被割出来的刀口。 他拦的及时,再加上打掉剑柄的角度和时机都选的十分精准, 谢烨方才自己割出的伤并不致命。 裴玄铭一手用力禁锢着他,一手将掌心贴合在他的脖颈处, 内力汹涌, 拼命给他止血。 谢烨惨白着嘴唇, 神志恍惚的挣扎了两下,似乎不愿意让他帮忙把血止住。 “别动!”裴玄铭厉声道:“你就这么想死?” 谢烨笑着点了点头。 裴玄铭不理会他, 三下五除二从自己身上撕下来布条当做绷带缠缚在他脖颈的伤口上,血水已经被内力止住的差不多了,只残留了一点鲜红,落在他白皙的脖颈上。 谢烨精疲力竭的被他钳制着双手, 扣在怀里,失魂落魄的注视着裴玄铭。 裴玄铭气的眼睛发红,他一把掐住这人的下颌,逼他面对着自己。 “谢烨,你宁可去死,也不愿意跟我在一起,是吗?”他攥着谢烨的手腕,将人一把抵到了墙上。 谢烨很微小的挪了一下眼珠,避开了裴玄铭的目光。 他脖颈上的刀口扎眼而狰狞,落在裴玄铭眼里,裴玄铭只觉得自己心脏宛如刀割。 “我愿意啊……只是你若是再早个五六年问我就好了。”谢烨恍惚着回答道,前言不搭后语。 “那你为什么要死,你还打算当着我的面去死,若是我方才再晚一步——”裴玄铭后怕到极点,手劲骤然加大,几乎要把谢烨纤瘦的手腕生生捏碎。 “你把我私藏在这里,你日后会获罪的。”谢烨靠着墙壁,疲惫道。 裴玄铭咆哮起来:“那又如何!你就算不在这里,难道李彧会放过我吗!他和李景辞打起来,无论最后他们父子俩赢得人是谁,他们难道会放过我吗?” “朝中近几年频繁提拔新锐武将,打的就是取代我和江昭这些人的主意,谢烨,我若是真担心你拖累我,十年前第一次在武林大会上面对李彧的时候,我就不会义无反顾的站在你身边!我难道是第一天知道李彧是皇子,日后有可能继承皇位的这个事吗?!” “昏君当道,在朝中想要行事举步维艰,你是我在此间最挂念的人,若不是还有一个你,我早就……” 裴玄铭咬了咬牙,没接着刚才的话再往下说完:“可你现在要亲手扼杀掉你自己,我不如把剑给你,你来一剑刺死我好了。” 裴玄铭转身几步拾起剑身,将剑柄扔给他,强迫他用剑锋对准自己的胸膛往下刺。 他手劲极大,谢烨完全挣动不开,不得不被他逼着往裴玄铭的胸前刺去。 眼看着刀锋越往他的血肉里边没进去,裴玄铭却仍然没有停手的意思,谢烨脸色苍白,终于惊怒出声:“你放手!”、 “裴玄铭!!!” 裴玄铭和他在这竹舍里恶狠狠的对视着,手上却仍一声不吭的同他角力。 谢烨拼尽全力从他的掌心里挣脱出来,一掌抡在了他脸上:“我说了让你停手!” 裴玄铭不躲不闪,脸颊上赫然一道鲜红的掌印。 “那你还寻死吗?”裴玄铭冷冷的问他。 谢烨忍着泪水,将脸颊向上仰起,不让裴玄铭看见他通红的眼眶。 “你何苦逼我?”他声音里带着沉重的泣声:“你不到而立之年,大好前程在后边,立几个军功回京城,想给谁提亲不行?为何非要将半生光阴耗费在我身上?” 裴玄铭从方才极致的愤怒中缓和过来一点,被他这话气笑了。 “谁告诉你,我回京以后下半辈子很好过?以你师兄那多疑的性子,我再多立几个军功,他就该把我兵权缴了,回京直接下狱,还提亲……” “你到时记得来给我提个阴亲,咱俩冥婚差不多。” 谢烨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天边暮色四合,竹舍里两人互不相让瞪着对方。 裴玄铭看着他脖颈处那缠着布条的血口就来气,若是谢烨武功还在,他说什么也要拎刀和此人干上一架,奈何眼前这人如今是碰也碰不得,说也说不得。 在床上粗暴一点就要哭,像个漂亮易碎的瓷器娃娃,一触就散了。 裴玄铭最后狠狠瞪了他一眼,回身捡起长剑,然后俯身不由分说,将谢烨拽到背上扛起来。 “干什么!” “回营!”裴玄铭扛着他走出明渊阁零落的旧址,一把将他推到马上。 谢烨坐在马背上,被他从身后拥在怀里,脖颈处的伤口还传来尖锐的刺痛,他低着头一言不发,看起来委屈而低落。 “如果回营之后你再这样,我不介意派人一直看着你,或者我处理军中事务,带兵演习,巡查粮草时,就把你捆着用绳子栓在我身边,让你一举一动都在我和西北驻军所有士兵的视线范围内。” 谢烨蓦然回身咬牙瞪他:“你敢。” 裴玄铭冷笑一声,策马而起:“你看我敢不敢。” 裴明姝一直小心翼翼的站在主帅营帐的门口打转,好不容易把裴玄铭等回来了,她哥却径直略过了她,将谢烨从马上抱下来,立刻回帐,不让任何人出入了。 裴明姝:“……” 祖宗,你日后是打算上战场也把你媳妇绑裤腰带上吗? 裴玄铭暴躁的将他扶到椅子上坐好,然后从柜中取金疮药出来,压着他拆了脖颈上的布条,用手捣了一点粉末细细的抹上去。 “我说了不用你——” “你给我安生点,坐着别动!”裴玄铭不轻不重的一拍他腰后的纹身之处。 纹身刺过的地方还没完全长好,谢烨疼的猛然一缩,隐忍的闭上眼睛不动了。 “不准再寻死了,听到没有。”裴玄铭将药粉给他抹匀了,又换了缠带封好。 谢烨恼怒不已的睁眼挑衅道:“我要是偏就不想活了呢?” 裴玄铭眼神暗了暗,身形倏然向下一弯,逼到他眼睫近前。 “那我就把你绑床上,让你动都动不了,晚上在床上,我让你动你才能动,其他时候你就给我躺在床上受着。” “直到你彻底打消这个念头为止。” 这话对于谢烨来说简直是羞辱,他恼羞成怒,气急败坏扬手就要打裴玄铭。 被裴玄铭当空握住了手腕,连人带马扛起来扔回了榻上,用狼皮毯子裹了起来。 “躺下睡觉去,待会儿喊你起来用药,别折腾了。” 他最后那句“别折腾了”的尾音还是柔和下来了,似乎包含着一点细碎的无奈。 裴玄铭掀帘出去,正撞上裴明姝还蹲在门口等他,等的一脸幽怨。 裴玄铭不耐烦道:“你又怎么了?” “将军,属下有话要同您说,还请将军随我入帐商议。”裴明姝拱手一礼,面色诚恳。 裴玄铭:“?” 他狐疑的看着眼前这个恭恭敬敬的裴明姝,先没接话茬,先开口问道:“……丫头,你吃错药了?” 裴明姝:“……” “我没事不能跟你讲一句敬语吗!你才吃错药了!”裴明姝怒道。 裴玄铭一抬手,放心的道:“这才对嘛,说罢,怎么了?” “是这样,将军——” 裴玄铭深吸一口气打断她:“你还是正常一点吧,本将军被你喊的,有点害怕。” 裴明姝:“……” “好的,哥。”裴明姝尽管无语,但仍然从善如流:“是这样,您不在的时候,我擅自做了一个决定,现在给您禀报一下,还望您不要生气。” 裴玄铭看着她,心平气和的准备接受妹妹憋的新一个大招。 只见裴明姝朝后边小幅度的招了一下手,门外传来一阵锁链和铁枷碰撞的声音。 裴玄铭隐隐感到了几分不妙。 果然下一刻,原本应该押在俘虏营的土匪头子贺锋镝,手上和脚上都挂着铁索,动作鬼鬼祟祟,神情小心谨慎的挪动到裴玄铭的视线里。 “裴将军……” “跪下说话。”裴玄铭面无表情道。 贺锋镝依言,拖着锁链双膝下跪。 “哥!”裴明姝不满道:“我来找你,就是想告诉你——” “想告诉我,经过你的观察,你觉得这小子已经改邪归正,彻底被我们教化了,收拾收拾,可以让他加入我们西北驻军,和我们一起并肩作战了,是吗?”裴玄铭道。 裴明姝:“……是。” “我看你是出门巡逻的时候脑子里被灌进沙子了。”裴玄铭冷冰冰的点评道。 “来人,把这土匪给我关回去。” 裴明姝着急忙慌就要辩驳:“不是哥哥,他真挺好的!你不在的时候,整个西北各门派的地形和大致情况,他都给我详细的讲了一遍,反正千钧潭诸人都已归顺,你没必要再关着他了!” 裴玄铭点点头:“啊,没必要再关着他了,那就拖出去砍了。” 贺锋镝脸色煞白:“不要啊将军!我是真心实意归顺的!” “勾引我妹妹,我看你当真是活腻了。”裴玄铭阴测十足的笑道,又重复了一遍:“来人,拖出去。” 裴明姝大喊一声拦在贺锋镝身前:“你要杀他先杀我!” 裴玄铭几乎被逗乐了,伸手去拽裴明姝的手臂:“一个歪门邪道的土匪头子,值得你回护至此,裴明姝,我看你也该打。” “给我起来!” 裴明姝从小被他宠大的,几乎是要什么裴玄铭给什么,从来没有过裴玄铭不答应她要求的时候,如今见裴玄铭如此坚决,她不由得也晃了神。 不能真叫哥哥把贺锋镝给砍了。 于是她口不择言怒道:“那谢公子是明渊阁阁主,不也是你口中的歪门邪道,相比起千钧潭,他还是个更大的土匪头子!” “你不也被他迷的五迷三道的!?” 裴玄铭拽她的动作停滞了一瞬,然后居然缓缓放开了。 裴明姝自知逃过一劫,抓着贺锋镝就在他面前跪下来,诚恳道:“哥,你就把他松开,让他留在军营里吧!” “上月休沐的篝火晚会你不在,他夸我跳舞跳的好看,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夸过我跳舞好看呢!他是第一个!” 裴玄铭大为震撼:“可你跳的确实难看啊!他在睁眼说瞎话你看不出来吗?” “那我不管!” 裴玄铭无可奈何,示意手下先把贺锋镝拖回去,自己揪着裴明姝留在帐中。 “哥!”裴明姝着急道。 “我不杀他,先把他关回去,有事问你。”裴玄铭把她推到座位上,在帐中来回踱步几圈。 裴明姝一听不杀他,立刻坐直了身板,目光炯炯看向裴玄铭:“你说!” “你今日早上进小厨房,都跟谢烨说什么了?” 裴明姝略一思索,将白日跟谢烨开玩笑的话全部和盘托出,半分都没留。 裴玄铭细思一,觉得没问题,就继续追问:“那你进去之前,听到姜容和他说什么了吗?” 裴明姝面露难色,费劲的思考片刻,勉强记起来了一点只言片语。 “好像说是,谢公子武功尽失,姜容问他是不是打算就这么依附于你过日子了什么的……我没听清,大概是这样。” 裴玄铭一听,险些被气的笑出来。 原来如此。 他抬手朝裴明姝挥了挥,示意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裴明姝没再和他对着干,便出去了。 裴玄铭孤身在帐中坐了一夜。 快天亮的时候,密探每月照例送来汇报情况的信件到了,信上说京中一切太平,毫无波澜。 萧尚书处和被软禁的二皇子府一切如常,并无异端。 裴玄铭隐约觉得有点端倪。 既然宫中一切风平浪静,那李彧急吼吼的把江昭和他部下最精锐的死士召回去做什么呢? 裴玄铭起身站在军中看地形用的沙盘前,用指尖在其上比划半晌。 北狄已灭,裘玑仍在,李彧这么多年始终不肯让他们一鼓作气,把西北和北疆的这些小国一网打尽,为的就是以此牵制这些远在边疆的兵力,以免对京城造成威胁。 只是他大概没料到,他最大的威胁不是裴玄铭跟江昭给的,李彧最大的威胁是他自己朝中老臣,和亲生儿子。 裴玄铭心烦意乱,他猜不透李彧的想法,又偏偏不得不听从他的调令。 师父临终前曾同他说,无论是谁继承大统,他都要义无反顾的辅佐当朝天子,不可让裴家三代忠良毁在他的手上。 裴玄铭在师父临终前指天指地的歃血发誓,一定照做,誓死护卫陛下,守好大周的江山。 他也确实那么做了。 十来年前,李彧登基,天下之主终于尘埃已定。 新皇依照祖制,前往西北亲自巡视。 明渊阁做足了万全的准备,打算在巡视路上戒备没那么森严的时候刺杀新皇。 谢烨的轻功足以支撑他神不知鬼不觉的完成这一项任务。 不料中途杀出个裴玄铭。 裴玄铭单剑挡在李彧面前,两人正对着眼前马上就要痛下杀手的明渊阁主,裴玄铭狠下心,一剑横出。 “如今他是大周的君主,裴某身为人臣,不得不保护陛下的安危,还请谢少侠收剑。” 师父和父亲临终前最后的叮嘱,还有此刻谢烨极度难以置信的眼神交替相错,汇聚在裴玄铭的神志里。 西北大漠狂风骤起,呼啸出惨烈的哭嚎。 剑鸣声交织咆哮,在迅猛如风的招式中缠绵,三尺青锋上映出谢烨被极度愤怒和失望盈满的眼睛。 “裴玄铭,你混账!” 凄厉的声音穿过层层光阴,直刺进十年后裴玄铭的心神里。 他倚在桌案前恍然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睡着了,梦到了十年前的事情。 也是裴玄铭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报——” “将军,将军不好了!” “京中传来消息,江昭统领及其部下共二百四十八人到京到日全部下狱,今日一早已在狱中处死。” “江家人丁凋零,江统领尚未娶妻,故无人收尸,陛下请您回京为江统领……收敛遗体。” 裴玄铭扶着桌子,有那么片刻没有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的耳膜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模糊的血红。 等到他被手下七手八脚的扶住的时候,他伸手一摸嘴唇,发现怒极攻心之下,无数血水正从他口中涌出,五脏六腑仿佛被揉成了一团,歇斯底里的要将他车裂开来。 裴玄铭艰难的指着案上今日,京中密探送回来的信,剧烈喘息着道:“既然如此,密探为何知情不报?” 众人面面相觑,气氛一片肃杀。 营帐之中一时无人敢说话。 密探都是裴玄铭多年亲信,若是信息有误,那只能说明两个问题。 一,密探已经因为暴露而殒命,送信之人不是密探。 二,京中亲信中,出了叛徒。 无论是哪一种猜测,眼下情况都已经糟糕透顶了。 第49章 第 49 章 夜色深重,前路晦涩 第二个坏消息紧随其后。 大营门口一匹战马轰然倒地, 裴玄铭等人听到动静立刻奔出去查看情况。 只见坐骑上的小兵一个踉跄从马背上摔下来,身着北疆边军的战甲,浑身浴血, 身上甲胄破烂不堪, 仔细看去全是坑坑洼洼的血洞口, 一看就是从战场上拼死逃出来的。 他实在没力气爬起来行礼禀报军情了, 于是只能双手扶地,跪在地上, 任由血水滚涌而下,朝着裴玄铭的方向跪行了两步。 裴玄铭狂奔到他身前,二话不说就蹲下扶住小兵的双臂, 回头怒道:“来人!给他治伤。” “将军不必……”那小兵气息已经很弱了,嘴角血线一丝, 倏然淌下来。 “北疆裘玑……趁江统领含冤下狱之际作乱, 他们三十万大军来犯, 我等难以招架,副将拼死将我救出, 命我来西北……找裴将军驰援,恳请裴将军看在与我家统领昔日情分上……出兵相助。” 说罢, 他最后一丝力气也用尽了, 神志恍惚的晃了晃脑袋, 在裴玄铭的搀扶下蓦然将头垂了下去。 裴玄铭再一探他鼻息,就发现这小兵已是力竭而死了。 裴玄铭手里握着死人尚未褪去温度的血水, 视线里是西北大漠多年不变的黯淡云色。 黄沙呼啸,暗无天日。 现如今怎么办? 难道真的二话不说就出兵北疆? 江昭守了一辈子的北疆边关,鞠躬尽瘁,恨不得把命抛在沙场上, 临到终了了,落得如此下场。 裴玄铭在压抑住所有悲伤和愤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以大局为重之后,还是难以自抑的从心底发出疑问来:值吗? 这李家的江山,还值得守么? 他若是现在就率西北几十万大军压境裘玑,顶多替李彧再多清扫一个时常在边关作乱的眼中钉。 完了然后呢? 外部威胁彻底解除,那皇帝新的眼中钉会是谁简直不言而喻。 有人拨开围着他的手下挤到最前,伸手握住了裴玄铭沾血颤抖的掌心。 谢烨很沉静的注视着他。 “起来。”谢烨轻声道。 “别在手下面前失态。” 裴玄铭听他的话,顺从的被他从地上扶了起来,身旁立刻有人上前给那小兵敛了尸身,只留下地上一片从盔甲里渗出来的苍凉血迹,一路蔓延入更深的黄沙里。 裴玄铭用力攥着谢烨的手,转头问方才前来报信的人。 “你方才说,陛下命我回京给江昭收敛尸身,是吗?” “回将军,是,还请将军早日动身。” 裴玄铭冷笑一声:“啊,那我用不用将手下最精锐的亲卫全带上,如江统领一样排场的归京?” “不必,陛下命您不带一兵一卒,独身前往。” 裴玄铭阴鹜的看着他。 半晌他转身吩咐手下:“把他按下,关进牢房里去,若有不从,就地斩杀,就当此人没来过。” 宣旨人大惊:“裴玄铭,你要抗旨吗!?” 裴玄铭眉心一挑,反问道:“抗旨?抗哪门子的旨?我这里今日有京中使者来过么?” 周遭手下立刻附和一片。 “没有。” “没有啊,何人来过?” “京都八百年不曾给我们来信了,也不知何时召我们回京看看父母妻儿……” 宣旨之人目瞪口呆。 裴玄铭一挥手,示意手下将人带下去了,连带着他身后那一溜的侍卫一个也没放过,统统关押起来了。 王玉书担忧的看着裴玄铭的脸色,开口道:“老裴……” “你究竟作何打算?” 如今裴玄铭的处境进退两难,乖乖回京,下场保不齐比江昭还惨。 可若是反了,这反贼的千古罪名可就坐实了,更何况京中数万禁军实力强劲,胜算几何尚未可知。 谢烨按住裴玄铭的手,低声道:“先去北疆。” “江统领也不愿看到他走后,自己昔日部下变成一盘散沙,在战场上一败涂地。”谢烨道:“况且,北疆大军本身实力强劲,此不过是无人统领,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所致,若能为你所用……” 裴玄铭等人均是沉默下来。 这话说的虽然残忍,活像是江昭死后,他裴玄铭就迫不及待的将他旧部收入囊中一般。 但确实是眼下最好的决策了,倘若西北和北疆的兵力都握在他手里,那胜算绝非京中区区几万养尊处优的禁军能掌控的。 谢烨见他仍有不忍,便轻轻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以示振作。 营帐中一片死寂,但无一人出来驳斥这个决定。 众人心里都门清,主帅冤死,北疆士气大减,人人心里不平,裴玄铭是江昭生前相识二十载的好友,没有人比他更适合接管北疆驻军,也没有比怀着一肚子冤屈不甘的北疆驻军,更适合用来谋反的队伍了。 裴玄铭深吸一口气,简短吩咐下去:“传我命令,各部做好准备,清点粮草和兵马,半个时辰后随我出征北疆。” 营帐中应声震天。 “是!” 众人依次领命下去,裴玄铭回身望向谢烨,神情里满是担忧。 “你就别去了。”他对谢烨道:“在这里等我回来。” 谢烨眨了眨眼睛,应了声:“好。” 两人相对无言的立着。 半晌,裴玄铭俯身过去,一把搂住了他。 “当年的事情,是我不好,你能原谅我吗?”裴玄铭靠在他的耳边,小声的说道。 谢烨一愣,笑了起来柔声道:“你说的是哪件事情?” “大漠中,为了李彧挡你的那一剑。” 谢烨觉得好笑,便伸手扣住裴玄铭的后颈,让他转过脸来和自己接了个短暂的吻。 “若是没原谅你,这些天早在床上挑个时机下黑手了。”谢烨轻声道:“裴将军不会以为,你自己在夜里,对枕边人防备心很重罢?” 裴玄铭心中酸楚,十年光景付之一炬。 人生苦短,本就只有百年之期,他本可以跟谢烨多十年的缠绵岁月的,却平白无故的被错开了去。 “去吧。”谢烨放开他。 “我哪儿也不去,等你回来。” “你要谋反我就陪着你,大不了一起死在京城兵乱里,你要跟李彧举手投降的话——” “那怎么可能!”裴玄铭断然道。 “我就在西北找个荒无人烟的小地方找给你守寡,反正我这辈子就这么一个最讨厌的师兄,说什么也不会跟他服软低头的。” 裴玄铭看着他便笑了,他注视着谢烨那双和少年时一般无二的俊秀眉眼,很轻的“嗯”了一声:“不会让你守寡的,放心。” 战前的休整时间转瞬即逝,裴玄铭没再放任自己沉溺在营帐中的一方天地里,他最后抱了谢烨一下,把他交给了同样留守西北的裴明姝。 “照顾好他,回来有什么问题我唯你是问。”裴玄铭威胁他妹妹道。 裴明姝悄悄别过脸去,擦了一下眶中泪意,转眼间又恢复了往日神色,豪情万丈的将谢烨一揽:“我会照顾好嫂子的,你也得照顾好我哥,听见没?” “若是我哥出了什么问题……我也唯你是问。” 裴玄铭失笑的坐在马上,俯身一揉妹妹的脑袋:“你哥得走了。” 西北驻军浩浩荡荡向北而去,铁蹄踏过大漠黄沙万里,抛起延绵不绝的风云飘摇向天际,兵戈铁马撞击声裹挟着狂风呜咽,吹奏出得天独厚的号角怒响。 与此同时,京都。 李景辞闭目静坐于榻上,一朴素打扮的武人垂着头,小心翼翼的闪身进屋。 然后单膝跪地,冲李景辞喊了一声:“殿下。” “属下来迟,请殿下恕罪。” 李景辞睁开眼睛,心平气和道:“起来吧,阿舟,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回殿下,一切已办妥,就按殿下昨日密信中递出的计划行事。” “我要的东西,舅舅给我准备了么?” 阿舟闻言,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个薄片似的物件,双手奉到李景辞面前:“准备好了,请殿下过目。” 李景辞猛然从榻上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蹿到案前,捧起那那张薄片细细打量了一。 阿舟有点惊恐的看着他,这位二殿下方才还一脸病容憔悴的模样,此时却活像是变了个人,目光炯炯的钉在手上。 李景辞隔了很久都没说话。 “殿下……?”阿舟小心翼翼的道。 李景辞将手上的东西看了良久,才开口说了一个字。 “好。” 阿舟松懈下来,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水:“殿下觉得万无一失就好。” 李景辞将手中那薄片一样的物件摊开来摆在桌上,只见那是一张极其削薄而轻巧的人皮面具,五官清晰,做工精细至极。 那张人皮面具所复刻的人脸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 李彧。 “我要你找的那两个人,找到了吗?”李景辞没有回头的问他。 “回殿下,我们的人已经前往西北了,不日就能得到谢阁主的下落,您寻的第二个人已经带来了。”阿舟微微侧开身形,让身后的男人进来。 “这是我们能搜到的,与陛下身形最像的人了。”阿舟将他推到李景辞面前。 身后那死士单膝点地,硬邦邦道:“在下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李景辞将他整个身形扫视了一圈,满意的点点头:“不错,就按计划行事。” “任谁也不会想到,谋反这等掉脑袋的大事,会在光天化日下进行。” “其他人呢?”李景辞长舒一口气,转身走回榻上,一派威严的神色:“准备的如何了?” “回殿下,尚书府上千名死士,听从您的调令,我们这些王府里留下来的老家丁,也会陪着殿下完成大计。” 李景辞略一点头:“辛苦诸位了。” “本王如今尚在软禁中,待到翻身的那一日,随从人等皆有重赏。” 死士和阿舟连称不敢,李景辞手指描摹着那张人皮脸,神色既麻木又冷漠,嘴角却还勾着一丝笑纹,看上去格外疯癫。 他漫不经心的又问道:“江昭的遗骨还在诏狱里?” “是,暂时无人来收尸,估计也是怕惹祸上身。”阿舟回道。 “没事,人死了就行。”李景辞和煦道:“他那些亲卫呢,一并处理干净了吧?” “处理干净了,全部丢到乱葬岗,这个点应该被野狗们啃的差不多了。”阿舟补充说道。 说完他又显得有点担心:“殿下,可我们的内应当初揭发江昭时,所呈上谋反的证据,终究不是实情,若是有朝一日东窗事发……那可如何是好?” 李景辞神情淡淡,朝他瞥去一眼。 阿舟立刻低头,自知多言,不敢吭声了。 “如何是好……”李景辞慢慢的将他这话念叨了几个来回。 片刻之后倏然笑道:“虽无显迹,意欲之,莫须有……这样类似的罪名,从古至今,难道还少吗?” “若是日后史书上以此记你我一笔,说本王残害忠良,心狠手辣,那本王认了便是,总好过他日后回来给我那位昏庸无道,毫无本事的父亲撑腰的好。” “死一个江昭,总比让整个大周亡在李彧手中要强得多。”李景辞问道:“你说是吗,阿舟?” “殿下说的是。”阿舟连忙道。 “好啦,起来吧。”李景辞宽容的笑着俯身,将阿舟和死士从地上扶起来了。 “江昭死了,西边却还有个裴玄铭,西北驻军兵力强盛,不输北疆,到时若是裴玄铭率军驰援,殿下又当如何对策?” “裴玄铭不会同我对着干的。”李景辞笃定道。 阿舟一愣,不知道他哪来的信心,不由愕然道:“为何?” “江昭和他情同手足,你当陛下下旨诛杀江昭,裴玄铭心里不恨他么?”李景辞缓慢抚掌:“一箭双雕罢了。” “再说了,到时候我手里捏着谢烨的命,我让他做什么,他裴玄铭敢不从吗?” …… 西北大营一夜之间人去楼空。 只留下几支精炼的小队伍镇守,裴明姝心事重重的熬着锅里的汤水,心里记挂着北疆的战事,愁眉不展。 熟悉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下一刻,贺锋镝将汤勺自然而然的从她手里接过去,替她搅着里边的药汤。 “别发愁了,哥哥会没事的。”土匪头子安慰她道,他身上的枷锁已经被裴明姝命人卸下来了,如今每日亦步亦趋的跟在裴明姝身后走动。 活像是个忠诚的大狗。 裴明姝勉强打起精神,朝他笑道:“那是我哥,你跟着乱叫什么?” 贺锋镝在厨房微弱的光影下看着她笑了:“你哥就是我哥,就算暂时不是,迟早也会是的。” 裴明姝忍俊不禁,伸手在他俊朗的脸颊上轻拍了一下。 “好,迟早会是的。” “火候差不多了,等下我给那姓谢的端过去。”贺锋镝扶了一下滚烫的药碗,被烫的缩回手,忍不住摸了一下冰凉的耳垂。 实在没忍住又感慨起来:“哎你说,我以前统领千钧潭的时候,也是跟明渊阁起过冲突的,他们的人抢了我们的粮食,我们打不过他们,再加上他们阁主又着实护短,我也打不过那姓谢的说实话……” 裴明姝给他指了指谢烨住的主帅营帐,示意道:“没事,你现在绝对能打得过他,你可以待会儿进去试试。” 贺锋镝惊恐摆手:“不行啊,那哥哥就彻底不同意我进裴家的家门了!” 裴明姝懒洋洋的往他腰上戳了一下:“行了别贫了,快去吧,进去送药的时候记得喊谢阁主嫂子,长幼尊卑,我哥这人最重礼数,嗯……不过谢阁主好像不太重视这个。” 贺锋镝乐呵呵的端着药碗进去找谢烨了。 他从帘子里绕进去,絮絮叨叨的喊着:“嫂子,来喝药了嫂子。” “哎我当年在千钧潭被你打的落花流水,屁滚尿流的时候是断断想不到……明渊阁阁主有朝一日会成为我嫂子,哎呀真是荣幸啊,荣幸——” 贺锋镝的声音骤然顿住了。 帐内一片寂静,贺锋镝整个人从头僵硬到尾。 谢烨从后面被人擒住了双腕,一把剑横在他的脖子上,他神情隐忍,看起来似乎是受了点伤。 压制他的人一身黑衣蒙面,眼神冷若冰霜,见贺锋镝进来了,抽出一只手就要将指掌间的暗器发射过来。 谢烨猛然一挣,怒吼道:“别杀他!” 他挣扎的幅度太过猛烈了,那人一时居然没压住他,让他反手撞掉了暗器,趁着空档的功夫,贺锋镝一闪身大喊出声:“来人!快来人!” “有刺客!” 营帐外无人应答。 黑衣人一个用力下了狠劲,“咔嚓”一声将谢烨的手腕拧的脱臼了,谢烨瞬间疼的脸色发白,却仍挣扎着朝贺锋镝嘶哑出声。 “别管我,带明姝先躲!” 贺锋镝一声怒吼就要上前跟他搏斗,哪知下一秒,身后后心处就被人用剑尖顶住了。 “别动。”偷袭者轻声道。 “我们只带走谢阁主一个人,与旁人无关。” 贺锋镝隐约觉得此人声音有点熟悉,好像在俘虏营里的时候听到过。 “小贾,把他捆上带走,此地不宜久留,我给他们下的蒙汗药应该只够管两三刻钟的功夫。” 谢烨额头泛起细密的冷汗,疼的嘴唇颤抖,他的手腕完全使不上力气,只能任由身后那黑衣人拿出绳索,三下五除二将他反缚在身后,强行用剑抵着喉咙,从地上拖拽起来。 草帽从贺锋镝身后闪身出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裴玄铭给你一条生路,在北狄也待你不薄,他走了,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么?”谢烨喘息着对赵子虾道。 赵子虾一记刀柄打晕了贺锋镝,示意黑衣人继续动作。 小贾立刻在谢烨小腹上捣了一拳,谢烨话音一顿,瞬间就失声下去,被痛楚湮没了神志。 整个人虚弱而软绵的被黑衣刺客从地上捞起来,直接扛在肩上,转身从营帐破开的后门里扛出去了。 谢烨被人粗暴的扔上了马,草帽随即跟上。 “抱歉了谢公子,我从小被二殿下养在府中,吃他的住他的,后来王府覆灭,被他派到西北来保护你,没成想却看到你同裴玄铭整日厮混在一起。” “当真忘恩负义啊。”赵子虾用缰绳顺势将谢烨在马背上又固定了几圈,勒的更紧,条条粗绳在这人玉质似的皮肤上勒出层层血印子。 谢烨猛然回头怒斥:“若论忘恩负义,一百个我也及不上你家殿下半分!他也配同我说恩义二字!可笑至极。” “你去问问你家殿下,他少年时是谁日日教他练功习武?他在明渊阁受了委屈是谁替他撑腰?” “他拿我教他的东西,废尽了我的武功,居然还好意思同我说,我忘恩负义?!” 草帽叹息一声,伸手掐在谢烨的脸颊上,双指用力,“咔嚓”一声卸掉了他的下颌。 谢烨呜呜痛哼出声,硬忍着哭腔,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疼的眼冒金星,被他制服着纵马而去。 “抱歉,你刚才声音太大了,会惊醒大营里的人。”草帽心平气和道:“我手边没有东西能堵你的嘴,就委屈你先疼一阵儿了。” “我知道你这人长得好看,跟谁有点风流纠葛都不奇怪,潜伏在你们身边这么久,有时候看着你这张脸,我也有不忍心动手的念头。” “可惜没办法,我家殿下喜欢你,无论如何,我都会在大战来临之前,把你送到他身边,以做慰藉。”赵子虾一面策马扬鞭,一面在疾风中同他解释道。 谢烨战栗着咬紧牙关,事情进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他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他不怕李景辞的报复,也不怕李彧的酷刑,所有的恩怨与背叛尽数将他倾轧摧残,谢烨拼着一身打不碎的傲骨,一直撑到了现在。 他自认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无法将他摧毁。 如今只是觉得,那个临死前最后一刻要跟裴玄铭待在一起的愿望,怕是要落空了。 “如此这般,碧落黄泉,我也对得起殿下的知遇之恩了。” 谢烨闭上眼睛,听着耳畔风声渐急,他知道此刻离西北大营越发的远了。 夜色深重,前路晦涩,漠上沙丘此起彼伏,一眼而望不到尽头。 第50章 第 50 章 “殿下不会死,也不会失…… 谢烨被人从马上放下来的时候, 身体已经被勒紧的绳索和一路颠簸折磨的走不了路了。 赵子虾伸手合上了他的下颌骨,一手很有力的将他搀着,本想着把他扶起来送进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就好了, 无奈谢烨实在虚弱, 捆在身后的双腕被粗大的麻绳摩擦出血。 加上方才他为了骑马方便, 将谢烨用缰绳固定在马背上, 那绳索比起绑绳又硬了几分,勒的他整个腰身以下酸麻一片, 姿势折辱而痛苦不堪。 赵子虾俯身看着他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颊,不由得顿了顿,问道:“至于么?” 谢烨半合着双眼, 惨淡的开口低声祈求:“劳驾,能别折腾我了吗……我不乱跑就是了……” “你再这样下去, 到不了京城, 我就得咽气了, 你给李景辞带具尸体回去慰藉他好了。” 赵子虾看着他那难受的被冷汗浸透的侧脸,还有耳畔湿漉漉的鬓发, 似乎在思索他此话的真实性。 谢烨喘息着在他的搀扶下抬起头,那春光带水的眼眸在夜色下简直美的惊心动魄, 赵子虾停滞的注视着他, 半晌伸手到他身后, 解开了他手腕上的绳索。 谢烨俯身呛咳起来,身形颤抖, 犹如枯枝败叶。 赵子虾神色复杂的看着他,然后无言的将他整个捞了起来,动作尽量小心的抱着谢烨进帐了。 “休息吧,不绑你了, 但是你得答应我不乱来。”赵子虾将他放到角落里,不放心的叮嘱了一句。 谢烨蜷缩在帐篷的那个角落里,冰凉无力的手指扣在自己的手腕上,那苍白的手腕被虐待的伤痕累累,他整个把自己向里缩着,眉心紧簇,显然已经痛苦到极点了。 “不过看你这样子,应该也没力气折腾了,安生躺着吧。” 谢烨迷糊着不知道躺了多久。 直到有人粗暴的将他拽起来,一块硬邦邦的干饼怼在了他的齿间。 “张嘴。” 那人不客气的一手攥着谢烨的后领,一手握干饼,生怕他不吃似的往他嘴里塞。 谢烨当然不肯就范,抬手就挡,挣扎间将干饼打翻在地上,他人也猛然从昏沉中清醒过来,警惕的靠在帐壁上瞪着周围的几个人。 那两三个人看样子都是赵子虾的手下,和最开始袭击他的那个小贾如出一辙的黑衣打扮。 谢烨喘过一口气,冷声道:“我不吃,拿开。” 小贾从同伴手里夺过饼子,蹲下身来好声好气的对他道:“你不吃东西也跑不了的,还不如让自己好过一点,你觉得呢?” “还是说你打算在到皇宫之前就把自己饿死?” 谢烨垂着眼睛,拒不答话。 小贾和同伴几人面面相觑,片刻之后他冷下脸,起身朝同伴示意道:“摁住他,拿水泡软硬喂进去。” 谢烨被迫抬起下颌,被几双有力的大手一齐拽着拎起来,他又痛又慌,被人强行抓着抵在帐中。 小贾下手毫不留情,用干饼整个塞进了他的嘴里,噎的谢烨呜咽不已,双眼泛红,奈何全身被制住,嘴也被塞的严严实实。 几只冰凉的手趁乱挤进他的衣衫间,谢烨浑身一颤,他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一时间冰冷的恐惧席卷了他的全身。 “放开……” 谢烨拼死将嘴里的东西吐出去,在极致的压迫下嘶声朝帐外崩溃出声。 “赵子虾!!!” 周围喂他吃东西的几个人闻声便是齐齐一震,下意识松开他,朝后退去。 “你干什么!让你吃两口东西,跟要你命似的。” “简直不识好歹。” 赵子虾掀开帘子进来,惊道:“你们干什么呢?” 谢烨本来就浑身无力,此时骤然被他们松开,整个人就跌在地上,他剧烈倒着气,颤声逼问赵子虾。 “……是你让他们这么对我的吗?” “姓赵的,是你让他们这么对我的吗?”谢烨尽力从地上支起身,又问了一遍,那语气难以置信,艰涩而又委屈至极,听的人心魂具颤。 赵子虾沉默的将他这副凄惨的模样打量了一,然后脸色阴沉下来。 “我让你们喂他吃东西,让你们脱他衣服了吗?” 几个手下默不作声,活像是一齐被毒哑了嗓子。 “这是殿下要的人,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才敢动他。”赵子虾厉声呵斥道:“都滚出去。” 几个手下鱼贯出帐。 赵子虾将目光转向谢烨,嘴唇嗫嚅半晌,低声道了句:“抱歉啊。” 谢烨半跪在地上,长发散乱,神色萎靡,半晌麻木的冲赵子虾摇了摇头,示意没事。 赵子虾犹疑了好半晌,最后还是俯身下去,试探性的朝谢烨伸出手,将他胸前被扯开的衣衫稍微合拢了一点。 那人胸膛单薄,锁骨上泛着微微红润的指痕。 赵子虾移开视线,伸手将他整个前襟彻底合在了一起,又低声道了句:“对不住。” 谢烨抬起眼睛,和他视线相撞,片刻之后居然还笑了一下:“草帽,有一件事我特别好奇。” “你家殿下都被软禁了,还不惜动用你们这些死士,千里迢迢的把我找回去,图什么呢?” “我说了,他喜欢你。”赵子虾回答。 “喜欢我,所以要把我带回京城,陪他一起谋反送死,是吗?” “殿下不会死,也不会失败的。”草帽笃定的道。 谢烨将嘴边方才蹭到的干饼渣渣擦掉了一点,平稳的道:“何以见得?” “殿下是世界上最好,最聪明的人。”赵子虾道。 谢烨叹了口气,对这个事情的真实性不做评价。 “我身上没有丝毫武功,你把我带回去,只是给你家殿下徒增累赘,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意义。”谢烨不动声色的将手腕上的伤痕又揉了揉。 草帽笑道:“你是在劝我放你走么?” “那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的好,我只听殿下的命令行事,其余的不会多问,更不会违背殿下的命令。” 谢烨很失望的看着他。 “你似乎对我有一个误会,草帽。”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到了李景辞身边,就一定会对他言听计从,而不是想方设法的破坏他的大事呢?”谢烨和缓道。 “还是说你已经忘了李景辞最初被他父亲软禁的原因是什么了?” …… 与此同时,京城王府。 李景辞在睡梦中猛然被人拖下床,惊得他连忙起身,就要摆出抵抗姿势。 等他定睛一看,却发现来人很眼熟,那正是他父亲身边随侍的几个大太监,身后跟了一队默立的侍卫,看样子是吩咐了全府上下不要惊动他,无声无息的到他寝殿里突袭的。 李景辞从惊醒到神志清晰,只用了不到一个眨眼的功夫,就立刻做出了平日里作势给监视看守的那副模样,气息奄奄,病容憔悴,整个人毫无力气的软在地上,口中含糊不清的念叨着什么。 “父皇恕罪,恕罪……”‘ “陛下有旨,宣二皇子,入宫觐见——” 李景辞闻言猛然抬头,险些被惊的一个踉跄,脑海里瞬间转过了数道神思。 李彧为何选这个时候召他进宫? 难道是东窗事发,谋反大计走漏了风声? 他被软禁的这数个月的光景,李彧一次都没有对外再提起过这个儿子,活像是李景辞已经死了似的,为何偏偏在此时? 李景辞后背泛起一身的冷汗,如瀑而下。 他正想着,大太监身后的两名侍卫二话不说便上前,将提前备好的锁链和重枷一并缠绕在李景辞的手脚上,紧接着一左一右的搀扶起他。 “请吧,二殿下。” 众人一路沿着长街,押送李景辞入宫。 这一路对于李景辞来说并不好受,来往的宫人尽管已经很克制了,但仍有胆大者小心翼翼的侧目过来,将打量而好奇的目光投在李景辞的身上。 李景辞昂起首,一言不发,镇定向前。 “哗啦”一声铁索碰撞的响声。 李景辞跪伏在龙榻前,两侧都是护卫,李彧卧在屏风后的龙榻上,屋中点着龙涎香,气息飘渺,攥紧了李景辞的心脏。 “草民——见过陛下。”李景辞伏在地上,颤声说道。 他完全拿不准李彧现在的思绪,只得拼命在心中安慰自己,走一步看一步,大不了就是一死,无妨,只是可惜了舅舅,那么大年纪了仍在为他的事而奔波。 李彧恍惚着睁开眼睛,将目光落在地上的儿子身上,道了句:“你来了。” “是……” 李景辞仍然一动不敢动,生怕面上露出一点心虚的神色,让父亲看出来端倪。 “景辞,你小时候,是朕薄待了你。”李彧的声音空荡荡的回响在殿上内外:“不该在你小小年纪,就把你送到明渊阁去做那个内应。” 李景辞脊背一颤,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从他父亲嘴里说出来的话。 “朕这些天一直在想,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问题,才会让事情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陛下圣明,草民不敢妄言——” “你实话告诉朕,你当真喜欢谢烨么?”李彧打断他,语气冰凉而毫无起伏。 “喜欢到为了他,要和朕对着干,不惜自己被贬为庶人的地步?” 50-60 第51章 第 51 章 我刚就活该手欠救你那一…… 他是从什么时候, 开始喜欢上谢烨的? 李景辞发现自己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就好像喜欢上那个风华绝代的明渊阁主,是一个无比天经地义的事情。 他敢说就谢烨那副画皮般漂亮的长相,还有水纹玉质一般的秀骨, 明渊阁内绝对不止他李景辞一人觊觎。 若非他这么多年武功高强, 又实在阴晴不定, 心狠手辣至极, 无人敢冒犯,早就在明渊阁被无数暗中心痒眼馋者拆吃入腹连个渣都不剩了。 李景辞跪在父亲的大殿中, 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他盯着眼前屏风上明黄色的布匹,大脑开始缓慢思考着父亲方才的话,不知不觉竟走了神。 他第一次对谢烨动心, 好像是在成功潜入明渊阁半年左右的时候。 少年李景辞顶着一脸的鼻青脸肿,脚步略带虚浮踉跄的跨进明渊阁主的竹舍里, 手上还端着刚刚沏好的茶盏, 在空气里升腾起袅袅白汽, 氤氲滚烫。 谢烨彼时正坐在竹舍中的靠椅上,活像是浑身没骨头一般, 慵懒的半眯着眼睛。 见李景辞进来就随意的给他在桌上一指:“放那儿吧,你眼睛怎么了?” 李景辞瑟缩着朝后一仰, 试图含糊过去:“无事, 走路摔着了, 多谢阁主挂念。” “你走路能摔出个拳印来,也是不容易。”谢烨冷嘲热讽, 不轻不重敲了一下靠椅的扶手,指挥他道:“过来我看看。” 李景辞放下端茶的盘子,乖顺的走到他面前跪下来了。 “再近一点,我看不清。” 李景辞便跪在地上, 向前行了两步。 下一刻,谢烨那纤长的手指就拂在了他的脸上。 李景辞呼吸一滞,只觉明渊阁主的指尖仿佛裹挟着香气,又轻又痒的掠过他的鼻尖,一直沁润到肺腔里去。 温热的内力从指尖涌出来,无声的抚平了他的伤处。 李景辞愕然抬眼,正对上谢烨那双懒散而水润的眼睛。 “多……多谢阁主照拂。”李景辞磕磕绊绊的道,他简直被明渊阁主这难得温情的一面给吓着了,一时间木呆呆的望着谢烨,仿佛连怎么说话都忘了。 “还有别的地方受伤吗?”谢烨靠回座椅,语气很淡的问他。 “……没有,没有了。” “没有了,就说说是谁打的你罢,今日闲着也是闲着,本座给你讨这个公道。” 李景辞连道“不敢”,勉强笑道:“不过是几个同门打闹了几下,不打紧的。” 谢烨不耐的在座椅上换了个姿势:“让你说你就说。” 李景辞低下头去,仍然保持缄默。 “是那几个与你一同进来的小朋友,是不是?”谢烨并没有看李景辞,抬头很飘忽的望着竹舍的天花板。 “我猜还有他们现在侍奉的几个长老,那几个老东西对我不满已久,私底下不知道搞了多少小动作,不敢当着我面表露出来,就找你开刀。”谢烨轻笑一声:“也是够怂的。” “那群人背着我接的脏活都不知道有多少了,尤其是那个魏长老,上次私自扣下来的那些佣金也是他昧去的,是不是?” “看来是真当我这个阁主是傻子。”谢烨心平气和的说。 李景辞跪在地上不敢说话,空气里只有细小的尘埃在缓缓漂浮。 “起来吧,随我去大殿上,今日一并收拾了。”谢烨起身,朝他指了一下榻上的外衫,示意他服侍自己穿衣。 李景辞忙不迭过去,从床榻上捞起他那件墨蓝色的外袍,双手捧到谢烨面前,伺候他穿上。 那衣衫缎面光滑,色泽颇深,将他肤色衬得白净而柔和,仿佛轻衫纵马的贵公子,长发柔顺的披散下来,垂落腰际,李景辞的手伸到前面去给他系紧腰带。 衣料摩擦的间隙,他第一次发觉一个事情,明渊阁主的腰身居然如此削薄纤细,李景辞动作幅度很小的比划了一下,只觉自己一个单掌就能将他整个腰揽过来。 “好了没有?”谢烨催促了声。 李景辞忙不迭的后退撤开:“好了,我这就给阁主带路。” 几位长老正坐在殿外的树荫中下棋,远远的瞧见熟悉的身影踱步而来,彼此都惊诧的对了一个眼神。 心道不至于吧,他们只不过是默许手下弟子教训了谢烨那小侍卫几句罢了,杀杀他的威风,这怎么还亲自带着那小侍卫来了? 谢烨径直从他们身侧略过,转身入殿。 几位长老这点眼色还是有的,一个个都跟了上去,鱼贯而入。 谢烨坐在主位上,耐心的等着他们进来齐全,这才开口:“我说,多日不见,没想到诸位长老倒是挂念我的很啊。” 几位长老面面相觑,似乎都在犹豫这话该怎么接。 其中一位格外胆大的见众人都不言语,便将牙一咬,向前迈了一步:“属下们的确挂念阁主,毕竟距离阁主上次处理阁中事务,已经过了两个月有余了。” 谢烨了然:“你这是怪我懒惰了,魏长老。” 魏长老低着头,硬邦邦的道:“属下不敢。” 谢烨柔和的笑了一下:“敢不敢的,你这不是已经借门下弟子的手敲打过本座了嘛,别担心,本座这就开始处理阁中闹事寻衅者,来人,把今天上午动手的弟子都带上来,让本座看看模样。” 其余几位长老大惊,慌忙为弟子求情。 “阁主恕罪,他们都还是些孩子,阁主若是因为这一点小事就痛下杀手——” “谁同你说,我要痛下杀手了。”谢烨不慌不忙的打断他:“本座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以大欺小,恃强凌弱的鼠辈?” 众人一时都不敢说话了,但彼此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 以大欺小有没有不好说,但恃强凌弱之事,你干的还少了?! 满明渊阁上下就你最强,在坐的所有长老,哪位没被你打过? 几名弟子一脸惊慌失措的被人赶进殿中,见到谢烨旁边的李景辞,还有主位上的谢烨登时吓得腿软,连忙跪下朝李景辞磕头。 “李兄,对不住,我早上不该为难你的。” “是啊,我们少不更事,还望李兄和阁主给我们一条生路!” “阁主饶命!阁主饶命啊,我还不想死!” …… 谢烨听的脑袋疼,蹙着眉心呵斥一声:“都安静。” 满堂的鬼哭狼嚎登时静默下来,众人皆是心里打鼓惴惴不安的互相对视着。 “本座说了,本座从不做以大欺小的事,所以还请诸位长老各自认领一下是谁家弟子,然后自行去戒律堂,替自家弟子受过罢。”谢烨温和道:“每人二十下,若是哪位长老有一名以上的弟子参与此事,那就按人头数,替自家弟子多领二十下。” “没什么异议吧诸位。”谢烨从主位上站起来:“没别的事情就散会。” “欺人太甚……”为首的魏长老气的浑身颤抖,他坐下三名弟子都参与了此事,难不成真让他去领六十鞭? 那老命就丢在戒律堂了。 谢烨蓦然站住了身形,转身询问道:“魏长老,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阁主欺人太……” 他话音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落下,谢烨的手臂下一刻直接穿破了他的前胸,修长劲瘦的指尖血淋淋的从后背处掏了出来,手掌中还握着他滚烫发热的心脏。 “啊啊啊啊——”他坐下那群小弟子吓得尖叫起来。 空气中散发出一阵淡淡的尿骚气息,竟是被这场景活生生吓得尿裤子了。 谢烨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擦了擦自己脸颊上的残血,笑着对其他人又和颜悦色的问了一句:“诸位,还有异议吗?” 那个被吓尿的小弟子在极度惊恐至极无端的被激出几分血性来,他朝着谢烨嘶吼出声:“你如此这般这样早晚人心尽失!被所有人背叛,不得好死!” 早有两旁手下上前按住了他,等候谢烨处置。 浑身是血的明渊阁主笑了一下,重复他的话道:“我人心尽失,不得好死?” “或许吧,不过黄泉路上,你记得把裤子擦干净。”谢烨嘲弄的瞥了一眼他湿漉漉的裤腿,一抽手,将手臂从魏长老的尸体里拔了出来。 这小弟子一语成谶,几年后谢烨还真有了被人背叛,废去全身功力,人心尽失的那一天。 只不过背叛他的人,正是他当年全心全意,在众人面前偏袒相护的李景辞。 可见人心难测,世事无常,李景辞自己夜深人静时也会唾弃自己恶劣至极的行径。 但没办法,父辈和往前数年的恩怨,因果和缘由,一切的一切都在推着他走,将他逼到一个退无可退的境地。 李景辞的身体始终微微打着颤,他随谢烨回到竹舍,服侍着他换衣服,沐浴洗去身上的残血。 末了他随便寻了个由头出门,试图让自己冷静一下。 李景辞此刻心如擂鼓,但是又似乎不是被吓出来的,而是另外一种,别样的感情。 等到李景辞深夜里鼓足了勇气,再回竹舍伺候的时候,却见谢烨并没有如往常一样的去休息,他一个人在竹舍的石桌畔打转。 手中握着酒壶,面泛薄红,衣衫不整,晃晃悠悠的抓着那石椅,显然是醉意深重了。 李景辞快走几步到他身前,伸出去搀扶的手犹犹豫豫的,他想伸手将谢烨扶住,但是又始终不敢。 哪料谢烨下一刻便抬头朝他脸上望了一眼,意味不明的露出一丝微笑来。 那笑容又浅又娇,仿佛是浸泡了无边水色,混合着浓重的醉意,潋滟的波光粼粼,搅化不开。 李景辞心头重重一跳,动作已经比思维快了一步,他直接伸手攥住谢烨的手腕,用了些力气,将他往自己这边拉了几寸。 谢烨顺着他的力道直接往他怀里倒,李景辞简直僵硬出了一种境界,一动都不敢动。 他一手僵硬的抱着谢烨,一手无所适从的在石椅背上硬生生抠出了几道痕迹。 “愣着干什么,抱我进去。”谢烨迷糊着在他耳边说道。 李景辞依言俯身,将他整个打横抱起,大步跨入了竹舍中,轻轻将他放在榻上。 谢烨残留的体温几乎将少年的臂弯融化开来,李景辞脑海里一片狂轰滥炸,小心翼翼的伸手在他搁在床边的手上碰了一下,李景辞全身都在歇斯里底的叫嚣着,想把眼前人大力揉碎拆开,一股邪火从周身蔓延开来,一路向下。 李景辞察觉出不对,猛然回神向自己身下看去,脸色瞬间红成了一片,只得匆匆转身离开,朝着后山解决去了。 他终究没敢更近一步的冒犯,毕竟以谢烨的武功,若是想弄死他,比捏死只蚂蚁还简单。 谢烨毫无知觉的在床上翻过身,嘴里喃喃着说了句什么,若是李景辞还留在这里,他就能听到了。 可惜李景辞走了,自然也就没能听到他接下来的话。 “小裴,我头疼……”明渊阁主蜷缩在被子里,声音很小的嘀咕道。 春光一泄,转眼数个春秋已过。 青年李景辞跪在地上,怔怔的望着父亲,最终还是回答了:“……是,陛下,我喜欢他。” 李彧古怪的笑了一下,问了一个犀利的问题。 “那朕命人将他凌迟处死,你心里可还记恨朕?” 李景辞被囚禁的最初几个月完全没有人帮他传递外来消息,谢烨被行刑那日,李彧却专程派人来支会了他一声,告诉他谢烨明日将被处死的消息。 李景辞大病一场,却仍然坚持没表露出太过歇斯底里的悲伤,李彧左右从他的反应里挑不出他的错误,自然也没有理由以此问罪于他。 “草民,不敢。”李景辞谨慎的回答道。 “那你可知,他最后没死成,被人劫走的事情。”李彧继续问道。 李景辞肉眼可见的慌了:“陛下明鉴!此事与我毫无干系,我——” “有没有干系你自己心里清楚。”李彧冷冷的打断他。 “一个你,一个裴玄铭,朕也不知道他到底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们一个两个的往他身上扑,完全不顾及自己身家性命。” “那肯定是裴玄铭!儿子如今废人之身!哪来的本事从陛下手中劫人!” “朕不是傻子。”李彧平静道。 “之所以顺着尚书的意思杀江昭,也是为了削去裴玄铭一臂罢了,他俩当着以为,他们之间那点真实的交情瞒得过朕的眼睛。” 李景辞后背上再次冒出了一身冷汗。 “我绝非要与陛下作对,实在是明渊阁时,谢烨照拂我良多,我……” 李彧听到这里,已经挥手将他剩下的话打断了。 “好了,冥顽不灵的东西,来人带他回去罢。”李彧厌烦的道。 “那姓谢的从小看朕不顺眼,数次在师父面前试图挫朕的脸面,都被师父挡了回去。” “谢烨此人,不过是长了张漂亮的脸,武功稍强了些,就总觉得能将朕比过去。”李彧神色冷淡,似乎陷入了悠远而不悦的回忆里。 “我倒要看看,他何时才能意识到这个世上总有一些人,是天命所选之子。” 两侧侍卫将李景辞带了下去,满殿上就只剩下了李彧和身边随侍的大太监了。 “陛下,二皇子只是一时被歹人迷惑了心智,可那毕竟是您亲生的孩子。”大太监劝道:“要不,就恢复了他的位子,给他打发到偏远去,也省得陛下看着厌烦。” 李彧的太阳穴仍然隐隐作痛,几名宫女立在他身后,轻轻的给他按着头。 “再说罢,给裴玄铭传旨的人怎么还没回来,动作如此之慢。” 大太监心里一惊,对啊,按理说这个时候,裴玄铭应该早接到圣旨,赶往京城了啊,怎么迟迟不见踪影,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 李彧沉默许久。 大太监在旁边轻声道:“陛下,老奴以为,裴玄铭比江昭棘手的多。” “此人绝没有江昭那般听话,若是他起了异心,陛下就该早做打算了。” 一个十分不好的念头同时在大太监和李彧的心里升了起来。 李彧从龙榻上站起身,简短的朝他吩咐道:“传我命令,宣中军返京护驾,收回裴玄铭西北驻军兵权,再另派人赴任。” 裴玄铭已经到了北疆。 战况比他想象的还要严峻,裘玑轻骑直捣北疆大营,在数个粮仓依次放火,放完就跑,姿态十分嚣张。 北疆士兵乱成一团,在战场上四下奔逃,昔日大营火海一片,最外围的士兵单手持盾,将大营进攻口做围墙,拼死守着不让他们进来。 北疆大营最开始占了个天堑一般的好地方,两道峰峦中夹着唯一能攻进来的谷口,奈何此时实在已经到了溃败的边缘。 裘玑的大军从山峦那头绕了一整个大圈,从斜后方试图攻破,前后夹击,应对不暇。 千夫长带领为数不多的弓箭手往高处爬,试图尽最后一点努力护住大营,纵使护不住战死也好,绝不沦为裘玑的俘虏。 其实山峦半腰是个很适合弓弩手发挥的地方,只可惜他们所剩箭矢不多了。 每个人都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向上攀爬。 行到半山腰处时,周遭风沙逐渐止息,视野也开阔了起来,数个弓弩手搭弓从最上一射而下,正中为首将领的前胸。 那人捂胸一晃,目光朝这边看过来,随即从坚实的甲胄上将箭身一拔,挑衅的朝他们笑了笑。 千夫长暗骂一声该死,这么远的距离根本射不穿这帮蛮族人。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裘玑的方位,余光忽然一闪,只见远处大片大片的尘土飞扬,朝战场的中心方向奔袭过来。 为首那人甚是眼熟。 “裴将军来了!” “老大是裴将军!西北援兵到了!” 身旁手下喜极而泣,千夫长只觉周身重重一泄,被巨大的脱力感拖拽着坐到地上,打心眼里感受到了死里逃生的喜悦。 裴玄铭一剑挑开围攻的裘玑兵阵型,身后数万兵马狂袭而至,对准那突破口一拥而上。 裘玑军完全没想到天降神兵,还如此不讲武德的从身后偷袭,一瞬间方寸大乱,七零八落的转身调整与之相抗。 战场形势瞬间逆转,被前后夹击的变成了他们。 裴玄铭一路破开裘玑的攻势,为首的裘玑将领无比仓促的和他迎面相抗,手中拎了柄巨大的铁锤,嘶吼着朝裴玄铭抡了过来。 这要是被抡结实了,不砸个粉身碎骨都算裴玄铭走运气。 裴玄铭一夹马背闪身避过,知道此时不能用长剑硬扛,铁锤沉重却劣在笨拙,风声肃杀间他接连躲过两招,趁锤势在身侧交错而过的刹那挺剑而起,倏然刺破了他最外层的甲胄。 裘玑将领所穿的甲胄极其坚固,从上到下几乎找不出破绽口。 裴玄铭眼睛轻轻眯起来,剑尖只在对方胄甲上留下了很轻的一道印子。 “将军!我给你拖住他,直接削他脑袋!”王玉书怒吼着从身后冲过来,一□□在裘玑将领腰侧。 那将领仿佛背后长眼,精准的找到了王玉书的位置,一锤子就抡过去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裴玄铭敏捷至极霍然从马上站起身,那其实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动作,在刀剑无眼的战场上将自己放在最为暴露的位置。 无疑成为了全场的靶子。 但是裴玄铭速度快的如同电闪雷鸣,一个起落跃上对面马背,在铁锤抡过来的前一刻长剑递出,悍然一斩! 那裘玑将领的头颅被一剑削翻,骨碌碌的滚落到了地上,鲜血喷涌而出,溅了裴玄铭一头一脸。 尸体手中攥着的铁锤余势不减,仍然朝着王玉书抡过去了。 裴玄铭调转剑身,剑柄一横,重重的撞上空中铁锤外侧,逼着它在半空中改变方向,擦着王玉书的衣服边撞到地面上了。 在尘土飞扬的地上砸出一个巨大的坑。 “下次动手前干脆利落一点!费那么多话干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打算偷袭似的!”裴玄铭朝王玉书怒斥道:“愚不可及!” 王玉书:“……” 我刚就活该手欠救你那一下。 第52章 第 52 章 “本王吩咐了不准伤他,…… 暮色渐落, 荒芜的景色从视野里一路倒退,很快被越来越浓重的黑暗所湮没了。 谢烨被草帽放在自己的马背上带着走,头上戴着遮挡面容的厚重兜帽。 草帽果然遵守约定, 再次上路的时候没有绑他, 但是仍然不放心, 于是命属下拿了一整碗迷魂的汤药过来, 给谢烨全灌下去了。 “绳子,还是蒙汗药, 你选一个。”草帽临行前对他道:“都不选的话我只能用粗暴一点的手段制服你了,我可不是裴玄铭,没那么柔情款款。” 谢烨什么也没说, 接过那碗药,仰头一饮而尽。 于是接下来的一整段路, 谢烨都没什么清醒的时候, 连中途下马休息, 都需要人扶着来。 一直到临近黄昏时,他才终于从马背上醒过来, 勉强恢复了一些神志。 “……这是哪儿?”他喃喃的问道。 身后的草帽回答:“京城近郊,我们快到了。” 谢烨疲惫的又闭上眼睛, 他周身无力, 为了防止他中途恢复力气逃跑, 赵子虾每隔一段路程,就会下马给他再喂一次迷药, 此时谢烨整个人已经被药物折磨的虚脱不已,连手指头都抬不动。 “等到了王府,一切顺着殿下的意思来,你会好过一些的。”赵子虾缓和的叮嘱他道。 “殿下这辈子最在意的人就是你, 他绝不会再伤你,如今他九死一生谋划大事,不要让他分心,事成之后,对你只有好处。” 谢烨从嘴角扯出一个冷笑,懒得理会他。 他被迫被赵子虾禁锢住腰身和手臂,环握在缰绳上,才能勉强保持平衡,不让自己从马背上掉下去,赵子虾不由自主的将前胸往起挺了挺,让他靠的更平稳一些。 “那我还能再见到裴玄铭吗?”谢烨睁开眼睛,失神的望着远方的落日余晖,斑驳红意晕染荒原时的柔光落在他眼里,却将他的双瞳衬得冰冷而绝望。 “大概是不行了吧。”赵子虾漫不经心的回道:“我觉得殿下不会愿意的,换了是我,我也不愿意。” 谢烨无声的出了一口气,麻木的困意再次不可避免的控制了他的大脑,谢烨又睡了过去。 梦中隐约嗅到了熟悉的气息,拥挤的香料裹挟着迎面而来的吵嚷柔风,肉脯与烟火交缠着钻进肺腑,那感受十分熟悉,谢烨年少时第一次来京城,迎面而来的就是这种味道。 他们终于抵达了。 有人匆忙将他放进马车里,脚下的轱辘声仓促而惊惶,如同做贼一般,难以被放置到光天化日之下。 谢烨在极度虚弱中,勉强挣扎起身子,掀开帘子朝外看了一眼,心下就已经清楚他们要去哪儿了。 大半年前,他刚被废去武功押送入京时,走的也是这条路,此路隐秘至极,直接从郊外的小道里通入二皇子府。 赵子虾到底还是心软了,尽管已经到了形势对他们颇为不利的京城,他也只是在谢烨手腕上系了条锁链,将他固定在马车的内壁上而已。 谢烨靠在车里任由他系,系完赵子虾又将一碗药抵在了他的嘴边,劝道:“再睡一会儿吧,睡醒就能见到殿下了。” 谢烨匪夷所思的注视着他,只觉得这人说话简直癫狂的倒反天罡。 “那我宁愿长眠不醒。”谢烨冷笑一声,神情里流露出几分讥诮。 赵子虾心平气和的将药碗端着等他,谢烨最终还是将药喝下去了。 赵子虾说得对,这群人不是裴玄铭,他要是想在临死前好受一点,也确实没资格同他们说不。 赵子虾注视着他将药汁尽数咽下去,整个人随之神情迷茫了起来,紧接着无声再次软倒在了马车里。 赵子虾轻声叹了口气,转身下车。 “我们手上暂时只有这些人,加上今日从西北归来的弟兄,大概千余人不等,祭祀大典陛下出行,数万禁军护卫随从,你当真有把握?” 赵子虾环顾四周,看了看王府里默立的一众死士,对身旁赶来接应的李景辞亲信发出疑问。 阿舟神情不变,只淡淡的回道:“谁告诉你,我们要同数万禁军打架了?” 赵子虾:“?” 不打架你怎么造反? 阿舟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到时候祭祀大典出行的禁军,越多越好,越有利于我们,听明白了吗?” 赵子虾心道你们这计划是一点都没给我说啊,光忙着吩咐我在西北办苦差事了。 大概是他脸上的不满表现的有点太明显了,阿舟连忙找补了几句:“具体计划待殿下亲自同你说罢,一路辛苦,快些回屋休息。” “哎对,先把你带回来的那个人,送到殿下寝殿里去罢,切记要看好他,不能让他死了。” 赵子虾抱臂不耐烦的立在一边,心里烦透了此人说一半留一半的做事风格,他站在原地不动,就看着阿舟说不说完,他若是不说,自己就不动。 阿舟和他面面相觑,半晌无奈道:“好吧。” “若是裴玄铭打来京城,就用那人的命要挟他站在我们这边。” 西北军人数众多,是四军之中实力最强悍的,且皆听命于裴玄铭,若是到时候李彧召令四方兵马回京护驾,他们却能把裴玄铭争取到手的话,那鹿死谁手还真不一定呢。 赵子虾冷冷的白了他一眼,算是接受了这个台阶,返身掀帘去车上带谢烨下来。 谢烨仍然昏迷着,起码从外表上看不出来他是不是醒着。 赵子虾解开他手腕上的锁链,伸手将他半扶半抱的带下马车,谢烨始终低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神色,脚步虚软的厉害,完全得将力道攀附在他身上似的。 赵子虾自然而然的放松了警惕。 直到他发现自己腰侧那匕首不见了的时候,已经为时过晚。 “拦住他!”阿舟暴喝一声,一记手刀直接劈了过来,正中谢烨手腕。 一小半段刀锋已经没入了谢烨的前襟,血水流涌,直勾勾的插进去,显然这人没打算给自己留一点活路,完全奔着弄死自己去的。 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在马车里恢复意识的,还能迸发出这么大的力气自戕。 赵子虾也反应过来了,这下他不再手软半分,出手如电,猛然扼住谢烨双腕,咔咔两声将他双手皆拧的脱臼过去。 谢烨喘息一声,重重的倒下去,被人七手八脚的扶抱起来喊郎中。 赵子虾呲目欲裂的攥紧了他的领子,怒声喝问:“你答应过我什么?!” “姓谢的!你简直不知好歹!” 谢烨嘴唇很轻的动了一下,过度的痛楚将他折磨的连话都说不清楚,嘴唇上迅速失去最后几分血色,看起来只剩下一口气了。 但他仍拼着仅剩的力气,对赵子虾一字一句,满含着血气与决绝的开口出声。 “用我来威胁裴玄铭……你想都别想。” 赵子虾快气死在原地了。 “没事,刺得不深,他死不了。”阿舟在郎中身侧,伸手将他的衣衫掀开查看了一,松了口气道。 紧接着就变了脸色,开始为难赵子虾:“你去西北前我跟你说什么了,一切小心谨慎,不可有恻隐之心,我看你都忘到脑后了是吗?” 赵子虾将恼怒的目光从谢烨身上移开,又放到他身上。 “好了。”阿舟一摆手:“血止住以后就把他捆上吧,再让他有半分能寻死的余地,我唯你是问。” 赵子虾怒气冲冲的一甩衣袖,走到谢烨跟前,从旁边随手拿了布条,掐起他的下颌逼他将嘴张开,然后严严实实的将布团堵了进去,完全没给口中留一丝余地,堪称严丝合缝。 这原先是为着防止人咬舌自尽的法子,赵子虾多年给二皇子府做脏活,这些手段本就无比娴熟,只是前些日子他确实对这美人起了恻隐之心,一路尽量好言相劝,温和以待。 怎料谢烨如此硬骨头,人都已经被绑到二皇子府了,却还想着用命反抗。 谢烨被其余几个帮忙的侍卫按在地上,郎中掀开他血淋淋的前襟给他敷药止血,他双臂皆是动弹不得,只能被赵子虾强行掰起下颌,将嘴堵了个严实。 赵子虾动作极尽粗暴,将谢烨顶的口舌发苦,喉咙一阵一阵的痉挛,他痛苦的蜷缩起身子,尽力和对方的力道抗争,想将布团吐出去。 哪料有人又拿来布条从嘴间缠绕着缚在他脑后,将布团在他口中堵死,谢烨便彻底发不出来声音了。 但他却仍然瞪着通红的一双眼睛,狠狠瞪着赵子虾和他周围的手下,强忍着生理性泪水,怎么都不肯让泪水涌出来。 就在此时,一个冰冷而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本王吩咐了不准伤他,你们怎么给他搞这么狼狈?” 这声音犹如从地狱里传来的一般,将谢烨全身血液都在霎时间凝固起来了。 余光所及,所有死士,包括赵子虾和阿舟二人,不约而同齐齐单膝下跪,冲来人恭敬道:“殿下。” 李景辞从身后而来,步履稳重的拨开众人,走到了谢烨面前,居高临下的注视着他。 …… 裴玄铭此时还在战场上跟裘玑人互殴。 王玉书一手拿着自己的长枪,一手握着从对手手中抢过来的短刀,坐在马上一边一个,连挑数十人不带停歇。 “裴将军!还有一队人马往后山去了!我们实在分不出人手去捉了,又担心他们从后方攻破北营可怎么办!”有北疆大营的小兵狂奔到裴玄铭马前。 王玉书擦着脸上的血汗,转头对裴玄铭道:“我带队去吧,你守前山,别让这帮孙子跑了。” 裴玄铭刚想点头,紧接着余光一瞟,猛然看见了对面山崖上的异端。 裴玄铭的瞳孔骤然紧缩,旋即怒吼出声:“快跑——” 所有人顺着他的目光朝上看去,一时间谁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只到他们看见山崖上那一小队已经登到最顶处的裘玑士兵,正费劲巴拉的用板车将数块庞然巨石推上山崖,几个人一同着力,嗨呀一声,将所有巨石轰然砸下山崖。 瞄准点正是战场中央。 居然是拼着山崖下自己人的性命不要,也要使出浑身解数将敌方砸死。 反应过来的人群惊慌失措,兵甲战马一时全都忘到了脑后,西北,北疆,还有山下的裘玑,三路人马齐齐丢盔弃甲,争先恐后的朝巨石的射程外跑。 仓促中王玉书被迎面而来的人群挤的从马背上跌下去,千钧一发之际裴玄铭拦腰伸手将他从地上捞起来抓到了自己马背上。 这一下耽搁,就耽搁出事来了。 裴玄铭身为主帅,本就是裘玑人重点关注的对象,山崖上的裘玑小队自然也不例外,有一大半的石头是追着他砸的。 王玉书下意识感觉头顶风声尖锐,一大片阴影直直覆盖过来—— “老裴!”他失声大喊。 裴玄铭一提缰绳,在巨石压顶的前一个瞬间策马狂奔出去,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几十斤重的石头裹挟着从高处坠落下来的厉风,悍然砸在了他的后心处。 裴玄铭登时就眼前一黑,只觉脊骨断裂,五脏六腑都被砸出了血,一口腥甜堵在嗓子里,艰难的滚涌出来。 “将军!” “裴玄铭!!!” 裴玄铭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王玉书护在了他的身下,没让副将受一点伤。 王玉书双眼含泪,怒吼一声:“驾!” 不料两人坐下战马也受了冲击,双蹄一弯跪地,再也走不动了。 王玉书手忙脚乱的下马,背起裴玄铭就往外跑,身后巨石撞击,战火烈烈,一切都在他的视线里化作了虚无。 …… “快来人,再打一盆水来!” “金疮药和绷带!” “将军你撑住啊将军!” 裴玄铭躺在营帐中,双眼紧闭,毫无知觉,周围匆忙进出的所有人都与他毫无关系。 手下掀开他最外层的甲胄,伸手往里一摸,已经全是血水了,众人将他半扶起来,卸去身上的衣服,只见裴玄铭半身的血肉模糊,惨不忍睹,方才被巨石撞到的那一下险些震碎了他的内脏。 一盆接着一盆被血染红的浊水,从帐中被端了出去。 一直忙到深夜,裴玄铭中途有短暂的清醒过一两次,但时间不长,只是抓着王玉书的手,喃喃了句什么,他伤的太重了,没人能从那模糊的话音里听出具体信息。 所有人的心神都系挂在他身上。 朝中武将本就少,如今江昭已死,若是裴玄铭再折在战场上,那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千夫长一身脏血,踉踉跄跄的穿过营帐来到最里。 “副帅,裘玑还守在山上,看样子我们不撤兵,他们就不走了。”千夫长捂着渗血的右肩膀艰难道:“根本攻不进去,一旦近身,他们就从高处偷袭,占完了地形的便宜。” “后续的裘玑援兵还在路上,如果眼下围困他们的话,我们的粮草也不是耗不起,就是担心援兵一到,我们还能不能撑得住。” 王玉书心烦意乱,此时裴玄铭重伤,只能他做决定。 可如今他们孤立无援,其他方位的军队相隔太远,完全帮不上忙,况且裴玄铭公然抗旨,其他武将同僚肯不肯帮他们还要另当别论。 “副帅!裴小姐来了!”又有人在外通报。 这位更是让王玉书心头一炸。 他大步走出去,就见裴明姝和贺锋镝二人正立在门口,都是风尘仆仆,满面焦灼的模样。 王玉书狂奔过去一把握住了裴明姝的肩膀,一迭声的喝问道:“你怎么来了!就你们两个?!西北大营可是出什么事了!” “你们离开的当天就有轻骑偷袭,谢公子……被带走了。”裴明姝小声颤抖道。 “老王,这可怎么跟我哥交代啊。” 麻绳专挑细处断,屋漏偏逢连夜雨。 糟糕透顶的坏消息一个赛一个的赶着轰炸过来。 王玉书精疲力竭的摆摆手:“你暂时不用跟你哥解释了,他应该有段时间听不到你说话。” 裴明姝神情骤转惊恐,转头就往营帐里跑:“哥!!” 营帐里传来裴明姝歇斯底里的哭嚎声。 贺锋镝跟着就想进去,被王玉书不耐烦的一拦:“旁边呆着去,有你什么事。” 贺锋镝委屈道:“那也是我哥哥……” “哥你大爷!” 王玉书伸手就要抽他,忽然想起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他来不及抽贺锋镝,慌里慌张的就往营帐里跑。 “明姝,明姝你先出来,听我说!” 裴明姝擦了一把眼泪,从裴玄铭榻前回头:“怎么了?” 王玉书一把将他从床前提起来,小声同她嘀咕:“谢烨的事情,先不要同你哥说,你哥伤的太重了,眼下前线战事吃紧,若是他醒来再因为这个事而分心……” 裴明姝还没来得及答话。 只听身后一阵剧烈而沙哑的喘息呛咳之声,裴玄铭极其艰难的从床上挣扎着想坐起来,奈何后背的刺痛太过猛烈,他没撑住又再次摔了回去,直接痛的神魂俱震,险些没背过气去。 王玉书和裴明姝一齐扑到他身前。 “哥!” “将军!” “你怎么样了?好点没有?” “先别乱动,郎中说你后背上有骨头裂开了,得小心……” 两人七嘴八舌的一齐张口,下一刻就被裴玄铭伸手按住了:“停……” 裴玄铭转向他妹妹,沙哑的开口道:“你方才说,谢烨怎么了?” 王玉书:“……” 裴明姝很为难的看着他,又看了看王玉书,最终还是张口了:“哥,谢公子他被二殿下的人,带去京城了……” 裴玄铭一口闷血从喉咙里涌出来,咳的他撕心裂肺,几乎断气,双眼一瞬间猩红的可怕。 裴明姝从没见过哥哥这副模样,瞬间被吓着了,连忙起身去抚他的后背,被他一掌挣开。 王玉书一个箭步上前,将裴明姝护在身后。 “老裴,你冷静点,此事不是旁人的错,谁能想到二殿下手眼通天,还能在西北安插奸细。” 他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裴玄铭会大怒,会咆哮,或是会冲他二人将所有的担心全都发泄出来。 然而裴玄铭并没有。 他的手指抵在床榻上,在止不住的剧烈颤抖,最后也只是抬头嘶哑的问了裴明姝一句:“他被带走几天了?” “三四天……估计已经快到京城了。”裴明姝小声回答。 “好。”裴玄铭平静道。 “扶我起来,老王。” 王玉书蹙了一下眉:“我知道你担心他,可眼下不是时机,你难道要为了明渊阁主一个人,现在直接杀回京城去吗?弃江统领的遗愿,还有这么多将士于不顾!?” 裴玄铭轻缓的摇了一下头,自己翻身艰难下床,背上后心的伤口被撕裂了一些,随即有血水涌出来。 王玉书无奈,只好跟裴明姝一人一边扶他下床,来到了作战演习用的沙盘前。 裴玄铭缓过一口气,指着那道裘玑投掷巨石所用的山崖问了一句:“他们是目的把我们从此地打退,自己占领北疆的整条防线,是不是?” “……是啊。” “越过北疆防线,就能直接杀入大周境内,境内最强悍的兵力都在京城,据我所知,从北疆到京都的这一段距离基本没有能打的攻防城池。” “对啊,本来北边这条线,只需要一个北疆大营的兵力,就能把这些蛮人都挡回去了,我们眼下只是运气不好罢了。”王玉书强调。 裴玄铭精疲力竭的点了点头,扶着沙盘的身形摇晃片刻,终于撑不住彻底跪倒在地。 手中力道顺势掀翻了整个作战沙盘,稀里哗啦滚出一地沙子和比划作山峦的小模型。 两人连忙去扶他,却发现裴玄铭跪在地上,肩膀难以自抑的颤抖着无声痛哭,时隔多年,他终于为当年的某个决定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老裴……”王玉书叹了口气,想去将沙盘扶端正了,然而裴玄铭凌空伸出来一只手,阻止住了他的动作。 王玉书抬眼和他对视。 只见裴玄铭猩红着一双眼睛,一字一句的道:“不必捡它了。” “传我命令下去,今夜就撤兵,把北疆防线给裘玑让出来,就让他们往里攻,往京城打,我们追在他们后边,一道去京城。” 王玉书瞬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得心里怒道,这到底是裘玑想打京城,还是你裴玄铭想打京城! 当别人是傻子吗?! 裴明姝担心道:“可若将士们有异议呢?” 毕竟北疆大营是江昭带出来的兵,虽然江昭下狱冤死,但说不好这群人是不是也和他们主帅一样,是一群把忠君爱国刻在脑门上的顽固派。 真让他们逼着京城而去,又有多少人会同意这大逆不道的谋反之举呢? 撇开江昭不谈,就是裴玄铭自己,怕是也难以保证西北驻军里所有人都敢跟着他干这一票。 裴玄铭将他俩打量片刻,显然清楚这二位是这么想的了。 于是裴玄铭就势往地上一躺,吩咐道:“把消息放出去,就说我伤势过重,不幸死了,临死前的遗愿是安葬回西北,明日启程,送我出殡。” 王玉书:“……” 裴明姝:“……” “然后等裘玑冲破北疆防线,你们再杀回来,说不能辜负我的遗志,誓死杀穿裘玑人,再追着回来,跟在他们后边往京城打就行了。” 王玉书还在那边思索犹豫这个计划的可行性,裴明姝到底跟他一起长大,是有点血缘的兄妹,一下子就听出了这话中的不同寻常。 “我们再杀回来?”裴明姝道:“你不跟我们一起往京城打?” 裴玄铭强行提起一口气,让自己在原地站稳了身形。 “我带几个人马先行一步回京,到时候在京中与你们汇合。” 王玉书大惊:“你要去找谢烨!?” “他没有武功,我总不能看着他死在李景辞府上吧。”裴玄铭冷冷道。 “什么时候动身?” “现在。” “你还有伤呢!!!” “路上再养。” 第53章 第 53 章 “半年前你身上绝对没有…… 李景辞一言不发, 在众目睽睽之下径直俯下身,将谢烨从地上抱了起来,转身回殿。 周遭一片寂静, 无人开口说话。 直到李景辞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门里, 阿舟才从极致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朝诸位同样目瞪口呆的属下们呵斥一声:“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下去!” 众人领命纷纷走开, 赵子虾在他身侧低声道:“我跟你说什么来着。” “你最好跟我当初一样,对那人放尊重些, 殿下喜欢他。” 谢烨任由李景辞将他一路抱回寝殿,放到床榻上。 他嘴里被草帽塞的严实,口不能言, 只是用那双含满了恨意的眼睛注视着李景辞,身体无力的靠在榻上, 几缕长发凌乱, 掠过他苍白的脸庞, 整个人看起来又憔悴,又枯萎。 李景辞默不作声的伸手, 解开了他手腕上的绑绳,然后又将手伸到谢烨脑后, 将那根布条松散开来, 最后小心翼翼的握住谢烨口中的布团, 将东西从他嘴里取出。 “抱歉,他们弄疼你了。”李景辞低声道。 谢烨没有看他, 麻木的瞪着头顶的纱帐:“你弄疼我的时候还少吗?” 李景辞哑口无言,默然伸出手去,摸到谢烨刚刚被草帽拧脱臼的手腕处,“咔嚓”两声, 将他合回去了。 谢烨疼的猛的哆嗦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哽咽,他苍白的手腕惨不忍睹,数道绑绳勒过的红痕和被大力蹂躏过的指痕。 统统横亘其上,落在白皙如玉的皓腕间,仿佛看一眼,就能将人的凌虐欲望刺激到顶峰。 李景辞强迫自己把手从谢烨的手腕上收回来,闷闷道:“以后不会了。” 话音刚落,谢烨蓦然从床上翻身而起,拼着尚未恢复的手腕,猛然用力一把掐住李景辞的脖子,将他又狠又重推翻在地,手上用尽全力,恨不得将此人置之于死地。 李景辞猝不及防,脑袋在地板上摔的嗡嗡作响,视线里只有谢烨愤怒到扭曲的面容。 “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初在明渊阁为什么不直接弄死你,反而替那李彧把儿子养到这么大,最后倾尽心血,让你反过头来咬我一口。”谢烨加大力道,奔着把他往死里掐去的。 李景辞眼冒金星,窒息感翻涌而上,但不知什么原因,他却完全没有推开谢烨,只由着他将满腔悲愤发泄出来。 门外侍卫听到动静,迅速推门赶进来,一左一右上前抓住谢烨,将他从李景辞身上拽了下来。 “殿下!” 两声长刀的清脆碰撞声响,谢烨被人用刀抵在墙上,不让他靠近李景辞,仓促间刀锋在他脖颈间开了一道口子。 李景辞被侍卫扶起来,一眼瞥见那人颈上伤痕,登时怒吼出声:“谁让你们动刀的!” “都给我出去!” “可是殿下,此人——”侍卫急急道。 “他伤不了我,出去!” 两侧侍卫无奈,只得收了刀锋,从寝殿里退出去了。 谢烨精疲力竭的靠在墙上,半晌捂住胸口,低声呛咳起来,肺腑里血气翻涌,难受至极。 李景辞踉跄着挪到他面前,伸手去碰他脖颈上的血痕,被谢烨厌恶的偏过头去避开了。 “滚。” “对不住,我不让他们进来了,好不好?” “别碰我!”谢烨厉声呵斥。 李景辞就好像没听到一般,上前一把禁锢住他的双臂,小声急促道:“……这些天我想明白了,阁主。” “我不怪你让父亲贬我为废人,也不怪你害我被软禁,这都是我应得的……我本就欠你的,我会偿还的,可是你能不能别再离开我了,像这次一样,一去西北就是大半年,你不知道我这些天都是怎么过的。” 谢烨被他死死箍在墙上,半分都动不了,但仍然被此话气的浑身发抖:“闭嘴,你也配同我说这些?” “你说你要偿还我?你拿什么偿还?我一身筋骨尽废,沦为人尽可欺的阶下囚,连你那些最低等的手下,也敢来打我的主意,李景辞,我不要你偿还我,我要你去死,你答允吗?” 李景辞愕然道:“谁敢打你的主意,你为何不同我说?” 谢烨冷笑出声:“不重要,只是你作为一切的始作俑者,有什么资格让我别离开你?” “从前是我不好,我发誓以后不会背叛你了,你的武功我给你想法子恢复,你所有的仇人我帮你手刃,只要你肯给我个机会,我做什么都可以!” 李景辞抓起他的手,抵在自己的心脉处,那是被李彧带走那日,谢烨一掌打伤过的地方。 他的语气几近于哀求了。 “我被软禁的这些时日已经想明白了阁主,我不是故意要帮着父亲围剿明渊阁的,中间过程我无数次动摇过,动摇过要不要听从他的话,在暗处害你,我本不想如此的……” 谢烨双臂被他抓的生疼,几乎下一刻就要断裂了似的,他用力挣扎了一下,气息不稳的颤抖道:“放开我,你已经做了,李景辞,此时说这些有什么用?” 李景辞强行将他压制回墙角,逼视着他的眼睛道:“你知道最后让我下定决心,对明渊阁出手的原因是什么吗?” “因为我喜欢你,阁主,我喜欢你。” 谢烨挣扎的力气全失,虚脱的被他按在墙上,嘴唇毫无血色的抿着,脆弱至极的苦笑一声:“你喜欢我,所以就要把我害到这个地步,李景辞,你自己听听你在说什么。” “如果你永远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明渊阁主,那我一辈子都打不过你,更别想得到你,只有你下来了,才能被我攥在手里,阁主,我当时失了神智了,你原谅我这一次,行吗?” “等我将李彧拽下去,你要什么恢复武功的奇珍异宝,武林秘籍我没有?” 谢烨冰凉惨淡的看着他,目光中满是怜悯。 半晌他从嘴角轻轻扯出一个笑意,冷淡道:“痴人说梦。” 李景辞又气又急,扼住他的下颌就去强吻他。 谢烨毫无反抗的余力,被他抬起下巴,肆意在唇齿间侵犯,挣扎间他被李景辞推倒在地上,双手固定在头顶,被亲的呜呜咽咽,气息断续。 李景辞到底身上有武功,方才由着他发泄的时候可以随意他掐着打几下,可若动真格时,谢烨完全没有还手的余地。 他被李景辞压着在冰冷的地面上,蓦然掀开衣袍下摆,谢烨闷哼一声,用所剩无几的力气试图翻身过去阻止李景辞的动作。 然而无济于事,李景辞的手指一路向上,最后摸到了他尚未恢复完全的纹身之处。 “别碰那儿——”谢烨惊慌道:“别!” 下一刻,他被李景辞从后边整个撕开了衣衫,大片光裸的脊背和尾椎彻底暴露在了空气中。 当然还有那枚血红的纹身,一齐钉在了李景辞的眼睛里。 李景辞呲目欲裂,一把将他从地上薅起来,气急败坏道:“谁给你弄的!” “半年前你身上绝对没有这东西,说话,这是谁给你纹的!” “与你何干?”谢烨咬牙切齿的回道。 “我自己爱纹哪儿纹哪儿……啊!” 他惨叫一声,李景辞单手起掌,在他尾椎往下的地方用力拍了一掌,巨大的羞耻和痛楚席卷而上。 将谢烨逼的瞬间就涌出眼泪来,他不敢相信李景辞居然真敢打他那处。 他腰身纤瘦,肤若凝脂玉,尾椎的血色纹身上骤然被打出一个掌印来,二者烙印着重合在一起,流露出暧昧的红意。 李景辞被滔天妒火瞬间吞噬了心神,一时间什么补偿,什么懊悔全忘到了脑后,他伸手将谢烨更加用力的按在地板上,俯身上去将他整个压在了身下。 李景辞仿佛疯了一般,动作凶狠至极,恨不得以此将谢烨尾椎处的那道刺眼的纹身整个摩擦着蹭干净。 谢烨瞳孔虚焦涣散,嘴唇不住颤抖,晶莹的泪水从他眼角流下来,眼尾通红的极为可怜。 他最开始还有几分力气挣扎着用手扣住地板,试图往前爬着逃离,到后来就彻底伏在地上动不了了,只能被迫承受着,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李景辞擒着他的腰身,将他拽回身下,低头看着他尾椎处的那枚纹身。 那地方原本就没长好,此时被他粗暴的碾压来回了这么长时间,已经是鲜血淋漓了。 谢烨无声无息的窝在地上,光裸的脊背和尾椎泛起一阵黏腻的水光。 □□和妒火逐渐消散下去,李景辞看着身下形容凄惨至极的谢烨,不由得后知后觉,自己好像有点过分了。 他慢慢将自己退出来,俯身抱起谢烨软弱无力的身体,小声唤道:“阁主?” 他将谢烨从背面翻过来时才看清,这人刚才在极度痛苦和刺激下,已经将自己的嘴唇咬的满是血水了。 谢烨此时意识涣散,嫣红的嘴唇微微张开,血水便从薄唇上倒流进唇齿间。 他看起来凄惨而艳丽的惊人,被李景辞环在怀里,破碎的仿佛下一秒,就要烟消云散了。 “是裴玄铭吗?”李景辞在他耳畔问。 “是他给你纹的东西,是不是?” 谢烨再没有半分力气回答他了,他在极度战栗般的惊惧余韵中,彻底昏倒在了李景辞怀里。 谢烨再次从床上醒来时,外边的天已经黑的十分彻底了。 他浑身上下都被清理过一遍,尾椎骨处的伤痕疼的尤为剧烈,可见李景辞动手时下了多大的力道。 谢烨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嗓子极度沙哑,只能从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喘息。 李景辞端着药碗从殿外走了进来,坐到他床前,沉默着舀起一勺汤药,递到谢烨嘴边。 谢烨偏头躲开了。 “给我个痛快。”谢烨轻声道:“求你了,李景辞。” “看在明渊阁时,我为你出过头,教你练过武,带你出去玩过的情分上……可以吗?” 李景辞手上动作一顿,冷硬的回答:“不行。” “什么都可以,就只有这个,不行。”李景辞道。 谢烨用手臂支撑着床板,试图坐起来,不料牵动了后方惨烈的伤处,撕裂感让他痛的一咬牙,险些又跌了回去。 李景辞迅速伸手搂住他的肩膀,将他环在臂弯里:“别乱动了,你身上旧伤太多,再添新的会受不住的。” 谢烨厌倦的拧过脸去。 “那纹身是谁给你纹的?”李景辞又问了一遍。 谢烨漠然睁开眼反问道:“我要是不说,你打算怎么办?再把我按地上来一次?” 李景辞深吸一口气:“你要是不说,我就用刀,把你那个地方,剐下一层来。” “等它长好了,我再纹新的上去。” 谢烨脸色骤然一变,明显被此话吓到了,他知道李景辞说到做到。 “只要你说是谁,我保证绝不追究。” 李景辞伸手将他环的更紧,嘴唇几乎贴在谢烨的耳侧说话,热气喷薄在他敏感的耳垂上,却如同催命的刀闸,横在谢烨颈边。 “是不是裴玄铭?” 谢烨僵硬的被他箍着,身体在微微打着颤。 “那看来就是他了。”李景辞了然。 谢烨猛然警觉,转头用力一挣:“你不准动他!” 李景辞神情再次阴鹜下来,他攥住了谢烨的手腕逼问道:“你就这么在乎那个裴玄铭?” “他到底是你什么人?” “从前在床上,你说你想起的那个和我一般青涩的故人,是不是就是他?” 谢烨被他禁锢在怀里,完全动弹不了,挣扎的气喘吁吁,却毫无用处。 “裴玄铭是西北驻军的主帅,平时打仗忙的日理万机,这么多年也就回京述职的时候,我曾经远远见过一两面,他怎会和你搅和到一起去?” 李景辞勾起他的下颌,逼着谢烨仰起头,将整个脆弱修长的脖颈抬起来,自己用指腹在他紧张的喉结上轻轻摩挲着。 谢烨不住的崩溃喘息,李景辞手上动作更甚,威胁和勾引意味十足。 “是不是还是因为,你太过勾人了,阁主?” …… 一队轻骑从北疆一路向南行进,速度极快,几乎风驰电掣的朝京城的方向疾驰。 为首的黑衣人却突然一勒缰绳,逼着马停下了脚步,身后的属下跟着他也一并慢慢停下了,都驱着马围到他跟前去。 “将军!您没事吧?” “是不是伤口又裂开了?” 裴玄铭坐在马上,艰涩的尽力握住缰绳,没让自己倒下去,后背的伤处因为剧烈的颠簸而再次被撕扯开来,血和着汗水,黏糊糊的流了他一背。 他已经坚持大半天了,此时实在不得已停下脚步,实在是因为再不处理的话,后背的伤口怕是要化脓了。 到时候更麻烦。 “扶我下马。”裴玄铭低声吩咐道。 立刻有两个属下将他搀扶下去,踉跄着在附近找了个石头坐下来了。 其中一个手下上前掀开裴玄铭的衣服,一看他的后背,登时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天……” “将军,你这怕是不行了,再赶路下去,你会感染生病的。” 裴玄铭点了点头,尽管此刻夜色浓重,手下们看不到他苍白的脸色,但听裴玄铭声音很低,与往日大不相同,就知道他已经被伤痛折磨到极致了。 “去最近的镇上,给我买壶酒来。”裴玄铭闭了闭眼睛,吩咐道。 “再给我把刀,擦干净些,我自己处理。” 他眼中神色沉冷,毫无惧色,在黑暗中仿佛释放着灼灼光亮,灼烧的可怕。 第54章 第 54 章 “因为你长得……很像他…… 谢烨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在李景辞府上被软禁起来了。 但几乎没多少人知道他的存在, 只有李景辞最为亲近的小厮才能每日来寝殿中给他送一次饭和水,他和外界被彻底的隔离开来了。 李景辞忙着谋划大事,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在, 谢烨偶尔从沉重的睡梦中醒来, 就只是空荡荡的望着天花板。 他身上仍然疼的厉害, 大大小小被凌虐过的旧伤每到夜里就开始发作, 不过谢烨已经没有力气去和它们抗争了,于是任由痛楚将他的神志抛向更深层次的深渊底下。 谢烨大部分时候都昏沉着, 殿中安静,也没人来打扰他。 每日送来的饭菜和汤水里大概有蒙汗药的成份,他被宫人看着进食完后, 就不受控制的头晕脑胀,倒在榻上就睡着了。 此处和西北大营不同, 谢烨在西北大营可以很安稳的睡到自然醒, 裴玄铭不会在他休息的时候来打扰他, 而李景辞就没这么体贴了。 好几个夜里,他都是被李景辞粗暴的折腾醒的。 床纱帐暖, 屋外夜色晦暗,屋内一片昏黄。 李景辞将他压在榻上, 完全不顾谢烨颤抖着几欲崩溃的啜泣与求饶。 谢烨到最后已经被逼到濒临绝望了, 血色纹身一片凄惨的红, 将锦被都染了一片濡湿。 ………… 谢烨整个人被摧残到极致,啜泣呻吟间的姿态, 却也漂亮到了极致。 李景辞搂着他的后脑,低头去吻他因为极度痛苦而尽力仰起的秀颈,濡湿的唇舌在谢烨的下颌和喉结间游走,缱绻不已。 “你杀了我, 好不好……”谢烨在第不知道多少轮的摧残中喃喃的对他道,他眸色失神,眼泪仿佛已经流干了,从前深邃漂亮的眼眸此刻早已被彻骨的无望所填满。 “李景辞,我不想活了。” 李景辞恼怒的俯下身,在他的脖颈上狠狠咬了一口,留下了一个血印子。 “你当真这么讨厌我吗?”李景辞攥着那人的下颌冷声逼问。 “你既然这么厌恶我,当初在明渊阁,又为什么收我当贴身侍卫?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只把我一个人带在身边?” 李景辞一边攥着他的手腕,抵在床榻两侧,一边将谢烨抓起来向自己怀里揉的更狠。 他看着谢烨那双疼到含满泪水的眼睛,居然无端的从心底生出几分恶意的凌虐快感。 “我不信你从未有一点喜欢我,不然的话,你怎么解释明渊阁那么多年的偏爱和回护,你难道都忘了吗!?” 谢烨气息虚弱的摇了摇头。 “我在西北和你朝夕相对了那么久!那些年间我从未见过裴玄铭的身影,若你真那么在意他,他为何从来没有在明渊阁出现过!他为何一次都没来找过你!?” 谢烨蓦然松开嘴唇,贝齿间隐隐含了几分咬出来的血丝,一行清泪骤然从他薄红的眼尾滑下,晕染出丝缕带着浅淡柔光的血色,稍微离远一点看,竟像是淌出血泪一般。 李景辞怔住了。 他倒也没真想把人弄哭。 李景辞伸手擦去他脸上的泪水,低声道:“那你说,你既然讨厌我,又为何在明渊阁对我那么好?” 谢烨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又仿佛实在是没力气了,只能发出一点被逼到极点的哽咽声。 李景辞见状慢慢放缓了动作,慢吞吞的变换了方式,既是给他缓冲的余地,也是通过这种引诱折磨的手段,逼他给出答案。 谢烨很快就被他的动作弄的浑身难受,李景辞一向在这种时候行径恶劣。 裴玄铭好歹顾及着点他的旧伤,动作时会护着他不让他的后脑勺撞到别处。 而李景辞则完全不同,竟用这种细碎碾磨的手段欺负他,谢烨很快就撑不住了,呜咽似的张口艰难道:“因为……” 李景辞连忙凑过去听他的话语,生怕漏掉了一个字。 “因为你长得……很像他。” 李景辞五雷轰顶。 他一寸寸的将目光移过来,不可置信的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长得很像他。”谢烨缓过一口气,惨然而无力道。 “谁?” “还能有谁……”谢烨疲倦的微笑起来。 “我少年时不曾来过京城,后来长大了,总觉得你们京城出身的人,都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相像的很……”他将手腕从李景辞不知何时松懈下来的桎梏中抽了出来,神情恍惚的抬起手去触碰他的眉眼。 指尖温热,慢慢描摹过李景辞的眼睛和鼻梁。 “纵然你们五官不像,但那通身的气质倒是有共通之处。”他注视着李景辞,滞缓的笑了起来:“可是自当年我刺杀李彧被他拦下后,他就再没来找过我了。” 谢烨说到这里时,语中一顿,那声音里难言的哽咽几乎要满溢出来,李景辞怔怔的盯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再后来就有了你,当年护你,让你误会至深……”谢烨断续着从喘息和泣音中说出几个字:“是我有愧。” “如今只要你答应我,无论成败与否,都不伤裴玄铭,我这副身子,这条命,就随你拿去吧。”谢烨最后精疲力竭的对他轻声道,抬起的手腕随之失去了全部力气,颓然坠落在榻上。 李景辞只觉自己快要被胸中撕心裂肺的怒意和妒火给烧成灰烬了,他连话都说不清楚,所有的五官和神经都在叫嚣着要将眼前这病骨支离的人撕个粉碎。 倥偬半生,他将一切的少年情怀全数奉上给了这个人,临到终了了,他竟只是那小裴将军的替身?! “你怎么敢!”李景辞话都说不全乎,他嘶吼着抓起谢烨的身躯,狠命将他向下一拽。 谢烨登时痛的泪流满面,他双手无力的攀在李景辞的肩膀上,颤声求饶哽咽,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滚下来,凄惨零落至极。 “你怎么敢告诉我,我是裴玄铭的替身!?本王皇子之身,他裴玄铭也配!” 谢烨一偏头,将眼睛紧闭起来,尽量让自己别哭的太惨,仿佛这样就能保留一些尊严,能躲避过李景辞越发尖锐的怒火。 谢烨逐渐脱力下去,到最后只能软软的靠着李景辞手臂的力量,昏昏沉沉的起伏颠簸,他所有的体力和心气都已经到了极限,李景辞将他摧残的太狠,在他重伤之际仍不放过他。 “难道你这么多年……难道你这么多年在明渊阁看着我长大,一手教我武功,在长老们面前为我撑腰,晚上在那方竹舍里与我谈笑对棋的时候,心里想的全都是裴玄铭吗!?” 谢烨被他从身上重重摔下去,后背伤口砸在地板上,他疼痛难当的倒在床边,力气耗尽的爬都爬不起来。 于是只能就着这个衣不蔽体的狼狈姿态,躺在地上,被李景辞抓着身上所剩无几的衣衫拎起来。 李景辞双目血红的和他对视着。 “是……”谢烨惨笑着,给出了答案。 李景辞心里最后一丝希望轰然落地,所有美好而怀念的往事,所有在明渊阁那间竹舍里的柔情,还有他少年时代的满腔情愫转眼灰飞烟灭。 李景辞手一松,一把将人甩在了地上。 谢烨的身体顺着惯性滑出去几丈远,浑身被虐待后的红色痕迹,衣衫不整,蜷缩在地上神情痛苦而委顿,但若是仔细观察的话,其实能发现他眼神里,包含着一丝一闪而过的快意。 李景辞扶着墙壁,缓缓走到他身边,他的半边侧脸在阴影里看不出来神色,步履又轻缓,又克制。 但是无端的就令人遍体生寒。 谢烨呻吟着被他抓住手腕别了过去,下一个瞬间,喉咙就被一股大力掐住了。 李景辞用了毕生之力狠狠攥住他的喉咙,几乎奔着把这人往死里掐去的,手臂暴起青筋,筋骨脉络条条分明,可见是用了多大的力道。 谢烨立刻就上不来气了,他拼命蹬踢着腿,却被李景辞用膝盖骨用力压了上去,巨大的力量横在谢烨身上,宛如泰山压顶,让他动不了分毫。 看样子李景辞今天是奔着要他死在这里去的,谢烨模糊着想。 气管生疼的仿佛下一刻就要被他捏碎,谢烨能感觉到自己肺腔里的空气在一点一点被压榨干净,无意识的生理性泪水越涌越多,濒死般的窒息感包裹着他。 谢烨眼前一片一片的发黑,最终什么力气也使不出了,视线里只有模糊的光影晃动。 无数走马灯在他眼前放映而过,他看到了小时候第一次被诸允严捡到时的场景,小谢烨亦步亦趋的跟在那男人身后叫“师父”,稚嫩的声音从记忆深处穿梭而来,回荡起一片温暖的幽光。 后来诸允严第一次教他习武,小谢烨高高兴兴的举着给小孩玩的木剑练习招式,看一遍就会,第一次使剑,就一气呵成。 再后来诸允严第一次将李彧带回师门,因为他对师兄不敬而责罚他,最开始是用木板打手心,随着他逆反心理越来越强,诸允严的惩罚也越来越重,罚他在师门前跪了一整个下午,直到少年谢烨支撑不住烈日的灼烤,昏倒在门口为止…… 虚幻的画面飞速从他眼前流走,画面切换到武林大会上的最后一次罚跪,裴玄铭沾着油饼气息的手朝他伸过来,扶着他从地上站起来,将剑身递到他手中。 武林大会上厮杀相搏,夺魁时意气风发,再到算计温家满门覆灭,亲手弑师,那面容清冷的高挑少年从始至终都伴在谢烨的左右,从未离开。 一切画面在他的脑海里帧帧放映,最后归于虚无。 记忆的尽头,是西北大营的营帐里,屋中炉火微暖,年轻的将军裹挟一身尘沙掀帘进来,将他拥在毛茸茸的狼皮毯间,温柔亲吻的场景。 耳畔烈风阵阵,四面是大漠无垠,四野荒芜。 “殿下——”寝殿的大门被暴力从外边破开,赵子虾带着两个亲信狂奔而入,七手八脚的将李景辞从谢烨身上拽起来了。 “殿下,此人不能杀!你难道忘了吗,若有不测,我们要拿他威胁裴玄铭的!” “您现在若是杀了他,那裴玄铭岂能善罢甘休!?” “还望殿下三思啊!” “住口!”李景辞咆哮起来:“不准跟我提裴玄铭!!!” 赵子虾一面命人将暴怒的李景辞拉去殿外,一面自己脱下披风,俯身将浑身是伤和虐待痕迹的谢烨包住了。 他到底不忍谢烨如此狼狈的被人看见,一个用力将谢烨从地上抱了起来,送回了床上。 李景辞被两个亲卫搀扶着,浑身颤抖的站不住,只能拼命急促呼吸着,让自己勉强恢复了冷静。 “从今天开始,把他给我绑在床上,大事未成之前,吊着他的命不准他死,也不准解开绳索让他轻松半分,听到了吗?”李景辞恶狠狠的吩咐道。 赵子虾低头应声:“是,殿下,属下这就去办。” 灯火忽而灭去,殿门缓缓合上,仿佛吞噬了无尽的黑暗和死寂。 …… “报——” “陛下!陛下不好啦!西北传来消息,说裴将军打北疆时伤重不治,前几日已经不幸亡故了!!” 李彧霍然起身,他动作幅度太大,以至于带翻了桌上的砚台。 “你说什么?!” “裴玄铭死了!?” 李彧震惊至极,险些没站稳身形,重重跌回座椅上,一时还没消化的了这个惊天消息。 他难以相信裴玄铭就这么真的死了,在他的印象里,无论是武林大会上的初相识,还是后来裴玄铭在他手底下为官,此人均是年轻挺拔,风姿卓然的俊朗模样,征战多年从未有过败绩。 这么多年,他对裴玄铭忌惮归忌惮,可真派裴玄铭去打仗,他是一百个放心,也从未担心过西北边疆守卫之牢固。 “西北那边怎么说,主帅战死,这是天大的事,怎么现在才传到京城!”李彧怒道。 “回陛下,战报上说,北疆裘玑来犯,裴将军带兵援助,不料刚到北疆,就遭到裘玑人暗算,被山顶的巨石砸了身子,后来又断断续续拖了几天,这才咽了气。” 李彧对于裴玄铭是怎么死的这回事完全不关心,他脑中一炸,追问道:“所以如今西北驻军的主力在北疆?” “回陛下,是。” “简直荒唐!把西北驻军都调到北疆去了,那西北防线怎么办!撂在那儿让人家打进来么?”李彧怒气冲冲,抬手就要摔第二块砚台。 “陛下!”朝中一名武将此时站了出来,俯身下拜,高声道:“臣愿带兵前往,解陛下燃眉之急。” 朝中众人纷纷侧目,心道裴玄铭刚死,就有人出来想接手他的兵权,当真急不可耐。 哪料李彧大手一挥,居然准了。 众人还来不及惊诧,第二个坏消息紧随其后。 “陛下且慢!”那报信人苦着脸道。 “陛下,西北驻军前日裴玄铭刚咽气,就启程回西北了,说是裘玑暂退,他们要送将军回西北安葬,可西北驻军刚一走,裘玑人就卷土重来!” “如今北疆空虚,防线溃败,裘玑一路打杀,眼看着就要往内境里来了。” 方才起身领命的那武将脸色一变,霎时间毫无人色。 他刚才怎么不早说! 接手西北驻军当然是个好差事,但是如今的局面是他得追着裘玑把他们从大周境内拽回来,再一路打出京城。 这跟留了个烂摊子有什么区别? 李彧身形摇晃,面如死灰,轰然一下子坐倒在了龙椅上。 与此同时,西北驻军主帅战死的消息,也如春风里的柳絮一般,传遍了京城的家家户户。 第55章 第 55 章 “他死了你也不活了?”…… 官道两侧尘土飞扬, 马蹄声响由远及近。 一队轻骑在道旁停下,依次下马,路旁供赶路人打尖的酒舍里已经两两三三的坐了些客人了, 都是风尘仆仆的模样, 坐着饮酒解暑。 裴玄铭被手下从马背上接了下去, 轻巧落地, 众人大步在酒舍中寻了个桌子坐下了。 “将军,可有好些了?”手下骑兵小声问他。 裴玄铭面不改色的摆了一下手:“无妨, 再休息几日就无碍了。” 此言并非吹嘘。 裴玄铭到底年轻体壮,那夜在路上他将刀递给属下,吩咐他割去自己身上流血化脓的伤处, 再用一瓢浊酒整个泼洒上去,刺骨的蛰疼犹如细密的针脚在他的皮肤上攀爬纵横, 裴玄铭一声都没吭, 待到污血淌干净了, 才慢吞吞的起身,让手下用布条把伤处缚好, 继续上路。 一行人找小二要了酒水和饭菜,狼吞虎咽的塞着吃了。 “……诸位最近可曾听说西北驻军主帅在北疆战死一事。” “听说了听说了, 那裴将军不过而立的年纪, 驻守西北十余年战功赫赫, 奈何天妒英才,英年早逝啊。” “可惜, 可惜。” “听闻京中裴府已经挂起了白幡,满府上下,无不哀恸。” 一旁裴玄铭正安静喝酒,闻言蓦然一口酒水喷了出来, 浇的满身都是,不可置信的看向另一桌讨论的赶路人。 两旁手下连忙放碗去给他擦拭,手忙脚乱围做一团。 裴玄铭一把抓住其中一个手下的衣领,愕然的低声问道:“我是什么时候死的?” 手下茫然:“将军,不是你自己同副将说,给将士们吩咐下去说你死了吗?前几日明姝小姐和副将已经扶您的棺木回西北了,您放心就是。” 裴玄铭:“……” 裴玄铭的神情有片刻的呆滞,看上去又茫然又无助,整张脸都充满了疑问。 “我只是同他二人开个玩笑,他俩没听出来吗?”裴玄铭匪夷所思道。 “我就算不死,下个命令传达下去,命西北驻军即日起撤离北疆,有人敢不听吗?” 为首的骑兵语气沉痛道:“可您已经死了。” “还死的满城皆知。” 裴玄铭:“……” “过不了几天,陛下给您追封的谥号大概就要下来了,您到时候不妨看看喜不喜欢,不喜欢的话您再活过来同陛下说就是了。” 裴玄铭冷笑一声:“所以我还得还个阳是吗?” “那倒也未必,万一您喜欢那谥号呢。” 裴玄铭忍无可忍:“自己动脑子想想,李彧他能给我起什么好听的名字!” 裴玄铭:“……所以如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本帅死了,只有本帅不知道,对吗?” “……对。” 裴玄铭抓起手边的碗筷,险些拍到他身上:“本帅重伤没及时打听到消息也就罢了,你还知情不报?!” “是属下失职。”骑兵队长低头认错,只是肩膀颤抖,仿佛在极力忍笑。 裴玄铭花了片刻消化这个消息,然后慢慢思索着道:“这倒也是个好事。” “若是我的死讯天下皆知,不就更有利于我们行动了?” 裴玄铭拍了拍手下的肩膀,表示按计划行事,不再追究了。 正说话间,官道旁来了第二队神采奕奕的人马。 那行人皆是皮甲加身,坐下高头大马,十分张扬,一行约十来个人,人数并不多,但场面却十分气派,远远的就有下人赶到前边来开路。 裴玄铭微微蹙起眉心,为首那人穿的是武将的官服,看样子品级还不低。 他身形略微往后靠了靠,将面容隐没在阴影里。 店小二快步上前,陪笑着同来人坐下的小厮说了几句什么,下一刻鞭响如惊雷般炸起来。 “放肆!我家大人乃西北驻军主帅,岂能容你这般怠慢?” 酒舍里所有人的目光登时全集中到了为首那人身上,只见那是个蓄着胡子中年人,武将身形,通身甲胄气派至极,眼型微微上挑,无端的显得有些傲慢。 裴玄铭张口结舌了一瞬,心道这位是西北驻军主帅,那我是谁来着? 哦,险些忘了,本人已死。 众人皆是倒抽一口凉气,议论纷纷。 “裴玄铭不是已经死了吗?” “此地离西北不远,难道是借尸还魂?” “兄台,你身上可带糯米和辟邪符了?借我护身一下。” 裴玄铭艰难的扶住额头,尽量让自己的尴尬显得不那么明显。 随同他回京的几个轻骑兵各个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仿佛自己不存在。 马背上的那位西北驻军主帅终于听不下去了,大喝一声:“放肆!” “本帅乃皇上亲封的西北驻军新任统帅!岂容尔等在这里闲言碎语!”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连忙起身下跪叩拜。 裴玄铭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低头盯着酒杯里的水波,不觉轻轻笑出了声。 李彧还真是急不可耐,他的死讯估计刚传到京城,还没在众人嘴里捂热乎,李彧就立刻派了旁人接手裴玄铭的官职和兵马。 裴家一门,世世代代驻守西北,从未假手过他人,说是西北驻军,其实跟裴家自己练的兵没有太大区别,只是以往的裴家家主多受当朝天子赏识重视,忠心耿耿,从未有过异心。 君臣之间的分歧,是从裴玄铭和李彧这一代才出现的。 李彧想把西北兵权从裴玄铭手中拿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原先苦于没有原因,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替代他罢了。 如今裴玄铭战死的消息一出,简直天助李彧,他便立刻迫不及待的将自己人打发到西北来了。 裴玄铭嘴角挂着冷笑,仰头将剩余的酒水喝了个干净。 末了将酒碗重重在桌上一放,吩咐骑兵道:“走,上路。” “可是将军……” “别喊我将军,路上再说。”裴玄铭低声道:“朝西北方向折返一点路程就是了。” 骑兵队长看着他凉薄淡然的眼神,瞬间心领神会,他跟随裴玄铭多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一行人快速起身,朝西北方向折返了一两里地的距离。 西北驻军新任的主帅正是那日在朝中,自告奋勇要为李彧排忧解难的那名武将,此人姓赵,单名一个虎字,裴玄铭去世消息传到京城的当日,他白天放出豪言壮语,夜里就被封官,第二日清晨直接上路远赴西北。 一连串消息砸的赵虎又惊喜又茫然,一跃升为西北驻军主帅的喜悦远远超过了他潜意识里对于陛下此举的疑虑。 人逢喜事精神爽,第二日他便意气风发,直接赴任西北。 “走。”赵虎带领手下休整完毕后,上马再度朝官道更远处疾驰而去,很快消失了身影。 …… 谢烨已经很久没有被人从床上放下来走动过了。 那日之后,李景辞隐去了所有之前的温情和愧疚,到底暴露了他占有偏执的本色。 谢烨被他用铁索绕过双腕,一路捆缚在了床头。 他那日被李景辞险些掐死,因为受惊太重,一连大病数日,床帐内虚弱的咳嗽声不绝于耳,伴随着铁索碰撞的声音,既令人心生怜悯,又很难不浮想联翩。 李景辞凌虐欺负他的次数也逐渐变少了起来,大概是谋反之日将近,无暇顾及了罢。 谢烨并没有精力去思考这个问题,事实上白天和黑夜对于他来说都没有了概念,整日昏沉,只有在李景辞光顾时,他才会露出点惊慌和战栗的情绪。 夜色深沉的伸手不见五指,殿中未燃灯火,一片漆黑。 有人坐在床头,轻手轻脚的解开了他腕上的束缚,“哗啦”一声,冰凉的铁链从他手腕上脱落下去,谢烨猛然惊醒过来,只见李景辞正微微含笑,坐在他身侧。 他的笑意很古怪,充满了异常感。 事实上李景辞今天这个坐在他床头的行为就很少见,平时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大步进殿,掀开被子再扯开谢烨的衣袍,直到谢烨被他粗暴的动作给干的疼醒。 “我今天有个好消息要带给你。” 李景辞温和的伸手抚过他的长发,指腹摩擦着谢烨的嘴唇:“想不想听听?” 谢烨冷淡的闭上眼睛,似乎没有兴趣。 尽管被解开了锁链,但他的手臂因为太长时间的捆绑已经有点僵硬了,仍然维持着那个被迫举过头顶的姿势。 李景辞顺势捞起他的手腕,放在唇边亲吻了一下,然后翻身上榻,挤在他的身侧,伸手搂着他,强迫谢烨整个靠在他怀里。 “裴玄铭死了。” 这话声音很轻,带着无尽的恶意落在谢烨耳朵里,仿佛石子被投入平静的死水里,骤然溅起浪花。 谢烨连眼珠子都没动一下,麻木道:“你想让我伤心,倒也不必用这种方式。” 李景辞笑了笑:“骗你干什么。” “西北驻军主帅的死讯已经在京城传开了,前几日上朝时西北来信,战报上说的,裴玄铭领兵驰援北疆时,被裘玑人用山顶上的巨石砸中了后心,当场重伤昏迷,被手下背回去的。” “后来又断断续续拖了几日,一直到不久前,才在营里咽的气。” “据说他死前的遗愿,是葬回西北,王副将已经扶着棺木回西北了,陛下不日就新派了武将上任,应该很快就会接替裴玄铭的位置的。” 李景辞温柔的握住他的脸颊,翻身压在他身上:“被那么重的石头砸中,就算是神仙,也必死无疑。” “况且战报上写的如此详细,新任主帅赵虎已经赴任了,我若是骗你,怎会编的如此详细。” 谢烨呆滞的望着头顶的纱帐,半晌,一滴泪水从眼角倏然滚落。 李景辞很满意的笑了。 他兀自掀开谢烨的衣袍,一边吻着他眼角的泪水,一边照旧凶狠的折辱他。 谢烨今夜哭的格外凶,眼泪毫无顾忌的破眶而出,哽咽的说不出话,不多时就将枕巾弄的湿乎乎的一片。 李景辞不得不停下来安抚他。 “你到底是因为疼哭的,还是为了裴玄铭的死?” 谢烨拼命拧过头去,不肯正面对着他,但是血红一片的眼尾和泪渍暴露了他此刻的悲恸。 “人死不能复生,你不是说我长得像裴玄铭,才对我好的吗?那以后跟着我,仍然把我当他好了。”李景辞低声道:“反正你在这世上,就我一个了。” “滚……”谢烨拼尽全力从口中挤出一个字,呜咽的极其艰难。 “你不配。” 李景辞冷笑起来:“不管我还是配不配,你也只有我了,阁主,落到如今这个境地,反抗也是徒劳,还不如让自己好受一点。” 谢烨被他叼住了喉结,用尖锐的虎牙上下咬合,身体在李景辞的压迫下不住颤抖,汗水和泪水交织,他却已经顾不上被李景辞折辱的痛楚了。 他无力的被李景辞解开了脚踝上的束缚,直接将腿扛在了肩上。 “小景……”他毫无意识的喃喃道。 李景辞原本正要更过分的欺负他,听到这两个字,却如同被一道惊雷劈过了脑海,登时将他炸的呆在原地。 “你喊我什么?”李景辞不可置信的问道。 谢烨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你喊我小景了!我听到了!你以前就是这么喊我的,你原谅我了,是不是!”李景辞状若癫狂,一把攥过他的腰身,将他扯了过来,离自己更近了几寸。 李景辞这次待谢烨,比他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过分,都要紧密,换了平时,谢烨肯定是要哭的更厉害的。 然而今晚他只是再次颤抖着动了动指尖,下一秒骤然抓紧了手边的床褥,一口鲜血从嘴里喷了出来,沿着嘴角蜿蜒而下,衬着他白的几近透明的脸色,宛如风中烛火,一吹就灭了。 “谢烨!” 李景辞慌了神,连忙停下了自己的动作,将他整个人用被子裹好抱在怀里,伸手去擦谢烨嘴角的血迹,然而完全擦不完,越涌越多。 谢烨靠在他臂弯里毫无反应,嘴角淌血,虚弱至极。 李景辞急了,翻起一掌,抵在他单薄的背上,汩汩内力涌动着渡进去,不料却更加刺激了那人原本就脆弱破碎的经脉。 谢烨身体一晃,血水涌的更多了,好在他被这滚烫的内力刺激了片刻,终于醒过神来,挣扎着去阻止李景辞的动作。 “好了,别再浪费内力了……”谢烨低声说道。 李景辞吓得手脚冰凉,他完全不知道裴玄铭的死讯竟能把这人刺激成这样,他一边惊慌,一边又在心底难耐的升起几分嫉妒。 裴玄铭死了你就难过成这样。 那我呢,你也会这样在意我吗? “你到底……这是怎么了?”李景辞颤声道。 “你的身体,好像比离开王府时,要差的多。” 谢烨回过头,疲惫的朝他苦笑了一下,轻声道:“我本来就活不了多久了。” “没跟你说罢了。” 李景辞满眼的难以置信。 但是细想一下,也确实是的。 此人经脉寸断,武功尽毁,刚被李景辞押着关进王府地牢里时,就饱受蹂躏,就算从地牢里放出来了,也始终缠绵病榻,不见好转。 后来被李彧带走,在诏狱里挺了数十日的酷刑折磨,尽管凌迟前被裴玄铭救走,一路精心照料缓和了一些时日,但西北到底苦寒,路途颠簸,难以养病。 再到如今第二回进王府,李景辞对他满心的醋意和怨念,竟分毫没顾及他病弱憔悴至极的身体,一味的强制虐待。 今日裴玄铭的死讯,无疑是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将谢烨这副破碎而坚韧的秀骨给压垮了。 李景辞怔怔的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若是我死了,你能把我也葬去西北吗?”谢烨恍惚着道。 他连坐都没力气坐太稳,软绵绵的脱力倒了下去,被李景辞从身后颤抖着一环,坚定的发狠道:“绝不可能。” “可是裴玄铭死了……”谢烨喃喃道。 李景辞又气又急:“他死了你就非得陪他去吗!活着不好吗!等我登上皇位,给你寻遍天下名医,活着不比什么强!” “你就那么爱他!他死了你也不活了?!” 谢烨手脚冰凉的蜷缩在被子里,眼中的泪水已经干涸了,目光空洞而无神,仿佛被谁抽去了灵魂,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般的破布娃娃。 隔了很久,他才含着无奈的哭腔,轻轻从嗓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回答李景辞的质问了。 ……“你就这么爱他?他死了你也不活了?” “……嗯。” 第56章 第 56 章 不该让他们卷进自己的私…… “陛下。” 声音尖细的老太监俯着腰身从御书房外小心翼翼的进来。 “今日针灸, 太医已经在殿外候着您了。” 李彧坐在椅上,吩咐一句:“让他进来。” 传唤过后,太医便进来了, 一路捧着针灸用的器具, 小心翼翼的跪在了李彧面前:“陛下, 那臣开始了。” “来吧, 不必顾及。”李彧一挥袖袍,略有几分焦躁的说。 他这些天已经被头痛折磨的很剧烈了, 夜里时常辗转反侧,惊梦难眠,若是再寻不到医治的法子, 就要给活活痛死了。 太医起身,手中捻着一枚细针, 轻轻在他太阳穴处抵住, 慢慢往里推了几寸, 针尖没入皇帝的皮肉里,看的一旁的老太监心惊肉跳。 李彧哼了两声, 居然久违的感受到一丝舒服。 针尖在他的穴道里定住,太医收回手, 又从一旁的箱子里拿了几针, 依次扎在李彧的其他穴道。 李彧始终闭着眼睛, 并未显现出太多异常的神色。 一旁的宫人已经点上了艾草,浓郁的熏气裹挟着他, 李彧被折磨多日的脑袋终于得到了片刻舒缓。 他倚在案上,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年少时,他还养在宫中,未曾被父皇打发出去游历江湖的时候。 那年裴骏老将军得胜回京, 父皇龙心大悦,在宫中为裴老将军设下宴席,接风洗尘。 他随侍左右,在诸位皇兄后紧接着起身给裴老将军举杯敬酒,感念他征战西北的功劳,裴老将军同老皇帝谈笑风生,气氛极好,连一旁的太子都插不上话。 酒过三巡,裴玄铭入殿来见过陛下,接父亲回府。 走到中途被老皇帝叫住,让他到近前来给诸位大臣舞剑一段。 裴玄铭并未推脱,恭恭敬敬的从侍者手里接过剑,下一刻剑锋气浪如虹,铮然而起,锋芒毕露映入在场所有人的眼中。 案上杯盏摇晃,酒水不约而同泛起波澜涟漪。 只见那少年劲瘦高挑,身似游龙,矫健有力,抵剑而出之时眼眸被剑身上反射出的光点所照彻,一时间李彧只觉场中那少年眉目俊朗,坚韧而锐利,浑身上下透着清冷的疏离感。 身法简直漂亮的惊人。 一曲毕了,裴玄铭收剑回身,朝老皇帝单膝点地,跪下行礼,那是一个标准的武将姿态。 看的老皇帝惊叹不已,在场所有宾客皆是举杯恭喜圣上,说江山代有才人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大周江山守卫者,后继有人了。 李彧那时还只是个不受宠的小皇子,躲在角落里暗暗的看着最中央光芒万丈的裴玄铭,难掩仰慕之心。 只可惜皇位与他并无太大干系,这样的人才,日后也不会为他所用的。 在武林大会之前,李彧对裴玄铭都是这种欣赏而看好的心理。 只可惜后来造化弄人,若非中间横插了一个谢烨,他与裴玄铭大概也能如裴老将军和老皇帝那般,做一对互不猜忌,把酒言欢,和睦了一辈子的君臣。 李彧慨然在睡梦中长舒了一口气,显然这针灸的效果很好,不仅缓解头疼,还有安神睡眠的功效,他心里记挂着回头醒来,要重赏太医,不过此时梦乡越发黑甜,将他的意识拽入了谷底。 太医给李彧施完了针,观察了片刻皇帝稍有回转的脸色,然后在大太监的带领下,转身退下了。 走到殿外时,他手心已经出了一手的汗水,胸闷气短,强自定了定心神过后,太医这才继续向前走。 计划之日逐渐逼近,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步都错不得。 却说此时,新任西北驻军主帅赵虎,正沿着官道继续一路疾驰,随从们紧随其后,不敢有半分滞缓。 赵虎忽的眼前一花,坐下战马猛然一个踉跄,跪倒下去,连带着赵虎一起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 身后手下七零八落的向前奔着撞在一起,一片混乱。 “怎么回事!” “将军!” 赵虎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只见始作俑者是官道上横着的一条绳索,正正好好拦在路中央,两头分别各自系在左右两端,直接将他的马匹绊倒在地。 这不是一般土匪劫道时的做派么? 赵虎冷笑,心道也是这帮土匪不长眼,今日劫道,竟劫到他头上来了。 简直找死。 他正要从地上爬起来,去寻自己的佩剑,下一个瞬间,身后一片惨叫,刀刃碰撞的声音,再一转头,只见他方才带来的数个手下皆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一片狰狞的红血。 赵虎哪见过这场景,他虽为武将,但一辈子没出过京城,承袭祖辈爵位,并不曾真见过战场厮杀。 再转头的刹那,脖颈上已经横了一把刀锋,寸步不让的抵着他。 赵虎的呼吸骤然顿住,浑身上下被巨大的惊惧裹挟着,他一寸寸抬起头,看向眼前的持刀者。 然后就对上一双清冷彻骨的眼睛。 这眼睛很熟悉,他曾在朝中见过,印象很深,或者说,很难不对这双眼睛的主人印象深刻。 在朝中以武为官者,无人不羡慕裴玄铭。 家世显赫,样貌出众,上朝时和众武将站在一处格格不入,通身的清冷贵气,更别提他手中那几十万西北驻军,从无败绩。 赵虎曾经有那么几个瞬间以为,他要取代裴玄铭了。 不过眼下他知道那终归是痴心妄想。 裴玄铭神情平静的望着他。 “赵兄,家中可还有需要照料的人?” 赵虎缓缓点了一下头。 裴玄铭示意他知道了,平和道:“我会替你照顾好的,放心。” 刀锋一斩而落,血水喷涌,四下溅起,赴任西北的新官连带随从再无一人生还。 “抱歉,我不能让你去西北,若是你我易地而处,你也会做这个决定的。” …… 谢烨从那日之后就病的越发重了。 不用李景辞锁他,他也下不了床。 有很长一段时间水米不进,气息奄奄的卧在榻上,无论旁人怎么劝说,都不肯开口。 李景辞最开始以为,他是同原先一样,妄图寻死,只不过从自戕变成绝食罢了。 于是他命赵子虾进去,直接卸了他的下颌骨,将米粥灌进谢烨的嘴里,再制住他的身体,逼他咽下去。 弄的谢烨苦不堪言,被强喂了一次过后,痛苦的泪水直涌,攥着被褥不住的浑身颤抖。 “没用,姓谢的。”赵子虾端着粥碗冷冷道。 “你已经利用过一次我的同情心了,我不会再上第二回当了,你若是不想再被人按着来硬的,就听殿下的话,好好吃饭。” 谢烨闭着眼睛,极其虚弱的喘息着,他从前向来牙尖嘴利,无论多狼狈,嘴上从不肯饶人,如今却被折腾的连一丝答话的力气都没有。 “裴玄铭已经死了,你又武功全失,如今所能依靠的,也就只有殿下了。”赵子虾道:“识时务一些,对你没坏处。” 谢烨下颌生疼,哆嗦着发不出声音来。 他看着赵子虾,露出了一个憔悴的笑容。 赵子虾怔住了。 下一刻,谢烨猛然俯身,将方才被迫吞下去的东西,又悉数全都吐出来了。 李景辞慌里慌张的带着郎中赶过来。 这才知道谢烨身体的真实情况。 他并非有意抗拒不吃东西,而是实在难以承受,吃什么吐什么,一连好几天,连喂进去的药都吐。 口中尽是胆汁的苦涩,脸色惨白到了极点,颤巍巍的被人扶着倒回床上,脱力到连呼吸都困难。 李景辞彻底不敢命人强灌他了。 他只能命人用针吊着谢烨的命,尽管如今裴玄铭已死,谢烨对于他的谋反大计彻底失去了作用,但李景辞还是不想让他死。 无论如何,你得陪着我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李景辞坐在床边,伸手抚过那人散乱的长发,心里默念道。 “殿下。”赵子虾终于看不下去了,出言劝道:“您这是何苦呢?” “谢烨无非是个漂亮些的病秧子,等您登基后,世间貌美的男人女人数不胜数,您何苦就偏偏围着他死去活来呢?” 李景辞握着谢烨修长冰凉的手,缓缓的放在掌中摩挲。 “可我有愧于他。” “他少时养我长大,收我为贴身侍卫,那时我在明渊阁生病了,白日还得去他竹舍里侍奉着,不料中途太过难受,竟晕倒在明渊阁主面前。” “等我再醒时,就看到他将我放在床上,低头照料。” 李景辞生母早逝,在宫中又一直不受待见,身边宫女也粗枝大叶,小时候病了都是自己扛,后来也就习惯了一个人生病,一个人难受,再一个人痊愈。 直到那日,他烧的昏沉,中途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明渊阁主的床榻上,周身都被妥帖的收拾过了。 那年轻俊美的明渊阁主此时正坐在他的榻前,微微低下头,用木勺搅动着碗中汤药,床畔灯光如豆点缀,映照在他优雅安静的半边侧影上。 一时间心火交融,满室温暖如春。 “阁主……”李景辞哽咽道。 谢烨轻快起身,修长衣袍间裹挟一阵竹叶檀香。 “醒了就把药喝了,就在这里睡吧,今夜不必回去了。” 那是李景辞此生第一次病中有人照料。 赵子虾闻言不觉沉默了很久。 他想说那殿下你是有点缺德啊。 谢烨纵使少年时锋芒毕露,青年时心狠手辣,欺师灭祖倒反天罡无恶不作。 仗着武功高强,兜兜转转十余年把江湖上的人得罪了个遍,但他对你……好像没得说。 李景辞到头来回报给谢烨的,却是铁索加身缚在床榻间,无数次夜里粗暴的对待,以及一身废掉的筋骨和酷刑。 赵子虾无言以对,他发现自己现在真是越来越不坚定了,理智上他需得替自家殿下做事说话,感情上他觉得谢烨真他妈凄惨啊。 “所以……等我登基后,我会好好补偿他的。”李景辞最后小声的道。 也不知道这话是给一旁静候着的赵子虾说的,还是给昏迷不醒的谢烨说的。 总之谢烨又断断续续病了几日,让李景辞高兴的是,他后面能喝得进去药了。 虽然是在昏迷中无意识的情况下喝的,但也总归是喂进去了。 能喝进药,就有好转的余地。 李景辞默默的想。 直到终于有一天,他进殿来看谢烨的时候,发现这人醒了。 正茫然的抬着眼睛,看向头顶,似乎在疑虑为什么手脚均被解了束缚,随意活动。 李景辞欣喜若狂,大步上前,一把抱住他:“你总算醒了!” 谢烨缓慢的眨动了一下眼睛,用气声喊了他一句:“小景……” 李景辞更加欣喜,连忙应声:“在,我在!” 李景辞喜欢死了听他叫自己小景,这声气若游丝的“小景”让他恍然间仿佛回到了明渊阁的那间竹舍里,只是强弱位置调换。 昔日风光无限的明渊阁主,如今也不得不委身在自己榻上了。 谢烨疲惫至极的挣动了一下手指,对他开口道:“上来,陪我躺一会儿。” 惊喜从天而降。 砸的李景辞茫然又无措。 他忙不迭的上床,躺在了他的身侧,小心翼翼的用手臂环住了谢烨的腰身,将他整个禁锢在自己怀里。 那人身姿清瘦,惨淡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谢烨任由他搂抱着,并不反抗分毫。 “我不知道能不能撑到你登基。”谢烨轻声道。 李景辞见他又提这糟心至极的倒霉话题,不由得怒道:“你为何总想着死,我说了我不会让你死的,你怎么就是不肯信我?” “……若是我撑到你登基了,你就命人把我送去西北埋了,若是撑不到的话。”他说着艰难的停顿了片刻,缓和着胸肺中痛苦万分的呼吸,只觉喉咙里都是苦涩的药汁气,每一刻都难捱无比。 “你在京中被软禁,行动受限,不必葬去西北,把我埋将军府附近就好了。” “……多谢。” 李景辞气的七窍生烟,一把掐住他的下巴,恶狠狠道:“反正你还是想死在裴玄铭生活过的地方,对吧?” 谢烨笑了一下,没有否认。 “你做梦!姓谢的,你就算死,也别想跟裴玄铭扯上半分关系,我到时把你的骨灰坛放在龙椅之下,你要想变成鬼找他,得先过我这关!” 谢烨无奈苦笑,但却没有辩驳什么,他伸手握住李景辞的衣领,将他朝着自己拉拽下来。 李景辞的瞳孔骤然放大,然后嘴唇就被贴上了。 谢烨在主动亲吻他。 李景辞傻在了原地,旋即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谢烨是在用这种方式求他,帮他达成遗愿,李景辞想到他方才所说的话,心中恼怒之意更甚。 心道你向我求欢,不过是为了死后跟裴玄铭离得近一点,我凭什么如你的意?! 于是他摁着谢烨的腕骨,更深更重的吻回去,将那人毫无血色的嘴唇蹂躏的血红一片。 谢烨余光里,有星点红烛的微光在摇晃,他在缱绻的深吻里,抬眼看向床头那支血色的红烛。 火焰簇簇跳跃,映在他盈满泪水的眼中,显得那样鲜明而璀璨,有那么一瞬间,谢烨完全不像一个行将就木的病人。 他伸手拉拽了一下床头的帘帐,试图去够那支红烛。 李景辞以为他只是疼的狠了,伸手随便抓东西缓解而已,于是便没去管他,只专心致志的埋头在他身上掠夺。 床头围帘摇晃,经过谢烨数次的拉扯,终于将床头那红蜡烛用围帘撞了下来。 红烛倒在床褥间,最顶上的那簇火焰倏然在被子里跳跃开来,噼里啪啦的点燃了整张床褥。 火星飞溅,点点相连,不消片刻,床榻就被火焰包围住了。 更巧的是,李景辞的寝殿中,还铺了地毯。 等到李景辞反应过来出什么事的时候,他的寝殿已经被火海湮没了。 他惊慌的想要翻身而起,下床逃离。 不料谢烨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手臂环过他的脖颈,死死将他按在胸前,不许他动。 “别走,小景。”谢烨虚弱的笑着说道。 “你不是最喜欢我了吗,怎么不愿意陪我一起死?” 李景辞呲目欲裂,怒道:“你敢放火烧王府,谢烨你疯了吗!?” 谢烨恍若不觉,只用那双亮若秋水的眼睛,笑意温和的注视着他,殷红嘴唇一开一合,衬着长发披散的弧度,还有病弱苍白的脸色,宛若魅鬼。 “你若是今夜陪我一起死了,我就答应你,不去找裴玄铭。” “好不好?” 李景辞看着他那双明眸笑眼,心中无限惊恐。 果然,什么支离破碎的病弱美人灯,什么在床上被弄软了身子无力说话的府中禁/脔……都是表象,全是骗人的。 谢烨还是那个谢烨。 那个纵使被逼到绝境,拼上性命不要,也要反咬仇人一口的明渊阁阁主。 数年被裹挟在生死搏杀,和江湖恩怨里的过往,让他从骨子里被淬炼出了一身狠辣至极的毒血。 杀伐决断四个字,有时候跟有没有武功并不沾边,谢烨的此时此刻,恰如很多年无数次的彼时彼刻。 李景辞一拳砸在他身上,从他的环抱间挣脱开来,朝殿外奔出去就要逃生。 奈何殿中的地毯一路铺到了门口,殿中到处都是木材,极易燃烧,他被谢烨纠缠,耽误了一些时间,等他奔到门前时,火势已经越发的大了,几乎将寝殿彻底吞没。 而李景辞素日不喜欢他来找谢烨时,谢烨的声音被外边守门的侍卫给听了去。 所以在他进来之前,已经将门口侍卫遣散了。 等到侍卫再发现殿中异样,急慌慌的赶来救火时,李景辞已经被呛的完全说不出话了,虚脱的扶着滚烫的墙壁,跪坐在地。 头顶上空泛起了滚滚浓烟,方圆几里内都能看到。 “不好啦——” “二皇子府上走水啦!!!” 府里府外,一片吵嚷着救火声,无数人手围在王府外,一盆一盆的打来水,竭力递进去,试图将火势减小一点。 慌乱中赵子虾召集了所有藏匿在王府中的谋反人马,命令他们先走,在附近各自分散着躲起来,等到时机成熟了再叫他们出来,不然若是待会儿来此救火的人发现了王府中这些不明人士,可就糟了。 “那你呢老大?!”有手下见他镇定自若,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不由慌张的问道。 “来几个人,跟我砸殿门,救殿下!” 赵子虾一声号召,众人各司其职,轰然散开。 与此同时,裴玄铭等人也终于日夜兼程,赶到了京城内。 “劳驾,那人群聚集之处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裴玄铭在街上随便抓了一个行人问道。 “二皇子府中走水了,大家正忙着去救火呢,那附近一堆铺子,若是真烧起来了,遭殃的可不止二皇子府。” 裴玄铭心神一炸,连忙策马带人就走。 他们刚赶到乱糟糟一片的二皇子府外,就听对街一阵马蹄震的地面嗡嗡作响,裴玄铭抬眼一看那熟悉的服制,又连忙将头低下去,隐去面容。 “是禁军来了!” “太好了,宫中禁军赶来救火了。” “——什么?”李景辞惊喝一声:“父皇派禁军来了?!” 王府里人已经从密道疏散的差不多了,赵子虾带着几个宫里眼生的亲信留了下来,他们方才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将李景辞寝殿的门给撞开了。 门闩碎裂的刹那,李景辞整个人就倒在了地面上。 被手下七手八脚的扶起来,他艰难的朝殿中指了指,赵子虾不需要他说第二遍,直接进屋,抱起谢烨就从火海里跑出来了。 谢烨被人随意的丢在地上,火势烧起来的时候,他存了必死的决心,便没像李景辞那般挣扎逃生,完全躺在床上任由火焰吞噬他的身体。 如今身上都是烫伤的痕迹,人已经失去意识不省人事了。 李景辞又气又恨,但又不敢真把他拽起来揍一顿解气,谢烨如今这副身子,怕是他一拳刚落下去,人就没气了。 他强行从惊吓和愤怒中回拢心神,转向赵子虾急切道:“你方才说,禁军来了?” “是。” “来了多少?” “外边的弟兄传来消息,说是上千,应该占禁军总数的大半。” 李景辞深吸一口气,大脑飞快运转。 上千禁军齐聚王府,那不也正是说明,宫中此刻,并无多少人把守吗? “好啊。”李景辞大笑出声,伸手在谢烨的脸颊上抚了一把,他仍在昏迷当中,完全不知道外界已然大乱了。 “既然人算不如天算,那我就打他个措手不及。” “传我命令下去,今夜就开始行动,不必再等了。” 裴玄铭带着手下绕到后墙,心知此去九死一生,他并无惧怕之意,只是对于一路跟着他赶来的将士们,有了几分愧疚。 不该让他们卷进自己的私仇里来的。 裴玄铭转身朝手下众人躬身一礼,已经下了决心。 “诸位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剩下的事情,与诸位无关,裴某多谢诸位一路相随。”众将士面面相觑,连忙过来扶裴玄铭起身。 “将军不可!” “我等愿意的将军,追随将军乃是我等所愿!” 裴玄铭直起身子,柔和的笑了笑:“是吗,那你们先去城外,等我消息,若是西北驻军追到了京城,再跟着老王他们走也不迟。” 此话一出,裴玄铭就是彻底把自己放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了。 他手下们跟随他多年,倒也不傻,只是裴玄铭加重了语气,用命令的口吻道:“去吧,等我消息。” 说罢他不再给手下推脱的机会,转身跳上王府墙头,彻底翻了进去。 府中火势还没有全灭干净,到处都是滚滚浓烟,下人小厮来回奔跑,乱成一团。 这倒是很适合遮掩身形。 裴玄铭专寻人最多的地方,不多时就找到了李景辞的寝殿。 人群杂乱,浓烟漫天,他一眼便看见了那二皇子,李景辞旁边立着草帽赵子虾。 而赵子虾的手里,正拦腰扣着一个昏迷过去的人。 那人手脚俱垂落在空中,长发披散,白衣染血,憔悴冰冷的仿佛一具枯骨。 裴玄铭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那正是谢烨。 第57章 第 57 章 不许咒我。” “府中可有人丧命?”赵子虾转头问手下。 一众手下面面相觑, 无疑不显露出疑虑的神色。 李景辞被软禁后府中本来就没多少人,夜里用来训练死士的地方,与着火的寝殿相距甚远, 再加上疏散及时, 自然毫无伤亡。 赵子虾神情阴鹜, 下一秒他手起刀落, 一刀结果了离他最近的一个亲卫的性命,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人喉咙血流如注的倒下。 “把他的衣服脱下来, 和殿下交换,再抬到内殿里去,待到禁军进来, 就说是死的人是二殿下。” 其余亲卫沉默着依言照做。 李景辞默认了他的举动,转头吩咐:“其余人跟我一起, 我们现在就闯皇宫。” 他又朝昏迷的谢烨看了一眼:“带上他走。” 一行人急匆匆翻墙而走, 沿着府外隐秘的小道一路朝皇宫跑。 赵子虾在最前开路, 李景辞被几个侍卫护在中间,身后的数十名亲卫紧随其后, 夜色浓重,身后是逐渐远去消散的火光, 前方是不知预测的黑暗。 谢烨被人扛在肩上, 一路在昏迷中被颠的很痛苦, 但他这些天旧疾加新伤,身体实在太差, 于是就一直任由自己陷进沉睡里,怎么都醒不过来。 扛着他的亲卫也累,虽说谢烨清瘦,但总归是个大活人, 很快就有点跟不上趟了。 有人回头催促他快些,亲卫无奈,只得一咬牙继续往前跑。 就在这时,身边一人撞了一下他因为极度疲惫而微微颤抖的手臂,示意他来搭把手。 亲卫瞬间感激涕零,忙不迭的就将谢烨从肩头一放,谢烨毫无意识,身形一软就要倒地,被那搭把手的侍卫拦腰搂过来,打横一抱而起。 他用眼神示意着那人交给他就行。 亲卫忙不迭的点点头,和他一起赶上队伍。 他从始至终没有思考过自己分明站在最后,为何身畔会突然有人过来帮他。 为了夜中行动方便,众死士穿的都是蒙面带帽的夜行衣,极其掩人耳目,连彼此之间,在夜色掩映下都难以看清五官形貌。 走在尾端的那名侍卫亦是如此。 他一手抱着怀里的人,一手握剑,面罩上所露出来的那对眸子雪亮如刀,锐利而又冷意十足。 李彧卧在榻上,半合着眼睛,身侧散落着几根刚刚灸完的银针。 一旁的太医正俯下身,慢条斯理的将银针收拢好,放回囊袋中。 “陛下。”他轻声开口唤道。 李彧毫无反应。 “陛下,微臣告退。”他又稍微加大了一点声音,离李彧近了些恭敬道。 李彧“咕咚”一声,倒在了床榻上。 惊得门外侍候的大太监疾步而入。 “陛下这是怎么了!里边是什么动静!”大太监慌里慌张的问他。 “回公公,陛下睡熟了。”太医回道:“若陛下没有其他旨意,臣就先回去了。” “慢着!”大太监尖声道。 “陛下向来觉浅,方才那么大一声动静,不可能还睡着,其中定有蹊跷。”他冷眼对这年轻太医道:“烦请魏太医,且站着别动。” 魏太医就当真安静的侯立在一边,不动了。 大太监上前小心翼翼的在李彧耳畔喊了两声,李彧仍然毫无反应。 “公公若是多疑,为何不直接探陛下的鼻息与脉跳呢,岂不是更能确认陛下无虞。”魏太医心平气和道。 大太监将信将疑的去探了一下李彧的鼻息,只觉呼吸平稳,毫无异样。 于是这才从龙榻畔退身下来。 “微臣说了,陛下只是睡着了。”魏太医语气温和的道,丝毫不见愠色。 大太监见此场景,也只得缓和了神色,笑道:“倒是我错怪了魏太医,回头再向太医赔罪罢,今日天色已晚,魏太医请回。” 魏太医点了点头,环顾了一下周围侍立的随从和大小太监,依言转身出门去了。 若无意外的话,方才那几针下去,李彧再想醒来,恐怕得旁人在他耳边放炮仗才行。 李景辞和赵子虾一行人沿着小道穿过宫外,再从一个狗洞一样的地方钻了进去,等到再出来时,四面便都是漆红的宫墙了。 “这是什么地方?”有个小侍卫惊疑不定的问道。 “此地是冷宫。”前面的李景辞答道。 “数年前,母妃便是在这里去世的。”他朝四周看了看,末了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意:“嗯,没怎么变过。” “母妃被打入冷宫后,我时常偷溜出来看她,她不准我常来,说我是皇子之身,金尊玉贵,来不得这种地方。”李景辞自嘲的笑。 “想不到数年后,我竟是靠儿时在冷宫残存的记忆,在这严丝合缝的宫墙中,找到了一个突围的破口。” 赵子虾却无暇听他怀念过往,只低声催促道:“走吧殿下,事不宜迟。” “此时距离禁卫们下一轮岗哨调换还有一刻钟,我们得快些赶到陛下寝宫,陛下的贴身太医,还有几个被收买过的小太监,会给我们开门的。” 李景辞点头示意,一行人悄无声息的离开冷宫。 跟在最后的那个侍卫不动声色的将蒙面的黑布往上拉拽了一些,他低头去看怀里的谢烨,那人唇色苍白,眼睛紧闭,毫无一点生气,只有单薄的胸膛在微微起伏,让人能知道这是个活人。 他伸手在谢烨的嘴唇上轻轻用指腹揉了一下,试图让它恢复一些血色。 然而无济于事。 谢烨被这熟悉的动作弄的惊扰片刻,在睡梦中微微蹙起眉头,不得安宁。 众人行至宫墙底下,脚下的青砖石并不适合隐藏声音,好在这批跟随李景辞的死士都是精挑细选过的,轻功卓绝,沿着宫墙的阴影向前挪动,完全听不见声响。 李景辞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只觉每前行一步,都在朝大统迈进了一步。 他正思索着,却听前边的赵子虾蓦然倒抽一口凉气,挥剑便砍,凌空挡下迎面而来的掌风。 一个修削高挑的中年人正挡在他们面前,冷冷的注视着这群不速之客,他身上并未带武器,赤手空拳的立在那里,但方才一掌挥过去的力道便十分悍然,将赵子虾击的一个仰面,手中长剑险些摔出去。 恰逢头顶月光一线,不偏不倚正好打在来人的脸颊上。 李景辞认出了来人是谁。 这人名叫傅照和,是李彧的大内贴身护卫,多年来一直跟随身侧,武功高强,尽管神出鬼没,但每每危机之时,总能恰到好处的出现,帮皇帝化解危机。 队伍里认出此人面容的不只李景辞一个,还有队伍尾端,抱着谢烨的那个死士。 傅照和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并不熟悉,但是他有个亲哥哥,名叫傅照川。 傅照川是裴老将军的心腹,一手将裴老将军独子教养长大,传授武艺,与之情义深重,难以言说,不过傅照川早在十余年前就去世了。 队伍末尾的那黑衣人暗暗心中一凉,心道不好。 “诸位,深更半夜的,这是……到宫中遛弯来了?”傅照和收回一掌,眉心拧起来,直视着李景辞道。 他已经认出这二皇子的面容了,只消李景辞吩咐一众属下动手,他便能将这些人全部拿下。 傅照和的武功并不在他兄长之下,甚至来说,他比傅照川多活了十来个年头,比兄长还要更胜一筹。 李景辞低声道:“宫中办差,大人借过。” “办的什么差,借的哪条道,二殿下不妨说来听听。”傅照和声音骤然扬起来,在寂静的宫城之内掷地有声。 李景辞一慌,似乎没想到他真敢这么大声,若是此刻将留守宫内的禁军引来,那满盘计划都将毁于一旦。 傅照和冷笑,不再给他辩解的机会,翻起一掌直逼李景辞而去。 下一个瞬间,他的掌风就再次被人挡开了,这回出剑的人,力道比赵子虾强悍了不止十倍,剑身横扫,顷刻间将傅照和的身形逼退出去数米远。 傅照和眼前一花,只觉对手的武功路数,以及身上的气息分外熟悉,仿佛跟自己师出同门一般,连挽剑的姿势都同记忆里某个人的招式一模一样。 傅照和后退数步,扶着宫墙站稳,满面惊异的看着来人。 就在他晃神的这个小空隙里,黑衣侍卫身后的众侍卫护着李景辞绕道而行,朝着皇帝寝宫狂奔。 傅照和神色骤变,虚晃一掌拍到面前黑衣侍卫身上,自己转身就要去追李景辞。 哪料那黑衣侍卫完全不着计策,翻腕将剑身调转向自己,仅用剑柄对着傅照和,嗖嗖两下将这宫中第一高手逼到了墙角。 傅照和大怒,刚要反击回去,抬眼却正撞见了一双熟悉的眉眼,再一联想方才对方熟悉的招式武功,不由得愕然呆立在原地。 “玄铭……?” 裴玄铭一手将谢烨护在身侧,一手用剑柄拦住自己亲师叔的去路。 “师叔。”裴玄铭低声道:“是我。” 傅照和先是震惊了片刻,紧接着难以自已的愤怒起来:“你竟同那些反贼搅和到一处!” “你是要谋反吗!” “形势所迫,还望师叔见谅。”裴玄铭沉稳的回答,不卑不亢。 “你堂堂一个将军,竟为了一己私欲,给李景辞做事,岂非弃王朝大统于不顾!”傅照和怒道,他尽管生气,但还是控制了声音,没将禁军引来。 “你师父从前是怎么教你的?你要罔顾你师父的教诲,将裴家这么多年忠君爱国的传家之言忘到脑后吗?” 裴玄铭见他气的浑身发抖,却仍然没喊人来抓自己,就知道师叔心里还是存了几分不忍。 他好声好气道:“师叔息怒,我并非是在给李景辞做事。” “不是就好,你父亲和师父临走前,都对你千叮咛万嘱咐,要血战沙场,死守边疆,忠于大周,忠于陛下——” “——我是要让他们全都死。”裴玄铭补充完了后边半句话。 傅照和:“……” 眼看着傅照和脸色越发铁青,裴玄铭急促道:“师叔可以现在就喊人,将我送去诏狱里大刑伺候,还省得我同师叔刀剑相向了。” 傅照和呲目欲裂,险些没一掌把眼前的小兔崽子打翻。 但他还没来得及出手,只听裴玄铭身后传来李景辞的声音:“谢烨呢!谢烨在谁手上!” 裴玄铭出手如电,一记手刀切在傅照和的后脖颈上,他瞬间就倒下去了。 他一把扯上自己的面罩,换了一个粗暴些的方式,将谢烨拎在手里,转身对李景辞示意道:“殿下,已经解决了。” 裴玄铭静静的注视着李景辞,顺手将谢烨攥的更紧了一点,那人在沉沉睡梦中不舒服的哼了两声,裴玄铭的体温紧贴着他,仿若有些安神的功效,以至于一路颠簸,谢烨竟一次都没醒过。 “那就好,快走,禁军似乎听到动静了。”李景辞慌张道。 他身后还跟了一个稍矮一些的男人,其余侍卫大约是没跟上来,还是不知道走散了。 裴玄铭目光如刀,迅速在前后几条道中来回巡视了几遍,然后将谢烨一抱,吩咐道:“殿下请随我来。” 宫墙内的侍卫似是终于察觉出了不对劲,在宫道之中四下奔着搜寻入侵者的踪迹,李景辞不得已吩咐下去,让众人兵分几路走,最终听寝殿中皇帝的旨意回合。 为何李景辞的人要听从李彧的旨意行事呢? 那自然是因为,此李彧非彼李彧。 总之,眼下的夜袭小队彻底被肢解开来,李景辞慌慌张张的跟在裴玄铭身后,手里还一直拽着那个同他父亲身形差不多的男人,他像只困兽一般,在漆黑的宫道里横冲直撞,只能瞅着前方不远处那侍卫腰侧刀剑反射出的光亮,一路前行。 他完全没去思考一个问题。 一个从未进过宫的普通侍卫,为何会如此清晰的知道李彧寝殿的方位。 身后追兵赶的越来越近了,李景辞眼尖,一眼便看到了父亲日常起居所住的殿室。 他欣喜若狂的朝黑衣侍卫道:“就是那里!只要想办法调开门口护卫者,只要进到寝殿里,一切都好办了!” 他的语气太激动了,以至于裴玄铭忍不住微微侧目,心道谢烨是眼睛瞎了么,竟会觉得李景辞这冒冒失失的模样像他。 回头等这人醒了,一定得抓住问个清楚。 他裴玄铭到底哪里像李景辞了? 他说了裴玄铭就改,半分不带犹豫的。 “你快想办法调开门口——” 李景辞的话音中断在一半,下一个瞬间,他被这手下直接抓起脖颈,凌空扔了出去,耳畔风声呼啸,等他再有意识时,整个人已经翻墙而过,重重砸进了院子里。 这一下的声响巨大,可谁都藏不住了。 李景辞脸色煞白,左顾右盼的找藏身之处,前门已经传来了守卫的脚步声和刀剑碰撞之声。 “什么人!” 李彧的殿外起码有数十人守卫,好在裴玄铭熟悉地形,以及这群人的调岗时间,正当李景辞慌里慌张的躲闪的时候,裴玄铭带着谢烨和那身形与李彧相像的死士就跳了进来。 身后箭矢同时飞射,侧着裴玄铭的耳朵擦过来,裴玄铭将谢烨往怀中一裹,纵身而下。 然后毫不犹豫,带着谢烨就闯进了李彧的正殿。 门内数十名近卫同时拔剑,刚要一齐攻上来,就被裴玄铭抄起剑身,内力狂澜挺出一刺! 宛如串糖葫芦一般,倏然将四五个近卫统统刺穿当场,其余几个刚要喊人进来相助,眼前便蓦然一花,鲜血直涌,颓然倒地。 一时之间,寝殿内横尸遍地,只剩下他们四个,以及尚在榻上没有醒来的李彧。 黑衣侍卫那强悍的内力和速度绝非常人所能及,李景辞此时就算是个傻子,也该察觉出此人身份不对了。 “你……到底是谁?”李景辞颤声问道。 裴玄铭没有急着回答他,而是小心翼翼的俯身将谢烨再度抱起来,变换了一个让他舒服些的姿势,将他整个人护在臂弯里。 然后抬眼扯下脸上的面罩,第一次和这位情敌,啊不对,是替身二皇子,面对面的对立上了。 “你应该听说过我。”裴玄铭心平气和的道:“我就不做自我介绍了,有这个功夫,还是赶紧先把你身后这位兄台的衣服和□□换好推出去吧,禁军的追兵就要到了。” 李景辞极为狰狞的注视着他,咬牙切齿。 “你就是……裴玄铭。” 谢烨被颠簸了一路,此刻终于安稳下来,他感觉自己被卷进一个温暖而可靠的怀抱里,鼻端是熟悉的皂角香气。 衣料摩擦的声音时不时在昏沉的意识里响起,仿佛恍惚之间,临死之际,他又回到了西北大营。 耳畔是那人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谢烨猛然在梦中挣扎了一下,想将自己从幻境中挣脱出来,不要在虚幻中沉溺下去了。 然而这一下挣动,竟让他奇迹般的恢复了意识,缓缓将眼睛睁开了。 眼帘里是裴玄铭俊朗冷淡的侧脸,他被裴玄铭环在身侧,那人有力的手臂正牢牢的箍住他的腰身,和梦中场景一般无二。 裴玄铭低头看向他,惊喜道:“你醒了。” 谢烨直勾勾的看着他的眼睛,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你不是死了吗?”谢烨茫然的问道。 裴玄铭笑了起来:“谁跟你说的?” 谢烨睁着一双水光斑驳的眼睛不说话,裴玄铭看着他,俯身在他唇上吻了一下,轻声道:“不许咒我。” 下一秒,谢烨眼眶骤然通红,低头狠狠咬住裴玄铭的手臂,发狠了用力,裴玄铭疼的脸色扭曲了一下,却没有拦他。 裴玄铭安静的将掌心放在他颤抖单薄的脊背上,将他拥的更紧了。 “这些伤,都是他给你添的吗?”裴玄铭握着他伤痕累累的手腕,柔声问道。 谢烨任由泪水汹涌,伏在他的臂弯间,并不答话。 “我会让他生不如死的。”裴玄铭眼神中的阴鹜渐深,幽暗至极。 第58章 第 58 章 一切朝政与党争的斗争中…… 大内禁军统领跪在门口, 高喝两声:“陛下!” 殿内毫无动静。 殿外密密麻麻的禁军持刀佩刃,严阵以待,偌大的宫门前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禁军统领面沉如水, 缓缓抬起了手, 那是一个进攻的手势, 眼看着就要挥下, 指使手下破门而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殿门从里边被人推开了。 李彧一袭明黄色睡袍缓步出来,眼色不耐而暴躁十足, 一看就是被人扰了清梦的模样。 “一个个的在这里大声喧哗做什么!” 禁军统领愕然立了半晌,紧接着“哗啦”一声跪地请罪:“陛下恕罪!今夜宫外二皇子府邸走水,本就人心惶惶, 再加上宫中当值的禁卫听到有脚步杂乱的声响,担心陛下安危, 我等这才着急忙慌赶来救驾, 不料却惊扰了陛下。” 李彧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 开口打发道:“好啦,朕没事, 诸位可以回了。” “是,臣等就在院外守着, 绝不让人近身!” 李彧依然维持着那个头痛欲裂的痛苦神态, 转身就要合上门, 下一秒他却步履一顿,只听身后有细微的挣扎声从床榻那边传来, 似乎是有人在艰难的呻吟着,想给殿外的人传递消息。 “李彧”的额头泛起了一脑门的冷汗。 不过那声音稍纵即逝,很快淹没在大殿重门关上时沉重的摩擦声中。 声音本就轻的细若蚊呐,被大门一闭, 就更遑论传进禁军统领的耳朵里了。 殿内裴玄铭收势回掌,尖锐的气流很快消散在他的指缝间,对面龙榻上的人刚醒神就被他隔着数米远的距离一掌打翻,再度晕了过去。 殿门口的“李彧”松了一口气,直到身后殿门彻底紧闭起来,他才一个踉跄跪倒在地,毫无方才镇定自若的君王之威。 “殿下,我刚才……算是骗过他们了么?”假李彧虚脱道。 李景辞点了点头:“你做的很好,眼下就静待天亮了。” 裴玄铭低头问谢烨道:“能站起来吗?” 谢烨“嗯”了一声,被他从地上扶起来:“你做什么去?” “去把皇帝的哑穴一点,再控制起来,不然我总担心会出岔子。”裴玄铭带着他走到龙榻跟前。 李景辞以为他要动手杀李彧,一个箭步上前就要阻拦,被裴玄铭冷眼一横,钉在了原地。 “别杀他。”李景辞忍气吞声的道,他知道此时打不过裴玄铭,方才一时疏忽,让他把谢烨带走了,手上也没个能威胁到裴玄铭的东西。 于是只能好言相劝。 “你要跟他争这个皇位,却还要留着他性命。”裴玄铭冷淡的嘲弄道:“二殿下是蠢的慌么?” “不是!”李景辞怒道:“我是要这个皇位,可我还要这个皇位来的名正言顺!等到明日祭祀将宫中禁军一举绞杀后,我便要他给我自愿禅让!” 裴玄铭没再看他了,伸手一敲李彧的哑穴,顺手又定住了他的身形,将这一国之君彻底的做成了一副口不能言,也难以行动的木乃伊。 完了他语气轻松的对一旁的谢烨道:“我说阁主,你当年眼睛真没瞎么,竟会觉得他长得像我。” “他哪里像我了?”裴玄铭将李景辞上下打量了一,然后质问谢烨:“你这样比对,有损我声誉,知不知道?” 谢烨:“……” “此事日后再说,先忙手头的事。”谢烨耳垂通红,低声道。 “手头没事了,眼下就看天亮以后的祭祀大典谁输谁赢,反正无论他俩谁赢,应该都不会让我活的。”裴玄铭笑眯眯的吓唬他。 谢烨脸色果然苍白起来,颤声道:“你……” 裴玄铭所言非虚,李彧和李景辞相争,无论最后得成大统的人是谁,都绝对不会允许裴玄铭这个大威胁存在,何况李景辞已经知道了自己是裴玄铭的替身,心中恼恨十足自然不必多说。 而他爹李彧昏迷前就打着除掉裴玄铭的主意,只不过裴玄铭的死讯来的比他的行动更快而已。 谢烨一把抓住裴玄铭的衣领,急道:“你还有心情笑的出来,还不快想办法?” “办法那是真没有,但是你真的不打算在我临死前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么?”裴玄铭搂住他的腰身,将他往自己身畔拽了拽,逼着他整个靠在自己身上。 “或者你当着我跟他的面,亲口承认,那个赝品远远不及我,也行。” 裴玄铭坏心眼的在他腰间乱动,逼的谢烨不得不分出心神去和那双大手角力,直被他欺负的气喘吁吁,裴玄铭这才稍微松开了一点力道,手心却仍然扣在他腰间。 李景辞在一旁已经气到忍无可忍了。 他抄起案上的烛台就砸过来,指着他便骂:“你个过不了几天就要蹬腿的秋后蚂蚱!” 裴玄铭笑的更愉悦了。 “殿下慎言,如今这殿里只有我们几人,臣要弄死你,还是不需要太费什么力气的。” “你不敢!”李景辞冷笑:“你当父亲方才醒来的那瞬间没看到你么?你此刻已经回不了头了,你就算眼下杀了本王为父亲效忠,他恢复后一样要夺你兵权,送你进诏狱。” “你若是敢在这殿里,将我们父子二人都杀了,那西北叛军的罪名你担得起吗!众兵马前来勤王你扛得住吗!你裴玄铭还真能自己做皇帝不成!?” “李景辞!”谢烨惊喝出声:“你——” 他并没有将后边的话说完全,而李景辞已经被他这一声给喊的怔在原地了。 末了他自嘲似的笑了笑,转向谢烨冷声道:“你现在是护定他了,是吗?” 谢烨俯身呛咳两声,喉咙里的血气又涌了上来,裴玄铭将他扶在身侧,掌心含内力,慢慢的揉在他的后背上,手掌沉稳温热,让他慢慢平复了下来。 谢烨当然是站在裴玄铭身后的,但是他当着裴玄铭本人的面,是绝不肯承认此事。 裴玄铭从善如流的转过身,将他往起一带,柔声问道:“他问你呢,问你是不是护着我。” “你赶紧回答他呀。”裴玄铭催促道。 裴将军那声音荡漾的都快泛起糖水了。 谢烨觉得这俩人简直有病,裴玄铭病的还不轻。 这都什么时候了,数千禁军守在门外虎视眈眈,明早天一亮谋反大戏直接拉开序幕,远处西北和裘玑战况不明,但无一例外正往京都赶来。 这两个处在政治中心风暴口的人物,居然在皇帝的寝殿里争论他到底护着谁? 他实在是没忍住,一巴掌打在裴玄铭脸上,怒道:“你有完没完?!能不能分一下时机?” 裴玄铭挨了一巴掌,却丝毫不以为忤,握住他打来的那只手,扣住他的下颌在他唇上吻了一下,谢烨躲闪不及,被亲的嘴唇红润,脸颊上都是晕红的愠色。 李景辞一个猛扑跳过龙榻就要和他过招。 裴玄铭懒洋洋的将谢烨推到身后去,一手挡住李景辞,并未使出太多力气应付他,而是跟逗这二皇子玩似的,将他轻飘飘的一按,李景辞登时痛的手臂一颤,后退几步。 他完全不是裴玄铭的对手。 谢烨在他身后,不由得微微蹙了眉心。 他注意到裴玄铭和李景辞过招的时候,裴玄铭岂非是没用全力,他简直三成的力气都没用上,处处都给李景辞留了一线,好似舍不得下手一般。 谢烨略微有些不快。 心道你刚才自己说的,说你要让李景辞付出代价,这就是他的代价? 裴玄铭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与此同时,京郊。 被追杀的仅剩一小队的裘玑骑兵慌乱逃跑,转眼逃到了京城城墙下。 身后箭矢煞风而来,为首的裘玑将领心里一凉,直到不好,自知今夜怕是要毙命于此了,他绝望的在马背上闭起了眼睛。 然而箭矢却没有插到他身上,直侧着他的肩膀而过,瞬间穿进了城墙入口处,几名侍卫的喉咙里。 其余岗哨和禁军分支还没来得及发现门口的异样,就见追在裘玑身后的那支队伍狂奔而来,为首那将领搭弓射箭,怒吼一声:“哪里逃!” “我等捉拿裘玑要犯,还不快让开!” 那人正是王玉书。 他听从裴玄铭的指使,从西北一路追着裘玑打到了京城,自始至终不远不近的追着他们,也不彻底上去把敌人剿灭干净了,也不让敌人逃跑。 裘玑大军到最后被打的乱成一盘散沙,数名主帅轮扛着白旗往西北驻军面前递,统统都被王玉书给忽略了过去了,视而不见,一味的把这群人往京城赶。 活像是牧人赶羊一样。 没办法,他们需要一个正当的理由杀到京城,而裘玑人,就是最好的理由。 城门外的京师守卫被这山呼海啸的撼人场景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都认得王玉书,再加上那人一脸正气浩然的模样,似乎完全就是奔着捉拿裘玑人来的,坐在马上大吼一声:“开门!有外贼逃进去了!” 京都守卫忙不迭的将门打开。 王玉书率西北驻军几十万人浩浩荡荡一拥而入!喊杀声震天而起,乱成一锅粥。 此时的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今日天子祭祀,各部早已准备妥帖,李彧一身黄袍坐在车辇上,眉眼微垂,不发一言。 当然他也用不着发言,此时此刻这位“李彧”还是说话越少越好。 长长的仪仗队很快行进到了山脚下,一旁的大太监弓着腰在车辇下对李彧道:“陛下,您该上山祈福了。” 意思就是为表心诚,就是连皇帝,也该下车走到祭祀之所,侍奉神灵了。 李彧颤巍巍的伸出一只手,被两边的侍从搀扶下车。 他似是有所预料的朝仪仗队尾端的方向看了一眼,两边侍从安静默立,并没有别的异样。 不过掐指算算,也差不多该到时间了。 李景辞擦了一把嘴边的血,惨笑着对谢烨道了一声“阁主”。 “你当真一点都不顾我们从前在明渊阁相伴的岁月么?”年轻皇子俊朗阴鹜的面容上尽是不甘与疯戾,他指着裴玄铭高声怒道:“他十年都不曾来明渊阁看过你!” “十年!” “这些年中陪在你身边的只有我!我照料你起居穿衣,我给你鞍前马后!你同姜容醉酒人事不省的时候我抱你回屋!”李景辞声声控诉,瞪着谢烨活像是要从他身上戳个洞出来。 “后来我长大了,武功变高了,你被那些长老们刁难的时候我替你出手,明渊阁中对你虎视眈眈有想取而代之者,我替你绞杀!那么多年,他裴玄铭在哪儿!你告诉我,他错过了你十余年,他凭什么跟我争?” 裴玄铭闻言气的牙痒痒,冷笑出声:“我同他再怎么立场不合,分道扬镳,我从未伤害过他,如今谢烨这一身伤病都是拜你所赐,你居然还敢叫嚣着说喜欢他?” “李景辞,你要脸不要?” 李景辞抓起一旁匕首,朝他猛刺过来,裴玄铭单手挡住他的攻势,一个反擒拿就夺了他的匕首,将他重新推了回去。 “行了。”谢烨在一旁不耐烦道:“我这辈子最讨厌别人拿我当个漂亮的物件来回推抵争抢,你二位要争权便争权,不必拿我做借口。” “错了,阁主。”裴玄铭伸手笑着去哄他:“我不要权,只要你。” “从始至终都是如此。”裴玄铭轻声道。 他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的心情很好,眉梢眼角都是喜色,谢烨也不知道此人在高兴什么,只觉莫名其妙的厉害,事态发展严峻至此,裴玄铭竟一点不担心的模样。 李景辞恨恨的瞪着他,又喊了他一声:“谢烨,你当真信他的话么?” “他裴玄铭若是没权,早就被朝中人撕碎殆尽了,还敢在此地同本王大放厥词……”李景辞冰冷的嘲讽道:“此人嘴里没一句实话,你如今若是信了他,日后便和在明渊阁的十年一样,等着被辜负到底好了。” 谢烨笑了笑,低下头没答话,片刻后才回道:“没事,我活不过十年,不害怕。” 裴玄铭脸上的喜色稍微往下沉了沉,他阴森的看着李景辞,对方回以一个挑衅的眼光。 裴玄铭转向谢烨:“你信他说的话么?觉得我还会像十年前一样背叛你?” 谢烨抽开手,低声道:“我说了我不害怕,无论谁背叛我。” 裴玄铭知道此话的意思就是他心中仍有芥蒂。 但他并没有着急去解释什么,甚至也没去找李景辞算账,只是看向谢烨的目光倏然又放的柔软而温和,满是心疼。 “再等等。”裴玄铭抓住那人冰凉的手,紧握着不松开。 “我会向你证明一切的。” “我拿我的性命担保。” 谢烨不明就里,但他实在是不喜欢听裴玄铭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于是小声呵斥了一声:“住口,不许说这个。” 裴玄铭耍赖似的回了句“不要”。 “除非你亲我一下。”裴玄铭要求道:“我就闭嘴。” 谢烨无可奈何,只得仰头在他唇畔轻轻一碰。 李景辞深吸一口气,碍于武力值的缘故,硬生生将火压回去了。 “如今殿中只剩下我们四人了。”裴玄铭得了便宜,心情轻快的道:“陛下,这种时候就不必再装睡了吧。” 李景辞头皮再次一炸,低下头去,只见他父亲果然躺在龙榻上,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虚弱至极。 “尔等……反贼,竟大胆至此。”李彧艰难的从喉咙里吐出字句来:“胆敢找人冒充朕……” “哎,冤枉。”裴玄铭笑道:“臣可没反,臣只做了本职之内的事,如今外面乱成一锅粥的局面,那可都是您儿子的手笔,与臣无关啊。” “外边如今……是何光景?”李彧的目光从裴玄铭,又转到李景辞身上,最后他看到了裴玄铭身边站着的谢烨,眼神骤然怨毒起来:“又是你,你怎么跟那千年的祸害似的,无论朕怎么想方设法,你都死不了……” 谢烨无奈的笑了:“承让了师兄,我也是这么想自己的。” “谁准你死了!” 裴玄铭和李景辞异口同声,同时朝他怒道。 谢烨没去看他俩,转而向李彧摊了一下手,无辜的示意非自己所愿。 李彧眼中怨恨神色更甚,他喉咙咯咯颤动着,试图挣脱裴玄铭点穴的桎梏,奈何他的身体已经被这么多年的症状给拖垮了。 兵变前夕魏太医的那几针更是直入心脉,犹如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李彧的性命危在旦夕。 他费力的转动着眼珠子,在裴玄铭和李景辞两边疯狂来回。 “都是你二人……都是你二人的手笔……” “裘玑攻势京城,祭祀日皇帝遇刺,还有禁军和尚书府死士以命相博,死伤大半,宫中多是被收买的内应,无人可为陛下所用……” 裴玄铭缓慢的叙述了一遍如今外边的情况,最后补充了一句:“以上种种,与臣绝无半点关系,还望陛下明鉴。” “撒谎……撒谎!”李彧浑身打着颤,却怎么都动弹不了:“你从少年起就因为谢烨而记恨朕,一直到今日,与江昭勾结,为祸边疆,当真以为朕一无所知!?” 提起江昭,裴玄铭眼底又是一暗,满腔怒火中烧几乎快要从心底炸开来了。 但是他没去接李彧颠三倒四的话茬,而是镇定下来,伸手解开了李彧的禁制。 谢烨震惊:“裴玄铭你疯了!你解开他干什么!” “陛下所言极是。”裴玄铭单膝跪地,最后朝李彧行了个礼,算作是不负年少时父亲和师父的教诲了。 “臣无话可说,因为臣接下来要做的,比陛下方才所言,要过分的多。” 裴玄铭骤然起身,将虚软无力的李彧从床上带起来,一手拎着他的脖颈,一手抵在了他的后心处。 然后一字一句,直视着李景辞的眼睛,朗声道:“陛下常年体弱,内力紊乱,气息衰竭,恰逢被废为庶人的二皇子李景辞闯入宫中,惊吓过重,一时昏迷不醒,本就脆弱的经脉彻底断开,浑身内功皆散。” “太医院已被萧尚书的人手所控,片刻之后,不治身亡。” “陛下,驾崩。” 裴玄铭手中力道骤然紧缩,汩汩不断的内力从他强悍的掌力中被抽离出来。 李彧仰头喘息,发出极尽痛苦的惨叫。 谢烨眼疾手快,将被褥团起来,狠狠塞进他的口中。 他刚要退开,却被裴玄铭用另一只手抓住手腕,拖了回来。 下一刻,裴玄铭一手攥紧谢烨,一手不住的从李彧体内索取经脉内力,两厢流淌,谢烨蓦然瞪大眼睛,身形巨颤。 “有总比没有好。”裴玄铭朝他笑道;“虽说你师兄这功力确实弱了一点,但好歹师出同门,日后再练,武功进步的会快一些。” 谢烨能感觉到自己枯竭已久的躯干正一点一点,恢复着原本的力量,他注视着裴玄铭的侧脸,被握紧的指尖抖得不成样子。 “你可能会疑惑,为什么我不夺李景辞的经脉,让他还给你。”裴玄铭气息有点不稳,但语气仍然温和至极。 如果不是他手下李彧万分痛苦的神情,旁人完全看不出来裴玄铭正顶着这样一副温柔至极的眼光,将他效忠了数年的君主生生剥去筋骨,放干内力。 “因为方才交手的时候,我勘察过了,李景辞还不抵李彧呢,再者,他的这身筋骨,我另有所用。”裴玄铭握着谢烨的手,柔声道:“眼下感觉好些了吗?” “回去再让姜容用点药,这下我们从北狄狼主那里寻来的药材,不就派上用场了?” “谢烨,我说了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你现在信了么?” 谢烨眼眶里泪水微动,又复而被他仰头咽了回去,年少时的情愫和执念都化作温热流淌的对视,湮没在裴玄铭无尽温柔的眼光中。 李景辞这才意识到不对,转身就跑,然而已经为时已晚。 这边李彧刚刚咽气,裴玄铭便站起身来,一把将他按在了地上。 “阁主!救我!”李景辞惊慌失措的朝谢烨大喊,试图从他那冰冷俊秀的面容中看出一丝对于过去的动摇和怜悯。 然而谢烨只是叹了口气:“小景,你为何会觉得我会救你?” 李景辞一愣,似乎没听明白他此话的意思。 “我为什么会救一个,废了我全身功力,害我酷刑加身,数次强迫于我的人?”谢烨无波无澜的问道:“只是因为你我在明渊阁相伴数十年么?” “那你此后种种,岂不是更该死了。” 李景辞极致惊惧,他一声“你怎么敢!”的怒吼尚未出口,裴玄铭便伸手卸了他的下颌骨,正如他曾经命人对谢烨做的那样。 “别怕,殿下。”裴玄铭好声好气的劝道:“我不杀你。” 此话一出,倒是谢烨没想到的。 他在江湖恩怨仇杀里是行家,但却是个彻头彻尾的权谋白痴,裴玄铭今夜每一个举动都在他的意料之外,他不由得讶异的看向裴玄铭。 只见裴玄铭微微一俯身,将李景辞从地上扶了起来,一边点住他身上几处最要紧的大穴,一边慢条斯理的开口道。 “殿下方才说得极是,我确实不可能自己登基当皇帝,这于礼法不合,也败坏了我裴家世世代代忠良的名声。” “所以这个皇帝,仍然由殿下来当。” 李景辞凭直觉感受到他阴测测的恶意,蓦然疯狂挣动起来,想说什么,奈何下颌骨被卸掉,什么都讲不出来,只能呜呜的发出惊慌而意味不明的声音。 裴玄铭一记手刃,劈在他胯骨上,李景辞痛的几乎失声,他感觉自己整个下身都要碎裂了,血肉从里到外的炸裂开来,腰身以下右边的身体已经失去了知觉。 裴玄铭没有收手的意思,指尖虚虚的掠过他的眉心,最终钉在头颅上一处看不见的穴位处。 “你说若是日后的君主是个半残的傻子,但他身体里仍然流着皇家的血脉,那帮大臣们,是不是也不能把你硬从位置上拽下来?”裴玄铭若有所思道。 李景辞恐惧至极,他不要变成傻子,他费劲心力谋划的这一切,若是登基时真成个傻子,那此生也算得上无处话凄凉了。 裴玄铭笑着拍了拍他的脸颊:“逗你玩呢,不把你变成傻子,顶多是个偏瘫,时而清醒时而痴傻那种。” “若是现在就将你所有理智都摧毁殆尽了,岂非便宜你了。”裴玄铭亲昵道:“我还等着殿下长命百岁,保我一世荣华呢。” 李景辞来不及去想,自己长命百岁跟裴玄铭一世荣华有什么必然联系。 下一刻,裴玄铭的指尖就强硬的按在了他头颅的大穴上,李景辞头骨发出“咔嚓”一声巨响,他眼神也跟着扭曲了一瞬,瞬间落下泪来,显然是疼到了极点。 裴玄铭看着他的神情逐渐呆板,隐约有点下一秒就要昏迷的意思。 于是裴玄铭又给了他一拳,强迫他醒神过来,维持着清醒的意识继续眼睁睁看着这场酷刑。 裴玄铭的目光落到他小腹以下的某处,再抬眼时眸光又疯又狠,充满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光泽。 “你原先就是用这里,欺负我们家阁主的,是不是?” “还趁我不在,欺负过他那么多次。”裴玄铭轻声道:“殿下,没将你挫骨扬灰算我心软,不过你接下来的后半辈子,估计还不如挫骨扬灰。” 下一刻,李景辞下身剧痛,肉块生生从下腹掉落下来,鲜血迸溅的老高,濡湿了整个下袍。 “好了。”裴玄铭拍了拍手站起身来,欣赏自己的杰作。 “谢烨,帮我把榻上那明黄的龙袍拿过来好了,如此这般就可向天下人交代了。” “二殿下和萧尚书联手,在京城弄出数场大乱,二殿下趁机闯宫,将老皇帝活生生气死,不料老皇帝还存了些武功,临死时将殿下重伤,留下后遗,殿下从此不能行路,痴傻终生。”裴玄铭笑的张扬。 “而臣裴玄铭,及时赶来宫中救驾有功,被当今陛下封为摄政王,从此协助陛下管理朝政,陛下体弱,口不能言,以后臣多为陛下分担着些,陛下不必忧思过重。” 李景辞拼着最后一丝意识,口中血水和涎水一起滴淌而出,他声嘶力竭的含混道:“无人会信你……你这个反贼……” “那又如何?”裴玄铭耸肩:“西北驻军已经打入京都了。” “我的陛下,萧尚书难道没教过你,一切朝政与党争的斗争中,得兵权者得天下这个道理么?” 裴玄铭将龙袍披在李景辞身上,恭敬道:“不过没关系,这个天下还是您的,从今天开始,您就是这大周的皇帝了。” 远方杀伐声逐渐逼近宫城,西北驻军的旗帜中高空中猎猎作响,兵刃刀戈的嘶鸣声在烈日下化作虚无。 第59章 第 59 章 十年光景,如梦一场。…… 熹微时分, 西北驻军攻入京城,借着杀裘玑的名义顺便拿下了尚在祭祀途中的假皇帝。 说来好笑,那小队裘玑人慌不择路的一路奔逃, 逃到一半发现前有禁军, 后有西北军, 两两夹击之下一头撞进了皇帝的仪仗队里, 好巧不巧,仪仗队里萧尚书的死士们刚好出动, 矛头直指假皇帝。 三方人马撞到一起,没等到上山祭祀,在道上就人仰马翻了。 京城满街硝烟四起, 马蹄声混杂着刀戈碰撞,王玉书刚在这边给假皇帝跪下来, 请罪自己护驾来晚, 哪料下一秒战甲就被那假皇帝揪住了。 “来者可是西北裴将军麾下的王大人!!” 王玉书愕然抬头:“是臣, 陛下……” “我不是陛下!我同你们是一伙的啊!我是给二殿下——” 王玉书来不及听完,只听到二殿下三字就立刻上前捂住他的嘴, 不过心里已经将事态发展的来龙去脉搞清楚了。 “一派胡言,我家将军从未与二殿下有所往来, 你这是污蔑!”他一把将假皇帝的人皮面具给扯下来了。 众人皆惊。 护送一路的皇帝是个冒牌货, 那真正的皇帝在哪儿? 王玉书身后跟着贺锋镝, 此人一身土匪做派,没心思想京城中那些复杂的弯弯绕绕, 只想着赶紧和大舅哥汇合的好。 “还愣着干什么!去皇宫护驾啊!”贺锋镝一声怒吼。 一群人闻言仿佛无头苍蝇找到了方向,又急吼吼往皇宫奔。 宫外仅剩的禁军和死士打成一团,互不相让,以至于拖沓了这么久, 谁都没抢先一步进宫看到皇帝。 王玉书指挥着麾下西北驻军上前将这群残兵败将一一收拾了。 西北驻军入宫救驾,王玉书一路上还没有看到裴玄铭的身影,不由得暗暗心惊。 直到皇帝寝宫最外层的宫门轰然被打开,门槛内先是露出了李景辞的全身,他满身鲜血,用一柄剑勉强支撑着身体不倒下,张口艰难的面对着眼前一片错愣死寂的文武百官和西北驻军。 裴玄铭从他身后的阴影里饶步出来,转身对着口不能言的李景辞单膝跪地。 “臣,参见陛下。” 身后众人如梦初醒,接连跪地拜见新皇。 李景辞就这么被架上了皇位。 裴玄铭扶着新皇,大步走到西北驻军面前,众将士齐齐行礼,异口同声气势如虹:“见过将军!” 裴玄铭简单抬了一下手,示意众人起身。 “其他几位殿下何在?” “回将军,已经在兵变中遇刺了。” 裴玄铭讶异:“一个都没留下?” “是。” 裴玄铭了然的点点头,若有所思的扶着李景辞鲜血淋漓的肩膀轻声道:“那看来是上天要陛下做这个皇帝了。” “陛下可切莫再推脱了,天意难违。” 李景辞痛苦万分的呜咽着,只能用眼角死死瞪他。 “西北驻军听令,退回宫外等候军令,有阻拦陛下登基者,杀无赦。”裴玄铭吩咐下去。 “是!!!” 裴玄铭再次转向王玉书,问他:“明姝呢?” 贺锋镝抢声回答:“回将军,明姝在将军府整理东西,说是万一您有不测,她带着家财去找陛下救您。” 裴玄铭深吸一口气,很难说清楚到底是贺锋镝让他恼火还是裴明姝让他恼火。 “算了,你带几个人替我跑一趟,把谢烨送回将军府,不得有失,否则我唯你是问。” “知道了!哥!”土匪头子欣喜若狂,转头领命而去。 裴玄铭难以置信:“他方才喊我什么?” 旁边千夫长同情的望着他:“将军,可以备些嫁妆了。” 裴玄铭:“……” 谢烨随贺锋镝回到将军府,一路畅通无阻,整个宫城都在西北驻军的控制范围下,如今这个情形,说是裴玄铭的私兵,倒也不为过了。 谢烨没有功夫再去想这些了,他实在是太累了。 一入将军府就寻了个屋子休息去了,谢烨飘零半生,无所依靠,而今终于有一方安稳的床榻,供他安眠了,此时仿佛是他数十年颠簸岁月中,睡的第一个好觉。 在谢烨沉沉睡着的时候,外边风云激荡的一切,也终于尘埃落定。 李景辞在西北驻军的力保下登基成为一代新皇,老皇帝李彧的尸骨暂且放到历来太上皇所居的寝殿,下葬事宜待定。 裴玄铭及时护驾新皇有功,加上新皇体弱,需人在旁扶持,治理朝政,特封裴玄铭摄政,一时间此人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是至于说李景辞分明已经病成那般模样了,他到底是怎么下的以上旨意,此事却是没人能解释的通,但也无人敢跳出来质疑。 西北驻军的旗帜在宫城内外猎猎作响,映出一片血色阴影。 谢烨在榻上睡的安稳,迷迷糊糊间有人推开房门,上了他的床榻,和衣而卧。 谢烨下意识想要睁眼,眼前却被一只修长的大手给盖住了视线。 “天色还早,再睡一会儿。”裴玄铭低声在他耳畔道。 “外面情况如何了?”谢烨声音很轻的问道。 “一切安好,待会儿喊你起来喝药,把刚打进去的经脉稳固住了。”裴玄铭俯身吻了吻他的鬓角:“我在呢,放心。” 于是谢烨就再度陷入了沉睡中,意识里是裴玄铭身上熟悉的皂角香,京城不比西北严寒,常年风和日丽。 睡着时没有头顶大风吹打帐篷的噼啪声,安静的仿佛最氤氲的温柔乡,将谢烨彻底的沉溺在其中。 …… “你要和我走吗?”少年裴玄铭站在屋檐下,试探性的问谢烨。 “若你随我回京城,我师父便是你师父,你从此就在将军府住下,我们一起练武,再不用受那诸允严的鸟气了。” …… 十年光景,如梦一场。 他终于遂了年少时的心愿,踏进了裴玄铭从小长大的地方。 可惜他被这流水光阴和数载恩仇磋磨的太久,早就不再是十年前那个在武林大会上握剑飞花恣意潇洒的少年魁首了。 第60章 第 60 章 “进来。” 数月后。 “你准备的怎么样了?”王玉书坐在将军府的石阶上, 手里拎了个酒壶,眉梢眼角都写着低落。 “什么怎么样了?”裴玄铭漫不经心的问他。 他们刚下朝回来,最近朝中一切安稳, 除了李景辞时疯傻时正常的精神状态给上朝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每每议事只能由裴玄铭代劳, 两人一左一右坐在帷幕后面, 李景辞想说什么却张不开口,只能张嘴含糊的发出意义不明的音节。 于是裴玄铭就很体贴的侧耳过去, 把他的话翻译一下,再以相反的意思讲给大臣们听。 李景辞气的头晕目眩,再不等对面大臣回复完全, 他就一个怒血冲顶,把自己气晕乎过去了。 裴玄铭很和蔼的拍着他的膝盖, 对旁人道:“陛下龙体有恙, 本帅替他看顾着就好, 王大人继续启奏。” “明姝的婚事。”王玉书哀怨道。 裴玄铭点点头:“放心,在操办了, 嫁妆多的足够塞满十条街,你放心就是。” 王玉书闷闷的喝了口酒, 不做回答。 裴玄铭放下奏折, 转向自己的副将, 无奈道:“老王,我知道你对我妹妹的心意, 可她偏就看上那土匪了,我总不能棒打鸳鸯吧?” 王玉书拍腿怒道:“可你也不能让一个土匪做你妹夫!” 裴玄铭眨了眨眼睛,低声道:“是吗,西北另一个大土匪, 现在亦是将军府主君,你这话可不要让他听到了去,不然我晚上还有的哄。” 王玉书:“……” 王玉书悲愤而去。 将军府中,谢烨手中剑身一转,朝旁侧绿茵枝叶一挥而去,头顶纷纷扬扬飘下来些叶子。 谢烨失望的收回剑,对一旁看热闹的姜容沮丧道:“你说得对,李彧这副筋骨确实,天赋欠佳。” “嗯,他不仅天赋欠佳,而且我怀疑他做皇帝以后根本就不怎么练武功了,寻常刚入门的小弟子,都没你身上这副筋骨内力平庸。”姜容中旁点评道。 “不过没关系,你身手又没丢,至于内力,总能填补上去的。”姜容安慰他道。 谢烨嗯了一声,但还是无不遗憾的怀念道:“我从前这一剑过去,能打穿整个树干,保证树上的枝叶全数掉下来,一片都不剩。” 姜容难过的看着他。 “不过呢,好汉不提当年勇,你说得对,再从头开始练就是了。”谢烨轻快的挽了一个剑花,回身一刺。 身后传来一个指点的声音:“出势太慢,不利于力量积蓄,你的剑得比内力先递出去才行。” 姜容一见来人,立刻麻利站起身,转身就走:“那什么,我去厨房看一眼药,你们慢慢教。” 谢烨维持着这个姿势没动,只见裴玄铭从身后缓步而来,伸手在他腰侧和肩颈处轻轻抬了一下:“这里,不要抖。” “最基础的习武功法,怎么还需要人教?”裴玄铭扶着他的手臂,沉稳的朝上拖了一点。 谢烨咬牙辩驳:“让你废尽功力,一整年不碰刀剑试试,你未必比我强。” 裴玄铭失笑,伸手拨下他的剑柄:“好了,今天的练习量只能到这里了,回去喝药。” 谢烨震惊:“这才练了多久!” “裴玄铭,你莫不是害怕我日后能打得过你了,在床上……把位置倒过来罢?”谢烨狐疑着侧目道。 裴玄铭皮笑肉不笑:“你试试看。” 谢烨虚晃一招,将剑柄怼向他的腰侧,裴玄铭不紧不慢伸手一挡将它撞开来去,然后一把将谢烨另一只手腕擒了,拽到怀里,半挟着搂回屋中去了。 “喂!”谢烨不满道。 裴玄铭将他摁回床上,姜容已经将药碗放到床畔的桌案上了,他从桌上拿起药碗,递到谢烨嘴边:“自己喝还是我喂你?” 谢烨狡黠的笑了笑:“若是你喂,你打算怎么喂?” 裴玄铭哭笑不得,将药碗往他手里一塞:“得寸进尺,自己喝。” 谢烨眼睛瞪得溜圆,伸手将那药碗一推:“裴玄铭,你果真是不喜欢我了,现在连这等小事都开始不耐烦了,你从前——” 裴玄铭俯身摁着他就吻,谢烨猝不及防,险些朝后倒在榻上,不料被裴玄铭一手从后面控住了腰,没让他仰身摔下去。 谢烨被堵着嘴唇,亲的又深又狠,双手下意识的去攀裴玄铭的肩膀,直到彻底喘不上气来,裴玄铭才扶着他的腰身,放开了他。 “现在能喝药了吗?”裴玄铭朝他晃了一下余温犹在的药碗。 谢烨恼怒的擦了一把嘴唇,将药碗夺过来一饮而尽。 裴玄铭伸手揩了一下他嘴边的水渍,无辜道:“这是你要求的。” “我没有!”谢烨恼羞成怒的将碗一放:“好了,我喝完了,你可以出去了。” 裴玄铭不听他的,握着他的手腕反问:“那你说,我现在喜不喜欢你?” 谢烨转过头,避而不答。 “说话。”裴玄铭将他往床上推了一点,用身形将人困在床上:“不说话我就继续亲你了,考虑好。” 谢烨犹豫着小声道:“我就是觉得,我如今毕竟同十年前不一样了……” 裴玄铭眉心一挑:“什么意思?” “你喜欢的是武林大会时候的我,那时候的我,跟如今相距甚远,况且……”谢烨移开目光,到底没再说下去。 裴玄铭仍然维持着那个挑眉的神色,似乎在说,待我看看此人还能讲出什么离谱的惊世言论。 他等了许久,也没见谢烨将剩下的话说完全。 于是裴玄铭深吸一口气,好气又好笑的将他整个往床上一撂,谢烨登时“啊”的叫喊了一声,下一个瞬间就被裴玄铭扣着腰身拖到了那人的阴影下。 裴玄铭将手往他衣袍里伸,逼的谢烨一个激灵就要下床,又被人拽着脚踝拎回来,气喘吁吁的被裴玄铭抓着双手,十指紧扣抵在床头,全身都被对方死死禁锢住了,谢烨被压制的彻底,完全没有躲避的余地。 谢烨几乎预感到即将面临的粗暴对待,他下意识的稍偏过头,闭上眼睛。 然而裴玄铭只是泄愤似的在他唇上咬了一下,然后恶狠狠的开口:“姓谢的,你有没有良心?” 谢烨蓦然睁开眼睛:“啊?” “我不喜欢你,所以我费这么大劲把你重新拉回我身边,我嫌你武功废尽,所以我满世界找补品药材炖了每天逼你喝,我到底是多闲得慌,还是力气大的没地方使?” 裴玄铭强硬的顶开他的膝盖,威胁性的往里摩擦着。 谢烨脸色涨红的想要并拢双腿,却怎么都抵不过裴玄铭的力道。 “放开我,裴玄铭你每次都对我来硬的,等我真恢复武功了,我第一个把你——”谢烨咬牙切齿的放话道。 裴玄铭笑了:“我有什么办法,我来软的,我们谢阁主又不吃。” 他语气中着重强调了“吃”这个字。 听的谢烨脸颊一阵一阵的发红,奈何实在武力值受限,动弹不得,只能用眼睛瞪他。 “退一万步来说,谢烨。” 裴玄铭的膝盖骨继续在他腿内摩挲,力道明明不轻不重,却逼的谢烨忍不住说话带了哭腔:“你出去!” “你若是真不喜欢我对你这样,早就想方设法报复回来了。”裴玄铭非但没有出去,反而加深了摩挲的部位。 谢烨被他弄的苦不堪言,难以启齿的潮湿折磨着他,但裴玄铭却始终不紧不慢,光是将他抵在床上逼问,并没有下一步动作。 谢烨愤怒的跟他死犟着暗中较劲,殊不知这点力气在裴玄铭眼中仿佛猫挠抓一般轻描淡写。 “那我再问一遍,我喜不喜欢你?” “你喜不喜欢我得问你自己——啊!” 他被裴玄铭抓着手腕抵在床头,下一个瞬间狠狠哆嗦起来,刺激的谢烨瞬间就软了腰,眼泪汪汪的止住了话音。 裴玄铭温和道:“嗯?怎么不说话了?” “……喜欢。”谢烨被他禁锢着腰身和手腕,反抗不得,就只能哑着嗓子小声回答。 “还担心自己是我的累赘吗?”裴玄铭嘴角微微勾起,停下了膝盖上的动作。 谢烨急促喘息着摇了摇头:“不。” “好了,那最后一个问题。”裴玄铭放缓了声音,在他潮红的面颊上吻了一下。 “你现在到底是让我出去,还是进来?” 谢烨羞耻的一句话都讲不出来,偏偏裴玄铭打定了主意,目光炯炯的望着他,他不说话,裴玄铭就不动。 谢烨实在是被欺负到受不住了,最终还是服了软。 “进来。” 【全文完结】 第61章 正文完结 窗畔红烛摇曳,静谧…… 谢烨软的像滩水似的卧在被褥里。 裴玄铭很耐心的伸手整理着他被汗水濡湿的长发, 低头在他湿漉漉的苍白脸颊上吻了吻,被谢烨不耐烦的挥手推开:“腻不腻歪。” 裴玄铭好笑道:“你这会儿嫌起腻歪了?方才是谁求着让我进去的?” 他还敢提这一茬。 谢烨翻身就要坐起来找他算账,不料刚一动作, 就牵动了别处的酸痛肿胀, 疼的倒抽一口凉气, 只得气息虚弱的又软倒回被子里。 “闭嘴。”他闷声对裴玄铭不满道。 裴玄铭将他整个人用被子一裹, 拦腰搂着靠在自己身上。 谢烨手脚皆被床褥所束缚,难以挣动分毫, 但他也着实没力气了,于是索性就这么靠在裴玄铭身侧,缓和着闭目养神。 裴玄铭抱着他, 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小心翼翼的开口:“如今诸多事宜, 也算尘埃落定了, 你是就打算留在京城, 还是……” 谢烨没睁眼睛,依旧蜷缩在他的被褥里睡觉, 看起来懒得出声答话。 “问你话呢。”裴玄铭一捞他的腰身,将他蓦然往自己怀里又带了几寸。 谢烨恼怒的抬头:“我有的选吗?” 裴玄铭不解其意, 低头和他对视着:“什么意思。” “你在京城, 所以我有的选吗?”谢烨望着他, 半是无奈,半是赧然的盯着裴玄铭的眼睛。 那目光又沉静又坚定, 却还带着情潮未散的湿润余韵。 裴玄铭没再说话了,他侧身扣住了谢烨的后背,又专注的在他唇上索取起来。 日过晌午。 裴明姝一袭粉色轻衫,欢快的穿过将军府一连串的脚步声直入内堂, 裴玄铭懒洋洋的起了身,穿戴好衣服。 “那你先歇着,我去叮嘱那小丫头几句,很快就回来。”他将谢烨又翻了个面,把方才用来束缚那人行动的被褥扯开铺平整理好,又盖在谢烨身上。 被铺掀起的瞬间流露出一袭春色,只见那人周身肌肤如玉光洁,一抹红痕在尾椎处灼灼盛放。 被李景辞虐待出的伤处,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裴玄铭眼色一暗,心里盘算来回,心道过些日子还是得交代太医几句,将新皇的筋骨再拆几根去。 自裴玄铭摄政以来,他完全没对李景辞手软,不久前刚刚亲手拿刀将新皇的手骨给挑了,说是陛下书写辛苦,日后奏折就由臣来替你批阅,李景辞的惨叫声响彻大殿。 太监宫女御前侍卫皆在,却无一人敢上前劝阻。 谢烨烦躁的将被子扯紧了一些,嫌裴玄铭冷着他了。 裴玄铭不依不饶的上前,又在谢烨唇瓣上讨了个吻,这才心满意足的出门去了。 裴明姝在堂中早已恭候多时。 见了裴玄铭一派满面春风:“哥!我看到屋后摆的那些金银器具啦!那都是给我的吗!” 裴玄铭在主位上坐下来,简短回复:“嗯。” 裴明姝喜笑颜开:“谢谢哥,哥哥真好。” “没你贺哥哥好。”裴玄铭依旧绷着一张脸,无甚喜色。 “哎呀,哥……”裴明姝一脸哀求,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我也会祝福你同谢阁主的。” “我稀罕你祝福我?”裴玄铭莫名其妙,呵斥道:“回去坐好!有话问你。” 裴明姝乖乖坐回去了:“哥你说。” “当真想好了,就嫁给他了?”裴玄铭盘问道。 裴明姝脸色微红:“嗯,就他了。” “他是个土匪。” “我不嫌他穷。” “我嫌。”裴玄铭冷冷道:“你不嫌是因为你有我给你撑腰。” 裴明姝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再者,他是西北的一个土匪,据说千钧潭行事手段残暴,性情不定,在当地名声狼藉,让人闻风丧胆,你可都听说过?”裴玄铭问。 裴明姝弱弱的举起手:“哥哥,西北境内,能用你方才那些话形容的,只有一个人。” 裴玄铭:“……” “你屋里那位。”裴明姝诚恳道。 裴玄铭:“……” “你甚至还把他弄来当我嫂子了,我日日跟那西北魔头呆在一起,我难道不怕吗,我可曾说过你半句?”裴明姝委屈。 裴玄铭深吸一口气:“那都是传言,谢烨不是那样的。” 裴明姝心道那你是真选择性装聋。 “贺锋镝可没少跟我说以前在西北时,谢阁主的旧事,哎呦那可真是令人害怕。”裴明姝哆嗦了一下,做作的向裴玄铭意会。 内庭里转出来一道清瘦修长的人影。 “贺锋镝说我什么了,让我听听。”谢烨不紧不慢的坐在裴玄铭身侧的椅子上,朝裴明姝笑道。 裴玄铭眉心微蹙:“你不多睡一会儿了?” “你走了,睡不着。”谢烨抻了一下腰,坦然的接受了裴明姝在他脖颈和手臂上意味不明的打量。 裴玄铭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伸手拉过谢烨的手腕,将给他整理了一下衣衫,把手臂上的暧昧鲜红的指痕给遮掉了。 “说啊。”谢烨温和的笑,我想听。 裴明姝:“……” 裴明姝硬着头皮敷衍:“没什么了谢阁主,左不过是说你苛待下属,每天不见血心里不痛快,路上的狗朝你汪了两声,你都要赶过去把人家掐死……阁主,日后我哥哥要是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你一定要多包容着他点啊。” 谢烨:“……嗯。” “你可千万不要一言不合就掐死他啊!” 谢烨微微一笑:“你看我像那般凶神恶煞的人物吗?” 裴明姝思忖着继续投去打量的目光,半晌坚定道:“不像。” “但是我支持你恢复武功后适当的殴打裴玄铭,毕竟他确实有时候挺欠收拾的。” 裴玄铭横过去一眼,裴明姝倏然闭嘴,一捧着脸嘿嘿笑着望向他俩。 裴玄铭转向谢烨,柔声温和道:“别听我那妹夫胡说,我们谢阁主现在从前,都一样的温文尔雅,何曾做过坏事?” 谢烨轻咳一声,神情里略带了点心虚的意味:“倒也不全是……” 裴明姝却准确的从她哥的话中听到了她想要的部分,一个猛子站起身来,欣喜道:“妹夫?” “哥哥,你方才喊贺锋镝做妹夫了!” “你同意了!” 谢烨似笑非笑的看着裴玄铭扶额的动作,替他答道:“他早就同意了,不然为何早早就备下了那好几院子的嫁妆?是不是,裴玄铭?” “就你话多。”裴玄铭探过身去,手动捂住了他的嘴。 谢烨一双水润而明亮的眼眸在他掌外滴溜溜的转,眉目间皆是藏不住的笑意和柔和。 两个月后,正是良辰吉日,宜婚嫁娶。 京城满道红绸缎锦,锣鼓喧天,炮仗和吵嚷齐聚在将军府门前,十里红妆从街头一路延绵到长街尽头,喜庆华丽,往来的行人摩肩擦踵,各个都张望着脑袋,想看看这阵势浩大的大婚场景。 贺锋镝一身喜袍与西北驻军的各弟兄在门前绞尽脑汁的做催妆诗,贺锋镝一手拿笔一手铺着那红纸,费劲的用笔杆子在红纸上戳画。 引来周遭一片起哄者的哄笑。 裴玄铭亦是一身红衣,长身玉立的抱臂靠在门前,冷嘲热讽道:“你若是做不出来,也就不必进去了,本将军直接把你收拾一下,扔回西北。” “别啊将军!” “小贺从军这半年也算是战功赫赫赫,不会作诗又怎得了!” “来来来小贺,我们弟兄几个帮你,今日无论如何得进了这将军府!” 裴玄铭伸手给这帮属下一人一个爆栗:“敢情不是你妹妹嫁人,你就如此舍得让他轻易进去了?我看谁敢帮他,让这小子自己想!” …… 喧嚣噪杂中,裴玄铭回身悄悄握住了一旁谢烨的手,上下将他看了一圈,然后催促道:“今早不是让你换了那身红色衣裳吗,怎么没穿?” 谢烨莫名其妙:“明姝结婚,我穿红衣裳作甚,我又不是新郎。” “让你穿你就穿,哪那么多意见。”裴玄铭小声呵斥:“快去。” “你有毛病吗裴玄铭?”谢烨匪夷所思。 然而裴玄铭不给他继续抗争的机会了,抬手一挥:“来人啊,带谢主君回去换衣服。” 几个随从婢女立刻上前,将谢烨往里屋带。 裴玄铭抓紧时间朝他叮嘱一句:“在屋里等我。” 堂屋外红意如织,人潮拥挤,拜天地,宴宾客,闹洞房,裴明姝和贺锋镝皆是孤儿,古人云长兄如父,于是裴玄铭暂代了父母之位,接受新人的跪拜。 一直等到新人礼成,送入洞房,深夜时宾客一一拜别,裴玄铭才命下人小厮去收拾打扫,自己则拎了壶喜酒,转身回里屋。 谢烨果然已经等候他多时了。 那人一袭红衣,在床前回过身来,和裴玄铭对视的瞬间便弯起眼睛一笑:“回来啦。” “你要我打扮成这样,是打算同我再拜一次堂么?裴将军。”谢烨拢了拢衣袍,露出玉脂一般的皓碗,在灼然红袖间显得分外鲜明。 裴玄铭不觉怔然半晌,很久都说不出来话。 这是他年少时就喜欢的人。 数年岁月摧折,他再站在谢烨面前,只见这人红衣墨发,明艳俊秀,一如当年。 裴玄铭低头而笑,将杯中喜酒斟满,一杯自己握着,一杯递给谢烨。 “这位少侠,这小贼不过拿了我的钱袋子,伤人赔钱,杀人偿命,你却无缘无故出手伤人,今日得给这位小兄弟一个说法才能走。” 谢烨闻言一愣,旋即笑了起来,对答如流:“你这公子好生刁钻,我帮了你,你却对我刀剑相向,莫不是……脑子有毛病罢?” 一对一答,恍如昨日。 好在十年光阴虽过,故人依旧。 “那你今后,愿随我回裴府,长长久久的待下去,一生一世吗?”裴玄铭压低酒盏,一字一句的问他道。 门外传来喜炮噼里啪啦的余响,红纸高飞,随风入窗,落在谢烨三千披落的乌发间。 杯中喜酒微晃,落起悄然涟漪。 “愿意。”谢烨答道。 裴玄铭的眼睛由锐利渐渐变得模糊,他眼里仿佛包含了万千期许和庆幸。 还好熬过了命运的作弄,还好一切都还不算太晚,他们被西北黄沙埋没的十余载岁月,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弥补回来。 “好了,别哭。”谢烨柔声道:“多好的日子。” 多好的日子,往后余生都是了。 裴玄铭深吸一口气,就着这个交杯的姿势,将盏中酒水一饮而尽。 “喝完交杯酒的下一步是什么?”裴玄铭顶着因为醉意而微红的脸颊,明知故问道。 谢烨笑着抬起头吻他:“想做什么就做吧,今夜依你。” 下一刻他身体腾空,落在了裴玄铭怀里。 窗畔红烛摇曳,静谧而柔软。 半生因果,际会错过,好在十年风雪过后,还有故人在尘埃的尽头等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