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子谋》 1、第一章 楔子 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江南杨柳岸上,青瓦屋檐之下,层层阳光暖和。 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在阳光下缓步前行,时而伫立,时而漫步,倒是显出一派惬意。 “喂,喂,小公子……”一道俏生生的声音从郁郁葱葱的树顶里传了下来。 恰好走到树下的少年停下了脚步,他抬起头来,便看到一张从树叶里钻出来的如花小脸蛋,那是一个明媚的小姑娘,约莫十岁。 她的嘴角轻轻翘着,眉眼像是天生带着微笑的弧度,让人只是看着就打心底得欢喜。纤细精巧的眉眼,小小的笑容酣甜又沉静,脸颊上还带着些许汗珠,晶莹剔透,像是一朵在阳光下盛开的花,美得让人止不住地叹息。只是年纪尚幼,这份姝色还很青涩。 少年愣了一下,却也没有惊诧,只是静静地站着,等待着小姑娘的话语。 但那小姑娘却仿佛是忘记了要说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他不知道自己在小姑娘的眼里是有多么惊艳。 阳光下的少年,只是着了一身家常的青衫,因是未及冠,故而一头墨发用发带扎起,或许他还有点不舒服,那张清瘦俊秀的脸带着些苍白,可这一分苍白更显得人我见犹怜,在小姑娘的心底,只觉得这人可真真就是书上说的芝兰玉树,道不尽的清俊雅致。 “小姑娘,请问有什么事吗?”少年见人久久未言语,这才开了口。话音沉沉,却如玉珠落盘,悦耳动听。 那小姑娘眨了眨双眼,仿佛大梦初醒,稚气的脸上无端浮起一抹晕红,很是不好意思地道:“小公子,能不能麻烦您帮忙找一个木梯给我?” “嗯?”少年愣了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那个,我一时胡闹,偷溜出来的,路中见树上野果可爱,遂就上了树,可思量不全,这,上是上来了…嗯,却是下不去了…我若再不回去,只怕要累着阿青被罚了…”小姑娘说着说着,声音愈发低落,面上满是担忧与羞愧。 少年微微一笑,看了看四周,轻声道:“这儿离庄子还有一段距离,要找木梯,得要去庄子里,来回怕是还要一段时间,要不,你跳下来,我接着你。” 那小姑娘一惊,急急地摆了摆手道:“别别,我这要是跳下去,要是压坏你了,可怎办?” 少年郎那一身的清雅,如琉璃,如白釉,如青瓷……总而一句话,在小姑娘的眼里,那就是碰不得蹭不得的汉白玉。 少年郎见小姑娘一脸的惶恐,不由得会心一笑,他张开手,道:“别怕,我不是纸糊的,你这么小小一只,压不坏的。” 小姑娘可劲儿摇着头,拒绝道:“不行不行,我可沉可沉了,阿娘都说我是小彘呢。” “可若是再耽搁下去,天就要黑了,届时你的阿青可要受罚了。”少年郎难得露出少年心性地打趣道。 小姑娘皱着眉头,左右为难,想了想,她为难地道:“那我试着爬下去,若是半途掉下去,应也不要紧,若摔得厉害了,就烦请小公子帮我喊人吧。” 此时的小姑娘倒是忘记了,若她摔着了,只怕她的阿青被罚得会更厉害。 少年郎倒是没想到这小姑娘竟然想出这么一个法子,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见那小姑娘已经背对着自己开始从树上往下一点点挪动了。 “小公子,你可千万别来接我,我身子敦实得很,摔不坏,要是压坏你了,那可就是罪过了。”那小姑娘爬到一半,手脚就开始发抖,树太大,她的手很小,要拽不住那粗糙的树皮了。只是这时她还不忘咬着牙叮嘱着树下的少年。 忽而她的手一抖,终究是拽不住这树皮了,整个人往后翻下去,她登时闭上眼,伸手捂着脸,小姑娘还是爱美的,想着摔着哪也不能把脸伤了。 可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如期而来,她悄悄地睁开眼,大而水灵的眼睛从张开的手指缝里看出去,却见一张笑颜近在眼前。 这张脸笑起来很美。 清雅俊致的眉眼舒展开来,略微有些惨白的双唇微微翘起,如星子一般的眼眸,弯出了优美的弧度,静静地看着,仿佛空中洒下的点点阳光。 芝兰玉树,君子端方,却又瑰丽浅媚,说不清的风月无边。 “好了,没事了,别怕。”少年只以为小姑娘是吓到了,轻声安慰道。 这一出声,就将看人看呆了的小姑娘唤醒过来,她才发现,自己竟然是在少年的怀里,少年的怀抱有点凉,带着若有似无的药香味。 小姑娘急忙挣脱下来,一落地,就细细端详了一番少年,见他身姿挺拔,不似被自己敦实的身子压坏的模样,这才偷偷舒了一口气。 其实小姑娘确实不沉,身子娇小,只是脸上尚未褪去的婴儿肥,让她看起来似乎圆润了一点。 那小姑娘整了整衣服,沉静有礼地行了一个福礼,感激地道:“皎皎谢过小公子的搭救之恩。不知小公子贵姓,家在何处,皎皎回去后定让爹爹上门感谢。” 少年笑了笑,摆摆手,道:“举手之劳,不必在意。” 皎皎摇摇头,认真地道:“于小公子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但于皎皎来说,可就是救命之恩。”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却还是没有回答皎皎的问题,只是忽然开口道:“小姑娘,似乎有人找来了,不知是否是找你的?” 远远的,似乎有吵杂的人声传来,只是听不清喊的什么,可是皎皎立马听出了自个儿贴身侍女阿青的声音,那声音里带着哭腔。 皎皎一听,就知道,定然是自己任性妄为让爹爹发现了。她也顾不上再询问少年的住址,正想顺着声音跑回去,却又停了脚步,踟蹰地道:“小公子高义,施恩不望报,那皎皎也不勉强小公子,只是不知小公子的名讳,好让皎皎知道搭救的恩人是谁?” 少年郎笑着躬身一礼道:“怀瑾,唤我怀瑾即可。” “皎皎谢过怀瑾公子。”皎皎又行了一礼,听着阿青的哭声里已然是带着沙哑,她着急地跑了过去。 “阿青,我在这,在这……” 少年看着皎皎一路蹦跶着远去,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胸腹间一阵闷痛传来,随之是肺腑里的呛咳引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少年低头捂着唇,闷闷地咳嗽着。 “公子!”一道黑影从不远处飞窜过来,扶住不断咳着的少年,黑衣人从自己的袖子取出药瓶,倒出数颗,忙给少年服下。 好一会儿,少年才平复了咳嗽,只是放下来的手中一团猩红,唇边也带着血渍,惊得那黑衣人只想抱着人赶回去找大夫。 少年只一眼就猜到黑衣人的想法,他摆了摆手,伸手不在意地拭去唇边的血渍,哑着声音道:“不碍事,只是一时冲劲,触到了内腑伤处,歇歇就好。” 黑衣人很是不满地抱怨道:“公子往后若是想外出走走,还是带着我吧,有事也好吩咐属下去做。” 少年知道黑衣人是为自己着想,也不在乎这人话语里的没大没小,只是笑着道:“那小姑娘和她的仆从们汇合了吗?” “公子放心,我让瑶六跟着了。那小姑娘……”黑衣人有些迟疑地开口,能到这江南猎场的,且这年龄还这般稚气的,只怕就是那…… “重九,那就是皇帝的掌上明珠,宁朝的福慧长公主,赵清婉。”少年面上的神情很淡,他只是远远看着已经看不到小姑娘人影的远方,皎皎是长公主的小字。这位长公主可谓是帝后的心头肉,据说甫一出生,就封了公主称号以及封地。 说道这小字皎皎,那也是宁惠帝深思熟虑后才取下的,听说宁惠帝取字皎皎时,恰是月辉正盛,宁惠帝笑着说,月辉皎皎,朕亦有珍宝皎皎,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着。 这不,江南南巡,一个皇子都不带,就带了一个长公主随行。却也不得不说这位长公主虽尚未长成,但皇家教养还是很不错的,纵然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也不见半分刁蛮。 而远去的皎皎不知道,这少年本不知道她的身份,只是她道谢的时候随口说了自己的小字便让人猜着她的身份了。而能够如此清楚知晓这些事儿少年郎却也不是普通人,他正是宁朝六大世家中位居首席的楚家家主的大公子,楚延琛。因着他身份特殊,遂虽未及冠,却也有了字,怀瑾正是他的字。 此次,楚延琛不过是来江南修养,而楚家的庄子恰就在这附近,故而才这么恰好得遇上了这位长公主。 “咳咳……”一阵风起,楚延琛低低地又咳了数声。 重九顾不上再谈论什么只急急地道:“公子,起风了,咱们先回去了,您这内腑伤处还是找蔡先生看看……” 楚延琛叹了一口气,道:“好了,回吧,我也累了。今儿这事别和父亲说。” “可家主大人……”重九不敢瞒家主这少年的身体情况,听少年这么说,便有些急。 楚延琛知道父亲母亲最为忧心他的身体情况,也不想让重九为难,只淡淡地道:“回去后,我会找蔡先生看看,若无事,便不要惊动父亲了。” “是。”重九听他这么说,才放心地应了下来。 楚延琛要走的时候,却又回首看了一眼那早就看不到人影的方向,想着小姑娘的天真烂漫,不由得笑了一下,可惜了…… 如今这天下,谁人不知天家外强内干,却不知道这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福慧长公主,往后会是何种光景?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第二章 灼灼其华 明堂之上,在艳丽的阳光下走来一个女子,身着重重繁复的华服,宽大裙尾逶迤身后,轻移莲步,徐步穿过织锦铺陈的玉阶,直到那威严的朱门之前,在皇家历代先祖挂像前,屏息跪下,双掌交叠,平举额前,俯首叩拜。 华贵不可言的皇后走下凤座,美目中盈盈泪光,满是温柔地望着那跪拜着的女子,而后含笑将九鸾四凤簪插进她的发中,十八珠月牙环撩开她的发梢,露出那如玉般光洁的前额,额间是一朵鲜艳欲滴的花钿。 在殿堂一旁站立着一位富态老妇人,眉眼间和皇后娘娘有几分肖似,她望着那盛满这世间尊荣的两人,眼中是浓浓的慈爱和欣慰。 皇后凝视着赵清婉,柔声细语地说着作为娘亲对儿女最为简单的聆训:“事亲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顺,恭俭谦仪。不溢不骄,毋诐毋欺。古训是式,尔其守之。” 跪着的赵清婉抬起头,露出清丽无比的娇颜,望着面前的母后以及外祖母,俏皮地眨了眨眼,在皇后娘娘的注视下俯身再拜,朗声答道:“儿虽不敏,敢不祗承!” 在皇后尚未开口让赵清婉起来的时候,宁惠帝已然从后边走上前,笑着命其起身,望着亭亭玉立的闺女,他不由地提声道:“皎皎吾女,头上金爵钗,腰佩翠琅玕。明珠照玉颜,顾盼遗光彩。容华耀朝日,长乐且长安。” 宁惠帝的话语里是说不出的自豪和欢喜,堂下的宾客们躬身一礼,齐声贺道:“公主殿下,长乐且长安。” 今日正是宁朝福慧公主赵清婉的及笄之日,是宁惠帝的掌上明珠的成年礼。她的外家是六大世家里赫赫有名的谢家。谢家在六大世家里的地位虽不及首席楚家,但也不容小觑。 皇后娘娘噙着微笑,站在皇帝身旁,一瞬不瞬地望着在礼官和众宾客的祝福声中,行完及笄礼仪的赵清婉。 赵清婉款款一礼,随后便骄傲地挺直身子,露出那张令人心折的娇颜,她带着笑的面容环顾四周,登时间满堂寂然。 明珠光华,将她的身影投在明亮的宫砖上,云鬓高耸,绰约婀娜。她缓缓移动步伐,牵引着众人的目光,屹立于这华彩流光中,赵清婉的周身似乎放出了璀璨的光环。 迎着众人灼灼的目光,赵清婉勾起一抹笑,微微扬起脸庞,孤傲而清艳,遗世而独立。这一刻,世人不由得想到公主的小字,皎皎。此身气度,真若是皎皎如辉。 对于赵清婉来说,看着这满堂华贵,她忽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似乎有什么悄然而逝,而后她的双肩仿佛担上了一些看不明摸不清的东西,或许是父皇曾经说过的责任,或许是母后时常念叨道的荣耀...... 可惜,谢家哥哥却未能回来参加她的及笄礼。赵清婉抿了抿唇,再次环顾四周,有些遗憾地收回目光。 福慧长公主的及笄礼在帝后和百官的关注中顺利完成。此刻,众人皆知,宁朝的明珠璀璨夺目,然而这皎皎光辉落在谁家,却是未知。 “皎皎,你今天真美!”丽华郡主赵云薇圆乎乎的脸上满是惊艳。 举行完及笄礼的赵清婉正由着周姑姑给她梳妆,听到赵云薇的话,她脸上露出开心的笑,皓齿微露,笑吟吟地道:“阿薇,你眼神真好。我也觉得今日自个儿真好看!” 殿内的宫女姑姑们听到公主的话,都不由得会心一笑。不过,公主的样貌确实是一等一的好。 梳妆完毕,清晰的镜中映照出女子的模样。 镜中女子梳着燕回双飞髻,月色纹银蝶翼裳,外罩一件芍药轻纱衣。五官明艳精致,唇红而润,眉间的一朵花钿异常炫目,眼眸魅人,眸光清透潋滟,如澄澈天空的一缕红霞,冶艳,妩媚。 赵清婉似乎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自己,此时看着,却是陌生又熟悉。 而服侍赵清婉多年的周姑姑及妙锦等一众人,一时间也是呆愣愣地看着,久久没有回神。 “哎,我也好想像皎皎这么好看!”赵云薇羡慕地看着美艳至极的赵清婉。 赵云薇长得并非不好看,宁朝皇室子弟长得都不错,尤其是女子,都可称得上是美人。 然而这丽华郡主的美,只能说是娇憨。因为她日常里爱吃贪睡了点,又不爱走动,故而就长得圆润了些许。白里透粉的脸颊上是嫩嫩的婴儿肥,大大的鹿眼让她看起来很是稚气。其实赵云薇比赵清婉还要大上半年,只是这份圆润,愣是让她看起来还是一副尚未及笄的模样。 赵清婉伸手捏了捏赵云薇的脸颊,没好气地道:“你少吃点云片糕,再饿个十天半个月的。大抵就能实现你的好想了!” 赵云薇听到这话,登时瞪圆了双眼,忙将自个儿从桌上瓷盘里拿到的云片糕塞进嘴里,嘟嚷着道:“不,我刚刚什么也没想。” 赵清婉无奈地瞪了一眼赵云薇,这一瞪,却是眼波流转,熠熠生辉,眉目间流露出一抹惑人的风情。 赵云薇砸吧了下嘴,不知怎的想到了前段日子听得的小曲,不由自主地哼了出来:“摸一摸,凝脂玉肤小娘子……” 殿内的周姑姑听到这词,只觉得脑子里一阵轰鸣,一股热浪涌上脑门,这是淫词艳曲!她的天老爷,这是谁传了进来,污了贵女的耳…… 赵清婉眼一瞥,看到脸色难看的周姑姑,登时知道情况不妙,她扯了一把赵云薇,给她使了眼色。 赵云薇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闭上嘴巴,却有些手足无措,她既怕严肃的周姑姑说教,更怕周姑姑会和皇后娘娘说,那她估计要回去被阿娘罚了。 赵清婉突然伸手去拿赵云薇抱在怀里的云片糕,赵云薇下意识地护着盘子躲开。 “阿薇,不准再吃了,王妃婶婶说过,你一天只准吃一盘云片糕的。这是第二盘了。”赵清婉说着这话,却背对着周姑姑,冲着赵云薇眨了眨眼。 赵云薇顿时心神领会,她抱着盘子往外跑,大声道:“哎呀,皎皎,我就再吃一盘,你不说我不说,阿娘不会知道的。” 赵清婉随后追着人也跑了出去,口中还嚷着:“阿薇,你别跑……” 两人在周姑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一溜烟跑出去了。回过神来的周姑姑哭笑不得地叹了一口气,也顾不上多想刚刚那小曲儿,领着宫女急匆匆地追了出去。 两人嬉闹着跑在满是桂香的廊中,风动,纷纷扬扬地洒落一地香蕊。 “皎皎,还是你聪明。”赵云薇看了看后边,松了口气。 赵清婉伸手揉了揉赵云薇肉乎乎的脸颊,气恼地说:“说,刚刚那小曲儿是谁带你听的?”而后她还顺手拿了一块赵云薇紧紧抱在怀里的云片糕,扔进自个儿嘴里。 赵云薇看着被赵清婉吃掉的云片糕,眼里满是心疼和不舍,她急忙低头,也给自己塞了一片,含糊着说道:“就阿兄啦,以前他带我去桂园的。” “桂园?”赵清婉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赵云薇点了点头,道:“对,就是京里特别有名的那个桂园。” 赵云薇看了看四周,贼头贼脑地凑近赵清婉,笑嘻嘻地道:“皎皎,我和你说,桂园里面的姑娘小曲儿唱的很好听,那个里面的……嘿嘿,小郎君也都长得好好看。” 这时候,赵清婉可算是反应过来了,是上京里被称为销金窟的桂园,她皱了皱眉头,想着赵云薇一个姑娘家家的竟然被带去了那里,赵家阿兄还真是个浑子!不过…… “里面的小郎君真的好好看?”赵清婉好奇地询问道。 “嗯嗯,特别好看,还很温柔。”赵云薇认真地点头应道。她眼珠子一转,意有所指地调笑着道:“当然,那些小郎君再好看,也比不上谢家子。” 赵清婉脸上一红,拧了一把赵云薇的腰间肉,小声哼了一声道:“胡说什么呢?你怎么不说京中第一美人楚家子。” 赵云薇沉默了一下,又吃了一块云片糕,道:“皎皎,我眼神真的挺好的,所以,谪仙和凡人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楚家子那就是天下谪仙,世间的凡夫俗子就不要与之相比了。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赵云薇晃晃头,想着前些日子偷偷瞥见的楚家子,乌黑的眸子里尽是惊艳。 赵清婉听着这词,也摇头晃脑地接着道:“张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徬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 “沦亡!” 赵清婉和赵云薇同时念到最后这个词,而后两人相对一眼,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这不是她们瞎念的,而是在前段日子的楚家子的弱冠礼后,就有人抱着琴当街对着楚家子唱的,最重要的是唱的人是被称为画痴的吴家子。 这事可是轰动了整个上京。 “哈哈哈哈哈,谁人不知画痴只对美人念念不忘,且画痴已见过诸多美人,能这般当街示爱的,却不知是怎样的绝色?”赵清婉笑眯了眼,话语里充满了好奇。 赵云薇想着曾经的惊鸿一瞥,砸吧了下嘴,又啃了一口云片糕,很是享受地说道:“就是特别、特别、特别好看。” “比谢家哥哥还好看?”赵清婉抿了抿唇,眸光流转,谢家子在京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佳公子。少女心思,自然是不信那人会比自个心上人还要好。 赵云薇瞅了瞅赵清婉,迟疑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想着盘子里只剩下三两片的云片糕,叹了口气,终究是要为了美食昧了良心:“嗯,谢家哥哥还是很好看的。” 赵清婉傲然地扬起头,抿唇一笑,斜睨了她一眼,心中满是欢喜,却还是秉承着姑娘家的矜持,不动声色地没有接话。 少女怀春,娇羞的笑,更是显出一丝艳光,仿若要灼伤人。那眼,那眉,那身姿,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风情。 “嗯,也不知谢家哥哥何时回来?”赵清婉有些情绪低落地念叨着。她都有半年多没见到谢家哥哥了。 赵云薇见不得美人伤心,尤其这美人还是她的好友。她拉了拉赵清婉的手,道:“皎皎,要不,下次我带你去桂园玩,那里真的很好玩。” “嗯?”赵清婉的注意力顿时被转移,她眨了眨眼,好奇地道:“真的好玩?” “嗯,真的。非常好玩,还有好多好吃的。看着里边的美人,我甚至可以多吃一点。”赵云薇握着小手,非常肯定地道。 “那,阿薇,就这么说定了,下次去。” “好,你放心,我说到做到,一定带你去。” 两个小姑娘欢欢喜喜地一边走着一边谈论着。待她们走后,一道人影从大大的桂花树后转出来。 那是一名男子,男子立在桂花花蕊飘落的树下,目如寒星,芝兰玉树,顾盼神飞,绝代倾国。 纷扬的花蕊在他身边,他着一袭绯红官服,衬着他的肤色愈现透白,乌黑的发束冠而起,衣袖被风拂开,飘然似若化羽而去的仙。 这不是美人,是一名谪仙。 这也正是闻名上京的第一美人楚家子楚延琛。 楚延琛面上是一片漠然,他轻轻地吩咐道:“让人把这消息透给公主殿下身边的周姑姑,就说丽华郡主要带公主殿下去桂园听曲。” “是。”跟着的小内侍低头应下。 楚延琛想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点明一下,桂园里不仅有唱淫词艳曲的清倌,还有媚俗的小倌。” “是。”小内侍听到这里,愣了一下,但还是很快就应了一下,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楚延琛素来不喜欢他人对他的样貌多有讨论,但今日听着这小姑娘的话,却是觉得有些许趣味。不过,小姑娘家家的还是不要乱跑的好,尤其是桂园这种纸醉金迷之地。 想来接下来一段日子,公主殿下是要在宫中好好抄写律训了。 楚延琛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浅淡的笑。这一抹笑,如熠熠生辉的阳光,叫人倾倒。 风吹花落,零散的花儿簌簌地落了下来,空气里飘来淡淡的花香味儿。 远去的赵清婉尚不知自己即将面临的是厚厚的一叠戒律训规,她只是觉得后背忽而有点凉,转头看了看后方。 “皎皎,怎么了?” “没,没什么。” “哦,那我们去吃金丝糖梨膏吧。” “哎?你怎么知道今日做了金丝糖梨膏?” “我闻到的!” “呸,这里离御膳房远着呢,你又瞎说!” “哎呀,真的真的,不然我们去御膳房看一眼嘛…要是没有,那就让御膳房的大师傅现做一锅……” “……”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第三章 恰逢其会 “皎皎,快快快,我让元宝支开周姑姑了,腰牌我也拿到手了。”赵云薇急哄哄地拉着赵清婉往外跑。 赵清婉还来不及反应,手中的毛笔都没放下,就被赵云薇拽着跑出了殿。 “慢、慢点。”赵清婉踉跄了一下,一头雾水地喊了一声。赵云薇做贼一般地左右瞅了瞅,确定周姑姑没有返回。她喘了一口气,道:“皎皎,今天是灯会呀,祈福灯会,你不是说想要去灯会上吃好吃的?我好不容易想法子拿到腰牌,还把元宝派出去引开周姑姑的……” 赵清婉恍然大悟一般,这才想起来今儿已经是祈福灯会了,这两个月她抄写戒律训规抄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不知今夕是何夕,连梦里都是那些冰冷枯燥的条条框框。 “快快快,阿薇,我们快走,不然待会儿周姑姑发现不对,回来逮我们就完了。”赵清婉急忙拉着赵云薇往宫门口冲去。 还没喘匀气的赵云薇这下让赵清婉拽得宛如一只随风凌乱的风筝,她哆哆嗦嗦地道:“皎皎,慢,慢,慢一点……” “慢不得,我可不想现在被周姑姑逮回去,这两月,真是太凄惨了,我做梦都在抄训规的!”赵清婉边跑边抱怨着。 “谁说不是,我在府里也是,阿娘盯着我抄,没抄完都不准我吃点心,我都饿了好久了。”赵云薇一想到这连个零嘴都没得吃的两个月,就为自己心酸不已。 “要让我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让周姑姑知道,我定要让那人好好吃上一番苦头,抄个一年半载的戒律训规!”赵清婉气呼呼地道。 “没错,还不准吃点心!”赵云薇听到这话,急忙恶狠狠地接上。 “赶紧走赶紧走,对了,你带银钱了吗?” “带了带了,保准够我们吃喝玩乐。” 赵清婉和赵云薇携手匆匆离开,那欢快的背影似乎让空气都愉悦起来。 叽叽喳喳一路絮叨的两人并没有注意到,在长廊的一角,有人默默注视着她们。 “陛下,是不是要拦住殿下她们?”宁惠帝身边的大太监高公公躬身问道。 宁惠帝摆了摆手,道:“不必,皎皎最近可闷坏了,让她出去逛逛,叫暗卫跟紧点,别让人冒犯了皎皎。” 他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眼中盛满对自家闺女的宠溺,此刻的宁惠帝仿佛不是那个威严的帝王,只是一个宠闺女的父亲。 “是。”高公公躬身一礼,便领命退下。 微风习习,日头西沉,大街小巷逐渐热闹起来。家家户户都收拾了琐事,欢欢喜喜地出门参加祈福灯会。 到处都是热闹的,自然也有清清冷冷的地方,规矩森严的高宅大院便是如此。 “今天是祈福灯会,你说公子会不会出去走走?”重九站在书房外轻声问着旁边的人。 瑶六撇了重九,冷淡地道:“不会。” 重九不在意瑶六的冷淡,当然他在意也没用,别看瑶六是个姑娘家,却是他们这一群暗侍里功夫特别拿得出手的一位。 重九叹了一口气,靠着墙,摇头晃脑地道:“公子怎么越长大越无趣了?跟个小老头一样。” “不一样。”瑶六忽然接了一句。 “嗯?”重九莫名其妙地转过来看向瑶六。 “公子长得好看。”瑶六秀气的脸上露出一抹坚定的神色。 重九突然反应过来,瑶六是说公子比小老头长得好看多了。 “我没说公子长得不好看,那就,公子无趣地像个好看的小老头。”重九嘟囔着说道。 “公子不老。”瑶六又回了一句。 “是,公子不老,我这不是打个比喻吗?诶,瑶六,你今天是不是非得和我过不去?”重九有些暴躁地挠了下脑袋,气恼地瞪着瑶六。 瑶六刷的一下,反手抽出长剑,认真地道:“比划比划?” 瑶六的意思是既然过不去了,那就比划一下,让重九知道一下什么是真正的过不去。 重九英武的脸上,表情顿时僵住了,他尴尬地呵呵一笑,默默地站回原位,悄声道:“比划什么比划,别打扰了公子。” 自家本领自家知,重九最拿得出手的是腿上功夫,轻功那是练得炉火纯青,至于其他功夫,在暗侍里是倒数有名的。和瑶六比划,对重九来说,那是找虐。 瑶六见重九缩了回去,她不在意地将剑收了回去,抱着剑站在廊下。 在书房里坐着的楚延琛,将手中的策论放下,书房外重九和瑶六两人的谈话,他自是听到了。 这么些年来,因着他的身份和朝廷上宗族中的大小事儿,对于诸多节日,楚延琛基本都未参与,节日里的热闹,他素来是毫无感觉,对他来说,每一天都一样,都是平常的一天。 重九性子跳脱,向来爱瞧热闹,祈福灯会这般热闹的日子,想来重九会很想去。楚延琛想了想,站起来走出书房。他拉开房门,对着门口的重九,道:“准备一下,等会儿随我出府一趟。” 重九愣了一下,随即就反应过来,欣喜地大声应道:“是。” 不知不觉,竟然已经是祈福灯会了。楚延琛看着周遭的热闹,这才觉得今时不同往日。他素来是不参与这些热闹的节日的。一则性子寡淡,对这些热闹并不钟爱,二则事物繁忙,也没什么时间去晃荡。况且他身份不一般,如若让人冲撞了,只怕家人是要担心的。 只是今儿听到重九那期待的话语,而且前段日子,重九等人被他派出办事,很是一番凶险。楚延琛考虑到也应让人放松一段时间,可自己若不出门,守值的重九自然也不能出去。 楚延琛这才随了重九的意愿,带着重九和瑶六,来到了夜市之间,走在街道之中,迎面而来的都是喜庆和欢欣的气息。 “祈福灯会,竟是如此热闹。”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间,看着这热闹无比的夜市,楚延琛浅浅一笑,略微感慨地说道。 楚延琛并没有注意到,在夜市明亮的灯火中,他恍如谪仙般,在人群中熠熠生辉。有不少姑娘家瞅着他,看着看着便羞红了脸,只是怕唐突了这丰神俊朗的郎君,才不敢靠近。 重九到了街市,颇释放了些许孩子天性,四处瞅着,咧嘴笑道:“那是,祈福灯会,可是咱们这儿出了名的热闹节日。公子,您就得常常出来走走,散散心,好好放松一下。” 瑶六听到这话,不由地斜睨了重九一眼,呵呵一笑道:“只有闲人,才会玩物丧志,就像你这般,不论大节小节,诸般热闹,总要凑上一凑。” 重九不服气地道:“你难道不喜欢?不喜欢就把你手上的红糖糍耙给扔了!还有你嘴角还沾着芝麻,对,就黏在左边。哼,果然是世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看着重九和瑶六又开始了针尖对麦芒,楚延琛叹了一口气,这两人一旦聚头,就是这般吵吵嚷嚷的,他就没见他们俩心平气和地好言好语过,偏生这两人却又是配合最默契的搭档,所以每逢这两人守值的时候,便是楚延琛不得安宁的时候。 不过,楚延琛却从来不曾斥责过。他只是觉得重九和瑶六这般年龄,鲜活点也是正常的。然而他却没有注意到自己也不过是这般岁数,却已经是一派沉稳。 就在楚延琛笑看着重九和瑶六争锋相对的时候,突然前方不远处,传来震天欢声。 楚延琛顺着声音看去,漂亮的眸子微微眯了下,心思百转。 在人群里,站着一个华贵俊美的男子。 这人……远处这名男子的面貌,自是非同一般地出众,眉眼温雅可入画,给人一种谦谦君子的感觉。 楚延琛的记性很好,一眼见到这人就记起来他的身份,这人是谢家嫡子谢嘉安谢文卿,可以说是与楚延琛齐名的麒麟子! 谢嘉安?谢伯贤不是说他这孙儿还需月余才能归京?那这谢嘉安又怎的在这时候就回来了?这时候回来,貌似戎朝使者也要到了,莫非有什么关系? 楚延琛皱眉暗思。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第四章 世无其二 重九和瑶六两人也被那阵欢呼声所吸引,一时之间连争吵也顾不得了,均往那处望去。 “走吧,过去看看。”楚延琛低声说了一句。 “这位老伯,大家伙聚在这里是所为何事?刚刚的欢呼又是为何?” 重九和瑶六护着楚延琛往里走,重九挤入人群后,向身边一名老者问道。 老者笑了笑,指着那人群中央处的谢嘉安,很是激动地道:“那位公子,刚刚参与祈福九霄,已经过了七连环了,他刚才宣布,若是顺利完成祈福九霄,就将千两奖银均分给我们这些围观之人,哈哈哈。” 听到这话,重九和瑶六相对一眼,眼中略微有些惊叹,并不是为了千两奖银均分而惊叹,毕竟他们也知道以谢嘉安的身份,这千两奖银,于谢家嫡长子而言,不过是毛毛雨。他们惊叹的是,谢嘉安竟然会参加祈福九霄,甚至还过了七连环。 祈福灯会,原本是宁朝建朝以来为战死的家人祈福,期望能转世安康。后来,随着时间流逝,这祈福灯会慢慢转变成为家人亲友祈求平安的节日。 祈福灯会的夜市,则是热闹非凡,大街小巷都会张灯结彩,那灯火亮堂得如同白昼,而且还会有街艺奏乐,可谓是热闹无穷。在这个日子里,可以说几乎所有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会来街市里游玩,全城欢腾热闹。 祈福九霄,便是九种技艺的考校,在大街小巷的各个商铺里,都会出现,有文校也有武校,比如猜灯谜、作诗、行文、投壶、射箭等等,每个商铺设定的奖励也因为难易程度而有所不同。 一般人,最多都只能过五环,此时见到过了七连环的人,众人都是惊诧叹服,自然是都围了过来,想看看这位公子是否可以一次过九霄,拿下千两大奖。 街道上,四处都还有人在过九霄,每个商铺的奖品都各有不同,这一家商铺老板大气,愣是给出了千两奖银作奖励,因而吸引围观的人是最为众多的。 商家重利,“过九霄”自然没有那么容易,否则他们这商户可就损失惨重了。因而过九霄,从第四环开始,难度便是翻倍递进,到了七环后,那就几乎无人可过。祈福九霄开展多年以来,能过九霄的人,屈指可数。 而在今朝骤然看到一个过了七环,开始挑战八环的人,自然是引得人潮涌来关注。 就在众人相互议论之间,第八环的关卡摆了出来。第八环是武校,只见远远地摆出一个箭靶子,在箭靶子的前面是隔着三五米的地方分别摆着一枚铜钱和一颗大枣子。 此时,那家商铺的老板从店里出来,看了看围观的群众,拱手扬声宣布道:“第八环,金玉连环叩,于百步之外射箭,箭矢穿过铜钱和枣子,再射入箭靶中心红点。” 而后,店家老板他又对谢嘉安拱手示意笑道:“这位公子请了。” 场中的主角虽然是谢嘉安,可是这第八环出来以后,全场都安静了。所有人皆是屏息等待,远远看着那箭靶,这第八环不仅是考校准头,更是要看力度,准确的说就是要快准狠。 重九和瑶六却是不以为意。这区区箭技,对他们俩来说,不过是多费点手劲儿,并不是什么难事。 楚延琛并不是很关注谢嘉安能否过了这第八环,转头对瑶六低声问道:“谢嘉安身边那人,你觉得眼熟吗?” 瑶六听到这话,抬头盯着谢嘉安身边那个光头汉子仔细看了两眼,而后身子一震,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而后低声说道:“江南节度使的人,当初去江南道探查的时候,见过这人,是江南节度使闵埕的心腹,只是不知怎么会跟在谢家子身边。” 楚延琛看着长身玉立的谢嘉安,眼神微有波动,片刻后,缓声道:“去查一下,南面,还跟着来了什么人。” “是。”瑶六躬身一礼,而后渐渐隐没在人群中,动作轻巧,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就在这时,在场上的谢嘉安持弓而起,嗖的一下,箭矢如光一般呼啸而过,叮的很轻微的声音过后,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那细长的箭矢已然穿过了铜钱,又给那颗大枣子开了一个洞,而后精准地钉在箭靶子的红心上。 这时,谢嘉安笑着对店铺老板谦声道:“老板,承让了。” 听到谢嘉安的话,那商铺老板倒也阔气,笑吟吟地点了点头,道:“公子,这箭法,真俊!”随着店铺老板的确认,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叫好声,场面顿时就更加热闹起来,场上处处都是一片欢腾。 “好!” “这位公子好俊的功夫。” “不仅功夫俊,人更俊呢!” 重九不由地道:“这位谢家子,还是有点门道的。” 楚延琛脸上的表情很是淡漠,道:“这位谢家子是谢伯贤精心培育的接班人,文韬武略,自然是面面俱到。” 楚延琛口中的谢伯贤,正是当朝左相谢家家主谢晋城。 重九听到楚延琛的话,忽然不服气地道:“要不是当年的意外,这功夫,公子可比他强......” 楚延琛平静地看了重九一眼,重九顿时就收住自己的话,躬身道:“属下逾矩了,请公子责罚。” 楚延琛侧过脸,看着意气风发的谢嘉安,而后沉声道:“回去抄写训规十遍。” “是。”重九苦着脸应了一声。 而在场中,万众瞩目间,第九环即将开始。 商铺老板还是一脸的笑意,他回身亲自从店中取出一盏琉璃灯,挂在商铺门前。这第九环,是文校,看样式竟然是猜灯谜。 这灯谜有简单也有难的,而能够摆在第九环,那定然是难度极高的。却见琉璃灯上,绘写着四句话,分别为“一点一点分一点,一点一点合一点,一点一点留一点,一点一点少一点”。 那老板笑着拱了拱手,高声道:“题已出了,猜四个字,公子请解。” 随着这题公布出来,围观的众人顿时又陷入了沉默,虽说不是他们在破第九环,可还是不由自主地皱眉思考起来,只是想了又想,却都是毫无头绪。 谢嘉安眉头微皱,看着这华贵的琉璃灯,思绪纷纷。 重九见人尚未回答,他想了好一会儿,这一点那一点,只觉得自己是一点脑子都没有了。他凑近楚延琛,低声问道:“公子,这个答案,您知道吗?” “汾,洽,溜,沙。”楚延琛轻声回了一句。 重九听了,对着这答案又核对了一遍那四句话,觉得这答案还真挺有趣的。 而谢嘉安那头,思索片刻后,便缓缓说道:“汾,洽,溜,沙。掌柜的,可是这四个字?” 祈福九霄,到了这时候,商铺掌柜知道自己是必要破财的,但是能够见证到有人真正地破了九霄,也是极其难得的一件事,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他大方地点头应是,钦佩地对谢嘉安拱手道:“公子,文武双全,真是厉害,这千两奖银,由公子得了。” 谢嘉安笑着回道:“我先前说过,过了这九霄,就将奖银分给场中众人,掌柜的你将奖银的一半取出均分给场中众人,剩余一半就捐赠给慈济院吧。” 听到谢嘉安的话,围观众人均是一片欢呼。而在欢呼声中,谢嘉安身边的一位瘦高的随从凑到他身边,耳语数句。谢嘉安的目光则往楚延琛所站的不起眼的角落处看去,只是那处的灯光昏暗,让他看得模模糊糊的。 而那商铺掌柜一脸的叹服,看到谢嘉安穿着华贵,品貌不俗,恭谨地问道:“公子心善,不知公子名讳,赠银时我定会写明。” 谢嘉安摇了摇头,笑着道:“君子有所为罢了,掌柜的客气了。” 商铺掌柜看着谢嘉安的模样,再想着他这不俗的才情,脑中想到一个念头,顿时抬头,惊呼道:“公子,莫非就是那谪仙人楚家子?” 随着掌柜的话语声传出,场上的人忽然都安静了下来,很快又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热情和欢呼声,甚至比听到能白得奖银时还要兴奋,冲着谢嘉安蜂拥而去。 京中的人皆知楚家子的大名,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才思敏捷著书办学。天下读书人无不是佩服其为人和才情的。只是楚延琛日常出入低调,因而大多数人都是闻其名而不知其貌。但能被称为谪仙人的相貌,想来是如玉如琢。 正因为如此,当所有人误以为谢嘉安是楚家子后,顿时就爆发出了无与伦比的兴奋与狂热。况且,谢嘉安那俊美的面貌和华贵的气质,确实也很符合众人的推断。 人狂热起来,爆发出来的力量是无穷的,在发现人群暴动的时候,就立马护在谢嘉安四周的身强体壮的随从,在疯狂冲击过来的人群的挤压下,显得狼狈不已,惊险地将谢嘉安护在中间,似乎岌岌可危。 “楚家子,给俺题副字,俺定会珍藏到子子孙孙之后的!” “楚公子,我这有份诗词,还请您点评点评!” “楚谪仙,小女很是敬佩您,想跟在您身边,不求名分,做个侍女也行……” 看着眼前兴奋拥挤的人群,谢嘉安可谓是哭笑不得。他的名声其实并不比楚家子差,在这京都中,也是尊贵无比的,只是如此被人误以为是楚家子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 谢嘉安努力试着解释自己并非那楚延琛,然而很快就发现,无论他如何解释,都是无用的,人们都沉浸他们的自以为是中。 角落里,重九看着那些狂热地喊着自家公子名号的人,面色古怪,脸上憋着一股笑。 “公子,你的名气果然比谢家麒麟子响亮多了!”重九得意地说道。 楚延琛摇了摇头,双眼盯着谢嘉安看了一会儿,听到重九的话后,轻声说道:“回吧,再不走,待会儿可就走不得了。” 重九愣了一下,完全没明白楚延琛这话是什么意思。 看着重九疑惑的神色,楚延琛解释道:“谢嘉安认出我了。” 重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过虽然没有想明白,可是公子说要离开这里的意思,他还是听得懂的,点头应道:“是。” 楚延琛点了点头,利落地打算悄然离去。 而那一头被无数人围堵之下,眼看人群就要突破随从的防护圈了,谢嘉安的余光注意到了角落里打算离去的人,眸中神色沉沉,好脾气似乎也被磨尽了,他不耐地冷哼一声,吩咐道:“刘叔!” 听到谢嘉安的话,刚刚和谢嘉安耳语的那名瘦高随从向前一步,和谢嘉安微微点了点头,径直挡在谢嘉安面前,突然放声喊话。 “楚家子在酒字红灯笼下。” 这句话夹杂着浑厚震耳的音波,一霎就压下来纷乱的人群,人群里的喧哗声都停了下来,那些异常狂热的人群仿佛是被冰雪冻住了一般,全都凝固在原地不再往前冲击。离那随从较近的人,在这吼叫中,更是一个个面色惨白,不断后退。 而远处的楚延琛却是一脸苍白得站在那里,重九虽然及时挡在了楚延琛的身前,可是还是没来得及将这音波冲击拦下。 楚延琛只觉得心口处仿佛被什么重重撞击到,肺腑里传来细细密密的疼,如同梗着一团冰雪做的棉絮,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了一下,连着吃力地咳嗽了几声,本就苍白的脸随着咳嗽又白了一分。 “公子!”重九扶住摇摇欲坠的楚延琛,只觉得自己的掌下是一片冰冷。 楚延琛眼睫微垂,眉心蹙起,带出了几道清浅的褶子,沉声道:“不碍事。” 楚延琛勉强挺直脊背,向着那一头的谢嘉安看去。放眼望去,便见谢嘉安正定定地向他看来,四目相对下,两人微笑着向对方点头示意。 而醒过神来的众人,反应过来刚刚那喊出来的话,沉默地朝楚延琛那里看去。却见在柔和的光晕中,楚延琛立在点点光辉里,神清骨俊,眼似莲华,相如明镜,自有一番出尘绝世的风华,真所谓是彼其之子,美无度。 “是谪仙呐。” 在一片静默中,不知是谁轻声叹了一句。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第五章 因缘际会 谢嘉安的危机,因为楚延琛的出现,顿时解除了。 只见谢嘉安在众人都冷静下来后,拱手向众人解释道:“各位,在下姓谢,大伙误会了。” 而后他漫步走到楚延琛身边,笑着说道:“楚兄,你我也是许久未见,此时相遇,也是缘分,不如一同游逛这夜市?” 楚延琛面色发白,勉强压下心口出翻涌的疼痛,他微微一愣,很快就领会过来,接过话头,笑道:“如此也好,能与谢兄一起游逛,想来也是有趣。” 谢嘉安哪里是想要和楚延琛同逛,不过是找个由头离开人群。只是谢嘉安没想到,他说了姓氏,再加上和楚延琛相识,在场的百姓立马就想起来他是何人。 谢家麒麟子和楚家谪仙人,这在平日里,哪能见到,这时竟能见到两人同时出现,那股狂热的心情比之刚刚更甚。 “是谢家麒麟子!” “真的是楚家谪仙人!” “楚公子,您就收了奴家吧!” “谢公子,您留个墨宝也行。” “楚公子......” “谢公子.......” 这一刻,场中众人都忘记了刚刚的那吼声,疯狂地朝着谢嘉安和楚延琛的方向挤过去。 谢嘉安根本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身边的随从急忙护着他,而重九也是匆匆挡在楚延琛身前,不断涌过来的人,仿佛滔滔浪水,而谢嘉安和楚延琛就如同那巨浪中的飘渺小舟。 而在这离这不远的酒楼二层上,一个包厢里,有两个小姑娘,正就着满桌的饭菜,吃得香甜香甜的。这两人正是溜出皇宫的赵清婉和赵云薇,两人在街市里逛了半天,现在累得找了家酒楼短暂歇一歇。 “阿薇,这个好好吃,给你。”赵清婉将桌上的一碗醋溜金丝推过去给赵云薇。 赵云薇点点头,嘴巴里鼓鼓的,含糊地道:“待会儿、我们吃完继续逛。” “嗯。咦?外面怎么这么吵?”赵清婉端着小碗往窗口走去。 赵清婉推开窗子,从窗口往下看,就恰好看到人群里那如同夜明珠一般吸引人注意的两人。 “是谢家哥哥!” 赵云薇听到赵清婉的话,她抓着筷子往窗边过来。果然是芝兰玉树的谢家郎君,他旁边的人... 赵云薇手中的筷子都快掉下来了,瞪大了双眼,惊呼道:“楚家子!皎皎,是第一美人楚家子啊!” “哎呀,谢家哥哥,我去救他!”赵清婉说着就将手中的小碗塞给赵云薇,一撩裙摆,直接从二楼窗子跳了下去。 “皎皎!这是二楼啊!”赵云薇吓得将手中的碗筷都扔了,探出一半的身子,想要抓住赵清婉。 “啊,有人掉下来了!” “什么?” “哎呀,不要踩我!” “谁摸我了?” 蜂拥挤到楚延琛和谢嘉安等身边的人只看到头顶一道身影落下,他们不由地惊呼起来。随着惊呼声,堵在一起的人,有的想退开,有的想上前搭救,顿时就乱作一团。 “嗖——”数道黑影从暗处飞跃而出,冲入了人群里。 因着游人拥挤,楚延琛几乎被推搡到了角落里,他扶着墙,低头勉力喘了一口气,眼前是一阵一阵地泛黑,喉咙嗓子眼里涌起一丝腥气。忽然,他只觉得腰上一紧,鼻尖有一股清甜的香气,整个人就顺着腰间的劲道带离了原地。 忙着挡住前面挤过来的游人的重九压根就没发现自己身后的楚延琛被人带走了,他看着人越来越乱,身后拉住背后的人的手,往旁一拽,乘着人群骚乱,从缝隙里挟着人离开。 重九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带走的人根本就不是他家公子,而是被人推挤过来的谢嘉安。护着谢嘉安的一众仆从看着自家少爷让人带走,只是想着那是楚家的人,应是没关系的,故而便专心去拦住那些乱糟糟的游人。 而那数道遁入人群的黑影正是保护公主的护卫。但是进入了人群,却找不到了公主。他们速度地将拥挤的人群分离开来,被推离出去的游人本来还有所不满,可是触及那些护卫的冰冷得眼神,那些游人皆觉得身体一冷,仿佛被什么毒蛇猛兽盯上一般,不敢多有放肆。 趴在二楼窗子上的赵云薇则看着下面的骚乱慢慢平息,可是刚刚,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皎皎带走的人,好像是楚家子啊! 急着远离人群,赵清婉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揽着的人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谢家哥哥。她的功夫很不错,教她的师傅都称赞她练武的天赋和根骨很好,加之她努力,所以这功夫并非是他人认为的三脚猫功夫,此刻她揽着人的腰身,轻轻松松地跃过数道巷子。 赵清婉紧了紧手,只觉得自己揽着的腰身可真称得上盈盈一握,看来这趟南行,谢家哥哥是受苦了,竟然清瘦了这么多。 “姑娘?”楚延琛缓过一口气,便发现自己让一名小姑娘带走了。他看了一眼那小姑娘紧紧揽着自己腰身的手,以及矫健的纵跃姿态,只觉得脑子一阵抽痛,不明白这人的目的,只得试探性地开口。 谁知这一开口,仿佛让这小姑娘受到了莫大惊吓,楚延琛看到这姑娘抬头看向他,那双骤然瞪大的小鹿眼里是盛满了不可思议。 便是这一下惊讶,让那姑娘脚下一滑,本要提气跃起的动作一顿,变成了带着人扑街。楚延琛眼前一花,他眼前一花,感觉到自己被人带着往地上倒,只是这个时候他本能地调了个方向,将自己垫在了人小姑娘的身下。 而后,两人便这般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冰冷坚硬的石板地上,后脑被撞得生疼,脑子里一阵发晕,楚延琛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身子骨在重重砸到地上时发出的痛吟,他的五脏六腑只觉得都移了位,喉咙里堵着一口呛上来的腥甜。 赵清婉趴在楚延琛的身上,鼻尖撞在楚延琛的胸口,倒是想不到这人清瘦归清瘦,可这胸膛还挺结实的,她的鼻头撞得红红的,一股酸涩夹着疼痛袭上她的脑门。她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楚延琛,只瞅到楚延琛煞白的下巴和毫无血色的双唇。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随即,赵清婉一边道歉一边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她没想到自己带错人了,而且还跌着人了,此刻赵清婉低着头蹲在一旁,羞臊愧疚地不敢抬头。 安静的巷子里只有赵清婉含糊带着些许鼻音的反复道歉声。 楚延琛将口中的腥甜咽下,转头看向那个小姑娘,只见低着头的小姑娘鼻尖红扑扑的,而鼻下却是落下了两道殷红,搭着那隐隐的鼻音,着实是让人看着可怜又可笑。 楚延琛从袖中抽出一方帕子,递了过去。 赵清婉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帕子,抬头看向楚延琛,这时候她才真正看清自己误带走的人的模样,直到看清人的此刻,赵清婉才知道何谓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这人比谢家哥哥还好看。只是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呢? 她傻乎乎地盯着人,而后弱弱地回了一句:“我没哭。” “你擦擦鼻血。”楚延琛也是这时候才发现,这小姑娘竟然就是福慧公主赵清婉,只是前段时日在及笄礼上明艳不可方物的天之骄女,此时却是狼狈极了。看着赵清婉从鼻子里淌下的两管血,他礼貌地将帕子往前递了递。 赵清婉呆愣地接过帕子,后知后觉地感觉到鼻梁的疼痛,她伸手摸了一下鼻子,看到自己一手的鼻血,这才急忙将用帕子掩住。 楚延琛吃力地让自己起身,只是动一下,就感觉到天旋地转的。他闭了闭眼,陡然察觉到一双温软的小手扶住他,将他扶起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带你去看大夫吧。”赵清婉乖巧地蹲在楚延琛身边,脸上还带着没擦拭干净的血痕,眨巴着水灵灵的小鹿眼,眼中充满了歉意。 楚延琛靠墙坐了一会儿,睁开眼,就看到愧疚不安的赵清婉搓着她的小手,紧紧盯着自己,几乎要将自己盯出一朵花来,直把他那青白的脸色盯得微微泛红。 “你放心,我一定会负责的。”赵清婉举着手,认真地道。 “咳,”楚延琛低低咳了一声,伸手摸了一下后脑勺,摸到脑后隐隐肿起的硬块,觉得脑瓜子好像又疼起来了,他摆了摆手,道:“不必,我歇一会儿就好,还得谢过刚刚姑娘的搭救。” 楚延琛没有说破赵清婉的身份,看样子福慧公主是没打算点明自己的身份,既然如此,他也不必不识趣地说破。只是,这福慧公主似乎没有认出他来。 赵清婉看着楚延琛隐隐发白的面色,看起来似乎是比刚才的煞白好了些许,她绞了绞手指,小声地道:“不用谢,我刚刚不是要带你走,我是、我是带错人了。” 言罢,赵清婉低下头,不敢看楚延琛,她带错了人,还把人给摔了,换个人都会很生气的吧。 楚延琛看着赵清婉黑黑的发旋,却不知怎么的有点想笑,难怪她刚刚听到自己的声音时,会惊诧到失足跌倒,唔,福慧公主想带的人应该是谢嘉安吧。 “没事,无论如何,结果就是姑娘把我从拥挤的人群里带出来的。谢谢。”楚延琛的声音还是清清浅浅的,脸上的神情却是不同往常的冷淡,显得温和多了。 赵清婉抬头看着楚延琛,只觉得这人可真是长得好看,心地又好。自己害得他受伤,可真是不应该。 “我还是送你去看看大夫吧。” “不用不用。” “要的要的。” “不用。” “要的。” “真不用。”楚延琛看着似乎打算要将自己拦腰抱起的赵清婉,无奈而郑重地再三申明自己确实没事。 赵清婉好像也察觉到自己的举动有些唐突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楚延琛低声道:“姑娘,这时间也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楚延琛知道赵清婉作为宁惠帝最宠爱的公主,她私服出宫,不可能会没有暗卫陪同,这一时半会儿地没出现,可能是刚刚的混乱跟丢了,但估摸着很快应该就能找来。 赵清婉平时倒也不会这般听话,只是不知怎么的,听到楚延琛的话语,她就不由自主地乖巧起来了。 “可是你......”赵清婉看着孤身一人的楚延琛,迟疑地开口。 楚延琛扶着墙,从地上站起来,他轻轻抖了抖身上沾染了灰尘的衣裳,若无其事地道:“我没事,待会儿出去,就能和家中仆从相遇。姑娘,快回去吧。” “这样,那,那我就走了。”赵清婉见楚延琛除了面色苍白了点,举止动作上倒是无甚大碍,才松了一口气。 忽而,她好像听到了一道细细的哨声,赵清婉脸色微变,她匆匆就要离去,却好像又想到了什么,转身过来,对着楚延琛行了一个福礼,袅袅娜娜,甚是赏心悦目,她的声音温婉悦耳:“小女子刚刚失礼了,不知公子贵姓,家在何处,小女子定让人上门赔礼道歉。” 楚延琛侧了侧身,没有接赵清婉的福礼,低头拱手道:“免贵姓楚。姑娘多礼了,楚某未曾有碍,还要多谢姑娘的搭救。姑娘家住何处,楚某改日登门拜谢。” “啊,这个不必,不必了。哎呀,我家人要寻来了,我先走了。”赵清婉听到楚延琛的话,急急摆了摆手,眼神飘移地丢下这么一句话,就匆匆跑掉。 楚延琛看着慌里慌张跑开的赵清婉,无声地笑了笑。忽然,肺腑间涌上来一阵刺痛,他喉头一甜,低头就呕出一口血。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第六章 多管闲事 楚延琛浅浅呼出一口气,气息里夹杂着血腥气,他安安静静地伸手揩去唇边的血迹,抿了抿唇,咽下那股因口中的铁锈腥味儿而泛上来的恶心感。 他站了好一会儿,心口处的疼痛顺着前胸后背的骨骼蔓延开来,像是有千万把锋利而冰冷的刀片刮过身上的经络骨架。或许是很久没有发作了,这次的疼痛竟是比以往发作的时间要久,一阵比一阵凶猛的疼痛让他寸步难行,清瘦的身子在这清晰的疼痛里不由得颤抖起来。 不过一会儿,楚延琛便冷汗淋漓,脸色较之刚才的难看更加不堪,白里透青,他低着头垂着眼,先前的药吃完了,本以为今日只是出门转转,也就不曾去找吴江要药,倒没想到今晚这转一转会如此多灾多难,竟是这般恰好地牵出了痼疾。 是他疏忽了,身边竟然只留了一个重九。 此时此刻,他必须保持清醒,要清醒地熬过这一阵,否则他晕在这边,等重九找到他的时候,他很有可能从不是尸体就变成尸体了。 楚延琛咬了下舌尖,尖锐的疼痛让他逐渐迷糊的脑子清醒了些许。他慢慢地迈步往前,从巷子里走到巷子口不过是短短一段路,他却走了很长一段时间。 才走到巷子口,楚延琛的后背已经浸透了冷汗,夜风一吹,他整个人仿佛浸在冰雪里。此时那股撕心裂肺的疼痛倒是有所缓解了。 “没钱住什么店?” “我不是没钱,是钱袋被偷了。” “若谁都是你这么个说法,我这小店还开得下去吗?” 一阵吵杂的喧哗声从不远处的客栈门口传来。 楚延琛并没有多注意这些吵杂声,他慢慢地一步步走了出去。 “这两天的店钱,你要给不了,就拿个东西抵,不然我可就拉你见官了。”店家的声音越发不耐烦起来。 “老板,我,我没东西,我真的是钱袋丢了……”那丢了钱袋的少年也不知还说什么,只不断重复着自己确实是丢了钱袋,而不是赖账。 楚延琛抬眼看了过去,那也就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一身道袍,圆乎乎的大眼睛,白嫩嫩的秀气模样,两颊上还带着奶膘,给人一派天真的感觉。 也不知道是哪个道观的小道童,估摸着是初下山吧,半点警惕心也没有。 楚延琛也不多在意,他继续往前走。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去见了官老爷再分说。”店家推了推小道士,倒也不是店家态度不好,只是这段日子以来,他这小店已经接二连三得出了几次赖账行为,开店的也是混口饭吃,总这般他如何养家糊口。 那小道士咬着牙,眼圈红了一片,他手足无措地喃喃道:“老板,我不是赖账的,您再等我两天,我师侄就要到了。到了他就能给您钱的。” “这说的,还得让我好吃好喝得供你住到人来,要是你那什么师侄不来,你再跑了,我这不是损失更多了,去去去,我们去官府分说。”老板旁边的店小二一脸不悦地伸手要拽着小道士去官府。 却不知怎的,近在眼前的小道士只是虚晃了一下,店小二就抓了个空,正因为这一抓空,店小二整个人就往前摔。 那小道士本来已经挪开的身子又晃了过去,扶了一把店小二,才没让人摔个底朝天。 店小二完全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只以为自己刚刚眼花了,他抓着小道士的衣服往前扯,小道士又往后挪了挪脚步,不肯跟人走,两人就这般一拉一扯的。 “诶,你这小子,怎么还赖着了!走!见官去!”店小二鼓足了劲儿扯着人走,却发现这小道士纹丝不动。这店小二气恼地突然就将人往后推了出去。 小道士没想到店小二会恼羞成怒改拽人变推人,一时不妨就往后退了数步。 楚延琛这时恰好走到这地儿,就这般被人撞个正着。他的身子轻飘飘的,也没什么劲儿,这小道士撞上后,楚延琛就带着这股劲,嘭的一下撞到旁边的石墙上。 这脑袋瓜子又一次磕了上去。楚延琛只觉得一阵头晕头疼,煞白的脸上清冷得吓人。 小道士感觉到自己撞了人,反身伸手灵活地扶了人一把,这一扶就感到掌心里的潮湿冰冷,他抬头看了一眼人,登时就察觉到这人身子不对劲。 小道士扶着人,悄无声息地给人输了些许温和的内劲,他学的是纯正的道家功夫,这一身的内劲也是极其平和温顺的。 楚延琛顿时觉得自己冷得快要没了知觉的身子缓和了不少,疼得厉害的肺腑倒是也松快了些,他吃力地把脊背立直起来,微扬起头轻蹙着眉看过去。 是那个小道士呀。 小道士圆溜溜而又澄澈分明的双眼,直直地盯着楚延琛,见人缓了过来,便默不作声地断了内劲,慢慢移开步伐。 楚延琛看着气恼走过来的店小二,他从袖中摸出半角银子,递了过去,赶在店小二要破口大骂前开口,声音微微喑哑:“这银子够付吗?” 那店小二本来是恼怒不已的,可是听到楚延琛开口,他立马就恭恭敬敬的了,说来也奇怪,眼前这如上等白瓷般的公子,明明就一副清贵好看的模样,却不知怎的,竟给人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 店小二看了一眼那半角银子,躬身道:“这位公子,这银子足够了,那小道士共花了二十文钱,这半角银子付了住店的费用后,还有剩,您稍等下,小的这就去找给您。” 楚延琛摆了摆手,示意店小二不必找,而后不动声色地轻声道:“不必了,这剩下的银钱,就算作小道士后面几日的食宿费,直到他要等的人来为止,如果有剩,就找给这小道士吧。” 小道士见人给了钱,并不觉得高兴,而是臊红了脸地摇头摆手,道:“不用的,这位公子,不用......” “诶,好的,多谢公子。”店小二可不管这是谁付的钱,只有给了房钱就行。他欢欢喜喜地收了银子冲着小道士拱了拱手,道:“小先生,你的包袱我就给您送回房间去,饭菜也照着前两天的样式给您备好。” 说着,店小二甚至不给小道士任何拒绝的时间,就匆匆忙忙地窜进客栈里。 见这情况,小道士揪了揪自己的头发,转头严肃地道:“公子,你这银钱,我一定会还的,过两天我师侄就到了,到时我就把银钱还给你。” 楚延琛还没开口,就被喉咙里乍起的干痒激发了一阵咳嗽,小道士愣了下,足尖一点,人进了客栈,不过一瞬他又端着一杯温水出现在楚延琛面前,只是他将水杯递过去的时候,楚延琛已经压住了咳嗽,他没有接水杯,缓缓道:“谢谢,不用了。” 这个不用是两重意思,即不用还银钱,也不用喝水。 小道士人情世故虽然经历得少,却心思通透得很,他握了握手中的水杯,认真地道:“大家公子的规矩我懂,你放心,这没毒。” 说着,小道士就自己就着杯子喝了一口,吞了下去后还张了张口,表示自己真的喝了。 “何况,你这身子,下什么毒,你早晚会被自己累死的。”小道士率直地说道。 “咳。”楚延琛脸上的神情有些许僵硬,毕竟他还真没见过有人当着他的面将他早晚要死说得这么直白,而是大家公子是什么称呼?他扯了扯嘴角,道:“刚刚,多谢了。” 他指的是刚才那一缕小道士输入的温顺内劲,但也还是没有接过小道士手中的水杯。 楚延琛的意思很明白,小道士替他缓和了痼疾,他替小道士解了围,这样算是扯平了。 但是小道士似乎没有明白,他见楚延琛不喝,就自己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而后开口道:“举手之劳罢了。公子,叫什么,住哪里,我回头好把银钱还你。” 小道士摆了摆手,他直接伸手搭住楚延琛的手腕,楚延琛一惊,本能地要挣脱开,可是小道士却使了三分巧劲,扣住人的脉门,他皱眉道:“好奇怪,你这身子,你......” “放手!”一声暴喝声从小道士身后传来。 小道士感觉到一股气势骤然冲过来,他当先将楚延琛护在身后,而后一缕柔和的劲道如风一般将楚延琛掠到一边,自己身形一晃,反身出掌,在暴烈的拳风里,可以看到一记硬拳冲着小道士的面门而来。 小道士脚下一顿,微微晃动,整个人的身子轻飘飘地往旁边倒了一下,那一记肃杀的拳头擦着他的发梢落了空。嘭的一声,是拳头所对的虚空处破出的震荡风声,小道士面无表情地抬手,曲指一叩,敲向击拳过来的手腕的脉门。 陡然听到那人一声痛哼,刚烈的拳头瞬间就散了。小道士的眼神灵动地转了转,忽然化掌为爪,抓向来人的脖颈。 那白嫩的手指此刻仿佛钢铁般扫了过去,那人脚下虚晃,人恍如柳条飘絮似的,软绵绵地顺势躲开,同时抽了手中的佩刀,对击在扫过来的手指上。 铿!铿!如同金属相撞后而发出的嗡鸣声,在空气里异常刺耳。小道士浑不在意地使劲儿一抓,叮——那把佩刀竟然硬生生地被抓断了。 而后一股气劲顺着断刀冲向佩刀的主人。 那人立时往后退了数步,手中的断刀掉了下来,微微颤抖的手缩在身侧,他沉默地看向小道士,微微一咬牙,打算再次冲过去,气势较之先前更加凶猛,甚至夹杂着死志,握拳向前,拳风再起。 小道士面上的神情还是很平静,眼中古井无波,只是白嫩的手指并拢成刀,一股气流微微流转出来。 眼见着两人即将再次交手的时候,被小道士送至一旁的楚延琛往前踏出,直接进入场中,沉声道:“重九。” 刚刚突袭的人正是匆忙找来的重九。重九见到自家公子让人挟住,心绪一急,手中的拳头已经是一往无前了。 楚延琛的陡然出现,让蓄势待发的两人匆忙卸了周身的气势,连招式都顿时失去了力道,软绵绵地从楚延琛的身边擦过,而两人擦过后的方向又那么恰好地对上了,所以,重九和小道士就闷闷地撞在了一起。 “砰!” 重九闷哼一声退开,而那小道士则是捂着脑门转到一旁去。 “公子,属下来迟,请公子责罚。”重九当下就直起背脊,拱手对着楚延琛道。 楚延琛并没有说什么,而是转身对着小道士躬身一礼,道:“小先生,下属无状,得罪了,我代他给你赔个礼。” 小道士揉着头,看了下额角同样肿了个包的重九,又看了看面色依旧煞白的楚延琛,叹了一口气,道:“你们的规矩真多,你也看到我使出的功夫了,我不是坏人。” 他想了想,打了稽礼,道:“小道莫寞,来自清风观。” 小道士莫寞猜得没有错,其实在重九出现的当下,楚延琛就认出人来了,他没有喊停,不过是想着让人探探这小道士的功夫。毕竟小道士出现的太恰好,容不得楚延琛多虑一番。 只是小道士使出的功夫确实是清正的底蕴,而且功夫很不错。现下听到莫寞自报家门,楚延琛眼中闪过一缕深思,但面上却还是平静地道:“是清风观的小先生,刚刚多有得罪了。” 清风观可以说是京都第一道观,但却鲜少与人打交道,平日里除非是重大节日,否则基本上是不对外开放的。楚延琛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清风观的小道士。 “没什么得罪不得罪的,师兄说过,山下的人总是会想得多点,我们要习惯。”莫寞一脸包容地道。 他看着楚延琛,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道:“你旁边那人多想想没什么,可是你得改改这个多思多想的毛病,不然你真的会累死的。” “你这人,会不会说话,瞎说什么呢!”重九听不得人对楚延琛说什么死不死的,他当即就怒气冲冲地道。 莫寞奇怪地看向重九,道:“我没有瞎说,我说的是实话。虽然我的医术比不得师兄,但还是把得出他的脉的,他的脉象凝滞而沉虚,内空外寒,若不是心脉一股气劲护着,他现下就该是如死人一般躺下了。” 重九听到这话,甚至顾不得平时的主仆规矩,一把搭住楚延琛的手腕,入手便是一阵冰冷,他看到楚延琛掌间隐隐约约的红痕,重九眼圈一红,当即就要带人回府。 楚延琛抽回手,轻轻地拍了下重九的手背,道:“不急,不碍事。” “你这人说话可真奇怪,哪里不碍事了?你此刻难道不会觉得气虚难顺,五脏六腑如针锥扎入?你难道是古书中说的那种身子如木,知不得疼痛的?”莫寞圆溜溜的双眼盯着楚延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 楚延琛却是忽而笑了一下,他的相貌本就是极好的,纵然此刻看起来气色不佳,却也是给人一种别样的美。而这一笑,更是如同百花绽放,灿若繁星,几乎让人移不开眼。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7、第七章 巧合 “谢过小道长的关心。”楚延琛不着痕迹地转了话题,他不是很喜欢众人将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体情况上。他自个儿的身子,自是清楚得很,好不好的,这些年也都过来了,早就习惯了。 莫寞虽然性子上比较直接,但心思还算比较细腻的。他敏锐地感觉到楚延琛不想多谈这些,眨了眨眼,想着这人如此好看,自然是要顺着这人的意了。 “也罢,你不想谈那就算了,等我师兄来了以后,我带着人去你府上道谢。公子贵姓,家住何方?”莫寞咂巴了下嘴巴,哒哒哒地说了一连串话出来。 楚延琛衣袍款款,轻描淡写地道:“举手之劳,小道长客气了。” 莫寞皱了下眉头,想了想,又耐心地解释道:“喊我莫寞就行,你别担心,我们清风观是正经道观,不会讹人的。问你姓氏,和家住何方,是真的想要道谢。师父说过,一借一还,才不会沾染因果。” “免贵姓楚,楚延琛,字怀瑾,小先生唤我怀瑾即可。小先生若是要上门道谢,就去东城楚府。”楚延琛拱手苦笑道。他倒是想不到莫寞如此认死理,此时身子着实不是很舒坦,也不想在这方面多纠结,遂简单地作了回答。 莫寞认真地点点头,瞅着楚延琛毫无血色的模样,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瓷瓶,不由分说得塞到楚延琛冰凉的手上,而后自然地道:“这是我师兄炼制的归一丹,也不是多好的药,但关键时刻吊住一口气不是问题。” 楚延琛微微一愣,归一丹?千金难求的归一丹?他下意识地推拒,只是话还没说出口,莫寞就摆了摆手,转身往客栈走去,干净利落地道:“改日我会和师兄一起登门拜谢。” 楚延琛看着莫寞洒脱离开的身影,并未追上,他握拳低咳数声,而后若有所思地靠着掌心里的白瓷瓶。 “公子,先回府吧。大老爷让哑医等着了。”重九虚扶着楚延琛,急声道。 楚延琛微一抬眸,看了一眼重九,哑着嗓子问道:“你们惊扰了父亲?” 这话虽然平淡,却无端地带着股威严,让重九喏喏不敢应声。 好一会儿,重九才小声道:“这街头巷尾的,人来人往,你没了身影,属下怕,有人会伤着你,就扯了平安令。府中的影子撒了一半出来……” 重九的声音越说越小声,但却始终带着一股倔强。他知道楚延琛素来不喜欢这般兴师动众,可楚延琛的身子不大好,他的身份又非同一般,近来朝廷略有波动,在这种节骨眼上,弄丢了楚延琛,他怎么敢再瞒着府中众人?如若楚延琛有任何闪失,他都是万死难辞其咎! 楚延琛倒也不是责怪重九,只是不想如此折腾。罢了罢了,今晚总是要扰了父亲母亲的清静了。 他叹了一口气,轻声道:“让人去查查这个小道士的底细,我们这就回府去。” 莫寞这个自称是清风观的小道士,出现得着实太恰好,与他的相识又这么顺理成章,就不知这真的是个巧合,还是背后有人谋划出来的? “是。”重九匆匆应下。 楚延琛眸光深沉地看了一眼这简单的客栈,疲惫地转身离开。 而在楚延琛尚未归家的这一刻,早该安歇下来的东城楚府却是灯火通明,府上的气氛是沉凝的。虽有人来来往往,但来往的人俱是脚步匆匆,敛息利索地走着。 楚家大老爷楚长明和夫人徐氏坐在堂中,徐氏姣好秀美的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焦虑。 “我原本还想着琛哥这么多年以来,难得有了兴致出门逛逛,也能松松心,怎么也想不到就出了这乱子?也不知道有没有伤着?”徐氏叹了一口气道。 对于今夜的情况,楚大老爷是已经都知晓了。虽说传了消息回来,人安然无事。可这没见着孩子,他心底还是提着的,但不愿给自家夫人再添不安,面上才维持着平静。 “应是无碍的,重九他们已经传了消息回来,说是马上就回来了。哑医呢?”楚大老爷说到最后还是漏了担忧。 哑医医术精湛,姓名不详,来历不明,不知楚大老爷从何处寻来的,是楚延琛的专用大夫。哑医也不是哑巴,只是喉咙曾经受过伤,不能多说话,日常里多是沉默寡言。 “候着了,人带着药箱在堂后等着。”徐氏道。 “嗯,二弟他……”楚老爷沉默了下,低声道。 徐氏摇了摇头,声音极轻地道:“没过来,不过,他那院子,听说灯火还亮堂着。” “既是醒着,何必如此!”大老爷眉间带着抹不虞。但很快似乎想到了什么,长长叹了一口气,接着道:“是我这做哥哥的对不住他们。” “哪里是老爷的错?是我身子不争气,最后才苦了二弟他们,就是琛哥,日常里也是处处思虑,一丝的少年意气也见不得……”徐氏说着,眼中闪着心疼。 楚延琛并不是楚家长房嫡子,而是二房的嫡出子。徐氏子嗣缘不佳,嫁于大老爷十来年未曾育有一子,楚氏有训,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大老爷和徐氏是青梅竹马,感情极好,本就不愿纳妾,可大老爷为楚氏族长一脉,子嗣一事不仅是大老爷的家事,更是楚氏一族的大事。 好在大老爷年近而立时,徐氏得了一子,乖巧伶俐,聪慧沉稳,着实令人欣喜。然而可惜天有不测风云,悉心栽培的孩子未等宏图大展,便意外亡故。 楚大老爷和徐氏因此大病一场,楚氏一族甚至因此开了氏族大会,彼时给了楚大老爷两个选择,要么将族长之位令传他人,要么就在族中择一嗣子养在身边。 族长一脉是嫡枝,楚家二老爷是大老爷的嫡亲兄弟,可惜楚二老爷才能平庸,不堪为族长。当时情势所逼,楚二老爷不愿兄长为难,主动提出将自己的嫡长子楚延琛过继给兄长。彼时楚二老爷膝下仅有二子,一为九岁的长子楚延琛,二为五岁的幼子楚延熙。 而缘何选了长子而不是幼子过继?一则是长子楚延琛文韬武略,着实出色,镇得住族中某些有了其他心思的人,二则九岁的孩子可以说是基本立住了,若非意外,是不会半途夭折的。 这楚延琛确实是楚二老爷和二夫人柳氏的心头宝,待知晓要将长子过继时,从未与人红过脸的柳氏和二老爷狠狠吵了一架。但知书达礼的柳氏最后还是含泪点了头,允了自个儿丈夫。 而后开了族谱,这自幼精心呵护长大的嫡长子成了侄子,再喊不得二老爷和柳氏一声爹娘了。 不想让孩子为难,楚二老爷日常里都是极有分寸地避嫌。纵然今晚知晓楚延琛出了点意外,心中难安,却也还是待在自个儿的屋子里等着消息。 “回来了,大公子回来了……”门外有仆人迅速入了大堂,向座上的楚大老爷和徐氏回禀道。 徐氏闻言,立马就起了身,疾步往门口走去。楚大老爷口中说着冷静,可是听到说人回来了,也是匆忙起身。 徐氏堪堪到了门口,就看到稳步行来的楚延琛。 楚延琛自是看到一前一后出来的徐氏和楚大老爷,他面上略微带着歉意,上前躬身,低声道:“让父亲母亲担心了,是怀瑾思虑不周。” 徐氏急忙扶了一把楚延琛,一边端详一边恼道:“你这孩子,怎的还这般多礼!这脸色,怎么就这么难看,手也是冷冰冰的,老爷,你看……” 楚大老爷跟在徐氏身后,看着楚延琛明显苍白的脸色,眉头一皱,在楚延琛要开口时,摆了摆手,虽没说什么,却也伸手扶了扶楚延琛。 “先让哑医看看。”说话间,楚大老爷已经将人扶了进来。 楚大老爷和徐氏小心翼翼的模样,让楚延琛心中很是愧疚。只是他此时这身子确实也不是很安分,肺腑里一直是绵延不绝的刺痛,呼吸随着刺痛时凝时滞,喉咙眼里是令人恶心的铁锈味儿。 楚延琛本是不想惊扰了楚大老爷和徐氏,但是重九消息传回得太快。 心底叹了一口气,只得安安静静地顺着两老的意,坐到堂中椅子上。在堂中明晃晃的灯火下,楚延琛那糟糕的气色愈加明显,透白的脸上带着些许青灰,双唇的色泽很淡。 “哑医,烦您来给琛哥看看。”楚大老爷对提着药箱走过来的男子,拱手道。 男子身量很高,半边脸有数道狰狞的伤口,其中最长的一道从眉角划到脸颊下方,若偏一些,只怕要伤了眼睛。而没有伤口的另一边脸很是儒雅清隽。两边对比,让人觉得不忍直视。 他沉默着走近,面上的神情淡漠得很,听到楚大老爷的话,哑医也拱手一礼,放下药箱,将一个药包熟练地垫在楚延琛的手下。 哑医伸出手指搭了上去,他的手很漂亮,手指纤长匀称,白皙细腻,宛如羊脂白玉精雕而成,完全不像一名男子的手,甚至可以说比世上多数贵女的手还美。 哑医搭着楚延琛的手腕,仔细诊脉,指尖触及腕部皮肤,那微冷的触感让他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头。他的手指压着楚延琛的手腕好一会儿,又示意楚延琛换一只手,诊脉的时间明显比平常诊平安脉时要长了许久,久到徐氏和楚大老爷都察觉到不对劲。徐氏不敢催促,但心中的焦虑使得她不由得揪住楚大老爷的衣袖。 楚延琛是久病成医,多少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情况不是很好,但也不想让楚大老爷他们担心,故而在哑医结束诊脉之前,楚延琛意有所指地深深看了一眼哑医。 哑医看着楚延琛淡然的眼神,而后平静地转开眼。 看到哑医收了手,楚大老爷急忙开口问道:“哑先生,琛哥这身子可有大碍?” 楚延琛清冷地开口,率先应道:“父亲,母亲,莫要担忧,怀瑾无碍。” 只是他这句话才落了音,就听得跟在身边进来的重九着急的声音:“公子先前还呕了血。” 与此同时,哑医也开了口:“不好。” 哑医的声音粗嘎难听,仿佛是沙砾在粗糙的石板上刮过,让人听了耳朵难受。 听得这两句话,楚大老爷脸上的神情登时沉了下来,徐氏更是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没站住。 “娘!”楚延琛眼疾手快地起身扶住徐氏,只是这一下起得猛,脑子里一片晕眩,他咬着牙,默不作声地慢慢放开徐氏的手,坐了回去。 哑医自然是看出来楚延琛的不对劲,他避着楚大老爷和徐氏,伸手至楚延琛后背的一处大穴,精准地用了巧劲,楚延琛脑中的晕眩和心头的凝滞感稍缓。 “哑先生,琛哥他,究竟如何?”徐氏缓过来站稳后,顾不得身边扶着她的楚大老爷,上前一步,心疼地问道。 “养着。”哑医简短地回道。他低头在纸上写着药方,面上的神情一如既往地平静。纵然楚延琛此刻的状态不是很好,但对他来说,这是常态。 他给楚延琛调养身子至今,楚延琛的身子骨就没有特别硬朗过,毕竟当年那毒和伤着实是很严重,能抢回一条命,已经是他本事高了,且这些年来楚延琛素来都是多思多虑,好端端的人忧思过重都易伤身,何况是楚延琛这种留了痼疾的身子。 对哑医来说,楚延琛只要不是真到了就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都不是问题。好好养着就是,这么多年养下来,不也好好地活着。道理是这般,然而可怜天下父母心,哑医孤家寡人一个,自然是不懂养儿一百,常忧九十九这个道理。 哑医不懂,但楚延琛是懂得的。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道:“娘,哑先生医术高超,我自是没事的,今儿也就是累了点,我好好休养一段便是。对了,这次在路上还得了一份世人难求的归一丹,这药......” 楚延琛的话没有说完,手中的白瓷瓶便让哑医拿了去。 哑医摘了瓶塞,清雅的香味飘了出来,他看着这白瓷瓶,神情怔怔。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8、第八章 纷纷扰扰 “哑先生?”楚大老爷见哑医如此动作,略有不解地开口喊了一声。 哑医仿佛大梦初醒一般,怅然回神,很快就收敛了心绪,面上一片沉寂,低哑地道:“药可用。” 说罢,便将这药放在桌上。他垂下眼,继续续写药方,只是落笔的字迹明显比先前凌乱了些许。 楚大老爷见哑医不愿多说,也不多加询问,当年哑医同意入府医治楚延琛时,就与楚大老爷约好不探寻他的过往。 当年情势危急,楚大老爷顾不得其他,便也应了。这么多年过来,哑医从未与人联系,孤寡一人,楚大老爷也是信守承若,未曾多问一句。 楚延琛却是心有所感地看了一眼哑医。清风观,哑医,小道士,倒是挺有意思的。 哑医不为所动地将药方写好,又抬眼看了下神情清冷的楚延琛,开口道:“少思少虑。” 说完,也不管其他人的想法,就起身提着药箱离开,只是经过徐氏身边时,见着徐氏那一脸的担忧,稍稍停顿了下脚步,道:“夫人放心,养着,无大碍。” 徐氏听到这话,才稍微松了口气,她看着桌上的药方,急忙吩咐管家道:“老林,快去熬药。” “是。”老林利索地应了一声,带着药方离开。 “娘,你刚刚……”楚延琛惦记着刚才徐氏的晕眩,担忧地道。 徐氏摆摆手,道:“娘没事,你先去歇着,待会儿药熬好了,会端去你房里。” 楚延琛确实有些疲惫,只是还有些话要对楚大老爷说,他转头望向楚大老爷,道:“爹,谢嘉安回来了。” 楚大老爷神色一沉,正想和楚延琛分析一番谢家这举动的深意,但抬眼就看到楚延琛苍白的脸,他心中一软,刚刚哑医还说着让孩子少思少虑。 楚大老爷笑了一下,道:“爹知道了,放心,让人去探查了,爹心中有数。今夜也闹腾了这么久,你先去歇歇,其余的事明天再说。” 楚延琛是何等聪慧之人,自然明白楚大老爷和徐氏的关心,他不愿拂可两老的意,遂点头应下,而后便回了屋。 只是出了大堂,楚延琛便褪去脸上浅浅的一层温和,漠然地看了一眼跟过来的瑶六,道:“查到了吗?” “是,消息已经汇到。”瑶六恭敬地回道。 “跟我去书房。”楚延琛脚步一转,并没有去卧房,而是转入书房。 重九着急地拦住道:“公子,哑医说了让你休息,大老爷和夫人,刚刚也说了让你先歇着。” 楚延琛看了一眼重九,神情寡淡,眼神平静,出口的声音也很淡:“今夜,你错在哪里,知道吗?” 重九愣了一下,喏喏地道:“属下,没有保护好公子。” “此是意外,算不得你的错。”楚延琛道。 重九想了想,却不知还有什么不对。 楚延琛侧了侧头,沉声道:“擅作主张,擅自妄言。” 重九登时反应过来,楚延琛是在说他在堂中随意开口透露公子的身体情况,可是……他只是担心公子。 楚延琛似乎明白重九的所思所想,淡淡地道:“若你们个个都擅作主张,那还跟在我这个公子身边作何?” “属下不敢!” “属下不敢!” 重九和瑶六听到这话,立马跪了下来,拱手低头请罪。 楚延琛看着重九,他知重九一心是为他好,只是作为暗卫,重九已经逾矩了。 “重九,你自去天枢那边领罚。如有下次,你就不必跟在我身边了。” 这话的语气平淡,但对重九来说,却如晴天霹雳一般。 重九低头叩首,道:“重九知错。” 言罢,重九起身离开。 楚延琛并没有多看重九一眼,直接转身入了书房,对着尚跪在地上的瑶六,道:“将消息呈来。” “是。”瑶六起身进了书房。 却说大堂那一头,徐氏看着楚延琛离开,才一脸心疼地道:“老爷,琛哥这孩子,好端端地送到我们身边,可这几年下来,伤病没个停,莫不是我这子嗣缘就浅薄到如此地步,生生拖累了琛哥!” 徐氏一脸的自责,姣好的面容上不知何时落满了泪。 楚大老爷将徐氏揽进怀里,温声道:“是我楚家子弟不孝,孩子们都是让我们这些父辈拖累了。” 楚大老爷想到当年亲身儿子桢哥的死,后来琛哥和熙哥的意外,原以为是天灾,没想到是人祸,真是家门不幸! 徐氏听到楚大老爷的话,眼中流露出些许怨恨,却很快敛去,不愿丈夫多担忧,遂转了话题,道:“不说这个了,我先去看看药熬得如何了。差点忘了,得遣人去和弟媳说一声琛哥的情况。” 徐氏说着就匆匆往门外走去,楚大老爷看着徐氏故作镇定的模样,沉沉叹了一口气。 而楚府里另一处灯火通明的院落里,确有一对夫妇相对无言。 男子长得和楚大老爷有五分相似,只是楚大老爷脸上线条更为硬朗威严,而男子的面容更柔和一些,看起来也更儒雅。这正是楚大老爷的嫡亲兄弟楚长平。 楚长平是大老爷的幼弟,比楚大老爷小了十岁,他娶过两任妻子,第一任妻子是他的表妹,两人成婚后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可惜于子嗣上并不顺利,婚后,接连夭折了两个孩子,表妹也伤了身子。 楚二老爷本来为着妻子的身体着想,不要孩子也罢了,却不曾想表妹不肯服输,强撑着身子怀上了第三个孩子,然而很可惜,及至瓜熟蒂落之时,却是母子皆亡。 楚二老爷伤心至极,为妻子守了三年,便四处游历。后来,在恩师的撮合之下,娶了恩师的闺女柳氏作为自己的第二任妻子。 柳氏当时正值双十年华,比楚二老爷小了七八岁,又生得花容月貌,腹有诗书气自华,一派的知书达礼,和楚二老爷可谓是情瑟和鸣。婚后二人伉俪情深,四处游山玩水。 没有多久,柳氏生下了伶俐可人的儿子楚延琛,因着孩子尚小,两人才回了楚家,彼时,楚大老爷的亲生儿子楚延桢已然展现出一片聪慧之相,楚家正值欣欣向荣之际。 后来孩子大了点,楚二老爷便又带着妻小四处走走。待楚延琛长至四岁,柳氏又生下了楚延琛的嫡亲弟弟楚延熙。 这一次,一则楚延熙还小,二则楚延琛即将启蒙上学,因而楚二老爷带着柳氏归了楚家,不再到处游历。 若不是后来那发生的事,楚二老爷这一家子将是和和美美的一家四口。 楚二老爷看着坐在对面的柳氏。柳氏是真的生得美,楚家出的本就都是美人,大老爷和二老爷年轻时都是出了名的俊郎君,大夫人也是极为出挑的端庄大气的美人,但这都不及柳氏。 柳氏一身白皙如羊脂玉的肌肤,面容上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笑如星辉,云堆翠髻,唇绽樱花,榴齿含香。 此时柳氏并没有笑,她眉心微蹙,长睫毛轻颤,双眼含泪,烛光摇曳划过她的脸,如星子般的眼瞳泛着暖色,漂亮得让人心疼。 楚延琛的好相貌正是遗传了柳氏,甚至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相公。”柳氏轻轻地唤了一声,声音清雅婉转,如夜莺轻啼。 楚二老爷和柳氏心意相通,只这一声呼唤,便知柳氏未出口的话。柳氏是在担心楚延琛,楚延琛这些年大病小病不断,尤其是前两年的时候更为严重,每逢冬春,他总要大病一场。 楚二老爷轻轻拍了拍柳氏的手,道:“明日我们去看看琛哥。现下这么晚了,琛哥应该也睡了。” “嗯。相公,当年过继,要是把熙哥给了,或许……”柳氏说着这话,目光有几分迷茫,她并非是无理取闹之人,只是想着熙哥身子骨健壮。 “淑慎!”楚二老爷沉声喊了一句柳氏的闺名。 柳氏陡然清醒过来,伸手捂着唇,眼中泪水簌簌落下,呜咽着道:“相公,我、我……” 柳氏并不是偏心楚延琛,毕竟楚延琛和楚延熙都是她怀胎十月所生,手心手背都是肉,哪里分得清谁更疼谁点。 只是楚延熙身子骨健壮,和一身伤病的楚延琛对比起来,柳氏自然就会多念着点楚延琛,况且楚延琛是她的第一个孩子,是她从少女成为母亲的转变,自然情感上就有了几分不同。 日常里他们就是怕熙哥多想,怕大哥大嫂多虑,才如此避嫌。只是现下只有他们夫妻二人,柳氏难免会吐出些许怨懑。 楚二老爷心疼地上前揽住柳氏,轻声道:“夫人,是我不好,莫哭莫哭,是为夫不好,没有护好你们母子。” “不,不怪相公,怪只怪那些黑了心肝的人。”柳氏咬牙切齿地道。要不是那些人,长房的桢哥怎么会意外身亡?她又怎么会要把琛哥过继?琛哥好好的身子又怎么会伤病一身? 楚二老爷轻拍着柳氏的背,长长叹了一口气。是呢,虽说都是一族之人,可他们嫡系成了这般境地,他又怎么会不怨不恨呢! 烛光摇曳,楚二老爷和柳氏并没有注意到窗外有一道身影。 楚延熙站在窗外,他只听到柳氏说的‘当年过继,要是把熙哥给了’,后背一僵,眼中露出几分惊骇与痛苦,衣袖里的拳头紧紧地握着,抿了抿嘴角,和楚延琛有三分肖似的面容上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他知道,娘亲心底最疼的便是长兄,长兄过继的时候,他已经五岁了,早就记着人记着事了。 长兄很优秀,他一直都知道,其实当年娘亲应是想过继自己的,他听到过娘亲和爹爹的争吵,那时候娘亲就说过,‘何不如将熙哥给了’! 只是长兄太优秀了,长房当时需要一个足够优秀的继承人,因此最后还是将长兄过继了去。 打那以后,他时不时能够看到娘亲在府中远远地看着长兄。在他十岁那一年,他大病一场,长兄那时候听说也病了,那一天,他屋子里冷冷清清的,可是长兄那一头却是热热闹闹,大伯大伯母,还有爹爹娘亲都守着长兄,他想着,他那时候要是病死了,娘亲和爹爹不知会不会更加伤心? 楚延熙心中郁郁,不知怎的,忽而觉得心中一股气恼直窜脑门,他嗖的转身往楚延琛住的地儿跑去。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9、第九章 千丝万缕 月上中空,在云层里若隐若现。 楚延琛看着桌面上一封封的密信,那都是近来江南道发生的末枝细节。 楚家有专门养着的谍者,这些讯息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传回来,就是这些谍者的功劳。但要从这些千丝万缕的讯息里分辨出重要讯息以及一些不易察觉的变化并不容易。 楚延琛眉头微皱,他看着这一条条的讯息,莺歌燕舞的花坊争锋、流民的骤然增加、米市的喧嚣……千头万绪,完全看不出谢家和江南道有什么牵扯。 等等,楚延琛忽而脑中闪过一条线,谢家,江南节度使,是禹城案! 楚延琛摩挲着手中的一张条陈,正打算去将禹城案的卷宗调出来看看。 “嘭——”书房的门是被人踹开的,巨大的声响让楚延琛的心口一闷,府中不会有人这般胆大地来打扰他,何况瑶六在门口守着,又怎么会拦不住人。 楚延琛抬头,看到一张熟悉而又气势汹汹的脸,是素来跳脱的二弟楚延熙。他皱了皱眉头,便听得楚延熙连嘲带讽地道:“喂,你不是最讲究规矩的人吗?怎么今儿回来就不记得去给等了你半宿的叔叔婶婶报个平安!” 楚延琛愣了一下,倒也不是被楚延熙的口气吓着,而是想起来自己确实是疏忽了。瑶六紧跟在楚延熙色身后,刚刚在门口时她看到楚延熙,本来以为楚延熙会要通传一下,没想到楚延熙完全不按规矩来,上来就是一脚踹开了房门。 而瑶六又不能对着楚延熙下重手,这才一时不察让人闯了进去。她见着楚延琛冲着她轻轻摇了摇头,瑶六便也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楚延熙携着一股气势,昂着头,咚咚咚地冲到楚延琛的面前,他不敢多看楚延琛,就突然重重拍了拍桌子,砰砰砰的声响在安静的书房里显得很突兀。 “你这么大个人了!出去也不知道多带点人!” “自己长得一副沾花惹草的样,心里就没有点成算?” “今夜惹得我、额、家里长辈都为你担忧,你的规矩呢!” 楚延熙每说一句就拍了下桌子,仿佛是在给自己鼓劲一般,说话的声调节节升高,拍桌子也拍地起劲,只是说完以后,瞅着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看着他的楚延琛,心中一虚,立马别开眼,瓮声瓮气地道:“就、就这样,我先走了!” 说着,也不等楚延琛开口,楚延熙就如一阵风一般嗖得冲了出去,冲出房门时,还转身轻手轻脚地将房门带上,完全不复先前那嚣张的气势。 楚延琛在楚延熙离开后,便伸手捂住胸口,缓慢地呼吸,等心口处的剧痛一点点褪去。刚刚骤然而起的声响,震得他耳边嗡鸣,肺腑里猛地一拽,一阵剧痛袭来,令他整个人都恍惚了一瞬。 他刚刚一言不发地看着楚延熙,不是不虞楚延熙的闹腾,而是他当时开不了口,面无表情也是不希望让楚延熙看出他的不适。 好一会儿,楚延琛才缓过来,只是这一次他确实觉得比之先前更加不适,眼前的条陈也是模糊一片,恰在这时,听到门口的敲门声,以及随之而来的瑶六的声音:“公子,药送来了。” “嗯,进来。”楚延琛的声音略微沙哑,仿佛没有什么力气。 瑶六端着药进来,一眼就看到楚延琛半靠在椅子上乏力的模样,她急忙上前,放下药碗,道:“公子,是不是刚刚二公子冒犯了您?属下这就去请哑医过来。” “不必。”楚延琛端起药碗,药汤是温热的,他将药一饮而尽。嘴里是苦涩的药汁,楚延琛早就习以为常。药效发挥不会这么快,他就觉得身体里的五脏六腑都是闷闷的疼。 “可公子您......”瑶六听到楚延琛的命令,她停下脚步,只是看着楚延琛的模样,还是担忧地又迟疑了起来。 楚延琛微微低着头,他看着桌上层层叠叠的密报,握成拳的手微微颤抖,额上不知何时已经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他抿了抿毫无血色的唇,轻声道:“瑶六,去请哑医过来。” 哑医来得很快,他本就住得离楚延琛所居的地方不远。 瑶六去找人来的时候,心思急躁,顾不得失礼,携着哑医纵跃而来。 哑医倒是并未对瑶六的举动有什么不满,他面上神情一如既往地漠然,甚至在看到楚延琛此刻不对劲的情况,都未有一丝波动。 哑医动作利索地开了药包,取出纤细的银针,精准地扎进楚延琛背部几处大穴。 楚延琛抿唇垂眸,握拳的手绷得泛白。好一会儿,等哑医抽出银针以后,楚延琛才稍稍缓和了下气息,五脏六腑里躁动流窜的冷和痛都随之平复下来。 “既用了药,就静养。”哑医瞥了一眼桌上堆积的纸卷和桌旁的空药碗,开口道。 楚延琛动作缓慢地将手下的卷宗和密信收了起来,扫了一眼哑医,道:“劳烦先生了。” 哑医没有再开口,只是收拾好药包,就要往外走,在走过楚延琛身边时,他看了一眼楚延琛苍白的面容,眼中微有闪烁,忽而又开口提醒了一句:“慧极必伤。大公子是个明白人。” 哑医想着,楚延琛确实是个惊才艳绝的人才,他虽不愿多管世事,但也不想看着这般谪仙人半途早夭。楚延琛的身子骨就当前来说,虽少时有折损,但精心调养数年,倒也不至于弱不禁风。只是思虑过重,心神耗损过度,容易诱发痼疾,若长此以往,怕是于寿数上有损。 楚延琛将一叠整理好的密信放置在桌旁,并未接上这个话题,他冷淡地拨开一轴卷宗,略微沙哑地道:“先生,和清风观有干系。” 他说的很直白,这句话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哑医走向门口的脚步顿了一下,难听嘶哑的声音慢慢道来:“不过一些陈年旧事,无冤无仇。” 哑医知道他今晚的表现,明白地表明了他和清风观有旧。世家严谨,尤其楚家处在风尖浪口,他说的无冤无仇,自然是给了楚家一个明确交代。 楚延琛低着头,眼中很是平静,意有所指地接着道:“过些时日,清风观会有人登门拜访。” 哑医面上露出一抹惆怅,但很快就收敛起来,他沉默地走了出去。 哑医出了屋子走过长廊,才转过弯,就忽然被一人拦住,那人左右看了看,吞吞吐吐地道:“那个,他,怎么样了?” 哑医看着面前一脸做贼心虚的楚延熙,那副鲜活单纯的气息,让他眼中的神色不由得柔和了些许,扯了扯嘴角,道:“少折腾。” “我那是给他讲讲规矩。”楚延熙小声嘟囔着。他先前出了书房,就腿脚发软地躲在院子角落里平复自己的情绪。 这一平复,没想到就看到匆匆而来的哑医。楚延熙心下不安,等了好一会儿终于看到哑医出来了,他赶紧拦着人问问。 哑医不由莞尔,摇了摇头,道:“府中,最不讲规矩的,是你。” 言罢,哑医便要离开。 楚延熙很是不服地哼了一声,却很快又扯住哑医的衣袖,嘀咕着道:“我、大哥,真的没事?” 哑医转过头,看着楚延熙,楚延熙的双眼里透着焦躁和担忧,青涩的面容上满布着浓浓的懊恼和后悔。 哑医素来是有话直说,他沉默了一下,才缓缓地道:“静、养。” 哑医将‘静’这个字咬得极重,楚延熙是莽了点,但并不傻,一听就知道自己刚刚的举动确实是冲撞了自家大哥。 楚延熙手足无措地支吾着:“那、那……” 哑医看着楚延熙,却不知怎的心中一软,又开了口安慰道:“问题不大。” “真的?”楚延熙双眼亮晶晶地问道。 “嗯。”哑医点了点头,也不再停留,径直离开。 楚延熙心中微微宽了宽心,他蹑手蹑脚地摸回书房外窗处,扒拉着窗台从窗子缝隙间往里看。 透过窗子缝隙,他一眼就看到皱着眉头低头看着卷宗的楚延琛,此刻的面色依旧是缺乏血色的苍白,眉宇间带着些许疲倦。 楚延熙撇了撇嘴,自言自语地道:“不是说静养吗?怎么的还不去歇着?哼,我要和大伯母说去。” “瑶六。”楚延琛眼神扫过窗子,若有所思地喊了一声。 “属下在。”楚延琛知道窗子边的人是谁,瑶六自然也知道,只是楚延琛没有吩咐,她也就不妄动。 楚延琛淡然道:“将《礼记》送去给二公子,让他十日内抄完一遍。” “是。”瑶六低头应了一声。 而窗子外的楚延熙听到这一句,不由地瞪大了双眼,脚下一滑,整个人就咚地一下跌坐到地上,半边臀部重重地磕到了一块凸起的石块,疼得他险些叫了出来。 书房里的楚延琛和瑶六是清晰地听到了跌落的声音,楚延琛抬了抬眼眸,忽而道:“什么声音?” “属下去看看。”瑶六急忙接道。 只是在她转身过去之前,就听到窗子外传来的猫叫声。楚延琛眼神微动,轻咳一声,道:“算了,可能是野猫吧。” 窗子外的楚延熙压着嗓子学着猫叫,他一手捂着嘴,一手揉着臀部,眼中带着疼出来的泪花,而后急急忙忙一瘸一拐地跑掉。 楚延琛等了一会儿,才走过去,推开窗子,远远地可以看到自家小弟跌跌撞撞跑来的背影,他的眼中不由地带出了一丝笑意。 “瑶六,镇痛散淤的药,你带一份给二公子身边的小厮。” “是。” 夜寒如水,楚延琛慢慢吐出一口气,转身往回走。 “啪嗒——”一个细小的物件从侧腰边滑落下来。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0、第十章 前奏 楚延琛低头看了一眼,那是一支精巧漂亮的青鸟簪子。簪子比一般的普通簪子要更精致,也更小巧。他伸手将簪子拾了起来。 手中的青鸟簪子,用料和做工,一看就知是宫中的物什,大概是福慧公主落下的。楚延琛握着簪子,想到先前少女的冒失,忍不住展颜一笑。 罢了,待往后有机会再将之还给公主。楚延琛这般想着,随手将那青鸟簪子收至一边,复又重新拿起桌上的卷宗,翻看了一遍,似乎是确定了什么一般,他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好一会儿,楚延琛放下手中的卷宗,微微闭上眼,靠着座椅,他的手指轻搭在禹城案的扉页上,指尖落下的地方恰好写着一行黑字:谢家嫡支三女系江南道节度使闵埕次子之妻。 谢家,怕是另有所图,只是这宁朝上下,哪个世家没有盘算。毕竟皇室外强中干,况且千年的王朝不曾有过,但千年的世家却是真的存在。 楚延琛面上一片漠然,只是指尖触及那支青鸟簪子时,眼中稍有迟疑,流露出些许怜悯。不知届时这位享尽万千宠爱的福慧公主会是如何境遇? 烛光下的青鸟簪子熠熠生辉,愈显珍贵精美。 却说福慧公主赵清婉和楚延琛匆匆分别以后,出了街巷没有走出多远,心中始终是惴惴不安,总觉得对不住楚延琛,本是想回转回去。 正要掉头回去的时候,忽而听到赵云薇的喊声。 “皎皎,皎皎……”远远的,赵清婉便看到让侍卫护着跑过来的赵云薇。 “阿薇,我在这儿。”赵清婉挥了挥手,看着赵云薇如乳燕入怀一般窜进她的怀里,紧紧抱着她。 赵云薇重重拍了拍赵清婉的背部,赵清婉以为自己吓到了赵云薇,正想温声安慰她时,忽然听到赵云薇兴奋到颤抖的声音:“皎皎,你刚刚带走的是楚家子啊!就是谪仙人楚家子!我看到你刚刚抱了他的,快快快,告诉我,手感如何?” 赵清婉脸上的神情不由地一僵,一言难尽地看着瞪着扑闪扑闪大眼睛的赵云薇,呵呵一笑道:“你,就想对我说这些?” 赵云薇愣了一下,又认真想了想,道:“皎皎,你别伤心,虽然你错过了谢家哥哥,可是你抱到了楚家子啊!算来,还是你赚了的!” 赵清婉气恼地捏了一把赵云薇肉乎乎的脸颊,道:“对,我抱走了楚家子,手感……我就不告诉你!” “你这小没良心的,居然不是先关心我!”赵清婉又顺手揉了揉赵云薇的脸颊。 “唔……泥布系唔一搞……”赵云薇瞪圆了双眼,含糊不清地开口。明明是皎皎自己说自己武艺高超,她这是相信自家姐妹呢! “殿下,陛下在宫中等着您回去。”跟着的侍卫朱海上前一步,躬身提醒道。刚刚公主失踪的第一时间,消息就上达天听了。 陛下立马就派出了暗卫和禁军进行搜查,还好公主平安无事,否则只怕他们的罪责将更大。 赵清婉一听这话,脸色微变,不过这么一会儿功夫,怎么就惊动了父皇?那母后不是也知道了?完了完了,她才抄完的训诲,莫非又要开始抄了? 赵云薇心思一转,自然也和赵清婉想到一块了,她干干地笑了一声,道:“那啥,皎皎啊,我看天也不早了,我得回府了,皇伯伯等着见你,你快回去哈。咱们明儿,哦,不是,是过几天再见吧。” 说罢,赵云薇不等赵清婉反应,立马提着裙摆,嗖嗖嗖地带着自家护卫跑掉,那奔跑的模样,急促地仿佛身后有恶犬在追。 赵清婉自然而然地踏出一步,本想也跟着赵云薇走。朱海立马拦住赵清婉,低声道:“殿下,马车已经备好了,请您上车。” 赵清婉叹了一口气,也不为难朱海,亦步亦趋地上了马车。到了马车里,她安安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忽然锤了自己的脑袋瓜子一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刚赵云薇的话,楚家子!啊,她抱的是第一美人楚家子啊! “也不知道有没有把人磕坏?”赵清婉红着脸颊,嘟囔着自言自语。只是想到是楚家子,倒也放下了心,世家子都是有护卫的,想来刚才他说的家仆应该很快就找到他了。 莫怪乎如此令人惊艳!赵清婉脑子里不断浮现刚刚见到的那张脸,又想到自己的冒失,不由得低低哀嚎一声,毫无形象地扑在垫子上。 她可真是太失礼了!赵清婉没有发现在这一刻,她将自己心心念念的谢家哥哥忘得干干净净的了。 不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等到赵清婉回到宫中的时候,宁惠帝已经在御书房里等了好一会儿。 “陛下,公主回来了。”高公公恭谨地回禀道。 宁惠帝放下手中还未批完的折子,站了起来,沉声问道:“可有伤着?” 高公公自是明白福慧公主在宁惠帝心中的重要性,立马就回道:“殿下毫发无损,看着还很精神。” 宁惠帝听到这话,无奈地笑了笑,道:“皎皎欢喜就好。” “父皇,儿臣回来了。”宁惠帝的话音刚落,就听得赵清婉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而后,就看到赵清婉磨磨蹭蹭走进来的身影。 宁惠帝看到赵清婉进来,不等她走到身边,就起身走了过来,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番,见自家闺女脸色红润,精神头十足,这才笑着伸手轻轻点了下赵清婉的脑袋,道:“淘气!” 赵清婉见宁惠帝并没有生气,拉着宁惠帝坐下来,给宁惠帝倒了一杯茶,道:“父皇,您没生气啦?” 宁惠帝面带着浅浅的笑,接过赵清婉递过来的茶杯,道:“皎皎无恙,朕自然不生气。皎皎定要记得,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晓得了,皎皎下次一定不会这么鲁莽了。”赵清婉乖顺地点了点头,应道。 忽而,赵清婉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急忙又小心翼翼地拉着宁惠帝的衣袖,开口问道:“父皇,母后还不知道今儿这事吧?” 宁惠帝看着赵清婉那战战兢兢的模样,笑眯眯地喝了一口茶道:“哦,朕忘记说了,你母后啊,正在你的寝宫里等你。” “啊!”赵清婉吓得瞪大了双眼。 宁惠帝放下茶杯,悠哉悠哉地补了一句:“听说你母后让周姑姑把戒律训规统统都搬了过去。” “父皇父皇,皎皎知错了。您帮我和母后说说情吧。”赵清婉一脸讨好地给宁惠帝又倒了一杯茶,倒完后又立马给宁惠帝捏了捏肩膀。 “嗯......”宁惠帝没有给答复,而是慢悠悠地喝着茶,然后又慢悠悠地嗯了半天。 “父皇,哎呀,最最好的父皇,皎皎求您了。”赵清婉甜甜地娇声求道。 宁惠帝看着闺女这可怜兮兮的模样,叹了一口气,笑着道:“好了好了,朕应了你了。你先回去,回头朕亲去和你母后说情。” “父皇万岁,父皇最好了。”赵清婉忍不住欢呼起来。她知道母后是最听得宁惠帝的话,只要宁惠帝开了口,她的责罚肯定是可以减免的。 “行了,赶紧回去。”宁惠帝提点了一下几乎要得意忘形的赵清婉。 “是,儿臣告退。”赵清婉笑嘻嘻地福身一礼,便退了出去。 宁惠帝看着赵清婉离去的身影,脸上的笑略微淡了一点,手指有规律地扣了扣桌子,很快一道身影从书房的暗室内出来。 “公主后来见到谢家子了吗?”宁惠帝垂眸看着淡黄色的茶水,开口问道。 “回禀陛下,没有。”暗室内出来的是一名高大白净的中年男子,说话一板一眼的。 “皇后是今日请了谢家老太君入宫吗?” “回禀陛下,是的。皇后娘娘于晌午后请了谢家老太君入宫,相谈约一个时辰,谢家老太君面有不虞离去。谈话中提到了公主殿下和谢家麒麟子。”那男子似乎很了解宁惠帝想知道什么,简单明了地将情报说了出来。 宁惠帝眼中的情绪很淡,甚至有一抹极浅的烦躁,他将茶水一饮而尽,而后吩咐道:“杨熙,继续盯着他们。” “是。”杨熙点头应下。他是宁惠帝手下情报网暗网的头子,一切行动都是听从宁惠帝的命令。这里的盯着他们,可不仅仅是盯着皇宫里的人,更有皇宫外的人,比如楚家,比如谢家。宫外的世家们势力不小,暗网作为宁惠帝的情报网,能够渗透进去并不容易。 书房里很快就安静下来,宁惠帝一个人独自坐了一会儿,将手中的杯子放在桌上,轻轻地道:“愿吾儿皎皎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一声浅浅的叹息落了下来。 赵清婉堪堪踏入寝宫,就看到周姑姑已经在殿门口等着了。 “公主殿下,您可算是平平安安地回来了。”周姑姑疾步上前,行了礼后便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赵清婉,确定了人没伤着半分,才舒了一口气。 “姑姑,皎皎知错了。”赵清婉扯着周姑姑的手,乖巧地道。她往寂静的寝宫里探了探头,轻声地开口问道:“姑姑,母后,她是不是很生气?” 周姑姑看着赵清婉那一副怂乖的模样,真是好气又好笑,领着赵清婉往里走,笑着道:“娘娘生不生气,殿下进去看看就知道了。快去吧,娘娘等了您好一会儿了。” 赵清婉看周姑姑不肯多说,心里顿时咚咚咚地一阵边鼓敲起来,她慢慢地挪着脚步进去,才露了颗脑袋进去,就让端坐在内的皇后娘娘谢氏逮了个正着。 “赵清婉。”皇后恼怒地喊了一声。 赵清婉不敢再躲着,只得慢慢地挪了进来,对着皇后福身一礼,道:“儿臣见过母后。” 皇后看着自个儿明丽秀雅的闺女,忽又想到今日和自己母亲的不欢而散,她心头一软,拉着赵清婉坐到身边来,柔声道:“今儿可有伤着?” 赵清婉一听到母亲声音的转变,就知道今晚这一关不难过了。她亲昵地抱着皇后的手臂,娇声道:“没有没有,母后放心,儿臣晓得轻重。” “你还晓得轻重?都是让你父皇宠坏了。”皇后语带无奈地道。 “母后,儿臣今晚见到文卿哥哥了。”赵清婉怕皇后又要念念叨叨的,急忙转了话题。 听到这句话,皇后的脸色有一瞬间变得难看。但在赵清婉察觉到前,马上又恢复正常。皇后勉强扯了扯笑容,开口问道:“你确定是文卿吗?” “那是自然,文卿哥哥那般风采非凡的人,芸芸众生中又有几人可比?儿臣如何会认不出。”赵清婉说到这里,忽而又想到比谢嘉安更加出众的楚家子,一时有些愣神。 皇后并没有注意到赵清婉此刻的走神,她的心思放在白日与母亲的相见,那时母亲是否知晓谢嘉安回京了?如果知晓,缘何只字不提?如果不知晓,那说明父亲是另有打算了? 皇后的脑中心绪纷乱,低头就看到兀自走神的赵清婉,那张俏丽的脸蛋上尚带着天真和青涩,皇后心里柔软极了,她伸手抚了抚赵清婉的鬓发,轻声道:“皎皎,过些时日,母后让你父皇给你和文卿赐婚可好?” 赵清婉听到皇后的话,脸上顿时爆红一片,连耳朵尖都红了,她的心里好似有数只小鹿在乱窜,搅得她又慌又乱,好一会儿,才软软糯糯地依偎进皇后的怀里,娇娇地道:“但凭母后做主。” 皇后揽着赵清婉,感受到闺女的娇羞,她笑着道:“文卿是个好孩子,定然不会欺负了你。谢家,你外祖还有你舅舅都熟,他们打小就宠着你,你嫁到了谢家,就和回自己家一般,母后这般想想,倒是也放心不少。” “文卿哥哥才不会欺负我呢!况且,文卿哥哥打不过我的。”赵清婉急忙辩解道。 皇后听到赵清婉这话,没好气地伸手轻敲了一下赵清婉的额头,道:“小姑娘家家的,动不动就说打得过打不过的,我当初就不该应了你父皇,让你跟着那些师傅学武。从今日开始,你给我安安分分地待在宫中,把那些戒律戒规还有四书五经都抄上一遍,我会让周姑姑日日盯着你的。” “啊!母后,母后,母后,皎皎知错了,母后,你就饶了皎皎这一回吧。”赵清婉完全没有想到上一秒还温情脉脉的母后,下一秒居然如此狠心要她禁足抄书。 “什么时候抄完就什么时候再允你出你的宫门。”皇后一脸严肃地冲着赵清婉嘱咐道。而后眼也不眨地起身离开,离开前还不忘叮嘱周姑姑盯紧了赵清婉。 “母后,不要呀!”赵清婉看着已然站起来,似乎打算回宫的皇后,哀嚎道。 在寂静的宫殿里,这凄凄哀嚎声,真真是让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呐。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1、第十一章 风云际会 这一夜除了谢家麒麟子悄然回京外,似乎毫无变化。翌日,戎朝使者到来之前,西疆大捷的消息先一步传来。 宁朝大军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平定西疆叛贼,征战将士敢打敢拼,军威浩荡,直接截断了一些冒名而来的外邦乱贼的退路,但有所俘,概不留情,通通斩杀,令某些狼子野心的人胆战心惊,不敢再轻举妄动。 捷报传来,朝廷上下人心振奋,赵清婉欣喜不已,她清楚地看到这一场大胜让父皇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不少,母后的脸上也多了不少笑容。整座皇宫里都浮起一层喜气。 但是赵清婉偶然间还是察觉到父皇似乎对这个消息并没有表面上看到的那么欣喜。在整个王朝都沉浸在喜讯中时,宁惠帝却露出了一丝忧虑。此时,赵清婉并不明白她的父皇到底在担忧什么。 就在宁朝大军尚未班师回朝之际,戎朝使者团来访了。 宁惠帝命左相率百官前去迎接。宁朝皇城口便能看到一队行进的小型军队。整齐的军容,如钢铁般的动作,还有在队伍里的那个笔挺的身影,那是戎朝战功赫赫的‘战神’贺然靖。 戎朝是部落联合形成的王朝,当前掌王权的正是贺然部,而这贺然靖正是贺然部的人,但他的身份有些微妙。 贺然靖出身卑微,父不详,母亲是贺然部的罪奴,他十五岁被征召入伍,十七岁晋伍长,后被贺然部的阿克什将军赏识,提入阿克什将军的亲卫军里,随其四下征战。 彼时,贺然部还不是收拢众部、执掌王权的首领部落。后来,众部爆发了王权争夺战,贺然靖随阿克什将军征讨众部。在最初的征战中,贺然靖就突显出他的武将天赋,曾率百余铁骑,夜袭敌后,截断援兵,力斩百人,在身受重创时从尸山血海中闯过来。由此他一战成名,从阿克什的亲卫军中一跃成为一员小将。 往后的东征西战里,贺然靖未有败绩,数次立下赫赫战功,对打下的部落族地,凡不降者,统统斩首。从此,恶名和战功传遍戎朝。 在王权之战中,贺然靖率领旗下兵马,袭击当时最为强盛的完颜部精锐,打出了一条滔天血路,以一己之力给贺然部争取到了重要的战争时机,由此打出了战神之名。 如今,贺然靖以赫赫战功晋封北海郡王,成为戎朝最年轻的手握重兵的实权人物。 十一年的征战,北海王贺然靖由一介女奴之子成为万人之上的实权重臣,着实是一个传奇。 此时,万部归一的戎朝已然成为了宁朝的心腹大患。 而先前说到的贺然靖的身份微妙,并不单单是指贺然靖出身低微,而是曾有传言,贺然靖的父亲很可能是戎朝的皇帝贺然鞨。自然这是传言,但无风不起浪,这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此次戎朝派使者前来,这是在宁朝的意料之中,毕竟戎朝刚刚收拢众部,确实需要休养生息。与宁朝结盟是最好的做法,只是令人想不到的是贺然靖竟然也在此行之列。 赵清婉是极受宁惠帝宠爱的公主,和皇子的教育是一同进行的,甚至宁惠帝对赵清婉倾注的心血比皇子更多,因而赵清婉知道战役兵法,知道戎朝那些惊心动魄的战况。 北海郡王这人,对赵清婉来说,代表着就是杀戮、战争和死亡。如今她站在这里亲眼看到那被父皇所忌惮的人时,不知道为什么,赵清婉觉得十分不安。 “皎皎,你怎么了?”赵云薇拉了一下站在窗边愣愣发呆的赵清婉,她忽然觉得赵清婉的手好凉。 赵清婉回过神来,转头对着赵云薇笑了一下,勉强道:“阿薇,我、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忽然觉得很不安。” 赵云薇伸手探了下赵清婉的额头,担心地道:“皎皎,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赵清婉摇摇头,她握着赵云薇的手,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心里堵得慌。这时候,戎朝使者团已经入了皇城。 戎朝使者团人数大约是百余人,贺然靖带着数十铁骑走在使者团里。虽然只有数十铁骑,可是那气势却不同一般。 爱看热闹的百姓们挤满在入城大道两侧,赵清婉和赵云薇是偷偷溜出来,包下了醉乡居的顶楼,在这居高临下地清楚地看看那个让宁朝忌惮的战神。 没一会儿,戎朝使者团越走越近,远远望去,每个人的面貌皆是模糊不清的,只能凭着官服色泽,猜测出人员。 赵云薇不知道赵清婉在想什么,但却不希望赵清婉郁郁不欢,遂揪了下赵清婉的头发,故意嗲声嗲气地道:“哦,美丽的皎皎姑娘,您仔细看看,城门口是不是站着风靡京都的第一美人楚家子。话说那一天的手感如何,您还没告诉小的呢?” 赵清婉听到这话,脑子里就登时浮起当时的那场景,脸颊怦然一红,恼羞成怒地轻敲了下赵云薇的额头,道:“臭丫头,就会打趣我!” 可赵清婉的眼光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城门口那边看去,虽说离得有点远,可是却不知怎的,她总觉得那楚家子似乎看过来了一下。赵清婉有些慌乱地别开眼,气哼哼地冲赵云薇道:“又滑又嫩,手感可好可好了,你就羡慕吧!” “哟哟哟,那对比谢家哥哥呢?”赵云薇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咬了一口红豆糕,咋巴着嘴反问道。 赵清婉愣了一下,忽而伸手捏了一把赵云薇的腰,瓮声瓮气地道:“我何时摸过文卿哥哥了!你个死丫头,瞎想什么呢?” 赵云薇扭着腰身躲开,坏笑着道:“哎呀,谢家子,楚家子,可都是一等一的美人,皎皎是不是左右为难了?嘿,要不然皎皎你努力一把,去当个女皇,然后把他们俩都收……唔唔……” 赵云薇的话还没说完,便让赵清婉一把捂住了嘴,她警惕地屏息探听了下左右,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口气,松开手,咬牙切齿地对赵云薇低声道:“臭阿薇,这话怎么能乱说!” 皇储之说,近年来朝廷里确实是有了些许风言风语,主要是到如今宁惠帝依旧没有定下太子之位,且对赵清婉有明显的偏爱,而宁朝历史上也曾出过女帝。 赵云薇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话过了头,她将半块红豆糕扔进嘴里,压了压惊,拍拍自己的脑袋,含糊地应道:“我错了,以后一定不敢乱说了。” “不过,谢嘉安昨儿不是回来了?今天怎么不见他出现?”赵云薇奇怪地问道。 左相正是谢嘉安的祖父,谢嘉安虽说不是位居高位,但也是在百官之列,怎么会不到场? 赵清婉垂下眼眸,面上的红晕褪去,数道思绪在心头流转,她抿了抿唇,正想说什么时,忽听一阵肃然的马蹄声传来。一时间,原本还在吵吵嚷嚷的京都在此刻寂然。 炙热的阳光仿佛凉了下来,空气里溢出一丝森冷。刹那间,赵清婉和赵云薇以为自己看到了血气弥漫的战场,那黑铁色的战将,带着浓浓的煞气如一把利箭缓缓行来。 戎朝魁梧的兵士,列阵昂首,阵前一人着软甲腰间配着一把墨刀,驾驭着一匹通身血色的战马,身形笔挺如剑。 待使者团完全入了城,那马上的将领勒缰驻马,右手略抬,身后众将立时驻足,行为果决断然。 那人下马上前,左相便携同百官迎了上去。 赵云薇的声音在赵清婉的身侧响起,带着股莫名的颤抖,“皎皎,那是谁?” 那黑甲将领离她们如此之远,远得都看不清模样,但就这般遥遥望去,竟也让她们生出一丝惧怕。 “那就是戎朝的战神,贺然靖。”赵清婉听到自己涩然的声音。她和赵云薇交握在一起的手,手心里都是冰凉凉的冷汗。 左相挺直了腰板立于贺然靖的面前。 贺然靖巍然不动,身子微微前躬,沉声道:“戎朝使者团前来觐见。” 随之而来的是戎朝使者团那魁梧的兵士们齐声的觐见声。一时间,浩荡的声势让宁朝的百姓哑然无语,让站在皇城后的皇家仪仗队黯然失色。 戎朝使者团这不过区区百人的队伍,长途而来的风尘还未褪去,却将宁朝素来威武的禁军压制得一塌糊涂。他们身上带着的喋血气息,让在场的人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这是一群身经百战的勇猛之师。如果戎朝的将士都是这般浴血疆场的猛士,那么将来若是和宁朝开战,宁朝的铁骑拦得住吗? 这一刻,在场的百官不由得生起这么一个想法,甚至他们觉得到时,只怕大名鼎鼎的定疆铁骑也是难以支撑。 远远地听不清左相他们说了什么,但那一匹血色骏马,那一位冷峻的将领,在人群中,异常突出。 重重的吐气声传了过来,赵清婉猛地一惊,她转头和赵云薇相对一眼,这才发现两人刚刚竟然让这战神骇地忘了呼吸,她们两人的手中都是细细的冷汗,忽而,两人扯了扯嘴角,勉强一笑。 “这人,看着挺凶的。”赵云薇弱弱地开口道。 赵清婉点了点头,她的眼力很好,赵云薇的视力也很好,刚刚她们是都看到了贺然靖的样貌,贺然靖长得并不凶,甚至可以说是俊美,虽说是比不上楚家子和谢家子,但却也不差。 贺然靖的俊美和楚家子的谪仙,谢家子的温润是不一样的,贺然靖身上带着一股军士特有的冷硬和煞气,正是这种气息,让人不由地忽略了他俊美的外貌。或者说,他身上迸发出的凌厉的杀意,无形中压迫得人不敢直视。 因而连素来爱开美人玩笑的赵云薇都不敢开头说笑,只是干巴巴地落了一句挺凶的。 屋子里一时间无人再开口。 而在离两人不远的一个屋子里,半开着的窗子处,谢嘉安默然坐着,安安静静地看着戎朝使者团进城。 他看着戎朝使者团的威风凛凛,看到百官的面有畏色,也看到了那似乎被吓到的两位小姑娘,可是谢嘉安却一无所动,并不是他不动,而是他不能动。 细细看去,便会发现,在这屋子里,除了谢嘉安,还有隐着的数人,好似在保护他,却更像是在制约他。 谢嘉安喝了一口茶,像个局外人一般,就这般坐着,静静地看着屋外的风起云涌。 离贺然靖比较近的楚延琛抬起头来,遥遥和贺然靖对上一眼,只是一眼,楚延琛脸上一反常态的凝重,紧皱眉头,双唇抿得紧紧的,泛出一丝的白。 而与他对视的贺然靖漠然地看着这位拥有天人之姿的宁朝文臣,素来无所畏惧的贺然靖微微皱了下眉头,心头涌起一个念头,这人,不简单。 这一刻,风云际会,纷乱即启。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2、第十二章 祸事 入城之后招待戎朝使者团的事宜就不在楚延琛的职责之内了,他看着三三两两离开的朝臣,耳中是离开的朝臣们的窃窃私语。 “贺然靖,怎么来的是那个杀神?” “就是了,你看看刚刚那入城前的模样,煞气冲天!” “不是说贺然靖正在安弧里吗?” “谁知道呢?你说戎朝皇帝是不是要对我朝用兵?” “......” 楚延琛皱了皱眉头,他没有想到不过是这么一个入城,竟然就让朝中人心惶惶。他的脸色略显苍白,眉宇间带着些许疲倦,心中不由地生出一个念头,戎朝此次前来怕是所求甚多。 他沉默地往外走,家中的马车在宫门外等着,临上车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巍峨的宫墙,金色的阳光照在朱红的高墙上,透出一抹荒凉和淡薄,颇有几分日薄西山的意味。 忽而,一个老人也走了出来。楚延琛看了一眼,是谢相爷。 谢相爷同样站在高墙下,他抬头看着城墙,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只是离开的时候,注意到楚延琛的目光。楚延琛冲着谢相爷拱手一礼。 谢相爷颔首回礼,而后上了车架,慢悠悠地离开。 楚延琛进了马车里,依靠着车壁,闭目回想着今日的一幕幕,心中思绪沉沉。刚回到府门口,就看到府中总管匆匆前来,躬身道:“大公子,族中来人了。” 楚延琛凝住脚步,眉宇间闪过一抹疑惑,转瞬即逝,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这不年不节的,族中怎么会来人? 似乎是知道楚延琛有所疑惑,总管轻声道:“好像是族中四老爷家的勤公子闯了祸,四老爷带着人来的。都在前厅里候着。勤公子被打得一头的血。” 这里的族中四老爷,指的是楚家旁支一脉,不过四老爷的母亲当年对楚大老爷有养育之恩,因此相对其他的旁支,关系就更亲昵点。 楚延琛皱着眉头往里走,淡淡地道:“我先去换一身衣衫,立马就去前厅。” “是。”总管闻言应道。他不敢再多说,大公子虽然脸上神情温和,可是眼中却是淡漠得很,只这一下,他便知道大公子是不高兴了。 这时候的前厅里,气氛一度冷凝,楚老爷看着在眼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四老爷和那一头一脸血痕的男子,只觉得脑壳都在疼。 “寿安,你倒是把事说清楚,这般哭着有何用?还有立明这满头满脸的血又是怎么回事?”楚大老爷示意一旁的小厮去请府医过来,扶着哭得一抽一抽的楚四老爷楚长康坐下来。 楚长康一脸的憔悴,身上的衣裳也是皱巴巴的,他拉着楚大老爷的衣袖,嘶哑着声音道:“大哥,看在我娘当年尽心养育你的份上,你这次可得救救我家立明。” 楚大老爷眉头微皱,楚长康一开口就是讲到养育恩情,只怕立明这孩子是惹了一个大祸事。 “你倒是把事儿说清楚。”楚大老爷沉声问道。 楚长康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儿子楚延勤,不敢多说,只是哀戚着道:“大哥,我就这么一根独苗,老来得子,大抵我这一脉也就这么一根独苗了,他可不能出事,大哥,你救救立明。” 楚大老爷见楚长康迟迟不肯言明事情,心头微怒,声音也冷了下来:“救?你倒是说说看立明到底是闯了什么祸事!这般哭着喊着,就是不肯将事说清楚,你让我怎么救!” “我、我......”楚长康看着楚大老爷那一脸怒意,到口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 “难怪四叔说不出口了。立明闯的确实是一个天大的祸事。”一道淡漠的声音从厅外传了进来,众人看了过去,便看到脸上满是冷意的楚延琛走了进来。 不过短短一阵的时间,楚延琛已经通过谍报,知晓了一切的来龙去脉。 楚延琛的手上拿着一叠信件,他将这叠信件放置在楚大老爷的手边,沉声道:“爹,立明可真是闯了一个滔天大祸。” 楚长康听到楚延琛的话,脸色微变,能够让楚延琛说出‘滔天大祸’这四个字,那这必定是个大事。他将手边那一叠的信件拿了起来,一目十行地扫过去,越看脸色越是难看。 “强买他人祖田......” “逼迫...卖儿卖女...” “放印子钱......” “好,好,真是好样的!”楚大老爷还没看完,就已经气得几乎拿不住这薄薄几页的信件。 楚延琛倒了一杯水给楚大老爷,冷静地道:“爹,这些都还不算大祸,你看看最后那一张。” 楚大老爷抽出最后一张信件,只是看了一眼,他就觉得天旋地转的,勉强扶住桌子,那张信件落在桌上,里边明明白白地写着:“倒卖铁器战马......” “你!你这是要让我们楚家一族,全族覆灭啊!”倒卖铁器战马,是什么罪?那是株连九族的罪名! 楚大老爷几乎不敢相信,这信件的桩桩件件,竟然会是楚长康身后那个瑟瑟发抖的尚未及冠的孩子做出的事。这孩子才多大,怎么能这般恶毒! 楚长康跪在地上,一把抱住楚大老爷的腿,道:“大哥,大哥,不是的,立明只是一个孩子,他还小,都是被人带坏的,是别人使了坏,让他入了套的。大哥,你救救立明......” 楚延琛冷冷地看着那个不知所措,跪在地上哭得狼狈不堪的男子,他轻声道:“孩子,能够奸、杀无辜农女的孩子?那个农女就不是孩子了?四老爷,这事,你都知道,被害者的父亲来申冤,你买通了府衙,将人收押,活生生把人打死在狱中。四老爷,楚延勤,留不得。” “啊,爹,爹,我错了,你救救我,我不要死。”楚延勤听到楚延琛的话,他害怕得整个人都缩到他父亲的背后,大声哭喊着。 楚长康转身卑微地扯着楚延琛的衣角,哀求道:“大公子,请看在我们同出一脉的份上,救救立明。我就这么一个孩子,大公子,我知道,大公子神通广大,定然是有办法的。大公子......” 楚延琛漠然看着眼前哭得不成人样的父子俩,淡淡地道:“四老爷,事发了。纸包不住火,现在这把火已经烧起来了。别说能不能保住楚延勤了,现在我们楚家都是岌岌可危。” “大公子,大公子,你一定会有办法的!大公子,你救救立明吧!”听到这句话,楚长康几近崩溃地扯着楚延琛的衣角,哀泣道。 楚延琛的神情很是冷漠,苍白的面容,让他看起来更加得不近人情。他并不是危言耸听,这事是真的麻烦了,盯着他们楚家的那些魑魅魍魉怕是马上就要有所行动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3、第十三章 威胁 “爹,爹,我不想死,爹……”楚延勤浑身都在打斗,他感觉得到楚延琛的冷漠和杀意,心头哆嗦着,眼中带着浓浓的浓浓的惶恐。 他伸手拉扯着楚长康的衣裳,抬眸就对上了楚延琛淡漠的双眼,浑身不由得狠狠一哆嗦,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楚延勤忽然连滚带爬地来到楚大老爷楚长明的跟前。 楚延勤一把抱住楚长明的腿,哀求着哭道:“大伯父,大伯父,我知道错了,您救救我,救救我吧,我爹也就我一个儿子,我得给他们养老送终,我才刚刚定亲,大伯父……” 楚长明看着抱着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楚延勤,心头微酸,这孩子……他小时候也是抱过的,那般聪颖乖巧的孩子,怎么就变成了现下这般令人憎恶的模样? 楚长明眼角微潮,却也只是伸手拍了拍楚延勤的肩膀,低声道:“你和你爹先回去,这事,我和怀瑾商量看看。” 听到楚长明的话,楚延勤心头一喜,他以为楚长明这是心软了,可是他并没有注意到楚长明眸中的痛惜和无奈。 楚延勤脸上难掩欢喜,他转身回看自己的父亲。 “爹,大伯父他答应救我了!”楚延勤面上又是泪水又是笑,看起来异常地怪异。 楚长康面上憋出一抹难看的笑,楚延勤察觉不到楚大老爷的话中深意,不代表他察觉不到。尤其是面前的楚延琛,那几乎要凝为实质的寒意,让他清醒地认识到今日之事已经到了无法转圜的地步了。 而楚大老爷刚刚说的话,这不过是安慰楚延勤罢了。 楚长康扯了扯嘴角,似乎想说什么。正当这时,楚延琛忽然伸手扶起楚长康,他微微一笑,本该是温和的笑容,却无端让楚长康心中生寒。 “四老爷,六喜儿胡同还是挺热闹的吧?”楚延琛的声音很轻,但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楚长康浑身僵硬。 六喜儿胡同里有什么热闹?不过是天伦之乐。楚长康转过眼对上楚延琛的视线,那张被称为谪仙人的脸,在他的眼中,仿佛自地狱钻出的勾魂无常。 楚长康出口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间,他避开楚延琛的目光,转身对欣喜的楚延勤道:“诶,快谢谢你大伯父,往后、往后可不得再犯这等大错了……” 楚长康伸手轻轻拍了拍楚延勤的肩膀,话说到这里,却忽然说不下去了。哪里还会有什么以后了?这孩子,纵然有再多的错,那也是他放在手心里宠惯着养大的…… 楚长康与楚长明对上一眼,眼中的痛苦让他看起来越加沧桑。 “寿安,你......”楚大老爷楚长明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楚四老爷楚长康他看了看欲言又止的楚长明,并未上前,只是自嘲地笑了一声,便低声对楚延勤,道:“立明,我们先回去吧。” “诶。”楚延勤乖顺地点了点头,自从得到楚大老爷的一句‘先回去’,他似乎以为一切都会过去了。原先惶恐不安的情绪在这一刻都被安抚了下来,只是始终不敢看向楚延琛,在他的心里,神情冷漠的楚延琛便是一个等着要他命的刽子手。 楚长康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在楚延勤的搀扶下,一步步地走了出去。 看着楚长康和楚延勤缓慢离去的背影,楚大老爷长叹了一口气,他扶着桌子坐了下来,而后无奈却又恼火地道:“这孩子,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寿安是怎么教导孩子的!” 楚大老爷眉宇间的恼火尚未褪去,便很快便转头看向一旁沉默着的楚延琛,他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怀瑾,立明这事,你都摸清了吗?” 楚延琛走过来,在楚大老爷的身边坐下,点了点头,低声应道:“嗯,暗鸽的消息已经到了。” 楚大老爷听到楚延琛的话,他只觉得脑壳无端疼了起来。 暗鸽传来的消息,那自然是都查得清清楚楚的了,也就是说,四房这事儿怕是都入了某些人的耳了。 他们楚家这些年本就是处在风尖浪口,多少人都等着揪他们的小尾巴,谁能想到四房竟然在这时候就送了这么个把柄出来? 看着楚大老爷紧紧皱起的眉头,楚延琛自然知道父亲此时心中担心的是什么,他倒了一杯水,推送到楚大老爷的面前,而后开口道:“父亲,我觉得,这事儿这时候揭开来,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楚大老爷闻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抬起头来定定地看向楚延琛。 “怀瑾,要知道现在正是戎朝使者团来朝的时候,这时候,皇上绝不会容许任何有损宁朝颜面的事出现。立明这事,可不仅仅是有损颜面,他……” “对。”楚延琛面上扯出一抹浅浅的微笑。 他看向楚大老爷惊疑不定的双眸,而后解释道:“正是在这个时候,皇上纵然是知道这事,也不会当众揭出来。” “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这祸事虽然是他们楚家的事,但在戎朝使团的面前,这便是宁朝的内政。面对来势汹汹的戎朝,皇上自然是要展现出一副欣欣向荣的盛世,而不是怨声载道的世道。 楚大老爷本就是一个聪明人,只是近来身子不好,精力不济,加之这楚四老爷的一通哭闹,搅和得他这脑子一阵迷糊,此时听到楚延琛的话,他心头登时敞亮起来,但是心思一转,却还是不由得叹息一句:“怕只怕皇上要秋后算账。” “父亲放心。我会安排好一切的。”楚延琛见楚大老爷眉头紧皱,面上的忧色未褪。 楚大老爷上了年纪,朝政上的事以及族中事务繁琐,使得他的精力是一年不如一年。前些年楚延琛身子不大好,楚大老爷不敢让楚延琛过于操劳,这楚家大大小小的事,都尽量揽了下来。也就是这两年,看着楚延琛身子康健不少,而他也是年迈体衰,况且这楚家早晚都是要交到楚延琛的手中,故而大半的事便慢慢地交到了楚延琛的手中,由楚延琛做主处理。 这两日楚大老爷偶感风寒,又因着先前楚延琛犯了痼疾而担心不已,现下这身子骨就更显得不大好了。 楚延琛本是不想让楚大老爷多费神,但想不到楚四老爷会来得如此快,这事儿终究还是让楚大老爷费神思量了。 楚大老爷伸手揉了揉额角,他先前是喝了药,打算歇一歇的,谁能想到会如此恰好地遇着楚四老爷来,现在这药效上来,脑子里一阵困乏,只得强打精神地道:“怀瑾,你让暗鸽把消息送来,我先看看。”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4、第十四章 逃离 屋子里一片安静,楚大老爷的话说完以后,楚延琛沉默了一会儿,他似乎在琢磨着什么,过了一阵子,才抬眼看向楚大老爷。 “父亲,您先歇着吧。”楚延琛看了一眼楚大老爷难掩疲惫的面容,担忧地劝道。 楚大老爷摇了摇头,眼中的忧色愈发浓郁,道:“把消息呈上来,我看看事情究竟是到了何种境地!寿安也就这么一个孩子,我再看看......” 听着楚大老爷的话,楚延琛眼中的神色略微闪烁,他迟疑了下,小声地道:“父亲,您今晚先歇一歇,我把消息都捋一遍,您明儿身子好一点了再看。都这时候了,也不差这么一晚上了。” 楚大老爷并未注意到楚延琛刻意的避重就轻,只是想着刚刚楚四老爷的可怜模样,眉头微微一拧,他摆了摆手,疲惫地道:“就是这时候了,更该抓紧时间,你......” “都这时候了,还什么抓紧时间,也不看看你现在这困乏的模样。想来这脑子都要糊成一团了吧。” 楚大老爷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得门口传来一道略微低沉的女子声音。 楚延琛和楚大老爷朝着门口看去,就见着从门口走进来的楚大夫人徐氏芳苓。 “夫人?你,你这怎么来了?”楚大老爷没想到徐氏会在这时候过来。 徐氏步伐不疾不徐,但呼吸略微有些急促,想来先前来的时候匆忙了些许,她一脸不赞同地走上前来,看了一眼楚大老爷面上的疲态,轻蹙眉头道:“老爷,这才喝了药,正是要好好歇一歇的时候,府中大夫交代了,这两日你得好好歇一歇,若不然这小小的风寒,怕是要拖成大病。” 徐氏走到楚大老爷的面前,与楚延琛相对一眼,而后才温声对楚大老爷回道:“老爷,这事儿,怀瑾会安排的,今日您先歇着,明早起来再琢磨。” 楚大老爷看了一眼温声劝阻的徐氏,再看了看一边沉默着的楚怀瑾,感觉到自己此时确实也是精力不济,他也不愿让两人多有担心,便无奈地点点头,道:“是,夫人,我这就随你去歇着。” “怀瑾,这事,你多费心些,如果......”楚大老爷拧着眉头想了想,脑海中浮现起刚刚楚四老爷的苍老姿态以及楚延勤的哀求,心头不由得一软,张了张口,正要再说些什么,只是这话未完,却忽然被徐氏打断。 “老爷,放心,怀瑾这性子,你还不懂吗?他定会给你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徐氏轻轻拍了怕楚大老爷的手臂,又回看了一眼楚延琛,眼中带着深意,道:“怀瑾,这事儿,你便处理了,老爷都是会理解的。” “是。”楚延琛笑着点了点头。 徐氏扶着楚大老爷起身,两人往屋外行去。只是走到一半,楚大老爷便又不放心地道:“怀瑾,你自己的身子也要多注意点。” “是,父亲放心。”楚延琛躬身回道。 徐氏瞅着这俩父子单薄的身子,不由得叹息道:“你们俩呐......” “怀瑾,凡事,适可而止。”徐氏眼中的担忧难掩,却又忽而意有所指地对着楚延琛提点道。 “是,母亲。” 徐氏和楚大老爷随后便出了门。 待楚大老爷和徐氏离开后,楚延琛才压着嗓子低低地咳嗽了数声,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温热的水顺着喉管滑下去,安抚他肺腑间的难受。 “大公子,是否请哑医前来?”重九忽而出现在楚延琛的身边,担忧地唤了一句。 楚延琛摇了摇头,道:“不碍事,不过是先前赶得急,略微有些岔气。” “楚长康和楚延勤是回去了吗?”楚延琛放下手中的水杯,开口问道。 重九拱手一礼,道:“是,马车是往回去的路上行去的。天权盯着了。” “嗯,好好盯着,六喜儿胡同那里,让玉衡也盯紧了。今夜子时之后,如果楚长康还没动手,那么就推上一推。”楚延琛淡漠地吩咐着。 “是。”重九低声应了一声,随后便迅速离开。 偌大的花厅里,便只落下楚延琛一人安静地坐着。先前得到的消息在他的脑海中不断浮起,纷纷扰扰,搅和得人心神不宁。 楚大老爷任楚家族长多年,心性上本是个坚韧的人,但是今日这事儿,牵扯到了楚四老爷,便就心软了些许。楚延琛知道楚四老爷楚长康的母亲曾经养育过楚大老爷一段日子,且从小便是和楚大老爷一同玩耍长大的,自然这兄弟情谊上也就多了几分。 只是今日这事,楚延勤是非死不可,若不然,他们楚家是真的要大祸临头了,而且这事儿还必须在今夜就要安置妥当。 解决妥当的最简单的方法便是将祸头处置掉,若是由楚大老爷来处置,怕是要为了替楚延勤挣一条生路而多费思量了,这不是楚延琛所想要看到的。 故而,刚刚他特地遣人去请了徐氏来,便是让人将楚大老爷劝回去。过了今夜,一切便都成了定局。徐氏是察觉到了楚延琛的想法,最后走的时候,才会提了一句“适可而止”。 只是,徐氏不知道,如今这情况,是骑虎难下,容不得他适可而止了。更何况,这些年,楚家这棵苍天大树,内部已然是有了不少毒瘤,若不能下重手,来一个破而后立,只怕不用皇室动手,他们自己便就倒下了。 楚延琛想着最近暗鸽传来的消息,心头一沉,他们嫡脉子嗣不丰,故而旁支便就张狂了起来,欺上瞒下,以势压人,以权欺人,呵,做得真不错! 楚延琛的眸中闪过一抹阴狠之色,握着水杯的素白的手指因为用劲而略微青白。 天色愈发得沉了下来。 楚四老爷和楚延勤坐在回去的马车里,楚延勤的面上还带着泪痕,但却止不住笑容,他想着今日在楚延琛面前的狼狈,心头忽然升腾起一股不甘和怨恨,他低头不知在想着什么,手指不由得伸到唇边,一点点地啃咬着。 那张虽然难堪却不失俊朗的面容,在幽暗的车厢内,显得狰狞和扭曲。他压着嗓子,恨恨地道:“也不知道是哪个人漏了消息?呵,嫡脉,嫡脉怎么了?就剩下京都里的那么一支了,还想着高高在上吗!爹,过了今儿,咱们......” “你今晚就走。”楚延勤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楚四老爷截断了。 楚四老爷转头看向楚延勤,一字一句地道:“今晚,你就走!我让人送你北上!熬个几年,等事儿都过了,我再让人接你回来。”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5、第十五章 去而复回 听到楚四老爷的话,楚延勤面上一僵,眼中透出一抹不敢置信和慌乱,拉住楚四老爷的衣袖,道:“爹,为什么要送我走!这、不是,大伯父、楚延琛他们不是说、不是说......” 楚四老爷的眼中浮起红血丝,他想着刚刚楚延琛说的‘六喜儿胡同’,以及他眼中的森冷之意,他怎么不知道刚刚楚延琛的意思。这是要他亲手处置了楚延勤! 可是这孩子,是他这么多年的独苗,他顺着呵护着这么多年,纵然有再多不是,他又怎么忍心呢?楚长明虽然心软,可楚延琛不是那么个心软的人!若不按着楚延琛的意思办,却也不知‘六喜儿胡同’里的情况会如何? 他思来想去,为今之计,便是尽早将人送走,或许还能争得一丝生机。 “立明,如今,你要想活着,便只能走!”楚四老爷老泪纵横地拍了拍楚延勤的手。 楚延勤定定地看着楚四老爷,在楚四老爷的黯然神情中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无力地瘫坐在马车里,许久才咬牙应下:“好。” 这时候,楚延勤应得不情不愿,却不知道,走也只是一个妄想。 楚四老爷在回到府中的时候,独自下了马车,而楚延勤并未下车,而是随着马车继续往城门行去。走的匆忙,楚延勤什么都没带,楚四老爷看着远去的马车,心头沉甸甸的,虽然离开得匆忙,但是他毕竟这么多年的经营,怎么会没有点手段呢?只要楚延勤顺利出了城门,自然会有人接应。 不选择南下,而送人北上,就是因为北上他早就让人都打点好了。 “哎,愿我儿一路平安。”楚四老爷幽幽叹了一口气,低低呢喃着,最后在完全看不到马车后,才慢慢地踱步进了府邸。 而一路安静出了城门,在奔驰着的马车上坐着的楚延勤眼中流露出一股怨毒,他狠狠地拍了下车壁,暴躁地低吼着:“楚延琛!不过是一个早晚要死的病秧子!凭什么?凭什么!” 直到这时候,楚延勤也未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不过是死了个把低贱的平民,又不是什么通天大事!楚延琛仗着个嫡脉身份,小题大做,委实是可恨!北上虽有打点,但终究不如京都繁华享乐。 摇摇晃晃的马车一路行进,没一会儿就停了下来。楚延勤以为已经到了接应的地方,便皱着眉头撩开车帘,他堪堪探出头来,便一把被人制住,重重的一道手击拍在他的后脖颈处,尚来不及出声,楚延勤便在脖颈处的剧痛中陷入黑暗。 一名身着黑色劲衣的冷俊男子将倒在车厢口的楚延勤一把拎起,粗鲁地丢进马车里,而后一扯缰绳,将这辆并不大的马车驭使而回。 马车的速度很快,而且丝毫不考虑车厢内的人的感觉,极快地朝着城内驶去。不平的小路使得车厢内的人随着晃动而时不时地撞击在车壁上。 然而这撞击不过是在楚延勤的额头上落下红印,却并未将人撞醒。 楚四老爷打发了自己的老妻王氏后,便独自一人坐在府中院子中的石桌旁,他的耳畔不断回荡着刚刚王氏的询问,字字句句都是担忧,不断重复问着楚延勤去了何处...... 看着偌大而凄冷的院子,楚四老爷不由地心生寒意,也不知是不是真的造了什么孽,他的妻妾不少,可是这么多年下来,子嗣却只有楚延勤一人,也正是因此才对楚延勤异常溺爱。 多子多福,当年因着子嗣一事,他走过不少寺庙,寻访过不少高僧,后来是一员游僧给了他一道箴言,告知他,他的子嗣缘分在府外......故而七年前,他便又在外置办了一房外室,五年前,那房外室倒是也争气,给他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他怕孩子立不住,不敢带回府中,就先在外养着,等到彻底立住了,再将母子俩都接回府中。 而楚延琛提到的‘六喜儿胡同’便是这对母子所住的地方。眼前浮现起楚延琛那冷漠的双眸,楚四老爷心中一阵恼怒。区区小儿,竟然敢威胁他! “老爷,老爷......”一道低低的声音随着脚步声匆匆而来。 楚四老爷抬眼看了过去,来人瘦瘦黑黑的,背微微佝偻,但精神气却极好,正是身边的管事钱宽。只是平日里钱宽素来沉稳,未曾想今日会如此慌乱。 楚四老爷本就因着楚延勤的事,心里头烦乱,此时见着钱宽这般模样,更是不虞。他不耐烦地开口呵斥道:“老钱,慌什么!规矩呢!” 钱宽来到楚四老爷的跟前,躬身一礼,气还未喘匀,便开口道:“老爷,‘六喜儿胡同’来人,说是小公子不见了。” “你说什么!”楚四老爷惊得整个人都弹了起来。钱宽是跟随在他身边多年的老管事,‘六喜儿胡同’的事便是老管事一手置办的,这小公子正是他五年前才得的老来子,聪明伶俐得很。 钱宽只是知道楚四老爷对于这小公子的重视,故而一得到这消息,便迅速来报。 “老爷,人就在半个时辰前不见的。说是小公子嚷着想要上街逛逛,赖婆子那头想着这天也不算冷,便请示了丽姨娘,带着孩子出去转转,只是小公子出了门,就在门口,一眨眼的功夫,小公子就不见了踪影。丽姨娘急火攻心,昏了过去,赖婆子遣了人来报。”钱宽三言两语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楚四老爷听到这话,心头咯噔,半个时辰前,那不是他送楚延勤离开的时候?莫非......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楚延琛那似笑非笑的面容,一股不安的情绪涌了上来。 “派人去找,把我们的人都派出去找!”楚四老爷哆嗦着吩咐道。 钱宽得了吩咐,正要离开,却见府中的小厮匆忙地跑来,见了楚四老爷,便行了一礼,道:“老爷,府中后门处忽然来了一辆马车,守门的李全听到敲门声,出去看了看,发现、发现马车里躺着昏迷不醒的公子。” 楚四老爷浑身一震,他睁大了双眼,看向那名小厮,似乎是不敢相信一般,他拉住那名小厮,嘶声道:“你说,是谁?” 小厮低着头,不敢乱动,在楚四老爷的瞪视下,断断续续地道:“是、是公子。小的们、已经,已经将公子送回房中,使人去请了府医了。” 楚四老爷一把甩开手,迅速朝着另一头的厢房赶了过去。只是他在走之前,依旧记得交代钱宽派人继续寻找那无故失踪的小公子。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6、第十六章 病逝 楚延勤醒来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混混沌沌的,他睁开眼,便看到熟悉的床帏,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但脖颈处以及额头的疼痛让他清醒得认识到这不是梦。 他确实是回到了家中。 楚延勤疑惑地眨了眨眼,他分明记得自己出了城的,可又怎么回了府? 忽然一道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楚延勤忍着脖颈处的疼痛,朝门口看了过去,一眼便看到从门口匆匆而来的楚四老爷。 “爹?”楚延勤疑惑地爬起来,伸手揉了揉脖颈。 楚四老爷看着已然起身的楚延勤,心头忽而升腾起一股念头,终究是逃不过...... 楚延勤看着楚四老爷面上变幻莫测的神情,心中只觉得一股恐惧与茫然油然而生。 “爹,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出了城门?” 楚四老爷面上扯出一抹难看的笑,从接到‘六喜儿胡同’的消息,再到楚延勤回到府邸,他知道必须动手了。若不然,只怕两个儿子,一个都留不得。 他一步步走进,看着楚延勤的模样,眼中流淌出一抹复杂的神情,楚四老爷没有回答楚延勤的问题,他伸手触了一下楚延勤的额头上的那一块红肿。 “嘶——”楚延勤不由得龇牙咧嘴地抽了一口气。 “是不是很疼?”楚四老爷小声问道。 若是放在以往,楚延勤早就大呼小叫起来,可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看着眼前与往常不大一样的父亲,到口的痛哼却咽了下去,而后摇摇头,强笑着道:“就一点点疼,爹,你、你别担心,我,这还好好的呢。” 听到楚延勤的话,楚四老爷心头一抽,他的手搭在楚延勤的肩膀上,哽咽着道:“爹看着心疼,爹让府医给你开点活血镇痛的药,回头你趁热喝下。” “诶。”楚延勤温顺地应下,想了想,又不解地问道:“爹,我记得我先前是出了城门了,怎么又回来了?” 楚四老爷笑了一下,道:“有人将你送回来了。好了,爹去看看府医的药有没有熬好了?” 言罢,他不待楚延勤反应,便出了房门。 “老爷,这、真的要......”钱宽看着手中端着的药碗,那药汁还散发着热气,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楚四老爷,轻声问道。 楚四老爷此时眼中一片冷漠,他瞥了一眼那冒着热气的药汁,漠然道:“去吧。” “是。”钱宽不敢多言,只是躬身应下,而后便端着药碗入了屋子。 楚四老爷安安静静地站在屋檐下,他抬头看着漆黑一片的夜空,眼前浮现出楚延勤那小小一团时的模样,一点点地养成了如今这么一个大好男儿,这是他宠着护着二十年的长子呐! 楚延琛,你好狠! 楚四老爷的眼中染上一抹怨毒。那一抹怨毒浓郁地仿佛这漆黑一片的夜空,令人望而生畏。 门咯噔一声打开,钱宽微微抖着手,捧着空空如也的药碗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立明,会不会难受?”楚四老爷轻声问了一句。 钱宽低下头,闷声应道:“回老爷,这药效发挥快,是睡过去。” 此时的他,并不敢抬头看楚四老爷,他跟着楚四老爷数十年,知道四老爷这人面上看着和蔼可亲,但却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但怎么都想不到今日四老爷会对公子下手。要知道,虎毒尚且不食子...... “嗯,那就好。明日就发丧吧,就暂且说是急病而去的。”楚四老爷木着一张脸吩咐着,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遂又补了一句,“六喜儿胡同那里,人不用找了,明日发丧后,估摸着会有人将孩子送回来。等过一段日子,将那陈氏去了,把孩子接进府中,就养在王氏膝下。” 钱宽浑身一震,他微抬眼,瞥了下楚四老爷,刚刚楚四老爷口中所说的陈氏便是那给他生了儿子的陈氏,平日里,楚四老爷对于那陈氏也是宠爱有加,本以为等孩子再大一些,便会将母子俩接进府中,没想到如今却是去母留子。 “是。”钱宽低声应了一声,随后便迅速离开。 楚四老爷慢慢地转身走进了屋子,这时候楚延勤已然是平静地躺在床上。他一步步地走过去,到了床前,整个人似乎都佝偻下来,他看着床上仿佛是睡熟了的儿子,伸手触了下楚延勤的鼻息,毫无一丝呼吸。 他颓唐地跌坐在楚延勤的床旁,伸手颤颤巍巍地拉过被子,而后低低地道:“爹还记得你刚刚出生的时候,那一天可是圆月当空,十五的月儿,好兆头呢!爹看到你的时候,可欢喜了,你娘也是不容易,你......” “你放心,你娘,我不会委屈了她的。你呀,走好!”正是如此,所以他才会忽然对一直养着的外室去母留子。 楚四老爷说到这里,不由哽咽起来:“是爹没用......” 他低下头,泪水一点点地落下来,好一会儿,在幽冷的屋子里,响起令人毛骨悚然的低语。 “这仇,爹记着。” 夜凉如水,楚四老爷府中发生的一切变故,旁人无从知晓。 楚延琛垂首看着手中暗鸽送来的各类消息,头也不抬地对进屋的天权问道:“都处理了吗?” “如公子所料,楚长康果然是送了楚延勤离开。不过属下已经将人送回去了,估计明日一早便会得到楚长康发丧的消息。”天权恭声答道。 听到天权的回话,楚延琛放下手中的消息条陈,抬起头来,看着站在面前的人,略微思索,便开口道:“楚长康亲自下了手?” “是,让人用了药,楚延勤此刻已是一具尸体。” “好,既然如此,那么一切就都按照计划行事。”楚延琛深思片刻,又接着嘱咐道:“让人盯紧谢家。真真假假的消息都放一些出去,这时候,谢家也不会不长眼地去触皇上霉头。” “是。” “至于‘六喜儿胡同’的小娃娃,明早让人安全送回去。” “是,属下这就去寻玉衡。” 楚延琛点了点头,看着天权离开书房,眉宇间的疲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冷漠,他闭目靠着椅子暂且歇一歇。 但很快便听得房外有人敲门声。 “请进。”楚延琛睁开双眼,淡然回道。 随着这一声应答,屋外便走入一名穿着白色长袍的中年文士,身材瘦高,面上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 对于来人,楚延琛似乎早有预料,他并未有丝毫的诧异。 “见过大公子。”中年文士恭敬行了一礼。 楚延琛颔首微笑,而后示意中年文士自行落座,道:“武先生,辛苦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7、第十七章 蹊跷 这名中年文士正是楚府的幕僚武平,身份来历旁人并不知晓,但却无人敢看轻。这名武先生平日里存在感极其不起眼,可楚家的每一次出手,都有这名武先生的手笔。 “辛苦谈不上,不过是些许跳梁小丑罢了。”武先生喝了一口茶水,摇摇头,不在意地道。 楚延琛没有接话,他面上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问道:“谢家那一头,有动静了吗?” “正如我们所猜想的那般,谢家要对虞家下手了。我们的人正紧紧盯着谢家带回来的江南道的人,暂时没什么动静。” 听着武先生的话,楚延琛微微点了点头,沉默片刻之后,他才淡淡地开口道:“武先生,稚子无辜,往后......莫牵扯上孩子。” 武先生听到楚延琛的话,微微一笑,是的,六喜儿胡同里的那位小公子的失踪便是这武先生下的手。只是楚延琛知晓后,就让玉衡去将人带了回来。 楚延琛眼中的不虞,武先生是看在眼里的,但是他却没有丝毫的不开心,反而是带起了些许满意。 他在楚家多年,本是跟随在楚大老爷身边,也就是这两年,楚大老爷逐渐放权,便让他跟在楚延琛身边。 与其他世家的家主相比,楚大老爷是一个仁厚之人。只是对于如今这个争锋之世,处于风尖浪口的楚家,有一位这般敦厚性子的家主,却不是一件好事。 而楚延琛的性子较之楚大老爷,却是果决狠辣不少,但是这狠辣之下却又藏着一丝仁义。 对于敌人来说,这或许是一个软肋,而对于他们这些跟随的人来说,这般有人味的主子,更让人放心。 “是,大公子放心。”武先生没有反驳,只是笑着应道。 听着武先生的应答,楚延琛并未探究武先生话里的真意,他转过头来,看向武先生,开口道:“江南道的事,还是要请先生多费心了。” 武先生摆摆手,轻声道:“大公子客气了,这本就是属下该做的。不过,明日楚长康发丧之后,怕大老爷很快会发现,这桩桩件件,都是大公子下的套了。” “大老爷宅心仁厚,对旁支多有照顾,尤其是这楚长康......届时,怕是......” 楚延琛沉吟片刻,垂下眼睑,冷冷一笑道:“那些事儿,可不是我逼着他们干的,既然做了错事,那就要付出代价。至于父亲......无妨,父亲心性好,不会多有责罚的。况且,戎使来朝,父亲这时候未必还有精力关注这些细枝末节......先生也不必担心,这事,既然我当初做了决定,就定不会让先生为难的。” “不过戎朝那位赫赫有名的战神将军贺然靖,麻烦先生也盯着点。宫宴估摸着也就这两三日里,皇上应该有不少想法。”楚延琛轻轻叩了叩桌面,小声地道:“皇上的想法,我们左右不了,但得防着点,免得稀里糊涂地就让咱们这位心思难以捉摸的皇上给卖了。” 武先生点了点头,随后微微蹙眉,似乎想到了什么,轻声道:“倒是有一则消息,戎朝似乎有意与我朝缔结盟约。或许,会有姻亲缔结......” 楚延琛微微一愣,不知怎么的,听到这一句‘缔结姻亲’,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一位明媚肆意的天之骄女,心头不由得升腾起一抹可惜。 他摇了摇头,道:“皇上如是想法,可是皇后怕是有另一番心思。” 谁人不知皇后出身谢家,对于那位福慧公主,皇后几次三番流露出对谢家那位麒麟子的欣赏,估摸着就是想将福慧公主下嫁谢家。 武先生笑着点了点头,而后接上话头道:“可惜,谢家却是毫无此等心思。皇后的如意算盘怕是要打空了。” “谢家的心思......都先盯着些吧。过不了多久,怕是要起一些风波。”楚延琛很是疲惫地伸手揉了揉眉心,他的面色略微发白。 武先生看到楚延琛这明显不大舒服的模样,心中不由得担忧起来,他起身上前一步,道:“大公子,是否让人唤哑医前来?” 楚延琛摆了摆手,轻声道:“不是什么大问题,我稍微缓一缓就好,不需要劳师动众的,省得回头又要惊扰了父亲和母亲。时候也不早了,先生先下去休息吧。” “是。”武先生又看了一眼楚延琛,见楚延琛神情坚定,只得无奈应下,躬身一礼,退了出去。对于这位惊才艳绝的大公子,最让人的可惜的便是他那弱于常人的身子骨。 或许,这便是慧极必伤吧。 楚延琛听得那屋门阖上的声音,他微靠着椅子,闭上双眼,良久,才呼出一口气。 环洲城的楚家老宅,他已经派人前去了,现下那一头应该已经开始动手了。楚延琛看着自己苍白的手掌,仿佛是看到了一片猩红。 父亲素来敦厚,却不知待知晓这一切后,是否会怪罪他?好在近日戎朝使者团的谈判接待事宜多,绊住了父亲,令父亲一时半会儿地察觉不到其中蹊跷,纵然最后得到了消息,那也是木已成舟了。 楚延琛眼眸深沉,握紧自己的手,然而这一步,是自己必须要走的...... 翌日,宫中就戎朝联盟事宜特地留了几位老大人在御书房里商榷。楚大老爷身为户部尚书,自然是要替皇上分忧。 几位老大人在书房里待了好一段时间,在晌午时分,才一脸晦涩地出了宫。楚大老爷和谢左相走在最后,两人都是沉着一张脸,缓缓迈步。 宫中回廊上的宫娥和内侍看到这些神情严肃的老大人,都迅速恭敬地行礼避让。谢左相侧目看了一眼面色不佳的楚大老爷,低声道:“楚尚书,今日这身子看着似乎不大爽快?” 楚大老爷心头一惊,想不到谢左相会这般开口,但很快反应过来,拱手一礼,回道:“日前不慎着了风寒,不碍事,谢过左相大人关心。” 谢左相眉眼间一派冷肃,低声接着道:“近来寒风骤起,楚尚书该多注意一些,时下也算是多事之秋了,楚尚书作为肱股之臣,应该多多保重身子。” 楚尚书听着谢左相的话,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只是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看着谢左相,开口道:“是,左相大人放心。” 这时候,两人已经走到了宫门口,宫门口候着两辆马车,都是极为简约朴素的,一青一黑。青色的马车旁,有小厮朝车内说了什么,很快便见车上下来一位身着官袍的男子。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8、第十八章 有客来 谢左相的目光落在前方那名男子的身上,眸中神色略微复杂,他长叹一声,开口道:“楚尚书,你有一个好儿子。” 言罢,不等楚大老爷反应,便拱手一礼,朝着另一辆黑色的马车大步行去。 楚大老爷目送谢左相离开,他心头升腾起一丝疑惑,谢左相这人平日里极少与他打交道,别看他们俩都是世家家主,但日常里却是客套生疏得很。或许也正是因为他们是两大世家的家主,若是他们走得近了,只怕龙椅上的那一位可就要睡不好了。 当年曾听父亲说过,谢左相这人,老谋深算,定然会是楚家的心腹大患。因此,对于谢左相,他总是会多几分警惕。今日听得这谢左相的问候,他心头诧异得紧。 刚刚的字字句句,他都在不断斟酌着,总觉得这话语是另有深意。尤其最后点到了楚延琛,这就更让楚大老爷担忧了。 “父亲?”走至楚大老爷身边的楚延琛,见着人皱眉深思,他轻声唤了一句。 楚大老爷顿时回过神来,他看了一眼楚延琛,注意到楚延琛眼中的担心,笑了笑,道:“没什么,走吧,先回去。” 楚延琛在楚大老爷回身上车之际,朝着那一辆渐行渐远的黑色马车看了一眼,而后默然地也回了自家的马车上。 “不是让你先回去吗?何必在这儿等我。”楚大老爷见着人上了车,就开口道。 楚延琛笑着回道:“不过一会儿功夫,等着也不累。对了,父亲,戎朝结盟一事,皇上的意思是什么?” 父子间的说话没有那么藏着掖着。 楚大老爷皱了下眉头,叹了一口气,道:“结盟是定然要的。只是这条件,还需要好好谈谈。” “你也知道,这些年咱们宁朝内耗得严重,戎朝兵强马壮,若不是恰好打了一场收拢万部的战,使得戎朝耗损过多,无法再度征战。这结盟,怕也是没得谈的。”楚大老爷面上的神情很是担忧,他的眼中落下一抹嘲讽,接着道:“世家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而皇室和世家之间的争端,你应该也看得出来,越发严重。” “皇上既要用世家,却又猜忌世家。”楚延琛沉声补了一句话。 楚大老爷点点头,他心头的情绪也很是复杂:“戎朝与咱们宁朝结盟成功的话,皇上就要动世家了。” 楚大老爷的话略微有些尖锐。 楚延琛闻言,他点了点头,道:“结盟一事,是势在必行,但是这盟约须结得同床异梦。” “嗯。”楚大老爷眼中目光闪烁。 “父亲,是有什么想法吗?”楚延琛低声问了一句。 楚大老爷摆了摆手,道:“不必,暂且按兵不动。这时候,想到这些的人可不止我们。我们先不动,总有人会动的。” “对了,昨日说的,立明那事儿,你理出来了吗?待会儿回去,你先将整理出来的消息给我看看。” 听着楚大老爷的话,楚延琛身形微微一顿,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父亲,刚刚得到一个消息,我还没来得及告知父亲。” “嗯?是什么?”楚大老爷听得楚延琛的话,他抬眼看向楚延琛。 楚延琛微垂眼睑,面有难色地道:“楚四老爷那儿,让人传了消息来,说是立明昨夜里染急病,今儿一早就没了。” “什么?”楚大老爷愣愣地看向楚延琛,似乎没有听清这话一般,他不由地又问了一次,“你说什么?” “立明,染病去世了。” 楚大老爷整个人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仿佛是被什么惊住了,他茫然地看着楚延琛,昨儿那孩子还哭得哀哀戚戚的,虽说昨儿是让人打着了,但看着精神头还是很不错的,怎么就说没就没了? “染急病?”楚大老爷不确定地又问了一句。 “是。”楚延琛点点头,回了一个明确的答案。 马车内一阵沉默,好一会儿,楚大老爷才说了一句:“待会儿,你先回去休息,我去你四叔父那儿看看。” 楚延琛并没有阻止楚大老爷,也没有说要陪同前往,他知道楚大老爷刚刚特地点出让他先回去,便是不希望他一同前往,毕竟楚延勤是急病而去。因着楚延琛的身子不是很好,对于这种情况,楚大老爷心中是有忌讳的。 马车行过一阵,便回到了楚府。 楚延琛目送着换下一身朝服的楚大老爷出了府门,心思微沉,思忖着楚四老爷既然做了决定,那想来是不会胡乱说些什么了。而环洲城的楚家老宅已经着手清理了,或许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都处理干净。 在他转身打算回府的时候,忽然听得府门外有人唤了一声。 “楚延琛。” 听得传来的少年喊声,楚延琛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只见不远处有两人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两人穿着简单朴素的道袍,一前一后走来,不过须臾,人就到了楚延琛的跟前。 “莫寞小道长。”楚延琛出声打了个招呼。 来人正是之前在街角遇到的清风观小道士莫寞。他三两步间就窜到楚延琛的面前,只是他堪堪靠近,就被楚延琛身旁的重九拦住。 莫寞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重九,眉头一皱,还未开口,就让身后的青年拉了回去。那名青年着一袭浅蓝色道袍,面容清秀,肤色很白,但并非是毫无血色的苍白,而是带着些许光泽的莹白。他的年纪大约也就是二十四五岁,眸光精神,看起来温温和和的。 此时,这名青年的目光扫过楚延琛,眼中掠过一抹惊艳。他见过的人很多,但如此夺人心神的好样貌着实少见。先前听着莫寞的描述,还以为是夸张了,如今一看,才晓得莫寞说得还是谨慎了。 “莫寞,不得无礼。”那名青年小声呵斥一句,随后他上前一步,打了个稽礼,道:“贫道清风观无忧,见过楚公子。” 楚延琛拱手一礼,回道:“无忧道长多礼了。” 莫寞撇了撇嘴,目光落在那直勾勾盯着他,仿佛是在防备他的重九,眉头一拧,眼中闪过一抹郁闷。 在无忧的视线扫过来的时候,莫寞立刻就规规矩矩地打了个稽礼,然后道:“贫道莫寞,见过楚公子。” “楚延琛,你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那归一丹,我这次多带了几瓶,待会儿都给你。” 无忧听着这话,轻皱了下眉头,但是并未阻止莫寞,他们清风观行事一向讲究顺从本心,莫寞平日里看着直来直往,但行事都是有分寸的。既然莫寞觉得想给,那必然是有他的道理。 无忧抬头看向楚延琛。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9、第十九章 无礼 楚延琛微微一愣,对于莫寞的到来,他觉得意外,而莫寞这直白的态度就更是令他觉得有些猝不及防。 楚延琛对上莫寞的双眼,那双眼很清透,心思简单直白地仿佛天真的孩童,而正是这一抹的天真,令人不由就放松了警惕。 “小道长,客气了。不过,不用了。”那归一丹本就是金贵的东西,或许莫寞得来容易,故而不懂得这归一丹的价值,但是楚延琛却是心知肚明的。 莫寞想了想,小声解释道:“楚延琛,这归一丹,我有很多。我师兄,就是无忧师兄,他便会炼制。平日里他都给我当糖丸吃的。” 楚延琛笑了笑,并未接下莫寞的话,他看了眼无忧,而后开口道:“不知,两位道长,今日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今日,我们是来道谢的。”无忧坦然地回道。先前他和莫寞汇合后,听得莫寞说了一遍那夜里发生的事,本是想着当时莫寞给了千金难求的归一丹,便也就算是一饮一啄,偿清因果了。 但是,没想到,莫寞却是对楚延琛念念不忘,总觉得似有什么因果应在楚延琛的身上。 他们清风观行事讲究个顺其自然,尤其是莫寞,祖师爷早年就说过,莫寞是天生道体,很多事,不需要多想,顺着心意去做就对了。而此时既然是心有不解,那便走上一趟。 故而,才有了今日的拜访。 楚延琛见着一脸认真点头的莫寞,心中不由莞尔,那一日他本以为是客套,却未曾想莫寞竟是如此较真。他神情温和地道:“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既然有缘来此,还请入府喝杯茶。”楚延琛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意,沉声道。 “好。”在无忧还未开口拒绝的时候,莫寞一口就应了下来。不知为何,到了这里,他心头似有什么在告诉他,入府。 楚府里将会有他想要的答案。 重九小心而又警惕地一直盯着莫寞和无忧,在两人随着楚延琛入了府门以后,重九朝着瑶六使了个眼色,瑶六默契地点点头,便朝着府中角落里正在整理花草的一位仆从打了个手势。 那名仆从不着痕迹地从院子里离开。 莫寞和无忧随着楚延琛入了楚府,府中仆从一举一动都是恭谨慎重,无形中给人一股严肃的感觉,令人不由得放轻脚步。 莫寞对于楚府里的这般森严的规矩,似乎有些许不适应,他本是肆意地与楚延琛并排行走,但很快便顿了顿脚步,特地落后了半步,规矩地与无忧一同行进。 无忧看了一眼规规矩矩走在自己身边的莫寞,不由得笑了一下,倒是难得见到小师弟如此懂规矩。 楚延琛自然也注意到莫寞的举动,不过倒也没有多在意,带着两人入了花厅。三人刚刚落座,便马上有人奉上清茶点心。 茶香四溢,莫寞不懂得品尝,只觉得这茶水和祖师爷房中珍藏的清茶一般好入口。相对比茶水,他更喜欢软糯的点心。 “楚公子,小师弟初次下山,我当时恰有事,耽搁了时间,未能及时与小师弟汇合。多亏了楚公子伸出援手,给我这师弟解了围。”无忧面上带着浅淡的笑,拱手一礼,而后郑重道谢。 楚延琛摆了摆手,解释道:“无忧道长多礼了,若是这般算来的话,当时还要多谢莫寞小道长在我犯了痼疾的时候搭了一把手。” “就算我不搭把手,你身边的护卫也到了,但是我的师兄却没那么早到的。所以,还是要多谢你的。”咽下口中的点心,莫寞抬起头来,一脸认真地回道。 他伸手从袖中取出三个白瓷瓶,手中巧劲一使,那三个白瓷瓶仿佛是长了翅膀一般,轻轻巧巧地落在楚延琛手边的桌上。 “这是归一丹,每瓶有九枚。你若是吃完了,可以来找我。”莫寞想了一下,轻皱了下眉头,接着道:“这段时间,我要入世游历,你去清风观应是寻不到我的,不过没关系,我书信一封和我观里的师兄说一声。” “只是,你这身子,须得少思虑,放宽心。若不然,再好的汤药,于你而言,都是治标不治本。” 无忧侧目看向莫寞,他难得见小师弟对人如此上心,若不是知晓小师弟与楚延琛先前是偶然遇见,他都要以为这楚延琛与小师弟有什么私交。 楚延琛看着手边的白瓷瓶,眼中露出一抹惊诧,世家之间打交道何曾如此直白?他先前只以为莫寞说的是客套话,可未曾想到人是如此实在。这贵重的归一丹,在莫寞眼中,仿佛就是一钱不值的糖丸。 “小道长,这......”楚延琛面上神情略微严肃,正要开口推拒。 莫寞却是将最后一口点心吃完,而后拍了拍手,将手中的粉屑抖落。他摇摇头,道:“你不用客气的,这些归一丹,对我来说,没什么用,对现在的你来说,还是有些用的。” “你喊我莫寞就可以。”莫寞说到最后,忽而补充了一句。 他看了看四周,似乎对于楚府很新奇,突然开口道:“我可以在你这府上逛逛吗?” 这一句话说出口,异常地唐突无礼。可是莫寞却说得自然而然,仿佛不是什么大事。 站在楚延琛一旁的重九眉头一拧,定定地盯着莫寞。无忧似乎也想不到莫寞会忽而提出这般要求,他微微一愣,迅速起身对着楚延琛打了个稽礼,话语中带着歉意,道:“楚公子,小师弟失礼了。但不知,楚公子是否能行个方便,带小师弟去参观一番?” 楚延琛沉默了一会儿,他的双眸看向无忧,无忧面上一片歉意,但是眼中却掩着一丝看不清的情绪。而莫寞的双眸却是异常清澈,看不到丝毫的敌意。 对于莫寞的身份,他查过,也只知道这是清风观的观主收的最小的一个关门弟子。其他的消息,却是丝毫探查不出,仿佛是有人刻意将莫寞的消息掩盖了。如今,看着无忧的态度,这莫寞在清风观中怕是地位极为特殊。 “自然可以。”楚延琛唇边绽开一抹浅浅的笑,欣然应下。 楚延琛坦然地带着人往外走,楚府的院子布置并不张扬,极为低调,看着很是朴素,但是这一份朴素低调中却是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奢华。这是世家的底蕴。 “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府中倒是还有些许景致。两位道长,随我来。”楚延琛看了一眼府院,转过头来,看着莫寞,道:“东边是主院,是我父亲和母亲所住的,就不带两位过去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0、第二十章 未见 莫寞的心思似乎被什么吸引了,他点点头,道:“那儿不用去,楚延......楚公子,那边是哪儿?可以去看看吗?” 楚延琛顺着莫寞的指向看去,眼神微微闪烁,开口道:“那是兰园,是府上的一位特殊客人所住的。” 莫寞听到这句话,心头不由得升腾起一丝心悸,他的双眸一亮,开口道:“我想过去看看。” 楚延琛的双眼对上莫寞的双眸,良久,他微微垂下眼眸,低声道:“好。” 那兰园所住的特殊客人,便是哑医。这莫寞小道长的目的看来便是哑医了。楚延琛心有揣测,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他带着人绕过百花绽放的园子,行过小桥流水,便也就到了幽静的兰园。 到了兰园,莫寞面上的神情明显地焦急起来,楚延琛带着人入了兰园,园子里很安静,带着浓浓的药香味,这一股药香味并不难闻,甚至给人一股沁人心脾的感觉。 莫寞深深呼吸了一下,眼中绽出一抹欣喜,他转头看向楚延琛,问道:“楚公子,我能见一见住在这里的人吗?” 楚延琛迟疑了一下,而后开口道:“这......我可能需要征得他的同意。” 听得楚延琛的回答,莫寞和无忧并未有任何的不悦,倒是对于楚延琛对人的尊重,感到满意。无忧和莫寞对视了一眼,而后无忧开口道:“这是应该的。” “哑先生,在园子里吗?”楚延琛回身询问随侍在侧的兰园仆从。 那名仆从躬身一礼,恭敬地回道:“回大公子的话,哑先生现在不在府中,辰时便出了府,并未说是何时回来。” 哑医在楚府中是客人,而不是仆从,来去自如,自然不用交代何时归来。 楚延琛转过头来,看向面上难掩失望的莫寞,沉声道:“很抱歉,哑先生现在不在。” “哦哦,那、那没事。”莫寞小声地应了一句。 无忧敏锐地察觉到楚延琛的称呼,他奇怪地问了一句:“楚公子,不知这个哑先生的哑,是哪个字?” 楚延琛伸手虚虚地比划了一下,无忧和莫寞愣了一下,而后莫寞急躁地开口道:“哑?他莫不是个哑巴?” “这倒不是。”楚延琛摇摇头,他的这一句让莫寞和无忧都松了一口气,但是接下来的话却又令他们平复的内心起了波澜,“不过哑先生的嗓子受过伤,因此比较沉默寡言。” 无忧听了这话,略微沉默了一下,而后才开口问道:“不知,这位哑先生要何时回来?” “这就不好说了。哑先生是楚府的客人,来去自由。或许一两天,或许三四天,都有可能。”楚延琛略感歉意地解释道。 莫寞和无忧两人也不是为难人的人,听到楚延琛的解释,虽然心中感到失望,但却并未再勉强他人。毕竟今日这接连的动作,已经是极为失礼的了。 莫寞似乎还想说什么,无忧隐秘地拉了一把莫寞,而后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就不打扰了。楚公子,我们并无恶意,今日这般唐突,是我们失礼了,还请楚公子见谅。” 楚延琛面上神情不变,他只是轻轻点了下头,平和地道:“不碍事,只是不知,两位道长,是否是认识哑先生?” 他看了一眼面带失望的莫寞,以及似有遮掩的无忧,意有所指地道:“这么多年下来,哑先生都是孤身一人,从未听闻过他有何亲朋好友。” “他......”莫寞想了想,刚刚开口还没说完,这话便又咽了回去,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人是否是他寻寻觅觅如此久的人,他猜不准,心中的期许就怕又一次落空。而这人的身份过往,又是一段说不清的家事,这就更不知该如何与楚延琛说清楚了。 楚延琛看得出来莫寞不是想要隐瞒什么,但确实是有难言之隐,他也不勉强,只接过话头,道:“这样的话,那等哑先生回来后,我与他说上一说,不知两位道长如今在哪里落脚,回头若是哑先生有意相见,我好让人去通知你们一声。” 无忧叹了一口气,道:“不必,明日我们便要游历去了。这次莫寞入世,便是为了历练。祖师爷定的时间,不能耽搁了。” 楚延琛并不明白入世历练为何还要定下时间,不过这都是清风观的事,也或许是一些说不得的规矩,他也不好多问。 无忧看了下时辰,在楚府里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了,着实不能再等下去了。他看了一眼略微失神的莫寞,是知道莫寞心中不甘心,但也无能为力。忽而脑中浮现师傅先前和他说的那一句凡事不要强求,莫不是师傅早就算到了? “楚公子,叨唠了这么长时间,我们师兄弟也该走了。明日启程历练,行礼还未收拾妥当,现下得先回去收拾一番。”无忧收敛心绪,打了个稽礼,客气地道。 楚延琛扯了扯唇角,面色淡然地道:“客气了。待两位道长历练归来,届时可以再来楚府转转。” “谢谢楚公子。” “谢谢。”莫寞低头应了一声,他的情绪转换得很快,先前还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但此刻已然是一副笑意宴宴了,他看了一眼楚延琛,认真地叮嘱道:“楚公子,那归一丹,你记得服用,若是用完了,尽管去清风观取。少思虑,对你的身子比较好。” 感觉到莫寞一腔赤诚之心,楚延琛微微一笑,他的眼中露出些许暖意,道:“谢过小道长,祝小道长一路顺意。” 莫寞和无忧回头看了一眼兰园,而后便一前一后地离开楚府。 出了楚府大门,无忧不由得开口问了一句:“莫寞,你确定师叔会在楚府吗?” 莫寞摇了摇头,道:“我不确定,但是就是心里有个感觉,要去看看。可惜,没见着人。那兰园里的气息有些熟悉,可是又和记忆里的有些不同,我也说不清是不是他?” 无忧看着愁眉苦脸的莫寞,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道:“若是小师叔,总会见到的,没见到,或许是时机不到。刚刚听着那楚公子的话,那位哑先生在楚府里过得还不错。” “嗯。”莫寞低低地应了一声。 无忧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他不由得开口又问道:“莫寞,你平日里可是节省得很,今日,对那楚公子,你怎么如此大方?归一丹,虽然我会炼制,可是你也知道那些材料贵重着很,而且炼制繁琐,稍有不慎,就是失败。若你拿不出同等的东西来换,我可不会给你白白炼制。”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1、第二十一章 有风来 莫寞侧了侧头,眉头微微拧起,想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位楚公子,我看着甚是熟悉,但我应是没有见过的。可就是觉得亲近,师傅不是说过,一切都顺心行事,既然如此,我想对他好,那就对他好。” 无忧听着莫寞的话,不由得哈哈一笑,道:“行行行,反正那归一丹,你要多少,就拿多少东西来抵。一饮一啄,互不相欠。” 莫寞撇了撇嘴,他忽而又问道:“师兄,那楚公子的身子是怎么回事?你看出来了?” “世家大族的,总有那么些龌蹉事儿。楚公子不是先天体弱之人,是后来着了道。伤了根基,留下了痼疾。若是少思虑,倒还能调理一番。不过,看楚公子那模样,少思虑是不可能的,长此以往,纵然是神药仙丹,也无济于事。只怕......”无忧说到这里的时候,稍稍压低了声音,轻轻地道:“于寿数有碍。” 无忧最为拿手的便是医术,虽然刚刚并未给楚延琛把过脉,但是从面相气色上就能看出一二。 “啊?师兄,就没有什么办法吗?”莫寞心头一惊,不由得追问道。 “逍遥自在。但是,你觉得楚公子是个可以放开一切的人吗?” “可......” “莫寞,师傅常说,凡事莫要强求,你着相了。” 莫寞听着无忧的话,又回头看了眼楚府朱红的大门,眼中闪过一抹失落,但并未再多做停留,转身便往前走。 “师兄,你之前还没告诉我是为什么来迟了?还有,师兄,你包袱里放着的肚兜是哪来的?” “咳咳、咳......你、胡闹,谁让你翻我的包袱的?”无忧面上一红,恼怒地道。 莫寞莫名其妙地看了无忧一眼,而后撇了撇嘴,道:“是你自己让我去你包袱里找归一丹啊。” “......” 而另一头,楚延琛送了两人离开。他回身走回花厅,便见着仆从口中说道的已然离府的哑医正拿着桌上的白瓷瓶,仔细端详着,脸上的神情怔怔,但是眼中的神色却是带着丝丝缕缕的惆怅,以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这般想来,清风观,以及莫寞小道长,与哑医确实有关系。只是不知过往是如何的纠葛,不过目前看来,至少那应该是友而不是敌。 “哑先生。”楚延琛走上前,坐下来,低声唤了一声。 听闻楚延琛的声音,哑医忽而放下手,站起身,对着楚延琛躬身一礼,道:“谢过大公子。” 楚延琛摆了摆手,道:“哑先生多礼了。” 哑医重新坐下来,他将桌上的归一丹推过去,道:“这些丹药,大公子现阶段用着挺好的。” 楚延琛看着推至面前的白瓷瓶,轻声问了一句:“哑先生,确定不见一见他们?” 方才在莫寞提出要去转一转的时候,楚延琛便察觉到了莫寞和无忧的目的估计是想要见一见府上的某人,虽然并不知晓他们到底是探得了什么消息,但楚延琛还是提前令人去给哑医传了消息。若是哑医想见,那么他便顺着这意思,引他们见上一见。 只是哑医知道莫寞和无忧来了楚府后,并未想要与人相见,反而想着避开。 楚延琛对哑医还是尊重的,因而便顺着哑医的意思,让人避开了。 哑医听到楚延琛的发问,他的身子微微一僵,而后垂下眼眸,看着自己掩在袖子下的若隐若现的狰狞的伤疤,他苦笑了一番,叹息道:“不了。” 他似乎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再纠结,只是认真地打量了一番楚延琛的面色,提醒道:“大公子,我曾和你说过,这段时日需得静养,看来,这嘱咐你并未放在心上。” 楚延琛略带歉意地笑了一下,而后低声道:“非常时期,哑先生见谅。” 哑医深深地看了楚延琛一眼,他知道在外人眼里风光无限的楚家,如今其实可谓是步履维艰。而楚家的困境,却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破开的,那么作为楚家未来的掌舵人,自然是更加不容易了。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拱了拱手,道:“我先回去再斟酌斟酌药方,如果可以,大公子,还是要多多休息。” 楚延琛点了点头,温声应道:“谢过哑先生。” 哑医躬身一礼,便起身离开。 “大公子,玉衡传了消息回来。”重九从花厅外匆匆走了进来,低低地回禀道。 楚延琛脸上的温和收敛起来,他接过重九递过来的两封密信,信上的内容不多,短短一页,但不过这般随意一扫,楚延琛眼中的笑意已然全部消散。 “大老爷回来了吗?”楚延琛沉声问道。 重九摇了摇头,道:“大老爷和大夫人都还未回来。说是四老爷和四夫人因为悲伤过度,晕厥了过去,故而大老爷和大夫人还留在四老爷府上主持大局。” “大公子,是不是四老爷那儿有什么不对?”见到楚延琛面上的神情越发冷凝,重九小心翼翼地复又开口问道。 重九的话刚刚落下,楚延琛的唇边扯开一抹冷笑,他将手中的密信放下,清冷地道:“呵,楚长康将老太太请来了。” 重九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楚延琛口中的老太太说的是楚四老爷的母亲林氏。也就是那曾经抚育过楚大老爷一段日子的人。只是老太太不是一直在环州城的老家里养老吗?老太太年纪大,将人请来,这一路奔波...... “是我疏忽了。”楚延琛皱了下眉头,微微叹了一口气,靠着椅子道。他本以为楚长康至少会考虑着老太太的身子情况,而不会贸然将人千里迢迢地请来。但此时,估摸着人已经到了京郊。 他知道楚大老爷待这位老太太是母子情深,因而才会如此看护着楚四老爷。也不知这位老太太到了后,这既定的情况会如何转变?不仅如此,只怕环州城老家的清理是要瞒不住大老爷了。 唯一庆幸的是,木已成舟。 楚延琛看了一眼手中的另一封密信,眼中露出一抹迟疑之色,轻声吩咐道:“让玉衡去仔细打探一番十年前清风观发生的事,无论大小,都查一查。” “是。”重九躬身应下。 楚延琛将两份密信收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厅外,叶落飘下,是风起了。 而这一晚,楚大老爷和大夫人并未回府。 翌日,宫中设宴,宁惠帝接见戎朝使者团。 宫中盛宴,并非是所有的臣子都到了,唯有品阶到了的臣子才有资格到场。楚延琛官居大理寺少卿,正是够品阶的官员,自然是要到场的。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2、第二十二章 窃窃私语 在宫门口,楚延琛看到同样一身绯红官服的谢嘉安时,心中是有些许诧异的。这并不是说谢嘉安不该出现在这里,谢嘉安身为翰林院侍讲学士,本就该到场。只是那日谢嘉安回京,看着谢家似乎另有打算,他便以为谢嘉安不会到场。 故而,此时此刻看到谢嘉安时,楚延琛的心中是略微诧异的。 谢嘉安看得出来楚延琛陡然间流露出的些许惊诧,本来按着爷爷的打算,今日他不会到场,但是既然那一日与楚延琛撞上了,倒也不用藏着掖着了。他温温和和地对着楚延琛拱手一礼,道:“楚大人。” 楚延琛回了一礼,唤道:“谢大人。” 楚家子和谢家子在宫门口相遇,两人不俗的相貌,可谓是引人注目。宫门口陆陆续续到来的官员们不由得就停下来脚步,站在那里欣赏起这一副美人图。 谢嘉安感觉到周围人的目光,总觉得有些不妥,迟疑了一下,道:“楚大人,时辰差不多了,咱们进殿去吧。” “好。谢大人,请。”楚延琛面上露出一抹客套的笑,顺着谢嘉安的意思朝内行去。 两人并肩而行,但是一路上却都是沉默着,并未再有任何的交谈。入了内殿,两人便相互行礼,朝着各自的位置走去。 谢左相早就到了,看到自家孙儿和楚延琛一同入殿,他不由得拧了下眉头,而后朝着身后立着的内侍低声吩咐了数声,便见那名内侍疾步走向谢嘉安。 不一会儿,那谢嘉安便绕到了谢左相的位置旁。 谢左相点了下头,示意谢嘉安暂且先坐在自己的身边。宴会还未开始,倒是不用那么严苛规定该坐在哪里。 “爷爷。”谢嘉安轻声唤了一声。 谢左相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谢嘉安,又看了一眼端正坐在另一头位置上的楚延琛,以及离楚延琛不远处空着的位置,眸色深沉,低声道:“怎么和楚怀瑾一同来了?” “在门口恰好遇上了,就一同行了一段。”谢嘉安如实回道。这时候他也注意到前方空着的位置,他想了一下,接着道:“爷爷,那是楚尚书的位置,楚尚书今日没来吗?” 楚尚书这个人,极重礼数,这种场合,若非有什么特殊情况,一般是不会迟到,以及不到的。 听到谢嘉安的疑惑,谢左相伸手端起面前的杯子,小口饮了一口水,而后道:“楚尚书,今日怕是到不了了。楚家四房出了点事,楚尚书应是到不了了的。” “不过,楚家有楚怀瑾到场也是足够的了。今日的主角又不是他们楚家,不必在意。”谢左相转头看向谢嘉安,看到谢嘉安眼中的疑惑,与老成稳重的楚延琛相比,自家这个孙儿到底还是缺了点思量。 谢嘉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后,开口道:“爷爷,皇后娘娘先前遣人来传话,说是宴后让我去见见她。” 谢左相坐直身子,面上的神情显得异常严肃,他放下手中的水杯,低声道:“不必,宴后,你先回去,皇后娘娘那儿,我会让人去说。” “是。” “公主殿下那儿,近来,你不要去见。”谢左相似乎想到了什么,他转过头,认真叮嘱道。 谢嘉安眉头微皱,对于谢左相的这句话,他似乎有些异议。 少年慕艾,谢左相是了解自家这个孙儿的。何况,福慧公主确实是一个聪颖的美人,与谢嘉安又有青梅竹马之谊,谢嘉安对于福慧公主的感情自然就不一般了。可惜了,他们谢家这时候是不可能再娶一位公主回来的。 况且,这已经不是他们谢家想不想的问题,而是那位心思深沉的帝王不会允许了。只是,他的那位皇后闺女似乎还是想不通呐。 “爷爷,皎皎......” “胡闹!福慧公主的名讳也是你能随意喊的,我教你的规矩呢!” 听到谢嘉安的话语,谢左相脸上闪过一抹愠怒,甚至不等谢嘉安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语,而后他呼了一口气,缓了缓语调,道:“有些事,我一直都没有和你细说,宴会快要开始,你先回位置上去。待回去后,我再和你解释。” 谢嘉安垂下眼,遮住眼中的不甘,但他的性子素来温和,自是不会和长辈顶嘴,只得小声地应了一句,便退回自己的位置上。 今夜这种宴会,福慧公主也是会到场的,不仅是福慧公主,皇室的皇子们都是会到的。 对于谢嘉安和谢左相之间的互动,楚延琛都看在眼中,但是面上依旧是一片平静,只是目光扫过前方空荡荡的位置时,略微停滞了一下。 昨夜楚大老爷一夜未归,说是老太太入了楚四老爷府上,本就是一路奔波,老太太身子并不算太健朗,入了府,便见着自家唯一的孙子没了,这一刺激,老太太便昏厥了过去。 楚大老爷和大夫人怕老太太有个万一,自然是就留在了那一边。据说昨夜里,一宿都在闹腾,楚大老爷今日本是该入宫的,只是一方面是身子扛不住,另一方面也是不放心楚四老爷那一边,故而才递了假。 楚延琛端起桌上的水杯,缓缓地喝了一口,压了压胃脘处的不适。这些时日,思虑过重,睡得自然也少,胃口也差,吃得不多,不适之处便也多了些。只是他不想在这个当口,在给家里人添担忧,便也压了下来。只是今日看来,这些不适还是得调理一番,要不待会儿还是去找一下吴江? 楚延琛略微有些走神,但很快便听得一阵礼乐之声响起。 一阵脚步声从殿外传了进来,殿内的交谈声顿时就停了。 众人的目光朝着殿门口看去,便见着在一名冷峻男子的带领下,戎朝使者团的人走了进来。人不多,但是那股气势,硬生生给人一股百万雄师的感觉。 殿内的众人沉默地看着戎朝使者团的人落座。楚延琛的目光落在首位的那名冷峻男子身上,他认得那人便是戎朝的战神将军贺然靖。 贺然靖落座以后,很是沉默,那张面容看着略微苍白。若不是自家的情报证实那人是货真价实的战神将军,楚延琛的心中是有所怀疑的。毕竟对于这么一个看着文弱模样的男子,相信场中的众人都是不敢相信这便是战场上杀伐果断的战神。 或许是看着人的目光停留得稍微久了一点,那贺然靖抬起眼看了过来,那双清冷的眼对上楚延琛的双眸,他沉默的面上迟疑了一下,而后伸手举起手中的酒杯,对着楚延琛微微一抬手,便仰头一饮而尽。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3、第二十三章 姻亲 楚延琛看着贺然靖的举动,他颔首回示,而后也端起桌上的酒杯,仰首饮尽,目光掠过,落在斜前方的贺然靖,却见对方又倒了一杯酒,在楚延琛放下酒杯的那一刻,又一次举杯示意,而后一饮而尽。 楚延琛眼中眸色深沉,平日里因着身体原因,他极少饮酒,但今日这贺然靖敬的酒,他不可能不喝。他伸手给自己空了酒杯又倒了一杯,而后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这次喝完,他不待贺然靖有所举动,便迅速给自己倒了一杯,对着贺然靖隔空示意,眼也不眨地迅速饮下,随后将空酒杯倒置了一下。 贺然靖眉眼微眯,他满上自己面前的酒杯,对着楚延琛举杯示意,随后便将杯中酒水全数饮下。 三杯过后,两人并未再喝酒,而是相互看了一眼,饮了三杯酒的两人,面色并未染上丝毫的酒意嫣红,相反,酒后的两人面色更加苍白,两人相对而视,倒像是两尊雪铸的雕像。 楚延琛忍着体内翻涌的不适以及肺腑间的闷痛,定定地看着贺然靖,这人不简单。从收集到的情报来看,这一位能够从一个女奴之子成就如今的战神威名,可以说是一个传奇。 刚刚的斗酒,看着似乎是两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在相互致意。但不然,这是一个武将与一名文臣的初步试探。从之前的举动可以知道,谍者就在他们周边,对方手中早就有消息情报了。所以,他们两人虽未见过,但却都知道对方。 贺然靖放下酒杯,压着酒气刺激之下的不适,沉默地看向楚延琛。对于楚延琛这人,他是有所耳闻的,与他卑微的出身不同,楚延琛作为六大世家之首的楚家接班人,可以说是金尊玉贵。来宁朝之前,阿克什将军便提点过,对于楚家和谢家,需得小心堤防。 今日的宴会,或许会是一场鸿门宴,探的是双方的底数,看的是场中人的众生相。贺然靖看了一眼身边使者团的副使,对方面上言笑晏晏,只是那笑意并未到达眼中,副使低头喝酒的时候,眼中闪过一抹算计,想的是待会该如何提那桩事儿。 对于戎朝暗地里的蓄势,楚延琛似有所觉,将脑海中的纷乱思绪收敛,正想捋一捋的时候,忽而听得又一阵郑重的礼乐之声鸣起。 是皇上到了。 楚延琛迅速起身,随着百官一同恭敬地躬身候着,但在起身的那一刻,楚延琛却只觉得体内似乎有一根针从肺腑间穿下去,穿过肺叶,带着尖锐的疼痛滑进胃脘里。 他克制着窜上来的咳嗽,低低地闷哼一声。 好在这疼痛的感觉并未持续很久,在皇上携着皇后,以及皇子皇女入了座后,这一阵疼痛也就缓了过去。在上首内侍的一声落座声里,楚延琛带着一身冷汗,略微僵硬地重新坐回去。 楚延琛闭了一下眼,将脑中的晕眩感压下,只是他还未睁眼,忽然便感觉到身边似乎有人携着风而来。 他略微不耐地睁开眼看了过去,却见一名宫娥小心地捧着托盘,重新送上一壶酒,在送上酒的同时,又落下小小的青色葫芦瓷瓶。 “大人,这是吴江大人令奴婢送来的。”那名宫娥低着头,瞄了一眼楚延琛,面色微红,小声地解释了一句。而后,她不敢多做逗留,迅速带着托盘和空酒壶离开。 楚延琛没有看那名离开的宫娥,伸手不着痕迹地将藏在酒壶边的青色葫芦小瓷瓶抓入掌中。随后触了下小瓷瓶的瓶底,底部凹凸不平,似乎刻着什么。楚延琛细细地摸了一下,忽而唇角扯开一抹浅浅的微笑,将那小瓷瓶里的药丸到处两枚,趁着抬手喝水的时候吞了下去。 药很苦,但是药效却很快就出来了。 楚延琛感觉到先前的不适缓解了不少,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药便是他的好友,太医院的吴江送来的。瓶底还歪歪扭扭刻着一个江字。楚延琛并未朝着四周去看,吴江和他的关系,并没有什么人知道。毕竟他的身份略微敏感,而吴江又是太医院的人,若是让人知道了他们来往频繁,只怕便要有人要揣测他是不是收买宫中太医,意图打探皇上的情况了。 楚延琛这一边的情况稍有缓解,恰在此时,端坐在龙椅上的宁惠帝开了口,道:“今日得与诸位齐聚于此,既是为戎朝使者团接风洗尘,亦是为宁戎两朝缔结盟约一事欢庆,此番结盟,实乃苍生之福。” “诸位,共进一杯。”宁惠帝笑着端起桌上的酒杯,在群臣颂扬声中饮尽杯中美酒。 宁戎两朝的盟约缔结一事,其实并未完全定下,双方的条件尚未谈妥,而宁惠帝的这一番话,却是将盟约一事定成了铁板钉钉。这一番话说的仿佛是戎朝已然同意了一般,戎朝使者团坐在首位的毕鹤沁大人听着眉头紧皱。 依着宁惠帝的意思,若是届时盟约缔结不成,倒是成了戎朝的罪过了。毕鹤沁心头一沉,面上的神色阴郁了不少。 楚延琛自然是听得出来宁惠帝的意思,他微微一笑,站在宁朝的立场上,自然是希望看到自己人得利。 只是宁惠帝的话刚刚结束,那毕鹤沁似乎就想到了什么,他起身,躬身一礼,道:“陛下,能与宁朝缔结盟约,自是一桩美事。戎朝愿与宁朝缔结姻亲之盟,我朝王子英武不凡,个个皆为人中龙凤,听闻陛下有一枚掌上明珠,不知能否割爱?” 毕鹤沁的话语落下,原本还是欢欢喜喜的气氛顿时就冷凝不少。 群臣屏息望去,只见龙椅上的宁惠帝垂眸不语,脸上神情晦涩不明。而一旁的皇后却不若宁惠帝那般不辨神色,眉宇间陡然多了一丝愤怒和担忧。 所有人的目光掠过神色各异的帝后,落在了那一位天之娇女身上。 少女明眸皓齿,娇艳若姑射仙子,而此刻听到戎朝使者的话,在座上的帝后沉默地这一瞬间,她的脸上不由得流露出惶然,这一抹的脆弱更是给她添了一分我见犹怜。 赵清婉不由得看向了下边沉默坐着的谢嘉安,谢嘉安并未抬头,他别开眼,安安静静地端坐在下首,只是在感受到少女慌乱的目光时,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抖,些许酒水洒了出来。 楚延琛心中对于戎朝的想法已然是有所猜测,在听得戎朝提出这一要求的时候,心中幽幽一叹。 他抬眸看去,却是不经意间与赵清婉的视线对上,少女眼中的天真褪去,骤然升腾起的黯然令楚延琛心头一颤。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4、第二十四章 似曾相识 赵清婉的视线很快便挪开,面上的惶然眨眼间就消失了,先前那一刻的茫然无措仿佛是一种错觉。 只是那僵硬的姿态可以看出,不过是在故作坚强罢了。 从戎朝使者开口到殿臣百态,不过是短短一瞬,宁惠帝面上的笑容略淡,目光扫过戎朝使者团,掠过其中垂眸端坐着的贺然靖,他顿了一下,而后,又把目光落回毕鹤沁的身上。 “使者之言,正是朕之所想。朕听闻,贺然将军尚未婚配,戎朝的战神将军,鼎鼎有名,正是一个英雄人物。自古英雄配美人,宁朝的明珠,璀璨耀眼,唯有英雄,才能得之、藏之、珍之、重之。” 宁惠帝的话说得意味深长,在戎朝使者再次开口之前,又慢悠悠得补上一句道:“姻亲之盟,尚需商议。” 贺然靖一片平静,对于宁惠帝的话语,他似乎没有听到,也或许是心中早就有数,他没有回应宁惠帝的所言所语,只是沉默地坐着。 凉风疾吹,吹散了殿中的酒气,窸窸窣窣的风声落在人的心里,不由得激荡起一阵战栗。 毕鹤沁眉眼一凝,对于宁惠帝的话,他咬了咬牙,扯出一抹笑,躬身一礼,道:“陛下说得对,英雄配美人,姻亲之盟,自是一桩英雄美人的佳话。” 言罢,毕鹤沁又行了一礼,便坐了下来。他的双眼似不经意地瞥过贺然靖,贺然靖的面色略微苍白,对于宁惠帝意有所指的话语,以及使者团里使臣的目光,殿中群臣的窃窃私语,他都不做反应。 楚延琛看了一眼斜对面的贺然靖,略微垂下眼眸,他的眼神落在酒杯中,清冽的酒水透出一抹莫名的寒意。 皇上,果真是个好算计。楚延琛心中思忖,这一招姻亲结盟,将贺然靖拉了出来,这不,戎朝使者团里的气氛已然不大一样了。 功高震主。 却不知那位贺然将军要如何破局了?只是,可惜了上首那一位天之娇女…… 这一番话之后,宁惠帝挥了挥手,殿中歌舞又起,只是气氛略微冷清了些。 楚延琛坐了一会儿,只觉得心神疲惫,他看着周边觥筹交错,悄无声息地起身,走出了内殿。 殿外,凉风吹来,略微有些冷。宫中的灯火照耀着长廊,通明的长廊在夜里显得异常恢宏。 楚延琛沿着长廊走至尽头,长廊上立着的内侍宫娥都恭谨得躬身行礼。 楚延琛颔首示意,不想引人注意,便折了脚步,拐过檐下,往回走去。 “文卿哥哥……”一道女子的声音从檐下拐过去的另一边传了出来。 楚延琛本要踏出的步伐陡然一停,人便鬼使神差得朝着墙里侧过去。 他的目光微微一瞥,注意到那出现在廊下的人,正是福慧公主赵清婉。而赵清婉的对面站着的赫然是谢家麒麟子谢嘉安。 此刻,赵清婉的面容褪去先前的镇定,眼圈微微发红,她看了一眼谢嘉安,低低地道:“文卿哥哥,好久没见了。” 自从那个混乱的夜里,匆匆错过之后,他们就没见过。 而今夜宁惠帝和戎朝使者之间的一席话,令赵清婉明白自己或许会远嫁戎朝,她看着近在眼前的谢嘉安,一股委屈油然而生。 “皎皎,你莫担心,皇上最为疼爱你,定不会舍得……”谢嘉安的话说到最后,苍白无力地都说不下去。 他的视线与赵清婉对上,少女眸中的黯淡令他呼吸一滞,谢嘉安只觉得口中泛起一丝苦涩,心间酸楚难忍。他与赵清婉是青梅竹马,他没有妹妹,只有两个弟弟,由于皇后是他的姑姑,小时候便常随母亲入宫,而模样可人,性子活泼的赵清婉自然入了他的眼,姑姑总让他带着赵清婉一同玩耍,那时他便将赵清婉当妹妹般看待。 再后来,等到年岁渐长,谢嘉安便知晓姑姑有意将赵清婉嫁给他,他虽未说什么,可是在那之后,对于赵清婉,就更加上心了。 先前,他本以为再过一段时日,便会有旨意下达,这一位他呵护着一同长大的小姑娘,就会成为他的妻子,与他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直到如今,却是一切都成了空。祖父虽未明言,但是却隐隐地透出了一股让他远离福慧公主的意思,曾经他以为的唾手可得的姻缘,顿时就成了天边云水中月,可望而不可即。 赵清婉低下头,明媚娇艳的面容此时染上一抹愁绪,她扯了扯唇角,勉强挤出一抹笑容,道:“文卿哥哥,你这次下江南,可有什么新奇事?有没有给我带什么礼物回来?” 谢嘉安看着赵清婉面上的强颜欢笑,心底微微刺痛,他抿了抿唇,道:“新奇事,倒是没有,不过礼物是一定有的。过两日,我带进宫里来给你。” 赵清婉笑了一下,道:“你都回来这么多日了,若不是我找你要,文卿哥哥是不是就打算糊弄过去了?” 谢嘉安看着赵清婉的笑颜如花,不由跟着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他习惯性地伸手轻轻拍了下赵清婉的额头,道:“我哪里敢糊弄聪慧过人的福慧公主呢!你可是皇上的掌上明珠,若是让皇上知道我糊弄你,那我可是要吃苦头的。” 赵清婉听到谢嘉安话语里的‘掌上明珠’,神色淡淡,眼中隐有一丝忧伤。先前殿中皇上与戎朝使者的话,一遍遍地盘旋在她的心头,她侧目看了过去,小声地道:“若不是明珠,便好了......” 虽然赵清婉这声音说的轻微,可是站在她身边的谢嘉安却是听得清清楚楚的,他低头看了一眼赵清婉,忽而心头涌起一阵热潮,他走近一步,伸手搭住赵清婉的肩膀,迎上赵清婉不解的眸光,坚定地道:“皎皎,你别怕,我、我明日便让祖父向皇上求旨。” “我要娶你。”谢嘉安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是他第一次想要违背祖父的意愿,他想要娶回这个呵护了十来年的小姑娘。什么分寸,什么顾虑,什么宁戎两朝的盟约,他都不想再去琢磨。 朝堂上的事,又为何要将一个才及笄的小姑娘拉扯进来。她应该是无忧无虑的,那张娇艳的脸上要露出的是比阳光还要璀璨的笑颜,而不是惶然和不安。 听到谢嘉安的话,赵清婉微微一愣,但很快便反应过来,她的眉眼中露出一抹欣喜和惊诧,不由得伸手拽住谢嘉安的衣袖,道:“文卿哥哥,你、你当真要娶我?” 虽然母后说过,想要将自己嫁给谢嘉安,可是谢家却始终未有表态,而这段日子谢嘉安的避而不见,更是让她心中惴惴不安。 “嗯。”谢嘉安肯定地点点头。 赵清婉虽然欣喜,可是却又想到先前的姻亲盟约,她迟疑地道:“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皎皎,你放心,一切有我。”谢嘉安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公子......”忽而,一道轻微的呼唤声传出来,谢嘉安顿了一下,是他的护卫在喊他,想来是出来的时间有点久了,祖父遣人来寻了。 谢嘉安不敢多做耽搁,他低声道:“皎皎,等着我,我会想法子的。我得先回去了。” “嗯。”赵清婉点点头,看着谢嘉安匆匆忙忙离去的背影。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忽而反应过来,刚刚她和文卿哥哥,是互诉衷情了吧?这般想着,赵清婉面上晕染开一片红,心中的雀跃,驱散她先前的不安和焦灼,涌上来一股躁动和兴奋。 赵清婉看了看四周,她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面颊,脸上烫得快要冒烟了,她忍不住,纵身一跃,对着那棵偌大而茂盛的高树攀跃而上,数个呼吸间,人就轻轻松松地到了树上,她的双眼亮堂堂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浮现刚刚谢嘉安对她的保证,心底的欢欣仿佛是煮沸了一般,她跺了跺脚,脑子一蒙,抱着那粗粗的树杈摇了摇,树叶纷纷乱乱地落了下来。 在簌簌的落叶下,忽而赵清婉看到一道人影。她抱着树杈,低下头,愣愣看着地上那一位站着的人。 那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张令日月惊艳的面容,是楚家子楚延琛。 楚延琛眼神莫名地与树上抱树瞎晃的赵清婉相对而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5、第二十五章 相遇 赵清婉在看到楚延琛的那一刻,便瞬间认出人。她从未想过自己与楚家子的再次相见会是如此场面,她愣愣地盯着人,而后迅速放开抱着树干的手,不着痕迹地抖了抖身上的衣裳,扯开唇角,露出一抹端庄的笑,道:“楚大人。” “见过福慧公主殿下。”楚延琛躬身一礼,温声回道。 赵清婉略微无措地左右看了看,而后道:“今儿的月色很好,嗯,在这赏月,很好,很好......” 她抬头看了一眼,恰在这时,原本明亮的月儿被厚重的云层罩住,空中一片黑漆漆,仿佛是一块被墨水染透了的布。 月色很好? 赵清婉低下头与楚延琛的双眸对上,她似乎从这一位楚家子的眼中看出了疑惑。她尴尬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楚延琛并未有任何嘲笑赵清婉的意思,他刚刚避开了好一会儿,这时候是应该回殿去了。他面色淡淡的,小声提点道:“殿下,宴会尚未结束,臣先回殿去了。” 赵清婉听到楚延琛这般话语,迫不及待地点点头,道:“好的,好的。嗯哼,本公主再赏一会儿月色,便也要回去了。” 楚延琛并未有任何多余的话语,他微微一躬身,便转身离去。只是转身之后,他的面上不由得露出一抹浅浅的笑。赏月?福慧公主倒是一个活泼的性子。不过,刚刚谢嘉安的保证,只怕是要辜负了这位倾心以对的福慧公主了。 对于谢嘉安刚刚所说的娶公主,楚延琛心头掠过一抹嘲讽,谢左相是不会同意的。而皇帝更不会同意将福慧公主下嫁给谢家,谢家已经有一位皇后了,不出意外的话,皇后所出的二皇子,将会是下一任帝王。宁朝的皇子和皇女序列并未分开排,故而福慧公主是嫡长公主,而她同母所出的弟弟便是行二。 二皇子若是为下一任帝王,那么再将福慧公主下嫁给谢家的话,这未来的宁朝到底是姓赵还是姓谢了?楚延琛的眼中流露出一抹可惜,带着淡淡的怜悯。 况且,今日这戎朝提出的姻亲之盟,宁惠帝虽未当殿应下,但是那话语里露出的意思,殿中的群臣只有不是傻的,便都明白,这姻亲之盟是势在必行。没有当殿应下,不过是需要斟酌更多的利益罢了。 从这方方面面来看,谢嘉安说要娶福慧公主,不过是一时冲动。等到他回去,和谢左相提了之后,便会知晓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天真了。 楚延琛走过明亮的长廊,转过拐角处,在即将回殿的时候,忽然看到殿门口不远处站着一个人,孤傲却又清冷。 是戎朝的战神将军,贺然靖。 楚延琛的步伐微微顿了下,而后便朝着那一头走了过去。 “贺然将军。”楚延琛开口换了一声。 贺然靖对于楚延琛的靠近,早有所觉,在听得楚延琛出口之后,他便侧过身,颔首示意道:“楚大人。” “贺然将军,怎么在这儿站着?”楚延琛的话语说得自然,面上的神色虽然也是淡淡的,但是问话却丝毫不冷淡。 贺然靖深深地看了一眼楚延琛,对于这位无论是相貌还是能力都极为出众的楚家子,他是有所忌惮的。虽然这位楚家子看着弱不禁风的,但是两朝相争,可不是纯粹的武力争斗,那些文臣的谋算,可谓是杀人于无形中。 年纪轻轻就能位居高位,纵然是和他显赫的身世脱不开干系,但是正是在那般显赫的身世之下,能够让人记住这个人,而不是这个家族,可以说是极其优秀了。贺然靖不会小瞧这么一个人。 “殿内有点闷,我出来透透气。楚大人不也出来了?”贺然靖冷淡地回了一句。 楚延琛对于贺然靖身上的那一丝警惕,是察觉到了的,他转过头,看向远处的灯火通明,点了点头,道:“这般酒宴,都是这样闹腾的,贺然将军,在戎朝立下赫赫战功,想来这庆功宴是参加得极为频繁的。不知戎朝的酒宴是否一样?” 贺然靖扯了扯唇角,笑着道:“酒宴不都一样。” 他回的话很短,似乎并不想多谈,楚延琛自然看得出来贺然靖并不想多说话,他垂下眼眸,想了一下,道:“贺然将军,我该回殿了。您请自便。” 言罢,楚延琛便转身走了进去。 贺然靖站在那儿,看着楚延琛离开的身影,他的眼神沉沉,刚刚楚延琛说的字字句句似乎都很平常,但是这其中却蕴含着丝丝缕缕的试探。对于他在戎朝的地位,以及王上心中可能的想法的一种试探。 赫赫战功,庆功宴,若是王上并未给他开庆功宴,或者不予重赏,只怕因着楚延琛这短短一两句话,他便要对王上有所不满了,或许并非有什么反意,但却埋下了一颗种子。 读书人,呵,果然是攻心为上。 贺然靖抿了抿唇,见到不远处走过来的夏安,他面上神情柔和。 “怎么?刚刚那个文文弱弱的书生,和你聊了什么?”夏安小声询问道。 贺然靖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夏安看了一眼贺然靖,知道贺然靖不愿多说,便也不再问,只是继续说道:“宁朝皇帝刚刚提的劳什子姻亲之盟,你看看毕鹤沁那些人,那眼神和什么钩子一样,就盯在你身上,还以为多么隐蔽,谁看不到呐!他们脑子都坏掉了吧,这姻亲之盟又不是你提出的,一开始不就是他们自己提出的吗?他们......” “夏安,回殿了。”贺然靖打断夏安的话,不等夏安反应,便朝着殿中走去。 夏安顿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来寻贺然靖是来看看他的伤的,结果这一通唠叨,就把这最重要的事给忘了。 “贺然靖,等一下......”夏安跟在贺然靖的身后疾步而去。 另一头,楚延琛重新回到觥筹交错的殿内,踏入金碧辉煌的内殿时,便将心头那纷乱的思绪都收敛起来。这时候,宁惠帝以及皇后均已离开,只是留下三位皇子在殿内主持。 楚延琛看着已然回到座位上的谢嘉安,没有多看,而是安静地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他的身份地位不一般,前来敬酒的人不多,找他唠嗑的人就更少了,因着宁惠帝不在殿内,殿内诸人的情绪较为放松,周边都是热热闹闹的,唯有楚延琛这儿是冷冷清清的。 不知何时入了内殿的重九,凑近楚延琛身边,小声道:“大公子,老爷回了府,环州城的事,已经都知道了。” 楚延琛眸中微微一闪,点了点头。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6、第二十六章 不平静 楚延琛心思略微沉凝,父亲知道环州城的事,怕是要心中恼火了。他侧过头,看了一眼随后走入殿内的贺然靖,抿了抿唇,端起桌上的水杯,小饮了一口水,面上神情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在贺然靖回到殿中的时候,热闹的气氛明显地凝滞了一瞬,但下一瞬间就又热闹了起来,似乎对于贺然靖的回来并未多有关注,但是那时不时扫过的眼神,却是透露了不少人的心思。 晚宴并未闹腾到很晚,巳时刚过,这一场心思各异的宴会便散了。陆陆续续离宫的群臣们,带着满腹的揣测出了宫,这座巍峨的皇宫便又恢复了安静。但今日的安静却不同往日。 凤宁宫里一片灯火通明,皇后面上的神情不若往日的端庄,她的眼中透出浓浓的不虞,而这一抹的不虞在那一位尊贵的帝王到来的时候,到达了极点。 皇后站起身来,对着宁惠帝福身施礼。 宁惠帝看了一眼皇后,伸手扶起皇后,而后一同坐了下来。殿内,帝后两人相对而坐,却谁也没有开口,一抹僵硬的气氛油然而生。 “陛下,皎皎也到了适婚的年龄,先前臣妾也看了不少好儿郎,倒是有几个比较满意的。”皇后脸上的神情略微冷淡,但是语气还算温和,侧目看了一眼宁惠帝,伸手替他斟了一杯热茶。 宁惠帝举起茶杯,凑近嗅了一口茶香,却并未饮下,而是随意地放在手中,杯中的热度慢慢地透了出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满意的?等等吧,这时候......” 宁惠帝的话并未说完,皇后脸上疏离的笑已然全部收了起来,她冷冷地接过未完的话,道:“正是这时候,皎皎更应该定下了。” 宁惠帝抬头看了皇后一眼。皇后话里的意思,他知道。或许说皇后一直以来的想法,他都了解。皇后本就是想着将皎皎嫁给那谢家麒麟子谢嘉安的。 要说这谢嘉安,也确实是称得上出类拔萃。能够被人称为麒麟子,又怎么会差了呢?这人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心性好,品貌好,家世好,又与皎皎是青梅竹马,也不怪皇后有那打算。 可惜,这谢家麒麟子偏偏姓谢,又偏偏是谢家未来的掌舵人。这一个‘谢’字,就注定了他不可能将皎皎下嫁给谢嘉安。除非他不打算立皇后所处的嫡子为太子。 “皇后,有些事,朕不说,想来你应该也知道。”宁惠帝的目光落在皇后的脸上,看到皇后脸上的神色微变,接着缓缓地道:“今日,朕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皎皎不可能下嫁谢家。” 皇后的双瞳微微一缩,她紧紧抿着双唇,眼中的不甘越发明显,抬眸定定地看着宁惠帝,一字一句地道:“你不愿将皎皎下嫁谢家,莫不是要将皎皎远嫁戎朝?” 听到皇后挑明了的话语,宁惠帝垂下眸子,避开皇后直白的目光,低声道:“她是宁朝的公主,身上的责任总是要担起来的。” “责任?四十万儿郎战不起,道一句责任送娇女娥,”皇后的话极尽讽刺意味,她的眼中带着一抹厌恶,“你可还记得皎皎是如何相信她的好父皇的!” “远嫁戎朝,也并非是最糟糕的一件事。” “如若皎皎与那什么战神相知相许,陛下说这话,臣妾倒是信上几分。”皇后的眼中神色一转,显露出一抹冷漠与怨愤,“陛下心中的打算,臣妾晓得,可是臣妾不愿。皎皎是臣妾十月怀胎而生的,她是臣妾的掌上明珠,而不是宁朝的明珠。” 宁惠帝面上的温和也慢慢地褪去,对于皇后的话,他沉默了下来。皎皎是他的长女,打小便是捧着手心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这么多年的呵护和疼爱,又怎么会是虚情假意呢?只是他不仅仅是一名父亲,更是一位帝王。 “谢家,对宁朝,从来都是忠心耿耿,”皇后察觉到宁惠帝似乎有那么一丝的动摇,她眉眼一转,面上的神情顿时就软和下来,微红的眼圈和略微颤抖的身子,让她看起来很是脆弱,“皎皎和文卿又是青梅竹马,她心心念念的都是文卿哥哥,陛下,文卿的性子,你是知道的,那是一个好孩子......” 宁惠帝低下头,垂着的眼遮住眼中的神色,谢嘉安是一个好孩子,可谢家却不是那么忠心耿耿的,都说没有千年的王朝,却有千年的世家,这些世家大族哪一个不是傲气得很?若不是先帝手段够狠,打压分化了世家大族,只怕此时这宁朝是谁的天下都还不知道呢! 好一会儿,宁惠帝忽而抬起头,淡淡地看向皇后,徐徐开口道:“勤暄也长大了。” 不过是这么短短一句话,却令皇后整个人微微一抖,她的双唇抖动了一下,还想再说些什么,却顿时都噎在了喉咙口。她的这般姿态,却是令宁惠帝的唇边勾出一抹嘲讽的笑。 “前些日子,几位老大人上奏,希望朕早日立下太子。”宁惠帝的声音很轻,可是接下来的话却是如同重锤一般,狠狠砸在皇后的心上,“勤暄和皎皎,你好好想想。” 宁惠帝说到这里,便放下手中已然凉了的茶杯,站了起来,深深看了颓然无语的皇后一眼,就大步走了出去。 皇后听着宁惠帝落下的最后一句话,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无力地佝偻起身子,将桌上凉了的茶水端起来,一饮而尽。 “娘娘,茶水凉了,小心伤身。”守在殿外的徐嬷嬷看着宁惠帝离去,便走了进来,见着皇后的举动,她疾步上前,小声制止道。 冰冷的茶水入了喉,仿佛是从皇后的心头浇下去,令她微微颤抖起来。 “嬷嬷,他要我选......”皇后抬眼看向徐嬷嬷,发红的双眼里流露出深深的埋怨,“他明知道,皎皎和勤暄都是我的心头肉,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却要我选!” “我不会......不会这么如了他的愿!”皇后忽而拉着徐嬷嬷的手,道:“嬷嬷,明日传口信给谢家,让我娘入宫一趟。” “是。”徐嬷嬷轻轻替皇后顺着气,她是皇后的奶嬷嬷,跟随皇后多年,自然知道赵清婉在皇后心中的地位。 皇后咬着牙,发红的双眸中闪烁着些许想法。 宫中的一切不平静,都被那厚重的高墙锁住。但是今夜不仅是宫中不宁,宫外也同样是一片喧闹。 楚延琛回到楚府的时候,身上的官服都尚来不及更换,便听得楚大老爷身边的老仆来请。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7、第二十七章 误会 楚延琛面上一片平静,他沉默地随人入了书房,果然看到面无表情坐在桌案后的楚大老爷。 他走上前,对着楚大老爷躬身一礼,随后开口道:“见过父亲。” “坐吧。”楚大老爷不冷不热地道,“有些事,我想问个清楚。” 楚延琛听到楚大老爷这句话,便也知道楚大老爷应该是摸清了他布下的局,他坐了下来,等着楚大老爷的‘兴师问罪’。 “四老爷家的事,你早就知道了?”楚大老爷的声音并未有多大,他的双眸盯着楚延琛,或许是心头的怒意太过压抑,令他忽略了楚延琛过于苍白的脸色。 “是。” “立明的死,环洲城的清洗,都是你的主意?”楚大老爷的手微微握紧,话语间愈加严厉。 从入了书房开始,楚延琛便察觉到楚大老爷身上的隐而未发的怒意,虽说楚延勤的死不是他亲自动的手,但也确实脱不了干系,而环洲城的清洗,那便脱不开干系了。 “是。”楚延琛面上依旧是一派平静,只是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痛楚。 “好,好,好!”楚大老爷气急而笑,一夜未眠,本就是心力交瘁的他,不由得口不择言道,“真不亏是享誉京都的楚家子!心狠手辣,心思叵测,当断则断,立明有错,不加以阻止,反而是诱之错之,及至无可挽回,你便将旁支中地位最高的四老爷一家拎出来,而后杀鸡儆猴,以便你、你......一手遮天......” 楚大老爷一时间似乎是想不到要怎么说,说到最后便显出些许的混乱。 楚延琛神情一怔,他看着怒意勃发的父亲,愣了许久,半晌才缓声道:“父亲,是这样想的吗?” “怀瑾,你自小便是天资聪慧,我知道,你对于旁支多有不满,”楚大老爷眼神微冷地盯着楚延琛的双眸,他自嘲一笑,“你心中是不是对父亲这些年的碌碌无为感到失望?是不是觉得父亲是妇人之仁?或许,你是对父亲有怨的,毕竟若不是我,你也不必小小年纪便与生父母离别,更不会因此几近生死......” 看着楚大老爷眼中的疲倦与自嘲,楚延琛脸色更加苍白,他没想到楚大老爷会如此想法。 他曾想过父亲是会生气的,但却是怎么都想不到父亲会如此揣测他。原来,他在父亲的心中也不过如此,心狠手辣,心思叵测......楚延琛面上的神情略微有些恍惚,一时间并未作出辩解。 楚大老爷见楚延琛一言不发,他心头的怒火忽而冷了下来,换成了一抹无言的萧条,他的脑海中浮起婶娘林氏那悲恸欲绝的模样,以及楚延琛的隐瞒,满腔的愧疚混杂着说不出的失落,最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怀瑾,那毕竟是与你同宗同族的族人,我知道,如今是外忧内患,行事上多是权宜行事,但是,”楚大老爷一脸正色地道,“咱们楚家是有底线的,你可以行事狠辣,可以争权夺势,可以勾心斗角,但是你不能漠视人命......立明是错了,但既然你早就知道了,又何必搭上那些无辜人的命.......就为了清理旁支吗?” 他的字字句句冰冷却又带着一抹难言的灼热,直击楚延琛的心口。 楚延琛的心头翻涌起一抹热浪,微微抿唇,扯出一抹惨淡的笑,底线?原来在父亲的眼里,他便是这般没有底线的人,是如此不择手段的吗?这些日子的步步为营,仿佛在这一瞬间都成了笑话,他只觉得疲惫仿若潮水一般涌上来,一股刺痛从肺腑里翻转起来,随之而来的腥甜几乎要冲口而出。 他紧紧抿着唇,将上涌的腥甜咽下,他并未开口,仿佛是默认了楚大老爷先前的所有揣测。 许久,楚大老爷长叹了一口气,他慢慢地站起身来,走到楚延琛的身边,伸手拍了拍楚延琛的肩膀,低声道:“楚家祖训,你若有心,便抄上一抄吧。” 随后,楚大老爷脚步蹒跚地出了书房的门。四房老夫人昨夜里气急攻心,一时间病重不起,今早医师私底下说人可能要熬不过去了。这也是他如今情绪失控的原因之一。平日里,他半句重话都舍不得对楚延琛说,若不是今日气昏头了,又如何会将这些字字扎心的话对着楚延琛发泄说出。 楚延琛在楚大老爷离开后,他并未起身,依旧是安安静静地坐着。好一会儿,闷闷的咳嗽声在安静的屋子里响起,一声接着一声,最后连绵成无法抑制的呛咳。 他伸手捂着唇,一滴滴的血水从指缝间渗出,而后滴落在一旁的小几上。 “公子!”察觉到屋子里不对劲的瑶六径直冲了进来,一眼便看到弯着背,闷声咳血的楚延琛。 她上前一步,伸手一掌贴在楚延琛的后心出,一股绵柔的内息徐徐导入,而后瑶六疾声喊了一句:“重九,去喊......” “不必。”楚延琛忍着肺腑间的疼痛,吃力地打断瑶六的话。 重九晚了瑶六片刻才入屋,见着屋中的情况,他面色一变,不用听瑶六说什么,便打算去请哑医。 “重九。”楚延琛在瑶六柔和的内息下,勉强压□□内纷乱的隐痛,将人喊住。 重九愣了一下,随后焦急地道:“公子,属下先去将哑医请来。” 楚延琛摇摇头,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的唇边沾染着血迹,衬得苍白的面容更加惨然。 “不必,不过是今夜太累了,扶我回去,我房中有药,吃上一些便好。”楚延琛不想让其他人发现他的情况,因而不肯让人请哑医过来。 只是他的身子骨确实是不大舒服,若不然,依着他倔强的性子,他也不会说出让人扶他回去。 重九心中焦躁,可是却又不敢违逆楚延琛的命令,他和瑶六看了一眼,见瑶六微不可及地摇了摇头,只能闷闷不乐地在瑶六收手以后,小心地扶着楚延琛回去。 “大老爷真是老糊涂了!”重九扶着楚延琛回房的时候,忽而气恼地说了一句。 听到重九的话,楚延琛的面色沉了下来,厉声道:“重九,谁教得你在背后非议主家的?” “属下没有非议!”重九不服气地回了一句,他和瑶六功夫都不错,楚大老爷和楚延琛的对话,他们自然都是听得清清楚楚,重九现下是替楚延琛委屈,什么是诱之错之?那时候他们知道楚延勤犯下弥天大错的时候,早就是无可挽回了。 若不是楚延琛及时出手做了安排,只怕事情会更糟糕。 这一段日子,楚延琛劳心劳力的,还不都是为了楚家打算,都是为了楚大老爷着想,这桩桩件件,费尽思量,到了楚大老爷那儿,便成了心思叵测......大公子不说委屈,可是他们替大公子委屈! “这事儿,本就是他们的错,大老爷是老糊涂了......” “重九!咳咳......”楚延琛气急地咳了起来,重九急忙停了话,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不敢吱声,他伸手倒了一杯温水,恭恭敬敬地递给楚延琛。 片刻之后,楚延琛气息紊乱地平复咳嗽,他伸手接过水杯,小抿了一口,随后看了一眼重九,哑声道:“重九,对主家无礼,自去领十鞭刑罚。” 重九这时候没有再与楚延琛辩驳,他只是看着楚延琛煞白的脸色,小声问道:“公子,属下去领罚可以,只是你这,还是让属下去把哑医请来看看吧。” 楚延琛摇摇头,他白着一张脸,道:“瑶六,研磨。” 瑶六和重九不由得面面相觑,这时候,楚延琛不去休息,而是要瑶六研磨,这是打算要写什么密信吗? 瑶六没有耽搁,按着楚延琛的吩咐行事,只是他们以为楚延琛是要写密信,却怎么都想不到楚延琛是要默写楚家祖训。 明亮的烛火下,身形消瘦的楚延琛沉默地写着楚家祖训,他的字很好看,飘逸而又风骨,一笔一划,跃然纸上,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他聚精会神地写着祖训,脑海中却是不断浮现着小时候父亲教导他背诵祖训的模样,而后与先前那疲惫失落的苍老姿态重合,他心头一痛,笔下微颤,这字便写岔了...... 楚延琛沉默地又换了一张纸,他知道,今日这不过是开始,他并不后悔,只是终究是思虑不周,令父亲失望了。 好在该清理的总算是清理了一遍,虽然还有些许问题,但总归是又度过了一个坎儿,只是接下来的京都,怕是更加不好熬了。 他知道今夜父亲说的都是气话,过了今夜,便也就无事了。然而......楚延琛眉眼间微微黯淡,若是说心中毫无起伏,那便是骗人的。不过,这一次,本也是他做事不够严谨,是他的错......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8、第二十八章 打算 楚大老爷疲惫地走回院子里,他走到卧房门口,却并没有走进去,而是坐在院中的石椅上,他垂着头,好一会儿,忽然身后有人走近。 “老爷,怎么不进屋?” 来人正是楚大老爷的夫人徐氏。 徐氏伸手将披风轻轻地搭在楚大老爷的肩上,夜风还是有些寒凉的了。 楚大老爷伸手拉着徐氏的手,徐氏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楚大老爷面上的一片黯然,语气温和地道:“怎么了?听说,今晚你和怀瑾吵了一场?” 楚大老爷叹了一口气,将徐氏的手握在手中,低声道:“让夫人你担心了。” 徐氏摇摇头,她抬眼看向楚大老爷,她与楚大老爷这么多年的举案齐眉,不必多说什么,看上一眼便也知道楚大老爷的心思。楚大老爷素来宽仁,对楚延琛更是倾心培育,而楚延琛也不负众望,成长得极为出色。 “是不是心头又懊悔了?”徐氏笑着伸手拍了下楚大老爷的手背,“怀瑾,其实也都是为了你好,为了楚家好。你也知道,旁支这些年,确实是过分了,尤其是......” 徐氏的话说到一半,便又停了下来,楚大老爷抬头看过去,随后接了过去话头,“尤其是四老爷那儿,行事间多有不妥,夫人的意思,我知道,其实我也曾想过与寿安好好聊聊。” 他说到这里,便又停了下来,面上的神情一片冷凝,而后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难看的笑,而后垂下眼眸,小声道:“夫人,今晚,我,我怕是失言了。” 他的眼中流露出一抹懊恼,一方面是懊悔今晚这话说得重了,另一方面也是恼怒楚延琛下手之前瞒着他。 “我并不是恼其他的,只是这孩子下手这般狠辣,我怕激得旁人心中多了嫉恨,你也知道,人心最是不可测,这人呐,到了绝境,谁也说不准会做出个什么事?怀瑾的身子又不好,但凡......说来,都是我没用,这些年疏忽了......” 徐氏目光微凝,她看着楚大老爷的样子,便也知道今晚这人与怀瑾的对话中,怕是怒而失口了,应该是因着林氏的病重,这才令楚大老爷失了分寸。 “怀瑾是个好孩子,他会理解你的。”徐氏轻声安慰着。 楚大老爷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只觉得脑中嗡嗡嗡地疼,额角更是一跳一跳地抽痛,这时候他忽然想起来楚延琛今夜的脸色不是很好,他闷着声开口道:“怀瑾的脸色不是很好,今儿的宫宴,我没来得及参加,怀瑾在宫中时,也不知是否有什么难事儿发生?夫人,你待会儿让人去看看怀瑾,我......” 徐氏听着楚大老爷的话,她点了点头,道:“待会儿,我让素娘过去看看,你也早点休息吧。今儿累了一天,明天还得去一趟四老爷那儿。” 楚大老爷抬眸看向徐氏,他愧疚地道:“夫人,总是让你费心了。” 他忽而又想起一件事,与徐氏一同往房中走去的时候,开口问道:“夫人,今晚我与怀瑾闹了一番,是不是谁跑你这儿嚼舌根了?” 徐氏抿唇一笑,道:“还能有谁?” 她看着楚大老爷若有所思的模样,无奈地晃了晃脑袋,道:“就是子瑜那个皮小子。” “那小子,又听壁角!” “还不是担心你们?” “......” 楚家的闹腾,也不过是片刻之间。只是这仿佛更像是风雨来临前的平静,令人有一种莫名的焦躁不安。 翌日,一夜平静的皇宫,随着谢家老夫人的入宫,而暗涌波动。 “臣妇,见过皇后娘娘。”谢老夫人微微躬身,对着皇后娘娘行了一礼。 皇后挥了挥手,示意身边的周姑姑扶起谢老夫人,而后殿中的其他人很是乖觉地退了出去,独留下这一对母女说说话。 皇后走了下来,她盯着自己的母亲看了一眼,在母亲的浅笑中,她仿佛是一个顽劣的小姑娘一般,干脆地跪坐在谢老夫人身边,而后轻轻地伏在谢老夫人的膝盖上,瓮声瓮气地道:“娘,女儿想你了。” 谢老夫人怜悯地抚过皇后的面颊,而后小声道:“娘娘,您这举动,与礼不合。” 皇后垂下眼眸,她紧紧抿着唇,低低地道:“这儿没有其他人,也就娘和我,娘就疼疼女儿吧。” 谢老夫人知道皇后这些年在宫中不容易,谢家在皇上面前也不容易,只是如今若是问当年的做法是否后悔,她们定是不悔的。 “娘娘,这些年,辛苦了。” 感受着谢老夫人的温柔,皇后沉默了许久,而后她抬起头,直视谢老夫人,做一字一句地直白道:“娘,让文卿娶了皎皎吧。” 听到皇后的话,谢老夫人的身形微微一僵,眼中闪过一抹掩饰不住的为难:“娘娘,这事儿,是皇上的意思吗?” “娘,这话,就不必打什么客套了,”皇后娘娘神情冷肃地盯着谢老夫人,并不等谢老夫人继续说什么,“这些年,我一直都想着让皎皎嫁给文卿。文卿品行好,他与皎皎也算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皎皎嫁回去,我也放心。” “娘娘,你知道的,这事儿,皇上是不会允许的,若是皇上同意,那么只要一道赐婚的旨意便够了。” “娘,皎皎,你也是看着长大的,这时候,你就当可怜可怜女儿,”皇后娘娘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的眸中显露出一抹极浅的痛苦之色,“皇上,终究是天家,天家无情,皎皎......想来娘你也知道了,昨儿那戎朝提了什么事,娘,蛮夷之地,我怎么舍得皎皎去?” 谢老夫人看着眼中难掩痛苦的皇后,她叹了一口气,终究是心软了下,将谢老大人的叮嘱漏了出来:“娘娘,谢家,不会同意的。” 她没有说得明白,这个谢家,指的是谁,皇后娘娘却很是清楚,她听得这句话,心头一颤,微微闭上眼,仿佛是认命了一般,而后站起身来,她的背脊略微佝偻,背对着谢老夫人,道:“娘,我知道,爹是不肯的,只是,我的皎皎......” “娘,你回去帮我再劝劝爹,皎皎,他也是极为疼爱的,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皇后并未转过身来,她的声音在微微颤抖着。 谢老夫人听着素来要强的闺女这般作态,心中不忍,她轻声应了一句:“好。” 皇后伸手拂去眼角的泪花,低低地道了一句:“娘,改日让小妹进宫,我想和她叙叙旧。” “好,下次,我就让你妹妹入宫,和你说说话。” 殿中一时间便安静了下来,谢老夫人不过是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皇后安静地坐在殿中,她看着空荡荡的地方,眼波流转间,唇边划开一道冰冷的笑容,自言自语地道:“呵,你们呐,总是这么自以为是。有些事,事在人为。”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9、第二十九章 波澜 在与戎朝使者团谈判的这一段时间里,京都忽然陷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平静,说不出是在等待时机出手,还是说背地里暗涌澎湃,至少这时候的京都,无论是宫中,还是宫外,都呈现出一派的安康祥和。 只是这一份祥和,到了楚府却是半分都感觉不到了。 “大老爷是近来操劳过度,一时间急怒攻心才会晕厥的。”哑医坐下来,粗哑的声音仿若是碎石划过地板,刺耳难听,他低着头在纸上写着药方,而后看了一眼一脸担心的徐氏。 “这药,老爷这两日先用着,过两天,我再换一种,不过还请大夫人好生宽慰大老爷,身病好医,心病难治。若不然,怕是......”哑医的话并未说完,但是这未竟之意却是令人心惊胆战。 毕竟这些年,楚大老爷的身子也不是很好,劳心劳力,加之早年丧子,哀痛过度,伤了身子底子,而这一段时间,更是因为担忧四房老太太,寝食难安,今日四房老太太终究是没能熬过去,得了这噩耗,一时间哀恸欲绝,楚大老爷这才倒了下去。 徐氏听着哑医的交代,脸上露出一抹勉强的笑,点了点头,道:“是,我知道了。接下来的这段日子,还得麻烦哑医先生了。” 哑医摆摆手,便径直离开房间。 徐氏看了一眼还在昏睡中的楚大老爷,她忧心忡忡地走出里屋,看着外间匆匆赶来的楚二老爷夫妇。 楚二老爷身上的官服都尚未换下,可见是得了消息后,从国子监匆忙赶回来的。 “大哥现下怎样了?”楚二老爷楚长平略微喘息,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在国子监里当值的他,得到府中消息时,连假都来不及报批,便匆匆赶了回来。 徐氏眉头微皱,她轻声道:“急怒攻心,老爷才会晕厥过去的,需得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她说得轻描淡写,便是不想引得楚二老爷夫妇太过担心。 楚二老爷叹了一口气,他是知道大老爷与四房老太太感情好,老太太当年养过大老爷一段时间,大老爷都记在心里,这些年,逢年过节的,必定是礼数周到令人送了厚厚的礼回去。 现下,老太太这骤然离世的消息传来,大老爷一时间受不住也是可以理解的。 “大嫂,我看着你面色也不好,要不你先去好生休息休息,这儿由存志守着。”楚二太太柳氏细心地注意到徐氏眉宇间的疲倦,她心思一沉,担忧地开口劝道。 听到柳氏的话,楚二老爷这才注意到徐氏的面色不大好,他点了点头,沉声道:“大嫂,你先去休息,大哥这儿我守着。对了,怀瑾回来了吗?” 徐氏摇了摇头,道:“这事儿,我没让人通知怀瑾。老爷的情况也没到那个地步,怀瑾近来公事繁忙,就不必让他担心了。” 柳氏听着这话,秀眉一拧,盯着徐氏看了又看,才迟疑地开口问道:“大嫂,是不是怀瑾这几日身子不大爽快?” 她与徐氏妯娌多年,对于徐氏的性子很了解,若非怀瑾有什么不适,依着她的规矩,大老爷病倒,定然是要通知楚延琛回来的。 徐氏沉默了一会儿,那日夜里她遣了素娘去楚延琛那儿探了一番,自然知道楚延琛身子不适,只是楚延琛不想要让人知道,她想着楚延琛自有分寸,便就依着楚延琛的意思,将事儿瞒了下来。 现下听着柳氏的问询,她不由得怔了怔,垂下眼,斟酌着道:“最近算是咱们楚家多事之秋,怀瑾操心的事自然多,大老爷这身子好好休养便是了,不必让孩子操心。” 她没有将话说明白,但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三两句话,在场的楚二老爷和柳氏都是聪明人,一听便也明白,他们相视一眼,柳氏的眼中溢出一抹焦虑,正想再问些什么,手却让楚二老爷握住,楚二老爷上前一步,道:“大嫂,你先去歇息一番,大哥这儿我看着。怀瑾那儿就依着您们的意思,暂且不必派人去通知,等到怀瑾忙完回来了,若是问起,咱们再细说。” “嗯。”徐氏点了点头,她并未坚持不肯离去,一宿没睡,她也确实是感觉到整个人都虚乏起来,头晕脑胀的,而大老爷已然病倒,她须得好生保重自身,不然楚家一下子倒下两个,这不是给怀瑾添麻烦吗? 看着徐氏离开的背影,柳氏转身看向楚二老爷,她眼圈一红,语带委屈地道:“存志,你不是说前两天看到怀瑾了,说人好端端的吗?大嫂刚刚的意思,你也是知道的,怀瑾他......” 楚二老爷将人揽进怀里,轻声安慰道:“你也知道的,怀瑾素来是这么个性子,前两日我见着人的时候,确实看着还好,大抵是近来忙得狠了,痼疾复发吧。别担心,大嫂应也是担心怀瑾过于劳心劳力了,所以才这般瞒着的。” 楚二老爷的眼中带着丝丝担忧,只是都尽力掩下,他伸手揉了下额角,这段日子,楚家其实并不安定,谁说很多事,大老爷没有与他说明,他也能察觉到不对劲。他是不喜问世事,只想在国子监里当一个著书立学的院士,但是这不代表他对于某些事就不懂了。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道:“怪我那些年只想着闲云野鹤,大大小小的事便都丢给了大哥他们。现下纵然是我想要帮衬上一把,怕也是有心无力。” 楚二老爷本就是一个天真的性子,若不是楚大老爷一力撑起楚家的一切,只怕这二老爷早就让人生吞活吃了。而后,楚家又有了心思细腻的楚延琛,故而二老爷一家子更是活得逍遥自在。对于他来说,最痛苦最为难的一件事,便是当年将楚延琛过继给大哥。 楚二老爷一家子过得简单,他的才情不错,入了朝堂,在楚家的庇护之下,一步步极为顺畅地成为国子监的院士,在楚家的名头下,也没什么人会不长眼地去得罪与世无争的楚二老爷。因而他现下纵是察觉到楚家的危机重重,却也是无能为力。 不仅是无能为力,更是不敢轻举妄动,就怕自己的稍不注意,便会给人留下什么漏子,引来麻烦,让楚大老爷以及楚延琛他们为难。 柳氏知道楚二老爷的意思,她沉默了许久,而后道:“存志,你在这儿看着大哥,我去问问怀瑾的情况,你放心,我不会多问什么的。” 楚二老爷轻轻点了下头。 他们在这头忧心忡忡的时候,自然是不知道他们前脚回了府,后脚楚府二公子楚延熙便也提早下值回来。 楚延熙才进楚府,便察觉到府中的气氛不大对,他皱着眉头,走过长廊,却在长廊转角处,听得府中下人的只言片语。 “大老爷晕厥,大公子还没回来吗?” “嗯。大夫人说.......” “画桥,药熬好了,你去取一下。还有,这个是二夫人让给二老爷送去的,晴雪,你与画桥一起过去,把这个也带过去。” “诶,来了。” “好的,我知道了。” 那正在交谈的两人话还没说完,便被人打断了话语,随后便是匆匆忙忙地离去。 楚延熙眉头一皱,恰好看到路过的小厮,他伸手拦住,开口就问道:“大老爷怎么了?” “回二公子的话,大老爷气急攻心,不慎晕厥,现下人还未醒来。”那名小厮恭恭敬敬地垂首回道。 “我爹和我娘是不是过来了?”楚延熙不由得一惊,他迅速接着问道。 “是。” “那......大公子呢?”楚延熙面色不虞地问着。 “大公子公事繁忙,还未回来。”小厮低着头,平静地回答楚延熙的问题。 听到这话,楚延熙脸色愈加难看,他想着前几日楚延琛与大老爷的争吵,心头一股怒意冒起,冷哼一声,便甩手转身朝着府门外大步走去。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0、第三十章 冲突 楚延琛将手中的案卷放下来,标注好一行小字,正要放入卷轴中时,忽而听到门口一阵喧哗声,他堪堪抬起头,便看到冷着一张脸怒意勃发的楚延熙,疾步冲了进来,门外的卫士是认得楚延熙的,因而一时间没来得及将人拦住,不过是一个晃神,便让楚延熙闯了进去。 “子瑜。”楚延琛站起身来,他惊诧地喊了一声。 楚延熙并不喜欢到大理寺来,也许是因为大多数人总是喜欢将他与楚延琛作对比,故而他并不喜欢到楚延琛的工作地方来。 楚延琛想不到楚延熙会来,他心头诧异,但是尚来不及多问一句,便让楚延熙粗鲁地拽着往门外走。 他身形踉跄了一下,险些跌了下去。 “子瑜!”楚延琛复又喊了一声,话语里带着些许怒意,只是他的话语刚刚落下,忽而便听到一声怒吼从门口响了起来。 “大胆!” 伴随着这一声怒吼,楚延琛看到门口骤然出现了金吾卫卫令秦屿。 秦屿眼中带着浓浓的怒意,陡然间提气出掌,充斥着怒气的掌风朝着楚延熙扫了过去,仿佛是一道冰冷的利刃从天劈了下来。 “秦卫令,等一下!”楚延琛开口的同时,迅速拉扯了一把楚延熙,将楚延熙挡在了身后。 秦屿没想到楚延琛会这般突兀地挡在楚延熙身前,他收掌已然是来不及,只能尽力撇开,将狠厉的掌风撤开,只是距离实在是太近了,他纵然是尽了全力回撤,却也是不能完全避开楚延琛。 夹着十足力道的掌风扫过楚延琛的肩侧,同时也吹拂过楚延熙的身子,只是楚延熙身子康健,这么一丝的掌风,并不会对他构成任何的伤害,但是对于本就身子不大好的楚延琛来说,这一道掌风却仿若是一道冰锥,扎扎实实地刺入他的身子,他只觉得心口一窒,一口腥甜从心口处翻涌上来,但是却又让他死死扼制在喉咙间,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楚大人!”秦屿慌张地走上前来,惊声唤道。 楚延琛吸了一口气,压下腑脏间的疼痛,勉强露出一丝微笑,清冷地道:“秦卫令,是子瑜他失礼了,还请秦卫令见谅。” 大理寺是京都重地,纵然楚延熙是宫中御庭卫的小令,有官位在身,却也不能如此毫无通禀地胡乱闯入。秦屿是守护大理寺安全的金吾卫卫令,见到楚延熙如此胡乱闯入,并且刚刚的动作,往重了说,可以说是挟持朝廷重臣,就算秦屿刚刚直接击毙了楚延熙都是说得过去的。 秦屿并不在意楚延琛这话,他紧紧盯着楚延琛,看着楚延琛那一张煞白的面容,他只觉得胆战心惊的。楚延琛平日里看着便是一尊玉人般,他们这些大老粗,总是不敢太过靠近,甚至连和楚延琛说话时,都尽量轻声细语,就怕磕着碰着人。 而刚刚这一掌,虽然没有打实,可是他对于自己的功夫是心中有数,纵然是只扫了这么一下,只怕都够人好受的了。 “楚大人,是属下鲁莽了。刚刚这一掌,楚大人还是找个大夫看看。”话语间,他的眼神又转到一脸茫然的楚延熙身上,这才注意到这位是御庭卫的小令,眉头一皱,他轻声道,“楚大人,这位楚小令擅闯大理寺......” “秦卫令,子瑜是我喊来的,并非擅闯,是我忘记交代了。”楚延琛温声解释道。 楚延熙抿了抿唇,似乎想要反驳,可是却又迟疑了一下,这时候他才想起来,这里是大理寺,可不是他的御庭卫,大理寺规矩森严,来去都需要通禀。 “子瑜,和秦卫令道个歉,虽说是我喊你来的,可是你进来的时候也该率先通禀一声。”楚延琛瞥了一眼楚延熙,厉声道。 “我、我......”楚延熙心头略微不服,他先前脑子一热,就想着将人带回去,倒是没注意到自己的举动有多么失礼,况且他进来的时候,这大理寺里的人不也没拦着他,这时候倒是怪他没了规矩。 楚延熙并不知道,若非是有人认出了他的身份,他哪里可能能够这般顺畅地走进来。 “怎么?楚家的规矩都丢了?”楚延琛面上带着一层薄怒,呵斥道,“二老爷便是这般教导你的吗?与秦卫令道歉!” 听到楚延琛提到的‘二老爷’,楚延熙眼眸中闪过一抹怒意,而后俊秀的小脸绷了起来,双唇紧紧地抿了起来,只是在楚延琛的注视下,他才磨磨蹭蹭地走上前来,小声道:“秦卫令,先前我失礼了,对不住。” 秦屿倒是想不到楚延熙会真的道歉,想着刚刚自己下了大力气的一掌,他也很是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憨笑着道:“楚小令,多礼了。刚刚我这一掌,分量也不轻,不知楚小令有没有伤着?” 楚延熙愣了一下,因为刚刚他是让楚延琛拉在了身后,虽然感觉到一阵风过,却并未有感觉到什么不对,现下听着秦屿的话,心中微微一颤,不由得将目光落在了楚延琛的身上,见着楚延琛苍白的脸色,一股惴惴不安在心中油然而生。 他摇了摇头,轻声道了一句:“我没事。” 秦屿见着楚延熙那精神奕奕的模样,便也猜得到刚刚的掌风应是没有伤着楚延熙,双眸又看向楚延琛,似乎想说什么的时候,却听得楚延琛低低咳嗽了一声,而后道:“秦卫令,我和子瑜有些话要说......” “哦哦,好的,那我就先出去了。”秦屿识相地退了出去,只是在出去之前,便又开口提醒了一句,“楚大人,稍后,您还是找个大夫看看得好。” “好的,多谢秦卫令。” 秦屿离开之后,屋子里便只剩下楚延琛和楚延熙兄弟俩。 楚延琛缓步走回座位,他吃力地坐了下来,五脏六腑里一抽一抽地疼着,刚刚的那一掌,终究还是伤着他了。他不想让楚延熙担心,便也忍了下来。 看着杵在那儿的楚延熙,轻声开口问道:“子瑜,什么事?让你来得这般急?” 楚延熙本是想要问一问楚延琛刚刚是不是伤着了,但是听到楚延琛的问话,登时间又想到卧病在床的楚大老爷,以及匆匆赶回去的楚二老爷,脑中浮现那一日楚大老爷与楚延琛的争吵......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腾起一抹不虞。 “大伯父病了。”他低下头,闷闷地冒出这么一句话。 “嗯?”楚延琛愣了一下,随后又问了一句,“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天早上。” 楚延琛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了一句:“二叔回去了吗?” 楚延熙点了点头,道:“嗯,爹已经回府了。” “好的,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那你呢?”楚延熙抬头看向楚延琛。 楚延琛垂下眼眸,他想了想,语气平静地道:“我将手头的事处理好,就回去。” 他知道,既然大夫人没有让人来找他,那么便说明大老爷的病情还算稳定,此时,虽然心中担忧,可是有些事,他需要先处理一下。 楚延熙抬眸定定地瞪着楚延琛,他没想到到了这时候,楚延琛竟然不是第一时间随他回去,而是要等他处理好手头的事情再回去?这句话,听得楚延熙心头堵起一股气,脸颊微微发红,气息略显粗重,他气恼地咬牙道:“都这时候了,什么事,能够比大伯父还重要?” 楚延琛没有回答他,只是抬眸看了一眼楚延熙,他看了一下时辰,忽而反应过来这个时辰,楚延熙本应该是在宫中当值的,他皱了下眉头,道:“子瑜,你这时候,不是应该在宫中当值吗?” “当值?”楚延熙恼怒地提高了声音,低吼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当值?在你心里,是不是只有那些权利,那些名声,枉费大伯父大伯母他们那般疼爱你,爹娘对你那么关心,他们在你心里,怕是都比不上你的荣华富贵重要!” “而且,大伯父病倒,还不是你害的,都是你惹得大伯父生气,才会让他气急攻心的。” 楚延琛听着楚延熙的字字句句的斥责,面上一片平静,并未有任何的波动,仿佛是习以为常了,他淡然地道:“你若是偷懒了,当值的时候偷溜出来的,现下赶紧回去,要么就正正经经地请个假,要么就是回去把今日的班值完。多大的人了,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听着楚延琛的话,看着楚延琛这一派淡然的模样,楚延熙心中郁郁,可是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干脆地对着楚延琛说了一句:“你,就是一个铁石心肠的石头人!” 说罢,他便怒气冲冲地跑了出去。 楚延琛也不追他,他知道楚延熙定然是回宫当值去了。楚延熙的性子便是如此,口硬心软,对于楚延琛的话,他虽然常常骂骂咧咧,仿佛是死都不会按着楚延琛说的去做,可是转瞬一出门,立马就乖巧地顺着楚延琛的意思去办。 “在旁人眼里,咱们楚府此刻应该算是乱套了。”楚延琛眼眸深沉,低低地说了这么一句。 可是很快,他便又伸手捂着唇,低低地咳嗽起来,咳了好一阵,才面色煞白地放下手,垂眸看了一眼染着斑斑血迹的掌心,楚延琛缓缓吐出一口气,靠着椅子,伸手拂过肩膀,只觉得肩膀处一阵钻心的疼,刚刚的掌风确实是伤到他了。 “罢了,待会儿去看看吴江。” 而另一头跑出了大理寺的楚延熙,果然是脚步一转,就乖乖地朝着宫中的御庭卫所走去。 “子瑜,你不是提前下值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远远就看到楚延熙回来的一名白净的清俊少年惊奇地喊了一声。 楚延熙瞥了一眼少年,而后皱着眉头,道:“幼亭,我哪里有提前下值,我不过是出去透透气而已。” 少年是虞家三郎虞文杰,与楚延熙私交甚好,一同在御庭卫里当值。 虞文杰听着楚延熙的话,他眼珠子一转,笑嘻嘻地凑近楚延熙,小声道:“你,是不是让你阿兄逮着了?” “呸!我才没有!何况,就算是让他逮着了又怎样?我又不怕他!我才不会听他的!”楚延熙急赤白脸地辩驳道。 “哦。对对对,你说得都对。我知道,你那是敬畏。”虞文杰笑着点头应和道。 一听楚延熙这解释,虞文杰便知道,楚延熙会回来,定然是让他兄长逮着了,楚延琛是出了名的守规矩,怎么会不让楚延熙回来当值呢? 只是看着楚延熙眉宇间那一抹掩饰不住的焦虑,虞文杰心思一转,复又开口问了一句:“怎么了?愁眉不展的,楚大人是训斥你了吗?”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1、第三十一章 转机 “呸!他哪里敢!”听到虞文杰的话,楚延熙仿佛是一只被踩着尾巴的猫,急声反驳道。 虞文杰伸手拍了拍楚延熙的肩膀,低声道:“好了,我懂了,你不用说,我都明白的。毕竟我大哥也是常常训斥我,哎,他们那么优秀,可是怎么就不懂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呢?咱们这个短,一时半会儿的估摸着是改不了的。” 楚延熙没好气地拍开虞文杰的手,道:“你是短的,我可不是。不对,是我大哥才不会训斥我!” “行行行,你说怎样就是怎样。”虞文杰忽然记起来一件事,开口道,“还好你回来了,刚刚魏老大来来查岗,我可是说你去更衣了。我可怕魏老大说再找你。” 说来也巧,虞文杰的话才说完,便听得屋外有人喊了一句。 “楚小令,楚小令,魏廷令找你。” “是陈忱。”虞文杰愣了一下,陈忱平日里与他们接触不多,不过倒也不曾有过节,倒是那魏廷令魏奚与他们不大对付,总是看他们这些世家子弟不大顺眼,却也不知道有何事来寻楚延熙。 虞文杰与楚延熙面面相觑,但是却也知道这时候不能不去。只是楚延熙心中莫名地涌起一抹担心。 “你放心,我让人盯着。若是有事,我马上去搬救兵。”虞文杰看得出来楚延熙眼中的担忧,他低声说了一句。 楚延熙点点头,只是走到门口,迅速又回身拉着虞文杰的手,凑近他的耳边,咬牙切齿地道:“不准去找我大哥,知道没有?” “好好好,行行行,不找你大哥,我找我哥,可以了吧?” 虞文杰无奈地点点头,对着楚延熙保证道。 楚延熙这才出了门,朝着门口清清冷冷站在廊下的瘦高男子走了过去。 “陈兄,请。” 陈忱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一脸淡漠地领着人朝外走。 虞文杰看着人离开,迅速收拾了东西,便去寻他大哥虞文涵,他答应了楚延熙不去寻楚大人,但不代表他大哥不会去寻。 而楚延琛这时候其实也在宫中,他恰好入宫中瀚海阁寻一卷陈年旧事,顺带着也去太医院找吴江瞧上一瞧身上的伤。 “你这可真是把自个儿当成是铁铸的了,”肤色白皙一脸儒雅气息的吴江拧着眉头,盯着楚延琛肩头处的一团吴青,面沉如水,“怎么的,你那大理寺终于得罪了金吾卫,金吾卫是造反了,你是怎么得罪秦钦了,让他对你下如此重手!” 听着吴江的话,楚延琛一脸平静地道:“一点小意外罢了。” 吴江涂着满手的药油伸手摁着楚延琛的肩胛处,冷不丁地使了气力,他不虞地道:“呵,小意外?你倒是心宽!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这瓷器似的身子骨,这点小意外,一个不小心,你就能去见阎罗了。” “不都是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吗?这道理,你怎么就不懂呢?”吴江用着巧劲儿揉着那一处的乌青,随后一丝柔和的内息带着药劲顺着肩胛处的乌青一点点渗透进去。 楚延琛低低地闷哼一声,随后紧紧抿着唇,他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变得惨白。肩头的疼痛一点点扩散开来,他疼得呼吸都有些不畅,只是却倔强地一声不吭。 吴江看着楚延琛垂眸不语,那一副孱弱的模样看着人心软,他叹了一口气,解释道:“你也别嫌我下手重,这伤可不是表面上看到的一团乌青那么简单,秦钦用的是寒劲,你身子底子薄,这一缕寒意就凝在脉络里,如果不能及时散开,等到后边,便会顺着你的血脉,侵入内腑,那可就麻烦了。” “咳咳,我知道。”楚延琛低低地应了一句。 好一会儿,楚延琛肩头的一团乌青被揉开,半边肩膀都是紫青色的,看起来极为恐怖。吴江收了手,转身去洗了把手,楚延琛动作僵硬地将衣裳整整齐齐地整理好。 额上沁出的细汗,可以看出肩上的疼痛并未缓解多少。 吴江擦了擦手,便在药柜里翻找着,他一边找一边开口道:“这疼,估摸着你得疼上七八天,还有肺腑里的痼疾怕是也被诱了出来,我重新给你配点丸药,你一日服四次,一次两枚,这个把月,别喝酒,辛辣刺激的东西也别用,吃得清淡些。哦,对了,冷食也不行,多穿点,注意保暖,要不然肺脉受凉,回头你就更难受了。” 吴江平日里看着是个高冷的书呆子模样,但是面对楚延琛时,时常是絮絮叨叨个没完。倒也没法,他这人最是看不得人作死,尤其是朋友,故而就不得不多交代两句。 “咳咳,咳......”楚延琛点点头,他其实是一个听话的病人,“好,我知道。” 吴江带着两瓶药走过来,看着楚延琛苍白的面容,依旧挺直的背脊,将药递给楚延琛,轻声道:“早晚有一天,你得累死。” “你说说,你和那谢嘉安都是世家子弟,一个楚家子,一个谢家子,怎么的,你就比人家活得累呢?” 楚延琛扯了扯嘴角,他将药收了起来,语意模糊地道:“你又怎么知道他不累。” 吴江沉默了一会儿,低着头想了想,一脸认真地道:“你说得也对,他累不累的,我不知道。不过我也没想知道,他也不是我朋友,我也不用考虑他累不累。但是,你是我朋友,我可不想有一日,医无所医。” 他的眸色清澈,满脸的肃然,字字句句都透着担心和坦然。他与楚延琛能够成为朋友,算是机缘巧合,但是终究是楚延琛救了他一命,他是个执拗的人,虽然楚延琛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但是在他心底,却是扎扎实实地想着报答。 只不过,楚延琛本就是身世显赫,位高权重,他能报答的机会不多,若不是还有这么一手的医术,他都不知道能帮上楚延琛什么。 “对了,这两日皇后娘娘似乎身体不适,谢家倒是来了两趟了。今儿好像也来人了。”吴江忽而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楚延琛举起桌上的水杯,饮了一口温水,凝神思忖,随后开口道:“掌上明珠,贼人觊觎,皇后娘娘如何不焦虑?心焦体乏,这是正常情况。不过,谢家倒是狠心。” 吴江在桌上铺纸,一边斟酌着一边下笔写着药方,而后又接着问了一句:“你是说,这一次福慧公主必定要远嫁和亲了?” “若是没有什么转机,”楚延琛想着那一日谢嘉安与福慧公主立下的承若,眉眼里的神色更加冷漠,淡淡地道,“不过是天家无情吧。”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2、第三十二章 算计 吴江沉默地写完最后一笔字,而后轻声道:“天家的事,我不管,你的事,你自个儿多上点心。” “长青,你是说今天谢家也来人了?”楚延琛眉头微微皱起,他奇怪地问了一句,“来的是谁?” “是皇后娘娘的族妹。”吴江将手中的药方递给楚延琛,接着道,“我这儿不好给你抓药,你照着这个药方,让人给你抓,先用上三天,服药期间,莫要用茶喝酒。” “对了,好像谢嘉安今日也入宫了。” 楚延琛眉头紧锁,他伸手接过吴江递过来的药方,道了一句谢,思绪浮荡,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他又问了一句:“谢嘉安先前都未曾入宫吗?” “嗯,对,说来也怪,谢嘉安不仅没有入宫探望皇后娘娘,连翰林院都没去。但是今天,却很奇怪,我开始没听着他进宫,还是后来听到天心殿的宫娥提了一嘴,说是看到谢大人入宫了。”吴江笑了一下,道,“你也知道的,你和谢嘉安两个人是宫中的宫娥们重点关注的对象。” “嗯。”楚延琛点了点头,他总觉得脑中似乎有什么想法要冒出来,可是一时间却是找不到串起来的线头,一种不大舒坦的感觉在心头油然而生,让他心头忐忑。 “怎么了?”吴江见楚延琛面上的神情不是很好,他疑惑地问道。 楚延琛抬头深吸了一口气,闭目沉默了一会儿,方才睁开眼,对着吴江笑了一下,摇摇头,道:“没什么。可能是我想多了。” 吴江将桌上的东西收拾起来,听着楚延琛的回答,他呵呵一笑,道:“你这个毛病,得改改,多思多虑,于你无益。” “习惯了。”楚延琛冷淡地回了一句,“这次,还是谢了。” 他能感觉到身上的不适感退了不少,站起身来,笑着道了一声谢。吴江随意地摆了摆手,正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门外传来叩门声。 吴江到口的话急忙收了回去,却见门口一个小内侍匆匆忙忙地跑来,一看到楚延琛,他急忙躬身行礼,道:“楚大人,楚小令让小的来通知您,说是下值时间要到了,让您去接他。” 随后便见着那名小内侍躬身一礼,迅速退了出去。 楚延琛眯了眯眼睛,盯着那名退出去的小内侍,脑中的思绪迅速转动起来,吴江笑了一下,道:“哟,你家那莽莽撞撞的小弟,居然要你去接他下值,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吴江是知道楚延熙的性子,那就是一个别扭要强的小孩子。在他哥面前从来都是一副不服输的模样,时不时地还会顶个嘴什么的,而让他哥去接他下值,这般服软的行为,倒是难得一见。 楚延琛面色微变,他低声道了一句:“出事了。长青,我先走了。” 吴江愣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见着楚延琛急匆匆地出了门。楚延琛没有去其他地方,而是直奔御庭卫所,他到御庭卫所的时候,所里的人并不多,本该已经下值的虞文杰却是迟迟没有离开。 “楚大人。”听从自家大哥的吩咐,守在御庭卫所里的虞文杰见到果然到这来的楚延琛,心头一喜,疾步走了过去。 楚延琛点了点头,沉声问道:“不知子瑜在吗?” 虞文杰勉强稳住心神,将刚刚大哥交代的话,一字一句地说出来:“子瑜让魏廷令喊去了,说是有事寻他,我见着子瑜是去了盛和殿,去了有小半个时辰了。” “好的,我知道了。多谢。”楚延琛面上神情微变,抿了抿唇,拱手道了一句谢,便转身离开。 虞文杰眼中带着浓浓的担忧,他先前去寻了自家大哥,将楚延熙的事儿说给大哥听,本来以为不过是一些小问题,但没想到大哥着人打听了些许消息以后,便沉着脸嘱咐他回御庭卫所去等人,等到楚延琛到了以后,将刚刚的话一字不漏的说给他听就行。 虞文杰平日里心性是比较简单,但毕竟也是出身世家,对于一些阴谋诡计总是有所察觉的,虞大哥虽然没有明说,可是虞文杰见此情况,便也知道有人是要算计楚延熙,只是不知道这是冲着楚家来的,还是冲着楚延琛来的。 只是虞家虽然与楚家是世交,但是很多事,也不好插手进去,毕竟能够在宫中算计楚家的人,至少不会是简简单单的背景,他们虞家只怕是得罪不起,能够及时将消息透给楚家,他们虞家已经做得够多了。 楚延琛一路朝着盛和殿行去,一路想着,魏廷令魏奚的背景还算简单,一介寒门,立场还算中立,世家的手似乎并未伸到这人身上,那么这一次他将楚延熙喊走,又是什么个情况?楚延熙又为何去盛和殿?盛和殿可是皇后娘娘的地方,莫非是有人要行什么不轨之事,借刀杀人?那么这次的算计是要对付楚家,还是要对付的是皇后娘娘? 不管是什么算计,当下最主要的事便是寻到楚延熙,然后带着人离开。楚延琛面上一派冷肃,行走间愈发快速,宫娥们见着匆匆行来的楚延琛,面上不由得涌起一抹晕红,行礼之后便又偷偷瞄着人。 只是看着行色匆匆的楚延琛,娇羞的宫娥们略微疑惑,楚延琛前行的方向是盛和殿,这可是皇后娘娘的宫殿,莫非是皇后娘娘急召楚大人?但是,她们并未有听闻皇后娘娘有传口谕召见楚大人呀...... 而此时的盛和殿里却是另一番景象,福慧公主赵清婉百无聊赖地坐在盛和殿的偏殿里,皇后娘娘进殿的时候,就看着自家的闺女毫无形象地趴在桌面上,剥着松子。 “皎皎。” 听到皇后娘娘的声音,赵清婉迅速坐直身子,姿态优美地站起来,对着皇后娘娘福身一礼,道:“儿臣见过母后。” 皇后走上前,拉起赵清婉,看着自家清艳的闺女,心中升腾起一抹怜惜,她拉着人坐下,道:“皎皎,今日你文卿哥哥也进宫了,你不是说好几日没见着人了?人待会儿就会去青竹园,你去那儿等等。对了,青竹园里,新进了一盘绿玉牡丹,你先看看,回头你们俩好好聊聊,等......” 皇后的眼中闪过一抹笑,接着道:“等我和你小姨谈一谈,随后便想法子,将你们的婚事定下来,可好?” 赵清婉听着皇后的话,双眸一亮,她欣喜地道:“谢谢母后。” “去吧。”皇后抚了下赵清婉的额发,笑着拍了拍赵清婉的手。 “是,母后,那儿臣先告退了。”赵清婉难掩雀跃地行了一礼,随后就退了出去。 皇后娘娘看着赵清婉离开的身影,唇角的笑收敛了起来,而后眉宇间升起一抹疲惫,小声地道:“周姑姑,你说我这般做,对皎皎,真的好吗?” 周姑姑心疼地看着人,缓声道:“娘娘是为了公主好。”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3、第三十三章 人来人往 皇后叹了一口气,随后她眸中的神色变得坚定,而后对着周姑姑点了点头,道:“走吧,幼微应该是到了。” 皎皎是她的心头肉,他们不心疼,自有她心疼,一切由她盘算。 皇后到正殿的时候,便看到温婉貌美的小妹谢幼微恭敬地立在殿里。看到皇后走进来,谢幼微并未有任何的逾矩动作,而是规规矩矩地对着皇后行了一礼,温声唤道:“臣妇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安。” 皇后笑着走上前,亲昵地拉住谢幼微的手,而后带着人坐下来,笑意盎然地道:“幼微,你我姐妹,不必如此拘礼。” 谢幼微并未反驳,但恭谨的态度并未有任何变化。 “听闻娘娘近来身子不适,不知今日是否好多了?”谢幼微一双漂亮的眸子满是忧虑地看向皇后,仔细端详着皇后的面容,看着皇后面上的神色似有不佳,她眉头微微拧起。 她与皇后自小姐妹情谊深厚,后来皇后入宫,她嫁入王家,皇后还是时不时地会召她入宫相见,这么多年下来,两人间的姐妹情谊始终如一。 “不是什么大问题,你不必担心。”皇后见到谢幼微开始,面上的笑便是轻松的,她看着谢幼微,随即又问道,“容原和芽儿都还好吗?” 王呈平和王芽儿正是谢幼微的一双儿女。容原是王呈平的字,如今已经入了翰林院。 听到皇后问到她的一双儿女,谢幼微眼中流露出一抹柔和,她点了点头,道:“他们都好,娘娘有心了。” “我记得容原是和林御史家的闺女定下了吧?” “是的,年初就定下了。”谢幼微点点头,对于林御史家的闺女,她很满意,那是一个端庄贤淑的女孩,懂礼仪知进退,很适合当他们王家的主母。 “芽儿的年纪也差不多了吧,你可有什么人选?”皇后亲手替谢幼微倒了一杯茶,她将茶水推到谢幼微的面前,意有所指地问了一句。 谢幼微没有迟疑地将茶杯接住,而后低声道了一句谢,细腻白皙的指尖在上好的白瓷杯上,更显得美丽精致。她小抿了一口茶水,继续道:“姑娘家的终身大事,总是要更精细点,人选,暂且还未定下,她爹最是疼爱芽儿,这人选怕是要再三挑选。” 她抬头看向皇后,注意到皇后眼中的忧虑,她心头自然知道皇后娘娘是为何忧虑,想着明艳聪慧的福慧公主,都是当娘亲,又怎么不懂皇后的心思呢? “娘娘放心,公主殿下最是得陛下盛宠,陛下定会安排好一切的。”谢幼微轻声安慰道。 皇后听到这里,她冷笑了一声:“自古天家无情,他若是真心疼爱皎皎,就应该一纸赐婚......” 皇后当年也是冠绝京城的妙丽女子,虽然如今经过岁月的洗礼,面容略显出年岁的痕迹,可是依然散发着她的貌美余韵,此刻脸上的不虞,不仅没有损了她丝毫的绝丽,反而增添了一抹火焰般的娇艳,莫怪乎在后宫众多美人中,皇后在皇帝的心中占据一份,这可不仅仅是因为背后站着谢家。 她的话没有说完,微微垂眸,似乎想到了什么,便又将到口的话收敛起来,稍稍调整了下情绪,笑着道:“不说这个,对了,容原在翰林院可好?” 谢幼微的眼神微微闪烁,她知道皇后问这话的意思。她心思流转,而后轻声低语道:“娘娘,容原在翰林院里,跟着文卿学了不少,昨儿还说遇到文卿了。他拉着文卿聊了许久,受益匪浅。” 这话说完,皇后娘娘眉眼舒展开来,她伸手握住谢幼微的手,道:“小妹,谢谢你。” 谢幼微抬眸对上皇后娘娘的双眼,眼波流转间,轻轻荡漾着是姐妹间的亲昵和热络。 “娘娘,人要来了。”周姑姑从殿外疾步走进来,对着皇后行了一礼,而后走到皇后身边,贴近她的耳边小声地道。 皇后娘娘眉眼一转,而后对谢幼微,道:“小妹,咱们喝喝茶,待会儿带你去看看新进的绿玉牡丹。” “好。”谢幼微没有多问一句,她点了点头,温顺地应下来。 却说青竹园那儿,赵清婉满心欢喜地入了园子,随意地踏进屋子,看着摆在窗台上的那一株宛如翡翠精雕细琢而成的牡丹,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她迈步走上前,步伐虽然轻快,可是却半分不粗鲁,自小教导的规矩,令她的行进后退都显得异常优美,芍药色的裙摆微微飘荡开,清脆的环佩在屋中响起,一股淡淡的馨香弥漫开来。 赵清婉凑近绿玉牡丹,碧翠的枝叶与花瓣在阳光下呈现出一抹如梦似幻的瑰丽,令人着迷。她倒不算是一个爱花之人,但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妙锦,你去看看今儿小厨房里有没有什么好吃的,美景当然要配美食了。说来,今儿没把阿薇喊进来,真是可惜了。”赵清婉捧着脸,凑到牡丹的面前,一脸惋惜地喃喃道。 妙锦忽而笑了一下,道:“若是丽华郡主来了,公主还怎么见谢大人?” 赵清婉与谢嘉安可以算是青梅竹马,小时候,在宫中一同玩闹得多了去,对于赵清婉的心思,作为公主的贴身侍女,妙锦自然是清楚的。 赵清婉听着妙锦的话,面颊上微微发红,她小声哼了一声,而后道:“妙锦,你快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好好好,奴婢这就去。”妙锦笑着福了福身,便迅速退了出去。 赵清婉想着刚刚母后说的,又想起那一日文卿哥哥说的要娶她,她只觉得心头一阵燥热,窜起了一丝的羞臊,很快这一抹羞臊便融成了丝丝缕缕的情愫,令她整个人都显得闷热闷热的。 她扇了扇手,深呼吸了两下,伸手拍了拍发烫的面颊,忽然间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一片乱糟糟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可是却不断晕开谢嘉安的身影...... “谢大人,您请。” 小内侍躬身引着谢嘉安朝前走,一路上转过长长的回廊。 谢嘉安心思沉沉,这两日他极少出门,不是他不想出门,而是自他同祖父说了要娶福慧公主之后,祖父虽然没有出现他想象中的大发雷霆,但是却不准他出门,纵然出门也是派人紧紧跟着,并不肯让他再与福慧公主见面。若不是昨儿王呈平给他递了消息,想见福慧公主,便让他今日进宫,宫中自有安排。 他看着越走越偏颇的路段,眉头微微拧起,停了下来,定定地看着小内侍,问道:“请问,这是要去哪儿?” 若非认得眼前的小内侍,知道他是皇后宫中的人,他是不会同人走的。只是现下,这一路行来,他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看着越发幽静偏僻的回廊,他抬眸盯着身前带路的小内侍。 小内侍恭敬地转身行礼,道:“回大人,是清音苑。”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4、第三十四章 残忍 “清音苑?”谢嘉安微微皱眉,清音苑其实也在盛和殿的附近,离盛和殿不算远,只是位置略微偏了点,但也清净。而离清音苑最近的便是青竹园。 清音苑平日里是皇后娘娘用来听曲解闷的,不听曲的时候,便是清清冷冷的。谢嘉安知道赵清婉性子跳脱,并不喜欢听曲,也不是很喜欢去这清冷的清音苑,对比起来,赵清婉会更喜欢摆放了不少奇珍异草的青竹园,用赵清婉的话来说,便是这花花草草的,总要那么一些是可以吃的,她看着就欢喜。 “是的,谢大人,请往这儿走。时候不早了。”小内侍轻声提醒道。 谢嘉安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心头的疑惑终究是让即将要见到赵清婉的期许给压了下去。他点了点头,继续超前走。 领着谢嘉安继续往前走的小内侍,提着的心慢慢地放下来,而后不动声色地小步前行。 青竹园里的赵清婉站了一会儿便坐了下来,屋子太过安静,安静地仿佛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赵清婉本是耐心地等着妙锦回来,可是不过是坐了一会儿,便觉得胸闷气燥,而妙锦却是迟迟未归。 她看着那一株绿玉牡丹,鼻息间都是轻轻浅浅的香气,香气怡人,但是当她认真去嗅的时候,却又嗅不到从哪儿漫出来的。须臾间,她的脑中升腾起一丝晕眩,站起来的时候,才忽而觉得手脚发软。 赵清婉恍然间察觉到不对,可是这是在青竹园啊?是母后的地方!怎么会有人敢在这儿算计她? “来人!”她朝着屋外喊去,可是声音虚弱无力,出了口,却是绵软得仿佛是一团棉絮,轻飘飘的,只在她的耳边转悠。 “咔哒——” 轻微的响声在寂静的屋子里异常清晰,随后是一道沉闷的重物落地声。 赵清婉摇了摇头,尽量保持着清醒,她的双眼朝着声响处望去,却见屋中的衣柜里狼狈地滚去一道人影。她看不清是谁,但是心头却是忽而一荡。 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了上来,赵清婉闭了闭眼,缓缓吐息,她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先离开这里。这般想着,赵清婉并未多看一眼陡然出现在屋里的人,而是朝着门口走去。 那一扇门并不远,可是此时的赵清婉却觉得遥不可及。 就在她迈出步伐的时候,忽然间手腕让人拽住,令赵清婉不由得脚下一软,整个人跌在了地上。 “放手!”赵清婉气恼地低喝一声,伸手正要甩开那一只手的时候,忽而听到那人呻/吟的声音。 “仙女......” 赵清婉低头对上那人迷蒙的双眼,在这一瞬间,她的神思一阵恍惚,眼前的人的面容似乎变了一个模子,那张秀气的面容成了记忆中最为想见的人,令她心头软和,拽着手腕的手传来一阵温暖,将她这些日子的委屈一一抚平。 “文卿哥哥。”赵清婉软糯地喊了一声,她不由地伸手抚向那人的面颊,迷离的眼眸里盛满了委屈,她喃喃地道,“文卿哥哥,你怎么都不来看我?你不是说要娶我的吗?” 落在地上的男子,正是不知怎么被人送到了青竹园里的楚延熙。他面上的神情同样是一片懵懂,仿佛是落在了虚幻的梦中。 楚延熙脸上的笑是柔和的,甚至带着些许虔诚,他看着眼前的赵清婉,眼中的神采,熠熠发光。 “小仙女。” 屋子里的香气若有似无,一重重地弥漫开来,随着赵清婉的走动而愈发浓郁,窗前的绿玉牡丹在阳光下绽放出一抹妖冶的姿态,融合屋子里越发浓郁的香气,焕发出一股奇异的气息。 整间屋子里都充斥着一抹柔和而又悱恻的情愫。 这时候的青竹园里很安静,屋外的宫人仿佛都失踪了,半点人影都未曾见到。就在一切都要失控的时候,一道人影顺着隐蔽的小道,匆匆入了青竹园。 “失控?不会的。”谢府里,一位老者看着放下手中的茶杯,看向身边满面愁绪的妻子,淡淡地道。 谢老夫人幽幽叹了一口气,道:“玉莹知道了,怕是要怪我们的。” 谢相爷眼中闪过一抹锐利,他抿了抿唇,而后低着嗓子道:“这些年,她身居后位,高高在上太久了,都忘记了她出身世家,忘了她姓谢了。” “若不是谢家,她又如何能够这般高高在上?”谢相爷唇边划过一丝嘲讽。 谢老夫人的眉宇间带着阴郁,她摇了摇头,道:“不过是一片慈母之心罢了。殿下...这般可会伤了她?” 谢相爷顿了顿,随后传来略微低沉的声音:“楚家小儿年岁尚小,如今不过是一介御庭卫的小令,纵然是姓楚,也不够格娶殿下。况且,那迷梦香只要分量把握适中,也就只是会让人如坠美梦,坏了规矩的事是不会出现的。” “也不是陛下亲至,玉莹和幼微还是堵得住人的嘴。”谢相爷思忖,自己终究还是心软的。毕竟那也是自己的闺女,而殿下,更是自己看着长大的。 皇后的计划,虽说隐蔽,但终究是没有不透风的墙。谢相爷知晓的时候,谢嘉安已经进了宫了,一切似乎都会顺着皇后的计划进行下去,但是皇后终究是小瞧了世家的力量,也小觑了谢相爷的决心。 在动用了谢家埋在宫中的线之后,李代桃僵便在皇后的眼皮底下出现。 谢老夫人想着此刻尚在宫中的谢嘉安,以及接下来他要目睹的一切,心中闪过一抹不忍,轻声道:“将文卿截回,便也是了。倒也不必......” 少年慕艾,这份情谊最是纯洁,也最是美好。谢相爷将人引去,不过是要谢嘉安亲眼看着曾经的那一份美好落上裂痕,美玉微瑕,便就再也回不到过去。 他们了解谢嘉安,知道谢嘉安的脾性。谢嘉安平日里看着性子温和,可是心底自有一份执拗。对于自己的东西,若是沾了污渍,纵然曾经爱之若狂,却也不会再要。 “长痛不如短痛。”谢相爷的眉眼间很是淡漠,拎起茶壶为自己添了一分茶水,随后慢悠悠地道,“他娶不得殿下,不若一次死心,省得摇摆不定,对殿下不好,对谢家也不好。” 听着谢相爷这般话语,谢老夫人良久没有说话,她缓缓吐出一口气,随后轻声道:“老爷,若是,娶了殿下......” 谢相爷知道谢老夫人心软,他的眼中流露出一抹柔和,多年来,他爱慕的便是她一如年少时的温柔,“陛下不会同意的。阿昭,陛下要立太子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5、第三十五章 迷梦香 谢老夫人抬眸看向谢相爷,她清晰地从朝夕相处的身边人的眼中看到了熊熊燃起的野心。 她安安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最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了。” 谢相爷的面容平静,眼中带着一股坚定,他看着杯中的茶水,而后端起,一饮而尽。 “成大事者,不应拘泥于儿女情长。” “成大事者……”宁惠帝看着手中的折子,他面上的神情微微发怔,眼神里恍惚间带着痛苦与温柔,矛盾的情绪纠缠在心头。 随后,他将手中的折子放了下来,重重叹了一口气,靠着椅背,闭目思忖。 “陛下,公主殿下去了盛和殿,现在在青竹园。”高公公从殿外走进来,看着似在闭目养神的宁惠帝,沉声道。 “青竹园?朕记得这两天进了一株绿玉牡丹,是放在青竹园里吗?”宁惠帝想了一下,笑着问道。 高公公躬身一礼,回道:“回陛下,是的。那一株绿玉牡丹正是放在青竹园里。殿下去那儿也是为了看一看这一株稀罕的牡丹花。” 宁惠帝站起身来,他从书案后走出来,随后对着高公公道:“朕那儿还有一株七星连珠,你去取了,随朕一同去青竹园。” 七星连珠也是一株稀罕的牡丹花,宁惠帝想着满桌的折子,心头的愧疚也随之而来,这时候,一腔的慈父心肠发作,便想着将天下的稀罕玩意都捧给他从小呵护到大的闺女。 “是。”高公公笑着应了一声。只是这笑里带着一抹惋惜和怜悯,他知道陛下如今这举动,是心中有了决断,而那决断怕是于公主殿下不利,故而才这般补偿。 只是,作为陛下身边的人,他揣测到的想法,自然是得藏好,高公公垂下眼,去取了那一盆稀罕的七星连珠,随后便跟着宁惠帝朝着青竹园行去。 盛和殿里,皇后娘娘笑意吟吟地与谢幼微交谈着,只是眼中偶尔有一瞬间的恍神,显示出她的心不在焉。 谢幼微并不在意皇后的心不在焉,她认真地回应着皇后的话语。等到时候差不多的时候,皇后娘娘看了一眼天色,转头对谢幼微,道:“幼微,绿玉牡丹,世间罕见,咱们同去看看。也不知道皎皎那丫头,会不会一时兴起,就辣手摧花,将那绿玉牡丹做了菜。” 谢幼微面上显出一抹柔和的笑,接上话头,道:“那牡丹,若能入了殿下的口,也是它的福分。” “你呀,也是偏宠着皎皎。走走走,去看看那丫头,是不是牛嚼牡丹了?”皇后眉眼弯弯地起身,带着谢幼微朝殿外走去。 而这时候的青竹园里,牛嚼牡丹是没有的,但是辣手摧花,却是即将上演。 楚延琛得到消息,赶到青竹园的时候,便察觉到了不对劲。青竹园里太安静了,里里外外的内侍宫娥仿佛都消失了,空留下一座静谧的园子。这一份静谧在宫中是不对劲的,楚延琛虽然知道不对劲,可是却不得不避开人,入了这一座安静到令人心慌的园子。 他脚步轻巧地上了楼,而后顺着回廊,朝着空静之中突然传出的些许喧嚣处疾步走去。 隔着门,楚延琛听闻到屋子里似有男女的声音。 “小仙女......” “文卿哥哥......” 楚延琛眉头一皱,男子的声音,他太熟悉了,正是他的二弟楚延熙。他没时间多想,便一把推开门,入门的一刹那,嗅得屋子里浓郁的香气,令他不由得低咳了数声。 这是迷梦香! 这般浓郁的迷梦香里似乎还夹杂着一缕奇异的香气,混杂在一起,让人嗅着便涌起一股心悸。楚延琛久病成医,这股香味,不过是堪堪嗅上两口,便猜出了些许,迷梦香倒还好说,只是那一缕混入的异香,搅和得这浓郁的迷梦香成了合欢香。 他抬眸看去,便见着娇俏可人的福慧公主赵清婉与他的二弟楚延熙,相对而在地上坐着,两人面颊发红,楚延熙双眼发光地冲着赵清婉喊着‘小仙女’,而赵清婉则一脸娇羞地拉着楚延熙的手,娇滴滴地应着‘文卿哥哥’。 此时,两人的姿态在浓郁的香气中,渐渐地演变成一抹暧昧。若是楚延琛再晚来片刻,只怕见到的情景可不是这般平和。 他疾步上前,将楚延熙拖开。 楚延熙挣扎着又朝赵清婉扑过去,口中大声喊着“小仙女”。楚延琛皱着眉头,用力拍了拍楚延熙的面颊,楚延熙面颊越发红润,双眸爬上猩红的血丝,楚延琛的手是冰冷的,这冰冷的触觉似乎是让楚延熙稍稍安静了片刻。 看着楚延熙安静下来,楚延琛急声道:“子瑜,现在马上走。马上离开青竹园,然后出宫,今天......” 楚延熙沉默地抬眸看向楚延琛,就在楚延琛以为楚延熙已然清醒过来的时候,忽然便见得楚延熙一把扑过来,楚延琛眼疾手快地退了开来,只是一时不防,没能完全避开,他只觉得腿部一沉。 “大仙女!”楚延熙紧紧抱住楚延琛的腿,抬头盯着楚延琛的面容,仿佛是闪着水光的眸子,看起来像是天上的星子,扑闪扑闪着,清澈的眸子里倒映着楚延琛的身影,满面的欢喜,可谓是流光溢彩。只是,那垂涎的姿态,看起来,颇有几分小狗的感觉,看起来蠢萌而又惹人怜爱。 然而,楚延琛却半分没有这种可爱的感觉,他只觉得额角青筋直跳,脑子一抽一抽地疼,低低地咬牙道:“放手!” “不要!大仙女,会飞!”楚延熙不仅不放开手,反而是抱得更紧了,而且还将面颊在楚延琛的裤管上蹭了蹭,眨巴着双眼,咧嘴笑着盯着人。 楚延琛知道迷梦香会让人如坠美梦,只是不知道楚延熙的美梦中,到底是见着了什么,怎么一会儿小仙女,一会儿大仙女的,他脑中的念头才转过一瞬,还没想着怎么让楚延熙松手,忽而间另一条腿也是一沉。 他低头看去,却见福慧公主赵清婉,也是动作熟稔地一把抱住他的另一条腿,而后抬起头,可怜兮兮地道:“文卿哥哥,你怎么不要我了?是不是皎皎哪里做得不好?文卿哥哥......” “殿下,殿下,醒醒,臣不是谢嘉安。”楚延琛耐着性子,温声对赵清婉解释道。 然而这话堪堪出口,便见着赵清婉眼圈一红,大颗大颗的眼泪就涌了出来,紧紧抱着楚延琛的腿,呜呜咽咽地道:“文卿哥哥,你不要皎皎了!呜呜...皎皎不想去和亲,皎皎不要离开父皇,不要离开母后,皎皎好怕......” “大仙女,大仙女,你带我飞,飞得高高的,”楚延熙闹腾得扯了扯楚延琛的衣角,大声道,“大仙女,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嘿嘿,我哥,他长得和你一样好看哦,就是,就是他老训我,这让我很生气......不过,他长得好看,我就原谅他了!” 楚延琛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边时不时扯着他裤脚喊着‘大仙女’的楚延熙,再看着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顺手将泪水糊了他一裤管的福慧公主赵清婉,湿漉漉的裤管,冰凉凉地贴在他的身上,只觉得一股火气从心头窜上来。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压下这一股怒火和不虞,心中知道两人是受了屋子里香气的影响,一时半会儿地应是清醒不过来了。而要等这药效过去,只怕时间是不够了。 忽而间,一道喧闹声从屋外传来,随后是嘈杂的脚步声纷至沓来。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6-40 第36章 拉扯 楚延琛面色微变,他看着腿边还在胡闹的楚延熙。屋里,两名男子,与福慧公主同处一室,而且是以当下如此情景,屋外来人,无论是谁,若是撞上了,这消息一传开,只怕楚家是要出大祸事了。然而这时候,离开是来不及了,何况楚延熙这般情况,想要悄无声息地离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感觉到越发清晰的喧闹声,楚延琛来不及多想,他甚至顾不得腿边缠着自己的赵清婉,伸手精准地摁住楚延熙的脖颈处,掌下使了巧劲,楚延熙尚来不及挣扎,便无力地倒了下去。 他朝着屋里扫了一眼,能够避开人的地方,除了衣柜,便只有床底下。楚延琛稍作斟酌,他看向哀哀戚戚抱着他的腿部不放的赵清婉,正打算下手将人打晕,只是在他下手的时候,陡然间,赵清婉仿佛是早有所觉,她身子轻轻巧巧地避开,霍然就站了起来。 赵清婉反手劈掌,一边抽噎着,一边朝着楚延琛的手腕处劈去。这是她习武多年的本能。 楚延琛面色微变,他沉腕折掌,对上赵清婉的掌风,旁人总以为楚延琛是一个文弱的文臣,却不知道楚延琛是懂功夫的。世家子弟,大多是文武双全。楚延琛天资聪慧,根骨绝佳,若不是当年的意外,这一身的功夫可不会比江湖上的一流高手差。纵然曾经的意外,使得他的功夫废了大半,但是这底子总还是有的。所谓的‘花拳绣腿’也还是能招架住人的。 早些年,他体内的心脉和五脏六腑都损伤得厉害,吃药比吃饭还多,自然所有人便都忽略了他其实是会功夫的,而到了后来,他入了朝堂,身边的护卫更是多不胜数,又怎么可能轮得到他出手,久而久之的,所有人的记忆里,便是闻名京都的楚家子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嘭嘭嘭——掌风相对,空气里传来极有节奏的对掌声,屋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气随着掌风飘散,赵清婉的碎发随风飘散,凌乱地落在面颊边。 转身进退间,似乎激荡起了一圈圈的劲气,令她绣着精致云纹的裙摆微微荡起,宛若步步生莲的小仙女。 赵清婉双眼婆娑地看着楚延琛,她扁了扁嘴,委屈地道:“你、你要打我?” 她话是这般说的,仿佛是受尽了委屈,柔弱漂亮的面容上满是不可思议,可是骨子里那不肯吃亏的性子,驱使着她当即又作出了反击。 却见她脚尖一点,白皙的手握成了一只精巧的拳头,朝着楚延琛冲了过去,只是在对准楚延琛那张清隽的面容时,大抵是爱美之心发作,下意识地偏了下方向。 楚延琛肃着脸,抿了抿唇,他连反驳的话语都来不及出口,不过是须臾之间,那只小巧却充满力道的拳头已然到了身前,他幽幽叹了一口气,在那只拳头触及他的时候,身子微微一折,仿若是轻飘飘的鸿羽,他抽了一缕护着心脉的内息,伸手轻轻地扯住赵清婉的手腕,随后他脚下一蹬,覆盖着一抹清浅的劲气的足尖勾住软倒在地上的楚延熙的腰身,骤然一提劲,一股气浪冲荡开来。 楚延熙整个人顺着这股气浪,忽而就入了那古朴的雕花大床的床底下。 而扯住了赵清婉手腕处的楚延琛,不着痕迹地扣住她的衣袖,轻轻一拖,将人拉近,轻抬另一只手,轻柔却又不失力道地拍向赵清婉的颈部。 楚延琛的这一掌意在将人拍晕,只是他并未想到赵清婉的反应会如此灵敏,更是低估了赵清婉的武力。 赵清婉缩了缩手,撕拉一声,在劲气的拉扯之下,外罩衫不堪重负地扯裂开来,而后赵清婉整个人顺着楚延琛的力道撞进他的怀里,推着他一同落入结实而宽大的雕花木床上。两个人重重地砸在床上的时候,楚延琛脑子里想的是,陛下确实是疼爱福慧公主,给福慧公主寻的武道师父,是个实打实的高手。 原来这一位福慧公主说的自个儿功夫高强,并不是自吹自擂,而是自知之明。 沉重的冲击,令楚延琛一时间有些恍惚,闷闷的钝痛从心脉处扩散开来,气闷的感觉让他不由得侧头咳了数声,而后呛咳出一口猩红,溅落在素色的床单上。 整个人扑在楚延琛身上的赵清婉,懵懂地抬起头,她看着近在眼前一脸煞白,唇边还沾染着血渍的楚延琛,一直迷迷糊糊的脑子仿佛是要炸开了一般,她分不清梦和现实,就连眼前的人,她也觉得是虚幻不清的。 她呢喃着道:“文卿哥哥?不你不是你是” 他是谁?她说不清。 赵清婉在楚延琛的怀中挣扎着,刚刚的内息凝聚,混杂着她身上沾染着的异香,令她整个人仿佛是燃起了一团火焰,体内熊熊燃烧的烈火,让她不由得伏低身子,贴着所能触及的冰凉躯体,她的双手环抱住楚延琛,眉眼间涌起一团艳丽的魅惑,红润的双唇贴向楚延琛白皙的脖颈 “殿下!”楚延琛略微低头,只觉得下巴处一阵温润,他心头一惊,就对上了赵清婉略微迷蒙的双眼,那双眸子水润而后透着一抹诱人的情思,懵懂天真,仿佛是一汪清甜的泉水,点点滴滴渗入人的心尖。 屋子里的香气已经开始慢慢地散开了,一阵风过,香气逐渐消散,只是赵清婉却还未清醒过来。 那下巴处的温润,正是赵清婉柔软的唇印了上去,楚延琛的脑子不由得一蒙,但很快又清醒过来,他当即伸手扯开赵清婉,只是他这么一个举动,却是惹怒了那迷迷糊糊的小姑娘。 赵清婉不依不饶地扯住楚延琛的衣襟,泪水簌簌地落下来,她控诉地拽扯着楚延琛的衣裳,含糊地哭道:“你刚刚要打我!你居然要打我!你欺负我,呜呜你怎么可以欺负我” 在这时候,她仿佛成了一个无理取闹的孩童,絮絮叨叨,又呜呜咽咽。 楚延琛脑子一阵阵地抽痛,他伸手拉住赵清婉几乎要扯裂他衣裳的手,赵清婉下意识地往后一躲,那白嫩的小手紧紧拽着楚延琛的衣襟,随着她的动作,便听得刺啦一声,她竟是将楚延琛的外衫撕开了 便是在这时候,楚延琛清晰地听到先前那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随着吱呀一声响,紧紧掩着的门被推开,而此刻,他和福慧公主正衣衫不整地在床上纠缠。 第37章 定局 “皎皎!”皇后娘娘的声音在看清屋子里的情况的这一刹那,不由地惊声喊了一句。 皇后娘娘的的声音仿佛是一道响雷,在瞬间砸醒了一片迷蒙的赵清婉,她看着让自己压在身下的楚延琛,凌乱撕扯开的衣裳,苍白而稍显孱弱的面容,脑海里挤出来的一些破碎混乱的画面 赵清婉只觉得耳畔边一声轰鸣声,乱糟糟的思绪最后汇总成一道极为突兀的想法,她把楚家子给睡了! 皇后娘娘和谢幼微来的时候,只以为一切按着计划进行,便不会有任何的意外。但是万万想不到,打开门的这一刻,看到的情景会是如此出乎她们的意料之外。 只是皇后的反应很快,她厉声一喝,迅速上前:“哪里来的宵小,打扰了殿下赏花?” 她只言未语‘冒犯’,用了‘打扰’二字,想着随自己来的人都是心腹随从,便先将此事掩盖过去,可是她尚未来得及上前将赵清婉从床上拉扯开,便听得屋外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 “皇后,这是怎么回事?” 皇后娘娘不由地浑身一僵,她回头一看,却见着跪了一地的众人,而站在人群里明黄身影,正一脸冰冷地盯着她看。 来人正是宁惠帝。 而最糟糕的不止是宁惠帝的出现,而是宁惠帝身后已然跪下的右相何惠,皇后娘娘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赵清婉这时候虽然脑子依旧一片混乱,可是却敏锐地察觉到这事儿,怕是和她的母后有关,她与楚延琛相对一眼,随即咬着牙道:“对不住。” 而后稍一提气,赵清婉便轻巧利索地脱开楚延琛的怀抱,从床上翻了下来,她沉默地整了整撕裂开的衣裳,低低地道:“儿臣见过父皇,见过母后。” 楚延琛在房门打开的那一刻,便已经知道事成定局,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动作略微缓慢地从床上下来,将凌乱的衣裳稍作整理,而后也跪在了赵清婉的身边。 “臣,楚延琛,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 他的声音稍低,带着一丝气音,是中气不足的表现。只是这时候这声音落在场中众人的耳中,颇有些许侍儿将起娇无力的感觉,宁惠帝面上的神情越发冷硬,而皇后的眸中闪过一缕说不出的愤恨。 其余众人却是屏息垂眸,不敢看上一眼,现在这种情况,他们恨不得自己是一个隐形人,消失不见。 楚家子和福慧公主私通,这可是一个劲爆的消息。尤其是在戎朝使者团提出和亲一事,朝中风向也是有意和亲的情况下,这消息传了出去 皇后娘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番情况,与她预想的并不一样。 宁惠帝的视线一扫,看着衣裳撕裂的赵清婉,又看了看一脸苍白明显气虚的楚延琛,最后的视线落在素色床上的点点猩红,他抿着唇,闭了闭眼,只得阴沉地道了一句:“让人下去换一身衣裳。” 说罢,他甚至不再多看一眼,便压着满腔的怒火转身离开。 抱着‘七星连珠’牡丹的高公公,看了一眼皇后娘娘,他小心翼翼地将牡丹花放在了门口,随后躬身一礼,就悄然跟着宁惠帝离开。 右相何惠低着头爬起来,他是个风雅人,今日进宫恰逢宁惠帝要去欣赏那少见的‘绿玉牡丹’,便想着随同宁惠帝一起去见见,可没想到这‘绿玉牡丹’尚未欣赏到,倒是撞见了这么一桩风月之事,此时此刻他只是匆匆扫了一眼那跪得姿态雅致的楚延琛一眼,心头不由得转过几个纷杂的念头,也不知是小儿女间的恋奸情热,还是说是楚家的谋算他没有再多看一眼屋子里的情况,匆匆对着皇后娘娘躬身一礼,而后紧随高公公离开这是非之地。 谢幼微知道此事儿是出了纰漏的,藏在袖中握紧的手,显示出她心头的慌乱,只是多年的教养令她面上的神情勉强保持着平静,她知道事已至此,是无可挽回了,那么现下最重要的便是该如何收尾?她并没有离开,只是福了福身,便在门口候着。 皇后娘娘看着一同跪在地上的两人,目光落在赵清婉的身上,嫣红的双唇抿了起来,她的眉眼处流露出一抹酸楚,对着沉默不语的赵清婉,温声道:“皎皎,你先同周姑姑下去梳洗梳洗,一切,都由母后在。” 她的话说得艰涩,眸光闪动,愧疚与心疼纠缠在一起,结成一团哽在心间。 赵清婉并未回答,她低着头,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她甚至都来不及理清,思绪一直浮浮沉沉,整个人都显得呆滞。 “殿下,随姑姑来。”周姑姑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起赵清婉。 赵清婉低垂着眼,她动了动脚,忽而转头看向跪着的楚延琛,眼眸发红,将脑子里的各种繁杂的念头压下,而后咬紧牙关,沙哑着道:“我、我会负责的。” 话音落下,她便踉跄着脚步,随周姑姑离开。 皇后娘娘面上一片冷冽,她不知道楚延琛到底是怎么会混到这里面来的,或许是无辜的,但事情到了这般地步,迁怒总是会有的。 “你,很好!”皇后娘娘从唇齿间挤出来些许字句,语音凌厉,“楚家,很好!” “皇后娘娘,谬赞了。”楚延琛的声音并不大,沉稳有度,那周身的气势平稳若山渊,如果不是牵扯进了今日这般境况,皇后娘娘对于楚延琛这人,说不上什么不满,不仅没什么不满,而且还赞誉有加。 在她心底,楚家子除了身子骨不大好以外,可以说是一等一的世间难求的好儿郎,甚至比她从小看到大的谢嘉安,更胜一筹。 只是,此时此刻再好的楚家子,在她眼里,都是不顺眼的。她冷冷瞧了楚延琛一眼,目光寒若冰霜,低哼一声,便甩袖走了出去。 一时间,混乱的屋子里,仅仅落下了孤单单的楚延琛一人。 楚延琛缓缓吐出一口气,他倚靠着床栏,稍稍闭了闭眼,肺腑间还带着一丝闷闷的钝痛,他勉强从袖间取出一瓶药,咽下两枚药丸,伸手揉了揉发疼的额角。 他清晰地察觉到屋子里先前浓郁的香气,此刻半分不剩,唯有些许若隐若现的花香味飘动,楚延琛眉头一拧,真是好手段,时间把握得极其精准,想来待会儿就算有人来查,也查不出什么不对劲了。 那么先前发生的一切,便是小儿女间的情难自禁了! 楚延琛眸色深沉,脑中一时间转过数个念头。他没有去看床底下的楚延熙,因为他知道马上就有人来了。而楚延熙在这屋子里,反而更安全,等到他离开后,再安排人将其接应离开。 果不其然,一名小内侍从门口走了进来,对着楚延琛行了一礼,随后恭敬地道:“楚大人,高公公命小的带您下去换一身衣裳。” 楚延琛没有推却,他确实需要换一身干净整洁的衣裳,待会儿面圣,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只是起身的一刻,他的脑中忽然浮起刚刚赵清婉那委屈却又倔强地说‘我会负责’的模样,唇角不由得勾了一道浅浅的弧度,心中荡起一抹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笑意。 然而回想到先前赵清婉口口声声喊着的‘文卿哥哥’,他心头又是一叹,只怕这一遭是无法如了这福慧公主的愿了。 却说赵清婉神色黯然地随着周姑姑绕道从回廊的另一端行去,转过角落,她不经意地抬头,忽而间看到相对屹立的清音苑的阁楼上,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那里,身姿挺拔,气质如玉如竹,正是赵清婉心心念念的‘文卿哥哥’。 赵清婉怔怔停下,望着那一方人影,半晌没有动静。她不知道谢嘉安何时出现在那里,也不知道他看到了多少,只是定定地望着那儿,心神一片恍惚。 周姑姑循着赵清婉的视线看过去,骤然就看到了那道人影,她急忙回头看向赵清婉,望着赵清婉面上的恍神,她心头一酸,伸手轻轻地抚过赵清婉的背脊,小声道:“殿下,咱们先回去吧。” 赵清婉收回眼神,她看向周姑姑,眸中浮起一丝泪花,刚刚一直压抑着的情绪,在此时翻涌起来,她还记得谢嘉安出口的誓言,那一句句的‘我娶你’,宛如美梦,然而如今,却似美梦幻灭 “好。”赵清婉沙哑着嗓音,微微点了点头,而后便转身离开。她能感受到那道视线一直凝滞在她的身上,只是想着他们之间,从此以后再无可能,每一步的迈出,心头就浮起一丝凄然,她抿着唇,任由眼角的泪水滑下,眼前的视线迷蒙一片。 谢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他的目光幽远清冷,似乎在看着赵清婉,可是仔细去看,又觉得他的目光是空虚的。他是什么时候到的,便是在赵清婉与楚延琛纠缠的那一刻。 远远的,他看着那两人落在偌大的床上,模糊地看着两人间的拉扯,他想冲过去,可是双腿却仿佛是被冻住了一般,丝毫动惮不得。他看着赵清婉与楚延琛唇齿悱恻,举止亲昵,一股嫉恨赫然升腾起来,而后慢慢地转为一丝恶心,他的双眸微微发红,双拳紧握,分明不想再看,可是那双眸子却死死地盯着,直到皇后娘娘的到来 谢嘉安看着赵清婉愈走愈远的身影,双唇微动,隐隐约约地似乎要唤上一句‘皎皎’,但是那一声呼唤却是在出口的刹那,凝在了心间,脑海里始终翻腾着赵清婉落在他人的怀抱里的情景,将要出口的话语,最后终究是未能出声,只是化作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第38章 功过赏罚 楚延琛随着小内侍离开时,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毫无动静的床底下,心中微微一叹,随后就转身离开。等到他换好了一身干净的墨色衣裳,便有内侍来领着他去清和殿。 楚延琛进殿的时候,神态平稳,一举一动间始终带着世家的风仪,行动举止均是赏心悦目。如若不是冒犯了宁惠帝最为宠爱的福慧公主,宁惠帝怕是就要赞一句翩翩佳公子了。 殿中的气氛不是很好,楚延琛抬眸扫了一眼面色冷然的宁惠帝一眼,而后便垂下眼,恭恭敬敬地跪地行礼。宁朝虽然礼仪严谨,但非重大日子,一般是不行跪拜之礼的。宁朝的帝王体恤下臣,故而平日里仅仅只是躬身行礼,有时甚至仅需颔首示意。 只是此时,楚延琛自知自己是请罪,因此并未如同往日里的行礼。 “臣,楚延琛,拜见陛下。”楚延琛俯身叩首,然而没有听到宁惠帝的回应,他没有起身,保持着伏地的姿态。 殿里恍如无人一般,毫无声息。 宁惠帝沉着脸,冰冷的目光落在楚延琛的身上,殿中的气氛越发冷凝严肃。这般僵硬的氛围,仿若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更加令人心惊胆战。 高公公垂眸站在一旁,丝毫动作不敢有,这时候的他,与殿中的石柱一般,呼吸轻浅,安安静静地等着。殿中也没有其他什么人在,毕竟今日这事儿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宁惠帝要兴师问罪,自然不会让旁人在场。 宁惠帝静静地看着下首伏地的楚延琛,眼神锐利,带着一丝探究,楚延琛不需要抬头,都能感受到这一丝尖锐和质疑。 沉默了许久,久到高公公都以为宁惠帝可能是睡着了,他掀了掀眼帘,小觑了一眼,便见宁惠帝一言不发地坐着,双眼依旧是盯着伏地叩首的楚延琛。 偶尔间透出的不满,令高公公急忙别看眼神,屏息垂首。 楚延琛却依旧是一动不动地叩首着,他仿若成了一尊冰雕,沉静而又冷漠。 然而这一抹的沉稳,落在宁惠帝的眼中,便是早有预谋,他双眼微微眯起,冷着声道:“今日这事儿,你可知罪?” “臣知罪。请陛下责罚。”楚延琛没有做任何的辩解,他仍旧是伏地姿态,话语沉沉地道。 宁惠帝忽而将桌上的茶杯摔了出去,茶杯砸在了楚延琛的肩膀处,杯中的凉茶水落了他半身,茶杯磕在地上,上好的瓷器磕出来一道口子,骨碌碌地滚到了一旁。 楚延琛低着头微微拧了拧眉,茶杯砸的位置恰好是先前伤到的地方,骤然而来的尖锐的疼痛令他面色一白,他抿了抿唇,脑中却是想着,好在先前换的衣裳是深色的,茶水浸了上去,倒也不显得狼狈。 “知罪?好一句知罪!”宁惠帝的话语里带着浓浓的怒意,“说说,来,给朕说说,你知的是什么罪?” 楚延琛直起身子,拱手道:“福慧公主为天之骄女,臣心生爱慕,一时之间,情难自禁,冒犯了公主,是臣的不是,还请陛下责罚。” 他只字不言是有人算计下药,毕竟这药下得精巧,且能在盛和殿里算计福慧公主,这幕后之人,只怕便是身份尊贵的皇后娘娘,他将事儿闹大了,不过是徒增罪名罢了。 “你也知道,皎皎身份尊贵,你、你怎可如此胆大妄为!”宁惠帝虽然察觉得出之前的情况不大对劲,但是事情到了现下,他也只能将罪名摁在了楚延琛的头上。 然而木已成舟,为了赵清婉考虑,况且,楚延琛毕竟是楚家人,纵然是气恼,宁惠帝也不能将人推出去砍了。 “臣知罪。”楚延琛淡淡地应了一句,他面上应景地露出一抹愧疚之色。 宁惠帝对于楚延琛面上的神色视而不见,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间开口又问道:“朕记得,今日并未宣你入宫,不知楚卿因何入宫,又为何到了青竹园?” 他这话问得平淡,但是出口的问题却是异常尖锐。楚延琛不能说是与福慧公主相约而来,毕竟他们俩确实是毫无私情。前半句的因何入宫,尚还好编个理由,只是这后半句的为何到青竹园,却是不好回答。 一个不小心,只怕是要连累他人。 “回陛下,臣”楚延琛脑中思绪纷纷,数个想法转瞬而过,他不可能沉默许久,只能斟酌着回答。 然而就在他开口回答之时,殿外有内侍大声通禀道:“回禀陛下,二皇子殿下求见。” 宁惠帝眉头一挑,倒是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二皇子会来凑热闹,他想了想,皱着眉头道:“朕现下有事,让他先回去吧。” 高公公听见宁惠帝的吩咐,躬身应道:“是,奴这就请二皇子回去。” 看着高公公走了出去,宁惠帝又将目光落回楚延琛身上,冷淡地道:“说吧。” “回陛下,臣今日入宫,是” 他的话说到一半,又见高公公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对着宁惠帝躬身行礼,而后凑近宁惠帝的耳边,小声私语。 宁惠帝面上的神情一凝,而后又沉着脸,点了点头,道:“把他喊进来。” 很快,内侍宣进。 一名身形略微单薄的少年郎走了进来,眉宇间与福慧公主有三分肖似,面容秀雅,面上神情稍显焦躁,这便是福慧公主的同胞弟弟赵勤暄。 赵勤暄入了大殿,对着宁惠帝躬身一礼,道:“儿臣见过父皇。” 宁惠帝面无表情地看着入殿的赵勤暄,虽然心中稍有不虞,但是面色还是有所缓和。宁惠帝的子嗣不多,倒也不是没有子嗣出生,不过是养不大罢了,故而如今真正立住的也不过是一女三子。而其中最为优秀的便会福慧公主赵清婉与二皇子赵勤暄。 赵勤暄是赵清婉一母同胞的弟弟,正是皇后所处的嫡子,在宁惠帝的心中分量自然不同,而赵勤暄也算是不负宁惠帝的精心培育,成长得出类拔萃。 唯一令宁惠帝不满的地方,便是赵勤暄的身子骨不大好,当初皇后生他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导致早产。故而赵勤暄自出生起,身子骨就不结实,虽然皇家精心调养,却也免不了一年病上两三场。 宁惠帝收敛了心中的怒意,稍显冷淡地看了一眼赵勤暄,开口问道:“你刚说有什么紧要事,要同朕说的?” 赵勤暄低头瞥了一眼楚延琛,见着楚延琛一脸淡漠的神情,他心神一动,随后对着宁惠帝躬身,恭敬地道:“回父皇,儿臣来此,是为楚大人来的。” “今日楚大人会入宫,是受儿臣邀请。”赵勤暄想了一下,而后斟酌着言语道,“儿臣平日里,对楚大人的学识极为钦佩,只是不知该如何与楚大人请教。听闻楚大人是一个风雅之人,故而知晓宫中进了一株稀罕的绿玉牡丹,儿臣便想着借此机会,请楚大人入宫赏花,也以此与楚大人探讨一番。” “只是,没想到,楚大人会因此遇上了皇姐,故而冒犯了皇姐。” 听着赵勤暄的话,宁惠帝的双瞳微微一缩,眸中闪过一抹寒芒,而后意有所指地问道:“秉德,你是说,今日楚卿入宫,是受你所邀?” 秉德是赵勤暄的字。 赵勤暄点了点头,肯定地回道:“回父皇,是的。” 宁惠帝的双眼扫过脸上未有任何变化的楚延琛,而后视线又绕到赵勤暄的身上,眸子里透出一抹复杂的神色,随后轻声道:“既然如此,怎么只有楚卿一人在青竹园?” 二皇子赵勤暄似乎早有预料,他不慌不忙地回道:“回父皇,儿臣本是要去的,只是途中稍感腹中不适,故而前去更衣,儿臣令身边的小喜子先去青竹园告知楚大人一声,未曾想小喜子半途扭了腿,这才耽搁了时间。” 赵勤暄的面上闪过一抹尴尬的神色,眼中满是歉意,而后又对着宁惠帝深深地躬身一礼,道:“父皇,此事,是儿臣行事欠妥,还请父皇责罚。” 宁惠帝扯了扯唇角,眼底带出一抹讥讽的笑意,但是他并未对赵勤暄有丝毫的怒意,反而是透出一抹柔和,而后叹息道:“秉德,你可知,楚卿犯了何事?” 赵勤暄抬起头来,与宁惠帝的双眼对上,他惊诧地道:“不是说楚大人撞见了皇姐,无意间冒犯了皇姐。父皇,无心之失,想来皇姐也是不在意的,还请父皇饶了楚大人。” 待听到赵勤暄的回答,宁惠帝抬眸盯着他看了片刻,从二皇子的双眸中看到的均是真切,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好了,这事,朕知道了,你先回去。” “父皇,楚大人他” 赵勤暄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宁惠帝却是不想再听了,他摆了摆手,道:“行了,你先回去吧。这事儿,朕心中有数。” 赵勤暄侧目看了一眼不为所动的楚延琛,眼见着宁惠帝面上染上一抹不悦,他的耳畔传来高公公的小声提醒:“二殿下,陛下也是关心您,您先回去歇着吧。” 赵勤暄心头一叹,知道宁惠帝是有了决断了,他匆匆来此并非是为了楚延琛,而是为了他的母后,如今,能做的都做了,再闹腾下去,怕是要惹得父皇厌恶了。他只能无奈地躬身行了一礼,道:“是,儿臣这就告退了。” 话语落下,他便干净利落地退出大殿。 看着赵勤暄离开的身影,宁惠帝沉默了许久,大殿中又恢复了先前的死寂。宁惠帝注视着跪在下首,纵然是在此时此景下,却依旧是风姿绰约的佳公子,眼中似有些许思量。 而楚延琛自二皇子赵勤暄到来的时候,心中的思绪便不断盘算,平日里他与赵勤暄并无什么交集,毕竟赵勤暄是如今呼声最高的储君人选,而他又是世家之首的楚家下一任榜上钉钉的家主,两人的身份都有些敏感,多加来往,只怕是要惹得宁惠帝多想了。 那么这时候二皇子前来为他解围又是为何呢? 楚延琛脑中灵光一闪,忽而间一个想法浮起,其他的事或许说不清楚,但是如今可以确定一件事,那便是这一桩算计的幕后之人必定是有皇后娘娘,或许谢家也出了手。而二皇子此时前来,不是为了替他解围,是为了替皇后娘娘收尾。 不过,有一点不大对,楚延琛心中思忖,微拧了下眉头,若是皇后娘娘出手,那么算计的不该是楚家。他知道皇后娘娘钟意的人是谢家子,那么是不会想着将福慧公主下嫁楚家的,那么这一串事儿 楚延琛心中流露出一抹嘲讽,无论如何,这一次,皇后娘娘和谢家,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只是,他们楚家被搅和得着实冤枉。 只是,或许这也是一个机遇。 宁惠帝疲惫地靠坐在椅子上,他微微闭了一会儿眼,而后开口道:“楚卿,朕之明珠,既落于楚家,望你珍之重之。” 这时候的宁惠帝的话语似乎软和了许多,他仿佛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是一个疼爱闺女的老父亲。但是,楚延琛却是知道这一位老父亲可不简单。 “陛下能将明珠赐下,是臣之荣幸,定会爱之护之。”楚延琛脸上绽开一抹笑,眼中盛满欣喜,郑重地叩谢道。 宁惠帝睁眼看着叩首的楚延琛,他挥了挥手,道:“去殿外跪着吧,朕的明珠总不能随随便便就赐了下去,这朝廷上下都看着呢。跪上一宿,既算是罚你今日的冒犯之罪,也是让人看看你的诚意,你可有怨言?” 宁惠帝这话说得直白,话语里带着不容反驳的威严。 “臣叩谢陛下。”楚延琛低下头,遮掩住唇边的讥讽。 在楚延琛略微不稳地起身退出去之际,宁惠帝忽而又开口淡淡地道:“明日,到刑部将楚延勤的事儿备个案。” 楚延琛退出去的脚步一顿,他自然是知道楚家的祸事是瞒不住陛下的,他也没想着瞒着人,不然便不会放任人将事儿闹成这般,只是没想到宁惠帝会在这时候将事提了出来。 “朕素来,是赏罚分明的。楚卿大义灭亲,当赏。”宁惠帝接过高公公重新递过来的茶水,抿了一口,状似随意地道了一句。 “臣谢过陛下。”楚延琛拱手道谢,而后慢慢退了出去。 他抬眸看了一眼宁惠帝,那张脸落在明灭不定的灯火阴影中,显出一份森冷。 果真是好手段!楚延琛脚步轻缓,心头一寒。功过赏罚,呵,如今以他大义灭亲的功,来赏个赐婚。再添上一句是他楚家所求,这般做法,他们楚家旁支会如何看如何想?而偏偏这事儿,他们还无法辩驳,因为这事儿确实需要在刑部里备个案,过个明路,才能彻底将他们楚家从那一团污泥中扯出来。 楚延琛心思沉沉,面上却始终是一片平静,他整了整衣裳,在夜风簌簌中,端端正正地跪在清和殿外。他抬眸看了一眼月色,不知不觉,天色已然暗了下来,楚延琛这时候便觉得先前压下的疼痛零零碎碎地涌了上来,一时间他也说不上来是冷还是疼,只是觉得疲惫不堪。他沉默地看着无声无息地清和殿,心中想着,也不知道楚延熙那小子现下醒来了没有?今夜他不回去,只怕楚府里又是一夜难眠了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一段时间,三次元将又要开始忙碌,更新得比较慢。放心,隔日更还是做得到的,不会坑的。 第39章 云里雾里 楚延熙让人送回楚家的时候,本该卧病在床的楚大老爷和楚二老爷已然得了消息,此时两人正候在大厅里了。 等到看到脚步依旧还有些不稳的楚延熙,楚二夫人柳氏迅速上前扶住楚延熙,心疼地道:“子瑜,可是身子不适?” 楚延熙摇了摇头,倒也不是难受,只是脑子里略微还有些迷糊,就像是人刚刚睡醒,睡不饱时的那种昏昏沉沉。 他抬眸看去,见着厅中坐着的众人,尤其是大伯父,全然不见了平日里的儒雅稳重,双眼带着血丝,脸色泛白,稍显凌乱的发丝,给人一种脆弱疲乏的感觉。 楚大老爷这时候甚至顾不上多问一句楚延熙的身子情况,而后直白地开口问道:“子瑜,宫中是何情况?怀瑾呢?” 他的声音满是沙哑,话语中带着丝丝紧张与忐忑。 楚延熙迟疑片刻,却是一时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并非是他不想说,而是直到现在他都还不大清楚自己先前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现下脑子里回想起来的零碎的画面,分不清那是现实还是虚幻的,而且后边他醒来的时候,更是在出宫的路上了。他回想了一番,脑海中却是不断地浮现着自己抱着楚延琛的腿,高呼着‘大仙女’‘小仙女’的情景这让他怎么说出口? 看着楚延熙支支吾吾的模样,楚二老爷气恼地拍了一下楚延熙的臂膀,道:“都什么时候了?你小子还在磨蹭!” 若是在平时,楚二老爷这一巴掌,楚延熙定然早就大呼小叫起来了,可是今日他却是半分没有动弹。看着盯着他的众人,半晌,他垂下眼眸,道:“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边,我没看到大哥,也不知道他怎样了。” 楚延熙说到这儿,话语低沉了下来,他鼻头微酸,知道都是因为自己,才让楚延琛冒险了。 听楚延熙这般说,楚大老爷脸色微变,他稳了稳心头纷乱的情绪,而后拉着楚延熙的手,一字一句地道:“子瑜,你将入宫之后发生的事,仔仔细细的,都说一遍。” 楚延熙低头想了想,他拧着眉头,回忆着宫中的一切,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当时我回了宫中,便去了御庭卫所,过了一阵子,魏廷令并遣人来唤我。平日里魏廷令与我没什么交集,我当时也没多想,但是心头就是觉得不大对劲,所以我和虞文杰交代,若是下值之前,我还没回来,便让他找人来寻我。” 楚延琛后边是怎么来的,他确实不知道。 “魏廷令寻我,倒也没什么事,他倒了茶,不过是询我近来当值情况,说的不多,但是断断续续的,现在想想,就好像,”楚延熙想了想,不知道该说怎么说,忽然间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就像是在拖延时间。” “过了下值的时间,我数次起身告辞,魏廷令都含糊其辞,直到我强行要走,”楚延熙想着当时,他几乎是要和魏廷令闹起来了,桌上的杯子,他差点就摔出去了,“魏廷令才冷着脸,放了我离开。” 话说到这里,楚延熙抬起头来,看着注视着他的众人,他咽了下口水,脑子里的迷糊开始褪去,只是后来发生的一切,他依旧是觉得朦朦胧胧的,仿佛记忆是笼罩了一层纱,怎么都无法清晰地想起来。 “我是随着小内侍走的。后来,”楚延熙的脑子里一阵钝疼,他伸手拍了拍脑袋,呢喃着,“后来” “我记不清了,我就记得我随着人走,然后好像就到了” 楚延熙眨了眨眼,他的面色略显苍白,可是脑子里回想起来的画面却是混混沌沌的,他摇了摇头,只觉得脑子嗡嗡地作疼。 柳氏看出楚延熙的不对劲,她疾步上前,伸手抚住楚延熙的面颊,焦急地问道:“子瑜,你怎么了?” “娘,我、我头好疼。”楚延熙的双眸是空洞洞的,他只觉得脑子里的隐隐作痛变成了一抽一抽的疼,仿佛是有人在他脑子里敲鼓一般,咚咚咚的,一下一下,让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子瑜,没事的,没事的,娘这就喊大夫来。”柳氏扶着面容惨白的楚延熙,柔声安抚着。 这时候,楚大老爷和楚大夫人早就令人去喊了大夫来,楚二老爷满心忧虑地走上前来,他伸手摸了下楚延熙的额头,额上很凉,带着细细的汗水。 厅中的众人虽然心中焦虑楚延琛的情况,可是这时候楚延熙的模样,分明是不适合再询问下去了。 “子瑜?子瑜!” 府医尚未到来,柳氏忽而手边一沉,转头就见到楚延熙失了意识地靠了过来,她不由得惊声喊了起来。 一时间,安静的楚府登时就闹腾了起来。 “人没事,好好睡上一觉,明儿起来就好了。”哑医低着嗓子说道。 柳氏在床榻旁,动作轻柔地拭去楚延熙额上的细汗,她抬眸看向正低声向哑医询问的楚二老爷。 “哑先生,小儿这是怎么回事?”楚二老爷的眸中带着浓浓的担忧,宫中的楚延琛暂且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楚延熙这毫无预兆地倒下,着实是令他心头不安。 哑医也只是把了把脉,并未开任何的药方,楚延熙的情况,若是遇着其他的医者,怕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就是这时间短,楚延熙体内的药效尚未完全散尽,他才模模糊糊地从脉象中摸出些许异常。 “二公子的情况,”哑医斟酌着言语,想了想,才接着道,“不知道你们,可曾听闻过迷梦香?” 楚大老爷和大夫人一听这个词,脸上的神情微变,两人面面相觑,走过来的柳氏似乎并不明白这是什么,她看了一眼同样是一脸疑惑的二老爷。 楚二老爷可以说是在楚大老爷的呵护之下成长起来的,就连在朝廷任职,那也是楚大老爷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入了一个清闲自在的国子监,对于这些旁门邪道的东西,素来没有接触,这一听,自然是不懂得。 而楚大老爷和大夫人却是不一样的,他们经历得多,很多世家之间的隐秘之事也都清楚,这迷梦香曾经在世家中流传过一阵子,后来闹出了一些见不得人的丑闻,故而也就成了禁忌。他们倒是没想到今天会再次听到迷梦香这东西。 见到楚大老爷的模样,哑医便知道他已经反应过来了,哑医低声道:“二公子,是入了迷梦香,量有点大,似乎又搅和了一丝其他的,不过对身体影响不大,过了时间,今晚睡一觉起来,明儿就都没事了。” 听到哑医这般说,楚大老爷他们提着的心放了下来,等到哑医离开以后,楚二老爷开口便问道:“大哥,什么是迷梦香?还有怀瑾还在宫中也不知是什么个情况?” 楚大老爷看了楚二夫妇俩一眼,而后叹了一口气,道:“迷梦香是禁药,用之可让人神魂入梦,梦是美梦,或为所欲为,或任人摆布。这药,不留遗患,不伤身,暗算人于无形……” 楚大夫人见柳氏面上的神情似乎还带着一丝疑惑,她轻轻地道了一句:“淑慎,想来你曾经也听过林家三房主母病逝,嫡女入寺清修一事。” 柳氏轻轻点了点头,这事儿是十八年前发生的,那时候闹得很大,只是具体情况,她却并不知晓。 “那便是因为迷梦香,搅和出的不伦苟且之事,可怜那林家主母,因着这香,身侍林家父子却不知,嫡出的姑娘,也不知是谁的血脉……还有一件事,你可能不懂,那事儿搅进去的人要么死,要么疯,知道的人也是寥寥无几,是发生在醉芳阁……一些不孝子弟,绑了俩落单的公子哥,用了这香……”楚大夫人没有说完,只言片语便让柳氏变了脸色。 “这、这般肮脏的东西,今日怎么,怎么就出现在子瑜身上?子瑜从宫中出来,莫不是宫中有人要对付……”柳氏心头一惊,不由得惊声道,“那怀瑾呢?” 楚二老爷思绪纷乱,他伸手搭住大老爷的手,哑声道:“大哥,怀瑾,可还没回来?宫中也没消息……” 楚大老爷眸色深沉,他抿了抿唇,而后站起身来:“存志,你且在家守着,若是子瑜醒得早,你再问上一问,看看子瑜是否还记得些什么?我就深夜去叨唠一番虞家了。” 楚大老爷想着子瑜先前说的虞家人同他一起,想来虞家人也是知晓些什么的。宫中并非毫无他楚家的人,只是这个时候,天色已晚,下了宫禁了,要想探得消息,也要等到天明。 只是,如今这般情况,坐等天明,他是坐不住的。 “诶,好的,我晓得。大哥,注意身体。”楚二老爷应了一声,看着匆匆忙忙离开的楚大老爷夫妻俩,又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依旧昏睡的楚延熙,这时候无比憎恶自己过去的不求上进。 宫中的消息,因着宫禁,一时之间,并未传出来,只是宫中的气氛已然变了个天地,褪去了所剩不多的柔和,一股萧瑟冷肃的气息弥漫开来。 周姑姑替梳洗了一番的赵清婉拢了下头发,望着面上神情疲惫的赵清婉,她心疼地道:“殿下,先去睡一会儿吧。” 赵清婉的脑中空荡荡的,她似乎想了很多,可是脑子里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妙锦回来了吗?”赵清婉沙哑着嗓子,问了一句。 虽然今儿发生的一切太过突然也太过混乱,可她却还是知道楚延琛是被无辜牵扯进来的,她担心父皇为难人,才特地遣了妙锦出去打探情况。 “殿下。”旁的人还未回答,便见着妙锦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她对着赵清婉福了福身,站起来时见着周姑姑的双眸紧紧盯着她,那双眸里的神色带着一分冷淡。 妙锦握了握手,心头一紧,垂下眼眸,而后又疾走两步,凑近赵清婉身边,小声低语数句。 赵清婉忽而间脸色一变,连头发都未等周姑姑梳起来,便起身奔出了房间。 第40章 代价 赵清婉的步伐很快,她功夫好,不过平日里也是守着规矩,在宫中的一举一动都是稳重大方,今日这般疾驰奔跑的动作,已然算是逾矩了。 只是这时候,她顾不得什么规矩了。 妙锦给她传来的消息,便是楚延琛跪至清和殿外。赵清婉知道楚延琛这一跪,定然是有她的缘故。她曾说过‘她会负责’,那就断然不可能留楚延琛一人担下这无妄之灾。 赵清婉赶到清和殿外的时候,便看着夜幕孤灯下那道单薄的身影,他跪得笔直,深色的衣裳让他看起来更加清瘦,可是通身的风仪让他不曾有丝毫柔弱的感觉。 她顿了下脚步,但又很快走了上去。 楚延琛微微闭着眼,他的脸色透出一抹苍白,在晕黄的灯影下,宛若一尊白玉,精致而又清冷。 楚延琛似有所觉,他睁开双眼,身上冷得有点僵硬,意识在浮沉之间,略微恍惚,侧脸看去的时候,一时间有些迟钝,盯着身侧的赵清婉看了好一会儿。 夜幕下的赵清婉,发丝微微飞扬,眼尾还带着些许嫣红,看起来是哭了一场,透亮的眸子,盯着人的时候,因着这一抹的嫣红,自然带出了一抹我见犹怜。 难怪子瑜会喊‘小仙女’楚延琛的脑中忽而间冒出这么一个念头,但很快便回过神来,对着赵清婉,拱手轻声道:“臣,见过公主殿下。” 他的声音清凌凌的,带着一丝浅浅的气音,唇色极淡,看起来给人一股孤冷的感觉。 赵清婉看着楚延琛强撑着身子对她行礼,她心头一颤,侧了侧身,垂下眼眸,心怀愧疚地道:“楚大人,不必多礼。今日,是我连累大人了,大人稍候,我这就去找父皇。” 在那混乱而令人羞耻的记忆里,她清楚地记着,是自己拉着这人不放的,如今这情况,她总是有责任的。 赵清婉转身朝着殿内走去,到了大殿门口,对着候着门的小内侍,道了一句:“我要见我父皇。” 小内侍躬身一礼,便朝着殿内走去。不过一会儿,就见到那名小内侍走了出来,恭声道:“陛下有请,殿下请入内。” 赵清婉深吸了一口气,就迈步往里走去。 楚延琛看着赵清婉入殿的背影,他凝滞的思绪才缓缓流转起来,不用多想,都知道赵清婉是为何而来,倒是想不到这娇娇柔柔的福慧公主,性子上刚强得很,脾气也犟得很。 只是,木已成舟。 赵清婉走进清和殿的时候,宁惠帝已经收敛了情绪,藏起眉宇间的疲惫,带着浅浅的笑,走了下来。 “皎皎,怎么不在殿里好好休息,今日受了惊,可是怕了?”宁惠帝招了招手,让赵清婉坐了下来。 赵清婉才坐下一会儿,高公公便端着一盘新制的点心,以及喷香的杏仁奶上来。 宁惠帝将温热的杏仁奶递了过去,望着赵清婉低头不语的模样,他伸手接过高公公递过来的披风,将之罩在衣裳单薄的赵清婉的身上,道:“夜风寒凉,怎么也不多加件衣裳?” 话语间一如既往地慈爱,半分不曾有责骂的意思。 赵清婉握着着手中的杯子,掌心里的热度令她略微僵硬的手脚暖和了些许,她抿了抿唇,而后抬起头来,看向宁惠帝的双眸,小声道:“父皇,今儿这事,错在儿臣,与楚大人无关,您” “他冒犯了你。”宁惠帝的眸色冷淡,未等赵清婉将话说完,便截断了话语。 “不是的,”赵清婉不由地着急了起来,她摇了摇头,“他那一副文文弱弱的模样,又如何冒犯得了儿臣?若要说冒犯,那也是儿臣冒犯了他。” 宁惠帝神色莫名地看着赵清婉,随后又接着道:“他要娶你。” “他”赵清婉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愣住了,半晌没有接上话,今日发生的这事儿,她尚来不及仔仔细细地想一想,这时候听着宁惠帝说出的‘他要娶她’,她的脑子里忽而一蒙。 赵清婉下意识的反应却是她不能嫁给文卿哥哥了。而后她的脑子里慢慢地浮现先前见到的谢嘉安的样子,是了,她本来就不可能嫁给文卿哥哥了。 她咬了咬牙,低低地道:“父皇,儿臣” “朕允了。”宁惠帝缓缓站起身,眸色深沉,微微一叹,“皎皎,你和楚延琛的婚事,朕允了。” “可是,可是”赵清婉看着宁惠帝眉宇间遮掩不住的疲乏,她想着这些日子的风言风语,想着尚未离京的戎朝使者团,想着渐行渐远的谢嘉安,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那和亲呢?” 宁惠帝沉默地看着赵清婉,在赵清婉来之前,裕亲王已经来过一趟了。 “戎朝和亲一事,势在必行。”宁惠帝的眼前仿佛又浮出裕亲王老泪纵横的模样,他也是有闺女的人,又怎么会不懂得裕亲王心中的痛楚,谁家女儿不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只是身为皇室子弟,这是他们的责任。 宁惠帝轻轻抚过赵清婉的额发,道:“裕亲王才离开没多久。” 赵清婉素来聪慧,宁惠帝的话虽然并未明说,可是这只言片语,仿若是一道晴空霹雳,砸在她的脑中,让她心头一颤。 她用力抿着微微颤抖的双唇,眼眶略显发红,轻声问道:“父皇,你、你是说和亲,是阿薇,阿薇替我去?” 赵清婉仿佛是溺水的人一般,她伸手拽紧宁惠帝的衣袖,双眸定定地盯着宁惠帝,执拗得等待一个答复。 宁惠帝伸手拂去赵清婉眼角落下的泪水,温声道:“皎皎,怪朕太过偏疼你,从小到大,没有告知你,越是地位尊贵,越要谨言慎行,一旦行差踏错,付出的代价也是极为巨大的。” 他望着赵清婉几近绝望的面容,眸色淡漠,他太懂得她和赵云薇之间的情谊,但也太清楚赵清婉的性子,在赵清婉的双眸里显现出一抹决绝之色的时候,接着道:“你若是不愿嫁给楚延琛,那朕便只能杀了他,杀了今日宫中在场的那些人。” “唯有死人,才能彻底闭嘴。” 宁惠帝的话虽然说得平平淡淡,可是这话语里带着的戾气让赵清婉觉得陌生,她从未见过如此轻描淡写地掌控人命的宁惠帝,褪去了过往的温情和慈爱,赤裸裸地呈现出掌权者的狠辣。 她第一次认识到,眼前的人,不仅仅是父亲的身份,更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帝王。 赵清婉的脸上涌起复杂而艰难的表情,到口的话语,却都被哽在了喉咙间,她什么都说不出口,到了最后,她只是泪眼模糊地沉默着。 “好了,回去吧。回去好好歇一歇,这段时间,就在宫中好好休息。”宁惠帝终究是不忍心赵清婉如此为难,并未再开口说什么,只是缓和了语气,拍了拍赵清婉的肩膀。 宁惠帝并未将皇后娘娘和谢家所做之事袒露出来,想着有些事还是不必让她知道了。 赵清婉心头满是仓皇和无助,她的手脚都是冰冷的,那弥漫在空气中的香甜的杏仁奶味,似乎变得苦涩难闻。 虽然宁惠帝的面上依旧是平淡的,没有怒气没有冰霜,可是赵清婉却是敏锐地察觉到宁惠帝的坚决和冷硬的态度。 多说无益……这是赵清婉此时陡然浮起的一丝念头。 她压着浑身的冰冷,颤抖着声音,喃喃道:“父皇,让楚大人回去吧。” “小惩大诫,到了时候自然会让人回去。” 宁惠帝随意地回了一句。会被人算计到,那便是楚延琛的错。 赵清婉站起身来,她扶着桌子默然静立,好半天才哽咽着道:“儿臣,告退。” 她福了福身,而后脚步不稳地退出大殿,宁惠帝看着仿佛失了心气的赵清婉,长叹了一声,“高进,让太医给公主好好看看,那些乌七八糟的药,可别拍伤了人身子。” “是。”高公公低头应了一声。 等到高公公走出了大殿以后,宁惠帝朝着角落里候着的男子看了一眼,沉声道:“杨熙,宫里谢家的线摸出来了吗?” “回陛下,摸得差不多了。”杨熙面无表情地躬身应道。 宁惠帝沉默地坐回位置上,他的面容隐没在昏沉的光影中,低头看着桌角一旁那层层叠叠的折子,这一叠的折子里,没有谢相的折子,但是,半数以上呈上来的折子却都是谢相先前提出的意见。 呵,一手遮天,不为如是。若不是这次宫中的事儿起得太急,谢相为了谢嘉安,这才着急将埋在宫中的线露了出来,他怕是也没那么容易摸出一条谢家的线来。 当然,楚家也同样,只不过,楚家子亲自入了套,抽手把楚家的线给抹了个干净。 楚家子,确实不错。他与皇后的看法不同,若是将楚延琛与谢嘉安来对比,他更看好楚延琛。 也罢,好歹也是皎皎的夫婿了。 宁惠帝漠然地又看了一眼堆起来的折子,冷冷一笑,道:“都除干净了。” “那皇后娘娘宫中的……” 杨熙看向宁惠帝,谨慎地问了一句。 宁惠帝的神思略微飘散,殿内一时安静了下来,他看着桌角处一跳一跳的灯芯,心里想着第一次见到皇后的情景,以及这么多年以来的相濡以沫。 他幽幽叹了一口气,道:“皇后那里,就不必管了。” “是。”杨熙未有一丝的疑惑,习惯性地点头应下。 突然间,高公公从殿外匆匆走进来。他对于殿中站着的杨熙没有看上一眼,径直走到宁惠帝的面前,躬身一礼,道:“陛下,公主殿下在殿外陪楚大人跪着,奴劝不回去,殿下说,她有错在身,理应小惩大诫。” 宁惠帝听着高公公的话,他的眉头一拧,站了起来,只是才走出两步,便又停了下来。 “这丫头……”宁惠帝摆了摆手,道,“罢了,随她吧。你去请秦院正来一趟,就在外边给皎皎把把脉。” “是。”高公公恭敬地回答道。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0-50 第41章 想法 楚延琛侧目看了一眼跪在身侧的女子,那张娇艳的面容上带着一抹失魂落魄,双眸略微失神,仿佛是受了什么打击一般。 楚延琛并未开口询问,甚至没有劝上一句,他沉默地跪在一旁,微垂下头,一如先前般,安静而收敛。忽然,一阵低低的抽泣声传来,楚延琛转过头,便看到赵清婉面上一片梨花带雨,泪水簌簌地落下来,双眼红扑扑的,看起来可怜极了。 在赵清婉转过头来的时候,楚延琛又转了回去,耳边时不时传来的抽泣声,听得他心头微乱,良久,他在心间叹了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一条干净的帕子,伸手递了过去。 赵清婉愣了一下,接过楚延琛递来的帕子,而后含糊地道了一句:“谢过楚大人。” “楚大人,是不是做错事,就一定要付出代价?我认罚也不行吗?”赵清婉拭去面颊上的泪痕,她心中其实是有答案,但是心底有一份不甘和愧疚攀爬开来,令她如鲠在喉,心中郁郁。 楚延琛面上的神情一片平静,他知道赵清婉在这一次的意外中,其实是无辜的,甚至她的中招,她的不警惕,都只是因为身在皇后娘娘的地盘上。 他漠然地望着夜色下昏暗的光线,半晌才开口,轻声道:“殿下,有些事,不能回头,也回不了头,就算是认罚,也于事无补。这一次,委屈殿下了。” 楚延琛说到最后,看着赵清婉面上微微发白的神情,心头一软,还是稍微软和了语调。 这语调不软和倒也还好,一软和下来,赵清婉便更是觉得心中抑郁,她抿了下唇,清透的眸子里带着一丝自责,摇了摇头,道:“我不委屈,只是一时不慎,牵累了楚大人,还有阿薇。” ‘阿薇’这两个字出口,赵清婉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的双眼发红,喃喃地道:“阿薇怎么办?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爱吃吃喝喝,也不会功夫,要是被人欺负了怎么办?她要是知道了今日的事,是不是会怪我,是不是会很生气?会不会很害怕?怎么办” 赵清婉与赵云薇本就是情谊深厚,虽然赵云薇岁数上比她要大一点,可是平日里赵清婉总觉得自己武艺高强,就应该保护手无缚鸡之力的赵云薇,故而总是将赵云薇当妹妹一般看待。 她只要一想到,是因为自己,害得柔弱的赵云薇要远嫁和亲,心中的痛苦和愧疚几乎要将她淹没。 楚延琛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诧,他认真地看了一眼赵清婉,本以为赵清婉的哭泣是因为与谢家子有缘无分,没想到竟是因着丽华郡主。 在赵清婉入殿之前,他便已经猜到了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情况,而和亲一事上,本就是势在必行,这是两朝政/治上的交锋。 戎朝要的是宁朝的明珠,而陛下则是打算要戎朝的战神将军来迎娶,双方都提出了要求,可以说是基本上是要定局了。若不是今儿出现的这么一个意外,想来过不了多久,皇宫中便该开始筹备公主和亲一事了。 而如今出了这种意外,纵然陛下封锁消息,可是天下无不透风的墙,若是在公主嫁过去后,走漏了消息,只怕戎朝便要抓着这个把柄大做文章了。 而皇室中适龄又够身份的女子,唯有福慧公主和丽华郡主。 如今福慧公主不能和亲,那自然便只剩下丽华郡主这个人选了。先前宣召裕亲王入宫,他便猜到了。 楚延琛看着赵清婉这般情真意切的模样,心里想的是宁惠帝确实是极为疼爱福慧公主的,生在皇室,能够保持如此赤子之心,想来宁惠帝和皇后娘娘为其遮掩了不少风雨。 “事已至此,殿下心伤也无济于事。”楚延琛极少与女子独处,虽然他长得招花惹草的,但是却是极少有女子敢独自跑到他面前,一则是他年纪轻轻便位高权重,身居高位自带一股威严,寻常女儿家虽然是心生仰慕可却不敢凑上来,二则他日常里事务繁忙,家风严谨,纵然是到了适婚年龄,楚家对于楚延琛的婚事也是精挑细选,毕竟能够他们挑的不仅仅是楚延琛的妻子,更是楚家的当家主母。 故而,楚延琛对于安慰姑娘家这种事,今日可以说是头一遭了。 “至于丽华郡主是否会因此责怪公主殿下,想来是不会的,毕竟圣意难违,纵然心有不甘,也是对陛下”说到这里,楚延琛顿了一下,而后转了话头,“殿下不必如此伤心。” 赵清婉本就是心中心结难解,听着楚延琛这般说,更是认定了赵云薇定然是会怪她,又担心赵云薇往后会被欺负,这般又是急躁又是自愧,更是止不住那簌簌而下的泪珠,她平日里极少哭泣,尤其是在外男面前,更不曾露出过这般失礼的举动。 楚延琛见着因着自己的话,赵清婉倒是越发难过了,他垂下眼眸,小声地解释着:“臣见过那贺然靖,与之交谈过,是一个仪表堂堂的好男儿。殿下放心。” 赵清婉却不知该如何回答。正当这时候,高公公带着秦院正走了过来,见着哭得满脸通红的赵清婉,高公公心头一惊,不由得看了一眼一旁的楚延琛,心中思忖,莫不是这楚大人说了什么不恰当的话,惹着公主殿下伤心了? “殿下,这是怎么了?”高公公疾步上前,躬身问询。 赵清婉伸手胡乱地抹去面颊上的泪痕,她摇了摇头,道:“无事,公公不必担心。” 高公公认真地打量了一番赵清婉,见她气色尚算稳定,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而后移了脚步,解释道:“殿下,陛下担心您的身子,特地令秦大人来为您把把脉。” 高公公是知道宁惠帝的意思的,毕竟今日这事儿,怕是皇后娘娘那儿用了些下作的手段,宁惠帝担心伤了赵清婉的身子,先前本是打算处理好善后之事后,便去赵清婉的寝宫看看人。只是这事儿还未处理好,没想到赵清婉就来了。 如今,赵清婉又执拗地要跪在殿外小惩大诫,宁惠帝奈何不得人,便只得令秦院正先来给人看看。 赵清婉倒是没有任性,她也不想让宁惠帝担心,便是乖巧地伸手,秦院正躬身一礼,便蹲跪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搭着赵清婉的脉。 好一会儿,秦院正松开手,接到宁惠帝的紧急宣召的时候,他心头便咯噔一声,还以为这一位掌上明珠是出了什么岔子,如今这脉一把,悬着的心便就放了下来。 虽然脉象上略有紊乱,但是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是心绪起伏太大,诱发的心脉波动,开一方安神药便是了,福慧公主的身子养得好,又是习武之人,若不是为了稳妥,甚至连汤药都不必喝,今夜好好睡上一觉便无恙了。 “殿下,一切安好。”秦院正温声对高公公回道。 听到秦院正的话,高公公松了一口气,这番答案他也算是能给宁惠帝一个好交代了。今夜这波折,宁惠帝的心情并不好,若是公主殿下再有个什么,只怕这宫中是要人人自危了。 “有劳秦大人了。”高公公扶了一把秦院正,低声道。 “秦大人,”赵清婉忽而间喊了一声,看到秦院正回过头来,她的视线迅速扫过面色霜白一片的楚延琛,而后小声道,“还请秦大人,也为楚大人诊上一诊。” 秦院正愣了一下,他看了一眼一旁跪着的楚延琛,其实刚刚走到这儿,他第一眼注意到的人便是楚延琛,不必把脉,光是看气色,便知道楚延琛的情况不是很好。他不知道楚延琛为何会跪在这儿,但是作为宁惠帝的院正,他自然知道何谓不见不听不问。 好奇心太重的人,在这皇宫中,是活不了多久的。 楚延琛听到赵清婉的话,他不由得怔了一怔,而后抬眸看向赵清婉,其实他并不喜欢他人替他诊脉,他的身子情况,他自己了解,有些事,就不必让人知道了,毕竟他安康与否,不仅仅是他自己的问题,更是整个楚家的问题。 虽然知道赵清婉应该是好意,但是这时候并不适合,楚延琛张了张口,道:“谢过公主殿下,臣一切安好,不必麻烦秦大人了。” 秦院正与楚延琛想得一样,他知道楚延琛的身份不一般,但凡今日他下手给楚延琛诊脉,只怕明日便有人上门讨教了。 见楚延琛拒绝,他躬身道:“殿下,楚大人无恙,您不必担心。” 赵清婉拧了一下眉头,她轻声道:“秦大人,连脉都未曾替楚大人切一把,怎么就能断定楚大人无恙?古语云,望闻问切,我观楚大人气色不佳,如何又是秦大人口中的无恙?” 秦院正抬眸扫了一眼楚延琛,目光微微闪动,一时间并未开口回复。 楚延琛未曾想到赵清婉今日竟是如此执拗,平日里听闻福慧公主聪慧过人,可是今日这般看来,却不若传闻里那般聪慧。他在心中重重叹了一口气,其他的不用说,他现下还能跪得住,可以说是多亏了吴江给的药丸,但是药丸撑得住他的身子,却掩饰不了他的脉象,这脉一切,就怕明日流言蜚语漫天飞了。 秦院正在福慧公主灼灼的目光下,无奈地上前一步,对着楚延琛躬身行礼,道:“楚大人,得罪了。” 赵清婉垂下眼眸,遮掩住心中的些许想法,收敛了刚刚乱糟糟的思绪,心头轻轻道了一句抱歉。 第42章 平息 赵清婉虽然记不清当时混乱而纠缠的记忆,可是她却记得当时床榻上溅落的猩红。她知道曾楚延琛的身子应当不好,那么只要秦院正替他把脉,将此情况告知父皇,想来疼爱她的父皇先前做下的决定会有所改变。 自小在宁惠帝和皇后娘娘的呵护下成长的赵清婉并不知道,朝堂上的决断,并不会因为任何的宠爱而有变化。 她想得天真,但是现实却是极为残忍而冰冷。 “皎皎。” 宁惠帝从殿内走了出来,他面上的神情冷肃,眼中的神色似有莫名,秦院正尚未替楚延琛把脉,便听到宁惠帝的声音,他急忙站直身子,恭身一礼。 “臣见过陛下。” 宁惠帝挥了挥手,示意人不必多礼。他看了一眼垂眸不语的赵清婉,又看了一眼恭敬跪着的楚延琛,走到赵清婉面前,蹲了下来,他看着眼中藏着不甘的赵清婉,伸手轻柔地拍了下她的额头,道:“皎皎,朕素来是说话算话的。” “朕先前同你说的,你要好好放在心上。”宁惠帝面上的神色始终是柔和的,他的语调也是轻轻柔柔的,仿佛是怕吓到赵清婉一般。 可是他说出口的话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寒意。 赵清婉抬眸对上宁惠帝的双眼,登时间让宁惠帝眼中的冰冷吓住,她抿了抿唇,半晌才恍惚地点了点头。 宁惠帝侧目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小内侍,伸了伸手,一方柔软的垫子递了上来。宁惠帝将垫子放在赵清婉的面前,开口道:“虽说是小惩大诫,但春寒陡峭,小姑娘家家的,还是别受了寒。” 赵清婉垂下眼帘,她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垫子,半天没有动静,宁惠帝似乎知道赵清婉此时内心里的不甘,他低低地道:“皎皎,就算他今日死在这儿,你也是他未过门的媳妇。” 宁惠帝的声音很轻,轻微地连近在身前赵清婉都听不大清楚。 她抬起头,看着始终带着浅淡笑容的宁惠帝,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赵清婉并不明白宁惠帝为何会如此执意将她下嫁楚家? 宁惠帝知道赵清婉心中有疑惑,可是他并未给她答案,而是站起身来,看了一眼楚延琛,没有任何的言语。 “秦院正,公主可有大碍?” “回陛下,公主殿下一切安好。”秦院正迅速回道。 宁惠帝听着这答案,眸色稍暖,又看了一眼低着头,半晌没有动静的赵清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而后对着高公公,道:“高进,公主这儿,你好生伺候。” “是。”高公公躬身一礼,恭敬地应道。 宁惠帝走至楚延琛身边的时候,他沉声道了一句:“皎皎这些年让朕宠坏了,你便多包容些。” “陛下言重了,殿下天真烂漫。”楚延琛是何等心思聪慧之人,不过是心思一转,便猜到了赵清婉之前的小算盘。 宁惠帝侧目看了看一直沉默不语的赵清婉,不再多说什么,而后便迈步离开。 等到宁惠帝离开之后,秦院正急忙躬身一礼,也匆匆退下。 清和殿外忽而就安静了下来。 高公公看着赵清婉并未用上那软垫,便又躬身劝道:“殿下,这软垫,是陛下的拳拳爱护之心,您……” 赵清婉的神思似乎沉浸在什么之中,并未回应。 高公公挪了下脚步,站在赵清婉的一侧,替她挡了挡风,对于福慧公主,高公公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公主殿下性子好,待他们这些宫人也和善,平日里也不会为难他们,这宫中的上上下下都喜欢这位娇艳可人的公主。 楚延琛抬眸看了眼面上略显焦急的高公公,轻声开口道:“殿下,朝里朝外,都逃不脱一个身不由己。事已至此,还请殿下放宽心。” 他看着这般倔强的赵清婉,心头终究是不由得软了下来,温声安慰了两句。赵清婉不知道宁惠帝为何这般执拗决断,可是楚延琛却是知道的,左右不过是一个帝王心术。 想来宁惠帝是要借机动一动谢家了,那么要稳住楚家就是必然的做法。这一次他入了局,补偿一番是需要的,等到公主下嫁以后,加官进爵的旨意怕是也要来了。 自然,这一次的打压谢家,宁惠帝应该也有些许情绪。大抵是天下所有疼爱闺女的父亲的想法,便是‘我可以不让你们娶,但是你们不能自己不想娶’。谢家揣摩到了帝王的想法,却忽略了一个父亲的情绪。 赵清婉低着头,慢慢地伸手,将地上的软垫拉了过来,她小声回了一句:“楚大人,对不起。” 这时候,她似乎也慢慢地反应过来了。赵清婉是宁惠帝手把手教导起来的,并非是愚钝之人,只是这一日之间,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令她无暇深思。 到了现在,她似乎是认了下来,只是心头的不甘和憋屈终究是挥之不去。 宁惠帝走到盛和殿的门口时,面上的柔和已然全部收起。盛和殿的门口有人守着,见到宁惠帝走近,守门的侍卫躬身行礼。 宁惠帝面无表情走了进去。 此时盛和殿里的气氛异常凝重。 服侍皇后的人都被拦在了殿外院子里,在夜幕下安安静静地跪着。 宁惠帝没有多看一眼,径直朝着内殿走去,一入了殿,便看到冷着脸坐在殿中的皇后娘娘。 她的眉眼处挂着尚未褪去的怒意,在她的脚下是一摊摔碎在地的瓷片。 皇后看到宁惠帝入殿,她没有起身行礼,只是冷淡地看了一眼宁惠帝。 宁惠帝看着殿内的狼藉,他面上未有半分变化,绕过碎片,走了过去,开口道:“这么多年,倒是难得见皇后耍这么大的脾气。” 皇后娘娘眉头一皱,冷笑一声,回道:“不及陛下的手笔。禁足?呵,陛下是不是还想废了我这皇后之位?” 宁惠帝冷眼看了看皇后娘娘,沉声道:“皇后,慎言。” 听到宁惠帝的话,皇后娘娘冷哼一声,难怪自赵清婉回去后,最为疼爱她的皇后娘娘并未过去安慰,原是被宁惠帝禁足在殿中。 “天一亮,朕便会下明旨,将皎皎下嫁楚延琛。” 宁惠帝这话一出口,皇后娘娘面色微变,她忍不住站起身来,厉声道:“陛下,皎皎要嫁的应是谢家。” “但是,今日,皎皎是与那楚延琛在众目睽睽之下躺在一张床上。” 宁惠帝简简单单地吐出一句话,将皇后娘娘想要出口的话语噎了回去。 “不过是躺着……陛下,你也知道,他们什么都没发生的。”皇后娘娘想了想,还是挣扎着开了口,“虽说是众目睽睽,但也都是自己人……” “皇后,可是忘了今日在场的还有何相爷?”宁惠帝冷声反问。 皇后娘娘抿紧了嘴角,她眸中神色闪烁,眉眼间的怒意褪去,染上一抹狠厉,道:“君要臣死……” “皇后,你逾矩了。”宁惠帝的神情愈显冷淡,看向皇后的目光更是清冷。 “嫁给楚家,也还好。楚延琛这人,在世家大族里,是出了名的优秀,倒也配得上皎皎。” “可是,他身子不好!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就死了,那皎皎……”皇后恨恨地开口反驳。 “若是那般,皎皎到时候若是再看上了谁,再嫁便是。” “陛下说得轻巧,可这不是委屈了皎皎?”皇后的眼眸中带着泪花,心疼地道。 “事到如今,还谈什么委屈?”宁惠帝面沉似水,眸中透出一抹不虞,“往后,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别在皎皎身上倒腾!没的伤了她的身子!” 一想到今儿那查出来的什么迷梦香,宁惠帝心头便涌起一阵怒火。 “若不是陛下要将皎皎远嫁和亲,我又何必出此下策!皎皎是我的心头肉,我又怎么舍得伤她?”皇后眼眸发红,哽咽着道。 “然后呢?你们谢家干的好事!呵……”宁惠帝只要想到谢家如此避之不及,一股莫名的厌恶油然而生。 “好了,这事儿,就到此为止!今日朕来,是通知你一声,皎皎将会下嫁楚家。你的那些心思都给朕收起来,这段时间好好看着皎皎,不要让她出宫了,省得节外生枝!” 听着宁惠帝那夹带着火气的话语,皇后半晌没有开口,她垂眸落泪,想着是自己将皎皎推到另一个火坑里,这心里仿佛就像是搅进去了一堆刀片,痛苦不堪。 “皎皎现下如何了?”皇后娘娘幽幽地开口问道。 宁惠帝叹了一口气,道:“人在清和殿外跪着,说是做错了事,就要小惩大诫。” “什么?”皇后娘娘愣了一下,不由得惊声道。她看了一眼宁惠帝,气恼地便要往外走。 “皇后!”宁惠帝冷声唤了一句,“皎皎这般,便好。皇后,莫要一错再错。” 他说着,迈步走了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宁惠帝又转身看向皇后娘娘,面有疲色地道:“玉莹,你不仅仅是皎皎的娘亲,也是勤暄的母后,更是朕的皇后。这点,你好好想想。” “地上,这一片乱糟糟的,你别踏进去,省得伤了你。”宁惠帝像是倦极了,他的面上透出一抹苍老,摆了摆手道,“时辰也不早了,你且先歇歇,明日再去看看皎皎。” 说罢,他就转身往外走。宁惠帝与皇后娘娘可以算是少年夫妻,皇后娘娘是当时的宁惠帝自己挑出来的皇后,这么多年下来,两人倒也算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因而,宁惠帝也了解皇后娘娘,口硬心软,只要他露出一丝的虚弱无力,她便会退一步。 果然,见到宁惠帝这般模样,皇后娘娘便怔怔地站在原地,而后无奈地坐了下来…… 翌日,宁惠帝下达明旨,福慧公主下嫁楚家楚延琛,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而这一切的震惊喧哗都在跪了一宿沉默出宫的楚延琛的意料之中。 在楚延琛踉跄脚步,虚乏无力地走出宫门的时候,一辆马车在外候着。 第43章 当断则断 楚延琛一眼便认出那是自家的马车,想来车上应该是父亲在等着。他稍微整了整衣裳,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许,这才走了过去。 车旁的车夫见到楚延琛,急忙上前行礼,小心地扶了一把人。 楚延琛入了马车里,眼前一晃,他的身子略微不稳,身边一只手扶住了他,楚延琛顺着手力坐了下来。 车内的人确实是楚大老爷。 楚大老爷扶着人坐下,他随即提起一旁温着的药壶,倒了一杯出来,递送到楚延琛的面前,小声道:“先把药喝了。” 楚延琛接过药碗,药碗的温度适中,他抬了抬药碗,一饮而尽。不一会儿,他苍白的面容上涌起一抹异常的红晕,而后精神似乎也好了些许。 注意到楚大老爷紧张的注视,楚延琛抬眸看向人,看着人面上难掩的疲惫,他心头涌上一抹歉意,沙哑地道:“父亲,对不起。” 马车缓缓行进着,楚大老爷见着楚延琛缓缓褪去红晕而后呈现出一片苍白的脸色,他沉默许久,叹息道:“是父亲对不住你。” “近年来,我放任旁支做大,给你留了不少麻烦。”楚大老爷的神色间带着些许惆怅,而后苦笑着道,“都言千年的世家,谁又能懂世家的难处,如今咱们楚家是烈火亨油,如坐针毡。” 楚延琛低着头看着自己苍白而修长的手,仿佛是看到了无尽的杀戮和肮脏,他轻声道:“父亲,现下这般是意外,却也算是一个机会。一个让我们楚家跳出困局的机会。” “皇室忌惮世家,世家之间相互算计,楚家嫡脉凋零,虽然位居世家之首,看着是花团锦簇,可是实际上却是危机四伏。为父放任旁支做大,只是想着能够百花齐放,成为你的助力。我总想着给他们一个机会,却不曾想旁支某些人目光短浅,争权夺势,不仅不能成为你的助力,反倒是拖累了你。”楚大老爷苦笑着自嘲道。 他作为楚家家主,掌握着一切消息,纵然是这些年放了权,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武先生只以为楚大老爷性子软和,慈不掌兵,却不知道楚大老爷是为了楚家的未来着想,暗地里给了旁支资源,培育旁支。只是顾及颇多,故而有些动作不能做得太明显。对于旁支某些人的小心思,他便睁只眼闭只眼,当做看不到,也算是自污名声,留了个把柄给皇室。 楚家明面上旁支不成气候,但是暗地里楚大老爷确实是培育了些人出来,散落着入朝为仕、在野经商,楚家的暗线,便是这般形成的。 “只是想不到寿安会让立明闯下如此大祸” 楚大老爷看着楚延琛清瘦的模样,想着这一副担子要压在这个孩子身上,他的心里便不由得一阵心疼。先前楚延琛下手清理旁支,他知道的时候,气的不是楚延琛的下手狠辣,而是楚延琛瞒着他下手。这事,何必脏了这孩子的手,搅和着旁支们对楚延琛心怀怨恨。 也怪他这些年太过优柔寡断,才拖了这么久。如今宁惠帝一道明旨,更是将旁支的怨恨凝聚到了楚延琛身上。 “无妨,父亲不必担心,这般结果,倒也好。先前的隐患都过了明路,好歹,咱们楚家也是皇亲国戚了,”楚延琛面上露出一抹笑,缓缓地道,“况且,谢家这一次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帝王之怒,可不是一般的损失可以平复的。 “父亲,子瑜如何了?”楚延琛将满腹的心思收敛,沉声问道。 楚大老爷无奈地笑了一下,他又给楚延琛倒了一杯温水,小声道:“人是没什么,就是吸入了不少迷梦香,大抵今晚是要在梦里翻天覆地一宿了。” “是我不好,若不是叮嘱了一句,子瑜也不会回去当值,或许便也不会遭这么一劫了。”楚延琛心头涌起丝丝歉意,当时要是让楚延熙直接回去便也好了。 楚大老爷摇了摇头,道:“都是旁人的算计。” “不说这些了,你且回去好生休养,哑医已经等着了。其他的事,你不必担心,一切都有为父在。公主,”楚大老爷沉吟片刻,才轻声接着道,“公主殿下,金尊玉贵,性子” 感觉到楚大老爷心头的担忧,楚延琛主动接过话头,他的脑中浮现先前那倔强的身影,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浅淡的笑,道:“殿下性子爽朗,并不难相处。父亲不必担心。” “明旨下达,婚期也近了,让母亲做好准备,免得委屈了公主殿下。”楚延琛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意有所指地道,“今日,陛下在明旨下达之前,召见了戎朝使者团。” 楚大老爷眼中闪过一抹厉色,他想了想,而后道:“想来这一次,陛下对戎朝提出的要求,是做了退让。” “丽华郡主,远嫁和亲,和亲的对象将是贺然靖。”楚延琛的声音很轻,可是吐露出的消息却是震撼人心。 “看了和亲的旨意应当很快也会下了,和亲之日,不会太远。你和公主殿下的婚期之前,丽华郡主便会踏上和亲远嫁之路。”楚大老爷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楚延琛。 娶了公主,他们楚家的身份地位怕是一时间将会水涨船高,风光无限,尤其是楚延琛,将会成为各方的焦点。 “你娶了公主后,陛下大抵是要给你提提官位,如今,科考在即,算一算时间,恰好便是你和公主的大婚之后,或许你会成为宁朝最为年轻的科考官。”楚大老爷伸手轻轻拍了拍楚延琛的肩膀,低低的话语落在他的耳畔,道,“怀瑾,这个位置,你须得好好斟酌,好好把握。” “是,父亲放心,我知道。” 马车内楚家父子的对话,可以说是将宁惠帝的心思摸了个透,这只言片语,未曾流露出丝毫,若不然,便要掀开一场轩然大波。当然,如今的谢家已然是暗涌澎湃。 谢嘉安凝视着面前的祖父,他的眼神定定的,没有丝毫的神采。 “祖父,为何?今日这般对待皎皎,祖父,我错了,你可以罚我,可以打我,可以骂我,但皎皎是无辜的,她” 谢嘉安艰难地吐出这一些话,他的眼中透出一抹痛苦,脑中浮现在宫中看到的那一幕,仿佛是有什么扼住了他的咽喉,令他呼吸困难。那一股恶心感与歉疚感,以及被生生剥离美好情愫的疼痛感,混杂在一起,成了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此刻的他就仿佛是一个溺水的人,痛苦而窒息。 “文卿,不是祖父非要这般做,是皇后娘娘逼得祖父不得不行此手段。”谢相面上一片冷然,他对上谢嘉安的双眸,语调平稳,“今日,在公主床上的,不是那楚延琛,便就是你。” 谢相没有解释,今日这一切不过是阴差阳错,他本是以为那会是楚延熙,却不知中间出了什么岔子,人换了个,这结果便是天差地别。而何相的出现 谢相微微垂眸,他的心中升腾起一抹疑惑,或许,陛下在这事儿里,也动了手脚,若不然如何会这般巧合呢?如今,损失最严重的便是谢家,失了宫中埋着的线,还给陛下留了把柄,只怕接下来一段日子,谢家在朝中的人是不好过了。 “那为何不能是我?”谢嘉安的眼眶微微发红,他的双眸中带着委屈和气恼,这些年,他一直都是顺风顺水,骤然间得了这般挫折,自然是受不住。 “因为,陛下不许。”谢相看着一脸不甘的谢嘉安,冷声回道,“谢家已经出了一个皇后了,嫡公主出自皇后,嫡皇子也是出自皇后,或者应该说未来的陛下与谢家关系密切,而谢家更是当今世家中举重轻重的一位,你说,陛下还会允许你娶了公主吗?” “你会是谢家下一任的家主,若是昨儿躺在公主床上的是你,今日明旨下达你娶了公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在朝堂上不可能再有所晋升,意味着你皇后姑母要意外病逝,意味着陛下要清算谢家了!”谢相的声音不由得提了上来,字字句句越发尖锐,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刃扎进谢嘉安的心坎。 “你要娶公主,是要搭上这一切吗?” 谢嘉安难堪地垂下头,他看着自己白皙修长的手,这一双手保养得极好,若不是他身处在权势富贵的谢家,他或许便是如同那地里的农夫一般,苦苦煎熬 谢相看着痛苦不堪的谢嘉安,心头微微一软,起身走过来,他伸手搭着谢嘉安的肩膀,轻声安抚道:“大男儿何患无妻。就当殿下,与咱们谢家无缘。” 谢嘉安沉默不语,谢相知道他不过是一时之间想不通,毕竟谢嘉安是他一手培育起来,对于谢嘉安的性子,他总是把握得到的。 “殿下那儿,文卿,如今明旨已下,为着殿下好当断则断。”谢相说完这句,便不再多说,而是迈步出了书房,独留下谢嘉安一人。 谢嘉安知道谢相这话的意思,只是他舍不得,他与赵清婉青梅竹马,这多年的情谊,如何当断则断?他低着头,脑中思绪纷乱,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打湿了他的发丝,些许发丝贴在他的脖颈处,令他看起来沧桑而憔悴。不一会儿,低低的哽咽声响起,一滴泪落在他白皙的手背上。 “皎皎” 作者有话说: 大概下一章就会写到成亲了。 第44章 见面 春光明媚,花团锦簇,正是丽华郡主,哦,不对,应该是明珠公主踏上和亲路途的日子。 繁华威仪的送嫁队伍从京都的内城一路蜿蜒出城,那荣盛至极的架势,令两旁的京都百姓五味杂陈,既有艳羡,也有好奇,更有怜惜不甘 楚延琛看着送嫁的队伍出了城门,慢慢远去,面上的神情一片淡漠,眼中带着些许复杂。他侧头看了一眼高高的城墙,在墙后,顺着风,隐约可以看到飘舞的裙衫,那儿伫立着一道芍红色的身影。 他略微浮荡心神,知道那是前段时间一直被禁足在宫中备嫁的福慧公主赵清婉。福慧公主和丽华郡主两人姐妹情深,今日,赵清婉会来,是意料之中。只是 楚延琛的眼角余光瞥见墙角下一闪而逝的谢嘉安,沉默了片刻,好一会儿,与身后跟着的重九吩咐了一声,便只身一人,悄无声息地朝着城墙上头行去。 赵清婉怔怔地站在城墙上,看着已经看不到送嫁马车的蜿蜒长队,她的眼角滑落两行泪,很快又伸手抹去,勉强扯出一抹笑,喃喃自语道:“不能哭,阿薇一定会过得好的,不能哭,阿薇” 话是这般说的,可是她眼中的泪水却是控制不住,簌簌地落下,赵清婉泪眼模糊地盯着城门,看着那什么都看不到的队伍,一时之间心神有些恍惚,明艳的面容上梨花带雨,莫名带出了一丝凄然。 不过是短短一段时日,她仿佛是历经了一场极为痛苦的蜕变,当初的那一场意外而造就的后果,在谢嘉安的避而不见,在皇后娘娘的闪烁其词,以及宁惠帝的强硬决断下,赵清婉终于明白,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权宜行事罢了。 而这只是开始。 “今日风大,殿下站在风口处,对身子不好。”那道她心心念念了许久的声音,骤然回响在她的耳畔。 赵清婉面上的神情一凝,她转过身来,果然看到了自那日意外之后再也未曾见到的谢嘉安。 他一如过往的清雅风仪,翩翩青衫,素雅高洁,温润如玉的面容上带着一丝关切,纵然是清瘦了许多,但在温暖的阳光下,依然带着令人心折的神采。 风起云荡,吹动两人身上的环佩,隐隐绰绰地流露出叮当声。 赵清婉抬眸对上谢嘉安的双眼,两人均未开口,只是沉默以对。他们的双眸中清晰地倒映着对方熟悉却又陌生的模样,曾经的记忆袭上心头,这时候,才恍然发现对方似乎不大一样了。 谢嘉安静静地看着赵清婉,幽深的目光里蕴含着许多赵清婉看不透的东西,再也不若曾经的清澈透亮。 “殿下。”他唤道。 赵清婉这才注意到他没有如过去那般亲昵地喊她“皎皎”,而是客套生疏的“殿下”。一股刺痛感从心底涌起,青梅竹马的记忆,一点点地流淌过,赵清婉从来不觉得自己的记性这般好,可是今日,她却发现原来她记得与谢嘉安的点点滴滴。 从第一次有记忆以来见面的‘哥哥’,以及成长过程中的嬉笑打闹,及至约定终身的‘文卿哥哥’那些年的年少情谊,最后都被‘殿下’两字打破,这轻飘飘的两字仿佛是裹挟着冰石的冷水,在这温暖的日头下,兜头泼了她满身,让她从过往的虚幻中清醒过来。 赵清婉垂下眼眸,轻声道了一句:“多谢,谢大人关心。” 谢嘉安的身形微微一顿,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似乎成长了不少的少女,眼中的情愫在掩饰不住的时候,又沉沉地敛在了心头。 “谢大人” “殿下” 两人同时开口,听到对方的声音,又同时停了下来。谢嘉安看着赵清婉面颊边尚未拭净的泪痕,心中一颤,轻声道:“殿下,请说。” 赵清婉垂着头,看不清她面上的神情,平静地道:“谢大人,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请说。”谢嘉安眼中浮起一丝慌乱,但面上却还是保持着从容淡定,话语里没有丝毫波澜。 “当日的意外,你可是早就知晓了?”赵清婉将困扰在心底的不安问出口,她没有抬起眼,不敢让人看出她此刻的软弱和害怕。 谢嘉安抿紧双唇,半晌没有回话。他想告诉她,他什么都不知道,可是耳边回荡起自家祖父曾经说过的‘为了皎皎好,当断则断’,脑海中又浮现娘亲的哀求和父亲希冀的眼神 明旨已下,福慧公主嫁给楚家子的日子也近了,到了如今,他否认又如何?不过是徒增两人的痛苦罢了。 “是。”他听见自己平静的回答。 赵清婉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他,仿佛是不敢相信,却又仿佛是早有所觉,她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容,接着道:“那一份算计,可、可有你” “殿下,这就是朝堂。”谢嘉安狼狈地别开脸,避开赵清婉的目光,而后给了一句似是而非的答案。 但是,这一句答复在赵清婉的心底,无疑是一个肯定。她自嘲一笑,这一抹笑太过心酸,在她明艳的面容上呈现出来,让人看着无端心疼。 谢嘉安压着心间的酸楚,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温润的笑,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说下去,转了话题道:“殿下,宁戎两朝初定盟约,戎朝定会礼遇明珠公主,明珠公主会安然无恙的。你莫要太过担心,保重” “好了,你不要说了。”赵清婉沙哑着嗓子喊了一句。 她红着双眼看着谢嘉安,现下她看着人,想着刚刚远嫁而走的‘明珠公主’,只觉得讽刺和懊悔。她不怪其他人,要怪就是怪她自己太过天真,牵累了无辜的阿薇。 沉寂的城墙上,微风习习,偶有叶落微响,而赵清婉与谢嘉安之间却是相顾无言,两人之间不过相隔咫尺,但却怎么都无法再走近。 忽而间,一道脚步声打破了两人间的沉寂。 赵清婉看到一道人影自一片璀璨之中走来,面上的神情虽然清冷,可是眼中却带着一闪而逝的担忧。 “殿下,时候不早了,臣来接殿下回去。”楚延琛大步走了过来,他来得并不晚,不过是在一旁悄然候着一阵,此刻眼见着赵清婉情绪略微失控,这才走了出来。 行至赵清婉身边,自然而然地站在她的身侧,一身的芝兰玉树,与袅娜娉婷的赵清婉,当真是一对令人赞叹的璧人。 只是这一幕,落在谢嘉安的眼中,却是极为碍眼的。 谢嘉安深深地看了一眼楚延琛,很快移开了目光,看着未有丝毫抗拒的赵清婉,唇边露出一抹怅然,道:“原来殿下是在等楚大人。” 赵清婉缓缓吐出一口气,仿佛是要吐尽曾经的留恋,而后平静地点了点头,微笑着道:“嗯,驸马体贴。” 她从容地称呼楚延琛‘驸马’,谢嘉安面色微白,却颔首一笑,眼中闪过一抹浅淡的伤感,很快便消失不见,低声道:“既然如此,我就不耽搁两位了。” “臣恭送殿下,与驸马。”最后两个字,他说得艰涩。 赵清婉也听得心口发紧,她的手轻轻一颤,只觉得心间丝丝缕缕的寒意搅动,在这温暖的日头下,都让她觉得冷。她侧头看了一眼楚延琛,小声道:“咱们走吧。” “好。”楚延琛柔和地应了一声,他伸手拉着赵清婉的手,走下城头。 谢嘉安看着赵清婉与楚延琛两人离开的背影,那交握着的手落在他的眼里,让他半晌没有移开双眼,直到人走下城头的石梯,他的唇边才绽开一抹苍凉的笑容。 赵清婉面上带着强装出的笑颜,跟着楚延琛走。楚延琛的手微凉,可是却很有力道。修长苍白的手指看起来很漂亮,她的小手被他包裹在内,她不知道楚延琛为何会出现,但是刚刚楚延琛的出现,确实是缓和气氛,也给了她从容离开的借口。 楚延琛带着赵清婉下了城楼,走过一小段青石道,便停下了脚步。 赵清婉也停了下来,她看着回身过来的楚延琛,忽然想到自己刚刚与谢嘉安的独处,又想着楚延琛的解围,不知怎么的,心头一阵发虚,低头小声道:“我、我不知道他会在那里,我们就说了两句话,他”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见眼前递来一张帕子。 赵清婉愣了一下,抬起头来,便见楚延琛一脸平静,淡淡地道:“殿下,擦擦脸吧。” 她看着眼前的帕子,慢慢地伸手接过,擦了擦面颊。 突然,发间似有触动,赵清婉抬眸,便见楚延琛白瓷般的手指捏着一根簪子,小心翼翼地插入她乌黑的发里,长长的流苏坠了下来,在她的面颊边微微飘动。 赵清婉伸手轻轻掠过发间,冰凉的玉簪,温润的触感,不用看便知这只簪子价值连城。 她的眸子带着惊喜,以及莫名的疑惑,看着楚延琛,张了张口,尚未来得及出口询问,就听得往后退了一步打量她的楚延琛开口道:“玉簪配美人。臣见这只簪子很是精巧,与殿下极为般配。” 赵清婉怔了一下,她倒是想不到楚延琛竟然会送她礼物,只是听着‘玉簪配美人’这一句话时,她下意识地看向楚延琛,阳光下的男子,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玉冠乌发,面如冠玉,正所谓是陌上人如玉,世无双公子。 “美人?谁能比得上第一美人楚家子”赵清婉话才出口,便登时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当着未来夫婿的面调侃他,面上不由得闪过一抹尴尬,摆了摆手,“那个,我、我不是” 楚延琛走近一步,面上的笑容依旧是柔和的,就连眼底都带着一抹温柔,以及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包容,含笑叹息道:“在臣的眼里,殿下的美,无人可比。” 赵清婉从不知道有人可以将赞美说得如此惹人心乱,又令人欣喜。这一抹奇异的情绪将她先前的伤感与酸楚都驱散了。 她支支吾吾半天,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楚延琛并不想让赵清婉无所适从,故而敛去眼底的笑意,轻声道:“殿下,回宫的马车在那儿候着,臣送你过去。” 赵清婉愣了一下,她顺着楚延琛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到不远处一顶马车在候着,她随着楚延琛走过去,才走近,便看到马车里钻出来一个小丫头,是妙锦。 妙锦见着赵清婉与楚延琛走来,她的面上流露出一抹笑,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而后道:“殿下。” “妙锦,你怎么”赵清婉早先是一个人出宫的,并未带着妙锦。 妙锦笑着走上前,凑近赵清婉,小声回道:“是驸马爷通知奴婢来接您回宫的。” 赵清婉回头看了一眼楚延琛,她看着身旁这一位世间难得的优秀男儿,心头涌上一抹浅淡而莫名的复杂情绪,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可是却令她冰冷的心坎微微暖和。 她想,这人会是一个好夫君。 赵清婉深深吸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一抹笑,轻声道:“听闻前些日子,你身子不适,不知道如今是否都好了?” 楚延琛的双眸里闪过一抹诧异,不过很快便又蓄满笑意,温声道:“无碍,让殿下担心了。” 赵清婉不知道该要说什么,她听到楚延琛这话,就点了点头,道:“哦哦,那就好。你看着好像瘦了不少,要多吃点。我,我就先回宫了。” “好,谢殿下关心。”楚延琛看着仓皇逃上马车的赵清婉,面上的笑越发明显。 等到马车行远了,重九看着依旧站在原地的楚延琛,小声地问了一句:“公子,你这是在哄媳妇吗?” 楚延琛敛去唇角的笑,他淡淡地看了一眼重九,道:“只是看不得小姑娘伤心罢了。” 重九撇了撇嘴,喃喃低语道:“那么多小姑娘,对您爱而不得,可伤心了,也没见您看不得,哎哟” 他捂着肋骨,怒目瞪着身旁的瑶六。瑶六收回剑柄,没好气地道:“公子哄媳妇,关你什么事?你问这么细干嘛?再啰里啰嗦的,小心公子让天枢来找你聊聊。” “我这不是怕公子没经验,想着给公子参考吗?好好好,不说就不说。公子走了,快快,跟上。”重九指了指走在前方的楚延琛,对着欲要拔剑的瑶六道。 而后两人急匆匆地追了上去。 另一头,马车里的赵清婉心绪起起伏伏,脑子里的思绪纷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会儿是阿薇的离去,一会儿是谢嘉安的应答,一会儿又是楚延琛的身影。 “殿下,驸马爷看着清清冷冷的,人还是很体贴的。”妙锦笑着倒了一杯花茶放置在赵清婉的面前,又将小几上的点心移了过来,“这些东西,都是驸马准备的。” 赵清婉握着茶杯,温热的触觉,将她微冷的心绪暖和起来,沁香的花茶,宁心静气,她纷乱的思绪也慢慢地沉静下来,她苦笑了一下,是时候该将一切痴想都断了。有些事,她早就知道了,不过是执着地想要谢嘉安给一个肯定的答复罢了。 如今,过往种种,都已经过去了。很快,她要嫁人了,不该有的情愫和妄念都该放下了。这般也好,总算令她绝了心思。 “是的,驸马很好。” 所以,她不该辜负了这一份好,赵清婉的眼种闪过一抹浅浅的涩然。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这几日因为中暑和急性肠胃炎,在医院折腾好几天,所以没能更新。 第45章 宜嫁娶 六月初八,宜嫁娶。 这一日,正是福慧公主的大婚日子。 这一天,阳光明媚,璀璨若金子的光点洒满了大街小巷。京都的街道旁,堆满了眉开眼笑的百姓,处处可听的都是恭贺与祝福声。满目的青葱树木,更是衬得那铺陈出来的大红绸缎色泽亮丽,冶艳夺目。笼在金金灿灿的阳光下的长长队伍,令人心生敬畏,可是洒向周边的喜钱与喜糖,又将这一份冷峻打破,让人眉开眼笑。 宁惠帝在百姓的心中是一名仁君,故而连带着对于宁惠帝最为宠爱的福慧公主,百姓们也是心怀敬爱的。而楚家虽然是世家,但是并未苛刻过百姓,尤其是楚延琛位居高位,行事公正严明,更兼他长得一派谪仙模样,宁朝的百姓普遍都有爱美之心,因此对于楚延琛的观感极好。 这么一双璧人的天赐良缘,宁朝百姓自然是带着满满的祝福。一大早便堆在京都街道两旁,等着看新郎迎娶新娘过府。 此时的宫中同样是一派的喜气洋洋,无论当初的赐婚是源于何种原因,及至如今,都无可回头。 皇后娘娘看着端坐在梳妆台前的女儿,明眸似水,皓齿朱唇,端得是美艳不可方物。她走上前来,细细地端详着赵清婉,眼角略微湿润,眼眶泛红,拉起赵清婉的手,往她的手腕上套上一对镯子。 赵清婉低头看了一眼,是一对彩凤金丝镯。 “一眨眼,皎皎就要嫁人了,”皇后娘娘温柔地抚过赵清婉的鬓发,她的眼中带着怜惜和不舍,“是母后对不住你,才让母后的皎皎受委屈了。” 赵清婉听着皇后娘娘的话,她心中一酸,双眼潮热,泪花在眼中打转,不是不曾怨过皇后娘娘,在最先明白那不是意外的时候,她是埋怨的,是不甘的。可是那是疼爱她的母后,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她好,她又如何怪得了? 想到今后她不能再如过往那般,在母后的身边撒娇胡闹,想着要面对的是一个陌生的环境,她的心中便升腾起一丝忐忑不安。 “也不知你父皇怎么想的,非要让你入了楚府,在府中与驸马一同生活,生生空置了公主府。”皇后娘娘的眼中流露出一抹压抑不住的怒气。 赵清婉面上露出一抹笑,似是不在意皇后娘娘口中所说的‘入楚府,与驸马同住’,她轻轻扯了扯皇后娘娘的手,乖巧地拉住皇后娘娘的手,握在掌心间,娇声道:“母后,父皇此举自然有他的道理,况且,楚大人为人周到,母后不必担心。” “哪儿能不担心?”皇后娘娘低下头,看着面上尚未褪去天真青涩的闺女,她的眼中闪过一抹心疼,但很快便又隐去,而后深深吸了一口气,笑着道,“母后给你准备了一队武婢,你尽可带入楚府。如若他们有所冒犯,你尽管带着人回宫来,母后给你做主。” 赵清婉听到皇后娘娘的话,不由得噗呲一声笑出来,平日里皇后娘娘是最重规矩的,最看不得她舞刀弄枪,倒是没想到今时今日竟然会给她准备武婢。可这举动更是体现了皇后娘娘的一腔爱女之心,赵清婉垂下眼眸,她轻轻靠着皇后娘娘,带着浅浅的哭腔,道:“母后,你不要担心,儿臣武艺高超,那楚延琛不过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如何能够欺负得了儿臣?” “你不懂”皇后娘娘的眼神深沉,但到了口边的话并未说出口,她只是轻轻地抚过赵清婉的额角,而后收敛心绪,笑意盈盈地道,“我让周姑姑跟着你,你用惯的人也都跟着你出去,母后的令牌留给你,你随时都能回宫来,不论是否宵禁,但凡你想回来,都可以回来。” “母后,周姑姑是服侍您的,儿臣不用”赵清婉没想到皇后娘娘会将跟随她多年的周姑姑随她出嫁。 “有周姑姑在你身边帮衬着你,照顾着你,母后才能安心一些。” “娘娘,吉时要到了。”正当这时,殿外的宫娥喊了一声。 皇后娘娘停了口,她伸手将那一柄坠金长扇递了过去,轻声道:“愿吾儿一生如意顺遂。” “母后!”赵清婉一把抱住皇后娘娘,眼中的泪珠打转着,而后颤巍巍地落了下来,她哽咽着呼唤着。 皇后娘娘抱着赵清婉娇小的身躯,脑海中浮现着赵清婉自小到大,或笑或哭的各种场景,心中的不舍到了极点,在宫娥再三的催促下,她才无奈地放开手。 她伸手轻轻地拭去赵清婉面上的泪痕,而后又从袖中抽出一支小小的玉瓶,放置在赵清婉的掌间,低声道:“皎皎,你的身子如今不是孕育子嗣的最好时机,这药,是母后专门让太医研制的,既能避免又能调养你的身子你与驸马洞房前用上一枚便好” 皇后娘娘的话虽然说得略微含糊,可是这其中的意思却很是明白,赵清婉面上一阵燥热,她沉默地握紧手中的玉瓶,悄然收进袖中,而后胡乱地点了点头,眼神凌乱地应了一句:“嗯,儿臣、儿臣晓得了。” “走吧,吉时要到了。母后送你出去。”皇后娘娘替赵清婉整了整衣裳,而后看着赵清婉举起长扇,半遮住娇艳的面容,她带着赵清婉踏出大殿。 赵清婉未曾想到殿外候着的人不仅仅是要跟随她出嫁的宫女们,还有宁惠帝以及一众皇子。 按着规矩,宁惠帝应当是在正殿里,等着赵清婉来叩谢圣恩,可是对赵清婉宠爱至极的宁惠帝,全然不顾规矩,亲自带着皇子们来到赵清婉的寝殿外候着。 礼部官员自然是有满腹的规矩要说,但是谁让宁惠帝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这满腹的规矩也只能咽了下去。 “皎皎。”宁惠帝看着款款走来的赵清婉,肃然的面上流露出一抹伤感和不舍。他的身旁站着一众年岁不同却难掩天潢贵胄气势的少年。 “儿臣,见过父皇。”赵清婉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就屈膝行礼。只是举在面前的长扇并未放下,这是规矩,这长扇遮面,唯有新郎能让她放下。 宁惠帝看着赵清婉露出来的微红双眼,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道:“皎皎,朕送你出门。” “父皇,这不合规矩。”赵清婉垂下眼,她心中酸涩,知道父皇此举是为了昭示她的地位。 “皎皎,就是朕的规矩。”宁惠帝沉声应了一句。 二皇子赵勤暄走上前一步,他看着赵清婉,眼中带着浓浓的不舍,轻声道:“皇姐,你放心,可没有礼官会如此不开眼地在今日谏言。” 赵清婉看向二皇子,她的眉眼神色柔和,亲昵地道:“二弟,往后,你可得好好照顾自己,那些老头尽是给你布置作业,你要是做不完,就别做了,父皇要是罚你,你就去公主府避避。” 听着赵清婉这般大喇喇的说法,宁惠帝也并未有任何的不虞,面上的神情倒是越发慈祥。他与皇后相对看了一眼,在赵清婉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两人的眼中闪过一抹幽深。 “三弟,平日里若是有什么事想说的,你不要堵在心中,可以找二弟或者四弟说说,也可以遣人来找皇姐,皇姐只是嫁出宫,但还是在京都里的。”赵清婉知晓三弟赵勤志性子胆小懦弱,心思细腻,平日里有事也都是闷在心中,不敢多言一句。 而四弟赵勤明倒是不同,性子敦厚,处事想法都是大大咧咧的。 “四弟,你也别老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二弟,你看着点他们俩,莫让人欺负了。”赵清婉习惯性地叮嘱着,她日常里与这三个皇弟,相处得极为融洽,在天家之中,是难得的姐弟情深。 三皇子赵勤志沉默地走上前,秀气的面容上带着一丝怯弱,抬头看了一眼赵清婉,便又低下头,而后才小心翼翼地道:“皇姐,他要是欺负你,你回来,我、我们帮你出气。” “对对对,皇姐,你放心,有我们在,谁也欺负不了你。”四皇子赵勤明挥了挥手,浓眉大眼的面上露出一抹坚定的神情。 赵清婉听着自家弟弟们的话,心头微微一暖,她抿唇一笑,而后朗声道:“你们可不要小瞧了皇姐,皇姐武艺高强,楚大人那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谁欺负谁,还说不定呢!” 宁惠帝和皇后娘娘看着姐弟几人和乐融融的模样,眼中的幽深褪去,覆上了一层暖和。 “陛下,娘娘,再不走,要误了吉时了。”高公公看了一眼时辰,小声提醒着。 “走吧。”宁惠帝的语调里带着一丝说不出意味的情绪。 赵清婉在帝后并皇子的相送之下,浩浩荡荡地前行。 内宫门外,一行迎亲的队伍恭恭敬敬地候着。作为今天的主角,楚延琛一身大红喜服,长身玉立,站在队伍的前方。 他的姿态端庄,一举一动,让人赏心悦目,平日里楚延琛穿得素雅内敛,或是清雅的浅色,或是沉稳的玄色,从未穿过如此鲜亮的艳色。故而,这一袭的大红喜服,着实是衬出他与往日不同的风采,仿若是傲雪红梅,令人惊艳。 楚延琛面上看着沉稳,可是藏在袖中的蜷握着的手掌,倒是渗出了不少细汗,隐隐显示出他内心的紧张。 候着的队伍极其安静,不过众人的目光总是时不时地被风姿卓越的楚延琛吸引,等到宫中的鼓乐奏响的时候,队伍里的人才迅速收敛心神。 吱呀一声,厚重的内宫门缓缓打开。 第46章 良缘 大红的鸾车从宫中缓缓驶出,威仪的长队伍沿着大红绸缎铺就的大道呈现在众人面前。 高公公看着在内宫门前候着的迎亲队伍,他躬身一礼,笑着上前一步,道:“恭喜驸马爷,殿下刚刚向陛下和娘娘跪恩辞行,陛下和娘娘心中难舍,这才耽误了些时间。” “陛下和娘娘本是要亲自送殿下出门,只是礼部尚书痛哭跪请”高公公的声音压低了些许,带着一丝无奈,想着刚刚白发苍苍的礼部尚书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着规矩 高公公看着鸾轿旁跟着的三位皇子,遂又低声提点道:“驸马爷,陛下是极看重您的,遂令三位殿下代他送行,这可是无上的荣耀。” 楚延琛面上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对着高公公拱了拱手,道:“谢过高公公。” 高公公这一番话,既是点明了公主殿下缘何来迟的原因,又将殿下在陛下心中的重要地位说出来,以免楚家无意间冒犯了公主殿下。也算是给楚家卖了个好。 楚延琛看向宫门口的三位站着的皇子,躬身一礼,二皇子颔首示意,却并未上前洽谈,此时时辰也不早了,楚延琛并未再耽搁时间。 鼓乐奏响,喜钱和喜糖混着大红色的花瓣漫天飞舞,随着喜炮的轰隆作响,便见楚延琛翻身上马,缰绳一扯,骏马昂扬。 “皇姐,我们出发了。”二皇子凑近鸾轿,低声说了一句。 坐在鸾轿里的赵清婉透过垂下的红绡,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前方楚延琛俊朗的背影,她低低地‘嗯’了一声。 三名皇子齐齐上马,鸾轿在宫人的簇拥之下,逶迤前行,穿过宫门,朝着楚家行去。 喧闹的街道,不绝于耳的祝福声,加上丝竹喜乐,闹得赵清婉头昏脑涨,所有的伤感都让这一阵又一阵的喧嚣打散,到了最后下鸾轿的时候,赵清婉已然是一片浑浑噩噩。 入了楚府,反而安宁了许多,并非是宾客不多,只是都知道这嫁入楚府的福慧公主身份不一般,入府的宾客自然是不敢有丝毫失礼姿态。故而,在楚府里,宾客一众倒是极为安静有礼,不像是参加婚礼,倒是有几分上朝的严肃感。 这一份肃然,在三位皇子到来的时候,更是浓郁到了极点。 婚礼的进程依旧,赵清婉踏过红绸,随着楚延琛入了正厅,她侧目看了一眼身边的男子,不得不说,这人的姿态真的是得天独厚。这一身的喜服衬得他更是英姿卓越,令人心折。 赵清婉的心神簇生,也或许是今日吃得少,一时间脚下一绊,她微微一软,险些就跪了下去。 走在她身旁的楚延琛不着痕迹地伸手扶了一把,他低低地道了一句:“殿下,小心脚下。” 他的声音略微低沉,带着一丝金玉之音,落在赵清婉的耳畔,令她心头一荡,面颊上不由地燥热起来。她举着长扇的手未放下,臂膀处似乎还能感觉到楚延琛刚刚扶住时透进来的微凉手温。只是这分明是微微发凉的温度,但是她却无端觉得灼热一片。 赵清婉尴尬而无措地点了点头,小声地解释了一句:“谢谢,我、我这是饿得腿软了。” 两人的一扶一搭,不过是须臾,只是在旁人看来,却是亲密无间。 “据说,楚大人早就倾心殿下,这才不顾一切地向陛下求旨赐婚。” “我原以为,那不过是谣传,如今看来,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公主殿下这般美人,谁能不动心” “对对对” 厅内的窃窃私语在喜乐之中此起彼伏,众人面上都是难掩的笑意,以及一丝好奇。只是在这众人之中的长身而立的谢嘉安,面上却是不同于旁人的喜庆,他的脸上虽然带着笑,可却是一抹苦笑,眼中覆盖着一层阴翳。尤其是看着楚延琛与赵清婉两人间的互动,他面上的苦笑都敛去了,微微垂下眼,似不想再看这刺眼的一幕。 高堂正礼,这一次,宁惠帝可以说是给足了楚家面子,无论是婚后公主不入公主府,而是入楚府做新妇,还是如今的寻常新妇之礼,都未曾以天家身份高高在上。 这般做派,自是让来宾众臣看在眼中。对于楚家的地位,众人心里多有斟酌,只是一些老臣似乎早有所觉,并未有丝毫的惊诧。 何相看着那一双璧人依着唱礼一俯一拜,他笑吟吟地端起手边的茶杯,眼神瞟过那一脸淡漠的谢家子,他含含糊糊地自言自语道:“难得糊涂呐……” 这一段日子,谢家门人在朝堂上,宁惠帝多有发落,不少人都不由自主地疏远了谢家,虽然并未落井下石,但也是静观其变,看看这谢家是否是真的失了圣心。 但是,何相知道,宁惠帝看似倚重楚家,又削减谢家,不过是为了一个制衡。 何相看了一眼面上始终带着浅淡微笑的谢相爷,又看了看高堂之上满面春风的楚大老爷,低头喝了一口茶,心中长叹一声,想来宁惠帝是要立太子了,谢家,这分量十足的外戚接下来可是要水涨船高了…… 在最后的唱礼与鼓乐声中,这一场盛大的婚礼落下了帷幕,寻常人家里的闹洞房,在这儿却是没有人不开眼地闹腾,毕竟三位皇子坐镇,谁又敢去闹宁惠帝心尖尖上的宝贝闺女的洞房。 虽说酒宴上的酒菜是上等的,奇怪的没有任何一个人喝多了。楚大老爷看着由人引进新房的一对新人,他的面上绽开一抹微笑,看了一眼兀自愣神的谢嘉安,以及面上始终带着得体微笑的谢相爷,心头略微怅然。 这一场婚礼,楚家看似风光无限,可是这风光之后的步步危机,谁又能明白呢?谢家,宁惠帝若真是厌弃了谢家,这一段时间,便不会削减谢家力量,一切都是为了给接下来的立太子铺路。 楚大老爷又看了一眼人群中应对自然的二皇子,心中明白,很快立太子的旨意便会下来,而谢家,作为太子的母族,宁惠帝如今的压制,不过是怕仆强主弱,却并非是要废了谢家。毕竟总要给太子留下一些可用人手。 也不知,娶回福慧公主这一尊金佛,对于他们楚家来说,是锦上添花,还是烈火亨油? 入夜,楚延琛一身酒气地将扒拉在自己身上的楚延熙交给跟随着的小厮,听着楚延熙醉意十足的絮絮叨叨,不外乎就是那些歉意和愧疚的话。 “大哥,我真不是故意的,都是我对不住你,才害得你”楚延熙扯着楚延琛的衣袖,含含糊糊地叨唠着。 眼看着这人胡话越说越远,楚延琛急忙开口截住楚延熙的话头,安抚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怪你,没人怪你的。” “磨台,把二公子带回去,喝点醒酒汤,让人早点歇下。”楚延琛挥了挥手,示意身后跟着的小厮,将人带走。 “是。”身材魁梧的磨台大步走了上来,一把将人扶住,便往回走。 “大哥,我还没和大哥说完话,你是谁啊,放手放手我要和大哥秉烛夜谈,你别扯我”楚延熙挣扎着想要脱开磨台的手,抬头看向一脸微笑的楚延琛,凄厉地喊着,“大哥,大哥,我不走” 磨台面无表情地拖着人朝外走去。 秉烛夜谈?在大公子的新婚之夜?大老爷和二老爷要是知道了,不打折二公子的腿才怪!磨台见楚延熙挣扎着厉害,他皱了皱眉头,干脆利落地扛着人就往二公子的院子跑去明早,二公子醒来,一定会感激他的 楚延琛看着楚延熙远去,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应付一个酒鬼挺折腾人的,尤其是应付一个恨不得黏在人身上的酒鬼,真的是身心俱累。 “咳咳。”一道轻微的咳嗽声在夜里突兀地响起。 楚延琛并未有丝毫的惊诧,他转身看去,在这院子里,有重九他们守着,不是熟人,不可能如此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这儿。 果然是一名熟人。只是想到这人会出现在这儿,楚延琛觉得有些奇怪,毕竟他们的关系,平日里都是会避讳的,虽说今日是他的婚礼,这大大小小的官员到场并不奇怪,但是这般私下相见,怕是有点不妥。 “你怎么来这儿了?”楚延琛看着步步走近的人,开口问道。 吴江看了看四周,而后面上扯开一抹笑,道:“恭喜恭喜。” 楚延琛并未接话,他定定地看着吴江,便见吴江面上带出一抹浅浅的尴尬,抓了抓脑袋,道:“我也没打算这时候来找你,就是忽然间想起来一件事,偏偏时间又不能晚,托其他人的话,我又怕出了纰漏,就干脆自个儿来了。” “是什么事?”楚延琛放轻声音,他知道吴江是个知晓轻重的人,若不是确实是事有急切,应不会这般乱来。 吴江凑近楚延琛的身边,又看了一下四周。 楚延琛笑着摇了摇头,道:“不必担心,这儿有重九他们,没其他人。” 吴江这才从袖中抽出一个玉瓶,塞到楚延琛的手中,低声道:“这个,给你。” 楚延琛揭开瓶盖,飘出一丝清浅的香气,倒出来一看,里边是数枚半个小指甲盖大小的药丸。 他将药丸放回瓷瓶里,一脸莫名地看着吴江。 “这是?” 吴江别开脸,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低低地道:“你前段时间,动了真气,牵出了你痼疾处的毒,这药是清毒的,得用个一年半载,对你身体有好处,就是” 他吞吞吐吐着,眼神微飘,看着楚延琛认真的眼神,好一会儿才嘀嘀咕咕着道:“就是,服药期间,你媳妇怀不上” 楚延琛脸色微黑,送礼送药什么,也不是没见过,只是没见过送这般药丸的。 “不是,你别生气,听我解释” 第47章 并蒂 楚延琛沉默地盯着吴江看,他知道吴江不是一个会胡来的人,那么这一份新婚礼物,想来也不是送来消遣他的。 吴江抓了抓头发,在楚延琛的注视之下,小声地解释着:“你也知道的,清毒嘛,药用得总是有些偏的,我这不是怕影响你们俩的娃吗?何况,现在这种情况,你们俩就算有了娃,也容易夭折,勉强生下来,很可能会带着胎里病,喂喂喂,你不要这样看我,我不是诅咒你的,你可以去问问你身边那个哑医,他要是知道你现在这个情况,肯定也是认可我的” 吴江看着楚延琛那一脸不虞的模样,急忙摆摆手,磕磕巴巴地解释着。 楚延琛抿了抿唇,他将手中的瓷瓶收起来,上次动了真气,而将痼疾里的毒素诱发了出来,这事儿,他没让家里人知晓,唯一的知情人也就是吴江。毕竟他这痼疾复发,若是让哑医知道,楚大老爷必然也是知道,这时候,正是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低头沉吟片刻,低声道:“我知道了。重九,送客。” 隐在后方的重九大步走了过来,吴江愣了一下,而后在被重九拖走之前,他不由地叮嘱着:“记着服药啊你今晚洞房前就要服药,用药就用个一年半载就好” 楚延琛面上的神情略微僵硬,不过终究是没有再回头说些什么,还是好生将药瓶收好,在要入新房之前,他停下脚步,想了想,还是悄然倒了一枚药丸,吞了下去。 药并不苦,甚至还带着一丝桂花蜜的香甜。 楚延琛知道这是吴江专门调整过味道了,他扯了扯唇角,知道吴江上心,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便入了新房。新房里的丫鬟们并不多,福慧公主身边陪嫁的嬷嬷和丫鬟留在屋子里的也不多,只有寥寥数人。 楚延琛看了一眼,守在赵清婉身边的,最为醒目的也就三两人,一个是严谨端庄的周姑姑,那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他见过,也知道这是皇后娘娘专门拨给赵清婉的贴身姑姑。而另两个是年纪不算大的丫鬟,一个看着淑惠,一个看着憨厚。大抵应该是赵清婉的贴身侍女了。 屋子里红烛大明,到处都贴着喜字,红彤彤一片,端的是喜庆。 入了房,楚延琛便示意瑶六他们给人赏了银子,而后简单地说了两句,便让人退了出去。先前的礼仪都行了一遍了,这时候,也不过是等着他这个新郎官入房。 好在外边的宾馆都识相,并未与他多灌酒,甚至都不曾多聊两句,生怕是耽误了这一对新人的春宵一刻。 周姑姑在离开屋子之前,还是担忧地看了一眼楚延琛,新婚夫妇的合卺酒尚未饮下,只是楚延琛此刻发了话,让人退下,她虽然是皇后娘娘赐予公主殿下的管事姑姑,但这时候也不好反驳。她回看了一眼赵清婉,却见褪去了长扇的赵清婉轻点了下头,示意她们顺着意思退出去。 周姑姑唇角微微一笑,便带着丫鬟们出了新房,而后将房门轻轻带上。 屋子里顿时就安静了下来,唯有那一双大红喜烛在滋滋作响,屋子里的人都退了出去,唯有这一对新人在红烛之下,慢慢靠近。 楚延琛轻轻地走过来,他的脚步很轻,但是落在赵清婉的耳边,却令她的心头一跳一跳的。她微微垂着眼,褪下长扇的面容上一片绯红,她瞥见自己大红色的衣裳,以及那步步靠近的身影,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越发地红润起来。 “殿下。”楚延琛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声音略微低沉,仿若清玉入水,带着一丝缠绵。 赵清婉只是这么听着,便觉得心头燥热,脸上热得仿佛是要烧起来了一般,就连耳根子都浸在了沸水中,红扑扑又火辣辣的。 “怎、怎么了?”她嗡嗡地回了一句。 楚延琛见她一脸桃红,唇边不由得绽开一抹清浅的笑,他走至赵清婉的身边,温声开口道:“殿下,府中备了一些红豆粥,您请用些。” 他说着,便将刚刚从瑶六送来的食盒里的粥盅递了过去。楚延琛知道赵清婉一日未进食,想来此刻应该是腹中空虚,只是这时候喊一桌子饭菜来的话,怕是会损了公主的颜面,便悄然让瑶六去厨房带了好克化的软糯红豆粥。 赵清婉抬眸看向楚延琛,以及楚延琛白皙修长的手上端着的红豆粥,她嗅着鼻尖的香甜气息,空荡荡的腹中似乎虚鸣了一声,先前妙锦和元宝也给她递了些许吃食,只是当时她心绪波动,半分胃口都没有,到了后来,整套的流程走下来,她浑身疲乏,更是吃不下。 但是此时此刻,看着端着白瓷碗的楚延琛,香甜软糯的红豆,清隽秀雅的夫婿,以及温声软语的关怀,勾勒出一抹秀色可餐的诱惑。 赵清婉看着楚延琛,下意识地点点头,伸手接过这一小碗红豆粥。她的手触及楚延琛的手,她的手很热,仿佛是裹在暖炉中的棉花,绵软而又火热。而楚延琛的手却是冰凉凉的,似乎是一块冷玉雕成的精致物什。 一热一冷,赵清婉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殿下,是冷了吗?”楚延琛并未多想,他看了一眼虚开着的窗子,便转身大步走了过去,伸手将窗子阖上。 赵清婉拿着勺子轻轻地搅动了一下红豆粥,她的双眸看着返身回来的楚延琛,咽下口中香甜细软的红豆粥,轻轻地道:“你,可以喊我皎皎。” 她的声音也是软软糯糯的,仿佛是与那红豆粥融在了一起,这一句话,隐隐地流出一抹害羞和悱恻之意。赵清婉一时间甚至不敢抬眼看向楚延琛。 楚延琛看着已然空了的粥盅,而赵清婉却还低着头拿着勺子搅动着空气,他微微一笑,伸手将赵清婉手中的空碗抽走。 “皎皎,还要再吃点吗?”楚延琛沉声问了一句。 赵清婉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是在搅和着空气。她的面颊不由得又是火热一片,看着楚延琛长身玉立的身影,她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走了过去。 “不了,夫、夫君,你可要用点?”赵清婉有些别扭地喊了一句。 楚延琛回头,便见到站在身后的赵清婉,他放下手中的白瓷碗,而后道:“皎皎,喊我怀瑾即可。” “皎皎,是有何事吗?” 赵清婉刚刚走过来,也不知怎么的,就是看着楚延琛的背影,她就自然而然地跟了过来,这时候楚延琛一问,她却是脑子一蒙,不知道要回答什么。 对上楚延琛的视线时,赵清婉眼神一飘,扫过桌上的酒壶看,她随意地伸手一指,道:“我有点渴了,想喝那” 她说着,便伸手将桌上的酒壶捞了过来,慌乱地揭开酒壶的盖子,就着壶口灌了老大一口下去。这酒并不辣口,相反很是醇厚清甜,赵清婉刚刚喝的时候,不过是掩饰自己的慌乱,但是当这酒入了口以后,她不由得砸吧了下嘴,又就着壶口喝了一大口。 赵清婉的动作太快,楚延琛来不及阻拦,他也想不到赵清婉竟然会这般饮酒。眼见着赵清婉灌了半壶酒下去,他急忙伸手拦了一把。 这酒,叫醉美人。味道清甜醇厚,半分辛辣浓烈都没有,似乎不是酒水,倒像是浆果茶水。但是这醉美人的后劲却是十足,寻常人用上三四杯便有了醉意,而这赵清婉却是豪饮了半壶进去。也不知赵清婉的酒量如何 楚延琛看着眼神迷离的赵清婉,心头一颤,想来这公主殿下的酒量是不怎样的了。 “皎皎,咱们不喝了,回去休息,可好?”楚延琛小心翼翼地将赵清婉抱在怀里的酒壶抽出,放置在一旁的桌上,声音轻柔地哄着人。 赵清婉直愣愣地盯着楚延琛,她忽而间一把扑进楚延琛的怀里,抱着楚延琛,嘀嘀咕咕着道:“我想喝,好好喝哦” 楚延琛伸手拥着人,婚服交缠在一起,夹杂着一股清雅的香气,酒气以及陌生男子的气息充斥在赵清婉的周边,嗅得她晕乎乎的。褚色夹金绣的纹路在烛光下闪着淡淡的光,炙热的气息让人红了眼。 “咱们明天再喝,好吗?”楚延琛的呼吸轻轻地拂过赵清婉的脖颈,令她浑身虚软。 赵清婉抬眸看着楚延琛,她的脑中茫茫然地一片空白,身子微微僵硬,依偎在楚延琛的怀里,听着楚延琛温柔的嗓音,她心底涌起一抹欢喜,一丝委屈,糅杂在一起,翻涌成一抹说不出的滚烫的甜蜜。 “好。”她呆呆地应了一句。 楚延琛揽着人,带着她往床边走去,赵清婉迷迷糊糊地随着人,脚步踉跄地走过去。到了床边,赵清婉脚下一绊,险些跪了下去,楚延琛伸手拉了一把,赵清婉靠在楚延琛的怀里。 屋里的红烛衬得浆白色的窗纸一片朦胧,如烟,似雾。窗外的夜风吹得窗纸略微鼓动,耳畔依稀能听到檐下娇花摇曳的声音,簌簌的,仿佛隔得很远,带着些许懵懂,像是在梦里。 赵清婉抬眸看着楚延琛,她的脖子有些僵硬,升腾起一丝酸麻感,可是她却不舍得挪开视线,檐下的娇花在风中一点点地摇晃着艳红。 烛光下,眼前的男子,面若冠玉,清俊的面容上带着一丝微笑,这浅浅的笑,仿若是月色下陡然绽放的昙花,美得令人惊艳。赵清婉伸手抚过楚延琛的面颊,她的手绵软而又温热,慢慢地拂过楚延琛微凉的面颊,而后触过他白皙的脖颈,落在他的衣襟上。 楚延琛的眼神略微深沉。他伸手轻轻拉开赵清婉不安分的小手,凝视着她,他的衣袖擦过她的手腕,带来一股哆嗦的痒意。 “皎皎。”他的声音很轻柔,带着一丝说不出意味的沙哑,让赵清婉的心底翻涌起一抹异样的潮意,一点一滴的热气从心坎中往上冒,她的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滑过耳际,淌过细腻的脖子,带来一阵微热。 赵清婉的脑子略微有些迷糊,不知怎的,忽而想起指引嬷嬷给她的教导,那令人耳红面赤的书册,她的双眼蒙上一层浅浅的水色,笨拙地扯着楚延琛的腰带,磕巴着道:“嫁、嫁于萧郎,凤凰、凤凰台上,长生风月你、别怕” 听着赵清婉这话,再看着快要把他的腰带扯成死结的小姑娘,楚延琛不由得露出一抹无奈的笑,他伸手握住赵清婉的手,指尖微凉,拂过赵清婉的脖颈,道:“皎皎,是你别怕。” “我我我才没有。”赵清婉倔强地反驳着,她的手在楚延琛的身上摸索着,在发现自己怎么都扯不开楚延琛的腰带时,她气恼地双手一拽,用力扯了一下。 ‘撕拉’一声,那精致的绣着金色纹路的腰带被拽断。 赵清婉手上一空,整个人撞进楚延琛的怀里,将人撞得,一同倒在了柔软的床榻之上。她迷糊地抬头呆呆地看着被压在身下的楚延琛,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什么。 楚延琛叹了一口气,对上赵清婉迷茫的双眼,他的手指灵巧地一搭,将赵清婉腰间的腰带解开,而后将人拉进怀里,身形一转,他的指尖剥过那缠绕着的系带,大红的衣裳层层脱落,赵清婉的身子一僵,感受到楚延琛近在咫尺的呼吸。 “此生定不负皎皎。”他的声音在赵清婉的耳边显得极为缥缈,可是这其间的柔情蜜意,却又似一汪水波般,在空气里柔和地荡漾开来。 赵清婉心头涌上一抹浅浅的暖意,双眸的水色潋滟,无论楚延琛这话是否是在哄她,但在此刻,终究是用了心的。此时,两人已是坦裎相见,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赵清婉的身子微微颤抖,楚延琛将人拥进怀里,一股暖意回荡。 “皎皎。” 床幔落地,殷红的布绦长穗安落在地,静得仿佛能听到檐下娇花随风摇曳的声音。良久,屋里一双双花攀枝烛台上,雕着龙凤的喜烛缓缓地淌下一颗红泪,似要惊起一春缠绵的美梦。 锦衾滑腻,贴在肌肤上,带起一丝麻麻的战栗。他的唇落在她身上带来一瞬间的窒息,身体慢慢地滚烫起来,仿佛要熔在丝丝烈焰中,这吻,深而绵。后心处却奇异地透出一丝凉意,赵清婉的身子一缩,似乎要化在他的怀里。赵清婉侧过头,眼神迷蒙,瞥见的是一方亮红,漫天匝地的红染鸳鸯,只余他和她,她情不自禁地仰头,从喉间低低地逸出一声嘤咛,而后猛地一躬,疼痛骤然传来。他的手紧握住她的手,安抚着,另一只手滑过她光洁的背,温柔地吻去她淌下的泪珠,蜿蜒而下,唇齿啮住她的耳垂,脖颈,渐渐地深入愈来愈远的迷蒙里。 轻轻重重,赵清婉的身子仿佛是在潮涌的浪潮里沉浮,她的思绪凌乱,无力地攀抱住眼前的人,似乎听着自己说了什么,而那沉沉的回答她却怎么都听不清,痛楚与欢愉交缠着,一切都隐隐地显得不真切,然而却是实实在在的。不知怎的,两行清泪从赵清婉的眼角滴落,一道轻柔的吻覆盖住她的唇,身体里的热烈释放而出,一夜无眠,正道是春宵苦短 第48章 般配 清晨,曦光透过窗子,赵清婉的意识一点点地被曦光照醒,她转了转身子,身子一转,便滚入一道陌生而又熟悉的怀抱。身子转动,扯得半床锦被缓缓滑开,露出她身上点点嫣红,清凉的气息袭了过来,令她微微一哆嗦,意识便完全清醒了过来。 一双微凉的手轻轻地扯过锦被,遮住她光洁的后背,赵清婉抬头看去,便见着笼罩在光影之下的男子剪影,她离得近,那一份清隽更是清晰,淡淡的光晕映在他的眉眼间,甚是温暖,带着一丝如玉如琢的温润。 昨夜里的点点滴滴,登时就浮上了心头,赵清婉面上一片郝然,心中微感羞涩。 “皎皎再歇会儿,先前娘派人来,说是昨日累了一天,今日就不必这么早去见安了。”楚延琛的声音不大,夹杂着数分慵懒。他的面上神情不若往日里的清冷,反而是一派的温柔。 这一丝温柔更显得他清朗无比。 赵清婉低下头,面上带着一丝涩然的笑,她这才发现自己依偎在楚延琛的怀里,楚延琛虽然是个文臣,她以为那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男子,可是这般依偎在他怀里的时候,才发现楚延琛虽然看着清瘦,可是身上却是半分都不文弱,薄薄的肌理覆盖着筋骨。 她不由得伸手抚过楚延琛的胸口,这般筋骨,倒不若是一般的文弱书生,反而像是习武之人。赵清婉疑惑地看了一眼楚延琛,却是一眼撞入楚延琛带笑的眸中。 “看来,皎皎果然是比较喜欢动手的。”楚延琛的眼中带着宠溺,并不在意赵清婉的动作。 赵清婉面上一片绯红,脖子上也开始泛起红,她偎近被子里,尴尬地道:“不是,我不是这样,就是” 楚延琛并不是一个喜欢逗弄人的人,他见赵清婉这般窘迫,便也不再调笑,而是正了正神色,开口解释道:“皎皎是在疑惑,我怎么不是一个文弱书生吗?” 赵清婉微微一愣,她没想到楚延琛会说的这般直白,只是对于楚延琛来说,这事儿并不是什么隐秘之事,他坦然地继续道:“世家子弟,本就是弓马娴熟,习武之人不在少数。我自小根骨不错,自然也是习武读书,两不耽误。只是后来,家中发生了些许意外,我受了伤,落下了痼疾,便也就习不了武,因着痼疾,身子骨也就弱了些,时节转换之际,总是要病上一场。” 楚延琛低头看着出神倾听的赵清婉,微微一叹,道:“故而,旁人便也就觉得我只是一介文弱书生。” 赵清婉从未想过楚延琛还有这么一遭过往,她心思一动,本是想要问上一句时发生了什么意外,但是看着楚延琛面上的怅然,她便又将到口的疑惑咽了下去。而后又想着楚延琛本该是个康健之人,因着意外而成了文弱书生,想来心中的不痛快总是有的,她笨拙地伸手拍了拍楚延琛的臂膀,郑重地道:“往后,我会保护你的。” 楚延琛低头看着赵清婉眉眼处刚刚褪去了青涩的风韵,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将人揽进怀里,道:“皎皎不必担心,自保之力,我还是有的。保护皎皎,我也是做得到的。” 赵清婉身形略微僵硬,似乎还是有些许的不自然,她垂下眼,并未接上楚延琛的这话,而是小声地问了一句:“好像时辰不早了,虽说爹娘疼惜,但总不能坏了规矩,咱们是不是应该去见见爹娘了?” 她并未显露出丝毫高贵身份而带来的傲气,倒像个普通新妇一般,温柔体贴。 楚延琛眼中流露出一抹柔和,虽说这福慧公主看着性子爽朗,但是毕竟是天之骄女,下嫁楚家,他先前便也担心是否是会仗着身份而略显傲慢,如今看来,这位公主确实是名副其实的‘福慧’。 他没有阻止赵清婉的举动,低声道了一句:“好。我着人进来帮你梳洗。” 屋外的仆从早就候着了,得到屋内主人的吩咐自然便迅速入内。 周姑姑带着妙锦和元宝替赵清婉沐浴梳洗时,看着赵清婉身上落下的印记,周姑姑眉眼弯弯,妙锦和元宝相对一眼,面上带着一抹羞涩,可是眼中却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丝丝的喜意。 赵清婉虽然觉得身上乏力得很,但毕竟是习武之人,倒也未曾有多么不适,看着妙锦和元宝的窃窃私笑,她没好气地斜睨了一眼,面上却也是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晕红。 等到开始梳妆时,候在一旁等着的楚延琛走了上前,忽而伸手接过妙锦手上的眉笔,沉声道:“我来吧。” 妙锦惊诧地看了一眼楚延琛,但很快便回过神来,福身一礼就退到了一边。 楚延琛手执眉笔,躬身替赵清婉细细地描摹着,神色间满是认真。赵清婉抬眸看着楚延琛,她只以为这一场婚礼,不过是楚家的万不得已,她也曾想过自己嫁入楚家后,或许会与楚延琛相敬如宾,却不曾想会是这般亲昵? 她的心头浮起一丝异样的柔软,低声问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楚延琛执着的画笔收了起来,看着宛如远黛的眉峰,他唇边荡起一抹浅浅的笑,轻声回道:“双鸳鸯字怎生书?” 赵清婉认真地盯着楚延琛看了一会儿,她的眉头微微拧起,而后心生疑惑地道:“怀瑾,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不是这段日子,而是” 她说不清应该是什么时候,可是这般看着楚延琛,一股熟悉的感觉便涌了上来,她先前并未认真想过,此时好生想了一番,便觉得定是曾经见过面的。 楚延琛听赵清婉这般询问,他放下眉笔,淡然地开口问道:“皎皎,不知阿青后来是否受罚了?” “阿青?”赵清婉愣了一下,尘封的记忆随着这个称呼顿时涌了出来,那一年,她困在树上,遇上了一名惊为天人的小哥哥 “是你!”赵清婉惊喜地喊了一声,她的双眸亮堂起来,眉眼弯弯,欣喜地道,“阿青没有受罚,前两年,阿青到了年纪,许了人了。” “当时,还得多亏你帮了我一把,不然阿青定然是要受罚的,父皇和母后怕是也要罚我抄规矩了。”赵清婉想着当时的情景,忽而回想起当时的楚延琛的面色便不大好,又想着先前楚延琛说的意外,她迟疑了一下,道,“那时候,我有没有给你添麻烦?” 楚延琛心思细腻,自然明白赵清婉这话里的意思,他摇了摇头,淡然道:“自是没有。” “殿下,时候不早了。”周姑姑见赵清婉似乎忘了时间,她上前一步,小声提醒道。 赵清婉看了一眼天色,急忙站起身来,道:“怪我,又忘了时间。怀瑾,咱们去见爹娘吧。” “不急,我已经派人过去说了,皎皎不必着急。”楚延琛笑着看着慌张迈步出门的赵清婉,安抚道。 两人梳整了一番后,便缓步走出房门。门外日头高照,落叶娇花在这日头下都显得喜气洋洋的,庭院里笼罩着光晕,淡淡的暖色充盈,青石板上都褪去了日常的清冷,显出一份难得的热闹。 楚延琛与赵清婉相携而出,在日光下,可以看出楚延琛的面色略显疲乏,但是双眸清亮,精神头看起来还不错。 他牵着赵清婉温软的小手,微笑着正色道:“听陛下说皎皎怕热,过两日,咱们就去郊外避避暑。” “倒也不是那么怕,是父皇太过细致了。”赵清婉皱了皱眉头,似乎觉得自己这般,有些兴师动众。 楚延琛摇了摇头,想着先前宁惠帝话里语间的暗示,他侧目看了一眼一脸沉静的赵清婉,素来听闻宁惠帝和皇后娘娘待这位福慧公主是恩宠有加,如今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一份恩宠。 “陛下体恤,给了婚假,过两日陪同皎皎去避暑,想来会别有一番趣味。” 赵清婉一怔,体会到楚延琛话语里的调笑,面上不由得露出一抹娇羞。她抿了抿唇,半晌没有开口。 两人转过回廊,入了正厅,厅里一派热闹。府上的仆从们早就分列在旁候着新婚夫妇,楚府上的主子不多,自然也是知道这位少夫人的身份尊贵,半分都不敢怠慢。 等到人入了正厅,喝了茶以后,楚大老爷一脸和蔼地让人起来,楚大夫人温声与赵清婉闲谈了数句,楚家二房并未多言,一家子安安静静地看着新婚夫妇,递了见面礼以后,不过是多看了楚延琛两眼,尤其是楚延熙,那一双眸子几乎是要黏在楚延琛身上,惹得赵清婉心中嘀咕。 听闻楚家这位二公子,性子天真烂漫,最是少年意气,与楚延琛似有不和,如今看来,似乎有那么一丝苗头。可是仔细看看楚延熙的神色,又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 楚大老爷和楚大夫人并未让人多有留下,随意谈了两句,便让人回去好生歇着。 看着楚延琛和赵清婉这般般配的模样,以及赵清婉那一副爽朗贴心的性子,楚大老爷心中涌起一抹安慰,他与楚大夫人相对一眼,唇边露出一抹笑,而后又看向欲言又止的楚延熙,沉声叮嘱道:“子瑜,这段时间,你就莫要打扰你大哥了。” 楚延熙张了张口,在柳氏的注视之下,将满腹的话语都咽了下来,点了点头,小声应道:“大伯,我晓得了。” 他其实也只是关心楚延琛罢了,只是想着自己这次是给楚延琛惹了不少麻烦,便也不敢再胡乱说话。 另一头,赵清婉与楚延琛走在回院子的路上,她侧头看了一眼楚延琛,想着刚刚正厅里的情景,她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大对劲,可是又说不出什么不对劲。 楚延琛似乎察觉到赵清婉的疑惑,回了房中,他便吩咐下人送了早膳上来,而后一边用膳,一边斟酌着道:“皎皎,是有什么困惑吗?” 赵清婉是知道楚延琛本是楚家二房的亲生子,后来才过继给了长房,而那楚延熙便是楚延琛的亲弟弟,按理说这亲兄弟,感情上应是会更好些,只是平日里听着消息,这位楚二公子,与楚延琛似乎并不对付。 “二公子,似乎不大高兴。”赵清婉想了想,言语委婉地道了一句。 楚延琛听到赵清婉的话,他微微一笑,略摇了摇头,道:“倒也不是,子瑜性子犟,平日里二叔与婶婶管教甚严,且总是喜欢与我相比,因此子瑜总是有些不服气。” “他心性简单,有什么想法便就出现在面上。他待我,心中关切,但却又不想让我知道,平时看起来便显得别扭。想来昨日他喝多了酒,闹腾了些,二叔和婶婶训斥了他一番,故而今日才这般不虞。” 赵清婉听着楚延琛解释,她注意到楚延琛在说到楚延熙的时候,话语间便显得柔和不少,对于那位二公子到底是不是真心关切并不知晓,但是楚延琛对于那位二公子,倒确实是兄弟情深。 她点了点头,附和着道:“这性子,像个别扭的小娃娃。” 楚延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皎皎这话,可别在子瑜面前说,让他知晓了,怕是要生一阵子闷气了。他总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最是不虞旁人将他当做孩童看待。” 赵清婉眨了眨眼,笑吟吟地点了下头,而后道:“我晓得了。保准不在他面前说,你放心。” “不必这般刻意,就算偶尔说了也没事,子瑜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吃顿饭的功夫,便就忘了。皎皎,往后在府中,不必拘束,父亲和母亲都是和善的人。”楚延琛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状似无意地道,“你若是想要回公主府,也尽可回去。” 赵清婉的反应很敏锐,她迅速摇了摇头,道:“楚府这里很好,你若是想去我的公主府看看,改日我就带你去。” 楚延琛深深看了一眼赵清婉,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清浅的笑意,而后道:“午后,便要入宫谢恩,皎皎若是困了,可以再歇一会儿。” 赵清婉自然地回了一句:“怀瑾看起来似乎更累,要不然一同歇一歇?” 这话出了口,屋子里一片安静,而一旁的周姑姑更是低下了头,不敢看向两人。 楚延琛挑了挑眉头,他低低笑了一声,道:“既然皎皎邀请,那,恭敬不如从命。” 赵清婉让楚延琛拉着往屋子里走去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她急忙摆了摆手,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你可能累了,毕竟昨夜你都没怎么睡不是,我的意思是” “嗯,可是皎皎昨夜同样一夜未眠,想来这时候是困乏了。” “不是,我就是想我们一同睡一会儿,午后入宫才会有精神。” “嗯,对” 第49章 宫中温情 午后,小睡了一觉起来的赵清婉,果真觉得精神更加好了些许,而楚延琛看起来,似乎气色也好了些许。她想着先前楚延琛的打趣,小声轻哼了一声。 楚延琛看着这般娇艳姿态的赵清婉,心中只觉得十分可爱。 “待从宫中回来了,我再给皎皎赔罪,可好?” 赵清婉并不是一个无理取闹的人,只是楚延琛给她的感觉太过美好,气氛太过融洽,才让她松了心神,露出这么一番亲昵的娇憨姿态。 “说什么赔不赔罪的,让人听了,还以为我跋扈欺人。”赵清婉嘟囔着,话这般说着,她却还是伸手握紧楚延琛的手。 她确实怕热,楚延琛的身子总是凉凉的,或许是曾经的意外,使得他气血不足,握着的手冰凉凉的,在这燥热起来的天气里,牵着很是舒服。 “苍玉山清爽,此时青翠绵延,最是秀美。”楚延琛感觉到赵清婉那因为燥热而略微不耐烦的情绪,他笑着将人拉过来,他知晓自己身上的温度素来比较低,故而揽着赵清婉入了怀。 赵清婉转了下头,调整了下姿势,自然地靠在楚延琛的怀里,那微凉的感觉令她舒适了不少,她轻轻蹭了下,而后低声道:“嗯,往年我也去过,行宫里还留着我惯用的物什。不过,这一去俩月,你你是朝廷重臣,长时间不在,是不是不大好?” “陛下许了我半月婚假,你暂且在苍玉山避暑,我休沐的时候便去陪你。”楚延琛解释道。他作为朝廷重臣,能有半月婚假,已然是陛下恩赐。寻常人也就是七日假期,而若是身居要职,有时甚至连七日假期都休不到。 陛下宠爱福慧公主,他这驸马爷算是沾了光了。 赵清婉不是一个黏人的小姑娘,心中清楚轻重。她点了点头,道:“这天儿一日比一日热,要不,让娘一同去避暑,你说好不好?” 楚延琛听着赵清婉这般说话,他唇边勾起一抹笑,道:“爹在京中,娘是不会离京的。” 赵清婉忽而从楚延琛的怀里挣扎出来,面上带着一抹不好意思,道:“那你回头回来,我是不是也该随你回来?” 楚延琛忍不住轻笑出声,他伸手拂过赵清婉的额角,眼中带着一丝宠溺,温声道:“皎皎是不一样的,皎皎去避暑,是陛下旨意。” “况且,看皎皎受苦夏之累,我又怎么忍心?” 赵清婉脸上一阵燥热,不过须臾就红了起来,她总以为楚延琛是一个清冷高傲的人,可是成婚以后,却发现这人与她以为的完全不一样,与她言语,这话里仿佛是抹了蜜水,丝丝缕缕的甜蜜,沁入她心底。 恰在这时候,马车停了下来,宫门大开。 赵清婉低着头,面颊发红地拉着楚延琛下了马车,宫中一片安宁,这一座宫宇,她是那般熟悉,可是不过短短一日,她再回到这里,却仿佛生疏了不少。 她微微侧头,看着站在身边的楚延琛,赵清婉抓着楚延琛的手,缓步朝前,轻声道:“怀瑾这般说,我可是会当真的。” 她的眼中带着一抹探究,与楚延琛的缘分,可以说是孽缘。但楚延琛如今的一举一动,都让她以为自己与他是有十来年的青梅竹马之谊,而不是只有数面之缘。楚家是世家之首,世家势大,并不用讨好皇室,故而对于楚延琛的言行,她心中略有疑惑。 楚延琛面上神情不变,眼中透出一丝意味不明,温声道:“皎皎,你既嫁入了楚家,便是我的妻。在陛下和娘娘那儿,你是福慧公主,但在我的面前,你的身份只是我的妻。呵护妻儿,本就是大丈夫所为,皎皎不必担心。” “但你所想,但我所能,必让你如愿。” 不说赵清婉身份尊贵,纵然是寻常人家,既然入了他们楚家家门,只要不是犯下大过,自然是要好生护着。他们是娶妻亲,又不是结仇,何必为难一个小姑娘。 赵清婉心头一颤,她沉默片刻,而后抬眸看向楚延琛,低声道了一句:“若我要习权谋之术呢?” 虽说宁朝朝风开放,对于女儿家的束缚并不多,但是朝政之事,多数人还是觉得女儿家少参与的好。赵清婉这话,有三分是自己的真心话,而七分则是意在试探楚延琛的底线。 楚延琛转过头来,他的视线对上赵清婉,清透的眸色仿佛是一汪澄澈的泉水,一眼望去,深透人心,但是再细细端详,却是望不到底。 “若是皎皎有此心,我自是倾力教习。只是,”楚延琛垂下眼眸,遮掩住眸中的些许复杂情绪,“此生,唯愿皎皎不必用上权谋之术。” 最后的四个字,他说得极轻,带着一丝的惆怅和怜惜。 两人在长廊中走着,宫中很安静,后边跟着的内侍与宫娥都低着头,远远地缀在两人身后,对于小两口的谈话,是半分都不敢入耳。 赵清婉听得出楚延琛的潜台词,她低低地笑了一声,而后眼中带着点点亮光,她拉紧楚延琛的手,不着痕迹地靠近了一点,呢喃着道:“怀瑾,是一个心善之人。” “我很幸运。” 须臾间,两人入了清和殿。 在殿外候着的高公公看到一团和气行来的新婚夫妇俩,他面上露出一抹和蔼的笑,上前迎了过来,道:“殿下,你们可算来了。陛下一早上就在念叨着殿下呢。” 赵清婉并未离开楚延琛的身边,而是亲昵地站在楚延琛身边,而后笑吟吟地道:“高公公,只有父皇在吗?” 高公公领着人往里走,一边走一边说:“三位皇子听闻您今儿回来,一早上就匆匆忙忙来了。陛下见着他们来,还不大乐意呢。” 他的眼神扫过楚延琛,看着赵清婉的姿态,便晓得她对楚延琛应是满意的。高公公是看着赵清婉长大的,这宫中不是没有公主出生,然而顺利立住的也就只有一位福慧公主,故而不仅是陛下以及宫中的娘娘们偏宠赵清婉,就连他们这些服侍人的内侍以及宫娥们也是对这位明艳可人的福慧公主多有偏爱。 如今看着赵清婉满面红光的模样,高公公看着楚延琛的眼神也是愈发温顺。 在楚延琛即将入殿之际,他低声提点了一句:“恩科开启在即,陛下对此有些想法。” 楚延琛顿了一下脚步,轻轻颔首,随后便跟着赵清婉入了内殿。 殿内,坐在上首的正是宁惠帝,只是宁惠帝的眼下一片青黛,似乎昨夜睡得并不好。而下手边则一一站着三位皇子。 见到赵清婉入内,赵清婉尚未福身行礼,便见着宁惠帝站了起来,一脸笑意地从上边走了下来,他走近赵清婉,细细打量了一番,才开口道:“皎皎,不过一日不见,怎的感觉就清瘦了些许?” 赵清婉听到宁惠帝的话,她噗呲一声笑了出来,道:“父皇,那定然是你看错了。我今儿看镜中,觉得自己仿佛又圆润了三分,正想着该少吃点,再动一动,毕竟世间女子,谁不爱婀娜多姿?” “胡言乱语,皎皎这般清瘦,哪还需要少吃,可是驸马说了什么?”宁惠帝皱了皱眉,他言语不善地看向楚延琛。 楚延琛躬身一礼,道:“臣楚延琛,见过陛下。” “回陛下” “父皇,才没有呢。怀瑾待我极好,是我自己觉得的。”赵清婉拉住宁惠帝的衣袖,娇声解释道。 二皇子笑着上前一步,帮衬着道:“父皇,刚刚来的时候,听着内侍们说,驸马与皇姐那是如胶似漆,定然不会欺负皇姐的。女儿家爱俏,皇姐这般想法,也是正常的。” “不过,皇姐,你这身姿袅娜,谁人看了不羡慕,何须少食?” 听着二皇子的话,赵清婉眼中流露出一抹笑意,她盈盈地道:“二弟,不过是一日不见,你这嘴甜的,可是今儿吃了桂花蜜了?” 宁惠帝看着姐弟俩的熟稔,他心中欢喜,瞥了楚延琛一眼,而后道:“皎皎已经是个俏姑娘了,平日里好生照顾自己就好,驸马,皎皎性子单纯,平日里你要多多呵护。” “是,陛下放心。”楚延琛面不改色地应了一句。 “父皇,我都嫁人了,不是小姑娘了,我会照顾自己的。”赵清婉俏生生地反驳道。 “好好好,皎皎是大姑娘了,是会自己照顾自己了。”宁惠帝笑着附和,他看了眼跟在二皇子身后的两个儿子,那想要与赵清婉说说话,却又害怕自己的模样,令他不由得心中一叹,好在二皇子的性子不似这般。 “皎皎,你与你三位皇弟,去你母后那儿,几位娘娘也在那儿等着见你。”宁惠帝本想留赵清婉再聊几句,但想着还有些事要与楚延琛说上一说,便就让赵清婉先去皇后那儿。 他看了一眼楚延琛,沉沉地道:“驸马留下,朕有些事要与他谈谈。待会儿,晚膳你们便留在宫中用,朕去皇后那儿,与你们一同。” “是。”赵清婉见宁惠帝面上神情严肃,倒也不曾多言,轻轻点了下头,而后看了眼楚延琛,她忽而拉了拉宁惠帝的衣袖,小声嘱咐道,“父皇,你可不准欺负驸马。” 宁惠帝听着赵清婉这话,他愣了一下,而后没好气地扯了扯唇,伸手点了点赵清婉的额角,道:“你呀好好好,朕定不会欺负你的驸马。” 楚延琛站在那儿,听着赵清婉与宁惠帝的话语,他心头微微一暖,垂下的眼眸里泛起一抹笑意。 赵清婉转身离开的时候,很是不放心地又看了眼楚延琛,楚延琛对着赵清婉微微一笑,轻轻地点了下头,示意她不必担心。赵清婉这才依依不舍地与人一同离开。 看着赵清婉与楚延琛之间的互动,宁惠帝心中并未不虞,反而很是欣喜。他总担心因着迷梦香一事,楚延琛与赵清婉之间会有隔阂,如今看来,倒算是新婚燕尔,蜜里调油的。 他挥了挥手,道:“坐吧。省得皎皎以为朕苛刻了她的驸马。” 楚延琛躬身一礼,便顺着宁惠帝的意思,在一旁坐下。 宁惠帝回了位置,他端起茶杯,小口抿了一口,而后道:“天气越发炎热,皎皎怕热,这两日,你们收拾一下,就去苍玉山避暑。” “是,臣遵令。”楚延琛拱手应道。 宁惠帝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沉吟片刻,他接着道:“恩科要开了,你婚假回来,朕欲提你任此次恩科考官,你做做准备。” 楚延琛并未有任何惊诧之意,这事儿他早有预料,尤其是在先前高公公提点了他一句之后,对于这事儿他更是心中有数了。 “是,臣谢陛下恩典。” 这确实是一份恩典,谁人不知恩科考官,那便是天下科考之人的恩师,今科中举之人,皆要承恩师之情。这一重科考之人,无论今后官职高低,那也都是他的门生。这便是人脉。 “江南道的人,朕让人送回去了。”宁惠帝忽而冒出这么一句,他的眼神深沉,似乎想到了什么,长叹了一声,道,“毕竟也是为国尽忠之人,一念之差,饶他们一命。” 楚延琛没想到宁惠帝下手这般快,对于江南道来人,他本是打算婚后,空出手来清理一番。或许对于宁惠帝来说,是一念之差,饶一命没什么。可是对于他们楚家来说,这便是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只是如今宁惠帝插了一手,他们反而是不好再下手了。楚延琛想着这些时日,宁惠帝对于谢家的发作,如今看来,还是在庇护谢家的。 楚延琛沉默一会儿,他才低低地点点头,而后道:“是,臣明白。” 宁惠帝似乎也明白这一次的事是委屈了楚家,语调温婉地道:“秉德对你很是钦慕,皎皎与他,姐弟情深,若是得空,你多指点指点他。” 楚延琛心中微微一凛,宁惠帝要立太子的心思,楚家早就揣摩出来了。这时宁惠帝开口,便是要提点楚家,或许是看在福慧公主的份上,有意要楚家走一走从龙之功。毕竟宁惠帝膝下皇子并不多,三皇子和四皇子太过平庸,明显不是这个位置的人选,那么能够登上大位的,也就只有这一位二皇子了。 楚家与二皇子走近一点,倒也没有什么风险。 楚延琛心思急转,但是脸上神情依旧是不动声色,他起身,躬身一礼,道:“是,臣谢过陛下。” 宁惠帝摆摆手,他走了下来,温声道:“行了,多的朕也不说了,再多耽搁点时间,就怕皎皎是要折回来寻人了。走吧,朕同你一起去皇后那儿。” 楚延琛拱手一礼,安静地随着宁惠帝往外走。 第50章 相见 却说赵清婉入了盛和殿,果然就看到殿内热热闹闹的一伙美人。宁惠帝并不是一个贪恋美色的人,故而宫中的娘娘们并不多,而能够够得上品阶的娘娘就更少了。 此时此刻,能够出现在盛和殿里的娘娘们,要么是有子嗣傍身的,要么是家世不一般,要么是得宁惠帝宠爱的。 “皎皎,是皎皎回来了。”听到殿外宫娥的通禀,皇后娘娘下首一名冶艳高挑的女子,见着走进来的赵清婉,站起身来,欢喜地喊了一句。 赵清婉见着殿内一众娘娘,她面上荡开一抹笑,而后上前来,对着皇后娘娘福身一礼,道:“儿臣见过母后,见过众位娘娘。” 皇后娘娘还未起身,那一众的娘娘们便纷纷走了上来,将赵清婉拉起来。 “皎皎,怎的看着人瘦了些?是不是那楚家欺负你了?”那位冶艳高挑的女子,打量着赵清婉,忽而眉头一皱,便大大咧咧地问道。 “珍母妃,没有的事,怀瑾他们待我极好的。”赵清婉急忙摆摆手,解释道。这一位女子正是四皇子的生母,珍妃虞氏。性子大大咧咧的,虽然生就一副娇艳姿态,但行事却是半分不扭捏。 “这才嫁出去一日,皎皎就向着你那夫君啦。”站在珍妃身边的一名生得小家碧玉般的女子,掩唇一笑,秀声秀气地小声道。 赵清婉上前一步,拉着女子的手,娇声道:“才不是呢,柳母妃,皎皎可想你了。想吃你做的金玉莲子。” “皎皎想吃?那你等等,我这就去给你。”柳妃娘娘听着赵清婉这话,唇角一抿,急匆匆地就要转身离去。 “柳妃妹妹,不用听这丫头瞎说。皎皎,你这才回来,怎的就要累着柳妃娘娘了?”皇后娘娘面有愠色地走下来,拦了一把柳妃娘娘,瞪了一眼赵清婉。 柳妃娘娘秦氏,是三皇子的生母,性子不若珍妃那般豪爽,极为温婉软和。一手的好厨艺,平日里最是疼爱赵清婉,但凡赵清婉说上一句想吃什么,她便会亲自下厨琢磨。 赵清婉朝着珍妃的身后躲去,而后探出头来,小声道:“母后,你又凶我!” “好了好了,谢姐姐,皎皎才回来,你就别吓着她了。”从皇后娘娘的身后,走过来一名清雅端庄的女子,这是懿贵妃娘娘王氏。王氏曾育有一女,可惜那名女婴不过周岁,便夭折了。此后,懿贵妃王氏再未有所出。那满腔的慈母之情,便都放在了赵清婉身上。 仗着三位母妃的护持,赵清婉笑得肆意,她依偎在懿贵妃的身侧,小声地哼了一声:“还是懿母妃疼我,哼,母后,就会凶我。” 皇后娘娘看着赵清婉这一副模样,她头疼地瞥了一眼,而后伸手揉了揉额角,看向满脸笑意站在一旁的二皇子,开口道:“秉德,你父皇呢?” 二皇子上前一步,躬身一礼,道:“儿臣见过母后,见过懿母妃,见过珍母妃,见过柳母妃。” “回母后的话,父皇与驸马有事相商,便让儿臣们先过来,待会儿,父皇会同驸马一起过来,父皇说,今儿的晚膳,让皇姐与驸马留在宫中用。” 二皇子见了礼以后,便有条不紊地回答皇后娘娘的问题。 三皇子和四皇子急忙跟着二皇子的动作,朝前一步,对着众位娘娘行礼请安。 众位娘娘挥了挥手,对着皇子们的态度虽然还算温和,不过却比不得待赵清婉时的热情,柳妃娘娘看着自家儿子,她叹了一口气,轻声道:“苗苗,你可见到驸马了?” 苗苗是三皇子的乳名,他尚未取字,皇家子女养活不易,便学着平民百姓家,取了贱名,想着能让人立住。 三皇子听着柳妃娘娘的问话,他低下头,小声地应了一句:“回母妃的话,儿臣见到了。” 那声音细微得仿佛是一个害羞的小姑娘,看着三皇子这模样,柳妃娘娘似乎是习以为常了,她并没有什么惊诧的神情,点了点头,道:“驸马为人如何?” “驸马挺好的。”三皇子只回了这么一句话,便没有再说什么了。 柳妃娘娘皱了皱眉头,抬眸看向三皇子,可是只看到三皇子那低着脑袋的黑发,她叹了一口气,三皇子这性格是怎么养成,她倒也不知道,皇室子女少,这些皇子皇女自然是精贵得很,并未有任何欺辱的事发生过,皇子的教育也是一视同仁,可偏偏这三皇子便是长成了这么一副怕生害羞的小姑娘模样,着实是令柳妃娘娘心生困惑。 珍妃见柳妃眉头紧锁,急忙笑着招了招手,将四皇子喊过来,道:“虎头,你来说说。驸马为人如何?” 四皇子开怀一笑,而后走上前来,他躬身一礼,便就痛痛快快地道:“驸马啊,人好看,特好看。” “然后呢?”珍妃听着四皇子的话,等了半天没等到四皇子接下来的话语。 四皇子听着珍妃的问话,他疑惑地与珍妃对视一眼,小声回道:“什么然后?儿臣与驸马也就昨儿见上一面,今儿见上一面,还有什么然后?” 珍妃让四皇子这回话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她无奈地回头看了一眼柳妃,两人面上露出一抹苦笑。这三皇子和四皇子两人,若是性子上能够互补一下,那便好了。 赵清婉知道珍妃和柳妃是为她着想,见着她们在三皇子和四皇子身上被噎着了,她垂下眼眸,低低地笑了好一阵。 “柳母妃,珍母妃,你们放心,驸马真的对我很好的。”赵清婉想了想,而后轻声道,“驸马很贴心,也很尊重我,楚家上下都是明礼的人,况且,我的身份摆在那儿,谁敢怠慢呢?” 二皇子也附和着道:“是的,驸马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君子,母后,母妃们,你们不必担心。” “哪儿就你说得这般轻松?皎皎嫁入楚家,往后是为人妻,为人母,她一个小姑娘,这些事儿还不懂,咱们怎么可能不担心?”懿贵妃面有忧愁地抚了下赵清婉的鬓发。 皇后娘娘看着赵清婉眉宇间的风情,她心头总也是忍不住的担忧,只是此时在殿内的人多,有些话,她也不好直接问,便只能盯着赵清婉看了又看。 懿贵妃是个聪慧的人,今儿出现在盛和殿里,不过是想着看看赵清婉,现在见到了人,也知道皇后娘娘必然是有些隐秘之言要与赵清婉说,况且待会儿宁惠帝要来,她也不想扰了皇后娘娘,便就开口,道:“好了,皎皎,懿母妃还有事,就先走了,你和你母后好好说说话,不准气你母后。对了,我给你准备了一些东西,待会儿,你让周姑姑来取走。” “诶,谢懿母妃。”赵清婉乖巧地应了一声。 珍妃娘娘和柳妃娘娘都是识相之人,听着懿贵妃的话,便知道懿贵妃的打算,她们俩也不是要在这儿凑热闹,便也笑着道:“皎皎,咱们呢,也还有事,就先走了。给你的东西,你回头让周姑姑来拿。” “空了,就常常回宫来看看母妃们。” “好,皎皎明白,谢珍母妃,谢柳母妃。”赵清婉看着珍妃娘娘和柳妃娘娘带着三弟和四弟离开,她想了想,便与皇后娘娘低语了一句,而后送了她们出殿。 赵清婉面上满是笑容,送了娘娘们出殿,依依不舍地送了老长一段路,直到娘娘们催促着她回去,才缓步回去。 她自小在这宫中便是备受宠爱,与众位娘娘的感情甚是友好。大抵也是宁惠帝的态度摆在那儿,这些娘娘们也不是傻的,自然知道投其所好,当然也因为宫中活下来的子嗣少,尤其是女娃娃,也就她这么一根独苗苗,便更是招人稀罕。 如今回到宫中,与娘娘们这么一番见面,原本的生疏登时就散了去。 赵清婉叹了一口气,她面上的笑浅浅的,视线扫过回廊,一股欢喜与轻松油然而生。她总以为离开了皇宫,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如今看来,是她杞人忧天了。 只是她才转过视线,便忽而对上了一道熟悉的目光。 那人远远地站着,一身绯红的官服,令他看起来更显俊秀。君子如玉,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是谢嘉安。 赵清婉没想到会在这时候,在这宫中见到谢嘉安。她顿了下脚步,半晌没有动作。好一会儿,她对着谢嘉安颔首示意,便沉默地迈步离开。 一阵脚步声匆匆而来,熟悉的清竹香顺着风飘了过来。 “皎”谢嘉安不知自己是如何想的,但是在看到赵清婉的这一刻,他便不由自主地跟了上来,到口的‘皎皎’二字,堪堪喊出一个字,他便艰涩地咽了回去,而后低声道,“臣谢嘉安,见过殿下。” 赵清婉愣了一下,她的心头陡然冒起一分的酸楚,分明告知过自己,一切如梦似幻,都过去了,可是在看到出现在自己身前的谢嘉安,这一股涩然终究还是涌了上来。 她回过头来,看着近在咫尺的谢嘉安,赵清婉扯了扯唇角,勉强露出一抹笑,而后平静地道:“谢大人,不必多礼。” 谢嘉安盯着赵清婉,他的视线带着一抹隐秘的缠绵,注意到赵清婉那褪去了青涩的眉梢风情,一丝苦涩慢慢地在心口处流淌开。 “殿下” “皎皎。”正当这时,一道沉沉的男子声音从回廊不远处传了过来。 赵清婉抬眸看去,便看到逆光之中匆匆行来的楚延琛。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0-60 第51章 离京之前 赵清婉眉心一跳,虽然并未与谢嘉安多说什么,但这种情况下,不知怎么的,总是有一抹莫名的别扭与心虚无端冒了出来。 她抬手拂过自己随风落下的鬓发,挺直了背脊,面上含笑地看着越发走近的人影。 楚延琛走过回廊,如青竹一般的身形被日光笼罩住,夕阳余晖下,一层淡淡的光晕套在他的身上。他同样身着绯红官服,头上带着玉冠,那绯红的官服染上金色,透出一抹别样的风采,熠熠光辉,令人不可直视。 他的面上透着一抹柔和的微笑,走至赵清婉的面前,自然地伸手握住赵清婉白皙娇柔的手,侧身看向谢嘉安。 “怀瑾,你来了。”赵清婉的手落入楚延琛的掌中,原本忐忑的内心在触及那微凉的手掌时,忽然就沉静了下来。 楚延琛对着赵清婉轻轻点了点头,脸上始终带着浅淡的微笑,眼底敛去锋芒,一眼看去,只让人觉得温和,但仔细打量,便会发现那双眸子里含着的心思,深不可测。 “谢大人。”楚延琛站在赵清婉的身边,虽然并未有其他的动作,可是那亲近的距离,给谢嘉安呈现出的便是一幅亲昵的姿态。 谢嘉安对上楚延琛的视线,那一双眸子似乎洞穿了他的内心,他那隐藏着的对赵清婉的情愫。他也想不到,青梅竹马再相见,他竟然会是如此冲动,明知道应该避开,可还是忍不住想与她说说话。 直到如今,看着温顺靠在楚延琛身边的赵清婉,谢嘉安清晰地感受到,他与赵清婉的过去种种情谊,都已经断了。 她不再是过去亲昵喊他文卿哥哥的小姑娘了,而是嫁作楚家妇的福慧公主,过往种种,是他亲手斩断的。 他的目光从楚延琛的身上转到赵清婉的面上,最后落在他们交握的双手上,谢嘉安垂下眼,沉声道:“楚大人,恭喜。” 他握紧藏在袖中的手,低声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前给二殿下讲完明日的功课,现下便要出宫去了。” 赵清婉挺直后背,她抬首看向谢嘉安,身边的楚延琛气息沉稳,使得她此时的内心也是一片平静。 “辛苦谢大人了。”赵清婉开口吐出这么一句话,心中的酸涩苦楚以及委屈似乎都淡去了。 “殿下,臣告退。”谢嘉安面上平淡,又转头看向楚延琛,沉沉地道,“楚大人,告辞。” 直到最后,他也没有喊上一句“驸马爷”。 楚延琛看着谢嘉安离开的背影,他的眼神深沉,一抹思忖在心底盘旋。 赵清婉抬眸看向沉思的楚延琛,此刻楚延琛正好低下头来,他们的视线相对,眸中的心思坦然,对视的这一刻,仿佛时光也凝固了。 “我送了娘娘们离开,恰好撞到谢大人的。然后,你便到了。”赵清婉下意识地解释道。 并不是觉得她自己有什么错,只是她不希望楚延琛心中有什么想法。 楚延琛眸中的神采越发柔和,伸手轻轻地拂开赵清婉耳边略微凌乱的碎发,含笑开口道:“我知道,陛下来了,在殿中等我们,皎皎,咱们回殿去吧。” 赵清婉望着楚延琛这般温柔的姿态,她心头涌起一抹暖流,缓缓吸了一口气,握紧楚延琛的手,微微一笑,道:“好,咱们回殿去。” 楚延琛拉着赵清婉的手,转身朝殿内行去。余晖照在他们俩的身上,落下一抹秀美的倒影,显出丝丝缕缕的伉俪情深,给这座清冷的宫宇增添了些许暖意。 这一顿晚膳,应该说是家宴了。留在盛和殿里用膳的,除了帝后二人,以及楚延琛夫妇二人,便只有二皇子了。 故而这一顿晚膳吃得极为温情。 回府的时候,赵清婉的心情极好,面上的微笑绽放得恍若春日里的娇花,璀璨而又迷人。 楚延琛安静得陪在她的身边,听着赵清婉清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絮絮叨叨的家常话语,给他一种新奇的体验。 “怀瑾,你看看,刚刚秉德那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哈哈哈哈,母后肯定是忘记了,秉德和母后说过好几次了,不准喊他乳名的。” 赵清婉一想到刚刚的画面,便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原来二殿下的乳名为什么是二丫?其他两位殿下……”楚延琛扶稳赵清婉的身子,轻声接了话头,问了一句。 赵清婉收敛了些许笑意,而后解释道:“怀瑾,你也知道的,父皇膝下子嗣不丰,当年出生的皇嗣不多,而夭折的皇嗣却不少,最后能留下的也就我们姐弟四人。” “父皇和母后自然是极为重视,二弟的身子骨不是很好,小时候体弱多病的,母后特别担心,后来听闻民间百姓多是给孩子取了贱名,容易养活。所以,母后便与父皇商议了一番,二弟行二,母后希望二弟能够如我一般,安康健壮,便用了丫头的丫,所以就叫他二丫。”赵清婉想了想,又想到二皇子刚刚那一脸嫌弃的模样,唇边的笑意不由自主地溜了出来。 “对了,三弟的乳名叫苗苗,四弟叫虎头。” 楚延琛是知道皇室子嗣艰难,倒是没想到宁惠帝会因此效仿民间风俗。 “那你……”楚延琛想了想,便想问问赵清婉是否也有特别的乳名。 赵清婉似乎猜到了楚延琛的想法,她眼眸一转,一抹异样的风情不自觉地流露出来,小声道:“没有,我的乳名就是皎皎,是父皇亲自给我取的。” “父皇想了可久了,才给我定下这么个乳名。现在想想,还好我的乳名是父皇亲自取的,皇弟们的乳名都是母后和母妃们取的,我要是母后取的话,可能就是大丫了。” 赵清婉一脸庆幸地道。 “大丫,用在皎皎身上,那也是极为动听的。”楚延琛笑着回了一句。 赵清婉回过头来,望进了楚延琛的双眼,那双眼眸中的笑意温柔而诚挚,令她半晌说不出什么话来。 她的面颊微红,而后垂下眼眸,小声地道:“天儿不早了,咱们该休息了。刚刚爹娘还嘱咐过,说你身子不大好,不能老是熬夜,要我好生看着你。” 楚延琛伸手将赵清婉拉进怀里,轻揽住人,轻笑出声,道:“皎皎,新婚燕尔,确实是要早点休息。” 赵清婉的脑中陡然浮起昨夜的云雨缠绵,双颊爆红,那一抹娇羞的嫣红从面颊蔓延到脖颈,呈现出一抹瑰丽的美艳姿色。 “你、你…我不与你说这些……”赵清婉气恼地便要起身离去。 楚延琛手腕一扯,将人拽进怀里,他低下头来,缓缓吻住赵清婉嫣红一片的脖颈,一点一点地游移开来,一股暧昧的气息蔓延开来。 男子身上的清冷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热烈的情绪,让赵清婉不由自主地沉迷进去,她的眼神迷离,叮的一声,坠住秀发的簪子落了地,发出清脆的响声,青丝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缭绕交盘,她的衣裳微微扯开,锁骨至脖颈上染了大片大片的芍红色。 赵清婉无力地软倒在楚延琛的怀里,她呢喃着道:“怀瑾,怀瑾……” 低低的呢喃声如泣如诉,带出了一抹青涩的诱惑。楚延琛的眼神略微深沉,他骤然起身,将赵清婉拦腰抱起,而后大步朝着内室的床榻行去。 正所谓是红烛高燃夜深沉,春宵苦短日高起。 翌日,楚延琛起榻的时候,赵清婉依旧是沉在睡梦中,他看着睡得双颊微红的赵清婉,眼中流露出一抹宠溺,嘱咐了下人们不要惊扰了赵清婉,才出了房门。 行至正院时,便看到似在院中侍弄兰草的楚大老爷。 他走了过去,看着那一株精心修剪的兰草,而后开口道:“父亲。” 楚大老爷将面前的兰草推至一旁,抬头看向楚延琛,伸手点了点,示意楚延琛坐在一旁。 “正是新婚燕尔的时候,怎么不多陪陪公主?”楚大老爷低声问道。 楚延琛扯了扯嘴角,倒是没有直接回答楚大老爷的话,而是沉吟片刻,才开口道:“父亲,陛下有意提拔我为此次恩科的考官。” 楚大老爷面上没有丝毫的意外与惊诧,他点了点头,道:“公主与二皇子,姐弟情深,你又为驸马,陛下提点一番,也是正常的。不过,怕是有人要不满了。恩科是一件大事,能动手脚的人不多,敢动手脚的人更少,不过还是要防着点。” 楚大老爷看了一眼一脸沉思的楚延琛,又接着道:“立太子的圣旨,估摸着也就最近这些日子该下来了。” “陛下,要为太子铺路了。” 楚延琛轻轻点了点头,他面上带出一抹无奈,道:“江南道的人,陛下插了一手,人送回去了。” 楚大老爷沉默了一会儿,幽幽长叹了一口气,道:“谢家,陛下毕竟还是看重的。那终究是太子的母族,太子在位,总要有他自己的力量,谢家,陛下还是想留给太子的。” “江南道的人,走便走了,”楚大老爷意味深长地看着楚延琛,郑重地道:“你不准以身为饵。” 楚延琛别开眼,将心中的打算掩饰住,突然又开口道:“父亲,我和公主刚刚成婚,子嗣之事,暂且不急。” 楚大老爷本要继续摆弄兰草的手放了下来,皱着眉头,紧紧盯着楚延琛,开口道:“咱们家人丁单薄,你娘盼着抱孙子,盼了许久……” “父亲,这事,我自有打算,母亲那儿,还请父亲多做开解。”楚延琛打断楚大老爷的话,含糊地说了一句。 楚大老爷见楚延琛一脸坚定,他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道:“罢了,随你吧。” “对了,你与公主去苍玉山,要何时启程。” 楚延琛想了一下,沉声道:“午后,便准备出发。” “这么急?” “陛下昨儿多次叮嘱,说是殿下怕热,这天儿一日比一日热,需及早去苍玉山避暑。” 楚大老爷听着楚延琛的话,面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笑,这便是娶了荣宠在身的公主的麻烦。这一举一动,都让陛下盯着,一言一行,都得照着陛下的意思。 “既然如此,我与你娘先给你打点一番,午后出发的话,倒是还有一些时间。京中的事,你不用担心,我让人盯着,若是有事,我便让暗线通知你。陛下恩典,你便好好陪着公主,放松放松,对了,把哑医带上。” 楚大老爷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句:“你的身子,才是至关重要的。” “是,父亲放心。” 第52章 心意 赵清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在她的一声沙哑呼唤声中,周姑姑带着人鱼贯而入。洗漱,换装,梳妆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进行着。 “驸马呢?”赵清婉看着妙锦执起玉梳,缓缓梳理她的秀发,而后动作轻巧地挽了一个流云发髻。 周姑姑笑着道:“回殿下,驸马去打点行程了。” “行程?”赵清婉奇怪地抬了下眉头,望向周姑姑。 周姑姑点了点头,她面上的笑容很是柔和,欣喜地道:“驸马说,午后咱们就启程前往苍玉山。这天是一日日地热起来,殿下本就惧热,若是再过些日子,只怕是要热得睡不着了。驸马贴心,今儿便要启程,带殿下前去避暑。” 周姑姑自然是愿意看到赵清婉与楚延琛两人和美恩爱,皇后娘娘再三叮嘱要她好生看着殿下,定不能委屈了殿下。如今看来,这小俩口处得还是不错的。 “这般突然?那爹娘那边”赵清婉虽然知道要去苍玉山避暑,但是没想到会这般着急。 “皎皎不必担心,父亲和母亲那边,我已经都与他们商量过了。”楚延琛大步从门外走了进来,他走至赵清婉的身边,含笑看着赵清婉,道,“父亲和母亲那儿,都很赞同,说是京都炎热,咱们应该早点启程。” 见到楚延琛入了屋,屋中的侍女们便屏息垂眸,安安静静地退至门外候着。 楚延琛眉眼间满是温柔,他本就生得风光霁月,这般温柔凝视一个人的时候,着实令人惊艳。赵清婉不由得想起昨夜里的热烈,她的面上微微发红,垂下眸子,别扭地看向桌上的簪子,她的目光落在首饰盒里的各色簪子上,青葱的指头划过精致的簪子,却是半天没有决定要戴哪一支。 “这支,配你今日的衣裳正合适。”楚延琛伸手从首饰盒里挑出了一根金丝嵌玉的莲花流苏簪子,斜斜地插上发髻间。 赵清婉看着镜中的风情万种的明艳女子,那一根莲花流苏簪子坠在乌黑的发间,衬出她的三分温婉,她从镜中看向楚延琛,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今日,我还未去向爹娘见安。” “若是让母后知道我如此懈怠,怕是要罚我了。”她面上带着一丝愧疚,昨日新婚,便去迟了,今日又迟了 楚延琛似笑非笑,他躬身凑近赵清婉的耳畔,悠悠地道:“怪我,累着皎皎了。爹娘知道,让你好好歇着,见安就不必了。” 赵清婉转眸一想,陡然反应过来,她面颊登时爆红起来,斜睨了楚延琛一眼,恼火地道:“闺中你也与爹娘说,你、你让我以后怎么见爹娘!” 楚延琛目光柔和,他伸手将赵清婉揽入怀抱,面上的笑意异常温柔,他轻轻地道:“皎皎可以与过往一般,过得肆意些,不必那般讲究刻板的规矩。爹和娘并不是古板的人,他们喜欢皎皎,也希望皎皎不必委屈自己。” 楚家对于福慧公主的态度,确实如楚延琛所言的,一层是因为赵清婉的身份特殊,另一层也算是合眼缘吧。他们本是想为楚延琛娶一贤惠端庄有能力的新妇,毕竟作为未来的楚家主母,要当得起这嫡媳身份,总要有些能力。 只是娶了福慧公主,倒是不必特别在意能力问题了。毕竟福慧公主的身份摆在那里,不开眼敢得罪福慧公主的人并不多。 赵清婉微微一愣,她总以为楚大老爷及大夫人心中应是并不待见她的,毕竟她与楚延琛的婚事是怎么来的,她心中清楚。因着心头的那一层愧疚,她总觉得自己应该循规蹈矩点,也觉得待楚家上,应该顺着对方一些。 此时听楚延琛这一番话,她忽而明白过来,原来楚家人都看在眼里,也都明白她的顾虑,只是并未有丝毫的偏见,甚至是真诚以对。 赵清婉面上绽放开一抹笑,她倚靠在楚延琛的怀里,轻轻地道:“怀瑾,我会学着做楚家主母,也会好好地侍奉爹娘。” “那我呢?”楚延琛低头看着赵清婉,他面上的神情凝重,目光深邃,那双眼对上赵清婉清亮的眸子,一闪而逝的不虞,令赵清婉呆了一下。 赵清婉不知怎么的,忽而冒出一个念头,他是不是因为昨日她与谢嘉安的意外相遇而不快了? 这个念头虽然有些荒谬,可是她却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只当他是兄长,而你不同,你是我的夫君,”赵清婉站起身来,她伸手抚住楚延琛的面颊,一脸郑重地道,“怀瑾,我会与你白首偕老,儿孙满堂。” 从谢嘉安当初喊她‘殿下’的那一刻开始,他们的缘分就断了。如今,她已经是楚家妇,是楚延琛的妻子,这般优秀的儿郎是她的夫婿,她又怎么会辜负了他?楚延琛待她太过温柔,太过宽宥,不过短短两日,就让她放松了心思。在楚延琛的面前,她总是会呈现出最自然的姿态。 楚延琛面上冷肃的神情慢慢地柔和下来,他伸手轻轻地拂过赵清婉的鬓发,他再顾全大局再是沉稳,在赵清婉的面前,也不过是一名娶了新妇的郎君。 昨日见着与赵清婉有十来年‘青梅竹马’之谊的谢嘉安,那一抹的嫉妒总是会有的。 听着赵清婉的话,他心头流露出一抹喜意,但却没有直白回上什么。楚延琛收敛心思,他牵着赵清婉的手,走到屋中的桌旁,桌上已然摆上了一桌的早膳。 “都这时候了,想来皎皎也饿了。先吃点东西,待会儿皎皎再看看,还需要带上什么东西。午后用了午膳,咱们就启程去苍玉山。” 楚延琛替赵清婉盛了一碗清粥,放置在她的面前,又递了勺子过去。 赵清婉笑意盈盈地接过勺子,随口道:“应该不用带什么了。苍玉山的行宫里,有我的屋子,用惯的东西都摆着呢。” 楚延琛也不多说什么,他将赵清婉喜欢的吃食,都朝前推了推,推至赵清婉的面前。 一段饭,两人用得不多,但却吃得温馨。 及至午后,两人见过楚大老爷和大夫人后,又拜别了楚二老爷夫妇,便就带着一行车队浩浩荡荡地离了楚府。 大街小巷上的人看着这出行的车队,不由得又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议论纷纷。毕竟福慧公主下嫁楚家的那一场盛世婚礼,才过了三两天。如今,这楚家的一言一行,都还在京都百姓的眼中。 “这楚家,待福慧公主,还真是捧着。”人群里有妇人望着绵长的车队,面上露出一抹羡慕,“谁家新妇,堪堪成婚,不是好生侍奉公婆,而是出京游乐避暑?” “嘿,无知妇人。这福慧公主岂是普通妇人可比的?”旁边有老头子嘲讽一笑,“那是陛下心尖尖上的宝贝,楚家得了这么一颗明珠,往后的日子呐,平步青云,又怎么能不好生捧着护着?” “况且,这福慧公主,可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哪个男子会不怜惜。”一名年轻男子挤进人群,挤眉弄眼地道了一句。 另一位磕着瓜子的大嫂听到这年轻男子的话,似乎是不服气得一般,将口中的瓜子壳吐了出来,而后反驳道:“说道美人,这位福慧公主,可比不得楚谪仙。这满京都的姑娘,谁能比得上楚家谪仙大人!” “这”听着大嫂子的话,一旁围着的人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毕竟这话说的实在,满京都里,还确实是找不出一个比楚延琛长得好的了。 围观的人群里,一位少年郎面上带着一抹不虞和讶异,双眸紧紧盯着渐行渐远的车队。 虞文杰伸手轻轻推了推楚延熙,小声问道:“怎的?你不知道楚大哥与福慧公主去苍玉山吗?干嘛一脸惊讶的神情?” “没有,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楚延熙嘴硬地反驳道。 楚延琛大婚,又不是他大婚,自然他是没有假期的,故而一早就回了御庭卫所当值,怎么都想不到,这才下值,就看到楚延琛与福慧公主离开的车队。 虞文杰与楚延熙算是打小的玩伴,楚延熙这嘟嘟嚷嚷的模样,他一看便知,定然是不知道楚家大哥今日要离京的事儿。他也不敢挑火,省得楚延熙又生闷气,就转了话题,道:“对了,任石巍说是弄了个新奇玩意儿,要不要一同去看看?” 楚延熙看着队伍消失在城门口,心头的气闷愈发明显,他小声哼了一句:“出门也不和我说一声,还说什么兄弟情深,哼,都是骗人的。见色忘弟,我就知道” “什么?你说什么?”虞文杰就听着楚延熙嘀嘀咕咕着,却听得不真切,不由得又问了一声。 楚延熙转身从人群里挤出来,挥了挥手,道:“走了,不是说去任石巍那边看什么新奇玩意儿吗?” “来了来了,刚刚喊你,一点儿反应都没有,现在又走得急” 坐在离京的马车里,赵清婉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含笑望着楚延琛,眼巴巴地看着小几上楚延琛倒出来的冰镇乌梅汁。 楚延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倒出来的小杯子乌梅汁推了过去,小声叮嘱道:“这般冰凉之物,皎皎应当少用。” 赵清婉端起杯子,一口就闷了下去,又将杯子推了过去,笑意盈盈地附和道:“好好好,等我喝完这一杯,就不喝了。” 楚延琛收了冰壶,摇了摇头,道:“女儿家,寒凉之物,少用。刚刚已经喝了两杯了,剩下的不准用了。” 赵清婉嘻嘻一笑,凑到楚延琛身边,哀声道:“天热了嘛,怀瑾,我就再喝一杯。保准儿就不喝了。” 楚延琛看着赵清婉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心头一软,松了手,还是给她倒了一杯,温声道:“那便只有这一杯了。” “好好好,我保证,现在就这一杯了。”赵清婉打了个含糊,急忙端起杯子,将杯中的乌梅汁一饮而尽,随后满足地靠在楚延琛的肩膀处。 楚延琛自是听得出赵清婉话里的机锋,不过是保证了此时此刻不用了,想来到了晚上,便又要闹着喝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只是侧了侧肩膀,让赵清婉靠得更舒坦一些。 车里摇摇晃晃的,不过一会儿,赵清婉便靠在楚延琛的肩膀上昏昏欲睡了。 楚延琛小心翼翼地护着赵清婉,他伸手将马车窗口上被风吹开的帘子放下,隐隐地透过窗子,看到昏黄光线下的山道,以及那郁郁葱葱的树木,高大的树木上悠悠地落下些许叶子,随风飘荡。 天边金黄的云层里涌动出一抹阴郁的乌云。风起了,暗涌之下,阴雨将至。 第53章 山中日子 马车悠悠行进,忽而间,一阵雷声传来,将倚靠在楚延琛身上的赵清婉惊醒。她一脸迷茫地抬起头来,看向楚延琛,闷闷地问道:“什么声儿?” “打雷了。”楚延琛笑着回道,“看来是要下雨了。” “还有多久才到?”赵清婉揉了下眼,伸手掀开车帘,马车外的天空黑沉沉一片,阴云密布,看得出来大雨将至。 “早着呢。这才行了半天,估摸着得明天傍晚才能到。” 赵清婉皱了下眉头,她看着那暗沉一片的天色,隐隐的电光闪现,滚雷闷响,不由担心地道:“是不是要先避避雨?” 楚延琛点了下头,道:“再行一刻钟,便有落脚的地方,车队会在那儿等一等。等这阵雷雨过了之后,再行路。” 赵清婉忽而转过头来,平静地望着楚延琛,轻声问道:“怀瑾,你急着送我出京避暑,除了有父皇的意思之外,是否是还有什么变故?” 楚延琛没想到赵清婉会如此敏锐,他垂下眼,知道有些事是瞒不过她的,也不准备瞒着人,笑着回道:“皎皎可知,陛下要立储了。你与二皇子是一母所出,我既是你的驸马,又是楚家未来掌权之人,这时节,来寻我的人怕是不少。况且,陛下有意提我为恩科考官,总是要避避嫌的。” 赵清婉叹了一口气,将车帘放下,她缩回楚延琛的身边,楚延琛的身上温温凉凉的,在这闷热的天气里靠着很是舒服。她喟叹一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楚延琛伸手环住赵清婉,并未再多言语,一时间车内一阵沉默。 等到车队顺利到达苍玉山的行宫时,果然是在第二日的落日时分。 苍玉山青翠郁葱,虽然离京不远,但是却与京都的炎热是天壤之别。行宫修建在苍玉山的半山腰上,四周幽静清雅,泉流淙淙,青葱的苍天大树交织成一片翡翠般的天地,阳光从那翠绿色的叶子缝隙间漏下来,仿佛是洒下的金子,煞是雅致。泉水旁有着不知名的山花点点,行宫里琉璃瓦水墨墙,在这一片翡翠中构成一幅淡雅的画卷。 入了行宫,一下马车,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清凉气息。 寂静的行宫因为赵清婉与楚延琛的到来,而顿时热闹了起来。早有人通传了行宫的管事,行宫里的屋舍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果然不若京都那般炎热。”车队随着行宫管事去安顿,楚延琛与赵清婉相携走在行宫的院子里,看着山下郁郁葱葱的大树,以及落日余晖下染成金黄的青石路,两人只觉得心中一阵旷达。 赵清婉轻轻拉着楚延琛的手,笑吟吟地道:“是啊,所以,每年我都来这儿避暑。” “往后,每一年,我们也都来这儿避暑。”楚延琛轻声应和道。而后他看着赵清婉额上沁出的细汗,伸手拭去她额角的汗,知道赵清婉怕热,却没想到会如此惧热,在这行宫里,他此时甚至觉得有些许凉意,可是赵清婉却还热出来一层细汗。 赵清婉微微一笑,靠着楚延琛的肩膀,道:“好,我们往后,每一年都来。” 她忽而伸手摸了摸楚延琛的额头,又触了下他的面颊,拧着眉头道:“怎么这么凉?你是不是冷着了?” “没有。” “你不要瞒着我,我听娘说,你最经不得寒意,这儿山风大,咱们先回屋去。”临行前,楚大夫人还是小心地嘱咐了赵清婉几句,毕竟楚延琛的身子骨不若旁人那般结实,若不然也不会炎炎夏日里,依旧是散发着气血虚乏的温凉气息。 楚延琛确实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只是看着赵清婉这般担忧的模样,他便顺着她的意思,一同回屋去。 在苍玉山的行宫里,这一对新婚夫妇宛若是寻常夫妻一般,相扶相携,过得平静恬淡,颇有几分山中不知何年月的意味。这种平淡而远离是非的日子,是楚延琛极少有过的体验,每一日,要么是带着赵清婉在山间游耍,要么是伴着赵清婉练武,要么是替赵清婉画画题字 这种静谧而美好的日子,让这一对新婚夫妇,由陌生到熟悉,再到亲昵,举手投足间,皆是说不出的默契。 一缕曦光透过窗子漏了进来,赵清婉睁开双眼,她慵懒地伸了伸手,下意识地往旁边摸了摸,身边却是空荡荡的,温暖的被窝里,少了那个已然熟悉的人影。 赵清婉眨眨眼,她慢慢清醒过来,转头看了一眼天色,时辰还早,她又闭上眼睛,卷在被窝里,只是少了那个温凉的身影,让她怎么都睡得不大舒坦。 她对于楚延琛大清早地不在身边睡着,并不奇怪,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来苍玉山之后,她便知道,每一日晨曦未现之时,楚延琛便起了床,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去做了什么,但在天光大亮之前,便又会回来,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身边。 她心中好奇,可是又不好意思开口询问。只是这时候,身旁空荡荡的,令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心思都放在了楚延琛身上。 嗯,要不,她就偷偷去看一眼? 这般想着,赵清婉便悄悄地爬起来,随意拿了一件披风裹在身上,套了鞋子,就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 守在耳房当值的妙锦听到正门打开的声音,她睡意惺忪地睁开眼,起身走了过去,一眼就看到了鬼鬼祟祟彷如做贼似的要出门的赵清婉,不由得开口喊了一句:“殿下,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听到妙锦的声音,赵清婉吓了一跳,她站直身子,转头看向人,而后招了招手,小声问道:“妙锦,你看到驸马了吗?” 妙锦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 她这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看得赵清婉一头雾水,奇怪地开口问道:“你这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妙锦老老实实地想了一下,回答道:“奴婢知道驸马出门,但是不知道驸马去了哪儿?” 赵清婉听了这话,也懒得再问,毕竟楚延琛是主子,妙锦是侍女,楚延琛不说,妙锦又怎么可能开口询问。她摆了摆手,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去歇着吧。我自行去看看。别担心,周姑姑不会来得这么早的,我保证在周姑姑来之前就回来。” 妙锦是个听话的丫头,因此听着赵清婉这般说,便也乖巧地回了耳房。赵清婉年年都到行宫来避暑,对于行宫自然是特别熟悉的。 她裹着披风,在行宫里轻巧地行进,难得没人管着她。赵清婉脚下一点,使了轻功,整个人仿佛是一只调皮的猴子,在行宫的回廊檐下窜动。 这般窜着窜着,一时间倒是忘记了她是出来寻找自己的驸马的,便就光顾着玩耍了。 此时,楚延琛正将手中暗鸽传来的消息处理掉,他沉着脸,看向重九,问道:“你是说,子瑜连夜从家中跑了出来,朝着苍玉山来了?” 重九点了点头,道:“是的,府中跟随二公子的暗侍,传了消息回去。大老爷也知道了,不过人已经在半路了,绑是绑不回去了,因此大老爷特地让人将消息递上来了。” “前日夜里跑出来,府中看着他的人,怎么都没发现?”楚延琛皱着眉头道,“况且,那时候,应该是宵禁时间了吧。” 重九面色难看地看了一眼楚延琛,而后支支吾吾地道:“听说,殿下曾给大夫人留了牌子,说是如果有什么事,可以随时进宫觐见皇后娘娘。二公子,不知怎么知道的,他是偷拿了大夫人的这块牌子,才能在宵禁的时候,出了城。” 楚延琛面色沉沉,眉眼间腾起一抹气恼,他伸手揉了揉额角,压下心口的怒火,沉声道:“若是前天夜里走的,那么今儿午后大抵便会到,你们带人在山脚下候着,若是见到人,立时就带上来。” 楚延琛让人去山脚下候着,是因为苍玉山行宫附近可是有着大批的护卫,福慧公主在行宫避暑,宁惠帝自然是做了完全准备,这护卫的力量可谓是层层叠叠,密不透风。他就怕楚延熙一头撞进护卫堆里,回头闹了乌龙,伤了他自己,那可就冤枉了。 他吩咐完这话,却奇怪地没有得到重九的回复。楚延琛抬眸看向重九,却见重九表情复杂地看着窗子外的一处。 “怎么了?”楚延琛疑惑地问了一句,便也顺着重九的视线看过去。 “大公子,属下好像看到公主在檐角上蹦跶?”重九不敢肯定地开口道。他总觉得自己似乎是眼花了,可是揉了揉眼以后,再次看去,那儿确实是一抹妙丽而熟悉的身影。 楚延琛没有说话,他的脸色一凝,迅速站起身,从屋子里疾步而出。 看着楚延琛匆匆忙忙离去的背影,重九这才可以肯定,那在屋瓦之间窜动的‘皮猴’,确实是他们的大少夫人,福慧公主殿下。 楚延琛的脚步很快,不过是须臾之间,他便到了那雅致的屋瓦处。 “皎皎。” 听到这一声呼唤,正站在高高的屋瓦之上,看着远处美景的赵清婉不由得一惊,她低头看去,果然看到楚延琛一脸严肃地站在下边。 赵清婉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出来寻人,怪只怪这儿的空气太过清新,曦光下的景色太过美好,令她不由自主地沉迷进去,从而心情雀跃地活动身心。 “怀瑾。”赵清婉尴尬地笑了一笑,她伸手抓了抓散乱在伸手的黑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楚延琛见着赵清婉这般模样,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而后招了招手,道:“皎皎,咱们先下来。” 他知道,赵清婉是不会有危险的,这儿到处都隐藏着身手高明的护卫,如若赵清婉有丝毫危险,这些隐卫便会迅速出现。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但是这般看着,总是有些心惊胆战。 赵清婉眨了眨眼,而后身形一翻,便轻轻巧巧地从屋顶上翻了下来。 “哎呀。” 第54章 错综 赵清婉落了地,她看着楚延琛一脸严肃的模样,双眼一飘,身形略微不稳,仿佛是没踏稳一般,轻喊一声,便朝着另一边踉跄跌去。 她没有跌到地上,而是跌入了那个熟悉的怀抱里。 赵清婉自然地伸手揽住楚延琛的脖子,而后笑吟吟地抢先开口道:“我错了。” 楚延琛看着赵清婉这般俏生生的模样,他冷然的神情不由就软和了下来,扶着赵清婉站好,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而后温声嘱咐道:“檐角屋瓦,若是你没踩着,滑下来” “不会不会,我不是和你说过,我武艺高强着呢,这区区一个屋瓦,难不倒我。”赵清婉骄傲地应道。只是一抬眸就看到楚延琛沉沉的目光,她缩了缩脖子,伸手拉着楚延琛的手,凑到他身边,小声开口,“我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 “怀瑾,你别生气。” 楚延琛长叹了一声,他伸手揉了揉赵清婉的发,轻声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纵然你有一身好武艺傍身,也不可掉以轻心。” 想着刚刚看到赵清婉站在屋檐上的那一幕时,楚延琛只觉得心口一漏,跳得厉害。他看着赵清婉那单薄的衣裳,接着皱眉道:“这大清早的,怎么不好好在屋中歇着?” 赵清婉看了楚延琛一眼,仿佛是在说‘你不也是这么早出来了’,不过是这么一瞟,楚延琛便猜到了赵清婉在想什么,他拉着赵清婉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说道:“大理寺里的事务暂且都交接了出去,但是有些事,孟大人不好拿主意,便修书找我做个决断。这些日子,我想着早点处理后,再好生陪着你,没和你交代一声,是我的疏忽。” 听到楚延琛的解释,赵清婉愣了一下,她面色微微郝然,轻声道:“那我今日是不是耽误了你的事?” 楚延琛将人送回房中,摸了一把赵清婉的脖颈以及手心,山风阴凉,虽然赵清婉身子康健,但还是怕赵清婉一时不慎染了风寒。直到确认赵清婉身上和手心里都是正常的温度,他才松了口气。 而后让人回了床榻上,又将薄薄的衾被拉过,他低头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都处理好了。不过” 他微微皱了下眉头。 赵清婉伸手拉了拉坐在床边的楚延琛,不解地问道:“不过什么?” “没什么,”楚延琛笑了笑,对上赵清婉水灵灵的双眼,沉吟片刻,又急着道,“今日,子瑜会来。” 赵清婉不由得一怔,她开口问道:“是二公子吗?” “嗯。” 听到楚延琛确认的答复,赵清婉陡然从被窝里钻出来,她焦急地道:“二公子要来,那我得起来打点一下。” 她忽而心头一惊,又想着,楚大老爷和楚大夫人他们是知道她与楚延琛在山中避暑,若不是有急事,想来是不会让人来打扰,那这时候楚延熙来得这般突然,莫不是 “可是京中出了什么大事?” 楚延琛摇了摇头,平静地将赵清婉拉回来,让人好生躺下,沉声道:“没什么事,不过是子瑜与二叔他们闹了别扭,这才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赵清婉不由得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她深吸了一口气,打趣地道,“子瑜,可真是一副赤子心肠。” “不过来了的话,我还是和周姑姑他们交代一声,子瑜可有什么忌口不吃的,平日里可有什么忌讳?”赵清婉作为楚延熙的嫂嫂,虽然与之并未多有接触,但这基本的待客之道,还是要摆出来的。 楚延琛摇了摇头,道:“不必如此费心,这事儿我让重九去办,等人到了再说。” “大公子。” 忽然,一道略微清朗的男子声音在屋外响起。 楚延琛抬眸望屋外看了一眼,应是重九。不过,若不是有急事,重九是不会贸然到公主这儿打扰他们的。 赵清婉看得出来,楚延琛是有事要办,她没有多问,也没有耍性子拉着人不放,而是笑着拍了下楚延琛的手,道:“我再睡会儿,你去处理你的事。对了,子瑜那头,若是需要什么,你尽管交代周姑姑。” 楚延琛面上扯出一抹笑,他轻声道:“好,我去去就回。” 看着楚延琛起身离开,赵清婉面上的笑慢慢收敛,她微微一皱眉,心头却是重重思量,她伸手拉了一下床边的摇铃。 守在耳房的妙锦匆忙入屋,看着起身坐在床上的赵清婉,轻声问道:“殿下,有什么吩咐?” “帮我去把周姑姑喊来。” “是。” 楚延琛出了房门,并未在房门口停留,而是径直带着重九回了书房。 “公子,这是暗鸽紧急送来的信息。”重九递出一支小指般细长的木管。 楚延琛接过木管,他仔细看了一眼木管的管口,而后熟稔地搓开封口,从中倒出一张卷成一束的白纸。 他将白纸展开,看着上边密密麻麻的字,楚延琛的眉头微微拧了起来。这信中的消息,来得异常突然。 京中现下一片安然,不过暗涌波动得厉害。朝堂上,陛下先前就宣布了立储圣旨,谢家自然也是水涨船高,但是陛下却调动了一波谢家派系的朝中官员,明升暗降,谢家这些年埋下的钉子,陡然间损失了不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陛下对谢家的一次警告。 宁戎两朝签订盟约以来,边城开了互市通道。裕亲王世子亲赴边城,驻守互市边境,边军的力量收拢了三成在裕亲王世子的手中,看来陛下是要收拢兵权了。 楚延琛看着手中的信,他的眉头微微一拧,在这次的官员调任中,他敏锐地发觉世家中最为默默无闻的任家有数人落在了一些看似微不足道却又掌控实权的位置上。并非是他看不起任家,而是在排得上号的世家之中,绝无任家的一席之地。 任家虽然人丁旺盛,但是儿郎们大多平庸,若不然,曾经也是在世家中赫赫有名的家族,在上上任族长意外过世以后,整个家族便一落千丈,众多儿郎里没有一个人撑得起偌大一个任家。 可是如今,任家却是悄无声息地入了朝堂的中心。 楚延琛轻轻地叩着桌面,目光落在信上写的最后的一件事,虞家三郎入狱,私铸铁器,蓄养瘦马,暗藏城防图这一桩桩的罪名,若是落在实处,虞家怕是要完了。但是目前宁惠帝不过是扣下了人,并未着人审理,这里头怕是另有隐情。只是,无论是何隐情,虞家必然是要剥一层皮下来,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出手的人是谁? 他想不明白,究竟是何人,又是为何要在这个时间段对付虞家,毕竟虞家的地位并没有那么突出。况且,平日里虞家最是讲究中庸之道,多是与人交好。虞家子弟,也是低调内敛,并未有丝毫的逾越行为。 “公子,还有一则消息。”暗鸽是接连送了两则消息上来。 楚延琛心头一沉,将第二则消息打开,里边的内容,令他面色微变。 虞家三郎出事之前,楚延熙与虞家三郎是在一起的。 楚延琛想着楚延熙深夜离京,匆匆赶来苍玉山。原来如此,哪里是看不住人,这是放人出京的。怕只怕这事儿,楚延熙也牵扯在内了。若是如此,出手的人,对付的可就不是虞家,而是楚家了。 不过,这一切,都要等到楚延熙到了以后,他需要细细询问一番,才能有个定论。 “重九,你带一队人,顺着官道走,去迎一迎二公子。”楚延琛对于楚延熙的安危,顿时担忧起来。 重九抱拳一礼,沉沉地应道:“是。属下领命。” 楚延琛将手中的信一点点地烧毁,他的心情略微沉重,无论对方是对付楚家还是虞家,这事儿只怕都不能善了了。只是,看着陛下的举动,似乎另有想法。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看了一眼窗外,苍玉山一如既往地娴静恬淡,青翠的树木将这方天地点缀地生机勃勃。楚延琛叹了一口气,只愿事情不是他所想的那般糟糕。 他站起身,走至窗前,此刻曦光悠然而至,洒在碧绿的苍天大树上,仿佛是将天地间的阴霾都挥扫而去,呈现出一派熠熠生辉。 午后,楚延琛与往日一般,同赵清婉用了午膳,两人悠悠地走在行宫的后院子里,在偶有飘落的飞叶间低语。 “怀瑾,你是后日要启程回京吗?”赵清婉开口询问。山中的快活日子过得快,一转眼,楚延琛的假期便要到了。她是想着要不然干脆遣人与父皇说一声,再给点时间。但是却又怕扰了楚延琛的事,这才将心头的想法压了下去。 楚延琛笑了笑,安抚着道:“我回京处理些事儿,过段日子便来陪你。你在这儿,可不准贪凉饮冰,也不准上窜攀高,山风寒凉,早晚都加件衣裳” 赵清婉笑吟吟地凑近楚延琛,道:“晓得了,晓得了,我保证好好照顾自己。” 而后,她忽而若有所思地接着道:“怀瑾,子瑜这次是不是闯了什么祸,所以惹得爹娘他们生气?” 楚延琛看了一眼赵清婉,看着赵清婉面上依旧是娇笑一片,随后苦笑一声,道:“倒也不算是子瑜闯了祸,不过确实是闹了些事出来,等到子瑜来了,我再好生问问。不过接下来,子瑜便暂且留在行宫中,烦请皎皎多加照看一下。” 赵清婉抬眸对上楚延琛的双眼,而后轻声道:“怀瑾,咱们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同我说。” “毕竟我可是福慧公主。” 她的话说得平淡,但是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收敛笑容,那端庄的姿态不由自主地显露出皇家威仪。 楚延琛静静地与赵清婉相对而视,他垂下眼眸,将赵清婉揽进怀里,道:“好。那为夫就先谢过皎皎了。” “客气什么,你是我的驸马呢。” 第55章 复杂 暖和的日头,在山中清风的吹拂之下,给人一种昏昏欲睡的慵懒感。 楚延琛看了一眼在榻上睡得迷糊的赵清婉,他动作轻巧地起身,赵清婉似乎察觉到楚延琛的离榻,她闭着眼,含糊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没事,是子瑜到了。我去看看,你先睡着。”楚延琛将赵清婉扯着的手放入衾被之中,低声交代了一句。 “嗯。” 楚延琛踏着青石板走至书房,身后是一片暖阳余晖。他面上的神情很是平静,并未有丝毫的焦虑与担忧。一言一行,都给人一种镇定的感觉。 到了书房里,楚延琛一眼就看到形容略显狼狈的楚延熙,不过是十来日未见,楚延熙仿佛是清瘦了不少,往日意气风发的少年,眉宇间凝着浓浓的害怕与焦躁。一身的风尘仆仆,在书房里坐立不安。 楚延熙看到楚延琛出现的这一刻,他登时站了起来,开口喊了一声:“大哥。” 楚延琛走了过来,他伸手轻轻拍了拍楚延熙的肩膀,示意他坐下,而后倒了一杯茶,沁香的茶水在房中幽幽冒着气息,温热的茶水,让楚延熙内心里藏着的害怕一点点地淡去,再看着一脸沉静的楚延琛,他满腹的焦躁也慢慢地消失。 “子瑜,父亲和母亲还好吗?二叔以及二婶呢?”楚延琛并未当即开口询问虞家三郎的事,而是率先问了一番楚府众人的情况。 “都好,大伯父和大伯母身子安康,爹娘也是。”楚延熙乖巧地应答。 楚延琛难得看到楚延熙在他面前这般温顺的模样,仿若往日里的桀骜不驯与少年郎的别扭都是一场虚幻的梦,他在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看来这次的事,是吓到了楚延熙。 他又给楚延熙倒了一杯茶水,而后点了点头,轻声道:“把你知道的事,都说一遍。慢慢来,所有的事,丝毫都不要遗漏。” 楚延熙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而后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这事儿,要从你带着嫂嫂出京的那一天说起。” 楚延琛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要追溯到那么早的时候,若是这般,这事,定然是有人缜密计划筹谋而成的。只是不知道是刻意针对他们楚家,还是单纯地与虞家有怨? “那一天,幼亭说任石巍有什么新奇的玩意儿,邀我一同前往玩耍。我当时并没有多想,幼亭交友广阔,但能玩在一起的人,都是品性不错的。我便随幼亭一同前去赴约。”楚延熙认真地回想着。 “嗯。”虞家三郎,这人楚延琛是知道的。若非是个懂进退礼仪周到的人,他们是不会任由楚延熙与之来往的,而虞三郎的来往友人间,也确实如楚延熙所说的,品性都是不错的。 “我们俩去了最为清雅的兰亭序,任石巍当时是在红梅阁等着,我走得比幼亭快,便也到得早了一步,”楚延熙说到这儿的时候,皱了皱眉头,他似乎有些不大确定,但还是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我眼神好,入红梅阁的时候,我似乎看到有一人影站在任石巍的身后,可是,一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我当时没有细想,只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现在想想,觉得有点不对劲。” 兰亭序是京都中有名的风雅之地,是京都世家子弟谈论风花雪月的地方,与普通的楼阁不同,这儿就连奉酒的婢女都是满腹学识,甚至不比普通的秀才差。 “任石巍话不多,似乎有些怕生,但为人极有礼貌,我们三人相处得还不错。”楚延熙面上显露出一抹疑惑,“所说的新鲜玩意,是一些精巧的饰品。” “不,也不能说是饰品,应该说是奇巧之物。随着光线变动的画卷,精巧繁琐的七巧鲁班锁,还有花样繁多可以变幻样式的饰品我与幼亭并非是目光短浅之人,新奇的东西也见得多了,但任石巍带来的东西确实精巧,且与众不同。” 楚延琛轻轻点了下头,他们楚家既然能成为世家之首,自然是有底蕴的。楚家嫡脉人丁不盛,对于他们俩人的培养,物质上可以说是应有尽有,什么残卷孤本,什么稀奇玩意儿,只要他们想,就尽可能地找来送到他们面前。 这种境况之下,楚延熙能够说出物品精巧,那么可以说那东西确实是不一般。 楚延熙停了一下,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后,接着道:“任石巍支支吾吾地表明,想要以此奇巧之物来做一笔生意。” “生意?”楚延琛低低地重复了一句,并非是他看不起经商之事,只是世家嫡系子弟一般是不会去沾染铜臭之事的,这算是世家之间私下的规矩吧。他记得这任石巍正是任家嫡系第四脉的次子。 楚延熙点了点头,他垂下眼,看着杯中的茶水,徐徐道:“我和幼亭听到他这般说,心中很是讶异,本是打算拒绝他,但是想到任家的情况,幼亭便又将到口的拒绝咽了下去。” “任石巍将生意一事说得含糊,不过那话里的意思,大概就是合伙开个店面,出售那些奇巧之物。货源他来负责,而资金,我们先垫上。” 听到这里,楚延琛心头一动,他沉声道:“你不可能答应。” 楚延熙迟疑地点点头,而后又想了一下,摇了摇头道:“起初,我是不肯的。这事儿若是让爹娘知道,非得让我跪祠堂跪断腿,但是看着急得面红耳赤的任石巍,我想着他也不容易,幼亭心软,与我商量以后,便说是借钱给任石巍,等到后期挣了钱,再将这钱还给我们俩。” “任石巍听了,一开始也是不肯的,但是见着我和幼亭两人心意已决,他便就应了下来。还写了借据,签了字。幼亭本是说,都是朋友,不必这般计较,借据就不用了。只是任石巍不肯,说亲兄弟也要明算账,这是借,不是施舍我们见他说得如此严重,也就签了字摁了手印。” 楚延琛听到这儿,脑中略有些许想法,但并未开口说出,而是继续问道:“然后呢?” “后面我们便也就在兰亭序里吃了一段,就各自回去了。接下来的日子就和往常一般,没有变化,直到十天之后,我们接到任石巍的邀请函,还是在兰亭序,这一次不是红梅阁,而是菊乐楼。” 话说到这里,便是这件事的重点了。 楚延熙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在平复心情,也似乎是在回想那一日的所见所闻。 “我下了值以后才去,所以来得晚。幼亭那一天没有当值,便去得早了。我到楼道口的时候,见着任石巍似乎在与人争执,任石巍很少有那般情绪激动的模样,可是那时候他却是面红耳赤,对方是谁,我不知道,我也看不到,因为对方是隐藏在角落里,我只看到一只漂亮的绣花鞋,应该是一名女子。” “看到我上来,那隐藏的人影便不见了。而任石巍登时间也收敛了怒意,我随口问了一句,是谁?他说是家里人,也就糊弄了过去。带着我进屋的时候,幼亭好像喝多了,有些迷糊。我当时还奇怪,因为幼亭的酒量不错,而且一般情况下,幼亭不是会在外多饮酒。”楚延熙说到后边,他的语气渐渐变了,那种害怕的情绪又涌了上来,仿佛后边要发生的事,是极其可怕的,“任石巍似乎察觉到我的疑惑,他笑着说是带了新玩意儿,一种特别的酒浆。幼亭刚刚尝了尝,可能后劲儿上来了。” 楚延琛眉头慢慢拧了起来,楚延熙说的一字一句,任石巍的一举一动,都明显透着不对劲,或许楚延熙没有发现,可是他听着却很清晰,这是一场有计划的谋算。 “他也给我倒了一杯,我本是不想喝,但是看他热情的模样,我也不好拂了他的意,依旧喝了一小杯,可是,就是这么一小杯,不过一会儿,我就开始觉得头晕,这时候幼亭已经趴在桌上了,我觉得不对劲,所以我就趁着自己还清醒,假借说要更衣。” 楚延熙的手微微颤抖,他回头看向楚延琛,道:“任石巍说是屋后便有更衣的地方,百般阻拦我离开,我这时候已然是知道任石巍有问题,我来不及多想,在浑身的力气都要耗尽之前,硬生生地闯了出去,我踉跄地跑出门,任石巍也随后跟了出来,我想他是要把我带回去的,我昏头昏脑地撞进了一间屋子,我看不清有谁在里边,但是跟进来的任石巍却很害怕,后面后面的事,我就不记得了。” 楚延琛伸手给楚延熙添了一杯热茶,温热的茶水让楚延熙慢慢地平复下来。他慢慢吐出一口气,颤着声道:“等我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我没有回到菊乐楼,就在离菊乐楼不远的青竹厢。然后,我听到了外边的喧嚣声,我来不及多想,就赶了过去。菊乐楼里” 他的目光幽幽,涌起的恐惧几乎要将他淹没,楚延熙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哆嗦着道:“菊乐楼里弥漫着浓郁的酒香以及混杂着血腥气” “任石巍死了,一刀扎进后心,血流了一地。而现场,除了死去的任石巍,便只有满手沾染血水,刚从酒醉中清醒过来的虞三郎。” 楚延琛心中了然,只是想不到下手的人竟然会这般狠辣。说来,若不是楚延熙当时运气好,只怕在场的凶手将会是两人。 第56章 回京 楚延熙面色苍白,似乎是让记忆中回想起来的画面吓到了,他的双唇微微颤抖,但并没停下来口中的话语,他低声道:“官府的人很快就到了,我当时是想上前替幼亭说话的,但是幼亭看到了我,他冲我摇摇头我就看着他被官府的人带走” “我急忙回去,将此事告知爹娘,以及大伯父和大伯母。”楚延熙又灌下一口茶水,他的脸色慢慢地平复下来,神情略微镇定,“爹当夜就寻了我,把嫂嫂留给大伯母的令牌给了我,让我连夜出京,来苍玉山寻你。” “再后来的事,我便也不知了。” 楚延琛目光微微闪动,他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道:“当初你和虞三郎签字摁手印时,可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劲?” 楚延熙一脸的茫然,他低下头,仔细回想,半晌才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不对劲。可能,笔太顺?纸太香?” 他不确定地随口猜测。 “嗯,”楚延琛点着头,并未因为楚延熙的不确定而有丝毫的轻视,他笑了笑,道,“行了,到了这儿,你就放心在这儿好好休息几天,等事情解决了,到时再回京。” 楚延熙听得这话,他低着头没有吭声,好一会儿,才抬头望向楚延琛,迟疑地道:“大哥,你可以救救幼亭吗?他肯定没有杀人。” 这时候的楚延熙还不知道虞三郎身上背的罪名可不是杀人这么一项,其他按在他头上的桩桩件件,才更加严重。 楚延琛凝目直视楚延熙,少年郎的面上惶恐尚未完全褪去,眼中已然浮起对友人的担忧,他语带深意地道:“等大哥回京以后再说。” 他并未将事情的严重性告知楚延熙,楚延熙还不知道若非他走得快,只怕这时候人也该入了大牢了。 “你随瑶六下去休息。梳洗一番,好好睡一觉,晚膳的时候,大哥会着人喊你。”楚延琛温声嘱咐道。 楚延熙凝望着楚延琛,突然心头微微发酸,涌起一抹愧疚和不安,道:“大哥,我是不是又闯祸了?” 楚延琛摇了摇头,道:“旁人算计,哪儿就是你的错?不过是有心算无心罢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不必担心,事情总能解决的。你嫂嫂还说要给你准备一场小宴,算是给你接风洗尘。”楚延琛站起身,走到楚延熙的身边,他轻轻拍了拍楚延熙的肩膀,徐徐道,“先去歇着吧。” “好。谢谢大哥。”楚延熙乖顺地点了点头,而后站起来,跟着瑶六离开,悄然消失在夕阳的余光中。 楚延琛站在房前,看着楚延熙离开,山风吹拂,给人一股沁凉的感觉。他面上的笑意慢慢收敛,眼神里透出一抹淡漠,低声对身旁的重九,道:“明日启程回京,子瑜这儿,京城的情况就不必和他说了,让他好好休息。” “是。”重九躬身一礼,迅速应下。 楚延琛走出房门,朝着卧房行去,他的脑中却是谨慎地将刚刚楚延熙所说的字字句句分析起来,从那些细节中慢慢地揣摩这一次的案件,摸索着背后凶手的图谋。 等到楚延琛回来的时候,赵清婉已经起了榻,她正坐在梳妆台前,周姑姑替她挽着发,见到楚延琛回来,屋中的侍女纷纷屈膝行礼。 楚延琛走到赵清婉的身边,他看着赵清婉那乌黑的秀发在周姑姑的巧手之下,挽作美丽的坠云髻。他心思一动,双眼定定地盯着。 赵清婉注意到楚延琛的模样,她疑惑地侧了侧头,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楚延琛走上前来,他忽而间将那簪子脱开,已经梳好的坠云髻登时就散落下来。 赵清婉眨眨眼,一双清亮的眸子望向楚延琛,那眸子里带着困惑,雾蒙蒙的,仿佛是蒙上一层水色,闷声道:“是不好看吗?” 楚延琛微笑着俯身凑近她的耳边,修长的手指拨过她的发丝,白皙的手指与乌黑的秀发构成一幅黑白分明的水墨画。 “不,很好看。”楚延琛见发簪放在桌上,他直起身,而后沉声道,“可是我想亲手替皎皎挽发。” 赵清婉面颊微微发红,她斜睨了楚延琛一眼,而后对着周姑姑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周姑姑带着人离开,她轻靠在楚延琛身上,娇声道:“若是梳得不好看,那我今儿可就不出门了。” 楚延琛伸手拂过她的黑发,清淡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他低着头,低声道:“皎皎怎样都好看。” 赵清婉轻笑出声,她摆弄着桌上的发簪,小声道:“怀瑾这话,是不是先替自个儿的手艺开脱了?” “为夫说的可是实话。”楚延琛眼中带着笑,挽发的动作虽然略微生疏,可是却还是有模有样的。 当最后一支簪子插入发间的时候,赵清婉认真地对着梳妆镜好生看了一会儿,才转过头来,笑吟吟地道:“怀瑾,果真是心灵手巧。” “那也是皎皎天生丽质。” 夫妻间的互相吹捧,一时间令微凉的山风都燥热了起来。 赵清婉毕竟还是脸皮薄,她低下头,随后开口问道:“子瑜怎样了?” 楚延琛坐了下来,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大概是吓着了。人有点恹恹的。皎皎,明日我就启程回京,子瑜这事儿,我得亲自回去看看。” 赵清婉拧了一下眉头,她伸手拉住楚延琛的手,轻声道:“要不,我和你一同回京。若是有什么需要,好歹我能照应一把。” 夕照透过窗子,斜漏进来,映在赵清婉的面上,给她清丽的面容蒙上了一层金色的面纱,透出一抹姝色的魅惑。 楚延琛并不意外赵清婉知道京中的消息,宁惠帝最为疼爱的福慧公主,身边又如何会没有情报来源呢?不过他并不想让赵清婉这个时候回去。 他摇了摇头,道:“不必。京中如今是暑气正盛的时候,你回去可得难受了。子瑜留在苍玉山,就暂且拜托你照顾他。” 赵清婉笑了一下,她的唇边绽开一抹浅淡的笑,若隐若现的梨涡让人看着可爱:“我是他嫂嫂,长嫂如母,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他的,在这儿,谁也为难不了他。” 她这句话说得意味深长。 赵清婉自然知道楚延熙深夜出京,急赴苍玉山是楚家可以所为,也是为了避难。 “多谢皎皎。”夕照转淡,在浅浅的光线之下,楚延琛微微笑着,他唇边勾起一抹极为温柔的弧线,而后拉着赵清婉起身,道,“走吧,该用晚膳了。” 赵清婉温顺地随着楚延琛出门,她一边走着一边开口道:“今儿给子瑜准备的小宴,你和我说子瑜不挑食,也不忌口,我便随着你的口味布置了。” “子瑜确实不挑食,那小子胃口好,什么都吃得下去。不过,怎么是随着我的口味布置,你想吃什么就照你的意思来便好。今儿中午你便吃得少,是不是不合口味?”楚延琛皱了皱眉头,面色严肃地问道。 赵清婉并没有想到楚延琛竟然会注意到这么细微的地方,她中午不过是略微困乏,所以就没什么胃口。看着楚延琛微微皱起的眉头,她的心头一片暖意,带着一丝满足与欣喜,陡然凑近,白嫩的指尖轻轻拂过楚延琛的眉心,小声道:“没有,就是中午困意上来了,所以就没什么胃口。你莫要皱眉,皱着皱着变成了小老头,可怎么办?” 楚延琛抓住赵清婉的手,而后微微一转,十指相扣,两人亲昵地走在一块儿,他温柔地笑着道:“莫不是变成小老头,你就嫌弃我了?” “那才不会,你就是变成小老头,那也是最迷人的小老头。” “皎皎,我明日一早就回去。每日我都会让人送信来,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不准胡闹。” “是是是,我知道。我保证,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也是,京中暑热,你更要好好保重身体。” “好。” 两人走在暗淡的夕照之中,微薄的金色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两道影子在金灿灿的一丝余晖中交缠在一起,构成一幅绚烂的画面。 翌日,天光蒙蒙亮,两三匹马从苍玉山疾驰而出。 京都里,大多数的人都还沉浸在睡梦之中,而那至高无上的帝王却在一片曦光之中漫步。 “人从苍玉山回来了?”宁惠帝立在一片晨曦之中,身上穿着明黄的常服,脸色平静,眉宇间的些许褶子在威严的脸上显得一片严肃,他的双眼落在檐下青翠欲滴的花草盆栽上。 “是。今日天未亮,人就从苍玉山启程了。”杨熙安静地立在宁惠帝的身后,他看了一眼宁惠帝平静的面容,知道宁惠帝要的不是这个答案,他复又回道,“公主在苍玉山一切安好。” 宁惠帝微微笑,唇边的线条柔和,眉眼也不若先前的凝重,他轻声道:“苍玉山的行宫,来年还是得重新翻修一下,高进,这事儿,你记一下,等皎皎回来后,着人去重修。” “是。”高公公候在一旁,听着宁惠帝的吩咐,他恭敬地应道。 宁惠帝低低咳了两声,他回头看了一眼木讷的杨熙,接着问道:“楚延熙也在苍玉山吧?” “是。人在苍玉山,并未随楚延琛回来。” “挺聪明的。”宁惠帝轻声说道,“楚家的人还是不错的,果决,大胆。” 他看着皇宫里大片摇曳的花草,双眼微微眯起,宁惠帝自然知道楚延熙当夜离京是何缘由,也知道如今楚延熙不回京又是什么打算。 “陛下,虞家的事儿,如今都压着,再不处理,只怕任家也是要闹起来了。”杨熙低头提醒道。 宁惠帝眉头一挑,垂下眼,半晌之后才幽幽地道:“等楚延琛回京,这事儿让他接了。恩科之前,势必让他给一个满意的答复。” 杨熙抬头看了一眼宁惠帝,小声回禀道:“恩科之前,那不过是五六日的光景了。不知,是否要给驸马一些提点?” 这话说完,气氛顿时变得冷厉起来,宁惠帝回眸看向杨熙,神色冰冷,但杨熙却未曾有丝毫的惧怕。 “把那些小玩意儿都呈给他吧。”宁惠帝缓缓吐出一口气,那冷凝的气氛略微缓和,“下次,就不必这般揣摩朕的心思了。朕没打算动他,他毕竟是皎皎的驸马,朕可不想让皎皎新婚燕尔的时候,心情不好。” “是。” 第57章 心知肚明 宫中的情况旁人自然猜不透,这时候,离早朝还有一段时间。巷子里的铺子早早就支了起来,带着食物香味的各色早点随着桌椅摆了出来。 不过时间尚早,食客并不多。 在食肆僻静的角落里,透着氤氲热气的米浆与酥脆的长板儿,混杂出一股诱人而恬淡的气息。 然而坐在长板凳上的老者,面上却是一片冷肃,与食肆里的朝气迥然不同。 “我虞家的孩子还在里面,你让我不要急!要是换成是你家二公子在里边,你还能这般冷静吗?”虞家老大人虞业岷盯着对面的楚大老爷楚长明,声音里满是不悦,带着一分冷淡与怒意。 对面坐着的楚长明低头喝了一口米浆,随后叹了一口气,道:“这事儿,不是我急不急,是陛下压着。” 虞业岷将手边酥脆的长板儿浸入米浆,冷声道:“陛下压着?陛下为何压着,你会不懂?你让你家二公子深夜出逃,跑去苍玉山,靠着那位贵主儿,谁敢去拿人?这不,只能等着咱们尊贵的驸马爷回来了。” “你别忘了,我虞家也不是什么随意拿捏的主,若是逼急了,我们不介意拉着你们家小二一同下水。” 楚长明拿着米浆碗的手略微一顿,他放下碗,抬眸看向虞业岷,而后低低地笑了一声,只是笑声里带着一股阴狠的气息:“慊初,咱们也是多年的老友了。我的为人你懂得,别动不动就说狠话,尤其是拿我们楚家的孩子说道,楚家的娃娃精贵,我听不得半分这种话,这次你心急我能理解,也就不与你计较了。若不然,就别怪我不体谅人了。” “况且,这次的事儿,你也知道,人是冲着你虞家来的。我家小二不过是殃及池鱼罢了,我们大公子刚刚成为驸马,没那个不开眼的会在这时候惹陛下不高兴,且恩科开考在即,怀瑾是陛下点名的恩科考官,哼,要不是为着你们虞家,我至于让小二夜奔前去苍玉山,陛下知晓了这情况,定然是要让赶回来的怀瑾接手这个烂摊子的。” 他此时的模样与平日里的和蔼可亲完全不同。 虞业岷顿时就安静了下来,他知道楚长明看着一副温温和和的老好人模样,其实年少时也曾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只是当年知晓他为人的人都死了,倒也没人记得过去了。此刻楚长明褪去往日里的儒雅随和,露出这么一丝狠辣的模样,倒是让虞业岷想起了楚长明刚接任楚家时的那笑里藏刀的手段。他抿了抿唇,将松软了的长板儿放入口中,胡乱地嚼动着。 只是终究是不甘心,虞家三郎是他看着长大的,多好的一个孩子,若是折在这里面,正值青春年华的时候,若是折在里边,该是多么令人痛惜。 楚长明掀了掀眼皮,似乎是知道虞业岷在想什么,他清冷地道:“慊初,你就放心吧。既然陛下等着怀瑾回来,便也说明这事儿还没到最糟糕的地步。三郎那孩子,受点苦是有的,但是命总能保住的。” 虞业岷将碗中的米浆一口饮尽,嘴角绽放一丝冷笑,讥讽地道:“这往后的仕途,三郎是别想走了。” “活着总是有法子的。日子这么长,以后的事哪里说得准。”楚长明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将碗中的米浆喝下,而后道,“这次的事儿,你应该心中有数,是谁在背后动了手的。不要老是想着左右逢源,上了车,再想着换一辆车,你觉得下一辆车的车夫会认为你是真心想上车的吗?” 虞业岷心头微微一动,他沉默了许久,而后将空碗放置一旁,数出几枚铜板放在桌上,就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离开。 楚长明看着虞业岷略显颓然的背影,他慢慢咽下最后一口米浆,也掏出几枚铜板放在桌旁,悠悠起身,叹了一口气。儿女都是债呐 楚延琛回到京城的时候,正是晌午时分,去时浩浩荡荡的一行车队,回来的时候却是简简单单的两三匹马。一身的风尘仆仆都来不及褪去,回了楚府见了楚大夫人以及楚二夫人一面,便就在陛下的口谕之下匆匆赶去大理寺。 这时候,楚大老爷与楚二老爷两人都尚未从衙中下值回来。 走过内城,从大理寺的正门走入,一路上,遇着不少见礼的人,对着骤然回京的楚延琛,众人眼中虽然有所惊讶,但是更多的是欣喜,尤其是听闻楚延琛回来的孟晟。 见到楚延琛迈步入内,孟晟面上浮起一抹欢喜,他热烈地疾步上前,一把拉住楚延琛的手,道:“楚大人,你可算是回来了!” “这段时间辛苦孟大人了。”楚延琛拱手一礼。 孟晟苦笑着拉住楚延琛,他叹了一口气,道:“这些日子,我真是如坐针毡,度日如年。尤其是这菊乐楼血案发生之后,这虞家和任家,那是一日催一日地要我们大理寺开审,偏就陛下” 说到这里,孟晟左右看了看,才小声地道:“陛下压着呢,也对,这事儿,我哪儿审得了。” 孟晟不过是一介寒门子弟出身,哪儿比得了那些世家子弟,尤其是这次菊乐楼血案,这涉案的双方都是世家,他更是左右为难。况且,这案件牵扯的罪名又大,虽然知道其中定然是有猫腻,但是查又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苦得他是整宿整宿地睡不好。 好在楚延琛回来了,孟晟只觉得这时候回到大理寺的楚延琛浑身都散发着圣洁的救苦救难的菩萨光辉,救他于水火之中。 孟晟带着人入了正堂,而后沉声道:“楚大人,这些东西,便是血案现场搜集到的。” 呈现在楚延琛面前的是,一幅画,一只鲁班锁,以及一只耳坠子,还有一柄锋利的匕首。 孟晟没有卖关子,他将那一幅画抽了出来,来到正堂光线充足的地方,将画展开,那画上是一副美人垂泪图,可是当孟晟移动位置的时候,这一副美人垂泪图便开始变化,知道孟晟走到一个角落里,丝丝缕缕的光是从缝隙里漏进来,斑驳地落在这一副画上。 此时,这幅画上的美人不见了,而是巍峨复杂的半副城防图。 孟晟看着楚延琛眼中的沉思,他将画卷收起来,又把那鲁班锁拿了起来,这鲁班锁虽然精巧,但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只是孟晟拿着这锁走近,将锁递给楚延琛,开口道:“楚大人,你看看,这是什么制成的?” 楚延琛接过鲁班锁,他的指尖轻轻地触摸过鲁班锁的边缘,冰冷的触觉,令他升腾起一丝异样的感觉,他皱了下眉头,心头微微一惊,迟疑地开口道:“这是精铁?” “对,这是精铁。兵部捂得死死的精铁。”孟晟的唇边露出一抹嘲讽,但很快便掩了下去,他拿起那一只耳坠,道,“这一只耳坠看着平平无奇,但是上边的坠子却是价值连城的月曜石。普通姑娘家可戴不起,菊乐楼的姑娘更戴不起。” “这么些物什里,也就这一支匕首最是普通了。”孟晟放下耳坠子,随意地扫了一眼那一支尚还沾染着血色的匕首,淡淡地道。 楚延琛正要伸手去取那一支匕首,却让孟晟拦住,孟晟掏出一张帕子,小心翼翼地包裹住那一支匕首的把柄,而后递给楚延琛,道:“血腥之物,大凶,楚大人是贵人,这东西,还是隔着点看比较好。” 楚延琛无奈地摇摇头,他虽然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说法,但是也不好拂了孟晟的好意,便也就隔着帕子接过匕首,他低着头,细细端详了一番。 孟晟看着楚延琛那一副细致认真的模样,他缓缓走开,坐在椅子上,疲惫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道:“虞家三郎在刑部大牢里,还没提审,这事儿牵扯地比较大,刑部的人也看得紧,没人敢随便去见虞三郎,就怕若是人出了意外,那可就麻烦了。” 楚延琛将这一支染血的匕首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虽然这匕首看着没问题,但他总觉得似乎哪里有不对劲。 “血案现场呢?”楚延琛将匕首轻轻地放了回去,走到孟晟身边,坐了下来。 孟晟喝了一口茶,也给楚延琛倒了一杯茶,接着道:“都封着呢。封得严严实实的,没放人进去。” “你要去看看吗?” 楚延琛拿起茶杯,轻轻地晃了下杯子,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道:“去是肯定要去的,对了,知道那天兰亭序里都接待了哪些客人吗?” 他想着的是楚延熙曾经说过的青竹厢的客人,对楚延熙没有敌意,又令任石巍害怕的人,这人身份不简单。 孟晟叹了一口气,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拧着眉头,道:“兰亭序的老板没出面,咱们大理寺例行公事带回来的姑娘,这话都还没问完,就有不少大人出面来保人了。” 他抬眸深深看了一眼楚延琛,重重地道:“是不少老大人。” 这一句话,则表明了兰亭序背后的老板身份不简单,同时,也说明那天招待的客人有哪些,他们拿不到名单,也问不出信息。 楚延琛眉头慢慢地皱了起来,他的手指在桌上一下一下地敲着,好一会儿,他才淡淡地道:“既然如此,等我去血案现场看一遍再说。” “楚大人,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时间紧,这事儿拖不得,现在就去。” 第58章 细枝末节 楚延琛与孟晟带着数人前往兰亭序。 此时兰亭序里丝竹之声淡淡流出,分外清雅,陆陆续续地依旧是有客人到来,或手谈,或听曲,丝毫看不出前些日子在这里边发生了命案。 微风习习,夹杂在风中的燥热与暑气追着人来,只是踏入兰亭序时,所有的燥热都被拦了下来,丝丝冰凉的气息扑面而来,与那高雅的琴乐之声融合在一起,莫名多出了些许孤傲清冷的出尘之意。 楚延琛与孟晟迈入兰亭序时,一位姿容清雅的女子从楼里走出,面上带着清浅的笑,迎了上来,对着楚延琛与孟晟屈膝一礼,道:“小女子燕琴见过楚大人,见过孟大人。” 她的身上带着一抹浅淡的莲花香气,轻轻浅浅的,随着她的一举一动而若有似无,极其勾人。修长白皙的脖颈微微垂下,呈现在楚延琛和孟晟面前的是一截宛若白玉般的雪肤。 女子的举动未有丝毫不妥当的动作,但却给人一种特别的魅惑感,勾得人心生怜爱。 这一位便是兰亭序摆在明面上的管事燕琴姑娘。 孟晟看了一眼一脸平淡的楚延琛,知道今日这燕琴姑娘能够如此热络地亲自下来迎接,应是看在楚延琛的面上。他微微一笑,伸手虚扶了一把,道:“燕琴姑娘有礼了。” 楚延琛对着燕琴略显冷淡地颔首示意。 “燕琴姑娘,您自去忙您的吧。”孟晟知道菊乐楼在哪儿,也没想着让燕琴陪同在旁,他们是来查案的,又不是来找乐子的。况且,这燕琴,谁知道是谁的人。 孟晟如今三十而立,早就过了毛头小子的冲动劲儿了。虽是出身寒门,但是能够爬到如今这个位置,很多事儿都是经历过的。 燕琴笑意盈盈地道:“既如此,燕琴就不叨唠了,大人若是有什么需要,尽可让人来寻我。” 她盈盈一拜,便就干净利落地离开。裙摆随风飘动,婀娜的腰肢微微摆动,看得人心神簇生。 孟晟看着燕琴离去的背影,不由地感叹道:“可真是个美人。” 他笑着看了一眼神情平静的楚延琛,低低地道:“要不是你来,只怕这位燕琴姑娘还不会出面。说到底,还是你面子大。” 楚延琛听着孟晟这打趣的话,他笑着摇了摇头,道:“孟大人,咱们先去看看现场吧。” 孟晟见楚延琛不欲多说,便收了话头,带着人往另一头走去。楚延琛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燕琴离开的身影,他的眼中带着一抹深思。 兰亭序虽然发生了命案,但却并未封闭。兰亭序的大多数院落都是隔开的,如今不过是将菊乐楼以及连着的客房都封了,由官府的人守着。 楚延琛走进菊乐楼的时候,只觉得一股阴凉的气息迎面而来。若是说兰亭序的外圈是炙热的,那么兰亭序就仿佛是一座冰雕的屋子,其中最为阴冷的地方便是这菊乐楼。 楚延琛皱了下眉头,他沉声问了一句:“这儿,是用了冰吗?” 孟晟似乎知道楚延琛的疑惑,他开口解释道:“兰亭序里到处都有用冰,所以屋子里显得阴凉,不过这菊乐楼好像特别冷。” 他看了一眼门外守着的侍卫,凑近楚延琛的身边,小声道:“有流言,说是死者阴魂不散。” “子不语,怪力乱神。”楚延琛看了孟晟一眼,他入了屋内,屋子里的血迹还残留着,只是已然干涸了。 无论是桌上的残羹冷炙还是翻倒在地上的东西,全都维持着原来的模样。屋内的地上还落着些许脚印,想来是当时见到出了命案而入屋的人。 桌上的菜肴经过时间的催化,已经变质了。只是这屋子里的温度低,倒是没有出现什么异常难闻的味道。 孟晟站在屋子的一角,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肴,开口道:“桌上的菜肴,都检验过,没有毒。” 楚延琛点了点头,他迈步顺着屋子的边边角角绕了一圈,走到桌旁的时候,看着地上的血迹,那血迹深深浅浅的,溅落在地上,形成令人齿冷的画面。 只是这血迹除了有脚印蹭到的地方以外,倒是半分不凌乱,也就是说这人是一刀毙命,半分挣扎的动作都没有。 楚延琛蹲下来,鼻息间似乎有一缕极浅的香气,有些熟悉,只是等他再闻的时候,便又消失无踪了。他的目光落在桌角旁一丝闪亮之处,那里浮着一些微末,似冰晶,又似粉末。他从袖口中取出一条干净的帕子,将那一星半点的东西笼了起来,而后收回来。 站起身的时候,楚延琛却是眼前一黑,险些没有站稳,他扶着桌子,缓了一缓。 “楚大人?”孟晟本是站在一旁随意地环视,这屋子,刚出命案的时候,他就看过,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故而这一趟也就是陪同楚延琛前来。 他看着楚延琛似乎是探到了什么不一般的东西,正凝神注视着人,一眨眼就看到人站不稳,惊得他一把窜了过去扶住人。 这时候,楚延琛的面色极差,与先前对比,仿佛是顷刻之间就病入膏肓了。 这强烈的反差吓得孟晟的脸色也是一片苍白。要知道这楚延琛身份尊贵得很,新鲜出炉的驸马爷,若是在他面前出了事,他还不得被某人剥了皮! 楚延琛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吐出一口气,肺腑间的阴寒盘旋不去,脑中的晕眩还未散去。 他从袖中取出一瓶药,倒出一枚,服了下去,苦涩的药味在口腔里漫开,但也让他萎靡的精神稍显清醒。 “楚大人,要不,我这就先送你去医馆?”孟晟是知道楚延琛身子不大好,但未曾想会这时候出问题。 楚延琛摇摇头,在苍玉山的这段日子,他养得还不错,故而疾驰回京都未有丝毫不适,不曾想一时之间竟然会又复发痼疾。 药效发挥得很快,楚延琛刚刚青白一片的面色慢慢回复成缺少血色的苍白。 “孟大人,这酒呢?也验过了吗?”楚延琛指了指桌上的酒壶,低声问道。 孟晟愣了一下,他看着那个酒壶,面上的神情略微奇怪,而后开口道:“没有,酒壶里没有酒,空空如也。” 楚延琛神情一怔,酒壶没酒?不,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当时子瑜说过,他不过是喝了一小口,而当时的虞三郎已经是醉了,那不可能继续喝,这酒壶里定然是还有酒的。 “没有酒?”他拧着眉头,又问了一句。 孟晟想了想,而后确定地道:“确实没有酒。” 楚延琛拎起酒壶,打开了壶口,果然看到里边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若是说没有酒,要么是子瑜记错了,要么是有人将这壶酒倒了。 他将空酒壶放了下来,触碰到桌面,指尖似乎摸到一丝什么,楚延琛低下头,指尖又拂了过去,这一次果然是摸到一点点的沙砾感,不仔细触碰几乎是摸不到。 他俯身下来,仔细看去,那是极细极细的晶体,似乎是风一吹就没了。 楚延琛直起身,看向身边探头探脑的孟晟,退开一步,开口道:“孟大人,这东西,你之前有看到吗?” 孟晟没明白楚延琛说的是什么,不过见着楚延琛挪开了位置,他便走上前,俯下身,仔仔细细地看向桌面的一角,一眨眼的功夫,似乎有什么细细的东西闪了闪,他迟疑地伸手摸了过去,却是没有察觉出什么。 他抬眸看向楚延琛,见着楚延琛眼中的深沉,又低头看了一眼楚延琛那双比寻常女子还要白皙细腻的手,再瞥了一眼自己的手,那略显粗糙覆着薄茧的手,他无奈地笑了笑,这手可比不得楚大人的养尊处优,桌上的东西比粉末还纤细,也难怪他感觉不到。 他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方大红色的锦绸帕子,对着桌子细细地抚过,而后孟晟小心翼翼地展开帕子,这一次倒是勉强看到沾染在大红帕子上的若隐若现的白色到几近透明的晶体。 “这东西”孟晟盯着这帕子上的东西,面色微变,“先前没有,也或许,当时是我们忽略了。这东西,太微末了。” 楚延琛倒是没有凑近,他刚刚的痼疾复发怕是与这东西有些关系。 “先带回去,让院里验一验。”楚延琛摆了摆手,并未有丝毫责备的意思,他指着那方大红帕子,道,“小心点,孟大人,回去后,你先将手洗干净,我怀疑这东西有问题。” “有毒!”孟晟心头一跳,险些就将这包好的这一方大红帕子给丢了出去。 楚延琛一脸镇定,他摇摇头,道:“应该不算是毒,若是毒,那么刑部大牢早就该来信儿,说是虞三郎出事了。具体的,还是回去验一验后再说。” 听着楚延琛这般说,孟晟才勉强将这包好的帕子收回来。楚延琛忍不住对着那方帕子多看了一眼,主要是那色泽太过红艳。 孟晟感觉到楚延琛的目光,他嘿嘿笑了一声,道:“这是贱内给我的,这不,今年有点犯太岁嘛,所以你可别笑话我” 楚延琛微微一笑,温声道:“孟大人夫妻情深,令人艳羡,又怎么会笑话。” “那我们就先回去吧。有些东西,我得回去整一整。” “好。” 孟晟应了一声,便随着楚延琛出门。这时候,他巴不得早点带楚延琛回去,主要是楚延琛此时的气色并不佳,虽不若先前那般难看,但也好不到哪里去。这般模样,着实是令人担心。 只是他们两人才出了菊乐楼,便见着燕琴姑娘在不远处等着了。 “楚大人,打扰了。有人想见一见您。” 第59章 贵客 听到燕琴的这一句话,孟晟一马当先挡在了楚延琛身前,候在门口的重九握紧手中的长剑,眼神戒备地看向那看似柔弱的女子。 燕琴面上的笑并未消退,她似乎没有注意到旁人的戒备与警惕,双眸看向楚延琛,轻启朱唇,声若玉珠落盘,恰是清脆圆润:“楚大人,有位贵客想要见一见您。” 孟晟注意到燕琴口中着重的‘贵客’二字,他眉头微微一蹙,而后朗声道:“燕琴姑娘,咱们楚大人身份金贵得很,不是什么藏头藏尾的贵客可以见的。” “孟大人,不是贵客藏着不来,只是不大方便。还望孟大人见谅。”燕琴微微躬身,略带歉意地道。 孟晟呵呵一笑,他摆了摆手,道:“既然如此,咱们就不见了。等那位贵客什么时候方便了,再来大理寺见人吧。” 说着,他看了一眼楚延琛,似乎是想带着楚延琛离开。今日来兰亭序,可以说是意外频发,虽说周边都守着他的人,但他也不得不小心点,阴沟里翻船的事儿可不是少见。 燕琴柳眉微皱,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楚大人,我想您应是想知道那一日出手相助之人是谁吧?” 听到燕琴这一句话,楚延琛心头一惊,双眼里的淡然稍退,朝前走了一步,他打量了一番燕琴,燕琴一身坦然,面上的神情更是镇定大方。 楚延琛的面上一片平静,内心深处却是在微微思忖,看来这位贵客很可能就是兰亭序背后的神秘人了。 “燕琴姑娘,请带路。” “楚大人!”孟晟不由得伸手拦了一把,随后靠近一步,对着楚延琛急声道,楚大人,来人这般遮遮掩掩,又不报名讳,只怕是来者不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楚大人,您三思而行。” 重九虽然并未多言,但是那紧绷的气息可以感觉到他的想法与孟晟是一样的。 楚延琛笑了笑,道:“孟大人不必担心,在这青天白日之下,想来还未有人如此丧心病狂,袭击朝廷重臣。” 楚延琛眼中带着一丝深思,对于燕琴口中说到的贵客,他心中有那么一个想法,故而才会同意随人前去。他对于自己这条命还是很看重的,若非是有把握,又怎么会以身犯险? “可”孟晟面上依旧是带着浓浓的警惕,他似乎还想再劝上一劝。 只是楚延琛走近他身边的时候,轻飘飘地道了一句:“这位贵客,可能是贵不可言。” 正是这么一句话,孟晟沉默地移开了身子,任由楚延琛随着燕琴离开,重九抬脚跟上的时候,楚延琛忽而侧头看了一眼重九,吩咐道:“重九,你在此等候。” “公子。”重九张了张口,似有不甘。 只是见楚延琛面容沉沉,他只得将到口的话咽了下去,安静地守在一旁等着。 楚延琛与燕琴缓步离开,一路上两人都是沉默不语。出了菊乐楼,便朝着晴雪苑而去。晴雪苑与菊乐楼是完全不一样的风格,这儿更是清雅淡然,带着一股悠然恬静的气息。 楚延琛的脚踏上楼阁的时候,便听得一阵咿呀丝竹之声传来,那乐声婉转动听,夹杂在其中的唱曲儿声更是如晴雪初霁,豁然贯通,只是那曲词却是哀婉缠绵,令人心叹。 “奴曾见,金玉满堂莺声晓,亭台水榭叠叠花,却未想雪融冰消。这残垣断壁处,奴见丝带飘,奴见歌舞转,数十年起起落落,家家换姓,人人不道,残梦留,旧怨泯,不信从头看,青丝白发君不见。” 楚延琛唇边扯了一抹浅浅的笑,似嘲讽,似无奈,听着这一曲‘欢喜悲’,想着里头的贵客还真是品味非常。这一曲‘欢喜悲’唱的便是世事更替,兴衰成败,由于曲风太过悲戚,故而并不被人喜欢,唯有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才会喜欢听。 到了阁楼的正门,燕琴停在了门口,她低声道了一句:“楚大人,我就送您到这儿了,贵客在里头等着您。” 楚延琛微微点头,低声道:“辛苦燕琴姑娘了。” 言罢,他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略微瘦削的少年郎,他靠在软塌上,双目微微闭着,手轻轻打着拍子,面上带着一抹说不出是满足还是哀恸的神情,悠悠听着屋子里盲眼歌女的轻唱低吟。 见到屋子里的贵客,楚延琛心头是惊诧的,他的双眼里露出一抹诧异,但很快便又隐没起来。因为这人,正是当今陛下刚刚立下的太子,也是福慧公主一母同胞的弟弟赵勤暄。 太子此时似乎是沉醉在这一曲‘欢喜悲’中,并未注意到楚延琛的到来。他的面容与福慧公主有四分相似,但却比福慧公主更加清秀些,不若公主那般明艳不可方物。此刻安静听着曲儿的模样,更是透出了一抹与世无争的气息,仿若是饱经沧桑后的疲惫都散了出来。 楚延琛并未打扰太子听曲子,他安静地找了一个角落坐下,缓了缓心口处的凝滞感。 这一曲一唱三叹,最后才袅袅结束,那位盲眼歌女抱着琵琶,拄着长棍,熟悉而缓慢地从偏门离开。 倚靠在榻上的太子殿下似乎还沉浸在那余音袅袅中,许久没有醒过神来。好一会儿,他幽幽叹了一口气,而后睁开眼,看到坐在角落里的楚延琛。 太子面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只是注意到楚延琛苍白的面色,他的眉眼中又闪过一抹愠怒,站了起来,朝着楚延琛走了过去。 楚延琛不疾不徐地站起身来,对着走过来的太子,躬身一礼,恭敬地道:“臣,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摆了摆手,示意楚延琛坐下,他仔细端详着楚延琛的面容,而后不虞地道:“姐夫,可是一路奔波,太过劳累,怎的这气色如此糟糕?” 楚延琛倒是没想到太子殿下开口竟然会是如此亲近的称呼,他低头,拱了拱手,道:“谢殿下关心,臣无事。不过君臣有别,殿下这称呼,折煞臣了。” 太子笑着给楚延琛倒了一杯茶,摇摇头,耸了耸肩,道:“姐夫这话就不对了,在宫中,那是君臣,在宫外,咱们这就是亲戚。况且,若是让皇姐知道孤在姐夫你面前摆架子,皇姐还不得打断孤的腿。” 听闻福慧公主与太子是姐弟情深,此时听着太子殿下这般欢喜自然的措辞,想来这情谊是真心实意的。 “这兰亭序,姐夫觉得如何?”太子殿下眼中带着浓浓的笑意,自得地问道。 楚延琛略微沉吟,片刻之后,他开口道:“风雅二字,在这儿是用到了极点。” 太子殿下面上的笑容越发浓烈,抬头盯着楚延琛看,确定楚延琛这话是发自内心的感受,而不是用来敷衍附和他的,他才哈哈一笑,道:“姐夫的眼光,很好。当然,皇姐的眼光更好。” 他站了起来,绕着屋子转了一转,而后推开窗子。晴雪苑的位置极好,尤其是窗外看出去的风景,更是精妙绝美。落日余晖之下,错落有致的假山花石,都铺上了一层金纱,淙淙流水,蜿蜒而过,远远看出,似乎是一波金色碎星徜徉而过,那是天上的星子落在了地上。 太子并不在卖关子,而是直截了当地开口道:“这座兰亭序的背后之人就是孤。” “那一日,青竹厢里的人也是孤,还有孤的表哥谢嘉安。”他见着楚延琛面上的神情不带丝毫的震撼,走了回来,坐在桌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接着道,“孤有时乏了,便会来这儿坐坐,若是一个人时,便到这晴雪苑里。不过,那一日恰好表哥也来,就干脆去了青竹厢。” 楚延琛认真地听着,莫怪乎子瑜当时说迷迷糊糊之间见到跟着他闯入的任石巍会那般惊恐和敬畏。而对于兰亭序的背后主持之人是太子殿下,他倒是没有什么震惊,毕竟这么一座销金窟,能够在京都里安然无恙地开起来,那背后倚靠的势力必定不简单。 他曾经甚至猜测过,这楼或许是陛下着人开的。如今,知道是太子所建,倒是也没什么特别想法。 “孤也没想到,会有人闯进来,更想不到闯进来的人会是二公子。”太子脸上的神色略微难看,他放下手中的杯子,沉声道,“任家那人也跟着闯了进来,不过那人见着屋子里的人,就识趣地急忙退了出去。” “二公子闯进了屋子里,一句话都没说就昏睡了过去。倒是把孤和表哥吓了一跳,上前一看,才发现是喝醉了。孤本是想着把人送回去,但看着二公子这浑身酒气的模样,就让人在青竹厢里歇着,等醒了酒再回去。” 楚延琛点了点头,对于太子殿下的做法还是理解的。只是想不到那下了药的酒,竟然是真的蒙混了过去,也或许是那药并不寻常。 “殿下,当时可是很快就离开了?” 太子点了下头,他叹了一声,道:“毕竟,孤那时候是秘密出宫,让人撞见了,总是不大好的,也就提前回宫了。表哥也随着孤离开。至于二公子,当时,孤让楼里的人好生照看着。只是没想到,后来” 他的话说到这里没有接着说下去,但是楚延琛便也知道后续了,后来便是这菊乐楼的命案发生了。 “好在殿下您回去得早。”楚延琛沉声回了一句。 楚延琛知道虞三郎定然不是凶手,凶手另有其人的话,那么当时在楼里的太子殿下也是极其危险的。 太子听得出楚延琛话里的担心,他扯了扯嘴角,微微一笑,道:“让姐夫担心了。” “孤与姐夫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兰亭序虽然是孤开的,命案也是在兰亭序里发生的,但是这事儿与孤无关,与谢家表哥无关。” 楚延琛面色不变,但是心头却是思绪纷纷,这事儿虽然与太子无关,但是谁能说得清与谢家是否真的无关呢? 太子似乎是猜到了楚延琛的想法,他垂下眼,轻声道:“谢家表哥,其实是一个坦荡的君子,姐夫放心。” 这一句‘放心’带着一丝莫名的寓意,听得楚延琛的心里不是很舒服。 太子面上的神色变幻得很快,他笑了笑,复又加了一句,道:“对了,有一件事儿,或许与此案有关。” “那一日,菊乐楼曾来过一人,是王家二房的嫡出大姑娘。” 第60章 端倪 太子的这一句话,令楚延琛神情微微一怔,只是眼中的意外掩饰得极好,半分没有显露出里。 看着楚延琛面上的镇定,太子盯着看了半天,最后才无趣地叹了一口气,道:“兰亭序之所以出名,正是由于它的隐秘,在这儿,只要你能成为兰亭序的客人,只要不是在大庭广之下,那么在里边的一言一行,都不会让人知晓。无论是谁,都不会知道。” “无论是谁。” 太子重复了这么一句话。 这短短的四个字,楚延琛自然明白太子殿下着重点出的意思,也就是说入了这兰亭序,在这里边,无论是丑态百出,还是纸醉金迷,都止于兰亭序的门口。 而太子如今点出的这一句话便是这个意思,也就是他能告诉楚延琛的便是只有那一日有一位世家嫡出姑娘来了,至于来到这儿干了什么,便不会透露了。 楚延琛面色不变,心里却是觉得麻烦,今日太子出现在这儿,楚延琛想着这一间兰亭序的背后主人可不止是太子殿下的,只怕谢家也在其中,而太子殿下如今的模棱两可,不过是想着替谢家打个掩护。毕竟王家与谢家可是姻亲。 至于还是透了些许消息出来,怕是看在福慧公主的面子上了。 太子见楚延琛沉默不语,他知道楚延琛是个聪明人,也猜到楚延琛应该是猜到了些许什么,他倒了一杯茶,推送到楚延琛的面前,半开玩笑地道:“姐夫,父皇给你的时间也紧,如今恩科在即,平平顺顺自是最好的结果。” 楚延琛轻轻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心想着今日这太子殿下是要替谢家讲个和了。屋子里余香袅袅,那香的味道清雅幽然,甚是好闻。只是楚延琛此时身子不适,便也没有这欣赏的心绪,他端起桌上的茶杯,小口抿了抿,应道:“殿下,臣不过是听令行事。” 听得是陛下的令,行的自然也是陛下的事。太子如此含糊,只怕谢家在这里边也有些不清不楚的问题,而陛下令他彻查,可不是要一个和稀泥的答案。 太子殿下叹了一口气,苦笑着道:“好了,姐夫,孤也只是说说而已,不是要为难你。不过兰亭序当时确实只知道王家姑娘来了这儿,后来入了屋,至于屋中到底是发生了何事,便就不知道了。” “对了,这兰亭序是孤开的,你可别和皇姐说,不然她定然会连夜从苍玉山赶回来,打折孤的腿,拆了这间兰亭序。” 见太子殿下秀雅的面上满是苦恼与无奈,楚延琛不由得笑了一笑,倒是想不到自己那娇娇柔柔的妻子竟会行事如此粗暴果断。若不是不想累着皎皎,他倒是真想把今儿这事告知皎皎,也好看看太子殿下哭爹喊娘的模样。 楚延琛垂下眼眸,他低低咳了一声,掩饰住眼底的笑意,接着道:“殿下放心。” 一时间,刚刚屋子里的略微严肃的气氛便就软和了下来,围绕着福慧公主,太子殿下便又和楚延琛唠嗑了起来,说得也不多,但是却是交谈甚欢。 等到日头西沉的时候,楚延琛便告辞离开。 太子殿下面带笑容地目送楚延琛离开,他站起来,透过窗子,看着楚延琛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兰亭序的回廊上,轻声叹了一口气。 “殿下,可是楚大人有什么冒犯之处?”燕琴悄无声息地从偏门入屋,她恭恭敬敬地立在太子身边,低声问道。 太子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道:“恰恰相反,孤这位姐夫,极其小心谨慎,一言一行,摸不到半分的张狂。真不知楚家是怎么培养的人,年纪轻轻,便能这般沉得住气。与他相比,孤那位表哥,确实是还逊色了些。” 说完这句话,他的目光自然地落在桌上的茶杯的杯沿处,内壁处似有一丝浅淡的殷红色。太子殿下沉默了许久,将那茶杯举了起来,果然清晰地看到那一抹殷红,是血迹。虽然铁锈味儿极淡极轻,但是在这清淡的茶香之下依旧可以嗅到。 半晌,太子殿下缓缓地将茶杯放下,双眸里透出些许遗憾与放心。这个茶杯是楚延琛刚刚使用的,所以这上边的血迹也是楚延琛留下的。他早就听闻过楚家谪仙,什么都好,唯一可惜的便是身子不好,他本以为那是一些夸大其词的流言蜚语,如今看来,这人的身子确实不好。 他也说不清此时心中到底是遗憾多一些,担忧多一些,还是放心多一些? “或许,这般也好,若不然,皇姐如何驾驭得了这楚家谪仙?” 楚延琛同孟晟一同离开,坐在马车里,他疲惫地倚靠在车壁上,半天没有说话,刚刚在屋子里同太子殿下交谈之际,身体的不适感便越发明显。只是不欲让太子殿下看出来,这才压着翻涌的血气,与之言笑晏晏。 刚刚上马车的时候,他不着痕迹地服了一枚药,这才稍微缓和些许不适。 孟晟一脸担忧地看着楚延琛,并未急着询问楚延琛到底见了谁,是否知晓了什么,而是安静地等着。等到楚延琛难看的面色有所缓和后,才轻声道了一句:“楚大人,咱们先回宫,我送你去太医那儿吧。” 楚延琛睁开眼,看向孟晟,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摇了摇头,道:“多谢孟大人,不过不必了,是老毛病了,家中备着常用的大夫,我回府去便好。” “孟大人,今儿我在兰亭序见到的贵客”楚延琛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着该如何告知孟晟。 孟晟本就是官场老手,见着楚延琛这般迟疑,他心头一沉,便知这一位‘贵客’只怕并不简单。而对于他们这种寒门而言,有些事不必知道。 他笑了一下,率先开口道:“这位顾客,可是与这一桩命案有关?” 楚延琛愣了愣,他迅速摇了摇头,道:“自是无关。” “既然如此,楚大人不必与我详说。不过,今日这一遭,不知楚大人对于命案是否有了什么头绪?毕竟陛下限时破案,这时间是一日紧过一日。” 楚延琛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伸手揉了揉额角,脑子里的思绪纷乱,他轻声道:“孟大人,之前让你包好的东西,烦请尽快让人查验一番。至于这案子的头绪,今夜我理一理,明日再与孟大人商讨看看。” 孟晟看得出来楚延琛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只是来兰亭序之前,楚延琛的气色都尚佳,怎的,到了一趟兰亭序便就出了问题,莫不是真的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他这般想着,便也觉得后背发凉。但很快就又镇定下来,开口道:“好,辛苦楚大人,我先送楚大人回去。” “多谢孟大人。” 马车缓缓行进。楚延琛回到楚府的时候,门房便急匆匆地去告知楚大老爷。这时候,楚大老爷也才堪堪下值,身上的官服甚至还未换下,听得楚延琛回来,他便又转身走了出来。 楚延琛脸上的神色越发苍白,他也说不清,只是觉得浑身上下似乎都浸透了寒意,分明是暑气未消的炎炎夏日,却感受不到半分热意。这一股寒意浸透衣裳,沿着四肢百骸钻入五脏六腑,一阵阵的刺痛从心肺间传出来。 “怀瑾。”楚大老爷楚长明走出来,便看到迎面而来的楚延琛。 楚延琛没想到楚长明会出来迎他,他微微一愣,勉强打起精神,压着心肺间的凝滞不适,对着楚大老爷躬身一礼,道:“父亲,我回来了。” “这一路奔波,辛苦了。走,进屋说。”楚长明轻声一叹,示意楚延琛跟着他进书房。 入了书房,两人坐了下来。 楚长明打量着楚延琛,见着楚延琛那一张白若霜雪的面容,他微微皱眉,道:“怎的气色这般差?不是说在苍玉山上,养得不错吗?” “在苍玉山上是养得不错。”楚延琛无奈地苦笑了一番,他也没想到,不过是去命案现场勘探一番,没动手没遇着事儿,便就痼疾复发了,也或许确实是他太过急着赶路回来累着了吧? 他见楚长明一脸的担忧,安抚道:“或许是疾驰赶路回来,一路奔波有些累了。今晚好好歇一歇,明儿就没事了。” 楚长明听着楚延琛这般说,他眼中的自责更甚,道:“是爹思虑不周,才让子瑜着了道。” “这一桩祸事,子瑜不过是无辜被牵连罢了,何况纵然没有子瑜在这其中,出了这档子事,陛下也是要我回来的。”楚延琛勉强露出一抹笑,轻声道。 确实,牵扯到两大世家,也或许是三大世家,普通的官员如何敢审,又如何敢下手?当初陛下让他年纪轻轻便位居大理寺这般重要地方的要职,就是看中他们楚家为世家之首,有些事,别人不好做,他却可以轻而易举地动手。 过去,或许陛下还有所顾忌,而如今,他娶了福慧公主,算是半个皇室人,自然是更好用了。 “父亲手中是不是也查到了一些什么?”楚延琛复又开口问道。 楚长明知道楚延琛话里的意思,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他扯出一抹温和的笑,道:“是有一些东西,待会儿再说,也是时候用晚膳了,等等再让哑医给你诊一诊脉,调养一下,今夜早点休息。其他的东西,不急” “对了,你娘今儿亲自下厨,给你做了几道拿手菜。” 楚延琛唇边绽开一抹漂亮的弧度,他轻声道:“母亲亲自下厨,是儿有口福了。” “是呢,我这都多久没尝过你娘的手艺了,这次还是沾了你的光。”楚长明笑着回道,“走吧,咱们先去膳厅。” “好。”楚延琛站起身来,只是才站起来,便觉得心肺间一直压抑着的刺痛登时间炸开,一阵剧痛令他不由得闷哼一声,一口腥甜自心口处翻涌上来,令他不由得俯身呕出。 “怀瑾!”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0-70 第61章 失踪的人 殷红的血落在地上,形成极其刺眼的一团血色落梅,看起来凄艳而又心惊胆战。 楚长明当即上前扶着摇摇欲坠的楚延琛,而后高声命人去请了哑医。 楚延琛吐出这一口血,倒反而没有先前那般难受,只是手脚绵软,他就着楚大老爷的手劲,慢慢坐回位置,缓了缓气息,勉强开口道:“父亲,我没事。” “嗯,没事,没事,我这就让人请哑先生来。来,这水,你先漱漱口。”楚长明虽然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担忧,但还是故作镇定地接了话。 他微微颤抖着手倒了一杯水,递给楚延琛,让他漱去口中粘稠的血腥味儿。 楚延琛伸手接过茶杯,抿了一口,吐出口中残留着的血气。他没有再开口说什么,虽然此时不似先前那般郁结凝滞,但却也没有多么舒坦。 哑医来得很快,提着药箱,行色匆匆,一入书房,甚至来不及行礼,见着楚延琛这般模样,他便迅速走上前。 楚长明让开位置,哑医伸手搭着楚延琛的腕脉,指尖下的脉象令他不由得拧起眉头,不一会儿,他松开手,示意楚延琛将另一只手伸出来。 哑医面色凝重地把着脉,楚长明心头一紧,但并未有任何的惊扰动作,而是安静地等着哑医完成诊脉。半晌之后,哑医收回诊脉的手,他没有开口解释,而是从药箱中取出纸,铺开来,笔走游龙,而后将笔墨尚未干透的纸递了出去,开口道:“照着这副方子先抓一副药,三碗水煎成一碗。” “是。”楚长明接过纸,递给了门外候着的管家,而后回身看着哑医。 哑医抬眸看向楚延琛,他低声问了一句:“不知大公子今日是去了哪里?痼疾复发,是外因诱至。” 楚延琛愣了一下,他微微皱起眉头,想了想,而后从袖口间抽出先前用来包裹那晶状粉末的帕子,道:“哑先生,这东西,您看看。” 哑医谨慎地接过帕子,他将帕子展开,露出里边几乎看不到的粉末,他伸手触了触帕子,而后将手指凑近鼻尖,一股极其浅淡的幽香扑了过来,很淡,一瞬即逝。 “这是夜幽兰?”哑医并不确定地说了一句。因为这香气是夜幽兰的香气,可是这里边却又不是纯粹的夜幽兰的香气,似乎掺杂了些什么。 “好像还有些酒气。这晶体,是有人将之凝成冰了?”哑医一点一滴地推测着道。 楚长明听着哑医的话,他略微紧张地开口道:“哑先生,怀瑾这情况,如何了?” “倒也还好,虽然是触及了些许阴寒之物,但这东西毒性不算强,痼疾复发得不算严重,服三五日药,好生休养一番,便会无恙。”哑医沉声回道。 他低着头看向那方帕子,随后抬头看向楚延琛,道:“这东西,不知大公子可否方便透露从何而来?” 楚延琛的声音里带着些许虚乏,他低声道:“哑先生,这东西,是从一桩命案现场发现的。当时我也是嗅着一抹幽香,没多久便觉得身子不适。” 哑医点了点头,但是眼中还是带着一抹疑惑,他皱眉道:“这东西应该是夜幽兰,日常里其实是无毒的,不过是些许促眠之物,若是用多了,倒是容易出现醉香的状态,与醉酒无异。” “只是这夜幽兰,碰不得酒,若是融入了酒水,便会产生轻微的毒性,对于普通人来说,并不严重,这微量的毒,一觉醒来,便自动消退了。”哑医想了想,复又接着道,“而这凝练成冰后,倒是会混杂夜幽兰的毒性,形成一种阴寒之毒,对于旁人,或许只是小有风寒,但是对于大公子,却是会诱发痼疾。” “如果按着大公子刚刚的说法,应当是嗅到了这一抹混合着酒气的冰幽兰的香气,才诱发了痼疾。但若是仅仅一瞬,倒不至于到呕血这般地步” 听着哑医这话,楚延琛忽而想到与太子相见之时,那屋子里莫名的香气,现在想想,应当是白梅香。只是白梅香不过是寻常之物,他们府上也有,说不上是什么问题。 “哑先生,白梅香,若是与之混合,是否会有什么意外?” 哑医听到楚延琛这话,他抬眸看了楚延琛一眼,随后轻声道:“如若是在此时,再混合了白梅香,确实是会加重你的痼疾,出现呕血之状。毕竟梅自寒雪出,白梅尤甚。” 话说到这里,楚延琛脑子里闪过一道灵光,仿佛是出现了一缕滑不溜的线头,他似要抓住,可是昏沉的脑子,一时之间竟是有心无力。 楚长明对于楚延琛的异样是立时就察觉到,他走过来,伸手轻轻地拍了下楚延琛的肩膀,低声道:“好了,怀瑾,今儿先好好歇着,不要多虑。” 楚延琛叹了一口气,轻点了下头。这一日的晚膳,他倒是没有口福吃上徐氏亲手烧的菜。他这一病,府中大老爷及二老爷夫妇均是满腹担忧。 楚延琛服了药以后,并未躺下休息,而是起了身,在卧房里伏案写着什么。 一阵轻微的敲门声从门外传了进来,楚延琛停下手中的笔,看了一眼房门,沉声道:“谁?” “怀瑾,是我。”低沉的声音从房门外传进来。 楚延琛没想到这么晚了,楚大老爷竟然还会来此。他将桌上尚未写完的东西覆上,而后起身过去开了房门。 “父亲,怎么这么晚还不歇息?”门外的人果然是楚长明。 楚长明进了屋,他看到桌上被覆上的纸墨,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只是回身看向楚延琛时,看着楚延琛依旧苍白的面色,难掩忧色地问道:“刚刚和你二叔谈了一会儿,路过你这儿,看你屋里还亮着灯,便来看看你。” “怎的?还不歇息吗?”他朝着桌案处走去。 楚延琛疾步走上前来,挡住楚长明的视线,随后不着痕迹地道:“不是,是今儿得来一些线索,我想着理一理。对了,父亲,王家二房的嫡出姑娘” 见楚延琛开口转移话题,楚长明的目光掠过桌案,而后笑着走至一旁,坐了下来,道:“王家二房,在王家里并不起眼,二房掌事的性子懦弱,不过他家夫人倒是刚毅,二房共有两女一子,都是嫡出,你要问的应该是嫡出长姑娘,性子是像了她母亲,倒也是个聪慧的姑娘。” “当日,兰亭序出了命案,大理寺与刑部来得很快,刑部将虞三郎带走,入了大牢,也算是保住虞三郎的命了。大理寺封了现场,官方的动作很快,可是” 楚大老爷楚长明看着坐在桌案后的楚延琛,明灭不定的烛火之下,楚延琛苍白的面色上笼上了一层暖意,看着倒不若先前那般糟糕,他低声道:“我们的动作更快。” 这里的‘我们’,楚延琛知道指的不仅仅是楚家,应是各大世家。 “但是,那一位王家姑娘失踪了。人进了兰亭序,便没有见着人出来。” “人没出来?”楚延琛心头微冷,他拧起眉头,手指轻轻地在桌上敲着,道,“父亲知道兰亭序背后的人吗?” “不外乎是皇亲贵胄,或者世家也掺和了进去。所以,兰亭序,人不好进去找。但想来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应当不会有人那么傻地将人藏匿起来。” 谁都知道如今失踪的王家姑娘是关键,谁都想找到这人,可是这人却硬生生地失踪了。 “希望人还活着。”楚延琛面上的神情很冷淡。 楚长明笑了笑,低头道:“人还活不活着,确实也不大好说了。不过,如今重要的是陛下要什么样的答复,而我们又该给出什么样的答复。” “父亲,今日我在兰亭序见到了太子殿下。”楚延琛的眼神冷淡,他平静地提了一句。 “看来这兰亭序,是太子的。当然,背后肯定是少不了谢家的帮衬。太子,是和你说了什么吗?” “太子说,这事儿,与他无关,与谢家无关。”楚延琛抬头看向楚长明,他微微靠着椅背,似乎是调整了一下坐姿。 楚长明冷笑一声,他摇了摇头,但并未说什么,而是回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这事,与太子无关,太子初立,恩科将近,在这种节骨眼,他不会想有任何不安定的事儿发生。但是,”楚延琛缓缓吐出一口气,道,“谢家却不一定,这次,恩科的五位考官,他们的人可没有一个担任考官。我记得,任家似乎是有一位的,出了这等事儿,任家那一位,怕是要避避嫌,当不得这考官了。” 楚长明点点头,赞同地道:“你说得没错。但是,无论今天太子与你说了什么,你都不必太过在意,毕竟如今当家做主的人还是陛下。这次的事儿,陛下怀疑的人很多,但不外乎都是世家,就连我们楚家也有可能” “如今,敌在暗,你在明。凡事须得多加小心。”楚长明面上带着一抹凝重,“若是能够找到那一位王家姑娘,或许就可破局了。” “我始终觉得,王家姑娘,或许还在兰亭序里,也或许在谢家人的手中。”楚长明轻飘飘地道了一句。 楚延琛轻点了下头,表示明白。 楚长明看着时候不早了,而楚延琛面上明显露出了疲态,他也不再多说,站起身来,道:“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我就先回去了。” “好,父亲慢走。”楚延琛也跟着站起身来,送楚长明出房门。 踏出房门的时候,楚长明对着楚延琛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儿女情长,也还是要好生保重身体的。对了,西街那儿近来来了不少新奇小玩意儿,哄小姑娘开心最是有用。” 楚延琛尴尬地笑了一下,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开口解释什么,看着楚长明笑着离开,他回了房,就看到桌上露出一角的宣纸,‘皎皎吾妻’四个字异常清晰 第62章 闲谈 京都里的一切,自然影响不到苍玉山上,或许是某些人的默契,京都里的消息,自然而然地避开了苍玉山上的赵清婉。 赵清婉用了晚膳以后,便带着妙锦在行宫中转悠。只是平日里都是同楚延琛一同消食,这时候,骤然少了人,便让她觉得浑身不对劲。平往日里觉得美妙的景色,此时仿佛是褪去了那一层美妙,让她看着无趣。 妙锦见着赵清婉一脸恹恹的模样,她小声上前问道:“殿下,怎么了?” 赵清婉叹了一口气,皱着眉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无趣罢了。也是奇怪,前些日子,这风景,我日日看,都未曾觉得无趣,怎的今日看起来,这般令人觉得乏味?” 听到赵清婉的话,妙锦不由得笑出了声,这笑声引得赵清婉侧目看去,她拧了下眉头,没好气地道:“臭妙锦,你笑什么?” 妙锦看了看这郁郁葱葱的山林,琼楼玉宇,泉水淙淙,又哪里说得上无趣。不过是人的心境不同罢了。 “殿下,奴婢知道为何?”妙锦笑意盈盈地开口道。 赵清婉眨了眨眼,停下脚步,看向妙锦,示意妙锦说下去。 妙锦眼中盛满了笑意,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空气里响起:“那是因为啊,驸马爷不在公主身边。” 赵清婉听着妙锦这带着调笑的话,她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要反驳,可是却发现这反驳的话说不出口,她心头一惊,却不曾想不过是短短一段时日,她对于楚延琛,已然是这般习惯? 她沉默片刻,妙锦见赵清婉面上的神情怔怔,心中略微不安,小心翼翼地道:“殿下,奴婢逾矩了。” 赵清婉的心思纷乱,又听得妙锦这般小心的话,她压下心头的乱绪,伸手拍了下妙锦的肩膀,轻声道:“没有,我就是忽然想到了一些事。走吧,咱们再到处转转。” 她继续朝前走去,不过走过一阵,忽而就看到不远处的亭子里坐着一名少年。赵清婉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人是留在苍玉山的楚延熙。 这偌大的行宫里,她与楚延熙见面的次数不多,倒也不是她刻意避讳。只是一方面无人管着,她白日里起得晚,就连用膳都磨着周姑姑送到房中,除了每日傍晚的消食以及练功,出来的时候不多,何况周姑姑办事妥帖,楚延熙的日常交给周姑姑来安排,自然是妥妥当当的。 另一方面便是与楚延琛纠缠的宫中那日,她隐约记得似乎楚延熙也在,而且好似他们两人还缠着楚延琛喊着什么‘大仙女’‘小仙女’的她的记忆有些混乱,但是想想便觉得头皮发麻,那些理不清的事儿若是真的,两人见面该是多么尴尬的一件事。 “殿下,是二公子。”妙锦自是也看到亭子里坐着的人,她小声提醒了一句。 赵清婉点了点头,并没有转身离开,而是朝着楚延熙的方向走去。毕竟人要在苍玉山待上一段时日,作为嫂嫂,她总不可能一直避而不见。 “子瑜。”赵清婉走近了后,轻声喊了一句。 楚延熙陡然一惊,转过身来,看到走过来的赵清婉,他急忙站起来,躬身一礼,道:“臣见过殿下。” 看着楚延熙拘谨的模样,赵清婉笑着摆了摆手,见楚延熙一切如常的样子,想来那些不过是自己的胡思乱想吧,遂温声道:“子瑜不必多礼,这儿不是宫中,不用行君臣之礼。” 赵清婉年岁与楚延熙相仿,只是觉得自己作为他的嫂嫂应该显得沉稳点,因而言行举止间故作成熟,倒是显得可爱。 楚延熙听着赵清婉这般说话,他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见赵清婉温和,他便也放下心头的拘束,笑着道:“嫂嫂好。” 这个称呼从少年的口中喊出来,莫名地让赵清婉觉得悦耳。 赵清婉坐了下来,她招了招手,示意楚延熙也坐下,这般坐下来后,她才发现楚延熙的眉宇间与楚延琛极为肖似,只是稍显稚嫩,也更意气风发。她知道楚延琛与楚延熙其实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不过看看楚延熙眼中尚未褪去的天真神色,她忽然有些心疼那个行事周全稳妥的楚延琛。 “在行宫里,住的还习惯吗?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嫂嫂说。” 楚延熙点点头,在赵清婉的面前,他到不若是在楚延琛面前那般别扭,反而显得乖顺多了。 “谢谢嫂嫂,行宫里一切都好。” 等楚延熙回复之后,一时间便又安静了下来,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对坐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子瑜,你哥” “嫂嫂,我哥” 两人的话语陡然撞在一起,令他们一顿,便又停了下来。 赵清婉率先开了口,带着一丝好奇地问道:“子瑜,是想要问什么吗?” 楚延熙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回道:“嫂嫂,你知道京中情况如何吗?大哥他回去后,有没有什么麻烦?” 赵清婉转过头,看向远处的山景,在点点灯火之下,仿若是星子落了满山,看着极为璀璨。京中的消息,她得到的便是一切安好。再多的便就没了,这时候,她忽然想起来,与楚延琛秉烛共读时,楚延琛曾笑着在宣纸下写下的‘眼’与‘耳’。 “所以,一个掌权者,必须要有自己的‘眼’与‘耳’,不然你看到的,听到的,都将是别人想让你知道的。” 沉沉的声音在耳边回荡,赵清婉突然明白了楚延琛这句话的意思。诸如现下,她所有的消息,都是父皇给的,所以她知道的,都是父皇愿意让她知道的。她虽然没有明确问过楚延琛,京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却知道若不是大事,楚延琛不会那般匆忙地赶回去,更不会将楚延熙留在苍玉山。 “嫂嫂?”楚延熙见赵清婉似在出神,他不由得又开口唤了一声。 “哦,没事,没有什么大事。”赵清婉醒过神来,她笑着安抚道,“你哥做事,你也是懂得,咱们宁朝出了名的能臣,什么事到了他手上,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听着赵清婉这话,楚延熙点了点头,眼中满是骄傲,自豪地道:“我哥,京中谁人不赞一句谪仙。” 在行宫中,楚延熙稍微平复了原先慌乱的情绪,这时候也慢慢地将那些乱糟糟的事儿慢慢地理了一理,想着到底是谁人动手算计他们,又想着不知虞幼亭是否能够平安出来,复又想着那任石巍的死胡乱想了一通,心中的不安便又想得窜了起来。 只是他不敢贸然回京,怕给楚延琛添乱子。 楚延熙看了一眼似乎是若有所思的赵清婉,问道:“嫂嫂,你刚才是想问大哥什么?” 赵清婉轻笑一声,随意地道:“就是好奇你大哥是不是大小开始就这么一副沉稳的模样,我见他日日都要夜读,就想着他是不是从小就是夫子最喜欢的那种好孩子?” “这倒不是,”楚延熙摇了摇头,小声回道,“我记不大清楚了,不过我记得娘亲曾经说过,大哥小时候其实很皮的,而且更喜欢舞刀弄枪,好像曾经还说过想要当一名侠客,仗剑走江湖。” 听着楚延熙这话,赵清婉的面上露出一抹惊诧的神情,她完全无法想象那般温雅沉稳的楚延琛舞刀弄枪的模样,更无法想象他会说出‘仗剑走江湖’,错愕之后,她不由得轻笑出声:“怀瑾,怀瑾,居然会有如此想法。真的是难以想象!” 她忽而很想与楚延琛见一见,问问他那‘仗剑走江湖’的想法后来怎么就变了。 “对啊,听闻在桢哥还在的时候,大哥好像还会常常与爹顶嘴,爹还老说不过大哥,总是被大哥堵得哑口无言,然后就拿出什么当爹的威严教训的大哥,但是大哥跑得快呀,一眨眼就跑去找大伯和大伯母他们,大哥长得好,大伯和大伯母可疼大哥了,一见着要教训大哥的爹,大伯便就会拉着爹促膝长谈,与之交流教导之法。” 他口中说到的‘桢哥’便是大老爷早逝的亲生子楚延桢。说到这里,楚延熙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的眉眼弯弯,笑得牙花子都露了出来,接着道:“爹最怕大伯的念叨了,那可真是秉烛长谈。所以,爹能够教训大哥的机会,极少。” “不过,”楚延熙的目光微微落寞,他面上的笑收敛了起来,低低地道,“后来桢哥病了一场,家里的气氛就变了,大哥好像一下子就转了性子,变得沉稳了。习武,读书,一切都按着规矩来” “再后来”楚延熙的双眸微微发空,后半句话,他并未说出口。 赵清婉是听过楚家当年是出了意外,楚大老爷的亲生子意外身亡,这才将二房长子楚延琛过继过来,但也是那一年楚延琛生了一场重病,这身子骨才会这般不好。但是具体是什么情况,这内幕,也就是楚家人知晓的。 “后来怎么了?”赵清婉好奇地问了一句。 楚延熙抿了抿唇,面上的笑容已经全部褪去,就连眼中的少年天真也消失不见,淡淡地道:“后来桢哥没了,大哥也就成了大伯的孩子。至于其他的事,当时我还小,后来又病了一场,对于小时候的事也就记得不大清楚了。” 当年的事,在后来的日子里,他曾不小心偷听到大伯和爹的争吵声,似乎是说自家某些人与皇室有所牵扯,设了套,所以这哑巴亏也就只能和着血水咽下去了。 赵清婉心头一寒,她面上勉强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掩饰住心头的情绪,说道:“大抵是小时候还没定性吧,大了些,也就沉稳了下来。对了,明日,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我让周姑姑去给你准备。” 这话题转得生硬,只是在场的两人都不在意。 楚延熙垂下眼眸,忽而想到眼前的女子,虽是他的嫂嫂,可这身份却并不一般。他挤出一抹笑,摇了摇头,道:“没什么特别想吃的,我不挑。” “子瑜倒是好养,你哥也说你不挑食也不忌口。这点,比怀瑾好。怀瑾的胃口总是不大好,也不知道这回了京,京中暑热,会不会让他的胃口更不好?”赵清婉的话说着说着,心思便又绕到了楚延琛身上。 楚延熙听着赵清婉的话,他也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地忽然问了一句:“想来没有我们俩抱着大哥的大腿囔着‘大仙女’‘小仙女’,大哥不会那么头疼,应该胃口还好。” “” 第63章 冰窖 苍玉山上的闲谈,楚延琛是一无所知的,更不会明白赵清婉与楚延熙之后的尴尬以对。 他看着手中的白纸黑字,心思浮动。 孟晟抬眸看向一脸深思的楚延琛,楚延琛的气色不是很好,孟晟张了张口,本是想说让人回去歇着,只是想着依旧毫无进展的命案,他便只能将这话吞了回去,低声问了一句:“楚大人,可是有什么想法?” 楚延琛放下手中的纸,他沉吟片刻,而后小声道:“今日咱们再去一趟兰亭序。” 孟晟愣了一下,他略微有些担忧地道:“昨日兰亭序一行,楚大人看起来身体欠佳,今日这再去” “不妨事,”楚延琛站起身来,便打算往外走,“对了,孟大人,昨日让您带回来检测的东西,可有结果了?” 孟晟脸色一正,点了点头,道:“查出来了,是夜幽兰,融了酒水,又凝练成冰晶。不过这个凝练很粗糙,倒不像是刻意凝练,仿佛像是倒在那儿,被冻住了那样。” 听到孟晟这句话,楚延琛眼神深沉,似乎有什么东西确定了。他大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孟大人,今日怕是要有第二个死者出现了。” 孟晟听之,面上流露出一抹疑惑。 “第二个死者?”孟晟喃喃自语,而后面色一变,这第一桩命案尚未解决,再来第二个,他这乌纱帽只怕要保不住了。 兰亭序一如既往地清雅幽静,楚延琛绕着菊乐楼转了一圈,而后停在菊乐楼的楼前,他微微皱眉,而后对孟晟道:“孟大人,让人去请燕琴姑娘来一趟。” 孟晟虽然并不明白楚延琛意欲何为,但却也明白楚延琛定然是发现了什么,他招了招手,对着身旁人吩咐了两句,便让人去请燕琴姑娘。 燕琴倒是没有想到昨日才走的楚延琛,今日会又来,更想不到楚延琛会让人来请她,这般反常的举动,让她心头略微不安。 “见过楚大人,见过孟大人。”燕琴福身一礼,不紧不慢地道。 楚延琛的目光落在菊乐楼的某一点,他转过头来,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菊乐楼的下边是不是设了一座冰窖?” 燕琴抬起头来,她的双眼里透出一抹讶异,但很快便又压了下去,微垂眼眸,避开楚延琛的目光,菊乐楼的下方确实是设了一座冰窖,并不算是一件多么隐秘的事,只是知道的人较少。 且兰亭序里到处都在用冰,故而能够发觉这一点的人就更少了。 她沉吟一会儿,才缓缓回道:“回大人,是。” “那烦请燕琴姑娘带个路,带我们入冰窖。”楚延琛没有绕圈子,直白地开口道。 燕琴并不明白楚延琛执意要去冰窖的原因,她看了一眼楚延琛,楚延琛的面上一片平静,看不出什么想法,她复又看了一眼孟晟,却见孟晟也是一脸的浅笑。 “燕琴姑娘,这事儿,莫不是很为难?”孟晟见燕琴没有回话,意味深长地抛了一句话出来。 燕琴姑娘微微一笑,轻声细语地道:“不过是一座冰窖,有什么好为难的。只是冰窖寒冻,两位大人穿着单薄,我是怕冻着了两位大人。” 孟晟自个儿身强体壮的,倒是不在意这么一丝寒气。但是想着楚延琛的情况,他迟疑了一下,正想开口让楚延琛待在外边,却听楚延琛沉声应道:“这就不劳燕琴姑娘担心了,还请姑娘带路。” 燕琴点了点头,在楚延琛的注视之下,轻移莲步,带着人步入菊乐楼。 冰窖的门并非是开在一楼,而是在一楼与二楼的拐角处,有一道并不显眼的暗门。 暗门的门口是雅致的富贵菊,越是靠近,便越能感觉到一股幽冷的气息。 燕琴看了一眼一脸淡漠的楚延琛,心中升腾起一股忐忑不安,她慢慢吸了一口气,取出袖中的钥匙,打开暗门。 门缓缓推开,寒气从幽黑的门内钻出来,一股白茫茫雾气轻飘飘地散在门口。在这炎炎夏日里,给人一种寒毛直竖的感觉,靠得近一点的孟晟只觉得后背发凉,面上扑来一股霜雪之感。 莫怪乎这菊乐楼较之其他地方,会更加阴寒。原来在菊乐楼下隐藏着一座冰窖。 孟晟拦了一把正要踏步进入的楚延琛,开口道:“楚大人,你在外等着便好,我与秦大人一同进去。” 这一次来到兰亭序的不仅仅是孟晟与楚延琛,还有正好在大理寺当值的秦屿秦卫令。 刚刚一直沉默跟在两人身后的秦卫令,听到孟晟的话,他点了点头,很是赞同地道:“是,楚大人,您在外候着便好。” 楚延琛摆摆手,看了一眼垂眼屏息立在一旁的燕琴,他低声道:“这冰窖,还请燕琴姑娘陪我们走一趟。” “是。”燕琴略显沉吟,很快便就应下。 她迎着冰窖的寒气,走了下去。 “楚大人”孟晟往前迈了一步,出声又喊了一声。 楚延琛望向孟晟,他面上浮起一抹浅淡的笑,温声道:“没事,我已经服了药了。多谢孟大人和秦卫令关心。” “走吧,冰窖寒冷,还是不要让燕琴姑娘在里边久等。”这时候的楚延琛显得风度翩翩,与先前的咄咄逼人似乎判若两人。 楚延琛执意要燕琴随着他们一同下冰窖,不过是为了先发制人,他可以确定冰窖里肯定有人,或许应该说是一具尸体,而燕琴看到尸体的第一反应,将是太子是否知情的一个侧面解释。 他走过孟晟,踏入阴寒之中。孟晟和秦屿相对一眼,迅速也跟了上去。 冰窖里刚刚走进去的时候,光线较暗,不若外边的亮堂,从光亮处骤然转入昏暗里,一行人都有一瞬间的不适感,但很快便又适应过来,顺着楼梯往下走。 楚延琛看着走在前方,似乎怡然自得的燕琴,眉头微微皱起。楼梯并不高,短短的一截,走过之后,便是宽敞的地下室。 大块大块的冰石聚集在一起,散发的寒气仿若是变成了实质一般,丝丝缕缕的白雾勾勒在四周,在昏暗的油灯下,如梦如幻,仿若清冷的仙境。走在前方的燕琴姑娘,落在这缭绕的寒雾中,袅娜的身姿,宛若落入凡尘的仙子。 她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楚延琛一行人,轻柔的声音在幽冷的环境里显得空灵:“这就是冰窖,不知道几位大人们要看什么?” 夏日炎炎,她身上的裙裳很单薄,这时在寒气逼人的冰窖里,身子便不由得轻轻颤抖了起来,就连出口的声音都带着一丝颤音,让人见着,心生怜悯。 孟晟和秦屿也觉得冷,这里边的寒意着实太盛,纵然他们这般血气十足的大男儿都觉得冷,更何况是那般身材单薄的娇美女娘。 只是,孟晟的注意力更多的是放在楚延琛的身上,而不是那令人心生怜悯的燕琴姑娘身上。 入了冰窖,不过这么短短一瞬,便能见着楚延琛的面色白若寒玉,原本还带着一丝浅淡血色的唇,也失去了色泽,只是这般的苍白模样,在昏黄的寒雾中,却是给人一种别样的惊艳风采。 他没有开口回答燕琴的话,而是仔细地端详着四周,孟晟与楚延琛一同共事多年,自是察觉得到楚延琛对于这冰窖里的警惕和勘探。他转了转眼神,给秦屿试了一个眼色。两人便分头在偌大的冰窖里一点点地摸索查看起来。 燕琴见入了冰窖的三人都未曾理会她,她柳眉微蹙,轻咬下唇,拢了拢单薄的衣裳,尽量朝着寒气最为稀薄的门口靠去。 楚延琛的脚步有些僵硬,冰窖里的寒意,他其实应该是一行人中感受最为深刻的。若不是提前服了药,刚刚在门口时,怕是便要引发痼疾了。纵是服了药,这冰窖也是不可久待之处。 下楼梯的时候,他刚刚便发现楼道的墙壁边凝着一缕撕开的长条,细细长长的一缕,若不是他眼神好,这么一丝的素白布条,怕是也发现不了。 想来当时那人是匆匆忙忙地无意发现了这一处,遂在慌乱之中入了此处。楚延琛的双目扫视过四周,一点点地看过去。 “楚大人。”孟晟忽然喊了一声。 楚延琛的注意力被这一声呼喊吸引过去,他看着孟晟站在冰窖的角落里,那里是油灯的视线最为昏暗的地方,而在巨大的冰石之下,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道白色的影子。 孟晟似乎打算弯腰探身过去,看清那道白色的影子。 “孟大人,小心!”疾步行来的楚延琛眼尖地瞥见孟晟探身而过的时候,似乎触动了一道缭绕的白雾,不,那并不是白雾,应当是素白的绢纱。 “刺啦——” 轻微的撕扯声,混着楚延琛的提醒声,传入孟晟的耳中,他转过头来,却是突然间感觉到一道巨影顺着白雾扑了过来。 孟晟眼前一闪,便觉得臂膀被什么用力扯开,而后身影一歪,便踉跄地被人扑离开来,他狼狈地跌坐在地上,而后身前一道人影罩住。 低低的闷哼声传来。 “楚大人!孟大人!” “楚大人。” 秦屿和燕琴姑娘的声音在冰窖里显得有些尖锐。 随着一道钝钝的轰然声平复之后,孟晟抬起头来,便看到同自己一同跌撞在冰石旁的楚延琛,而在他们的身旁是断成两截落在地上的巨大冰石。 “咳咳”低低的咳嗽声惊醒了孟晟,孟晟这才反应过来,刚刚自己是让楚延琛拉扯了一把,才躲开了这般大祸。 孟晟顾不得自己还带着痛感的臂膀,迅速攀爬起来,小心翼翼地扶着侧身咳嗽的楚延琛,担忧地问道:“楚大人,咱们先出去,我这就让人去请大夫。” 秦屿满脸自责地疾步上前,拱手一礼,道:“是下官失责了!” 楚延琛摇了摇头,他这一阵咳,是咳得绵延不绝,一时间竟是说不出口来,而在这时候,一道尖锐的惊叫声在冰窖里响起。 “死人!” 第64章 不是她 尖锐的女子声音响彻冰窖,当然,令人心惊胆战的不仅仅是这一声骤然而起的尖叫声,而是喊出的‘死人’二字。 秦屿敏锐地看向截断的冰石旁露出的一双女子的玉足,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那双小巧的双脚呈现出一抹青紫色,顺着这双脚往上看,便看到仅着一身白色里衣的女子,她的头朝里,在阴暗弥漫的角落里,看不清长得什么模样,长长的头发散落在地上,白瓷般的脖颈处是一大片的污渍。 秦屿的眼神极好,不必揣测,都知道那一片污渍应是淌落的鲜血。 燕琴姑娘虚软地扶着墙,她的面上满是惊恐。其实能够成为兰亭序的掌事,她不是没有见过死人,只是在这般情况下,在这种阴冷的冰窖里,陡然见到一具形状可怖的尸体,又怎么会不被吓到? 楚延琛勉强给自己服下一枚药,混着口中浅淡的血腥味咽下,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平复肺腑间的痛楚,他搭着孟晟的手,站直身体,哑声道:“孟大人,烦您扶我上前看一看。” 楚延琛一开始并未让秦屿安排人入冰窖搜寻,便是有所顾虑。若是在这冰窖里的是王家姑娘,怕是有些事,须得禁言了。 他虽然未曾见过王家姑娘,不过倒是寻人找了王家姑娘的画像,此时想着上前看一眼,好确认一下死者身份。 孟晟心中虽对楚延琛的情况很是担忧,但是这冰窖里出现了尸体,他更是心中焦虑。见着楚延琛此时尚能走动,便依着他的意思,扶着人走上前。 秦屿从角落处取了油灯下来,凑近那一具尸体。霜白的面容上略微扭曲,那双半闭的眼,仿佛还能看到当时的惊恐,额角处也带着些许已经凝固的血迹,在白霜之下,那张娇媚的面容变得僵硬而诡异,令人见之生寒。 “菊香!”缓过一口气的燕琴咬着牙走了上前,灯火下照出来的人脸,落入她的眼中,她心头一颤,失声喊道。 这时候,楚延琛也辨别出来,这一具尸体并不是王家姑娘。他的心头浮起一丝复杂的情绪,不是王家姑娘,那么也就是说王家姑娘还活着,只是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藏在何处? 他微微侧头,吐出一口气,低声问道:“燕琴姑娘,这位死者,是您这兰亭序里的姑娘?” 燕琴的眼中含着泪花,她点了点头,道:“是,是我这儿的姑娘,名唤菊香,弹得一手好琵琶,不少客人都喜欢听她那一曲鸳鸯梦。” 楚延琛低咳一声,他听着燕琴这般说,想来这一位菊香姑娘在兰亭序里也是小有名气的,那么这么些日子不见踪影,却也不曾见他们有所动作,要么是他们没有注意到这人失踪了,要么就是有人扮作了这一位菊香姑娘混乱视线。 只是在这冰窖之内着实不是询问的好地方,楚延琛的身子微微颤抖,扶着他的孟晟明显感觉到这触碰的人的温度极低,而那张面容更是呈现出一抹青白色,惨淡的唇色也是浮现了一抹淡淡的浅紫色。他皱着眉头,强硬地道:“楚大人,咱们先出了冰窖,这儿” 孟晟看了一眼秦屿,接着道:“秦大人暂且处理。” 这一次,楚延琛并未反驳,他也明显察觉到自己的状态不是很好,况且,这冰窖里的尸体并不是他所认为的王家姑娘,有些事也就不必刻意瞒下,故而点了点头,轻声道:“劳烦秦大人了。” 秦屿拱了拱手,低声道:“楚大人放心。” 楚延琛看了一眼燕琴姑娘,淡淡地道:“既然死者是您手下的人,还请您待会儿配合下,让我们了解清楚情况。” 燕琴的面上满是哀戚,她怎么都想不到,当日分明说是随了那位公子回府享福的人,怎的一转眼就死在了这冷冰冰的冰窖里?她抬起袖子拭去面颊上的泪水,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楚延琛随着孟晟一同出了冰窖,外边的温度比冰窖里要暖和许多,但是楚延琛身上的温度却始终没有恢复,那一张惨白的面容看起来少了人气。 楚延琛本是打算强撑着身体,将一些问题询问清楚,只是此时已经全然回过神的孟晟不由分说地找了马车,将人塞进马车里,让人送去宫中太医那儿。而孟晟自个儿留了下来,盘问燕琴姑娘。 楚延琛一脸无奈地倚靠在马车内,车外的人是重九。 “重九,就去宫中太医院。不必回府。” “是。” 楚延琛到太医院时的状态并不是很好,吴江早早就得了消息,人才到门口,他便迎了出来。今日正是他当值,故而楚延琛才这般顺水推舟地入宫就医。 吴江一搭楚延琛的脉,脸色就是阴沉一片。他冷哼一声,却还是麻利地取了药包出来,一排的金针摆出,示意楚延琛脱了外裳,而后他熟稔地金针入穴,一边捻动,一边念叨:“你自个儿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怎的还动了内息?要不是这一段时间在苍玉山上养得好,这一次妄动内息,就够你喝一壶的了。” “还有这一身的寒意你是不是刚刚钻了冰窖啊!怎的冷成这样?” 楚延琛无奈地扯了扯唇角,吴江这随口一猜,猜测得极为准确,他还真是刚刚从冰窖里钻出来。先前那一道冰石是对着孟晟的脑门砸下来,若是砸准了,这孟晟可就成了冰窖里的第二具尸体了。秦屿当时离得远,救人是来不及的。 他当机立断提了内息,将那冰石击断,这才空出时间把人扯开。他也知道自己不该妄动内息,只是这人就在眼前,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人丧命。 “一点意外。”楚延琛简单地带过,他抿了抿唇,体内的寒意仿佛是在四处乱窜,阵阵的刺痛感让他额上沁出了细密的冷汗,顺着他惨白的面颊滑落。 “你”吴江眉头一皱,他抬眸看了一眼楚延琛,下手的动作更加迅速,“你今年是不是犯太岁啊!怎么这么多的意外!” 他的话语刚刚说完,忽而间,门外传来一道粗犷的声音。 “什么意外!” 大门一道人影迅速冲了进来。吴江抬眼看了一下,便就慢慢地抽出金针,随意地道:“你来得刚好,过来,给咱们身娇体弱的楚大人散一散寒气。” 来人闻言,大步走了过来。一身玄黑的官服,浓眉大眼,面容刚毅,自带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见着楚延琛脸色苍白地坐在椅子上,他的眉宇间陡然升起一抹怒意,低声道:“听闻今日是秦屿和你一同出去的,他干什么吃的,人跟着,还让你伤着?” 话虽然说的刚烈,但是顺着吴江的意思,替楚延琛散寒气的动作却是极为轻柔小心。 略显黝黑的大掌稍稍贴在楚延琛的后心处,丝丝缕缕的内息慢慢地推进,等到楚延琛脸上的唇色褪去了那浅浅的淡紫色之后,他才慢慢地收回手,又顺手将外裳给楚延琛披上,才坐到一旁,眼中带着浓浓的担忧。 “呈德,不用担心,一点小意外。”楚延琛拉过外裳,笑着回了一句。 呈德是常旭的字,常旭是殿前司下威武卫的卫令,与楚延琛私交甚好。同吴江的私下交往不同,常旭与楚延琛的来往,便是大大方方的放在明面上。常旭的父亲常奎是当今陛下的发小死党,对陛下最为忠心耿耿,按理来说,常家人与人交往上,应是顾忌颇多,但是常旭却是常家人的一个例外,他交友,素来是随心所欲。 常奎对此也是无能为力,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还是管不住桀骜不驯的常旭,不过陛下倒是并不在意这一点,反而是夸常旭赤子之心。 而常旭又是怎么与楚延琛成为好友的,这也说不清。按着常旭的说法,那便是他看楚延琛顺眼。 “他这意外,也就是多了点。”吴江没好气地接了一句。他收了金针,又转身去写了单子,“你在这儿等等,我给你抓药,熬一副先喝上。” “好。”楚延琛此时虽然脸色不大好,但是精神看起来倒是还好。 “你今儿不当值吗?怎么这时候来长青这里?”楚延琛整了整衣裳,开口问道。 常旭给楚延琛倒了一杯温水,而后回道:“是我当值,我这不是觉得自己不舒服,所以就来长青这里转转了。” 楚延琛端起水杯,浅浅喝了一口,听着常旭的话,他抬起头仔细打量着常旭,看着常旭容光焕发的模样,疑惑地道:“你不舒服?” “对,我觉得不舒服嘛,一定是最近当值太累了。让长青给我抓点什么补药喝喝吧。”常旭点点头,郑重地应道。 “你还喝补药?再喝,可就是气血奔腾了!”正在捣腾药材的吴江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 听着常旭的话,楚延琛不由地低低一笑,不必说也知道那什么身子不适都是借口了。 常旭看了一眼楚延琛放在桌上的水杯,低声道:“听闻今日你们在兰亭序查到了一具女尸。” 楚延琛微微一怔,而后开口道:“消息传得倒是快。前脚才查到的,我这一口气还没缓过来,就传出来了。” “这事儿闹得这么大,多少眼睛盯着你,别说查出女尸了,就算是查到一只狗,都是大事儿。” 常旭看着楚延琛这面白如纸的模样,眉头微微一拧,轻声问道:“不过,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还要你动手?” 楚延琛叹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一抹浅淡的笑,道:“就是没想到那一位王家姑娘会如此果决狠辣。” 第65章 聪明人 常旭莫名地看着楚延琛,哪里有遭了算计还赞赏对方的,他抓起自己面前的杯子,倒满一杯,一饮而尽,开口问道:“那一个小娘子,是怎么个果决狠辣?” “她当时肯定是进了冰窖,等到虞三郎被带走后,看热闹的人散了,她也忍着,没从冰窖里出来,”楚延琛面上的神情不变,平淡地叙述着,“或许是她想再等等,等到夜静人深再出来,也或许不是她不出来,而是当时冰窖的门被锁上了。” “可是冰窖那般阴冷,她一个穿着单薄的小娘子,是撑不了多久的。”吴江将药炉摆好,药壶摆在上边,他轻轻地晃了晃蒲扇,摇摇头道。 “对,她熬不了多久,可是,”楚延琛的眼神略微漠然,唇边划开一道漂亮的弧度,“她运气很好,后来,有人入冰窖取冰,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 “她杀了这人?”常旭拧起眉头,沉沉地问了一句。 “是的,她动了手,而且,还很聪明地将人引诱到了冰窖的角落才动手的,免得在门口出了声响或者是留下痕迹,让人一进来就发现。” 楚延琛缓缓舒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额角,接着道:“有心算无心,所以她成功了。换了人的衣裳,大模大样地从冰窖里走了出去。最有趣的是,这姑娘分明是那般慌乱,却还在冰窖的角落里下了一个套。若是有人骤然发现了尸体,前去探查的时候,便会扯动她横亘在冰石间的绢布,接着冰石落下,运气不好的话,冰窖里将再多一具尸体,水也就更浑了。” 听到这儿,常旭想了想,突然他摇了下头,冷声道:“不对,绢布又怎么扯动冰石,冰窖里的冰石应该是会凝在一起的。” 楚延琛想着当时触到的滑腻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所以,这是一个极其聪慧的女子。” “冰窖里的油灯,用的油与寻常人家里用的不大一样,是上好的清油,不凝不粘,浮于水,滑若玉脂。她便是利用这灯油,将之倒在冰石上,漫过缝隙。绢布一扯,冰石也就滑动了。” 话说到这里,常旭大抵也就明白了整个情况,他啧啧一声,道:“最毒妇人心,这小娘子年岁不大,心倒是够狠,也够稳。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还能想到这么多。” 吴江端着半碗热气腾腾的药过来,瞥了一眼常旭,道:“若不是平日里过得艰难,又怎么会锻炼出这般心性?看来这王家姑娘在家中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呐,趁热喝。药效发挥得才好。”吴江将药碗推送到楚延琛的面前。 楚延琛轻笑一声,伸手捧起药碗,药碗边沿还是热的,可是他并不觉得,苍白的手在碗壁上微微显出一抹红润。 “回去后,你寻你家那一位大夫好生看看,他调养的手段比我好。”吴江坐了下来,叮嘱了一句。 常旭看了看吴江,张了张口正想说什么,忽而间就看到楚延琛瞥过来的淡然的眼神,到口的嘲讽便又咽了回去。 他顿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压低声音,道:“对了,你让我查的事儿,有线了。不过,可能不大好下手。” “不大好下手?”楚延琛皱了皱眉头,这话从常旭口中说出,倒是有些令他意外。 “对,我怕打草惊蛇,就先不动手了。”常旭常常吐出一口气。 楚延琛小口抿了一口温热的汤药,皱起双眉,似乎是有些为难:“如果不行的话,江南道的事儿,你暂且不用管了。” “我再试试看,恩科之前,会给你一个答复。”常旭想了想,开口道。 楚延琛沉吟片刻,他放下已然喝了大半的汤药,想了想,道:“你先帮我盯着谢家三房,看看这两日有什么动静。” “谢晋松吗?” 楚延琛摇摇头,道:“不是,是谢嘉烨。” 他不用自己的人,是因为谢家的人也在盯着他,他的一举一动,稍有动静,谢家定然是会提高警惕的。 常旭没有多问什么,点点头,应了下来:“好,我这就让人安排下去。” “怀瑾,你是怀疑这一桩命案,谢家也掺和了进去?”吴江伸手又搭了一把楚延琛的腕脉,随口问道。 “谢家定然是掺和了一手,就是不知道是谢相爷的意思呢,还是有人自作主张了?”楚延琛想了想,蹙眉低语。 听着楚延琛的话,吴江脑中一闪,想着这两日他入宫替宫中娘娘们请平安脉时听到的些许消息。 “怀瑾,谢家老太太前两日入了宫了,不过皇后娘娘称病不见。” “这般说来,这事儿应该不是谢相爷的意思了。”楚延琛低着头,边沉思边说道,“谢嘉安当日是出现在兰亭序,而按着谢嘉安的性子,纵然是清雅之地,他也不会去。那么那一天他出现在那儿,怕是因为某些人在。” 他没有说道太子殿下在,但是谢嘉安应当不是特地与太子约好了,若不然两人不会在稀疏平常的青竹阁里见面,也不会那么轻易地任子瑜闯入。 “听闻谢嘉烨喜好风雅,最是痴迷琵琶语。” “你的意思是,谢嘉烨自作主张,在那兰亭序里动了手?”吴江有些诧异地松开手,看向楚延琛,“这不大对吧,谢嘉烨有那么大的胆子和算计?” “等等,这又和谢嘉安有什么关系?他出现在兰亭序,你又是怎么知道谢嘉烨就在了?”吴江一时间觉得脑子有些绕。 常旭撇了吴江一眼,似乎是有些嫌弃地开口解释道:“谢嘉安不喜去风雅之地,那么那一天去兰亭序,定然是因为家中有人在,而谢家之中,最喜风雅的便是谢家三房的谢嘉烨,据说谢嘉烨在兰亭序里待了不少日子,包了一个弹琵琶的小娘子,想带回去,不过谢家是不允许人进府的。谢嘉烨与谢嘉安相交不错,大抵谢嘉安是去劝一劝谢嘉烨的吧。” “只是,谢嘉烨的性子懦弱,看不出是能做出如此算计的人。”常旭看向楚延琛,他的眼中同样带着些许疑惑。 楚延琛轻轻地吐出一口气,道:“不好说,不少的线还没串起来,我也摸不准。也或许是一个巧合,也可能是其他人动了手这些都不好说,现在的关键就是王家姑娘。” “离恩科没有多少天了,时间太紧,”楚延琛脸上的神情凝重,“陛下一直在等着,这事儿,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常旭并不再耽搁时间,他本就是听闻楚延琛身子不适入了宫,这才找了借口过来看看人。 “我现在就安排人,今晚就将消息递给你。” “好,多谢。”楚延琛笑着拱手一礼。 常旭挥了挥手,回了一句‘下次要是去这等凶险之地,和我说一声,我同你去’,就利索地转身离开。 看着常旭离开的背影,或许是心神耗损,也或许是刚刚喝了药,此时楚延琛觉得略微困顿,脑子里昏昏沉沉的。 吴江对于刚刚两人的话,听着是云里雾里的,他也不多想,只是看着精神不济的楚延琛,道:“我也没什么好嘱咐的,反正不外乎就是那些休养的话,知道你忙,这时候估计你也没法养,只是你好歹多带点人,好好一个文臣,别把自己整得和冲锋陷阵的武将一样。” “刚刚呈德说得对,有事你就找他,他皮糙肉厚的,受点伤流点血都不是问题。你要不先在我这儿歇一歇,值守房里的被褥什么的都是今日刚换的绸被,我还没用,干净得很。” 吴江是知道这些世家子弟的些许规矩,不是锦衣绸被则不用,不是细粮精肴则不食,而楚延琛身子不好,楚家更是精心呵护,用的东西比之皇室还要好,他担心楚延琛用不惯,才特意提了一嘴。 楚延琛摇了摇头,道:“不用了。” “你别嫌弃,这绸被是新制的,虽说比不上你家中的,但是打个盹还是可以用用的。”吴江以为楚延琛拒绝是因为东西不好,放下手中收拾好的药箱,走上前来,认真地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楚延琛的目光朝着殿外看去,他的声音略微有些飘忽,“很快,有人要来。” 从在兰亭序里查到女尸,到他入宫就医,也不过是短短一个多时辰,消息却是传得纷纷扬扬,却不知待会儿来寻他的会是谁?是谢家的人?王家的人?虞家的人?也或许是宫中 吴江尚未明白过来,却就听得殿外有脚步声传来,那脚步声沉稳而轻巧,分明是宫中训练有素的人。他收敛心神,迅速将药碗里残余的药汁倒掉,将药碗收了起来,那药壶他也收入了药箱里,换了旁的一只药壶放置在一旁。 “见过太子殿下。” 恭敬的声音从殿外传来,楚延琛眉头稍稍一挑,倒是想不到第一个来的人竟然会是太子。 楚延琛抬眸看了一眼吴江,道:“若是太子私下寻你问我的伤情,你照实说,不必瞒着。” “嗯。”吴江轻点了下头。 门被打开,太子大步走了进来,屋子里还散着淡淡的药味,楚延琛站起来,尚未躬身行礼,便让太子一把扶着坐下。 太子扫了一眼楚延琛,注意到楚延琛浅淡的唇色,他叹了一口气,道:“孤听得姐夫你受了伤,不知如今情况如何了?” “谢殿下关心,臣已无恙。”楚延琛淡淡一笑,沉声回道。 “臣吴江,见过殿下。”吴江躬身一礼,对着太子殿下道。 太子仿佛是才注意到这殿内还有他人在,他看了一眼吴江,笑着道:“吴大人多礼了,楚大人的伤势如何?” 第66章 乱象 太子的视线里带着一丝探究。 “回殿下,楚大人是寒气入体,又一时受外力冲击,冲撞了内腑,五脏六腑间略有淤结,臣已经替楚大人扎了针,疏解内腑淤结,也开了药,驱散寒气。不过,楚大人还需好生休养一段时间,方能康复。”吴江低着头,迅速回道。 太子拧起眉头,他倒是没想到楚延琛的情况竟然会如此严重,低声道:“孤知道了,楚大人是国之栋梁,还请吴大人多多用心。” 他倒是没有嫌弃吴江年轻,医术不精什么的,能够在太医院里任职的,医术都是拿得出手的。 “是,殿下放心。”吴江恭敬地回道。 “好了,你先下去吧。” “是,臣告退。” 吴江知道太子殿下同楚延琛必定是有什么隐秘之事要谈,他不必在场,不仅他不适合在场,待会儿这儿估摸着也会清人的。 吴江猜得不错,等到他退出去后,殿内的内侍与宫娥都自觉地退了出去,候在殿外等着。 “王媗在谢嘉烨外置的院子里。”太子并未有丝毫的啰嗦,直白地说道。 楚延琛微微一怔,但很快便恢复镇定,道:“殿下是何时知道的?” 太子殿下素来温和带笑的面上褪去了柔和,眼中带着一抹恼怒,咬了咬牙,道:“孤也是才知道的。” “殿下可是担心此事与谢家有关?” “我不是担心,是”太子面上的神色很难看,唇角抿起,微微鼓起的唇边倒是让他看起来显出一丝的孩子气,“这事儿,确实与谢家有关。” 楚延琛微微一顿,“殿下为何如此确定?” 太子此时的神情很是平静,话语间显得淡然:“孤问了文卿表哥,表哥告诉孤,那一日他去兰亭序便是为了将人劝回。只是后来,恰好撞见了二公子,孤与文卿表哥身份特殊,并不适合多留,便悄然离开了。” 楚延琛眸色深沉,果然如他猜测得那般,当日谢嘉安到兰亭序便是为了带回谢嘉烨,只是后来让子瑜无意撞上了,才抽身离去。 “王姑娘,如今尚还在谢嘉烨那儿?” “是,当日大家都以为谢嘉烨带走的是兰亭序里的菊香姑娘,那个时候命案闹得那么大,也就没人去注意他带了一个弹曲的姑娘。”太子看了看楚延琛的神情,缓缓道,“他没有带回谢府,将人带在了外边置办的院子里,你也知道谢相爷管得严,谢三夫人怕谢相爷怪罪,便替谢嘉烨瞒下了。” “谢嘉烨没有发现带错了人吗?还是说,他是怜香惜玉了?”楚延琛还有一种揣测没有说出,那便是这一切都是谢家策划的,而谢嘉烨不过是计划中的一环。 “嘉烨表哥性子仁厚,应是那一日醉酒带错人了,后来,应该是怜香惜玉吧。毕竟那王媗也是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太子垂下眼眸,简单地解释了一番。 楚延琛抬眸看向太子殿下,而后沉声道:“殿下,人在谢嘉烨那儿,那么大理寺秉公办案,须得将王姑娘和谢公子一同带来,待案件理清后,方能放人。” 太子笑了笑,只是眼中的笑意略微森冷,他点点头,道:“孤自然明白。这事儿,父皇很是看重,姐夫尽管放手去做。” “多谢殿**谅。”楚延琛脸上浮起一抹浅淡的笑,只是眉宇间带着浓浓的疲惫与虚弱。 “姐夫,还是要好生保重身子。若是再伤着磕着,只怕皇姐是要从苍玉山飞奔回来了。”太子见着楚延琛面色不佳,担忧地提醒道。 “是,谢殿下关心。”楚延琛看着太子与赵清婉三分肖似的眉目,他心头一软,温声道,“殿下,这兰亭序与您无关,旁的事儿,您都是不知情的。” 太子知道楚延琛这是在提点他,将这兰亭序脱开,甩给谢家便好。只是这兰亭序,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销金窟,他又怎么舍得放手?且谢家也是他的外家,这些年替他办了不少事,他不过是堪堪成为储君,手中总是要有一些好用可信的人。 他抬眸看了一眼楚延琛,可惜了 楚延琛送太子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 “啧,果然娶了福慧公主后,你这身份可就是水涨船高了。看看,你才受伤,太子殿下便亲临了。说不准,待会儿便是陛下亲至。”吴江摇着头,边走过来便说道。 楚延琛拧眉沉思,额上是沁出的冷汗,发白的面色看起来异常虚弱,疲惫地靠着椅子,闭了闭眼,道:“陛下不会来。殿下来此,并非是要探望我的伤势,是为了拖住我罢了。” 他们是想着将人送回去,然后届时,大理寺传唤,有些事就不好问也不好说了。若是让人在谢嘉烨的院子里,将人带走,这方方面面的牵扯可就广了。 吴江倒是没有想到温温和和的太子殿下,竟是打着这番主意。不过也对,谢家毕竟是他的外家,他不可能会坐视不理。 “只是,这如意算盘,怕是打错了。” 吴江听到楚延琛骤然吐出这么一句话,他愣了一下,转过头,疑惑地道:“你在这儿,与殿下谈了那么久,那人” “呈德有分寸,现在秦屿应当是将人押回大理寺了。”楚延琛睁开眼,眸中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那是一种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自信,“也不知这时候,谢家和王家,哪一家更乱点?” 此刻的王家确实是一片愁云惨雾。 王二夫人林溪云完全褪去了往日里的刚毅,红着双眼跪在王家家主王鹤年的面前,她泣声道:“爹,您救救媗儿吧。” 王鹤年身形瘦削,面容也是极为严肃,眉宇之间是深深的褶子,此刻沉郁的模样,那眼中的阴鸷令人生寒。他沉默地看着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自己的儿媳妇,沉着声道:“老二媳妇,媗丫头的事,不是我们救不救的问题了,而是会不会拖累咱们王家了。” 林溪云听到王鹤年的话,她身子一颤,眼中还带着泪花,抬眸看了一眼王鹤年,看到他眼中的绝情,她心头一沉,侧头望向站在一旁懦弱不敢多言的丈夫,突然间站起身来,一把拉扯着丈夫,道:“老爷,你倒是说说话啊!媗儿可是你的闺女,你这是要看着她去死吗?” 王二老爷王浩荣哆哆嗦嗦地走过,他垂着头,本也是清朗的面容,在这般懦弱的气势下,显得憔悴而难看。 “爹,媗儿” “啪!” 王浩荣的话并未说完,便让王鹤年一巴掌打断了,他身形一歪,没有站稳,跌在了地上。 “老爷!” 林溪云惊呼一声,扑了过去,果然看到王浩荣白皙的面颊上一道鲜红的掌印,唇边甚至渗出了些许血丝,由此可见王鹤年刚刚下手的时候是有多么狠。 王鹤年看着倒在地上半声不敢多哼一句的次子,眼中闪过一抹怒其不争的嫌恶,道:“你做父亲的,自己的孩子都管不好!” 王浩荣垂着眼,慢腾腾地跪在地上,低着头任由王鹤年怒骂。他仿佛是习惯了一般,习惯性地低着头,习惯性地听着责骂,面颊上火辣辣的一片,他也不伸手捂着,任何那一片红手印浮肿了起来。 林溪云看着丈夫这一番模样,便也知道依靠丈夫给女儿挣得一线生机,是断不可能了。她呜咽着道:“爹,媗儿还小,她什么也不知道,您救救她吧。爹” 王鹤年面上的神情冷肃,他低头看着跪在地上哀泣的林溪云,幽幽叹了一句,道:“老二媳妇,你还有一子一女,你总要替他们想想。” 林溪云身子微微一颤,她抬眼看向王鹤年,对上王鹤年冷漠的双眼,宛若一盆冷水兜头泼下。 “爹?” “爹,和昶。”一道人影风风火火地从门外赶了进来,见着这厅中的气氛,他的眉头微微一拧,而后迅速走至王鹤年的面前,躬身一礼。 他又低头看了一眼沉默不语跪在地上的王浩荣,注意到人脸上的掌印,心头一叹,温声道:“爹,天色不早了,让二弟他们先下去歇着吧。” 见着走至身前的长子王浩成以及跟在后边走进来的长媳谢幼微,王鹤年面上冷凝的神色稍稍缓和,又瞥了一眼毫无动静的次子,闭了闭眼,挥了挥手道:“下去吧。” 王浩荣默不吭声地爬起来,起身的时候略微踉跄,还是王浩成伸手拉了一把,他低低地对着兄长道了一声谢。 谢幼微看着满脸泪痕的林溪云,心中升腾起一抹怜悯,她伸手将人扶起,轻轻地拍了拍林溪云的手臂。可怜天下父母心,都是有儿女的人,谢幼微是可以理解林溪云此时的心情的。 林溪云的双目直愣愣地盯着谢幼微,她突然抓住谢幼微的手,哀求道:“大夫人,你帮帮我,帮帮我家媗儿,你是谢家的人,你一定有办法的” 她情绪激动地拽紧谢幼微,力道大得令谢幼微的手臂都泛红了。 “二夫人,二夫人,您冷静点” “幼微,二夫人,放手” 见谢幼微的面上呈现出一片痛楚,王浩成迅速上前,一把扯开了林溪云,他急着替谢幼微解围,扯开的力道稍微没有控制好,林溪云脚下一个踉跄,往后倒去,好在王浩荣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这才没让人摔在地上。 “幼微,你有没有伤着?”王浩成扶着谢幼微,急声问道。 谢幼微捂着手臂,忍着痛,轻轻摇了摇头,她看向那满身狼狈的夫妇俩,这时候,王鹤年面上的神情已然是怒意勃然,冷厉地道:“王浩荣,还不带着你媳妇回去!这般失态,成何体统!莫怪乎,教导出的女儿,会那般寡廉鲜耻!” 第67章 主意 王鹤年这话说得极重,听得在场的人心头一惊。他们是接到了消息,王媗同谢嘉烨在外院里被大理寺带走的,不说这一场命案,他们是否卷入其中,但是这两人的名声是完了。尤其是作为王媗,谁人敢向这么一个与人厮混多日又入了大理寺的小娘子提亲。 只是王媗毕竟是王家人,是王鹤年的亲孙女,这话出口,着实是说得重了。 林溪云听着王鹤年的话,她的眼中流露出一抹强烈的恨意和怒意,她忍不住大声嘶喊道:“寡廉鲜耻!爹,这话你怎么说得出口!媗儿怎么会落得今日这般地步,还不是你!是你要媗儿约了任家公子!”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媗儿引诱任家公子,算计的是虞家与楚家,不,你还想着算计谢家!爹,这一切都是你设的套,如今出了纰漏,你就弃了媗儿,你怎么可以这样狠心!你” 林溪云的话还没说完,刚刚一直无动于衷的王浩荣一把抱住林溪云,伸手捂住林溪云的嘴,他看着王鹤年那阴鸷的双眸,浑身都在颤抖,可是却死死抱着林溪云,颤声道:“爹,溪云是关心则乱,她最近太累了,所以精神不济,儿子这就带她回去好生休养。” 王鹤年盯着王浩荣看,他沉着脸,声音低哑地道:“老二,回去好好看着你媳妇,有病,就好好治,若不然,拖到病入膏肓,可就无能为力了。” “是,儿子知道,知道。”王浩荣拖着不断挣扎的林溪云出了大厅,匆匆朝自己的院子走去。一路上,林溪云都在挣扎着,直到入了院子,王浩荣仿佛是耗尽了心力,整个人虚软下来。 林溪云一把甩开王浩荣的手,她转身就要走出去。而王浩荣却是扑了上去,一把抱住林溪云的腿,哀声道:“溪云,溪云,你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那是媗儿,是我们的女儿啊!爹他会杀了媗儿的,他不会让媗儿活着回来的。”林溪云歇斯底里地哭喊着。 “可是,你再闹下去,爹也会杀了你的。溪云,我们还有彤儿和呈朗”王浩荣哽咽着道。 提到彤儿和呈朗,林溪云的动作不由地一顿,她面上的泪水滚滚而下,仿佛是认命了一般,低下头,不由地伸手狠狠拍着王浩荣的肩背,呜咽着道:“你怎么这么没用!怎么这么没用!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你一个堂堂大好男儿,怎么这么没用”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王浩荣低垂着头,任由林溪云发泄着,他的口中低低地重复着饱含歉意的话。 王浩荣夫妇之间的凄风惨雨,其他人自是不懂的。 王鹤年见王浩荣带着人离开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平复了下心头的怒意,而后转头看向长子长媳,脸上勉强挤出一抹温和的笑,道:“雅厚,先带着你媳妇回去休息,传府医来看看,莫要伤着了。” “是,父亲。”王浩成没有多说,与谢幼微相对一眼,便沉默地应了下来。 看着王浩成揽着谢幼微离开,王鹤年的眼神沉了下来,眼底露出一抹汹涌的狠厉。 “幼微,让你受惊了。我带二弟他们给你道个歉。”王浩成扶着人,一边走一边说。 谢幼微摇了摇头,轻声叹了一句:“王媗出了这般大事,二夫人的心情,都是做母亲的,我是明白的。” 他们两人幽幽叹了一口气,默契地没有提及刚刚在大厅里,林溪云最后发疯似的说的那一通话。 只是谢幼微的眼中带出了一抹浅浅的担忧,也不知道谢家那一头是怎么个情况了?谁也想不到,事情发展到今日,今日会扯进了这么多人 谢家那一头,却不若王家这般喧闹。 谢相爷看着坐下下首的两个弟弟与长孙,凝眉静静地沉思着,他的眉宇间皱起了一道褶子,而后开口道:“这事儿,志鹏,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三老爷谢晋松听到谢相爷开了口,他沉默片刻,而后低声道:“大哥,我是今儿才知道的。” 这话出口,倒是让在场的人都惊了一惊。谢相爷大抵是气极而笑,忍不住嘲讽道:“你那媳妇是个有本事的,硬生生将消息瞒了这么久。若不是那楚延琛棋高一着,只怕这事儿也就让你媳妇瞒过去了。” 谢晋松微微垂下头,在谢相爷的注视之下,额上渗出了薄薄的汗水,他沉默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没有回上一句话。 “大哥,志鹏也没想到会这样。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如今应该想想怎么收尾?”谢二老爷谢晋源眉头紧皱,瞥了一眼谢晋松,心中有些不忍,开口解了围。 谢相爷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谢晋源,目光扫过沉默着的谢晋松,最后落在若有所思的谢嘉安身上。 “文卿,这事儿,你觉得该怎么办?” 谢嘉安抬起头来,他的面上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淡然道:“事已至此,要么是与王家结亲,要么是与王家结仇。” “说说看。”谢相爷微微放松,他靠着椅子,举起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 “王氏女不可能一个人设计了这次的事,所以很大可能是王老大人出的主意,”谢嘉安的双眸中很是冷淡,“只是后面想不到会这么明目张胆地扯到了我们家,现在的话,我想,王老大人,或许是在想着要如何让王氏女闭嘴。” 谢相爷微微点头,面上依旧是不动声色。 谢嘉安似乎并不在意谢相爷的反应,他端坐姿态,略微沉吟,接着道:“若是要结亲,那便是让令闻娶了王氏女,想来王老大人若是知道,定是求之不得。若是结仇” 他的眼神略微深沉,轻笑一声,道:“只要让王氏女知道王老大人要杀她,再保她一命,有些话她会知道该怎么说。毕竟那是一个聪明人。至于王家,大抵是要脱层皮下来。” “当然,这一切,也是要看陛下的意思。” 谢相爷深深看了谢嘉安一眼,这段时间他这个孙儿进步很大,心也硬了不少,若是在过往,那么一个处境艰难的王氏女,大抵是要同情些许的。 谢晋松侧头瞄了谢嘉安一眼,眼中似乎带着一丝不满,毕竟要与王家结亲的是他的孙儿,纵然谢嘉烨性子懦弱,但那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孙儿,娶王氏女,那不就是等于少了一份助力,他们三房本就是势弱,这般做法,不就是白白牺牲了谢嘉烨的前途。 谢晋源冷笑一声,低声道:“结什么亲?王家这些年是有些自视过高了,如今都欺负到咱们头上了,结亲?这不是将自己的脸送上去给人甩巴掌!” “鹤蚌相争,渔翁得利。”谢相爷掀了掀眼帘,微露寒意,平淡的话语里带着一丝说不出的阴寒,“陛下看着呢,王鹤年,是可以给个教训,但是撕破脸就没必要了,省得让楚家得了便宜。” 谢晋松沉默地抬起头,面上的神情略微僵硬,缓缓道:“大哥,你的意思我知道,只是没必要让令闻娶了那王氏女” 谢相爷冷冷地看了一眼谢晋松,轻声问道:“那你想怎么处理?” “要不,要不纳妾”谢晋松迟疑地开口吐出一句话。 这句话出口,便见谢嘉安的眉头拧了起来,他的眼中透出一丝不虞,倒不是怜惜那王氏女,而是觉得这个提议极其糟糕,要知道那王氏女好歹也是世家嫡脉,让一个世家的嫡长女做妾,堪比结仇。 “亏你说得出口!”谢相爷的唇边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冷声道,“令闻做错了事,这代价,就该自个儿担着,况且,那王氏女聪慧得很,若不是天不如愿,这次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令闻,娶了王氏女,也算是捡了便宜了。” 谢晋松满脸的不甘愿,他垂下眼,遮住眼中的怨愤,沉默不语。他知道,这一次令闻娶了王氏女,那可以说是前途也基本定了下来,远赴他乡在所难免。他悄然看了一眼谢相爷,望着谢相爷冷硬的神情,虽然不甘心,可是却也知道谢相爷这话,便是拿定主意了。谢家的事儿,一旦谢相爷拿定了主意,那基本就是无从更改了。 “那总不能,是让我们令闻上赶着去娶了王氏女吧?她也配?”虽然谢嘉烨性子软,与谢相爷精心培养的谢嘉安不能相比,但凭着他们谢家的家世,对他们王家来说,确实算王家高攀了。 谢相爷也知道谢晋松说得在理,而且有些话还需那在大理寺里的王氏女自己说出口。若不然,这桩命案怕是没那么容易收尾。 便在这时,屋外有敲门声传来。 谢相爷皱了下眉头,先前他已经交代过人,不要来打扰他们。那么这时候会有人来打扰,定然是有重要的事了。 “进来。” 谢相爷身边的老管家,卢管家从门口走了进来,躬身一礼,而后走至谢相爷身边,低语数声。谢相爷眉目微微一舒,他点了点头,看着卢管家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他微微一笑,道:“到底是瞌睡到了枕头来。王家想要破局,这次得撕块肉下来给我们了。” 谢家与王家虽然是同一阵线,但也不过是在相同的利益与敌人面前。 屋中的众人看着谢相爷面上露出的浅淡的笑容,心头却是陡然升起一丝的寒意。 第68章 探视 王媗是一个标致的美人,世家风范的仪态,纵然是此刻身在大牢,也未曾丢失分毫。 一碗清水搭着干硬的馒头,送了进来。王媗坐在冰冷简陋的牢房里,冷眼看着大理寺的官员走了过来。 她没有丝毫的畏惧,面上一片平静,目光扫过那冷硬的馒头,眉头微微一皱。 似乎注意到王媗不满,那一名大理寺的官员看了她一眼,眼底带着些许嘲讽,而后轻声道:“王姑娘,这里是大理寺,不是你们王家,比不得您们吃用得精细。” 王媗面无表情地对上大理寺官员的双眼,她的双眸很漂亮,水亮地仿若是从清透的泉水里捞出来的黑珍珠,直勾勾盯着人看的时候,并不让人觉得可怕,反而是会心生怜爱。 然而那一名大理寺官员眼中的冷然未曾有丝毫变化,能够在大理寺任职的官员,都不是一般人,见过的人形形色色,也早就习惯了。 王媗垂下眼,她伸手将放置在地上木盘里的馒头拿了起来,掰开一小口,放入口中,太过冷硬的馒头显得异常粗粝,她从未吃过如此粗糙的食物,嚼了几口以后,她端起碗,将那碗清水饮了数口,才勉强咽了下去。 并非是大理寺的官员在刻意为难王媗,入了大理寺的嫌犯,吃食上都是一样的简单,只是避免有人下毒。毕竟越是简单的食物,越不容易下毒。因为简单,一旦混入了什么东西,便能一眼看出来。 “我没什么可说的。”王媗低低地说了一句。 那名官员并不在意王媗的话,他冷淡地看了一眼王媗,道:“你有没有话要说,我并不在意,就算你想说什么,那也不是对我说。况且,你已经进了大理寺了,你最好是能够证明自己无罪。若不然” 他的话没有说完,也不用说完,这般未竟的话语,更是令人心头发颤。 王媗微微低头,她面上似乎同先前一般,毫无一丝的惧意,可是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是透露出了她心底真实的感受。 那一名官员没有多待,他仿佛只是来看一眼人而已,见到了王媗,便就转身离开了。牢房里徒留下她一人,安静而又孤独。 大理寺的牢房同刑部的不一样,这里更安静,也更干净。但是都同样的幽深阴冷,王媗垂下头,轻轻咬着牙,她将自己蜷缩起来,单薄的衣裳,挡不住牢房里的幽冷寒意,更冷的是心中的惧怕。 “没事的,娘亲他们一定会来救自己的,祖父、祖父应该会来救自己的,一定会的”她低低地喃喃自语。 虽是这般说的,但是她的心头却是空落落的,毫无一丝的着力感。她被谢嘉烨带走这么多天,在城中戒备没有那么森严之后,她早就托谢嘉烨送了信回去给祖父,可是直到最后,等来的却不是祖父,而是大理寺。 她是一个聪慧的人,这般情况,不必多说,她心中已然是有了些许猜测,不外乎是她成了一枚弃子。可是未到最后一刻,她总还是带有一丝的幻想。 只是,这一抹的幻想,终究还是会被打破的。 大理寺的大牢外,此刻天色已然暗淡。 “人已经入了牢房,你不去审一审吗?”常旭看着似乎并不打算前去大牢的楚延琛,开口询问。 “不急。”楚延琛站起身,缓缓舒出一口气,吴江的针法还是不错的,服了药以后,现下倒是感觉好多了。 常旭挑了挑眉头,他跟着楚延琛走出大理寺,低声道:“不急?你就不怕谢家和王家做点什么?” “他们要是不做点什么,我才要急了。”楚延琛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清浅的笑容,眼中带着些许玩味。 “嗯?”常旭的眼中透出一丝不解,在他看来,将人逮回来了,这两人的身份又是那么特殊,那肯定是要抓紧时间,在别人反应过来之前,好好审理一遍。毕竟兵贵神速。 楚延琛心中思忖,却也不知道谢家接下来是要和王家结亲呢?还是直接撕破脸? 他侧了侧头,淡淡地道:“鹤蚌相争,渔翁得利。” 常旭若有所思地垂眸想了想,突然间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他转过头来,盯着楚延琛毫无血色的面颊,倒抽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是那位渔翁要等?” 他的手指微微指了指皇宫的方向,楚延琛但笑不语。 “对了,那位王家姑娘确实,是一个”常旭见此,便干脆利落地转了话题,“一个挺特别的姑娘。” “不要对她好奇,已经有三个男人栽在她手中了。”楚延琛的眼神很是淡漠,“我不希望你是第四个。” “三个?”常旭惊诧地反问了一句,“不是就一个谢嘉烨吗?” “任石巍,与王家姑娘,有私情。”楚延琛冷冷地道,“他死了。而虞家三郎现在还身陷刑部大牢,无论最后查出来的结果是什么,御庭卫所的小令,都不可能当下去了,这仕途如今,大抵也是到头了。” “至于谢嘉烨,若是娶了王家姑娘应当也是远赴他乡纵然不娶,短时间里,谢家也是会将人送走,至于后边回不回得来,可就两说了” 常旭听到这里,不由地陷入了沉默之中。 “啧啧啧,红颜祸水啊。” “不过是身不由己。”楚延琛抬眸看到远远走过来的人,他喃喃道,“一个可怜人罢了。” 常旭顺着楚延琛的目光看过去,他登时就停下了话头,看着那一位麒麟子风度翩翩地迎面走来。 “楚大人,常大人。”谢嘉安拱了拱手,笑着打了个招呼。 楚延琛同样拱了拱手,回道:“谢大人。” 常旭随意地抬了抬手,却并未说话,谢嘉安同样是生得好,且温润如玉,待人温和有礼,比之冷淡的楚延琛要更显得平易近人。可是常旭待他却都是不冷不热的,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谢嘉安面上带着一抹歉意,低声道:“家门不幸,给大人惹麻烦了。” 楚延琛的目光落在跟随在谢嘉安身后的那一对夫妇,男子略微佝偻着背,垂眸低头,看过去人显得怯弱。而另一边的妇人虽然面色憔悴,眼角发红,但是脊背挺直,看着刚毅,倒是与身旁的男子形成鲜明对比。 这一对夫妇应当便是王家姑娘的父母了。也就是王家二郎王浩荣和其妻林溪云。 “谢大人,这是要去探望谢公子吗?”楚延琛随口道了一句。 谢嘉安苦笑了下,无奈地道:“令闻性子软和,骤然遇到这般事,怕是会被吓到,家里人担心人会吓病了,我去看看,好生安抚一番。” “探看,倒也无妨。照着规矩来便是。”楚延琛的视线扫过林溪云手上提着的食盒,沉声提点了一句,“吃食什么的,不得带入。” 林溪云愣一下,她的双眼朝着楚延琛看去,沙哑的声音听着人心酸:“这是大理寺的规矩?” 听出林溪云话里的疑惑和酸楚,楚延琛抬眸看去,郑重地解释道:“请王夫人见谅,这便是大理寺的规矩。” 他并没有当着一个母亲的面,直白地说,立下如此规矩是为了防止有人投毒。毕竟那般说法,在此时说出,倒像是怀疑做母亲的要毒死自己的孩子。 林溪云无措地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食盒,而后低低地回道:“是,谢楚大人提点。” 谢嘉安看了一眼林溪云,又将视线回转到楚延琛身上,道:“时候不早了,那我们先行一步。” “请。”楚延琛微微躬身,随后看着谢嘉安一行朝着大理寺内行去。 常旭等到人走远了,才开口道:“来得倒是快,只是怎么会是两家人一同来?” 楚延琛转身往外走,轻飘飘地回了一句:“看来谢家是打算结亲了。” “行了,回去吧。其他的事,等明日再说了。” 常旭见楚延琛离开,他疾步跟了上去,小声问道:“你不等他们走了以后,连夜提审嫌犯吗?” “给点时间,让聪明人好好琢磨一下,该编什么话,编得圆满点,省得回头我还得给他们圆回来,伤脑。长青说了,让我少思少虑,静心修养。” “呸!你什么时候会听长青的话你现在这样就回去,那两人真没问题?” “来的是他们,死不了人的。” “” 大理寺的大牢,同刑部的不一样,探查的流程也不同。在确认好了谢相爷的手令后,便就放了这一行人进去。 谢嘉安顺着大牢的甬道走下去,牢中没有什么怪味,也比较清净。虽然光线略微昏暗点,但是并不会让人觉得压抑。 他走到牢中倒数第三个牢房门口,有人给他开了锁,而后就悄然退下。 谢嘉安走进去,坐在牢中的谢嘉烨,神情略微憔悴,眉宇间带着一丝惶恐,但是在看到谢嘉安来了以后,他也没有狼狈而失礼地冲上去,而是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小声道:“令闻见过兄长。” 世家的礼仪,几乎是刻进了骨子里。谢嘉安对着谢嘉烨还了一礼,而后坐下,道:“令闻,你可知这次你错在哪里?” 谢嘉烨低下头,自责地道:“不该私自将人带回。” “你可后悔?” 谢嘉烨抬起头来,他想了想,而后斟酌一番,道:“并不后悔,王姑娘一介孤弱女子,一开始便是我喝醉酒,带错了人,且是当时那般情况,总不好为难人家姑娘。就是给家中添了麻烦,心中难安。” 谢嘉安见谢嘉烨这一番纯良模样,心中微微一叹,低声道:“当时带了人出来,怎么不将人直接送回王家?” 如若当时将人送回王家,如今也不至于牵扯入狱。 第69章 暗通曲款 谢嘉烨沉默片刻,抬头看了一眼谢嘉安,对上谢嘉安温和的目光,心头的畏惧和紧张稍有缓解。 “那一日,我饮了酒,举止失当,强带着人离开,而王姑娘惊吓之下,起了高热,等我醒酒之后,那时候她还病着母亲又锁着我不让我出门……”谢嘉烨苦笑了下,低声解释道,“后来我替王姑娘传了信给王家报了平安,想着等人身子好起来,就将人悄悄送回王家,免得落人口舌。” “只是,没想到,这还没来得及将人送回去,便让大理寺……” 谢嘉安看着谢嘉烨一脸自责的模样,稍稍叹了一口气,直到现在,他这位天性纯良柔软的族弟,还不知道自己喜欢的姑娘便是死在他所以为的孤弱王姑娘的手中。 他不忍心地看了人一眼,而后轻声道:“令闻,等你出去后,便正式向王家提亲。” 谢嘉烨的身子一僵,他怔怔地看着谢嘉安,而后尴尬地笑了笑,垂下头,低低地道:“也、也是,王姑娘同我在一起……我是该、该去……”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话语带着一丝不甘,好一会儿,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兄长,我听说兰亭序出了事,你帮我去看看,菊香她……我很担心她……我之前本就想去找她,当时都和她说好了,一定会娶她的,可是后来……我找人给她送信解释,她也没回我,应是生我气了……” 谢嘉安的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怜悯,良久,他才徐徐道:“令闻,菊香姑娘,死了。” 谢嘉烨仿佛是听不明白谢嘉安说了什么,他睁大了双眼,迷茫地看着谢嘉安,颤着声儿,问道:“兄长,你、你说什么?” “菊香姑娘,不幸……”谢嘉安看着谢嘉烨茫然的双眼中涌出泪水,他微微一顿,最后的两个字没有说完。 谢嘉安站起身来,他走到谢嘉烨的身边,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低声道:“令闻,逝者已矣。” 他长叹一口气,看着失神落魄的谢嘉烨,有些话还是咽了下去,低低地交代道:“令闻,你与王氏女两情相悦,早有婚约,兰亭序偶遇……后边的事,你就照实说,令闻……” 谢嘉安看着谢嘉烨那心神失守的模样,他低下头,认真地道:“令闻,三叔母和婶婶现下禁足在家,你,好自为之。” 他的话说得简简单单的,可是这话里的意思却半分不简单。谢嘉烨呼吸一窒,他看着谢嘉安离开的背影,喃喃自语道:“我、同王姑娘,两情相悦,早有、婚约” 散落在牢中的呢喃自语,带着一丝麻木与哽咽,令人闻之心酸。 同谢嘉烨这一头的牢房不同,王媗的牢房位置要更偏远一些,负责看守的狱卒带着王浩荣夫妇二人入内。顺着长长的甬道走下去,甬道两旁都点着明亮的油灯,不过这甬道虽然略微阴暗,却很干净。 牢房外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名护卫守着。行过一段时间,转过弯,便看到一间宽敞的屋子,不远处的门口有一名狱卒站起来,开口道:“请来人出示相关令书或者手谕。” 带人进来的官员将谢相爷的手谕递了过去,那名狱卒接过手谕,低头细细探查,随后抬眼看了一眼王浩荣夫妇,开口问:“谢家的手谕,王家的人?” 那名官员微微躬身,开口解释道:“里头是谢家未过门的媳妇,特请通融。小谢大人也来了。” 狱卒探究的眼神落在王浩荣和林溪云的身上,那双眼,仿佛是淬了冰的刀锋,森冷地刮过他们周身,令他们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好一会儿,那名狱卒才轻轻地点点头,将一旁的钥匙取下,打开了外圈隔着的门,示意三人进去。 那名官员见狱卒并未将牢房的门钥匙递给他们,眉头微微一皱,但也没有与之争辩,而是带着两人走了进去。 走过小道,林溪云不由得开口问道:“大人,小女她是在这里面?” 那名官员面上的神情很冷淡,他点了点头,道:“嗯,虽然戒备森严了些,不过也是为了里边的人的安全。毕竟入了大理寺,总归是有些说不清的罪过。” “莫非大理寺会滥用刑罚?”林溪云心头一惊,脱口而出。 领着他们前行的官员面色一冷,眼神撇过林溪云,淡淡地道:“防的不是大理寺,而是某些想让他们死的人。” 听到这人的解释,林溪云陡然打了个寒颤,想着先前遇到楚延琛时,那平淡的提点。她心头对于闺女的担忧,油然而生。 官员带着人走过一百米左右,便见到一间牢房。牢房不大,却还是很干净的。只是光线略微昏暗,让牢房看起来略微幽森,而在这般幽森的牢房中坐着一个模样清丽的女子。 “媗儿。”林溪云疾步上前,隔着栅栏喊了一声。 王媗抬起头来,坐姿神态依旧端庄冷静,只是见到来人时,眼神中闪过一抹脆弱。也是这么一抹脆弱,才让人深刻感受到,这还只是一名弱女子。 那名官员看了一眼王媗,并未在此逗留,而是对着王浩荣夫妇微微躬身,低声道了一句:“一刻钟时间,你们抓紧时间。” 言罢,他就转身离开。 “媗儿,媗儿。”林溪云开口呼唤着,她的双目微微发红,眼中有泪花涌动。 王浩荣虽然并未开口说话,可是握着栅栏的手微微颤抖,可以看出他的心绪也是波动不已的。 王媗本来以为等着自己的应该是大理寺官员的审讯,可是没想到先等来的竟然会是自己的爹娘。她脚步踉跄地走上前,轻轻地唤了一声:“娘?爹?” “嗯嗯,是爹和娘来了。我的儿,受苦了。”林溪云伸手轻轻抚过王媗的面颊,看着这寒酸清冷的牢房,她心头一阵酸楚。 王媗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微微低头,开口问道:“娘,祖父,可是有什么指示?我先前让人给家里传了讯息,可是家中却没有反应,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没有收到讯息?还是说” 听到王媗的问题,林溪云面色一暗,王浩荣更是不敢抬眼看向自己的女儿。 王媗本就是聪慧之人,看着林溪云和王浩荣的模样,她期许的心一点点地凉了下去,早在什么讯息都收不到的时候,她心中已然是有了最坏的打算,只是如今得到这肯定的答复,她的心头还是涌起了难以控制的哀痛与愤懑。 “女儿、女儿知晓轻重,爹娘,你们放心。只是今后,女儿不能孝顺爹娘,是女儿不孝。” 王媗退后一步,对着两人跪下,重重一叩首。她并不埋怨自己爹娘的无用,在王家里,爹娘本就说不上话,自小,爹娘已经是极力保护她和妹妹弟弟了。他们已经做了他们所能做的一切,不过是时运不济罢了。 林溪云看着乖巧懂事的王媗,心头一酸,她摇摇头,知晓时间不多,她不能再耽误时间了,便开口道:“不是的,媗儿,你来,听娘说。” 王媗面上带着些许泪痕,抬首看向勉强镇定下来的林溪云。 “媗儿,你会没事的,会的,你听娘说” 大理寺里的一切悲喜都不足为外人所知。 楚延琛回到楚府之中的时候,正好过了晚膳时分,他虽然没有什么胃口吃饭,但是府中早就留着他的饭菜了,不想让府中众人多有担忧,他勉强用了些,随后悄悄让人去寻了哑医来。 “大公子,今日是入了冰室,还在冰室内动了真气?”哑医拧着眉头看着一脸苍白的楚延琛,低声问道。 楚延琛没有丝毫隐瞒,他点了点头,道:“是。” 哑医松开手,随后便开始落笔写方子,他垂下眼眸,沉声道:“大公子这伤,有人替你处理过。处理的手法不错,不过诱发了痼疾,这段时间,须得好生调养。我写个方子” 他想了想,便又道:“想来大公子这段时间比较忙,这药,我制成药丸,虽然药效比之汤药要差一些,但便于随身携带,大公子服用也方便。对了,归一丹,大公子平日里记得服用,尤其是这段时间。” 楚延琛点了点头,温声道:“好,谢过哑先生。” 哑医又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武先生,收拾了药箱,起身的时候,又提醒道:“时候也不早了,大公子还是早点歇息得好。” “好。重九,送哑先生回去。”楚延琛挥了下手,示意重九送人出去。 “是。” 看着哑先生离开,武平叹了一口气,道:“看来我这是来得不是时候。” 楚延琛失笑道:“武先生言重了。不知,先前拜托先生做的事,如今有结果了吗?” 武平端起手边的茶,小饮了一口,而后笑着道:“自然是,不辱使命。只是” 他微微皱起眉头,看向楚延琛,目光落在楚延琛明显要差上许多的气色上,轻声问道:“大公子这般冒险,怕有不妥,是不是应该三思而行?”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楚延琛知道武平的担心,他摆了摆手,道,“武先生放心,我自有分寸。况且,我如今的身份不一般,公主看着呢。” 武平微微叹了一口气,对着楚延琛拱了拱手,叮嘱道:“无论如何,还请大公子多做思量。若不然,武平纵是万死难辞其咎。” “先生放心。” 武平并未在楚延琛这儿多做逗留,毕竟楚延琛的气色看起来不是很好,且刚刚哑医已然暗示了人需要多做休息,武平与楚延琛简单地汇报了些许消息,便退了下去。 楚延琛在书房里沉默许久,而后推开房门,朝着楚大老爷那儿行去。 第70章 万事俱备 书房里,楚大老爷并未休息,他似乎是在等着楚延琛的到来。 听到门外的通传声,楚长明坐直身子,看着走进来的儿子,面上显出一抹浅淡的微笑。 楚延琛看了一眼面容略微憔悴的楚大老爷,躬身一礼,低声道:“父亲,我需要知道兵部的动向。” 楚长明看了他一眼,嘴边的笑意略微加深,问道:“除了兵部,你还需要知道哪里的?” “大抵是吏部,户部,何相爷的折子,以及礼部?”楚延琛坐下来,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下棋,总是要看清楚整个棋盘,我们才好出手。” 楚长明低下头看了一眼手边的折子,提醒道:“任家,也占据了一角棋盘,虽然不起眼,但不能小觑。陛下让它入了局,那么它便有做棋手的资格了。” 楚延琛略微沉吟,而后才说道:“父亲是说这一次的命案,是陛下给任家的敲门砖吗?” 楚长明抬眸看了看楚延琛,将手中的折子递过去:“不是敲门砖,是通天道。” 楚延琛接过楚长明递过来的折子,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页上,心中微微一沉:“六部,任家的人都进去了。虽然官位不高,却都是掌控着实权。” 楚长明抬起桌边的茶杯,抿了一小口,目光落在另一封的书信上:“任家这事,若是没出这命案,谢家与王家不会这般轻易放任家入六部,但是如今,却是只能对任家睁只眼闭只眼了。” 楚延琛皱了下眉头,他想了想,道:“父亲,任家这命案,任家可是也插了一手?” 他的话里意思是任石巍的死,是任家刻意引导的。 楚长明摇了摇头,轻声道:“这个,不好说。毕竟一切都太巧合了。” 他顿了一下,又接着道:“恩科在即,这事儿不会闹大。” 楚延琛点了点头,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就是可惜了虞三郎,这仕途算是断了,子瑜若是回来了,怕是要难过的。” 楚长明摇了摇头,略微有些无奈地道:“家中总觉得子瑜还小,有些事没和他多说,你二叔性子也是软和,便将子瑜养得天真了些。经此一事,希望他往后能谨慎些,毕竟咱们处在风尖浪口的,盯着的人,多不胜数。知道你疼他,但又能护到几时?” “何况,劳心劳力的,你的身子也吃不消。”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看着楚延琛,意有所指地道,“荣华富贵都算不得什么,人在,总能东山再起的。” 楚延琛垂下眼,并未正面回应楚长平的话,他低着看着手中的折子,心中知道父亲虽然并未明说什么,但是暗地里却是盯紧了各方势力,只怕是父亲也察觉出来什么,才会有如此举动。 楚长明看楚延琛面上一片沉思,他低声道:“你要的动向消息,这一两日我会让人递给你。” “是,谢父亲。”楚延琛沉声回道。 “先回去歇着吧。这案子,明日该结了,陛下等着一份皆大欢喜的答案。谢家早早将太子绑在了船上,算是握着一张王牌,不过成也是他,败也是他。这一次的恩科考官,纵然换下了虞家,谢家也进不去。”楚长明笑着又低头饮了一口茶水,眼中带着一丝锐利的精芒。 “是,儿子明白了。”楚延琛起身,应了一句。 见着楚延琛略微惨淡的气色,楚长明提了一句:“下次将天枢他们带上,若是人不够用,我这儿再给你调一些。” 楚延琛微微一笑,低头道:“是,父亲放心。” 等到楚延琛出了书房的门,楚长明仿佛是想到了什么,沉默了许久,长叹一声。不一会儿,便见着楚大夫人徐氏走了进来,她提着食盒走进书房。 “老爷,你又忘了喝药了。”徐氏将食盒里的药盅取出,放置在楚长明的桌旁。前段日子,楚长明病了一场,或许是上了年纪,这身子恢复得慢了些,这药便也断断续续得喝着。 楚长明笑着接过药盅,药是温热的,恰好入口。他饮了一口,复又开口问道:“哑先生,可有说什么?” 徐氏知道楚长明问的是楚延琛的情况,而不是他自己的。她坐下来,面上眉头轻皱,似乎是在斟酌什么,半晌没有开口。 没有得到徐氏的回话,楚长明放下喝了一半的药,抬头看去,见着徐氏面上神情微凝,他心头一沉,小声询问:“怀瑾那儿,可是有什么不妥?” “哑先生说,怀瑾会痼疾复发,是动了武。” 楚长明面上神情一肃,他冷声道:“严重吗?” 徐氏面上带着一丝愁容,轻声道:“这次倒是还好,大抵是前段时间在苍玉山上养得好,加之及时疏导了气血,哑先生说再好好调养几日便好。” 听到这话,楚长明才舒了一口气,他低声道:“你放心,明儿我就再调些人过去。” 徐氏看了看楚长明,欲言又止,楚长明同徐氏是少年夫妻老来伴,一言一行,不必说出口,便能明白对方的想法。 楚长明站起身来,他走到徐氏身边,轻轻地拍了拍徐氏的手,道:“夫人放心,桢哥的事,不会再发生的。” “我这些年吃斋念佛,求的不过是一个平平安安。”徐氏好似想到了什么,她的眼中微微泛起水光,她轻轻抓紧楚长明的手,“老爷,抽身离去,未尝不是一条康庄大道。” 楚长明摇了摇头,他温声道:“夫人,我们身在楚家,退不得,离不得,唯有一路走下去。” “桢哥走后,你吃斋念佛求平安,我心慈手软求顺遂。但是结果呢,”楚长明唇边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冷声道,“结果是狼子野心,累得孩子脏了双手。” 楚长明的性子其实并非是如今这般软和,他年少便没了父母,当时幼弟尚小,旁支虎视眈眈,嫡脉人丁不盛,若不是他果决而狠辣地屠了冒头的人,杀鸡儆猴,他们兄弟俩早就骨头渣都没了。那时候,楚家老宅的人,私下里喊他笑面阎罗。 后来幼弟长成,他又娶了徐氏,有了桢哥,那性子才平顺了下来。当年知道过往之事的人,慢慢老死,便就忘了他当初的模样。 等到桢哥出事,他总以为是年少之时造的杀孽太盛导致的,故而这性子便就更加软和了。武先生是后来才跟在他身边,不曾知晓过去,因此总觉得他处事过于绵软。 只是如今 楚长明想着前段时间的事儿,又想到楚延琛的身体情况,他的眸色深沉:“我们都还活着呢。” 徐氏知道楚长明说得在理,她也不过是一时有感而发,经历过曾经的丧子之痛,她着实是怕了。但也知道身在楚家,身为楚家人,他们本就是无路可退。 “老爷,我晓得的。”徐氏是一个见识广博之人,私下里也会同楚长平谈论政事,她低低地又问了一句,“老爷,恩科考官,于怀瑾来说,是否树大招风了些?” 楚长明面上浮起一丝微笑,他摇了摇头,道:“从怀瑾娶了福慧公主的那一天起,怀瑾便已经是万众瞩目了。对怀瑾来说,驸马这一层身份,是机会,但也是束缚。世家眼里,他与皇室牵扯颇深,而在皇室那头,他终究是世家的人,忌惮与防备是在所难免。” “恩科考官,若是放在过往,怀瑾是够不到这个资格的。虽说冒险了一些,但也是值得的。” 徐氏眉头拧起,她倒是没有楚长明这般乐观,轻声道:“我是怕有人对怀瑾不利。” “这倒不至于,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楚长明的面上微微一笑,露出一抹肯定的神色。 “你拿得定主意便好,对了,最近怀瑾总是遣人寻一些稀奇的玩意儿,这事儿,你可知道?”徐氏随口提了一句。 听到这里,楚长明促狭一笑,神秘地道:“儿女情长嘛。” 徐氏心思一转,她不由得掩唇一笑,接过话头道:“好好好,我还怕怀瑾怠慢了公主,如今看来,倒是都放在心上了。” “等到这命案结案了,怀瑾应是要回一趟苍玉山的,到时,你寻一些精巧的饰品,让怀瑾带去。” “好。” 徐氏同楚长明相对一眼,眼中流露出一抹欣慰,这一桩姻缘,虽说不是青梅竹马,却也不会是一对怨偶,这让他们悬着的心沉了下来。 书房里的窃窃私语,楚延琛是不知道的,他的心思都放在结案之上。 打草惊蛇,未尝不是一件妙事。 翌日,日光破晓,楚延琛同孟晟入了大理寺。 “其实,今日这审讯,楚大人,你大可不必这么早来,等你休息够了,再喊我一声,人就在大理寺里,是出不了事儿。”孟晟关切地道。 楚延琛听着孟晟的话,他瞥了一眼孟晟眼下的青黛色,没有揭破孟晟一宿未睡的谎言,正是人在大理寺,且来头都不小,昨夜怕是不少人找了孟晟,据说孟晟昨夜人就歇在大理寺的后堂里,一步也不出。 “早日结案也好。再拖下去,陛下怕是要等得不耐烦了。”楚延琛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清淡的微笑。 孟晟点点头,应道:“说的也对,早点了结了,你也能好生休息些日子。” 楚延琛同孟晟入了大理寺的牢房,两人出示了腰牌,守在门外的护卫才放了人进去。两人一路顺着甬道走下去,只是快要到拐角的时候,楚延琛忽而停下了脚步,他看向孟晟,想了想,开口问道:“孟大人,谢嘉烨的牢房离这儿远吗?” 孟晟愣了一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是旁边候着的狱卒上前一步,回道:“回大人,并不算远,绕过这一头,再过五个牢房也就是了。” 楚延琛站在原地沉思片刻,而后道:“孟大人,有件事麻烦你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70-80 第71章 弱女子 王媗沉默地端坐在牢房里,等到牢房的门锁打开,她才抬起头来,看向房外,开门的狱卒,斯斯文文地道了一句:“王姑娘,两位大人有请。” 听到这名狱卒的话,王媗站了起来,她的脚步略微踉跄,扶着桌子站稳以后,才徐徐走出。 “见过楚大人,孟大人。”王媗开口便道明了楚延琛和孟晟的身份。 楚延琛眸中神色一沉,他抬了抬手,道:“王姑娘,请坐。” 都是世家的人,且这时候王媗也不过是嫌犯,而不是重犯,自然不必上纲上线。 王媗略一福身,道:“是。” 楚延琛的目光落在王媗身上,她的面上神情一片平静,双眸微微发红,可以看出应是哭了一场,眼下的青黛在白皙的面颊上显得异常清晰,想来昨夜不曾入眠。 她的手微微绞动衣袖,漏出了一丝的慌乱。 楚延琛微微一笑,同孟晟相对一眼,孟晟看向另一端站着的视察官,颔首示意对方开始记录。 “王姑娘,我们都知道,兰亭序命案发生的那一日,你是在兰亭序里。”楚延琛直截了当地开口说道。 他的话落下,便见王媗的手指绞在一起,单薄的衣裳在指尖下晃动,如同她起伏不定的心绪。 “今日,就烦请你将当日所知所见都说一说。” 王媗垂着眼,她端正坐着,微微垂下的白皙脖颈呈现一道极其优美的弧线,望之令人怜惜。 然而在场的楚延琛与孟晟都不为所动,只是沉默地盯着她。直到她的身子微微一颤,这令人窒息的静默才被打破。 “我”王媗轻轻地吐出一口气,而后抬眸看向楚延琛,朱唇微启,“我同谢郎两情相悦,两家也在暗中商议婚事。” 楚延琛略微点头,笑着听对方叙述下去。 “只是任五郎,不知何时竟是对我暗生情愫,”王媗的眼圈边似有晕散的红色,眼中水色浅淡,“我虽然明言拒绝,但他却依旧纠缠不休。” “那一日,他约我见面,说是最后一次,有些话想要同我说清楚。”说到这儿,王媗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音。 王媗伸手拭去眼角的泪水,低下头,轻声道:“我本是不想赴约的,只是他令人送来的书信,情真意切,且又说为我做了一件大事……我、我便心软答应了” “瞒着家里人,我支开了随身侍女,就去了兰亭序。”她稍稍停顿了一下,低下头,闷闷地接着道,“我到的时候,便听得任五郎与人争吵,似乎是在说那人痴心妄想,说那人不配、不配肖想我那人好像很生气,说任五郎栽赃陷害他,还说了什么,我没听清楚,后来,两人好像是打起来了” “我心中害怕,便不敢入内,想着离开,可是一不小心崴了脚,我便躲在角落里歇一歇,可是这一歇,没想到” 王媗的声音中透出一抹的惶恐,她抬起头来,似在回忆当时的情况,而那时候的可怖情景令她浑身颤抖,她哆嗦着道:“没想到就出了命案,我心中害怕,就想着尽快离开,而在一片混乱之中,恰好遇到了谢郎谢郎见当时场面混乱,怕伤着我,便先将我带走。” “而后,我因为惊吓过度,起了高热,故而就只好先在谢郎那儿歇着。”王媗缓缓吸了一口气,将话说完,“再后来,便是大理寺来了人……” 她将这一通话说完,似乎是体力不支,身子略微歪斜,靠着桌子才坐稳。 孟晟神情冷肃,他心思微转,开口问道:“王姑娘,你还有什么补充的吗?” 王媗摇摇头,怯生生地看了孟晟一眼。 “既然如此,那本官有几个问题,烦请王姑娘回答。” 孟晟注意到王媗显露出的娇弱,心头微微一叹,眼中流露出些许怜悯,温声道:“王姑娘不必害怕,不过是些许简单的问题。” “是,孟大人,您请问。”王媗听到孟晟的话,她垂下的眼睫稍稍颤抖,仿若娇美翩飞的蝴蝶,脆弱却又迷人。 这一种姿态,孟晟虽然不会动心,但问询的声音却柔和了许多。 楚延琛不曾说话,他的视线扫过孟晟,而后落在王媗身上,眼中露出一丝的似笑非笑。 “王姑娘,你当时是听到任五郎同虞三郎在争吵,是吗?” 王媗点点头,又摇摇头,开口道:“我知道任五郎在同他人争吵,但并不知道那另一个人是虞三郎。” 孟晟听了这话,轻轻点点头,又接着问道:“任五郎可有和你说过,做的大事,是何事?” 王媗眼神迷茫地看着孟晟,她侧了侧头,似乎没听明白孟晟的话。 孟晟低头想了下,又耐心地重复了一次:“任五郎可曾有提到过什么大事,比如是否同虞三郎有关?” 王媗听了这话,她垂下眼眸,轻皱眉头,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好似,曾提过什么大事若成,便能让那人再也没资格高攀……旁的,我就也不知道了……” “好,那王姑娘,你当时确定没有入屋,是吗?” 王媗咬着唇,眼眸中涌出泪水,呜咽着道:“我当时太害怕了,屋子里的争吵声甚是凶猛,我、我……当时我要是入屋,或许便不会……” 美人落泪,总是让人心软的。 孟晟见王媗如此模样,倒是没有接着询问,而是等到她平复了心情了,才小声安抚道:“王姑娘,这并不是你的错,若是当时屋里两人争吵得如此凶猛,那你进去的话,或许还会被误伤。” “对了,当日,你是何时被人带走的?” 王媗伸手轻轻地抹去面颊上的泪痕,葱白的指尖划过白皙的脸颊,泪珠晶莹,宛若冰雪中的珍珠,滴过青葱的指尖,在晕黄的烛火之下,折出一丝楚楚可怜。 “大概是傍晚吧。我也记不大清楚了,前两日我烧得昏昏沉沉,这些细枝末节,也就不大清晰了。” 孟晟了解地点了下头,他抬眸看了一眼视察官,视察官不着痕迹地点了下手指,表示都记录在案了。 孟晟也不再发问,他转过头,看向不发一语的楚延琛,凑过去,低声问道:“楚大人,您看,可还有问题要问?” 楚延琛看着王媗的双眼,柔声问道:“王姑娘,你可曾见过菊香姑娘?” 这句话问得突兀。 王媗的身子微微僵直,她的手骤然握紧,紧紧扯着缠绕在手边的袖子,好一会儿,才慢慢地道:“不曾。” “哦,不曾,那本官想再问一句,”楚延琛的眉眼间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分明是温和有礼的语气,可是吐出的话语却让人觉得寒气逼人,“当日,王姑娘所着衣裳是何模样?” 王媗面色微微发白,她低下头,咬紧牙关,似乎在斟酌什么,可是半天却未曾出声。 楚延琛似乎早就猜到她不会回答,他轻飘飘地继续问道:“你说任五郎同人争吵,不知你是何时到的兰亭序?” 一连三个问题,问得王媗哑口无言,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得发颤起来,低着的头半天没有抬起,但是背脊却是挺直的,这一刻,似乎褪去了先前的柔弱。这般沉默的姿态,给人一股固执的烈性。 孟晟在这时候,忽然反应过来,刚刚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得让眼前这名柔弱的女子带偏了想法,这起命案中的众多疑点,他竟然毫无察觉。 他心中一凛,只觉得后背发寒。孟晟不由得抬头往楚延琛看去,对上楚延琛的视线,想着自己刚刚的失态,面颊上不由得一阵燥热,沉默地别开脸,不敢多看。 楚延琛的目光扫过孟晟,自然知道孟晟此时心中所想,不过他询问这些,并非是要看孟晟笑话,甚至并不打算深入探究,而问这些,不过是为了提醒王媗,他们并非是一介蠢人,也是在告知王媗她的话里还是有不少漏洞的。 牢房里登时一片安静,这种安静给人一种不安的感觉。 王媗没有开口回答,楚延琛也不曾再问什么。 半晌,就在孟晟不耐烦的时候,楚延琛忽然开口道:“想来今日王姑娘也累了,孟大人,便就先到这儿吧。后边的问题,等王姑娘想清楚了再说。” 孟晟怔了一下,他没想到楚延琛会这般提议,此时分明已经问到了疑点,而王媗,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再逼迫一番,想来便能得到答案,只要她开口,他们就能顺着这道口子往里撕。可是此时若是停了下来,那么这人便就又能缩回去了。等到人把那些答案编圆了,再想问出些什么,可就难了。 “楚大人,这”孟晟迟疑地看了一眼王媗,又回头望向楚延琛,似乎是有什么两难的想法。 楚延琛脸上一片安静,他摆了摆手,笑着道:“孟大人放心,这事儿我有分寸。随后,还请孟大人同视察官核对下记录。” 孟晟张了张口,但是注意到楚延琛那冷淡的目光时,想到先前楚延琛让他做的事,他将到口的话又吞了下去,拱了拱手,道:“好,我明白了。” 言罢,孟晟站了起来,带着一旁沉默站着的视察官顺着甬道走了出去,走到甬道口时,目光飞快地瞥了一眼尚未起身离开的楚延琛,虽然看得不真切,但是似乎隐隐约约地听到楚延琛说了一句什么话,而一直低头不语的王媗骤然抬起头来,那双眼里带着一股恨意,周身温顺的气息转瞬消失,升腾起凌冽噬人的气势。 第72章 真相 孟晟垂下眼,识趣地带着人离开。有些事,不是他能够掺和进去的,反正陛下要的答复,也算是到手了。 恩科在即,大事化小,是最稳妥的做法。 牢房里很安静,旁的人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此时仅留下楚延琛与王媗两人。 楚延琛的目光落在王媗身上,他的眼神很淡漠,清冷得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手指轻轻地敲着桌面,咚咚咚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牢房里回荡,莫名给人一种压迫感。 “你两情相悦的人是任石巍,这一开始便是你们的计划,地点设在兰亭序,是因为你们知道兰亭序的背后势力是谢家,出了事,谢家脱不开干系,”楚延琛停下轻轻敲打着桌面的手指,抬眸定定地看向王媗,“那契书上的虞三郎的名字确实是他签下的,不过当时他签的是借据,但是你们用了留影纸,一式两份,撕开的下一份便是仅有签名的空白文案,所以你们才能造出了那一份铸私器的契书。” 他的话说得很平淡,可是在王媗听来,却是如同雷鸣之声,一句句都砸在她的心头,这些话语不是在询问,而是叙述。眼前的人仿佛当时就站在他们的身边,看着他们如何一步步地算计。 王媗的手紧紧握住,她的双眼倔强地瞪着楚延琛,牙关咬紧。 楚延琛注视着王媗的双眼,他的声音温温和和的,不疾不徐地接着道:“你们很聪明,有心算无心,这一切都很顺利。虞三郎也入了套,兰亭序那一天,你们本想杀的人应该是虞三郎,你们想要的结果,应当是虞三郎酒后冲动,与同谋之人分赃不均,争吵不休,而后失手意外被杀。” “但是,计划出了意外,那个同谋之人跑了,死的人不是虞三郎,变成了任石巍。” 楚延琛没有开口提到这环环算计中牵扯到的楚延熙,这个时候没必要说,人既然已经摘了出来,就不需要再出现在这里边。 “是你杀了任石巍。”楚延琛斩钉截铁地落下一个结论。 “楚大人编的故事,着实荒唐。”王媗此时却还是沉静地反驳,她的双眸略冷,幽幽地盯在楚延琛的身上。 楚延琛摇摇头,他面上带着浅浅的笑,并不在意王媗的否认,继续道:“你们的计划其实很周密,但是人算不如天算。酒中你们下了夜幽兰,毕竟虞三郎是一个习武之人,且虞氏子弟在外,素来是饮酒有所节制,你们怕人喝不醉,所以干脆下了最不易留下痕迹的夜幽兰。” “虞三郎确实是中了招,但如我刚刚所说的,人算不如天算,那个应当在场的同谋之人跑了。接着,你们在兰亭序里见到了最不该见到的人,也是最想不到的人。任五郎担心节外生枝,或许是想要就此作罢,可是你不甘心,争执之下,你杀了任五郎。” 话说到这里,王媗面上的神情出现些许变化,那双幽冷的眸子透出一丝的愤怒。 楚延琛依旧是那一副平淡的神情,他轻飘飘地继续说道:“你是一个很聪明的人,胆子也不小。人死了,那便要死得有价值,所以,你干脆就照着原来的计划进行。不过,稍稍转换了一下概念,变成了任五郎发现好友虞三郎的所作所为,想要劝说虞三郎迷途知返,可是却因此被醉酒的虞三郎失手所杀。” “但是你想不到,菊乐楼里的冰窖,竟然会让淌落在四处的掺杂了夜幽兰的酒水凝结成冰晶。” “你也想不到,当时恰好有小厮路过,那名小厮的嗅觉会那般灵敏,竟然嗅到了屋子里浓郁的血腥气,命案暴露的时机太早,你甚至都来不及离开。” 王媗沉默地听着,她紧紧抿着唇,只觉得楚延琛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出口的话语也越来越令人骇怕。 楚延琛淡淡的话语依旧在继续,声调微沉,似乎是在呢喃自语:“人来的太快,吵吵囔囔的,你当时应当是很紧张的,这可怎么办呢?这时候,你恰好误入了冰窖,也因此没有暴露你的行踪。” “你在冰冷的冰窖里等着,一直等着,等到你都以为自己会冻死在里面的时候,来了一个取冰的人。”楚延琛的眼神很冷,脸上毫无一丝表情,“你的运气很好,那是一个娇弱的姑娘,你将人引诱到了冰窖的角落里,然后,你杀了她。” “在这里,我不得不说一句,王姑娘,你真的是胆大心细。在连杀两人的情况下,在冰窖里几乎都要冻僵之际,却还能设下一个致命的圈套。然后,你换了那名姑娘的衣裳,沉着冷静地取了冰出了地窖。” “紧接着,你遇到了酒醉的谢嘉烨,因着你穿着他心心念念的菊香姑娘的衣裳,他迷糊之下,一时没有认出人来,便将你这名杀了他心爱的菊香姑娘的凶手,当成了菊香姑娘带走。” “够了!”王媗尖锐的声音在大牢里响起,打断了楚延琛的话。她的眸子里带着一丝丝的恨意,紧紧盯着楚延琛,咬牙道,“楚大人,你的故事,说得很精彩。但这一切不过是你的臆想罢了。” “无凭无据,大人说得再精彩,也不过是个话本。若不然,”王媗的额上沁出的冷汗,将她的额发打湿,贴在面颊边,看起来略微狼狈,双眼凶狠地盯着楚延琛,一字一句地道,“大人可以将你所说的那名同谋之人寻来,与我对峙。” 她是吃定了楚延琛不会让楚延熙牵扯在内,这才说得如此肯定。 楚延琛的双眼微沉,语气冷漠:“王姑娘,我想你忘了一件事,那就是虞三郎还活着。” 所以,这一桩命案并非是死无对证。 “对了,有一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任五郎当时不是立时毙命的,他拖着那一道致命的伤,撑着最后一口气,将那一壶酒打翻了,为的就是掩饰酒中的夜幽兰,以及那个夜幽兰的主人” 夜幽兰也是一项极为昂贵的药材,能够用得起的人不多,顺着这条线去查,再排查一下这些人当天的行迹,便有很大几率查到当时暗中下手的人。只是当时想不到,菊乐楼下竟然是有一座冰窖,这才留下了痕迹。 清冷的大牢里一片冷寂,混着浅浅的一缕幽香,在昏黄烛火之下淡然弥漫,楚延琛很是温柔平静地道:“我想,在任五郎的心里,那名夜幽兰的主人,应是比他的性命还要珍贵的。” 听到这里,王媗终于忍不住落下泪,这一次的落泪不是先前那柔弱优美的姿态,而是无助的哀泣,好像一名丢了心爱之物的孩童。 “不是的,我也不想的,”王媗仿佛是崩溃了一般,她呜咽着摇了摇头,“五郎说是见到了谢嘉安,还有一名贵人,这事儿怕是不成了。当时虽然不甘心,可是我也是同意了的。后来,我同五郎准备收拾东西,想着先离开这儿,没想到五郎滑了一跤,我当时正巧将备好的匕首要收回刀鞘内,也不知怎的,就、就” 她微微低下头,泪水仿若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地落下,她浑身都在颤抖着。有些事,发生得太巧合,巧合得让人不敢相信。 “我太害怕了,当时我是逃了出去,身上染着五郎的血,可是出了门,不过一会儿,我便又回来了。”王媗无力地倚靠在桌旁,她的眼睛里的光芒略微散乱,好似很是困顿,“那时候,五郎已经没了气息,我想着,不能让五郎白死了,便就稍作布置,将一切按着计划进行了下去。” 这一切,果然如楚延琛所说的那般,只是想不到任石巍的死,不是刻意他杀,而是意外。 楚延琛得到这些答案,似乎就够了,其实,这些东西问出来了,最后案子落定的结果却不一定会是这个,他站了起来,轻轻浅浅地道:“多谢王姑娘配合。” 大牢里的幽香慢慢地淡了去,王媗的目光略微涣散,她无助地游移着视线,在听到楚延琛的话时,她的意识有些迟钝,沉默而迟缓地盯着楚延琛看,半晌没有回应。 突然间,寂静的大牢里忽而间响起来一道轰然声,似乎是桌椅翻倒的声音,这一道声响将意识恍惚的王媗唤醒,她怔怔地看着楚延琛,似乎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楚延琛听到这声巨响,而后想了想,叹了一口气,轻声对王媗开口道:“王姑娘,有一件事,倒是忘记和你说了。” “谢嘉烨就在隔壁。” 王媗陡然转过脸来,看着楚延琛那一张清隽漂亮的脸,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而这一切,那个未来将会是她夫婿的人,完完全全地都听到了。 一股莫名的恨意和惶恐涌上她的心头,她咬着下唇,苍白的双唇微微翕动,轻轻地问道:“他什么时候到的?” 楚延琛的面上一如先前的淡然,唇边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容,温声回道:“一开始就带来了。” 王媗忽然间明白了一些什么,她狠狠地盯着楚延琛,凄厉地喊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他知道,是她杀了同她两情相悦的任五郎,也是她杀了他心爱的菊香姑娘。 “有些人虽然命如草芥,死得无足轻重,可在某些人心里,是无可替代的。”楚延琛回过头来,看着王媗,唇边勾起一抹漂亮的弧度,菊香姑娘的死注定是讨不到公道的,但是,“总不能让人死得那般委屈。” 楚延琛迈步往外走,没有再说什么,身后的大牢的门被关上,牢中回荡着哀戚的哭泣之声,以及怨毒的咒骂声。 楚延琛走出牢房的门,低低地咳嗽了两声,牢房外候着的人急忙递上一枚药丸,又奉上一杯清水。他接过那人递来的药,抿了一口清水,将药服下,低声道:“里头的白梦香都散了吗?” “是,大人放心。已经都驱散了。”那人抬头看了一眼楚延琛,小声提醒道,“不过大人,您最好去大夫那儿开点安神的药,若不然这两日您可能都会睡得不踏实。” 第73章 一盘残局 楚延琛低着头轻轻又咳嗽了数声,面上一阵发白,他身前的官员见楚延琛这一番断断续续的咳嗽,眉头紧皱,走上前来,对着楚延琛拱手一礼,低声道了一句:“楚大人,下官逾矩了。” 言罢,他伸手贴近楚延琛的后心处,一股微弱的内息小心翼翼地顺着气脉蔓延,将刚刚服下的药力化开,看着楚延琛发白的气色略微缓和,那人才缓缓收手,而后注意到楚延琛探究的视线,他轻声道:“下官陈麟,来自环州城。” 楚延琛听到‘环州城’,心中便明白,这人是楚家的暗线。他轻轻点了点头,小声道:“多谢。” 服下的药发挥出药效之后,他倒是没有先前那般不适,举步往外走。陈麟跟在他身后,想了想,还是低声提醒道:“大人,您身子不大好,刚刚用那白梦香时,应当回避。” “大人是千金之躯,不该冒险。虽说这白梦香并不是什么剧毒之物,但毕竟也是一种特殊的药,是药三分毒,大人应当慎重。” 陈麟身材清瘦,面容也是略微冷硬的,不过面上肤色白皙,五官看着略显清秀。平日里他都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样,这时候是难得地啰嗦了一点。 楚延琛的脚步放缓,笑着温声回道:“她的警惕心很强,我若是贸然离开了,等到后面回去的时候,怕是问不出什么了。白梦香也不过是令人放松心神,诱导人的情绪罢了。毕竟是世家小姐,用刑总是不妥当的,能撬开口,也算是值得的。” 楚延琛并不知道王媗到底是经历过什么,但是不得不说这一名王氏女同普通小姑娘确实不同,戒备心极强,心智也是极其坚韧的。若不是她对那任石巍有些许真情,只怕这白梦香还达不到如今这般效果。 陈麟皱了皱眉头,心想着这一位王家姑娘确实是与众不同,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难看地问道:“大人,是不是她还有些事没有交代?” 楚延琛已经走过了长长的甬道,即将走到门口,他侧目扫了一眼陈麟,状似无意地道:“需要知道的,已经足够了。细枝末节上,就不必深究了。” “好生看着那两人。”楚延琛交代了一句,而后又低声问道,“这些日子,还有其他人来打探过吗?” 陈麟恭敬地回道:“任家来过。” “陛下可有派人来?” 陈麟沉声应道:“没有,陛下一直很安静。不过,秦屿大人入了两次宫。” “嗯,”楚延琛沉吟片刻,而后接着道,“注意一点谢嘉烨,若是人病了,便传个讯给小谢大人吧。别让人在大理寺里出岔子。” 谢嘉烨心性软弱,又骤然听得这般令人震惊的真相,加上白梦香的影响,怕是要大病一场。 陈麟抬起头来看了楚延琛一眼,有些奇怪对方竟然会如此在意谢嘉烨的情况,微笑着应道:“是,下官会注意的。” 楚延琛看得出陈麟的疑惑,他没有解释,走出门口的时候,摆了摆手,道:“你且忙你的去吧。” “是。” 楚延琛走出大门的时候,就看到在门口候着的孟晟。 孟晟见楚延琛走了出来,他急步走了过来,小声道:“楚大人,陛下有请。” “陛下?” “是的,陛下让人传了口谕,要您即刻入宫。”孟晟眉头紧锁,心头直觉陛下传唤,定然是为了这一宗命案,只是这人才刚刚问询完,怎么就遣人来了? 楚延琛心思一转,突然开口问了一句:“宫中可有什么动静?” 孟晟眼中一阵茫然,他抬眼对上楚延琛的双眸,似乎并不明白楚延琛要问的是什么。 “东宫。”楚延琛低低地吐出两个字。 孟晟这时候立马就猜到了楚延琛要问的是什么了,他心思一沉,悄声道:“殿下去见了陛下,而后回了东宫,闭门不出。” “楚大人,这案子还有不少地方没有理顺,陛下传召,怕是”孟晟手中握着刚刚匆匆整理出来的折子,迟疑地道。 楚延琛伸手接过孟晟手中的折子,轻声道:“孟大人,辛苦你了。” “可是,楚大人,这个”孟晟看着楚延琛似乎打算拿着那一份并不完整的折子入宫,他愣愣地又开口喊了一句。 楚延琛看一眼手中的折子,笑了下,他转身道:“孟大人,一切便如你这折子里写的,这案子可以结了。” 言罢,他拂了拂衣袖,便缓步朝宫中行去。 孟晟目送着楚延琛离开,忽而眼中露出一抹轻笑,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案子,他当然知道没有王媗说得那么简单,而真正的答案,想来后来楚延琛已经问出来了。但是这些都不需要他知道,他只需要知道这个案子可以结了。 他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地回府休息了。 哎,这些世家呐孟晟抬眸看了一眼巍峨的皇宫,心中感慨,莫怪乎陛下对世家多有忌惮 此刻,在皇宫中等着楚延琛到来的宁惠帝,正坐在殿中,殿中摆着一盘棋,是一局残局。他沉默地看着,好一会儿,放下手中的棋子,转头看向殿外,隔着窗户,看着窗外的淡金色的光晕,略微出神。 “听闻,这几日皇城司的机要驿线,跑累了不少匹马?”宁惠帝缓缓开口道。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丝温情,倒不像是在责问,好似在调侃什么事一般。 高公公听着宁惠帝的话,他微微一笑,面上流露出一丝温情,扫了眼面上带着浅淡笑意的宁惠帝,他的心头也稍稍一松,先前宁惠帝的大发雷霆看来是消退了些。 “毕竟还是新婚燕尔,驸马心中念着公主,也是人之常情。”高公公带着笑意恭声道,“公主的事自然是大事,不过是跑累了几匹马,并不碍事。” “你哪,就宠着皎皎。这机要驿线,本是用在军机大事上的,”宁惠帝面上带着笑,摇了摇头道,“他们呐,就是胡闹,小儿女间的鸿雁传书,竟然用了这线。” 高公公听着宁惠帝这看似责骂的调侃,心中想着,最为偏宠公主的应当是宁惠帝了,若不然不会在知道楚延琛用皇城司的机要驿线送信和那些小玩意儿的时候,不仅不怪罪,反而特地命人拨了一条专线给人使用。 宁惠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略微又皱了下眉头,叹了一口气,道:“新婚燕尔的,驸马不能陪着皎皎。皎皎怕是要怪朕了。” 高公公伸手给宁惠帝倒了一杯茶,小声说道:“公主殿下对陛下最是敬重,知道驸马能够为陛下分忧解难,最是欢喜不过了,又怎么会怪陛下?” 这话并非是在哄宁惠帝,高公公是看着福慧公主长大的,当然明白福慧公主对宁惠帝的敬仰之情,倒也是奇怪,宁惠帝同先帝之间并未有多少父子温情,天家无情在那一辈是体现得淋漓尽致,但是宁惠帝却并未因着自己幼年没有感受到多少亲情而有所移了心性,反而对自己的子女很是呵护。 宁惠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面上的神情略微凝重,而后叹了一口气,道:“皎皎是个好孩子。秉德也是一个好孩子,但是秉德太过急切了,到底还是年轻了些。罢了,怀瑾是他的姐夫,替他收个尾也是应当的。” 话语未落,便听得殿外有人通禀。 看着入殿的楚延琛,宁惠帝心头的情绪收敛,眸中闪动不是先前流露出的温情和柔和,而是一片深沉。 “怀瑾,来,坐下来,陪朕手谈一局。” 楚延琛看了一眼桌上的残局,恭顺地对着宁惠帝行了一礼,而后坐在宁惠帝的对面,低声道:“陛下,这一局?” “残局一盘,若是怀瑾有兴趣,便接着往下走走。”宁惠帝温和地指了指这一盘棋,解释道。 “那臣便试一试。”楚延琛没有推却,伸手取过一枚棋子,往棋盘上一处放下。 宁惠帝看着楚延琛下去的这一枚棋子,笑着道:“怀瑾,行事倒是果决。这一点同皎皎一般。只是,这般决断,怀瑾就不担心会有什么后患?” 楚延琛低头看着棋盘,轻声回道:“回陛下,这棋局既然已经是残局了,到了这一步,要想破局,便得在这棋子尚未反应过来之前迅速出手。”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宁惠帝微微有些惊讶,他极少见到楚延琛这般少年意气的模样,不过仔细看看,便又觉得人似乎太过苍白了些,想着楚延琛的身子骨本就不是很结实,这些日子,为那一桩命案,确实是累着人了,这般想着,心头倒是升腾起些许愧疚。 “说得也对,”宁惠帝点了点头,想着被搅和进去的太子,只觉得脑袋微微抽痛,他本是想借着这一起命案,削一层世家之势,怎么都想不到谢家竟然敢早早将太子绑上了船,事到如今,这事儿便也只能尽早地平顺了结,可惜了他丢进这棋局里的一颗棋子,“这次的案子,怀瑾,有什么想法?” 宁惠帝问得平淡,他伸手取过一枚棋子,也顺手放入棋盘里,原本岌岌可危的棋局登时转换了形势,楚延琛淡然看一眼棋局,垂下眼眸,半晌,才开口道:“回陛下,这一桩命案,已经有了结果,臣正要向陛下回禀。” 他起身抽出那一份折子,躬身一礼,沉沉地道:“还请陛下阅示。” 宁惠帝接过折子,他低头看着折子,好一会儿,忽然间猛地一拍桌子,气恼地道:“胡闹!” 第74章 制衡 楚延琛沉默地垂下眼,捻起一颗棋子,放置在棋盘上。 宁惠帝将这一份折子拍在桌上,面色冷然,开口道:“不过是些许儿女私情,竟是闹得这般风风雨雨,甚至闹出了人命,这还是高风劲节的世家吗?” 楚延琛不紧不慢地站起身,躬身垂头。 宁惠帝见楚延琛这般动作,他摆了摆手,道:“朕说的不是你,坐下吧。” “谢陛下。”楚延琛坐了下来。 “罢了,既然查清楚,就照规矩办吧。”宁惠帝沉吟片刻,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恩科在即,这些事儿早点收了,别搅和着人心惶惶。” “是。” 宁惠帝举起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状似随意地问道:“对了,按着规矩,这场恩科的预定考官得换一换,怀瑾,是否有什么建议?或者有无人选推荐?” 楚延琛心头一凛,迅速起身,躬身一礼道:“在其位谋其政,兰亭序命案,臣尚还结案,已是精力不济。而恩科涉及国之根本,臣不敢妄言,不能为陛下分忧,请陛下恕罪。” 宁惠帝的双眼带着一丝探究,打量着面无表情的楚延琛,随后缓缓一笑,挥了挥手,道:“不必拘礼,坐,不过是闲谈罢了。” 楚延琛拱手一礼,并未回答,而是沉默地坐了下来。 宁惠帝放下茶杯,他好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而后开口道:“同怀瑾下下棋,朕倒是忘记了,皇后想要见见怀瑾。想来皇后已经等着了,这棋下次再下。” 楚延琛心头微微一哂,面上却依旧是一片平静,应道:“是,臣遵旨。” 宁惠帝看着高公公领着人出去,而后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残局,赫然发现残局已破,先前已然被逼入绝境的白子竟然被盘活了。 “小狐狸。” 刚刚问及恩科考官人选,楚延琛却提及兰亭序命案,宁惠帝知道楚延琛的衣袖里怕是藏着另一份折子,若是逼着楚家表态,只怕这命案结案时又要是另一番说辞了。 宁惠帝叹了一口气,靠着椅背望向窗外,太子同谢家走得太近了,他将楚家也拉到了太子身边,可惜太子还是太过年轻,没能领会他的意思这次的局,真是成也谢家,败也谢家。而皇后那里,有些事也是该让她好好同太子说一说了。 君王之道,制衡也。 楚延琛随着高公公去了皇后的盛和殿。 到盛和殿门口的时候,便有宫娥得了通传等着了。步入殿内的楚延琛看着端坐在上首的皇后,上前一步,躬身一礼,道:“臣,楚延琛,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圣安。” 皇后娘娘听得楚延琛的声音,她抬起头来,面上的神情很淡,但并未让楚延琛多站,挥了挥手,道:“来了就坐下吧,不必如此多礼了。” “是,谢皇后娘娘。”楚延琛随着宫娥的引导,坐在了一旁,很快便有香茗点心送了上来。 皇后摇了摇头,轻声道:“如今你娶了皎皎,便是本宫的女婿,也算是本宫的半个儿子,喊本宫母后就好。” 她又点了点那桌上的点心,开口道:“那是牛乳桂花糕,益气润脾,这段日子替陛下查案,辛苦了。” 皇后娘娘的态度较之宁惠帝,更加柔和。不过仔细看去,便会发现皇后娘娘的眉宇间倒是带着一层浓浓的疲惫。 楚延琛收回视线,垂眸笑着回道:“多谢娘娘关心。” 他并未改口,或许是习惯了,也或许是另有其他的想法。 皇后娘娘摆了摆手,不一会儿便有人端着一个木匣,她让人放置在楚延琛的桌旁,温声道:“怀瑾,这些是给皎皎的,你回头带去给皎皎。” “这段日子,想来你也是累得够呛,案子结了以后,好生休息休息。等恩科过去了,本宫同陛下说说,再予你一段假期,让皎皎好好陪陪你。” 听着皇后娘娘的话,楚延琛心头荡起一抹笑意,分明是要他好生陪一陪福慧公主,却说得如此婉转。 不过恩科过后,歇是肯定要歇一歇的楚延琛的眼眸之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 他安静地听着皇后娘娘的交代,想着皇后娘娘应当不是为了叮嘱这么一句,才唤他来盛和殿的。 果不其然,这话头一转,便听得皇后娘娘缓声道:“说来,文卿与你是同朝为官,不过却不若怀瑾这般稳重,他是皎皎的表哥,若是官场之上,有什么举止不当的地方,怀瑾就提点提点他。” 这话虽然说得是谢嘉安,可是楚延琛知道这是在隐晦得说谢嘉安背后的谢家。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只是楚延琛抬眸看了一眼皇后娘娘,看来皇后娘娘尚还不知道谢家将太子殿下绑上车,若不然,不会如此平静。 “娘娘放心,”楚延琛语调平缓,拱手一礼,道,“小谢大人处事稳妥,臣还需向小谢大人多多学习。只是,近来暑气盛,听闻小谢大人身子不适,说是同友人出游,冷热交替,如今在家休养,臣不好上门叨唠。等过段时间,小谢大人康复之后,臣再行拜访。” 皇后娘娘沉默片刻,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藏在袖中的手稍稍握紧,唇角抿紧,面上挤出一抹难看的微笑,低声道:“怀瑾果真是行事周全,时候也不早了,本宫就不多留怀瑾……皎皎那丫头打小让她父皇宠坏了,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怀瑾还请多多包容。” 话说到最后,皇后娘娘也不再提谢家,而是又叮嘱交代了一句福慧公主。 楚延琛站起身来,整衣躬身行礼道:“娘娘放心。那,臣就先行告退了。” 等到楚延琛出了盛和殿,皇后娘娘脸上勉强挤出来的笑已然消退。 刚刚楚延琛说到的谢嘉安同友人出游,他的友人是谁?十有八九就是太子,冷热交替,身子不适,在家休息……太子昨日如今便是在东宫之中修养,说是中暑了…… 原先她并未有所察觉,但如今楚延琛点了出来,而此时楚延琛处理的正是兰亭序命案,莫不是太子与此有所牵扯? 她沉着脸,语调严厉,低低地道:“雪佩,去请太子殿下来一趟。” 站在皇后娘娘身旁的一名皮肤白皙面容清秀的年长女子恭敬地应了一声,便急步出了内殿。 太子来得很快,他本就是纯孝之人,听闻皇后娘娘传唤,想着皇后娘娘最近这段时日确实是身体有所不适,心有不安,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母后,您是不是哪儿不……” “秉德,兰亭序命案,同你,是不是有干系?” 太子的话并未说完,便让皇后娘娘打断了。 太子殿下听到皇后娘娘的话,神情一愣,对上皇后娘娘的双眸,被其中的严肃神情惊吓到,他沉默片刻,才低低地回了一句:“也、也算不上什么关系吧。” “你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有关系就是有关系。什么叫算不上?”皇后娘娘话语间略微急躁。 太子殿下眉头微皱,眼中透出一抹心虚,好一会儿才轻轻地回了一句:“兰亭序的幕后老板便是儿臣。” 听到太子殿下这句话,皇后娘娘半晌没有开口。她的双唇微微颤抖,而后用力抿紧,“你是说,兰亭序是你开的?” “这怎么可能?兰亭序是京城有名的销金窟。你如何开得起?数年前你才多大?况且,你又有多少的本钱能够开得起?” “是表哥他们……表哥他们资助的。”太子殿下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 话说到这里,皇后娘娘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无力靠向椅背,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间,刺痛感一点点地传进她的心坎:“有多少人知道这事?” “本是没人知道的,只是这一次兰亭序出了命案,姐夫查到了一些事,儿臣不得不出面。”太子殿下叹了口气,无奈地道,“因此父皇也就知道了。” “今日我若不问你,你是不是就打算这般瞒着母后了?”皇后娘娘脸上神情一片冷肃,漠然问道。 “儿臣也是担心母后,这段日子,母后操劳过度身体不适,儿臣不想让这些小事再打扰了母后。” 皇后娘娘听着太子殿下这话,她抬眸看着太子殿下,似乎想从太子的眼中看出些什么,良久,她冷笑一声,道:“这主意怕是你那外祖给你出的吧?” 太子殿下急忙上前一步,摇了摇头,道:“回禀母后,这是儿臣的主意。儿臣也大了,这不过是些许小事,儿臣自能处理。” “些许小事?”皇后娘娘听到太子殿下这话,心头又涌上一股怒意,不由地低喝道:“便是这些许小事,如今你父皇让你在东宫自省,这还是小事吗?你身为储君,一举一动都牵扯甚多,你可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 皇后娘娘重重地拍了拍椅子,她盯着太子殿下,看着太子眼中的茫然,而后伸手揉了揉额角,叹息道:“罢了,怪不得你,是我没教好你。” “如今,你身份不同,有些人,有些事,与过往已然不同,谢家是臣,你是君,你可以使唤他们,而不是让他们牵着鼻子走!” 太子殿下面上一片怔然,他一直觉得母后是全然信任谢家的,可是如今这话听来,却透出了一丝异常,他略带疑惑地看向皇后娘娘,不知为何,在他被立为储君之后,皇后娘娘对于谢家的态度,似乎变得不大一样了。 皇后娘娘眼中覆上一层薄冰,淡淡地道:“虽然,你父皇器重你,你的两位弟弟不成气候,可是你还有一位颇具分量的皇叔,以及文武双全的堂兄。” “母后,这话,不可说”太子殿下疾步上前,他看了看左右,而后小声而谨慎地提醒道。 皇后娘娘冷哼一声,却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伸手轻轻拍了拍太子单薄的肩膀,开口道:“秉德,君王之道,在于制衡。往后有时间,你可以多同你姐夫走动走动。” 太子殿下略微迟疑,他倒不是不想和楚延琛多走动,只是楚延琛太过沉稳,对着楚延琛,总让他有些许不自在,仿佛一言一行都让楚延琛看了个通透。 皇后娘娘一眼便能看出太子殿下的顾虑,她想了想,复又提点道:“楚家倒是还有一位小郎君,性情直率,是你姐夫的亲弟弟,你也可与他多接触接触。” 太子殿下轻轻点了点头,勉强应承了下来。 楚延琛对于宫中这对母子的谈话并不知晓,也不曾多做探究。出了宫,他看着已然沉下来的天幕,略微沉思,而后对着身边的重九,道:“让人准备准备,我回府一趟,入夜之前出发去苍玉山。” 重九微微皱眉,不解地问道:“公子,明日启程也是同样的,何必赶夜路?” 楚延琛摇摇头,笑着道:“兰亭序命案结了,恩科在即,咱们府的门槛怕是要踏破了,趁早离开,避一避的好。” “是。” 作者有话说: 月末最近有点忙,日更可能做不到,就隔日更了。 第75章 投怀送抱 楚延琛避开人,同孟晟交代了些许事情后,又回府辞别楚大老爷等人,便匆匆离开京城。 夜路漫漫,好在是个好日子,无风无雨,月色明亮,并没有给赶夜路的人增添一丝麻烦。 楚延琛等人骑马疾驰,在天幕破晓之际便赶到了苍玉山。彼时,苍玉山上的行宫正处于一片静谧的酣睡之中。 “公主殿下,一切安好吗?”楚延琛换好衣裳,走出来看向守在屋外的瑶六。 瑶六躬身一礼,低声回道:“是,一切都好。” “子瑜呢?”楚延琛想着苍玉山上这般安宁,也不知楚延熙在这儿待着,是不是闷坏了? 听到楚延琛问及楚延熙,瑶六面上一阵迟疑,眼中的神色略微游移,似乎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般吞吐的姿态,让楚延琛心头一沉,他整了整衣袖,开口问道:“子瑜,可是有什么不当之处?是冒犯了公主吗?” 瑶六垂下眼,斟酌了一番后,缓缓开口道:“回大公子,二公子,同公主殿下相处甚欢,这些时日,带着公主殿下在山中,捕猎爬树,烧烤捞鱼就是” 瑶六看着楚延琛沉下来的脸色,声音慢慢地地位下去,却还是咬着牙,将后边的话说完:“前两日,在山中烧烤时,不慎烧着些许发丝衣角,公主扑救的时候,不小心受到牵连,青丝焦了一小撮还有,前日,二公子说是要赔礼,便带着公主殿下去山中小溪捕鱼,开始都还好,就是后来太过志得意满,捞到溪中大鱼时,脚下一滑” “他是跌进溪中了吗?这日头甚是暖和,堂堂男儿入了水,倒也无妨。”楚延琛听到这里,眉头紧皱,喃喃自语着。 瑶六小心地瞥了一眼楚延琛,轻声提点道:“不,不是的,大公子那个、二公子没有摔进水里,他那脚下一滑,身形不稳,结果一不小心将身边的公主殿下给推进了戏中” 楚延琛浑身一僵,他伸手揉了揉一抽一抽的额角,似是不敢置信地道:“也就是说,子瑜不仅燎了公主的头发,还将公主推进溪中?” “是,除此之后,还有”瑶六见着楚延琛面色发白,她还有的半截话,却是不敢再出口了。 楚延琛冷着一张脸,一边走一边问道:“还有什么?” “还有二公子上树采摘野果,将果子扔给公主时,径直砸到了公主头上,公主脑袋上肿了老大一个包哦,对了,打猎时,二公子一时失手,一箭将马蜂窝给打了下来,结果那窝马蜂追着公主与二公子跑了老远,好在公主殿下身边的妙锦姑娘机灵,扯了外罩衫盖住公主的脸面,这才避过一劫” 瑶六的话出了口以后,似乎是认命了一般,干脆地将这些日子发生的桩桩件件一骨碌地都说了出来。 “然后,公主殿下觉得二公子功夫不到家,便带着二公子操练,每日清晨,二公子都被打得,哦,不对,是与公主殿下切磋得鼻青脸肿的。公主殿下可能觉得要尽到长嫂如母的责任,便又亲手炖了些补品给二公子补身子,结果二公子用了后,上吐下泻,折腾了一宿” 楚延琛脚下一顿,他只觉得脑中嗡嗡嗡地抽痛着,忍不住长叹一声,转过头,看向瑶六,开口问道:“那公主殿下,以及子瑜,现下可有伤着?” 瑶六讪讪一笑,悄声回道:“没有,不仅没有,似乎、似乎两人都还胖了一圈,气色极好。” 最后‘气色极好’这个四个字,瑶六说得极其肯定。 “殿下可有怪罪子瑜?” “没有。” 楚延琛微微扯开一抹笑,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只是想着刚刚瑶六汇报的那一串鸡飞狗跳,他便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 等走到赵清婉的卧房时,守在耳房的妙锦机灵地走了出来,她看着骤然归来的楚延琛,急忙躬身一礼,闷声道:“奴婢见过驸马。” 楚延琛微微颔首,眼角余光瞥见妙锦唇边以及左眼角尚未褪去的红肿,想来是受了那马蜂的无妄之灾,好端端一个秀美的姑娘家,肿胀着这两小红包,看着委实是可笑又可怜。 他略微抿了抿唇,克制住唇边的笑意,沉声问道:“公主还未醒吗?” 妙锦摇了摇头,恭声回道:“回驸马,公主这些日子比较疲乏,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会起来。” 楚延琛稍稍一怔,他本以为赵清婉每日都会起来晨练,应是起得比较早,却没想到竟然会是睡到日上三竿。 “好。”他没有再多问什么,径直走了进去。 妙锦看着楚延琛入了屋子,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只是看着楚延琛已然入了屋了,她便又停下脚步,踟蹰地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小声嘀咕着:“前些日子,驸马都是与公主同床共枕,也未见公主打了驸马,想来这一次应当不会犯迷糊将驸马打了吧?” 楚延琛轻手轻脚地走入卧室,屋子里飘荡着一缕浅淡的清香。他缓步走近床榻,榻上的赵清婉睡得极为香甜,不过睡姿并不好,整个人横亘在偌大的床榻上,那薄薄的被衾被她踹在一旁,柔软单薄的里衣包裹着她曼妙的身姿,她微微侧身,衣袖滑开,露出凝脂一般的白嫩手臂。 赵清婉的面颊微微泛红,翕动的唇红润而诱人,偶有咋舌,似乎在梦中吃到了什么美味。 楚延琛看着这般姿态的赵清婉,无奈地摇头轻笑,看来前些日子,公主殿下在他身边安睡时,是刻意收敛了。他俯身将榻上一角的被衾扯开,正要给赵清婉盖上。 突然间,一道劲风扫过,柔软的手臂擦过他的脖颈,楚延琛只觉得天地间一转晕头转向,轻轻的嘭一声,他整个人被压在了榻上,喉咙间压着柔软却坚韧的手臂,一支锐利的簪子森冷地直指他的眸子。 楚延琛眨了眨眼,看着整个人将他压住的赵清婉,胸腔间一阵沉闷,他忍不住低低地咳了咳,而后闷哼一声,哑然道:“皎皎?” 赵清婉听到这一道呼唤,她眨了眨迷蒙的双眼,对上楚延琛清透的眸子,从那双漂亮的眸子间看到自己逼近他面颊的簪子,“怀瑾?” 楚延琛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苦笑,道:“皎皎,咳咳,投怀送抱,为夫是可以欣然接受的。不过,这般投怀送抱,为夫怕是有点吃不消。” 赵清婉这时候才确定眼前的人确实是自己回京数日的夫婿,而她刚刚差点就谋杀亲夫? 赵清婉急忙将手中的簪子扔到一旁,那压着楚延琛脖颈的手臂忙乱地挪开,手往旁一撑,急赤白脸地正要挪开身子,然后这一撑,却是扯到了散落在一旁的秀发,发丝一扯,起身的那一刻,整个人又砸回到楚延琛身上。 这一下砸得瓷实,楚延琛不由得呼吸一窒,面色发白。 赵清婉听到楚延琛低低的闷哼声,手脚一僵,不敢再这般大庡大咧咧地鲁莽行动,而是慢慢地挪动了着身子。 柔软的身子贴在楚延琛的身上,隔着单薄的衣裳,两人间的体温几乎是要融在一起,楚延琛眼神深沉,他忽而动了动身子,一个翻身,将胡乱扭动的赵清婉压在身下。 赵清婉猝不及防地便落在了楚延琛身下,她茫然地仰头看向楚延琛,楚延琛身上一阵温凉,贴着她,令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这一丝细细的哆嗦蹭得楚延琛心头发热,盯着赵清婉的双眸越发深沉。 “皎皎,”楚延琛凑近了些许,他身上带着一丝药味,不难闻,呼出的气息落在她的耳畔,吹拂过她耳际的碎发,撩得她面颊边痒痒的,“可曾想念为夫?” 或是小别胜新婚,赵清婉的心头悄然升起一抹欣喜,而她自己却并未发现,不知何时那一颗柔软的心,已经悄然镌刻上了眼前夫婿的身影。 赵清婉身子不由得发软,她面颊发红,喃喃地回道:“想,怀瑾,唔” 温润带着一丝凉意的唇落在她的面颊边,一点一点地轻啄,而后吻住那微微张开的红唇,两人的呼吸渐渐地急促起来,空气里的燥热越发浓郁,赵清婉不由自主地伸手搂住楚延琛的脖颈,笨拙而青涩地回应着。 这一丝的涩然,仿佛是沸水入油锅,一瞬间气氛变得浓烈了起来。白色的里衣拂过白皙修长的指尖,一点一点地被剥开,芍红色的肚兜系带散乱地落在雪白的肌肤上,凌乱的衣襟下露出大片的雪色峰峦,随着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引人探索。 只是这美妙的景色尚未深入摸索,突然间,楚延琛便无奈地放开手,他伏在赵清婉的身上微微喘息着,似乎在平复情绪,半晌才抬眸看向赵清婉,赵清婉的眼中满是疑惑。 带着晕红的面颊上是尚未退却的情/欲,微张的嫣红小口,带着一丝懵懂的诱惑。楚延琛忍不住又俯身轻啄了一下,而后闭了闭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撑起身子,退至一旁,温声道:“皎皎,我让妙锦给你拿身干净的衣裳进来,你起来换一身。” 赵清婉坐起来,一时间似乎并不明白怎么回事,只是起身以后,忽而间便看到床榻上,她的身下落下的那一抹红痕,她脸色一变,耳根处红了一大片,急忙伸手扯了被衾,将自己严严实实地遮掩住。 她是记得这几日应当是她小日子要来的时候,但怎么都想不到会是在这时候来。羞臊的情绪在心坎间弥漫开来,令她不敢抬眸看楚延琛,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句:“嗯。” 第76章 私语 等着妙锦给赵清婉收拾了一身,周姑姑又熬着桂圆红枣汤送了上来。赵清婉的睡意早就跑得一干二净了。 她捧着红枣汤喝了两口,将瓷碗放置在床旁的高几上,而后窝在床榻上,眨巴着双眼盯着坐在一旁的楚延琛,开口问道:“怀瑾,是赶了夜路回来的吗?” 楚延琛轻点了点头,道:“月色明亮,夜路也不难行,皎皎不必担心。” 赵清婉眉头微微一皱,她不赞同地道:“苍玉山的山路崎岖,纵然是月色明亮,赶夜路也是不好的。” 她仔细端详了一番楚延琛,赫然发现不过是区区数日,楚延琛便就又瘦了一圈,面色略显苍白,而那眼下的青黛色在苍白的面色上便显得异常扎眼,看起来似乎憔悴了不少。 不过,这一抹憔悴,并未损了他丝毫的美貌,反而增添了一丝的我见犹怜。 “天还未大亮,你躺上来,睡一会儿吧。”赵清婉心头一紧,她伸手拉了拉楚延琛的手,但是犹豫地斟酌了一番,随后她又一脸严肃地保证道,“怀瑾,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对你动手的。” 楚延琛轻笑一声,看着这般娇艳欲滴的公主殿下,不知该怎么和她说,动手的人可不会是她只是到了最后他也没有拒绝,这一路疾驰,他也确实疲惫,解了外衣,便顺着赵清婉的意思,躺在赵清婉挪开的床榻一边。 赵清婉的身子暖暖的,她见楚延琛躺下,便也一同躺了下来,习惯地挪近楚延琛身边,抬头看了一眼楚延琛,看着楚延琛眉宇间的疲惫,她的心头荡起一丝心疼,开口问道:“京中的事都处理了吗?” 楚延琛知道赵清婉问的是‘兰亭序命案’,他点了点头,笑着道:“结案了,剩余些许收尾工作,由孟大人处理。” “我听闻,这次的命案是,情/杀?”赵清婉带着些许疑惑询问。 楚延琛倒是没想到苍玉山的消息如此灵通,这结案的消息才散出来,苍玉山上的公主殿下竟然就知晓了。 “是,也不是。”楚延琛沉吟片刻,低声解释道,“只是这个理由最是无伤大雅。” 赵清婉垂下眼眸,想了想,道:“是不是我阿弟也牵扯在里头?” 她很清楚,依着宁惠帝的脾气,若不是太子牵扯在内,这事儿,不可能是如今这般的‘雷声大雨点小’,这些年,宁惠帝虽然没有明显显露出来,可是时常向宁惠帝请教功课的赵清婉却是知道宁惠帝与世家之间的矛盾。 逮着这么个机会,宁惠帝能够不扒下某些人的一层皮,定然是因为牵扯到了重要的人。而在如今,最为重要的便是刚刚立为储君的太子。 楚延琛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讶异,虽然知道赵清婉聪慧,倒是没想到会如此机敏。 “兰亭序,是太子殿下的。”楚延琛没有隐瞒,直白地说道。 赵清婉捏着被衾的手微微拽紧,她没想到那鼎鼎有名的销金窟竟然会是温顺恭谨的阿弟开的。想来,谢家也是出了大力气的。 “这案子,阿弟也掺和了一手?” 似乎猜到赵清婉在担忧什么,楚延琛摇了摇头,道:“不过是命案发生的地方恰好在这儿罢了。” 自然,这个恰好也是有人精心算计过的。 听到这句话,赵清婉缓缓吐出一口气,只要不是阿弟掺和进去的那便好。她的心中一松,而后笑着道:“怀瑾,如此说来,这次的案子其实是另有隐情了?” “也算不得什么隐情吧,左右不过是一出利益之争。只是掺和在里头的那位王家小娘子,倒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物。”楚延琛虽然是世家之人,却并未替这一次的世家算计做掩饰,他的眼神淡漠,转头看了一眼赵清婉,注意到赵清婉眼中的好奇,他笑了笑,复又耐心地解释道,“虞家老大人是这次的恩科考官,王家不想虞家得了这么个便宜,就使了美人计,扯着任家的人去算计虞三郎,以及子瑜。” 提到楚延熙的时候,楚延琛的眼中闪过一抹冰冷,清凌凌地道:“子瑜运气好,钻出了这个套子,不过虞三郎可就没这么走运了。任五郎倒也算是个痴情种,为着那王家小娘子,连命都不要了。” 当然,这其中是否有任家的故意为之,以及宁惠帝的算计也就说不准了,而这些肮脏的事儿,就更不必让心性纯良的公主殿下知晓了。 听着楚延琛娓娓道来,赵清婉娇俏的小脸上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惊叹,及至说道那王家小娘子连杀两人却还能绝地脱逃,甚至还设下致命陷阱,她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伸手朝着楚延琛扒拉衣裳。 楚延琛急忙伸手抓住赵清婉上下摸索的小手,哭笑不得地道:“皎皎,刚刚不是保证说不动手的吗?” 赵清婉愣了下,尴尬地笑了笑,急声解释道:“我这不是动手,是检查你有没有受伤?” “没事。”楚延琛轻笑一声,温声安抚道,“你看我这像是受伤的样子吗?” 旧疾复发,并不算是受伤。楚延琛心中如是想着。 赵清婉仔细端详了一番楚延琛,瞅着他不甚太好的气色,重重地点了点头,认真道:“像!” 楚延琛听着赵清婉这铿锵有力的回答,无奈地将人揽进怀里,低沉的声音落在赵清婉的耳畔:“夫人如果这般挑火,来日可不要后悔。” 赵清婉嗅着楚延琛身上那清淡的药香味,她皱了皱眉头,可是听着楚延琛落在她耳边带着炙热气息的话语,她面色一红,小小地轻哼一声,而后嘀嘀咕咕地转移话题道:“怀瑾,你说,那任五郎的死,真的是意外吗?” 楚延琛眼眸微微眯起,他想着当时地上那一道极轻微的划痕,像是珠子划过木板,可是却找不到珠子一类的东西,地上布着轻轻浅浅的水痕,或许那不是什么珍珠之类的珠子,而是会化的冰珠。 那么为什么会这么恰好地出现一枚冰珠呢? “哪里来的那么多的意外和巧合?”楚延琛似是而非地吐出一句话。 赵清婉倒抽了一口气,惊声道:“任五郎的死,莫不是王媗蓄意为之?” 楚延琛伸手抚过赵清婉的发丝,微笑着说道:“这事儿,谁也说不准,只有王媗自己心中有数。” 赵清婉缩在楚延琛的怀里,轻声叹道:“无论怎样,不得不说,王媗很不一般。这般年纪的小娘子,竟然如此了不得。” 她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又感慨地道:“我,比不得她。” “皎皎不必与之相比,能够养出这般心性,只怕自小的经历便不是多么令人欢喜。小小年纪,便熬了那么多苦,可怜可叹。”楚延琛想着宁惠帝对皇子皇女的呵护与宠爱,这般的温情倒是极难得的。 此次的案子,若不是怕牵扯出储君,落得些许流言蜚语,只怕还不会这么容易结案。这一局,明显是宁惠帝占了上风,可惜谢家早早将太子绑上了车,而王家设局的点又选在了兰亭序,或许王家并不知道这兰亭序背后是站着太子,但是肯定知道这后边有谢家,王家是想一举两得,可惜棋差一着。 “我倒是想替父皇和母后分忧。”赵清婉转了转头,小声地说道。 “皎皎平安喜乐,便是替陛下和娘娘分忧了。”楚延琛笑着道,看着赵清婉红润的面颊,眼中的神色略微柔和,接着说道,“对了,娘娘特地让我带了一匣子上品的桂圆以及红枣来,我交给周姑姑了。想来娘娘是猜到了” 听着楚延琛这略带着调笑的话语,赵清婉娇羞地拉了拉被衾,将自己的脸蛋藏进被衾里,闷声道:“哎呀,母后怎么还让你带这些东西来?” “大概是因为知道皎皎太过迷糊了。”楚延琛低声应道。 赵清婉叹了一口气,道:“我都嫁人了,还让母后这般操心。对了,父皇和母后的身子是否安康?阿弟惹了这么个祸事,母后肯定是要烦得头疼了。” “陛下和娘娘的身子,都很安康,不过太子殿下这些日子被禁足在东宫。”楚延琛的思绪又回到同皇后娘娘对话的那一日,轻声道,“太子尚还年幼,做错不周全是情有可原的。” “阿弟,看来是太久没被我打了。”赵清婉叹息地道。 楚延琛的手轻轻地撩过赵清婉乌黑的秀发,笑着道:“听闻皎皎这些日子,同子瑜相处甚欢,还亲自下场指点子瑜功夫。” 赵清婉突然想到楚延熙眉眼处尚未散去的淤青,面上闪过一抹心虚,小声地解释道:“长嫂如母,子瑜这功夫有点不到家,我就下手指点指点,那个,可能有点爱之深责之切,呵呵” 见赵清婉这般模样,楚延琛不由地低笑一声,顿了顿开口道:“无妨,子瑜皮粗肉厚的,操练操练也好,就是莫要累着皎皎。” “那不会,我可是武艺高强”赵清婉一脸的得意,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急忙又将话咽了下去,她转头看向楚延琛,伸出小手,摆了摆道:“其实也不是那么高强。” 在楚延琛似笑非笑的眼中,赵清婉的声音小了下去,她生硬地转了个话题,道:“怀瑾,你这次待几天回京?” “大抵是待两三天,我就要启程回京。恩科快要开了。”说到恩科,楚延琛的眉宇间露出一抹淡淡的忧色。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难事?”细心的赵清婉凑近楚延琛的身边,担心地问道。 第77章 兄弟 楚延琛摇了摇头,斟酌片刻,开口道:“这一次的恩科,开的时间很巧合,牵扯得有点多。我怕到时会有大事发生。” “比如?”赵清婉想不明白在京中能有什么大事发生,虽然恩科四年一开,而今年其实是提前了,但也不是什么大事,有时候宁惠帝心血来潮,也不是不可以的。 楚延琛笑了笑,并未将内里藏着的些许端倪说清楚,只是轻声道:“比如,舞弊。” “不可能。” 赵清婉虽然并未涉足朝堂,可是她跟在宁惠帝身边多年,对于科考的流程很清楚,那般严苛的流程,是不可能有人舞弊的。况且,宁惠帝对于舞弊是深恶痛绝,这种态度之下,她不相信有人敢冒大不韪行此险事。 但是,想着楚延琛任恩科考官,也许会有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找上他。赵清婉心头一紧,抬头看向楚延琛,道:“要不,我随你回京吧?” 楚延琛摇头,笑着安慰道:“若是皎皎这时候随我回京,我才会分心呢。毕竟春宵苦短,无心公事。” 更何况,若是这时候让福慧公主跟着回去,那么一切的安排不就落了一个空?楚延琛的眼中闪过一抹幽冷,如果想要彻底将某些心怀不轨的人打压下去,这一次的恩科便是一个机会。 只是,不知道那些人愿意做到哪一步?牵扯的范围又有多大? “你这……惯会戏弄我……”赵清婉没好气地斜睨了楚延琛一眼,而后嘟囔着道,“好了好了,赶紧闭眼歇一歇。” 楚延琛扯了扯唇角,小声应了一句“好”,便闭眼睡下。 偷得浮生半日闲,往后的事就再说了。 等到楚延琛醒过来的时候,已然是天光大亮了,他睁开眼,鼻息间呼吸到的是一股清淡的甜香味,甜而不腻,令人觉得舒适温暖。 这些日子,他确实不曾好生安睡过,今日大抵是他睡得最沉的一日。 楚延琛眨了眨眼,躺在身边的赵清婉早就不见了踪影。 他支起身,随意地取了挂在一旁的衣裳换上,稍稍整了整,就走出房。一出房门就看到候在门口的重九和瑶六。 “公子,公主在小厨房,二公子在武场。”瑶六上前一步,将行宫中两位主子的行踪告知。 “厨房?”楚延琛疑惑地问了一声。 “是。”瑶六低头应下。 重九想了想,将从妙锦那儿听到的消息说出:“公主说是要亲自下厨,给您做几道菜。” 瑶六听到这话,面色微变,悄悄看了一眼楚延琛,低声提醒道:“公子,这次来得急,府中用惯的大夫没有随行而来。您……” 楚延琛神情不变地点了点头,轻声道:“我先去洗漱一番,用膳之前,你们准备一些点心给我。” “是。” 而在武场上正练得满头大汗的楚延熙听得楚延琛已然醒来,他心头一喜,便停下手中的剑,想着去打探一番虞三郎的情况。 “二公子用膳了,驸马现在在膳厅。”随侍楚延熙的小厮低声提醒道,“今日公主亲自下厨。” “什么?嫂嫂亲自下厨?”楚延熙一脸震惊地看向小厮,略微磕巴地道,“你是说公主嫂嫂亲自,就是她亲手煮那些吃的?” “是。”小厮低头回道。 “今日你给我取一些点心来,我就不去用膳了。”楚延熙摆了摆手,往回走。只是走到一半,忽然又想到什么一般,停了下来。 “等等,你刚刚说,我哥在膳厅?” “是。驸马在膳厅用膳。”那名小厮躬身回道。 楚延熙来来回回地走着,最后一咬牙,道:“我去换一身衣裳就去膳厅。” 就他哥那身子板,吃嫂嫂亲手煮的菜……罢了罢了,这苦头,还是他来吃吧。 楚延熙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便匆匆忙忙地赶去膳厅,生怕自己去得晚了,便让人遭了“毒手”。 一踏入膳厅,楚延熙便看到赵清婉盛了一碗汤递给楚延琛。 “等一下。”眼看着楚延琛举了勺子,就要下口。 楚延熙疾步上前,高声制止,道:“等等,大哥,你等一下。” 他一把抢过楚延琛手中的汤碗,喘了一口气,问道:“嫂嫂,这是你亲手做的?” 赵清婉和楚延琛见着如临大敌的楚延熙,一脸莫名,赵清婉迟疑地点了点头,开口道:“是,不过……” 楚延熙一听这话,他当即就端起汤碗,一饮而尽。鲜美的汤汁在他的口中荡开,不过汤汁的温度略有些烫嘴,这一口下去,楚延熙不由得沁出些许泪花,吐着舌头,将碗放下,斩钉截铁地对楚延琛道:“大哥,这汤,能喝。它不是嫂嫂做的。” 赵清婉本还不明白楚延熙这番举动有什么意思,此刻听得楚延熙的话,顿时就明白了过来,这是嫌弃踏做的菜“有毒”。 她面上一黑,还来不及说话,便见楚延熙拿起筷子,迅速将桌上的菜囫囵尝了个遍,而后嚼着菜含糊地道:“大哥,这一桌的菜,都能吃,都不是嫂嫂亲手做的。” 赵清婉明艳的面容上呈现出一抹气恼,想着刚刚自己还对着楚延琛自得地介绍说这一桌子的菜都是她下的厨,让他好好品尝。结果…… 是的,这一桌子的菜,她本是想亲自下厨,可是周姑姑说她来小日子不能劳累硬是不让她下厨,还是她软磨硬泡了半天,才让她在一旁打下手。 打下手也算是下厨的。赵清婉看着面前大声拆穿她说的“亲手”下厨的楚延熙,只觉得拳头发痒。 “楚延熙!”赵清婉气恼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捏着拳头朝楚延熙走去。 楚延熙一见面色不善的赵清婉走来,他急忙往后退,摆手解释道:“嫂嫂,嫂嫂,我就是先试个毒的,你做给我吃没关系,我哥那身子骨扛不住你的毒手的,嫂嫂,哎呀,嫂嫂,别打脸” 周姑姑领着侍女提着菜肴进膳厅的时候,只见她那位本应是端庄贤淑的公主殿下正撸起袖子,将小叔子揍得大声求饶,而那一位宛若谪仙的驸马爷安静地坐在膳桌旁,慢条斯理地喝着汤。 “殿下!”周姑姑不由得惊呼一声。 “殿下,不可这般失礼!” “殿下,殿下” 一场热热闹闹的闹剧折腾了半天,终于在周姑姑的惊慌之声中落幕。 周姑姑将熬好的锅煲端了上来,放置在膳桌之上,浓郁的食物的鲜香味飘荡开,锅里的底汤是鲜美的大骨熬制的,汤汁熬成了奶白色,仿若牛乳,伴着热气弥漫出一股诱人的香味。 汤上还飘着些许红艳艳的枸杞,更是衬得汤汁透白。 周姑姑给赵清婉先盛了一碗,而后又给盛了一碗给楚延琛。等到给楚延熙的时候,周姑姑抬眸看了一眼楚延熙俊秀的面上那大大的两个黑青眼圈,眼眸中闪过一抹笑意,她抿了抿唇,多给楚延熙舀了一勺子,而后看到得了她吩咐去取了熟鸡蛋回来的妙锦,接过用纱布包裹好的两颗熟鸡蛋,递给楚延熙。 “二公子,用这滚一滚眼圈,散散淤。”周姑姑温声提点道。 楚延熙瞥了一眼若无其事的楚延琛,一脸不高兴地接过去,道:“哦,多谢周姑姑。” 他低着头,拿着熟鸡蛋熟练地在眼周滚动,看着那熟稔的动作,想来已经不是第一次这般给自己散淤了。楚延琛挑了挑眉,轻轻咳了一声,克制住唇边的笑意,他起了公筷,将桌上的麻辣肉干夹了一块放置在楚延熙的碗中,轻声道:“子瑜,听你嫂嫂说,你近来功夫多有长进,很不错。” 他知道楚延熙同他不一样,平日里吃的口味略重,喜食辛辣之物,而这桌上放置了两三道的辛辣重口味菜肴,想来便是特地为楚延熙准备的。 “还得多谢嫂嫂的指点。”楚延熙听得楚延琛这般称赞的话语,他的双眼顿时亮堂起来,刚刚的郁闷一扫而空,眨了眨那双还带着乌黑眼圈的双眸,看起来带着一丝的呆萌。 赵清婉端着汤碗,沉默地抿着汤汁,她偷偷地瞄了一眼楚延琛,似乎没有从他面上看出丝毫的不虞,才小声地回道:“是子瑜的天赋不错,而且他也勤奋。” “不不不,还是嫂嫂指点得好。” “是子瑜聪慧,一点就通。” “嫂嫂因材施教” “子瑜” 看着前一秒还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如今却是互相吹捧中,楚延琛垂眸一笑,看来果真如瑶六所说的,两人相处甚欢。 他低低咳了一声,而后眼中难掩笑意地道:“好了,知道你们俩都辛苦了,吃饭。” “哦。” “是。” 一顿饭用完,楚延琛看着楚延熙三番两次地盯着他看,便知楚延熙定然是有事要问。 楚延琛还未同赵清婉说什么,便听得赵清婉小声说道:“怀瑾,我先回去梳洗,用个膳,浑身都是汗,黏糊糊的,甚是不舒坦。你同子瑜走走,消消食。” 楚延琛看向赵清婉,自然知道赵清婉这说的不过借口,她是看出楚延熙有事想与他说,故而找了个借口离开,留给他们兄弟俩一个谈话的时间。 他点了点头,微笑着回道:“好。” 目送着赵清婉离开,楚延琛回头看向楚延熙,带着人,缓步走在行宫的青石板上。他没有开口说话,山间起了风,山风清凉,一阵阵地吹拂在他们周身,将人心中的燥热拂去。 楚延熙沉默地跟在楚延琛身后,眉目低垂,半晌没有开口。 楚延琛看着尚带着率性的楚延熙,想着父亲说的有些事该让楚延熙明白,他心头迟疑,楚家长期都是处在风尖浪口的,而自从他娶了福慧公主后,这一份的针对更是到了极点。诸如楚大老爷对二老爷的呵护,他也希望能够护着子瑜,让他能够肆意洒脱地过他想过的日子。 他得不到的那份“肆意妄为”,楚延琛希望能够在楚延熙身上留存。然而事与愿违,太子年幼体弱,宁惠帝老谋深算,皇后的不安与日俱增,世家的野心勃勃一览无遗。尽管如今在京城的棋局中,世家似乎占据上风,但他敏锐地可以察觉到,宁惠帝还留有后手,尤其现下世家之间的勾心斗角,是越发严重了。而楚家竭力在烈火亨油的局面中搏出了一条道,但京中的局面,是一日比一日的复杂。 楚延琛沉默着往前走。 楚延熙探头看向楚延琛,眼神不断地飘着,好一会儿,终于忍耐不住,打破了这一片沉闷:“大哥,听闻京城里,那一桩命案了结了,那幼亭是不是就没事了?我这次留下幼亭一个人独自面对,不知道幼亭会不会怪我?回去后,我定要向幼亭赔罪的,要好好请他吃一顿” 楚延琛听着楚延熙这般絮絮叨叨的话语,他只觉得心头微沉,脑中有些发沉,伸手揉了揉额角,走过青石板的小路,带着人入了亭子,坐了下来,面上一片凝重。 楚延熙跟着人走近亭子里,看着楚延琛这般模样,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到口的念叨都咽了回去,端端正正地坐在楚延琛对面的石凳上。 “子瑜,虞三郎要离京了。”楚延琛的语调平淡却又透着一股莫名的严肃,“虞三郎同任五郎,因王氏女起了争端,失手杀人,虽情有可原,但罪不可恕,看在他年纪尚幼的情况下,陛下仁慈,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虞三郎是流放出京的。” 楚延熙震惊地抬起头来,他直愣愣地盯着楚延琛看,喃喃道:“不可能的!” 第78章 各有想法 楚延熙大声反驳道:“幼亭从未喜欢过什么王氏女,他见都没见过人,何曾来的因其起了争端,失手杀人更是不可能!那时候幼亭都已然是昏睡状态,又怎么失手?” 楚延熙伸手拉了拉楚延琛的衣袖,恳求道:“大哥,你素来公正,这事儿,定然是有隐情的,你再查一查,大哥……” 楚延琛看着楚延熙眼底的愤怒和倔强,心头涌上一丝淡淡的疲惫与无奈。 “子瑜,兰亭序命案已经结案了。” 楚延熙气恼地站起来,高声道:“什么结案?这是冤案!” “陛下亲自定的罪,这就是最好的结果。”楚延琛双眸漠然,他面上的神情一片清冷,“能够留得虞三郎一条命,已然是幸运。” “这算哪门子的幸运?分明是无妄之灾!”楚延熙听着这话,他双眉一竖,不耐烦地道,“他那时候还不让我出面……” “大哥,我回去作证,我是同幼亭在一起的,当时我们……” “如果你出面,那么虞三郎便只有死路一条。”楚延琛的话语很平淡,但是却一瞬间就震住了楚延熙。 楚延熙神情呆怔,张了张口,半晌说不出话。 “为、为什么?” “因为你姓楚,他姓虞,你们二人,我保得住你,但是虞家保不住他。”楚延琛抬眸对上楚延熙的双眼,淡淡地道,“纵然你这次卷了进去,他们也不会揪着你不放,因为他们不会想正面同楚家对上。那么,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向虞家。” “可是,真相……” “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这一次牵扯太多,搅和进去的人,最好拿捏的便是任家和虞家,任家毕竟死了人,总不好逼得太过。所以,现下的结果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楚延熙面上一片惨淡,少年郎的率性似乎被什么吞噬了,他喃喃自语地道:“那幼亭怎么办……” “还不如当时是我留下来!”楚延熙倔强地低吼一声,而后一甩头,便跑出了亭子。 楚延琛看着楚延熙离开,他倒是没有去安抚,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大抵是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京城里的谢家也是一片不平静。命案刚刚结案,牢中便有人递了消息给谢嘉安,告知谢嘉烨起了高热。 谢嘉安匆匆忙忙将人带了回去。 谢府中一夜灯火通明,及至天亮,谢嘉烨的高热才略有好转。 谢嘉安温声安慰了一夜未眠的三叔母及婶娘以后,才入了屋子。屋子里带着浓浓的药香,躺在床上的谢嘉烨面上略显憔悴,因着高热,唇色不若苍白,倒是红润一片。 谢嘉安尚未坐下,便听得床上闭着眼的谢嘉烨忽然开口道:“兄长。” 他的声音因为高热而沙哑,呼吸略微沉重,眼底浸漫着血丝,视线仿佛是灼热的钢针,紧紧地盯着谢嘉安。 “兄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谢嘉安端着水杯来到谢嘉烨的床边,他小心地将水杯递送到谢嘉烨的唇边,听到谢嘉烨冰冷的话语,他抬头看去,略微有些不解地问道:“知道什么?” 谢嘉安的模样一如既往的温和有礼,眼中带着对兄弟的关怀和照拂。 然而他这一副模样落在谢嘉烨的眼中,却是异常地刺眼,他撑起身子,而后随手一拂,将那递送到身前的水杯甩了出去,落在地上,砰的一声,碎成几截。 “我说的是什么?想来兄长是知道的,菊香姑娘到底是死在谁的手中!兄长又是要我娶的谁?这些,兄长难道不知道?” 谢嘉烨眼带愤恨地盯着谢嘉安,他的身子在微微颤抖着,伸手拽住谢嘉安的衣袖,厉声道:“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我娶她?” “那是一名杀人凶手!” 谢府里四处都有护院在巡视,此时听得屋子里水杯破碎的杂响,一瞬间,便稀稀拉拉地冲进一队人,入了屋便瞥见那落在地上四分五裂的杯子,以及扯着谢嘉安衣袖,针锋相对的谢嘉烨,两人间的气氛略微凝重。 谢嘉安挥了挥手,示意冲进来的护院出去。 见着屋中两人并未有任何危险,护院拱手一礼,便带着人退了出去,顺带着将房门关上。 谢嘉安看着谢嘉烨那一脸天真纯良的模样,心头微微一紧,开口道:“令闻。” 谢嘉烨的双眸盯着谢嘉安看了许久,在谢嘉安开口的这一瞬间,他咬牙,一字一句地问道:“我只问兄长,你是否知道她就是杀害菊香姑娘的凶手?甚至,连任五郎都是死在她手中的?” 谢嘉安沉默片刻,他沉声问道:“这些,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我从哪里知道的不重要,”谢嘉烨面上一片紧绷,“我只要兄长回答我这些问题。” 谢嘉安同谢嘉烨的双眸对上,好一会儿,他叹了一口气,道:“看来这消息,应当是楚延琛传给你的。” “楚延琛,呵,果真是算无遗策。” 谢嘉烨并不在乎谢嘉安这说的是什么,他直愣愣地盯着谢嘉安,目光坚硬如铁,执着地要得到一个答复。 虽然谢嘉烨平日里性子软和,但是这般软和的人执拗起来才是令人头疼。谢嘉安不忍让谢嘉烨拖着病体这般折腾,他放缓了语气,叹息地道:“是,菊香姑娘是死在她手里的,任五郎也是。” “杀人偿命,为何、为何却要包庇她?”谢嘉烨的声音微微颤抖,他没有说是谁要包庇她,但是不说不是不知道,而是包庇她的人太多了。 “因为这是最好的结果。”谢嘉安扶着谢嘉烨躺下,“令闻,那天,太子殿下在兰亭序里。” 听到这一句话,谢嘉烨的眼睫微微颤抖,他没有再开口询问,一句‘太子殿下’便足以说明了一切,莫怪乎大祖父会如此狠绝,甚至以娘亲与祖母的命来威胁他。 谢嘉烨抿紧双唇,那晕红的脸颊上褪去了红润,渐渐变得煞白,仿若是气急了,他重重地喘息着,方才转头看向谢嘉安,几近哀求地道:“兄长,我、我可以不娶她吗?” 即使无法让凶手伏法,但他也不愿日日面对这般蛇蝎女子。 谢嘉安垂下眼眸,静默片刻,轻声道:“令闻,你还病着,先好生歇息。” 谢嘉烨毕竟还是一名病患,虽然心有不甘,不过着实是体力不支,在谢嘉安的温声安抚下,等到药效发挥出来,他甚至无力多说两句话,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谢嘉安将被衾拉好,替谢嘉烨掩了掩被角,而后嘱咐侍女和小厮看好人,便出了房。 走到房门口,便见到三叔祖谢晋松站在檐下,面色深沉。 “三叔祖。”谢嘉安对着谢晋松微微躬身,行了一礼,道。 谢晋松叹了一口气,他摆了摆手,道:“令闻这事儿,辛苦你了。” 谢嘉安面上神情一片平静,他轻轻地摇了摇头,道:“这事儿确实是委屈令闻了,不过,对令闻来说,如今离京,也算是一件好事。” “三叔祖,祖父那儿寻我有事,我先过去一趟。” 谢晋松挥了挥手,略带沧桑地道:“去吧,我就不耽搁你了。这两日,你若是得空,便多来看看令闻,同他好好开导开导,家中令闻最是信服的人便是你。” “是。”谢嘉安拱手一礼,而后便转身离开。 谢晋松看着谢嘉安离开的身影,双眸中的神色晦涩不明。 谢嘉安进谢相爷的书房时,便见自家祖父正对着桌上的一份折子拧着眉头,眼中带着些许凝重以及不虞。 “祖父。”谢嘉安走至书案前,沉声开口道。 谢相爷抬眸看了一眼谢嘉安,神色稍有缓和,他挥挥手,示意谢嘉安坐下,随口问道:“令闻怎样了?” “惊惧交加,外邪入体,故而引发了高热。刚刚已经稍有缓和了,再服两副药,好好休养一段便没事的。” 谢相爷轻轻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道:“惊惧交加?” 谢嘉安眼中眸色带出一丝异样,垂下眼眸,似乎是在思忖什么,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令闻知晓了王氏女的所作所为,心中对于菊香姑娘的死耿耿于怀。” “令闻知道了?”谢相爷念头一转,冷笑一声,“楚延琛,这是在敲山震虎。” “祖父,这是不是陛下的意思?” 谢相爷轻轻摇了摇头,“我们是太子的母族,陛下要的是制衡,而不是将我们彻底打压下去,殿下禁足东宫,这就是陛下给的警告。令闻知晓王氏女的事,同王氏女离心,我们同王家的联姻,成就一对怨偶,这是楚家的手段。” 谢嘉安微微一怔,他轻声问道:“那何不如顺了令闻的意,不与王氏女结亲。” “文卿,你这是心软了?”谢相爷神情严肃地看向谢嘉安。 “既然知道结成的是一对怨偶,又何必让令闻受这委屈?” 谢相爷冰冷的目光扫过谢嘉安,他的唇边露出一抹讥讽,道:“事情到了这时候,若是毁约,王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而且,楚家要的就是这效果,我们又何必如了他们的愿?” 他随手将桌边的一份折子递给谢嘉安。 “你看看,有什么想法?” 谢嘉安疑惑地接过折子,他低头看去,不过一会儿,心头一震,面上神情大变,惊声道:“他们疯了吗?恩科,陛下看得有多重,在恩科上动手,这是要惹怒陛下吗?” 谢相爷抬眸看了一眼谢嘉安,他的面上一片冷凝,可是眼中却带着一丝疯狂,“这也是一个机会。” “什么?”谢嘉安疑惑地看向谢相爷,他并不明白谢相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一次恩科,我们并不是恩科考官,纵然有所差池,也牵连不到咱们,”谢相爷微微靠后,倚在木椅上,他放轻声音,道,“楚家这些年是如日中天,又得了公主,同太子的关系也近了一步,现下太子还小,或许会更倚重我们,但是过些年,他便会懂得左右持衡,届时,我们谢家的地位” 谢嘉安摇了摇头,肯定地道:“太子殿下心性敦厚,定不会这般的。” 谢相爷摆了摆手,打断了谢嘉安的话头,叹了一声:“文卿,伴君如伴虎,殿下如今尚幼,自然是敦厚,但是一旦登上那个位置人总是会变的诸如你姑母,如今不也是同咱们隔阂了” “这一次的恩科是一个机会,王家的手伸得太长了,他想要那就推一把还有江南道的人,哼,真以为咱们谢家这段时间是失势了吗?既然这般自负,那便任他们入场,搅它个天翻地覆” “水越浑,对如今的我们是越好。” 谢嘉安深吸了一口气,他心中一沉,却是想到了那堪堪成为新妇的赵清婉,低下头,眸色微凉:“祖父,若是扳倒楚家,陛下也不会任我们谢家独大的。尤其殿下如今对我们异常倚重。” 谢相爷笑着摇摇头,道:“我们不是要扳倒楚家,只是要他们挪一挪位置罢了。这世家之首的位置,他们坐得太久了,是时候换一换人了。” “楚延琛确实是出类拔萃,可惜身子骨并不好,那楚延熙,呵,”谢相爷轻笑一声,“是养得太好了。若是折了那楚延琛,楚家,后继无人。” 这话说的轻飘飘的,可是话里的意思却是令人不寒而栗。 谢嘉安抿了抿唇,干巴巴地道:“祖父,楚家树大根深,在宁朝的势力也是遍布朝野,若是动了楚延琛,只怕会激怒楚家,届时,朝野动荡。若是外邦伺机而动,是要搅和了宁朝的安定。” 这也是多年来,为何没有人敢大喇喇地对楚延琛动手的原因。 “人死都死了,又能如何?当然,这事儿不能是我们动手。”谢相爷似乎窥得谢嘉安心中一丝隐秘的心思,他悄声道,“公主再嫁,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谢嘉安心头一震,似乎是觉得羞愧,他垂下眼,遮掩住眼中的一丝惶然与窃喜。 谢相爷的手指在桌上轻轻点了点,他自然知道动手的分寸,要动楚家,既要让对方伤筋动骨,却又不能连根拔起,这是一个极其微妙的把控。最重要的是不能是自己动手,若不然,陛下不会轻饶了他们的。 “这事儿,你回去琢磨琢磨,暂且就交给你了。” 谢嘉安陡然抬起头来,略微惊诧地看向谢相爷,这事儿事关重要,谢相爷竟然就这般交给他? 谢相爷笑着端起手边的茶杯,饮了一口,而后缓缓道:“文卿,这谢家,你早晚都要接手,如今不过是练练手罢了。不必担心,我让林敬学去你身边,你大胆放手去做。” 林敬学是谢相爷身边用惯了的谋士,如今将人放在谢嘉安身边,可以说是打算放权,让谢嘉安好生磨炼磨炼。 谢嘉安察觉到谢相爷的信赖,心中一沉,并未感受到什么欣喜,反而是一丝不安油然而生。 “只是,勿要心软。”谢相爷意有所指地提了一句。 谢嘉安走出书房的时候,已然是夜幕深沉的时候,他的脑海中忽而浮起谢嘉烨那哀戚的模样,忽而又呈现赵清婉背离他远去的身影 交错的心绪令他脑中一片混乱,及至冷风拂面,谢嘉安缓缓吐出一口气,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攒紧手掌,一脸严肃地看了一眼天色,而后便冷着脸离开。 京城里的风云变幻,早就在楚延琛的掌控之间,只是他本以为可以在苍玉山待一段安静的日子,再回京城。然而他却不过是待了三两日,便变了计划。 “公子,二公子回京了。”重九低声回禀。 楚延琛放下手中的书卷,沉着脸看过去,开口道:“什么时候的事?” “昨儿夜里。” 楚延琛眉头一拧,他低声问道:“怎么这时候才来回禀?” 他站起身来,就往门外走去。 重九面有愧色地一边跟着一边低语:“这上边有公主的人守着,哨子们不敢靠得太近,而且二公子近来时不时便会半夜起来去小厨房倒腾点东西吃,属下们便疏忽了。不过山下的哨子已经追了上去了。” 楚延琛点点头,他走出书房门口,便见着急匆匆赶过来的赵清婉。 “怀瑾,子瑜下山了。”赵清婉连气都来不及顺一顺,就急急将情况说出。 楚延琛扶住赵清婉的手,面上的神情依旧镇定,他温声道:“我知道了。没事,我现下就启程回京。路上倒是不怕子瑜有什么危险,他好歹也是习得一身扎实的骑射功夫,赶一段路不成问题,就是怕他回去后,惹着父亲他们生气。” 楚延琛太明白楚延熙的性子,此次回京,怕是要为着那虞三郎的事闹腾。 “现下就回京吗?”赵清婉愣了一下,看向楚延琛。 楚延琛点点头,略带歉意地轻声道:“本是想要好好陪一陪皎皎的,如今失信,是我的不是,下次定会好好给皎皎陪个罪。” 赵清婉摇摇头,见着楚延琛主意已定,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叮嘱道:“我知道你担心子瑜,但是山路崎岖,你不要太过急躁,行路一定要注意安全。” “好。” 赵清婉目送楚延琛离开,她站在山风间远远眺望着那一行人纵马疾驰,许久未曾离开。妙锦取了一件薄薄的披风走过来,轻巧地披在赵清婉的身上。 她看着赵清婉面上那一层淡淡的哀愁,眼中闪过一抹笑意,道:“殿下,驸马这一趟回去,再过些时日便会回来的。” 妙锦想了想,叹了口气,略带埋怨地道:“都怪二公子,好端端地回去干什么?害得驸马爷不能多陪陪殿下!驸马爷也是的,新婚燕尔的,怎的就丢下” “慎言!”赵清婉转过头来,她的眉眼间掠过一抹厉色,而后沉声道,“妙锦,这段时间,看来是我太纵着你了。” 妙锦神情一变,她屏息垂首,急声道:“殿下息怒,是奴婢放肆了,请殿下责罚。” 赵清婉微微缓和面色,扯了扯身上的披风,目光落在早就看不到人的身影的山间,悄声道:“待会儿去周姑姑那儿领罚。” “是。”妙锦略一福身,低低地应了一句。 赵清婉将远眺的目光收回,面上的笑容敛去,转身往回走。 楚延琛比楚延熙回京的时间也不过是晚了半日罢了,只是等到他一身风尘地回了楚府时,却不见楚延熙的身影,而府中同往日一般安静。 楚延琛眉心一跳,倒是没有先去见楚大夫人,而是折去了二叔那儿。 今日恰好是楚二老爷休沐的日子。 快步穿过回廊与花苑,对着一旁福身行礼的仆从侍女微微颔首,楚延琛稳步入了云舒院,而后敲了敲书房的门。 正在书房里整理墨宝的楚二老爷愣了一下,随口道:“请进。” 待看到入屋的人是楚延琛,他不由得一惊,迅速站起来,欣喜地道:“怀瑾,什么时候回来的?来,先坐下,喝口茶,哎,不对,大哥说过你这段时间最好还是不要饮茶,我让人给你上蜜水” “二叔,不用了。”楚延琛摇摇头,制止了正要起身去唤人的楚二老爷,“二叔,子瑜可有来寻您?” “子瑜?”楚二老爷疑惑地看了一眼楚延琛,接着道,“子瑜不是在苍玉山?他回来了?是同你一起回来的吗?” 楚延琛一听这话,便知道楚延熙并未回府,他心头一沉,但是面上的神情并未有什么变化,只是笑着道:“是,子瑜也回来了。” 楚二老爷听着楚延琛这话,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是不是子瑜闯了什么祸事?还是说他冒犯了公主殿下?” “没有,二叔多虑了。子瑜这一段时间很上进,也很敬重殿下。这段时间,他心中惦念你们,知晓京中的案子结了,故而就想着回来看看。”楚延琛避重就轻地替楚延熙遮掩了一番。 楚二老爷将信将疑地点点头,而后接着道:“好,这孩子,可算是长大了一点,懂得念叨家里了。你刚刚问他有没有来寻我” 楚延琛垂下眼眸,轻声道:“哦,一路上纵马疾驰,我在路上训了他两句,惹得他不高兴了。回来他就不见了人影,我正要寻他,同他赔个不是。” 楚二老爷笑了笑,摆手道:“长兄如父,不过是训斥两句,这没什么。怀瑾不必放在心上,子瑜的性子便是如此,过一会儿便没事了。” “是,”楚延琛的目光扫过桌上的墨宝,他微微一笑,道,“近日,我得了一副五松子的画,待会儿让人送来给您。” 楚二老爷微一怔神,却并未推辞,而后温声笑道:“好,怀瑾有心了。” “对了,你婶娘,这些日子一直在念叨着你,说你前些日子清瘦了不少,她心中很是不安,你若是得了空,就去见见她。你婶娘那一手的药膳,技术是又精进了不少。” “好。” 楚延琛迈步出了房门,他面上的神情登时冷了下来,眉头微微皱起,走在回廊上,沉默半晌,忽而间想到了什么,开口对着匆匆走来的重九,道:“随我去一趟琼楼。” 琼楼是京城中出了名的美酒佳肴之地,虽说比不上兰亭序,但却也别有一番特色。 第79章 醉意滔天 行至琼楼大门处,一股浓郁的酒香味从楼里飘了出来,融在空气里,醇厚清冽,嗅之便令人心醉,酒不醉人人自醉。琼楼最为出名的便是他们家的酒,纵使喝多了,宿醉之后却也不会难受。故而,这令人心醉的各式各样的美酒,吸引了无数的酒中君子。 楚延琛带着重九步入琼楼,虽然举止低调,但是他这个人本就是让人难以忽略的存在。一入琼楼,那楼里的零零散散的人便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注在楚延琛的身上。琼楼里的老板疾步上前,越过身边的小厮,笑着正要迎过去,便听得一道爽朗的声音传来。 “怀瑾。” 楚延琛顺着声音看过去,便看到二楼扶手处斜倚着一名魁梧颀长的男子。 是常旭。 楚延琛微微一怔,没有想到会这么恰好地在这儿遇着常旭,但也未曾多做他想,毕竟常旭爱美酒,而琼楼本就是以美酒出名,常旭平日里得了空便会来这儿一解腹中酒虫的馋瘾。 常旭等着人走近了,他示意人跟着一同往一处包厢走去,一边走一边低声道:“你是来寻你家小二的吧?” 常旭见到楚延琛出现在这儿,便知道他是来寻人的。楚延琛身体不是很好,酒水之类一般都很少沾染,自也不会来这烈酒之地。而楚延熙那小子酒量不好,却又偏偏喜欢与友人来此小酌,不过好在楚延熙平日里小酌还是有分寸的,不过是浅尝辄止。只是今日,楚延熙明显是心情不好,加之同他一起的友人们也是愁绪满腹,这酒喝得难免有些过量了。 楚延琛低低地应了一声,随后他微微侧目,突然开口问道:“有什么不妥吗?” 常旭带着楚延琛到了二楼角落里的一处包厢门口,停下脚步,并未将人带进房,而是意味深长地道:“你家小二今日这小酌的对象可不简单。” 楚延琛不等常旭卖关子,径直走上前,打算推开房门。常旭见楚延琛这般举动,急忙上前一步,拦住了人,低声道:“你可知里面有谁?” “东宫。”楚延琛简简单单地吐出两个字,对上常旭惊诧的眼神时,他叹了一口气,道,“你来琼楼,却半口酒都没喝,要么是有公务在身,要么是身体不适,不过依着你的脾气,但凡还能出门,到了琼楼绝对不会滴酒不沾,那么也就只有公务在身了。” “最近京中一片平静,能让你有公务在身的,不外乎便是宫中贵人。陛下和娘娘们安居宫中,那就只有东宫了。” 常旭挑了挑眉头,挫败地说:“和你这种浑身都是心眼的人,就是没法玩猜谜。没劲儿!对了,里边,咳咳,喝得有点多” 他左右看了看,轻声道:“太子倒不是对你们有敌意,我估摸着是有人提点过他了同你家小二唠嗑得挺好的。” “重九,你在门口守着。”楚延琛侧头吩咐道。 “是。” 听着常旭的后半截话,楚延琛眉头微微一拧,面上的神情不是很好看,他干脆地推开房门。浓郁的酒气喷涌出来,熏得楚延琛不由得伸手捂住口鼻,低低地咳嗽数声,才举步往里走。 “喝,来,再喝点!”含含糊糊的声音从内间传出来。 “好好好,我们喝,一醉方休!” “你怎么都坐到地上去了?快起来喝!” “好,喝,诶,酒呢?我酒去哪儿了?” 楚延琛往里走去,便听得内间里吵吵囔囔的,掀开珠帘,走了进去,里边的酒香味浓烈地几乎要让人以为是成缸的烈酒淌落在地上。 迈入内间后,眼前的景象让楚延琛不由地顿住脚步。只见虞三郎抱着酒壶,倚坐在桌边,呜呜咽咽地一边哭一边絮絮叨叨着,话语太过含糊,一时间听不清他到底是在絮叨什么。 楚延熙满脸通红,一手拎着白瓷酒壶,一手揽着太子殿下,两人就瘫坐在地上,缩在桌角旁。 “你怎么不喝了?来来来,我请你,走一个!”楚延熙晃了晃眼神迷离面颊爆红的太子殿下,见着人没什么反应,他陡然拽着人过来,豪迈地将手中的酒壶递到太子殿下的唇边,二话不说地径直灌了下去。 楚延琛心头一颤,只觉得后背发凉,他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急忙走了上前,伸手拦住楚延熙的动作。 “子瑜。”他将楚延熙手中的酒壶抽了出来,放置在一旁的桌上,低声喊了一句。 楚延熙反应迟钝地抬眸看去,他盯着楚延琛看了半天,那似乎都染上了酒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楚延琛,看得人心中忐忑。 “啪!” 突然,楚延熙一扯身旁的太子殿下,伸手重重地拍了下太子的面颊,他下手不轻,那红色的手印顿时就浮现在太子殿下白皙的面颊上,楚延琛看着楚延熙的动作,眉心一跳。 “赵兄,看!快看!仙女出现了!” 太子殿下迷蒙的双眼眨了眨,意识模糊,他本能地点点头,随后问道:“在哪?在哪?” 楚延熙兴奋地扯着太子殿下,挣扎着往楚延琛身前扑去,那凶猛的动作,顿时令楚延琛浮起一丝过往不大美妙的记忆。 历史是惊人的相似。 “仙女!”楚延熙动作迅速地一把扑过去,抱住楚延琛的右腿。 在楚延琛尚来不及将人扯开的时候,左腿一扯,他低头看去,便见着太子殿下学着楚延熙的样子,紧紧拽着他的裤脚。 太子殿下抬起头来,那双带着十足醉意的双眸无辜地看向楚延琛,而后露出一抹傻乎乎的笑,大声喊道:“仙女!” 那张面容眉宇间同赵清婉肖似,只是这动作赵清婉当初做来让人觉得娇憨可人,可是放在太子身上,便只让人觉得拳头发痒。楚延琛手一抖,差点就动手将人摔了出去。 “赵兄,仙女好看吧?”楚延熙咧嘴一笑,得意地问道。 “好看!”太子殿下乖巧地点点头,而后又是大声应了一句。 “我没骗你吧,我都说了我见到过仙女的,你看你也看到了吧!”楚延熙紧紧抱着楚延琛的腿,他说着说着,忽然就凄然泪下,委屈地道,“可是上次仙女不见了,仙女也会欺负人!” “欺负人!” “没错,欺负人!”坐在桌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虞三郎忽然也抬起头来,高声喊道。 忽而间,他的双眸看向楚延琛,仿佛是受尽了委屈一般,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开口道:“怎么仙女也欺负人!太欺负人了!” 楚延琛看着腿边‘左拥右抱’的两名醉鬼,再看着满脸泪痕以及酒气的虞三郎步步逼近,大有扑进他怀里嚎啕大哭的趋势,他额角青筋直跳,忍不住对着躲在一旁笑看热闹的常旭喊道:“常呈德!” “诶,来了来了。”常旭见楚延琛面上神情不虞,他急忙忍着笑,走了上来,帮忙扯开那抱着楚延琛腿的俩醉鬼。 “你干啥!你这哪里来的丑八怪,你是不是要抢仙女!你放手!” “放手!” 常旭拉扯着楚延熙的手,耳畔是楚延熙的大声痛骂,而他抱着楚延琛腿部的手,则越发用劲儿。在一旁的太子殿下也是有样学样地抱紧,同时开口痛斥。 “你竟然抢子瑜的仙女,我、我、我和你拼了!” 脚步踉跄的虞三郎将酒壶一扔,突然就扑了上来,常旭眉头一皱,避了避身,虞三郎就身形不稳地跌倒了地上。 常旭抬头看向楚延琛,低声道:“那个,我要是下手,你不会怪我吧?” 楚延琛看着‘左拥右抱’的楚延熙和太子殿下,两人甚至还陶醉地蹭了蹭他的裤脚,而后抬头对着他露出乖巧又委屈的笑容。 “你” “嘶!”常旭突然倒抽了一口气,话还未出口的楚延琛则看到那跌在地上的虞三郎又扑了过来,只是他醉得厉害,这扑腾的位置自然也有所偏差,一把扯住常旭的腰侧衣裳,而后往下滑落。 醉鬼的动作是无法揣测的,故而谁也想不到虞三郎竟是忽而间开口往下一咬。这时候,他恰好往下滑落了些许,因此这一咬的位置,便就恰好是常旭的臀部。 楚延琛唇边扯了扯,忍着一抹笑,当即回了一句:“随你。尽管动手。” 常旭恼火地看着那咬着他臀部的虞三郎,随手一挥,径直将那名醉鬼击昏过去。 “咚。”虞三郎扎扎实实地砸在地上,而常旭却是半分怜惜都没有,他的目光落在楚延熙的身上。 而楚延熙似乎感觉到常旭的不怀好意,他迅速转开头,躲了躲,嘚瑟地笑着道:“丑八怪,你打不到!” “打不到!”太子殿下飘了下眼神,小声附和道。 常旭手中一紧,他咬了咬牙,道:“殿下,得罪了。” 言罢,他陡然出掌朝着太子殿下脖颈处砍去。 “丑八怪,你”楚延熙还没喊完,便觉得脖颈处略微一麻,他的意识便沉入了黑暗。 楚延琛叹了一口气,他小心地扶着楚延熙,看向同样伸手扶着太子殿下的常旭,又瞥了一眼那孤零零倒在地上的虞三郎,他低头想了想,喊道:“重九。” 这时候,守在门口的重九疾步走了进来,看着房中的一地狼藉,他眼中闪过一抹异样,垂下眼眸,拱手道:“属下在。” “将虞三郎送回去。和虞家的人说,人是与二公子聚一聚,不慎喝醉了。” “是。”重九低头应下,他走过去,将人从地上扶起来,而后慢慢地朝着门外走去。 楚延琛看着醉意酣睡的楚延熙和太子殿下,他只觉得脑壳一抽一抽地疼,道:“呈德,先将人扶到小榻上吧。” “好。”常旭弯腰将太子殿下扶起,送至一旁的小榻上。 而后,他复又回身,将楚延熙一同放置在那不甚宽敞的小榻,好在少年郎的身形略显单薄,这不算大的小榻倒是勉强躺下了两人。 常旭看着两人一脸的醉意,只觉得臀部微微抽痛,他忍不住伸手去揉了揉,一回头便看到楚延琛眼中藏不住的笑意,他没好气地道:“仙女儿,笑什么呢?” 听着常旭的话,楚延琛眼角一抽,他冷冷一笑,道:“不知殿下醒来是否会记得是谁下的手?若是让常大人知道了” “不是,你刚刚不是说尽管下手吗?”常旭神情一僵,不由得反驳道。 楚延琛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冷声道:“我只是让你对我家小二随意动手,可不是说太子殿下。” 常旭急忙坐在楚延琛的身边,他面上神情略微焦躁,道:“行行行,是我错了,可要不是我这及时出手,解了你‘左拥右抱’的仙女之困,你现在还得受着他们俩的深情拥抱你可不能恩将仇报!” “呵。”楚延琛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轻微的嗤笑。 “是是是,我错了。”常旭似乎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什么,他满脸心虚地道,“我今儿什么都没听到,什么也不知道。” “不过,也不知道你家二公子和殿下醒来,会不会记得那唐突的举动?” 楚延琛回头看向楚延熙,他揉了揉额角,轻声道:“子瑜一旦喝醉,醒来后便会将一切都忘得干干净净。每当喝醉,必定荒唐,而醉后的荒唐是半分都不记得,因此家中从不许他多饮酒。” 常旭闻言,低低一笑,开口道:“竟是如此。不过,殿下怕是没有这般好运了,等他酒醒” 他一想到那种情形,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好一会儿才收了情绪,开口道:“我先将殿下送回去吧。” “你不等殿下醒醒酒再送回去?” “不了,殿下这一场酒,怕是要醉上一个晚上,若是等他酒醒,就要到宵禁时分了。那么晚回去我爹还不得剥了我的皮。” 常旭一边说着一边起身走至小榻边,他微微弯腰,将太子殿下扶起来,他常年习武,本就是孔武有力,这拎着一个浑身瘫软的醉鬼离开并不是什么大难事。 “你同你家小二好好在这歇歇,酒钱,都已经算了。”常旭扶着人走到门口,又转过头叮嘱了一句。 楚延琛微微点头,看着常旭带着太子殿下离开,他走至小榻边,目光落回楚延熙的身上。他本以为楚延熙回到京城中必定是要闹个翻天覆地,却不成想,他竟只是约了虞三郎出来,一醉方休。 只是,想到刚刚的场景,楚延琛觉得后槽牙一阵发酸,忍不住伸手不轻不重地敲了下楚延熙的额头,低低地道:“小小年纪,学什么一醉解千愁,回去是该让二叔带你好好抄一抄礼记!” “太子殿下”楚延琛无奈地轻笑一声,他的脑海中不由地浮现赵清婉的身影,以及那曾经似曾相识的‘抱腿嚷仙女’,“还真是亲姐弟。” 深夜,肃穆的东宫中,太子殿下昏昏沉沉地从偌大的床榻上。琼楼里的酒是上好的美酒,纵然是宿醉,也不会落得头疼难受。 太子起身揉了揉额角,候在一旁的小内侍迅速奉上一盏温水,低声道:“殿下,请用水。” “嗯。”太子随手接过水,抿了一口,便问道,“谁送我回来的?” “是小常大人。”内侍躬身回应,“殿下,皇后娘娘派人来看过两次了。” “母后有说什么吗?” “皇后娘娘说,殿下同友人相处,不必如此急躁,而且醉酒伤身,殿下应当注意。”内侍低头回道。 听到内侍话语提到的‘友人’,醉酒前的一幕幕荒唐的记忆顿时复苏,那一声声的‘仙女’在太子的脑海中回放。 “噗——”那一口尚未咽下的温水,顿时就喷了出来,而后是面红耳赤的呛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殿下!” “宣太医!” “不用、咳咳、咳咳咳” 东宫里的慌乱,旁人是无从知晓的。不过想来太子殿下在一段时间内都不会想要同楚家兄弟相见。 而另一头,楚延琛带着醉意盎然的楚延熙回到楚府的时候,或许是楚延琛先前下手的力度较轻,楚延熙竟然是迈入家门的时候就醒了过来,而这一醒,便令得素来安静规矩的楚府中难得的热闹了一回。 自然,也定下了楚府二公子在今后相当长一段日子随父学习礼记的规矩。 深夜时分,楚延琛一身疲惫地回到自己的院落之中,不过是歇了一会儿,便见着楚大老爷匆匆而来。 入座奉茶,楚大老爷将一封略微厚实的折子递了过去,而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抬眸看向楚延琛,看着他眉宇间的疲倦,叹息道:“子瑜的事,辛苦你了。” 楚延琛收起那厚实的折子,随意翻开,瞥了数眼,而后微微一笑,听着楚大老爷的话,他略微摇头,道:“子瑜,这次很懂事。” “虞三郎的事,他心里难受,喝上两杯,倒也没什么。” 听着楚延琛的话,楚大老爷想着刚刚那一行人拉扯着都拦不住楚延熙囔囔着‘仙女’,而后朝楚延琛身上扑去,忍不住失声轻笑。 楚延熙酒醉后的这个毛病,是早就有之。故而,他们从不允许楚延熙多饮酒。 “听闻,今日太子殿下与子瑜在琼楼偶遇?”楚大老爷意味不明地开口提了一句。这一声‘偶遇’用得极为微妙,想不到皇后娘娘这么早就将主意打到他们家二公子身上了。 “无妨,子瑜心性率直,同太子殿下交好,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楚延琛的脑中浮现先前楚延熙拿着酒壶给太子灌酒的场景,苦笑着道,“只不知,经过这一遭醉酒,太子殿下心中是否会怪罪子瑜?” 楚大老爷摇摇头,他笑吟吟地道:“为帝者,这点肚量还是有的。不过,短时间内,殿下应当是不会想见到子瑜还有你的。” 楚延琛看着手中的折子,密密麻麻的字,让他的眉头微微拧起。 楚大老爷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茶水,轻声解释道:“这是你前些日子要的资料,还有一些名单,我想你知道这些名单上的人,代表着什么?” 楚延琛点了点头,他自然清楚这些资料背后代表的意思,离恩科开考的时间不足十日,在这个节骨眼上,京中各处的人,小动作是不间断的。某些人的门槛怕是都要被人踏破了,而恩科的几位老大人为了避嫌,早就是避去了各自的府衙,谁也不见。 在宁惠帝的眼皮底下,各处的人都还是有所收敛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为着那一层层的重利,总还是有人会铤而走险的。只是这些做法,对于那些寒门子弟太过不公。 似乎察觉到楚延琛心头的不虞,楚大老爷平静地开口道:“有光亮,自然有黑暗。世间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陛下加开恩科,已然是给了他们公平的机会。” “提中令,你的这个位置,”楚大老爷看向楚延琛,他的面上一片平静,带着一丝的无奈,“虽然职权上,是比不得大理寺卿,但在恩科中,却是至关重要的,将来这一次恩科入朝的考生们,都得规规矩矩地喊你一声老师,天地君亲师,这一声老师,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这一声老师,当得可不容易。”楚延琛眸色中带着一丝冷意。 “有舍有得。” 楚延琛摇摇头,他看着折子上那一片片的名字,而后不由得感慨道:“明知道陛下对恩科是多么重视,这些人竟是如此的胆大妄为。” “都是老规矩了。”楚大老爷早年也是当过考官的,对于这里边的弯弯绕绕,自然是明白的,他轻声说道,“往年,其实也是有的,各方都有自己的人,都想在某些位置上培养一些,陛下其实心中也有数,只要不过火,倒也就算了。不过,今年,确实是有些过头了。” “你暂且照着规矩做便是。” “怀瑾,凡事,量力而为。”楚大老爷点了点那一份放在桌上的折子,指向最后一面,微笑说道,“这些人,还不错。” 楚延琛一直以来都是以楚家族长的身份来接受教育,他本以为自己是一个能够冷静地权衡利弊的人,只是在这一份折子递到手边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其实心口内还是涌着一腔热血的。 十年寒窗苦读,耗尽了多少寒门子弟的心血。高门望族本就是底蕴厚重,如今却是连这么一条留给寒门子弟的微渺的出头之路都要剥夺,着实是太过狠心。 楚大老爷是看着楚延琛长大的,对于楚延琛心中的想法多少还是能够摸出一些的,也能了解少年郎那一份纯真和正直,只是他们毕竟也是世家,总不能全然站在世家对面,但是也不希望楚延琛心中郁郁。故而,他点出的最后那一面的名单,便是遂了楚延琛的意思,提点楚延琛可以保全的部分寒门子弟。 楚延琛看着手边折子上最后一面的寥寥数个名字,他缓缓一笑,将那折子合上,而后闭着眼,往后靠坐,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忽然有些怀念苍玉山上的简单和宁静。 “是,父亲。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我还是懂得。”楚延琛淡淡地说道。 楚大老爷点了点头,看着楚延琛苍白的面色,他担心地道:“这些日子,你便在府中好生休养,其他的事和人,就不用多理会了。” “恩科开考,三日里,考生不得离场,考官也一样。届时,你该受累了。” “父亲,不必担心。前些日子哑先生刚替我诊过脉,在苍玉山上的日子休养得不错,熬个三两日并不是什么问题,况且,考场里,考官同考生不一样。为考官布置了起居室,供考官更衣与休息,相对于考生来说,已然是舒适多了。”楚延琛笑着安抚道。 楚大老爷叹了一声,道:“终究比不得家里。且过些日子,天气转凉,怕是就要冷了。我让你母亲给你准备暖玉,到时你带上。” “是。”楚延琛并未反驳,他笑着应了下来。 目送楚大老爷离开后,楚延琛抬眸看了一眼天边的明月,月辉洒在庭中,让一切都显得圣洁。楚延琛出神地看着那一片笼罩在月辉下的楼台亭榭。 许久,他收回目光,只身踏入黑暗之中。 第80章 考试 恩科开考的时间越发临近,京都里的气氛也一扫先前的悠闲宁静,而逐渐变得焦躁起来。许久未曾落下的雨水,便是在这般焦躁的情绪中落了下来。淅淅沥沥的雨滴从昏暗的天幕中落下来,两道人影在人烟稀少的幽冷巷子里行进。 重九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定了什么以后,才走近楚延琛身边,而后又低声对楚延琛开口说道:“公子,这时候出门见属下觉得没必要,万一让人” 楚延琛抬眸看了一眼重九,淡淡地道:“天枢他们不是已经把线清干净了吗?” 早在出行之前,楚延琛便令天枢他们探了一番,将暗中盯着的一些隐线清理掉了。他今日出门不是为着其他人而是为了恩科考试中埋下的棋子。虽然早有叮嘱,但是就怕他们一意孤行。 楚延琛这一次是恩科的提中令,这职位虽不算高,但是在恩科中却是至关重要的,京中不少眼睛都盯着人。为了避嫌,也为了楚延琛的安全,这时候楚府自然是紧闭大门,挡住了所有想见楚延琛的人。 “不必担心,天枢他们会处理好的。”楚延琛跨过小水洼,轻声说道。 重九撑着伞跟在楚延琛的身边,他低着头,担心地道:“人是清了,可这般一清,也容易让人发现,要是有人趁机对您动手咱们今天这儿的人手并不多。” 他又朝着四周扫了一眼,淅沥沥的雨水将整条幽深的巷子都打湿,巷子里偶尔有孤零的野狗经过,但却没有行人路过。重九知道在这巷子的隐秘角落里藏着保护楚延琛的人,人不多,一直隐秘地藏着。 楚延琛微微一笑,他的双眸中透出一丝淡漠:“这是京都,陛下看着呢,何况我也不是孤身一人。刚刚你也说了,不少双眼睛都盯着我,无论谁想出手,都不会挑选在这个节骨眼上出手,若不然,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是。”重九虽然这般应下,但是眼中的警惕却是半分都未曾消失。 两人沉默地在走过狭窄的胡同,而后转过巷角,走到了另一条更加僻静的巷子。 因着恩科将近,各地的考生都聚集在京城中。故而京城里的客栈早就是间间爆满,而京城住宿,那更是寸金寸土,不少家境贫寒的学子便会租住在原地京城中心的近京郊之地。 这儿不比繁华的京城中心,此刻早就是一片寂静,偶尔可以听到些许的诵读之声飘来,应该是有学子在复习功课。楚延琛带着重九缓步走过崎岖不平的小路,他的姿态优雅,不像是走在这般幽黑崎岖的小路上,倒像是漫步夜游在平坦的康庄大道上,慢慢地朝着一户幽静的院落走去。 他的脚步很轻,迈出的脚步躲开了地上的水洼,甚至刻意避开了地上偶有冒出的杂草。突然,经过一棵树的时候,一声极其微弱的鸣啾声响起,楚延琛瞥了一眼,骤然间便见到一小团白色毛球落在湿漉漉的杂草之间。 楚延琛停下脚步,他沉默地看了一眼,又抬头朝树上看去,枝丫之间可以看到一团鸟窝,想来这一只白毛球是从那上边落下来的。 “公子?”重九见楚延琛迟迟不动,他疑惑地问了一声。 “找片落叶包着那团雏鸟送回树上,注意别沾了人气。” 重九这才注意到地上那一团不易察觉的湿漉漉的小白毛,他低声应了一句:“是。” 楚延琛撑着油纸伞,看着重九动作利索地将那只小雏鸟送回树上的鸟窝里,而后又回到他身边,楚延琛抬眸看着那树上的鸟窝好一会儿,见那雏鸟不再啾啾地惨叫,也没有再落下来,他才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一名身材瘦削的读书学子正站在不远处的院落里,遥遥地看向楚延琛,那人竟是没有撑着任何的雨具,任由那淅沥沥的雨水落了满身。 楚延琛注意到那名书生,他微微一皱眉,脚下的步伐略微快了些,朝着院落行去。走至那名书生的身边,楚延琛将油纸伞撑在那人的头顶,大半的伞面倾斜在书生的身上,替他遮挡住这不大不小的雨滴。 那名书生长相普通,只是那一双眉毛生得极好,眉形恰到好处,色泽浓黑,让他看起来精神不少。楚延琛也不催促书生入屋,他便站在书生身边,陪着他一同看着夜幕下的落雨。 那名书生神态自若,似乎对于楚延琛为他撑伞很是习惯,他身上的衣裳是青色,此时已然湿透了。纵然楚延琛为他遮挡风雨,其实也没什么用处,毕竟衣裳早就已经湿透了。 雨一直落下,慢慢的,从小雨开始变成大雨,得了楚延琛示意而站在离他们数米之外的重九看着被雨打湿了半身的楚延琛,他的眉头紧紧拧了起来,眼中透出一丝对书生的不虞。 书生瞥了一眼沉默站着的楚延琛,依旧没有开口,两人站在雨幕中,直至楚延琛的大半个身子都被雨水打湿,而自从楚延琛站至他身边后,那名书生本就湿透的衣裳却是再未沾染到落下的雨水。 书生叹了一口气,幽幽地道:“公子身子金贵着很,何必因为我这等草芥之人,而赴身风雨?” 楚延琛笑了笑,没有接上书生的话题,而是低声道:“既知风雨,怎么不避一避?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书生哈哈一笑,他负手而立,朗声道:“天下之大,何处无风雨?若是人人皆避,到最后避无可避的时候,该怎么办?” 楚延琛握着伞的手紧了紧,他摇了摇头,平静地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书生眉头一挑,他转过头来,玩味地盯着楚延琛看,许久,才开口道:“我记得,公子当初并不是这般说的。” “此一时彼一时。” 听着楚延琛的回答,书生面上的神情并不好,忽而他自嘲一笑,道:“看来,这一次的风雨大到公子都要退缩了。” 楚延琛安静地站在一旁,或许是因为冰冷的雨水浸透了衣裳,他的面色看起来也不大好,苍白的面容在夜幕下闪过一丝怜悯,轻声道:“在其位谋其政,有些事,我总会做的,你们就不必冒险了,习得一身文武艺,正是大展宏图的时候。” 这名书生的眼中闪过一抹戾气与刚烈,他背负在身后的手攒得紧紧的,指节处泛起了白,他微微闭眼,好一会儿,缓缓吐出一口气,道:“公子宅心仁厚,公正正直,能与公子同朝为官,是廉明的幸运。只是廉明也想尽一份绵薄之力。” “若是如此,只怕会耽误了你。十年寒窗苦读,并不容易。廉明,你的父母兄妹,都盼着你金榜题名。你若是掺和了进去,至少今科是上不了榜的,往后的仕途,怕是也只能走的边陲小镇。” 书生名李青云,字廉明,正是这一届恩科的考生。 楚延琛今夜冒险来此,便是想着来劝李青云不必冲动行事,先过了恩科再说。 “多谢公子,”李青云面上一片冷清,他扯了扯唇角,似乎想到了什么,忽而开口道,“只是科场风气败坏,金榜题名又谈何容易?” 楚延琛轻笑一声,他自傲地道:“只要廉明你考得好,本官还是能让公平公正落在你身上的。” 这一句回答,他用的是‘本官’来自称。 李青云听着这话,他忽而间后退一步,对着楚延琛躬身一礼,道:“廉明谢过公子。” 他转身往前走,走入那风雨之中,微微抬头,唇边露出一抹浅浅的笑,道:“这天下风雨,尚有公子这般为我等寒门遮风挡雨的贵人,是我们的运气。” “公子今夜冒雨前来,廉明铭记在心,一切,请公子放心。”他深深地躬身一礼,而后接着道,“这儿虽然偏远,但也保不准有心人注意到,届时怕是会给公子带来些许麻烦。且夜雨清寒,公子请回吧。” 李青云说得诚恳,楚延琛似乎意识到他的内心里已有决断了,心头微微一叹,将手中的伞放置在一旁,而后温和开口道:“若是赏雨,也撑一把伞。这些日子,凉意渐深,马上要开考了,莫要着了风寒。” “是。多谢公子关心。”李青云躬身一礼,目送着楚延琛离开。 这一番交谈所用的时间不算长,李青云甚至都未曾请楚延琛入屋详谈,而楚延琛也并不在意,他知道李青云不请他入屋,是因为屋子里有其他人在。 楚延琛顺着来时的小路往回走,重九急忙迎了上去,将伞往楚延琛那一头倾斜,看着楚延琛湿透的半身,略带恼意地道:“这人好生无礼!” 楚延琛摇了摇头,想到刚刚在昏沉的夜色下一瞥而过的黑色腕袖,那应该是祭奠的意思,低声道:“他是不愿牵累我,让人盯着点他,别让人出事。” “是。” 他一边走着一边琢磨着,等案子爆出来后,想法子保住李青云的名次,再将这人外放,过个几年,等事儿都让人忘了,再提拔回来。 毕竟李青云确实是个有才之人,若是这般折了,也就可惜了。 李青云自然并不知晓楚延琛的打算,他看着人走远后,又站了一会儿,将那落在一旁的伞收了起来,缓步走回屋子里。 屋子里或坐或站着五六名书生。 “那位就是名满京都的楚大人?”屋子里靠墙站着的一名略显沧桑的年长书生开口问道。 “是。”李青云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并未去换一身干净的衣裳,而是直接坐了下来。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水倒是热的,热气从杯中往上冒,李青云的面容在薄薄的雾气中,显出一抹冷硬的姿态。 “钱万里,你想说什么?”李青云喝了一口热水,温热的茶水让他被雨水浸泡的冰冷身子略有回暖。他看着刚刚发问的沧桑书生,径直开口问道。 钱万里略微沉吟,略显老态的面容上闪过一抹凝重,他沉沉问道:“方才,他会不会发现什么?” 李青云缓缓一笑,不若先前同楚延琛相处时的平和,目光锐利地道:“你怕什么?” “怕事情外泄?还是说怕死?”李青云眼睛微眯,他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置在桌上,而桌旁其他人也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落在了钱万里的身上。 钱万里的面上露出一抹怯弱,但很快便挺直腰板,定定地看向李青云,他握紧垂在身侧的拳头,大声道:“我怕什么?我还有什么可怕的!李青云,你莫不是以为只有你一人是家破人亡,孑然一身豁得出去!我们这些人能够站在这里,那便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要撕开这遮天蔽地的黑幕,寻一个公道,也还这天地一个朗朗乾坤!” 他的话说到最后,眼圈微微发红,眼眶里含着泪,钱万里微微低头,伸手漠然地抹去眼角的泪花,动作间,手腕露出了祭奠的黑纱。 屋子里一阵静默,坐在李青云身边的圆脸书生,同样伸手抹了抹眼角,而后沙哑着开口道:“廉明,鹏举也不过担心泄露了行迹,届时白白枉送了性命,却一事无成。毕竟那位楚大人可是出自世家之首的楚家,都是世家的人” 李青云垂下眼眸,他轻轻叹了一声,道:“这位楚大人,虽然出自世家,可是却是有济世之心,若不然,我早就殒命了。” “他早就知我有揭晓科举舞弊之心,此番前来是为了劝我放下这般心思,待恩科入朝后再做盘算。楚大人是一番好心,可惜他并不知道我纵使金榜题名,却也无人期许。这鲜血淋漓的金榜,我又怎么稀罕?”李青云苦笑了一声,他低着头看着白色的瓷杯,嘲讽地道,“能让楚大人这般冒险前来,可想而知这一次的恩科舞弊,怕是牵扯甚广,我们不过是区区寒门草芥,纵然是赔上性命,或许也讨不得什么公道。众位,若是反悔了,此时都还来得及。” “反悔!呵,不可能!妻儿尸骨未寒,我若是如此退缩,往后要拿什么颜面下去见他们!”一道沉重的水杯撞击桌面的声音伴随着粗粝的男子声音传来。 那是坐在角落里的浓眉大眼的书生,面容精神,但是气色不佳,眼下带着浓浓的青黛色,想来是多日未曾好生休息了。 “是的,我们早就无路可退了,一条命而已,尽人事便是。若是老天垂怜,自有公道。” “是。” “便是这个意思。” 屋子里接二连三的附和声响起,李青云面上一片严肃,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举了起来,随后沉声道:“既如此,这杯茶,敬诸位,愿苍天有眼,咱们冥府相见。” “好。” “敬一杯。” 这一番凝重的必死决心在黑沉沉的夜幕下显得异常苍凉。 楚延琛回府时,正好在宵禁之前,他悄无声息地入了府,不想惊扰他人。只是绕过回廊的时候,忽然发现楚延熙的屋子竟然还亮着光。他微微一怔,平日里这个时候,楚延熙应当早就歇下了,他复又想到,今日白日里虞三郎离京,他本以为楚延熙定然回去相送,却未曾想楚延熙闭门不出。 楚延琛心思一转,脚下的步伐便也转了方向,朝着楚延熙那儿走去。 人走过长长的回廊,便看到楚延熙坐在回廊的长石板凳上,好似在想什么,笼在昏暗的光线下的面容,看不清他的神情。 “子瑜,怎么还没睡?”楚延琛走至楚延熙的身边,温声问道。 楚延熙并未转过头来,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声地道:“大哥也还没睡,不是吗?” 楚延琛叹了一口气,他一拂衣裳,便坐在楚延熙的身边,开口道:“今日怎么没去送一送虞三郎?” “我不喜欢送别,幼亭也不喜欢。”楚延熙闷闷地回了一句,他想了想,又接着道,“其实,出京也挺好的,幼亭很早以前就说想要出京游历,这一遭便当是去游历了。往后,他也还是有机会能回来的。” “崧县不算远,且也比较富饶。日后你要是想去看望他,也是可以的。”楚延琛笑了笑,安抚着道。 其实,他们都知道虞三郎这一遭出京,不是游历,是流放,回京的可能不大,除非往后新帝登基,届时一朝天子一朝臣,虞三郎若是简在帝心,倒是有机会回来。若不然 “嗯。”楚延熙没有说什么,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他不是蠢的,有些事只是一时无法接受,但不代表他不知道什么是事不可及。 “咳咳,既然你已经回京了,御庭卫所那儿,等过了恩科,便去销假吧。”楚延琛轻咳数声,随口嘱咐道。 这些日子,楚延熙一直是在休假中,按着规矩来说,他一个小令,是不可能有这么长的假期,也不可能有人给他批这么长的假期,只不过他是楚家的人。故而,不看僧面看佛面,且楚延熙并不是什么不可或缺的位置当值,因此才会有这么长的一段假期。 但既然已经回了京,便也该守规矩。只是想着恩科要有些许波折,因此才让楚延熙不必现在就去销假。 楚延熙听到楚延琛的咳嗽声,他急忙转头看去,他的眼神好,纵然此刻光线昏暗,却也清楚地看到楚延琛半身都是湿哒哒的。他不由得站起身来,开口道:“大哥,你的衣裳怎么是湿的?怎的也不回去换衣裳?” 楚延琛低着头又咳嗽了一声,摆摆手,道:“没什么,夜深了,你早点去歇着吧。” “大哥,你,”楚延熙顿了一下,忽而又接着说道,“是不是今晚瞒着大伯父出府了?” 楚延琛沉吟片刻,他抬起头来,笑着道:“是,所以,你可要替大哥保密。” 昏暗的光线也遮不住楚延琛面上的苍白,楚延熙垂下眼眸,突然开口道:“大哥,这次你任恩科的提中令,是不是会有什么危险?” 楚延琛一怔,他没想到楚延熙会问这个问题,家中没有人同楚延熙说过京城里复杂的局势,却也不知道楚延熙是如何想到这个问题的。 楚延熙看出来楚延琛这一瞬间的想法,他别开脸,小声道:“我平日里虽然不曾关注这些,但是这段日子,家中的气氛很是严肃,就连爹都紧张了起来,我想着接下来与咱们府中有关的最大的事便是恩科,所以” “府中本就又安排人在保护我,我能有什么危险?等到恩科开始,我便入了考场,那偌大的考场里,护卫重重,更不会有什么危险,你不必担心。”楚延琛也站了起来,他面上带着笑,轻声安抚道。 楚延熙低下头,抿了抿唇,而后低声道:“我知道了,大哥你也早点回去歇着吧。夜风寒凉,你一身的湿衣裳,若是得了风寒,可就瞒不住大伯父了。” “而且,我爹会很担心的。”他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了一下,别扭地转了话题道。 “好,让子瑜担心了。我这就回去。”楚延琛笑着回道。 楚延熙别开眼,嘀咕着道:“谁、谁担心你了?我这是怕爹和娘会训斥我。好了,我也回去睡了,你快走吧。” 他挥了挥手,略微慌乱地朝着屋子里走去。 楚延琛看着那仿佛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只是转身的时候,觉得肺腑里窜起一丝的寒意,令他不由得又咳了咳,他微微躬身,一边往回走,一边低低地咳着。 “公子,我去请哑先生。”重九见着楚延琛这般模样,他不由得焦急说道。 楚延琛摆了摆手,面上带着一丝咳嗽后涌起的不正常的晕红,哑声道:“不用了,就是寒湿之气重了一些,回头服了药睡上一觉便无碍了。先前嘱咐你的事,都安排下去了吗?” “公子放心,已经都安排好了。” “嗯。” 楚延琛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疲惫地走回房去。 长夜漫漫,稀稀疏疏的落雨声在寂静的夜里很是突兀,被这落雨声打搅着睡不着的人,比比皆是。那一座巍峨的皇宫里,一只略显苍老的手捏着一枚棋子落在错综复杂的棋盘上。 “啪嗒”一声,本就错乱的棋盘一时间就更是令人眼花缭乱。 “棋子入局,生死既定。”低沉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宫殿内响起,清冷而又幽深。 八月初九,恩科开启。 宁朝中来自各地的学子都涌向了京都,无论是高门望族,还是寒门子弟,都想着靠这一场恩科,迈上通天大道,光宗耀祖,富贵荣华。 那些或者穿着鲜亮,或者穿着寒酸的学子,提着考蓝朝着考院衙门有序而紧张地涌过去,远远看去,可以看到已然排成长龙的队伍。 入考院前是需要进行检查的,防止有人携带不该带的东西入了考院。 楚延琛安稳同其他官员一同坐在椅子上,沉默地看着审查工作根据程序开展,秦屿也带着人分站两列,维持考场秩序。 同其他人相比较,楚延琛端坐在上头,着实是显眼。经过的学生不由自主地就将目光落在他身上,楚延琛并不是这一次恩科考试的座师与统筹官,按规矩,那些经过的学生应当先同统筹官行礼,再接着是座师,然后才是楚延琛这一位提中令。可是那些学生却是径直先朝着楚延琛恭敬行礼。 坐在楚延琛旁边的陈老大人不由得轻笑出声,微微凑近楚延琛,低声道:“小楚大人,果真是万众瞩目。” 楚延琛听到这句话,他面上微微赫然,轻声回道:“下官” 陈老大人见楚延琛面上露出的歉意,急忙摆摆手,语带笑意地道:“小楚大人莫要误会,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这若是换成我,我经过这儿,自然也是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光风霁月的小楚大人,咱们这些个糟老头子,不看也罢。” 话语间,检查考生的程序已经开始了,严防学子夹带违禁之物进入考院。 楚延琛笑着低头喝了一口水,他看向那一行的学子队伍,忽而间,见到一名光鲜衣着的学子,在草草检查之后,便要进入考院,那人的衣着打扮,一看便知是世家子弟。 因此,搜查官检查的时候倒也略微草率了些,不若其他寒门子弟那般检查地细致粗暴。 楚延琛叹了一口气,开口喊道:“等一下。” 这一声喊,令考院外一时间就安静了下来,不论是考生,还是搜查官,或者是维持秩序的侍卫们,都将目光投向了楚延琛。那些目光里,或是敬畏,或是怯弱,或是不安却又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尤其是那一位学子,更是局促不安。 楚延琛站起来,走了下来,扫了一眼那放置在考生面前的精致考蓝,随口问道:“都检查了吗?” 搜查官与监察官急忙上前,躬身一礼,异口同声地回道:“都查了,没问题。” 那名学子挺直背脊,昂首看向楚延琛,面色平静,眼中毫无一丝的慌乱。秦屿走了过来,见这般情况,他转头看向搜查官,问道:“发髻散了查?衣服脱了查的?” “是。”搜查官镇定地回道。 而这一组排着队等着检查的学子因着此刻的暂停,队伍越发延长,堵着的人也越来越多,秦屿微微皱眉,入考院是有时间限制的,若是到了时间,还未检查完,那些学子可就入不得考院了,耽误了学子的考试,回头这些搜查官就要被问责了。 正当这时,楚延琛上下打量了一方这名学子,笑了笑,对着身旁的搜查官,道:“这一枚玉佩有问题。”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也不严厉,只是这话才说完,便见着那名学子的脸色大变,在这略带凉意的天气中,学子的而上沁出大颗的冷汗。 这名学子是世家王氏的子弟,王成远听着楚延琛的话,他不知道楚延琛是怎么看出来这般隐秘的作弊之物,但是在楚延琛淡然的目光之下,以及不断逼近的搜查官,他的情绪略微有些崩溃。 发抖的手握住腰间看起来价值连城的巴掌大的玉佩,惊声喊道:“我是王氏子弟,你莫要污蔑人!” 见着这人的动作,一旁的搜查官和监察官迅速反应过来,朝着人扑过去。那名王氏子弟转身便要往考院里跑去,秦屿眉头一皱,手中的长刀带着刀鞘狠狠地向那人的膝盖,咔的一声,那人便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搜查官与监察官将人擒住,一把扯下那一枚昂贵的玉佩。他们看着这玉佩,倒是一时半会儿并未察觉出什么。 倒在地上的王氏子弟趴在地上,捂着膝盖,眼见搜查官们没有看出问题,他眼中闪过一抹得意,嚎叫着道:“你们这是冤枉!是污蔑!若是耽误了我的考试,我定要让族中长辈为我做主!” 听着王氏子弟的话,搜查官面上一片难看,楚延琛走了过来,抽走搜查官手中的玉佩,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移了移位置,而后将玉佩放置在阳光之下。 陡然间,搜查官微微睁大了眼,因为就在他的脚下,他看到了透过阳光落下来的密密麻麻的字体,不得不说,这可真是巧夺天工! 搜查官急忙将那一枚玉佩收起,看着已然没了嚣张气焰的王氏子弟,挥了挥手,示意一旁的侍卫将人带走。 那名王氏子弟怨毒的目光落在楚延琛身上,恶狠狠地道:“你,不得好死!你” 更加恶毒的咒骂尚来不及出口,便让旁边的侍卫捂住嘴,粗鲁地拖离考院。 楚延琛面上始终是一片平静,他看了看局促不安的搜查官与监察官,挥了挥手,道:“继续吧。后面搜查仔细点,别误了考试规矩。” 搜查官与监察官松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一抹微笑,拱手一礼,道:“是,楚大人放心,属下一定仔细小心。” 刚刚他们没有查出违禁之物,若是追究起责任来,现下就可以将他们俩拿下,好在这位年轻的提中令并不追究,两人相对一眼,眼中露出一抹深思,心中拿定主意,接下来的搜查定是不能随意了,‘抬一抬手’这事儿就算了,若是再漏了一个,这位提中令可就不是这么好说话了。 接下来的检查中,陆陆续续地也就查出了些许问题学子,有贫寒的穷学生,也有富贵的世家子,渐渐的,排在这一队的学子便也明白了蒙混过关是不行的,很快便有人退出队伍,将身上的东西都退去,才继续回来。 楚延琛回到位置上,面带微笑着审视着入院的学子,陈老大人看着一番变化,他眼中带着诧异,而后低声道:“其实也不必如此严苛,毕竟都是世家,那人是王氏子弟,只怕王老大人知晓了,心中要不舒坦了。” 楚延琛摇摇头,他看着那一队战战兢兢的人,轻声回道:“一视同仁罢了。若不然,如何服众?” 站在后边的官员们听着楚延琛同陈老大人的悄悄话,心中微微讶异,想不到这位出身世家的小楚大人,竟然会有如此想法!这个发现,让他们觉得新奇而又敬重。 陈老大人看了一眼楚延琛异常年轻的俊美面容,再想一想他背后的背景实力,世家之首的楚家,皇家最为宠爱的福慧公主,扯了扯唇角,将到口的劝诫咽了回去,淡淡笑着看向长长的队伍,而后从怀里摸出一只精致的怀表,看了一眼时间,道:“只是这般严苛搜查,怕是要误了时辰了。” 楚延琛看了一眼天色,也知道确实是太费时间了,他招了招手,示意身后的官员靠近,低声轻语数句,而后那名官员了然地疾步朝着搜查官与监察官那儿去。 不过一会儿,便见着长长的队伍前进的速度快了不少。而那迈入考院的学子都是老老实实的,不敢再有丝毫的不妥行为。 等到学子全部入了考院以后,考院门口便又恢复了安静,徒留下一地的狼藉。在场的官员迅速安排了人去清扫,而后便是布置香案与炮竹,以备迎接宫中开考的谕令。 这一番忙碌又耗费了些许时间,只是在忙碌的过程中,倒是有些许官员窃窃私语,讨论的都是刚刚的所见所闻,想不到同为世家的小楚大人竟然会如此狠绝公平,丝毫不给世家子面子,这事儿若是落在其他人身上,怕是半句话都不敢说,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毕竟往年也是如此的。 楚延琛安静地坐在上首,面色不变,秦屿走至楚延琛身边,低声笑着道:“可算是平安都入院了。楚大人果然是慧眼如炬。” 楚延琛抬眸看了一眼秦屿,注意到秦屿双眼下的青黛,疑惑地道:“秦大人,莫不是因为今日的考生入院,整宿都在部署?” 秦屿伸手揉了揉眼,无奈地道:“楚大人是不知晓这部署有多折腾人,往年也有出现查出问题,一时之间失了神志,而冲撞考官,冲撞考院的学子。若是贫寒学子,倒是好办,可若是世家功勋之子,这下手重了,怕是要出问题,下手轻了吧,又制不住人” “总之,一不小心,便是里外不是人。”秦屿重重叹了一口气,他同楚延琛都是大理寺的人,自然也就更亲近一分,话语间也显得亲昵不少。 “如今,都顺顺利利地入了考院了,倒是松了一口气,等到陛下的谕令到了以后,便就更是放心了。”秦屿注意到楚延琛微微皱起的眉头,以为楚延琛担心考场里会有什么情况,他笑着安抚道,“只有考场中的巡视,楚大人就更不必担心了,等到谕令下来,闭院炮响了以后,大人可以去考院后布置的起居室休息,其他的事,自有下官处理。” “好,那就都麻烦秦大人了。” “不麻烦,不麻烦。”秦屿憨笑一声,忽然似乎想到了什么,他迟疑了一下,复又小声道:“若是楚大人吃用上需要什么精细活儿,尽可同我说,我可以安排一下。” 楚延琛弯了下唇角,面颊上露出一抹漂亮的笑容,摇了摇头,道:“不必如此麻烦了,多谢秦大人,对比那些学子,我们这条件还是不错的。” 看着楚延琛的笑容,秦屿的双眼一亮,大抵是眼前的笑容太过赏心悦目,令他也不由得笑了起来,他爽朗地开口嘱咐道:“倒也称不上什么麻烦,往年也是如此的,毕竟是匆忙布置的考院,比不得家中,总有些许不适应的地方。楚大人若是有什么需要,不必客气,尽管吩咐。” 秦屿怕这一位年纪轻轻的小楚大人是第一次参与恩科监考任务,面子薄,不好意思开口,而后想着楚延琛的身子骨并不太好,而且世家子弟,总归在吃用上要更精细些,故而特地又提点了一番。 楚延琛知道秦屿是好心提醒,并不打算拂了秦屿的好意,他对着秦屿微微拱手,笑着应道:“好,若是有需要,就都麻烦秦大人了。” 不过一会儿,便听得远远的马蹄声传来,是宫中的谕令到了。 “噼里啪啦——” 一阵热闹的炮竹声在考院门口响起,而后摆放在门口的香案便有官员来撤下,捧着谕令的统筹官率先入了考院,在朦胧的炮竹雾气中,其他官员一一入院,本该是四年一度的恩科提前了一年开启。 在所有的官员入了考院以后,那道厚重的院门缓缓闭上,沉重的闭门声在楚延琛的身后响起,楚延琛心中一片恍然,唇边带着的笑尚未退去,双眸里闪过一抹似笑非笑的莫名情绪,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才喃喃自语道:“风雨要来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80-90 第81章 案发 入了考院正堂以后,一股凉意便升腾了起来。 “见过大人。”秦屿大步走入,对着正堂上坐着的统筹官贺老大人行了一礼,接着不疾不徐地道:“考院院门封闭,所有应考考生全部入院就坐,试卷分发完毕,等待钟响,便可开答。其余各处的护卫,均已按照部署,全部到位,大人请放心。” “嗯。辛苦秦大人了。”贺老大人笑着回了一句。 秦屿拱手一礼,而后例行提醒道:“诸位大人,院门封闭,未有陛下谕令,或者统筹官手令,不得再开院门。请诸位考官谨记。” 统筹官贺老大人看着下方站着的各位官员,随后将目光落在那张异常清隽的面容上,微微皱了下眉头,却又很快堆满笑容,开口道:“小楚大人辛苦了。” “那就一切照规矩,诸位座师,考钟响,一个时辰后,诸位便去巡视一番。”贺老大人对着左右座师叮嘱道。 这三位座师正是出自国子监的太学正,同文阁的大学士,以及文渊阁的学正,三人皆是陛下钦点,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听到贺老大人的话,他们点了点头,沉声回道:“是,一切便听老大人安排。” 贺老大人又转过头,对着楚延琛,温声道:“小楚大人,你便协助另两位审查,时不时地巡视一下考场,同时留意一番秦屿大人那一头,看看是否有陛下谕令到达。” “是。” 等到贺老大人的话说完,一道沉闷的钟声响彻考场,恩科正式开考。各位官员便就各司其职,一股紧张而严肃的气氛随之而来,一点点地浸透考院的各个角落,给那些严肃以对的考生们增加了些许压力。 宁朝素来看重科举,对于每一次的科举取士,陛下均是极其重视。尤其是在世家力量越发庞大的时候,陛下对于科考取士,取得寒门子弟,就更加重视了。偶尔间,甚至有陛下微服巡查的消息,故而这科举,在场的官员们谁也不敢大意疏忽。 世家对于陛下的心思多有揣测,自然也会想着为自己打算,故而这些年科考中,动的手脚便就越发隐秘,但动作越发大了。 今年的恩科提前开启,更是有着特殊的含义。其他人不知道,但是六大世家却是都知道,借着暂时与戎朝的和平相处的时期,陛下是要对南蛮动手了。这一期恩科便是要提拔需要的人才,为征伐南蛮而做准备。 对于那些正在伏案急笔的学子们来说,这是一场光宗耀祖的紧要关头,若是能够顺利金榜题名,那么便是一跃而过龙门,可若是失败,那便只能黯然离场。若是有能力有精力,尚还能来年继续再战,但若是年岁已大,那么便是从此没落。 落第之后,世家子倒是还好,反正家中富有,大不了做个富家翁,可是对于一无所有的贫寒学子,却是灭顶之灾,有的学子甚至无颜回去,最后客死他乡,落得家中亲人翘首以盼,终盼了一个空。 故而,这一场科考,是寒门学子的生死场。 楚延琛站在偌大的考场石阶上,可以听到考院中,学子们勤恳卖力书写的沙沙之声,想着那一日从父亲手中递来的厚实折子,以及那密密麻麻的名单,唇边浮起一丝略微冷淡的微笑。 时间过得很快,不过一会儿,那日头便高高地升了起来,将考院中的凉意驱散。 今年入秋的时间较早,暑气才消,眨眼之间,便可以感觉到凉意。将来,今年的冬天或许来得也会更早。 这高高的日头倒是带来了些许暖意,考场中紧张作答的学子搓了搓略显僵硬的双手,让自己在暖和的光线下小心动弹,而后呵了呵气,让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凉意而略显僵硬的手指灵活一些,也让落下的文字显得端正灵动,毕竟卷面书法也是科考分数的一部分。 此时,开考的时间已经过了一阵子,只是真正开始落笔正式书写的人不多,大多数要么是在打腹稿,要么是在草稿上慢慢书写。 楚延琛依着规矩,跟随者两名审查在考场中缓缓行进,他落下的脚步尽量不发出声音,以免扰乱了正在思考的学子们。 虽然他的动作很是轻巧,可是在他踏入考场的时候,那些学子的目光就自然而然地落在楚延琛身上,在楚延琛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他们的眼神中透出一丝的安定和敬服。倒是没有一般考官经过身边时带来的紧张。或许是因为楚延琛的声名在外,不少人喊楚延琛是‘谪仙’,故而这些学子大抵是将楚延琛当做那天上来的‘文曲星’来看了,因此不仅没有紧张感,反而在心中升腾起一丝跪拜楚延琛保佑他们恩科高中的心思。 当然,他们虽然有这么一份心思,但是理智尚在,还是知道这是在考场上,任何的轻举妄动,都可能被当做是舞弊行为,届时会被逐出考场。故而也只是将目光炙热地落在楚延琛身上。 在考场中走了一圈,楚延琛总觉得那些投注在他身上的学子的目光略微有些怪异,但并未多想,只以为是那些学子心中紧张,看到考官心中不自在,因此他匆匆走了一圈后便回了考官的起居室。 起居室内,楚延琛入内后,才发现有人早就候在屋子里,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味在屋子里飘荡。 “楚大人,您回来了?请,这茶刚刚泡好,正是时候。” 那人正是先前在大理寺的大牢里见过的陈麟,楚延琛微微一挑眉,觉得心中有些诧异,他入考院的时候,并未注意到陈麟有在,没想到这人竟然也是此次恩科考场的官员。 似乎察觉到楚延琛的疑惑,陈麟笑着将茶杯推过去,而后小声道:“楚大人,我是秦大人调来的,在这儿候着,若是有什么需要,你们都可以告知我。” 楚延琛微微一笑,心知这陈麟应当是家中让人来的,他端起茶杯,浅浅饮了一口,而后开口问道:“往年陛下会来巡视吗?” 陈麟听到楚延琛的话,他左右看看,这时候,其他巡视的官员并未回来,故而室内也就他们两人,不过陈麟生性谨慎,纵然只有两人在,回话的声音也是小声的:“前两届倒是有,不过这些年,陛下也就不来了。” 他微微凑近楚延琛,含在嘴里的话,一点点地吐出:“听说今科,陛下会来,不过三天呢,谁也不知道会是哪一天。” 听到陈麟的话,楚延琛稍稍点头,表示明白,他的眸中带着一丝深思。 不过并未再多询问什么,只是沉默地抿了两口茶水,而后便将目光投注在澄澈的窗外,那一方湛蓝的天空,想着刚刚巡视中所看到的奋笔疾书的学子们,纯粹而执着,尚还不知道一纸金榜上的名额早就被人瓜分了。 楚延琛放下手中的茶杯,开口又问道:“可还有其他的消息?” 陈麟笑着回道:“倒是有一件事,这才开考,便让人逮着了一个舞弊的学子。” “往年倒也有舞弊的,不过一般都要到午后才会有,没想着今年竟然出现得这般早,也这般的明目张胆。”陈麟摇着头轻笑了一声,叹气道,“将题策卷成小纸团,封了蜜蜡,藏在嘴里带进来的,等到考试开始了,便就取了出来,将纸条藏在草稿之下抄,隐蔽是挺隐蔽的,可惜他不知道巡考的审查眼神有多么尖,扫一眼便就知道了。” “题策?”楚延琛眉眼间闪过一抹惊诧,要知道那一本题策厚得很,谁又能知道考的是什么,这卷成小纸团?他不由疑惑地道,“他是带了多少小纸团进来?” 陈麟听到楚延琛的问话,唇边勾出一抹浅浅的笑,而后低声道:“就一份,或许是这名学子运气好,恰好抄到了类似的题。” 恰好?哪里来的恰好?楚延琛的眼中闪过一抹的异样,题策是每一年的学子都要复习的材料,题量成千上万,如何来的运气,恰好抄了一份类似的题目带进来?这其中存在的问题,就不言而喻了。 考场上的时间,对于考官来说,过得缓慢,但是对于考生而言,却是过得极快。 楚延琛用过了午膳之后,便就又随着审查前去巡视考场,而这时候,天色也开始慢慢地昏暗了下来,学子们依旧在紧锣密鼓地书写卷子。 楚延琛走了两圈,偶尔也会稍微驻足观看学子所写的卷子,这一批的学子似乎质量不错,他已经看到了不少学识扎实之人。而这些人并非大多数都是寒门学子,还有不少的世家子弟,尤其是有不少任家子弟。 他的记性很好,故而曾经见过的任家人,倒是都有印象。 楚延琛又绕了一圈以后,便就径直回到起居室,他没有踏入屋子里,而是站在门口,似乎是在欣赏这考院的设计装潢。 “大人,可是有什么不妥?”陈麟恭敬地问了一句。 “并未。”楚延琛微微摇头,他看着日头慢慢沉下,而考院里的护卫则早就点上了灯火,一时间考院中便如白日一般通亮。 楚延琛看了看天色,第一日的考试,很顺利,纵然是偶有揪出零星的舞弊学子,但也无关紧要。他清冷地开口道:“想来,陛下若是要来,应当是在第三日。” 这话说得突兀,毕竟陛下行踪不是臣子可以揣测的,但是陈麟却半分都不觉得奇怪,他躬身一笑,道:“应当是的,听闻恩科最后一道策论是陛下亲自所出,陛下或许想要提前看看学子们的答案。” 楚延琛面上一片平静,他看向陈麟的双眼,低声道:“都安排好了吗?” “是。”陈麟低头道。 “有具体的时间吗?” 陈麟轻声应道:“后日申时。” “好,我还有件事需要你去办,查一些人的资料。”楚延琛沉默片刻,将刚刚注意到的些许人的名字告知,而后平静地道:“查查他们这几日的行踪。” “是,”陈麟小声应下,“大人放心,明日午时便会有消息。” “小心一点,不要露了行迹。”楚延琛叮嘱道。 陈麟点点头,沉沉地应道:“是,属下明白。” “这考院之内,你的消息能传得出去吗?”楚延琛忽而又问了一句,“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递出吗?” “可以。” 楚延琛知道考院的严谨是对于普通人来说,但是对于他们这些人,总是有漏洞的。想到这里,楚延琛不由得想到了那一夜冒雨前去见的李青云,李青云厌恶那些肆无忌惮无法无天之人,可是自己又何尝不是这种人呢? 不过,终究是血未冷。有些事,他如今会做。或许几十年以后,他也会成为那些人中的一员。楚延琛的心中有些唏嘘,如今只希望这一次的事,收尾能够收得完美,不要留下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在定下这一次的计划的时候,他一直都放任那些人肆意妄为,他会不知道某些人绑了那些学子的家人,用以胁迫他们替写,甚至考场换名吗?他是知道的,若不是李青云着实是个有才之人,且他正好需要一个下手的引子,或许他也不会在恩科动手。 那一晚的冒雨劝退,是他给李青云最后一次的选择,但其实他当时是知道的,李青云不会退出,因为他们没有退路了。 楚延琛一直觉得自己的计划还不够周全,他并不担心自己会有什么危险,但是怕的是某些人的算计他没有查明白。毕竟他只是一个人,是人便会有所疏漏。 打蛇不死反受其累。这个道理他懂,所以这一次,必定要一击必中。 没有什么比鲜血淋漓的诉苦更让陛下震动了。 “其实,我不是一个好人。”楚延琛看着完全黑沉下来的夜幕,喃喃自语。心中想着,命如草芥,他也不过是一个伪善的人罢了。 “啪!”瓷杯狠狠地落在地上,登时间就碎成了两半。 楚府的书房里,楚大老爷楚长明气恼地看着手中的条陈,他的双眼瞪着面前站着的重九。重九低着头,垂下的眼眸中带着一丝畏惧,不敢抬头看向楚长明。 楚长明缓缓吐出一口气,正想倒一杯茶水喝一杯,可是手一伸,看着空荡荡的桌子,忽然想起来,刚刚那茶杯已经可怜兮兮地摔在地上了。 他甩了甩手,坐下来,说道:“这事儿,是怀瑾的计划?” “是的,大公子定了计划。”重九小声地回了一句,“这些消息也是刚刚从考院中传出来,人的资料都让人去摸了。不过我们的人手不足,高门望族的,我们怕打草惊蛇。” 重九这话的意思,若不是因为人手不足,只怕他尚不会来寻楚长明回禀。 楚长明盯着手中的条陈,面上一片冷肃,他冷声道:“陛下其实是有意要查科举舞弊的,如今不过是先松松手,好钓个鱼。既然怀瑾的计划已经定了,这事儿都进行到一半了,那就顺水推舟吧。” 重九听着楚长明的话,他轻声应道:“是,那名单上的人” “我来处理,”楚长明微微颔首,而后开口道,“明日一早,消息我递给你,你传回去。不过这里边有些人牵扯到了谢家,陛下还想给太子留些人,所以他们暂且不要动。” 重九神情一怔,他看着楚长明,心头升腾起一丝的不安,他想了想,又透出一丝计划:“老爷,公子他还说,若是七日之内并未回府,就让属下将消息传给公主殿下。” 楚长明面上的神情凝重了起来,好一会儿,他疲惫地靠着椅子,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不必七日,届时若是三日没有消息,那么你就将消息传给公主。” 他忽然又停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眯起眼睛,低声道:“不必你们传,届时让二公子连夜赶路去苍玉山。” “是。”虽然楚长明的话没有说得清楚,但是重九却也是安静地应了下来。 “谢家的人不动,那江南道”重九大胆地开口试探了一句,“江南道那一头也有谢家的人,属下是否要按着计划动手?” “呵。”楚长明轻笑一声,开口道,“我说不动谢家的人,是因为这一次恩科里谢家准备的人,是给太子准备的。我们不动,是给陛下面子,不是给谢家面子。毕竟若是闹得太过,查得太深,牵扯到储君,届时陛下不好收场,到头来,还是要拿我们世家开刀,这就不大好办。” 他的目光中露出一抹森冷的气息,唇边的笑带着些许阴冷:“谢家哪,就是猜到了这一点,知道东宫便是他们的护身符,才这么大胆,毕竟陛下不可能因为科举舞弊,就把所有的人都一锅端了,那到时给储君用什么?哦,对了,陛下接下来估摸得用兵了,那就更不可能让朝野震动。做臣子的嘛,都不是蠢的,所以这一次的恩科才会特别地大胆。” 楚长明转过头来,看着不动声色的重九,他伸手揉了揉额角,低声叹息道:“哦,人老了,总是会容易东扯西扯的,刚刚你是问江南道的人,那儿,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按着怀瑾的意思处理就好,不过都给我收干净了,不要给怀瑾留下什么麻烦。” “是。属下领命。”重九躬身一礼,沉声应下。 眼看着重九就要退出书房的时候,楚长明面上的神情一片漠然,只是眼中似乎透出一丝不虞,他复又开口道:“重九,你是怀瑾的人,这次的事,虽然是为了怀瑾好,但是擅作主张是大忌,下不为例。” “你自去天枢那儿领罚。”楚长明的声音略微冰冷。 话语落进重九的耳中,莫名地升腾起一丝的寒意,他低着头,拱手一礼,低声应道:“是,属下知错。” 确实,他并未请示楚延琛,而是因为心中不安,擅自做主将计划告知了楚大老爷,并请大老爷出手相助。这种行为,纵然是为楚延琛的安危着想,但说的严重点,无疑是背主行为。罚他是应当的。 “去吧。” “是。” 看着重九退出书房,楚长明的面上才显露出丝丝缕缕的担忧,他一再地叮嘱楚延琛不要将自己作为诱饵放在棋局上,毕竟他是玉瓶,打老鼠伤玉瓶,不值当。 “总归是年轻,心软。”楚长明低声呢喃。 外边的风雨,宁静的考场里是半分都感知不到,不知不觉的,这科考的时间已经滑到了第三天。 楚延琛疲惫地接过陈麟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擦面,而后站起身来,只是起身的时候,身子略微不稳,他扶着桌子站了一下,才稳住恍惚的心神,这些日子休息得并不好,故而才觉得晕乎。他深吸了一口气,感受到冰冷的空气,这两天忽然就降温了,这天儿骤然冷了下来,好在起居室里备着干净的厚衣裳,布料虽然比不得平日里府中用惯的,但至少能够挡挡寒意。 然而那些学子可就没有这么暖和了,先前入考院的时候,气温倒未曾降下,故而大多数学子都是穿着单薄地入院,没想到不过是区区两日,这气温就急转直下,不少学子在考场上是冻得瑟瑟发抖,纵然紧急请示后,给每个人都发了一床被衾,但是昨夜里还是听闻有些许学子冻得起了高热。 到了今天早上,人都烧得晕乎乎的了,护卫抬了两三个烧得昏过去的学子出去,这些抬出去的学子,最后一轮的考试是写不了了,今年恩科的结果必然是落地。 而楚延琛虽然不同于考生,陈麟特地给他备了手炉,厚实的衣裳,可是毕竟都是用不惯的东西,且心思太过繁琐,故而今晨起来的时候,他便发觉自己似乎起了低烧,不过他并未声张,不过是嘱咐陈麟给他熬了一碗姜茶。 楚延琛喝过姜茶后,便按着往日习惯,随同审查一起巡视考场。 他巡至东边的考场,便看到了衣着单薄却依旧板正身形端坐在考室内的李青云,楚延琛缓步走了过去,细细看着李青云面前的卷子,那端正的字体中带着难以掩饰的锐利锋芒,而通篇文章更是一针见血,写得好,却更是写得刺痛人心。 楚延琛眼尖地注意到李青云面前压在这张卷子下的的第二张卷子似乎有些许异样,只是他不好多做端详。他是知道李青云想要在恩科中轰轰烈烈地揭弊,故而不免多想了一会儿。 他侧目看了一眼李青云,发现李青云的面色似乎有些过于苍白,不是寒冷冻着的青白,而是失血后的苍白。 楚延琛不由得又走近一步,这一走近,他便嗅到了一丝极为熟悉的气息,一股铁锈味儿若有似无地飘在空气中。这是血的气息。 因为楚延琛身子不好,过往里,呕血也是时常有的事,故而这血腥的气息,他很敏感。 察觉到血腥气息时,楚延琛不由得拧了拧眉头,细细打量了下李青云,却并未发现什么异样。已经写完卷子的李青云注意到楚延琛的目光,他满脸疲惫地瞥了一眼楚延琛,心头略微紧张。 在考场之中,楚延琛自然是不可能同学子交流的,李青云也没想给楚延琛带来麻烦,他微微侧目,视线里带着一丝疑惑,而后又不着痕迹地摇摇头,似乎是在请楚延琛离开。 楚延琛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而后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李青云的墨盒,并未再有动作,便继续往前巡视。 李青云愣了一下,他看向桌角的墨盒,便见自己的笔夹在墨盒上。笔?陛?墨盒?他看了一眼墨盒,忽而记起来,这个墨盒是申州产出的。 陛下申时会到。李青云心思一转,便猜了出来。毕竟他同楚延琛有交集的便只有揭弊一事,楚延琛不可能因为其他的事给出指点。 李青云缓缓吐出一口气,他唇边透出一抹笑,藏在衣袖下的手腕戴着黑纱布,而黑纱布下是刀刀血痕。楚延琛看不到的压在头张卷子下的第二张卷子上是鲜红的血色状纸。 即将到时候了。 申时的时间转瞬即到,而距离恩科结束也没有多久了。就在这时,考场的偏门处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 “陛下来了。”陈麟不知何时出现在刚刚从考场巡视回来的楚延琛的身边,低着小声道了一句。 楚延琛早有预料地点点头,他看着远处的考钟,以及考钟前的时漏,心思微微缥缈。 忽然间,一道惊叫声打破考院的安静,也吓退了考生的疲乏。 楚延琛沉默地站在一旁,并未顺着这一道惊叫声前去查看情况,他知道,恩科揭弊,就此拉开序幕了。 宁惠帝铁青着脸,端坐在考院正堂上,手边是一份份鲜红的血书,带着浓郁的血气,令人作呕的同时,又散发着一抹触目惊心的气息。 而更令人可怕的是堂下摆放着五具尸体。 这时候,其他的学子暂且被分隔在考室中,森严的护卫将考场团团围住。本该结束考室,退出考院,回去休息的学子通通都被拦在了考院中。而考院的大门始终紧闭。 门外候着的仆从们一时间都慌乱了起来,不过很快就有敏锐的仆从跑了回去通禀情况。一股莫名的暗涌风暴在京城中波动。 “陛下,那一名自戕的学子因为发现及时,故而暂且保住了一条命,不过失血过多,人估摸着这一两天里是醒不来的。”秦屿黑着脸,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回禀道。 所有的考官都到了场,熬过三天,考官们其实也是通身疲乏的,尤其不少都是老大人们,身子骨更是比不得年轻人,不过,此时此刻,纵然是浑身不舒坦,却也不敢出声。 听到秦屿的话,同样分列站在下边的楚延琛心头一跳,他微微抬眸,朝着那遮着白布的五具尸体看去,一时之间倒是也分不清,到底是谁。 宁惠帝一张脸带着疲惫和苍白,这一串惊吓,令他心神受累。他的面上浮起一丝冷肃,眼中带着些许阴鸷,视线扫过场中的众人,在看到楚延琛的时候,略微停顿了一下眼神,而后又移开来,掠过地上惨烈的五具尸体,目光落在了手边写满猩红状告的卷纸上。 “恩科取士,这是恩赐,多少年了,如今,竟然有学子在恩科取士的国之大殿上,以死告御状!这是要寒了天下学子的心吗?看看这满是血泪的字字句句,多少辛酸,多少人命!你们说说,你们对得起这些视你们为恩师为父母的学子吗?恩科舞弊!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宁惠帝素来是个脾气好的帝王,极少有这般大声咆哮的时候。而今日这般情况,可见确实是气急了,指着面前的官员,一一责骂。 “秦屿,今日考院里的所有考官,全部先下狱。清不清白的,都等着审过再说。”宁惠帝伸手揉了揉额角,面色难看地想了一下,接着道,“还有学子,封闭所有消息,这些死者周边的考室学子暂且扣下,其他的学子就放出去,省得引起恐慌。” “令刑部尚书,还有大理寺卿进宫见朕。还有,请右相入宫。”宁惠帝接连下了几道口谕,而后便捏着那一张张猩红的卷子站起来,他看了一眼高公公,道,“将那人好生看好,莫让人死了。” “是。”高公公自然知道宁惠帝说的是那里头侥幸留得一条命的学子。 宁惠帝冷冷地看了一眼场中不敢吭声的众位考官,便大步离开。 场中的考官本就是久经风雨,虽然宁惠帝下了旨,所有官员都暂且入狱,既然全部人一起下去狱,反而不用担心,若是宁惠帝点明人员,那就更糟糕了。 因此在场的官员们在看着宁惠帝离开以后,也就都松了一口气,而后平静地看了一眼秦屿。 秦屿对着众位大人们,拱手一礼,道:“众位大人,得罪了。” 贺老大人一脸的平静,点了点头,随后就开口道:“都是替陛下办事的,走吧。” 秦屿让侍卫来将一众的大人们请走,态度和举止上倒是有礼,并未有丝毫的粗鲁。毕竟只是审查,又不是定罪。这些大人们,背后站着的人可不是他这么临时调配来的卫令能够得罪的。 在楚延琛走过的时候,秦屿看着楚延琛那明显不对劲的面色,他想了想,便对着身旁的护卫小声嘱咐了一句,随后便看着那一名护卫朝着楚延琛那头走去。 “楚大人,这是秦大人给您的。”那名护卫低着头,不着痕迹地将一块暖玉塞到楚延琛的手中。 手掌间温暖的感觉,让楚延琛微微一愣,他抬头看去,见着秦屿对着他咧嘴一笑,他轻轻地点头致意,将掌心中的暖玉收起。 秦屿倒是有心了。 在出考院之前,楚延琛又回头看了一眼正堂上放置着的五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却不知道是哪一位学子侥幸留得性命,也不知是否会打扰接下来的计划? 楚延琛的眉头微微皱着,跟随着护卫离开。 这一次,这一批暂且收押的官员,是入了刑部大牢。入夜时分,刑部大牢迎来这么一批大人们,狱卒们都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随后而来的是陛下的谕旨,听得是暂且收押,那些狱卒们均松了一口气。他们中不少都是老狱卒了,在陛下的谕旨尚未到来的时候,看到这么入狱的一批人,他们心头一紧,不由得想到了当年陛下刚刚即位的时候,杀伐果断地处决了一批人,他们还以为京城的腥风血雨又再次掀起了。 好在陛下的谕旨下得及时,也让他们悬着的心安定了下来。毕竟这宁朝安定了这么些年,大家都过惯了太平日子,谁也不会想再经历一次血流漂杵的惨烈之事。 幸好这一段时间刑部大牢清理过一批人,故而腾出了些许空房间。那些狱卒们躬身笑着带着这些大人朝牢房去。 或许是考虑到这些大人们的身份金贵,特地选了相对收拾得干净的牢房给人用,甚至没有搜走这些大人身上带着的东西。牢房够用,故而便是单人单间。 楚延琛踏入牢房的时候,那名狱卒是认得楚延琛的,他放轻声音,道:“牢房,毕竟比不得外边,楚大人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和我们说。小的姓孙,大人喊我老孙就可以,能做到的,咱们都给做。不过,想来大人也懂,入了牢里,是不得往外递消息的。” 楚延琛点了点头,他本也是大理寺的人,自然知道刑狱的规矩,尤其是刑部大牢,规矩比之大理寺的大牢更严苛一些,他并未因为狱卒身份低微而有所轻视,遂拱手一礼,道:“好,麻烦孙牢,给我带壶热水。” 老孙见着楚延琛彬彬有礼行了一礼,他微微避了避半身,不敢受这一礼,而后轻声道:“楚大人多礼了,我这就去给你准备,您请稍候。” 楚延琛见着老孙走出去,他一拂衣袖便坐了下来,扶着桌子,他略微闭眼,脑中的晕眩一阵阵的,身体里先前便有的不适,如今更是明显。人算不如天算,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考场上染了风寒。现下这般情况,就怕接下来的计划会有所纰漏。倒是讽刺,他上次是在大理寺大牢里审别人,如今自己倒也成了阶下囚。 牢中阴寒,兼之如今入了夜,这一份清寒就更加明显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发着热,楚延琛只觉得一阵又一阵的寒意袭来,他握着秦屿先前让人递来的暖玉,若不是这一块暖玉,怕是就更冷了。 “究竟活下来的是谁呢?”楚延琛自言自语道。 清冷的话语落在空荡荡的牢房里,无人回答,也无人听见。 入了牢房的官员们,虽然觉得这牢中的条件不好,但是也未曾闹腾喧哗,而是随意地或坐或躺,闭目不语,也不知道是睡下了还是说在思虑刚刚发生的一连串的事。 考场上的事发生得太快,也太过骇人,很多人先前尚未回过神来。如今入了刑部大牢,在这清寒而安静的牢中才慢慢地缓过神,开始琢磨刚刚发生的事。 五具尸体,哦,不,应该是说是六名学子在考场上,割血写状纸,而后自戕而亡,唯有那东考场的学子让人提早发现,才留得一条命。 究竟是如何的冤屈,竟然让这些本可能会金榜题名踏上通天之路的学子以如此惨烈的方式终结自己的生命?而那一封封的血书上到底写着什么?又牵扯到了哪些人? 这一层层的疑惑在刑部大牢的众人心中打转。 而刑部大牢里尚算安宁,但是京城里的夜里却是暗涌波动,稀稀疏疏的消息在焦躁的空气中流转。虽然宁惠帝及时让人封闭消息,但是毕竟死人这么大的事,而且死的不是一个,而是五个,再加上当时结束的考钟响起后,本该出考院的学子却都没有出来,外边的人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却也都感觉到定然是发生了什么意外。若不然,考钟响起,不可能会不放出学子。 特别是后来放了学子出门,但是敏锐的人发现,有一些学子没有出来,而恩科的考官全部不曾出现,这便更加令人揣测了。 “哈哈哈哈这是上苍保佑,出事了!出事了!” 王家中,有一男子披散着头发,面上带着些许狰狞而快意的笑。 “我没考,倒是一件幸事了!楚延琛,如今,不是入狱了吗?我要你死,要你死” 这名男子正是先前在考院门口被楚延琛发现携带舞弊之物而被驱逐的考生,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怨毒,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一拢披散的头发,带着阴鸷的眼神,出了房门。 第82章 行动 这是一个平静而又躁动的夜晚。 谢嘉安离开翰林院,上了院门口候着的马车,他疲惫地看了一眼车里等着的略显黑瘦的中年男子,开口问道:“祖父,他们已经收到消息了吗?” “是。”那名黑瘦男子沉沉地应了一句。 看了一眼谢嘉安,男子复又轻声道:“相爷对于您的自作主张有些不高兴,让您回去后就去见他。” 这名男子便是谢相爷身边得力的谋士林敬学。 谢嘉安微微一笑,并没有回话,心中想着这一次的恩科舞弊案揭露出来后,有哪些人会受到牵连,陛下早就有心整顿吏治了,这一次的案件爆发出来,有利有弊。估摸着陛下不会让人深挖到底,但是总是要挖掉一批人的血肉。 楚延琛谢嘉安的心神略微恍惚,他让人给楚延琛递了消息,不仅仅是因为他是赵清婉的夫婿,更是因为谢家需要楚家这一面靶子。新帝登基之前,谢家和楚家必须是势均力敌,若不然,他们谢家便将会是大祸临头。想来楚家亦是这般想法。 至于江南道的人,闵埕为兄报仇,又与他们谢家何关?楚家如果连闵埕的招数都招架不住,那也走不长远了。 谢嘉安垂下眸子,看着自己白皙的手指,心中微微叹息,有些事,总是会事与愿违的。就看楚延琛接下来如何破局了? 恩科之后的第二日,很安静。虽然恩科考官统统入狱,可是恩科舞弊案却仿佛是有人给它盖了一层黑布,迟迟没有爆发出来。刑部、礼部、大理寺以及监察台都在紧张而有序地开展调查。 那名侥幸存活下来的学子尚未清醒,或许等到他醒来的那一刻,这一场风暴才会正式袭来。 京都里,已然考完的学子对于此次的恩科似乎都有些奇怪的感觉,那是一种慌乱和不安,不是成绩尚未出来而导致的,而是总觉得有一种大事要发生。 因此,往年科考之后,多少都会去酒肆雅苑放松的学子们,今年异常乖巧地待在客栈里等着消息。 “敏辉,你知道那天考院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吗?”一名微胖的学子憨憨地开口问道。 在他一旁坐着的白净书生听到微胖学子的问话,他沉默了一会儿,而后瞅了瞅四周,才小声地道:“好像是死人了。” 这名白净书生是京都世家子韩安信,虽然不是什么大世家,但也是富有的,他并不是住在客栈里,今日来客栈,不过是来见见旁边的友人刘盛。 刘盛不由地睁大了双眼,他的双唇微微张开,对于好友口中说出的消息,脑中一片空白,好一会儿,他不由地大声惊道:“你、你是说唔” 话还没说完,便被韩安信一把捂住口鼻,韩安信惊慌地道:“醇然,别嚷出来。这事儿,现在不让说的。” 刘盛让韩安信这么一打岔,也冷静了下来,他微微点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 韩安信这才小心翼翼地松开手,白白净净的面容上还带着意思惊魂未定,可以看出他本就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而后细声细语地道:“醇然,不好意思,就是这个事儿,是我兄长告知我的,但是现在不能漏出来。因为事情有点严重。” 刘盛愣了一下,他见韩安信说得如此郑重,心中的不安更加浓郁,这是他第三次来参加科考了,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也顾不得那茶还有点烫,就端起来喝了下去,而后吐出一口气,压低声音道:“敏辉,你给我透个底,是不是恩科要黄了?” 韩安信摇了摇头。 刘盛面上露出一抹苦笑,只以为好友是在安慰他,叹息道:“你不必这般安慰我,我也考了这么些年了,自然知道考场上出了大事的后果。能让你们这般紧张的,应该不仅仅是因为考场上死了人,而是……” 他无声地张了张口,嘴里吐出两个字:“舞弊。” 见到刘盛无言而出的两个字,他顿时紧张起来,瞅了瞅四周,见没人注意到他们这儿,他才轻轻地点点头。 看着刘盛的面色黯然,他又急忙摆了摆手,低声开口道:“你也别担心,这事儿对你来说,或许是一件好事儿,上头肯定会查,这一次牵扯甚广,届时,或许有一批已经上榜的就……” 韩安信虽然没有说清楚,但是这话却很明白。也就是说舞弊案牵扯到的学子都不会上榜,那么其他学子的机会就大了。 刘盛微胖的脸上露出一抹严肃的神情,他拧着眉头,小声道:“不会重考吗?” 韩安信低下头,他轻微地摇摇头,细细的话语随着食物的香气一起飘过来:“不会。”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挪了挪位置,凑近刘盛,而后开口道:“上边似乎有什么动作,重考是不能的,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不大懂。我兄长只是和我说,这一次,对于寒门子弟来说,是一次机会。” 刘盛知道依着韩安信的性子,能够同他说这么多,必定是他只知道这么多了。话说到这里,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起一丝模糊的记忆,那是恩科开考前的雨夜,他住在偏远的京郊之际,夜有‘谪仙’访客 “敏辉,你知道楚大人吗?”他低下头想了想,给韩安信倒了一杯茶,小声问道。 韩安信怔了怔,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似乎想不到刘盛会开口询问这么个问题,他迟疑地回问了一句:“你说的是不是楚延琛楚大人?” 刘盛轻轻点点头。 韩安信想了一下,他轻声说道:“他是恩科考官,出事以后,所有考官均无消息。” 听到这里,刘盛心思一转,脑中似乎有了一个想法,但并未再说什么,他看着眼前明显局促不安的好友,知道有些事不能再问了,遂道了一句:“敏辉,多谢了。” “没什么,醇然,你且安心准备殿试。这事儿不会拖很久的。”韩安信知道刘盛虽然看着大大咧咧的,但对于科考一事还是很在意,他怕刘盛因此乱了心绪,影响后续。 刘盛是寒门子弟,一家子供他读书并不容易。今次是他考的第三次了,一年又一年的,他的压力可想而知。 刘盛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但愿如此。” 两人沉默地喝着茶,又用了两块点心,小声交谈着,不过一会儿,客栈里的书生就多了起来,应是在厢房里的书生都出来了。 喧嚣声随着人越来越多,也越发闹腾。大多数人的心思都落在戛然而的恩科上。 正当喧嚣声到达顶点的时候,忽然外边传来一道更加响亮的惊喊声。 “恩科舞弊,陛下下旨彻查,所有考官全都入狱审查!” 这一声响仿若是一道晴天霹雳,乍然砸在所有考生的脑袋上,直砸得他们昏头昏脑,一瞬间,客栈里的人同街道上的人都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之中。 沉重的呼吸声在安静的空气里越发急促,慢慢的,这呼吸声越发沉闷,最后仿佛是什么都东西被捅破了一般,哗啦一声,所有人都醒过神来,一窝蜂地朝着街道上跑去,朝着那最初发出消息的人涌了过去,吵吵囔囔的问询声在街道上响起,叽叽喳喳的,转瞬间,融合成一股杂乱的喧嚣声。 “怎么回事?” “什么?考官都被下狱了?” “恩科舞弊?是真的吗?” “哪里来的消息?真的假的?” 看着那团团围住的考生七嘴八舌地询问,那层层叠叠的问题交融在一起,只是偶尔间从中听到一些只言片语。刘盛和韩安信面面相觑,刘盛陡然站起身来,压制着心间的惶然和冲动,走至人群中,听着众人纷乱的讨论和问答。 纷纷扰扰的问答,在这一瞬间,几乎是将那一个最开始传出消息的人淹没,好一会儿,在这一团混乱中,刘盛勉强拼凑了个七七八八的情况出来。 恩科科考中,有学子以死揭发科举舞弊,陛下震怒,所有考官当夜便被投入了大狱。陛下又令刑部和大理寺联手彻查,甚至动用了兵部。陛下连夜请了右相何惠大人入宫,这一次的恩科舞弊案,全权交由右相大人处理,此后不过是短短一个昼夜,便已然拿下了不少学子,而后顺藤摸瓜,搜出了不少证物,直指各大世家,牵连甚广,陛下允右相动用兵部便是考虑到了这点。 由于动作太快,且用的是兵部的人,故而外边尚还安静,也就此时,该拿的人,至少是现下可以拿的人都入了狱后,这消息才彻底爆了出来。 其中,多方势力的纠葛,以及这背后的重重算计,都不是那些激动的考生而能知道的。他们如今也只能是一边揣测着科考结果会如何,一边痛骂那些舞弊的人。自然,也狠狠问候了一番被入狱审查的恩科考官,到了这个时候,满心惶恐担忧恩科会被取消的学子们早就没了对恩师的敬重了。 而陛下此次似乎是对恩科舞弊案要彻查到底,这一番牵扯,入狱的可不仅仅是考官,甚至还有不少各部的官员们,官职大小不一,可谓是前所未有的一次大震动。 直到这个时候,这些学子们才发现一直以来似乎都是默默无闻的右相大人竟是一个简在帝心的果断狠绝之人。 刘盛转过头看向韩安信,他喃喃地道:“敏辉,我有感觉,这一次,或许是我的出头之日。” 他并不是一个没有真才实学的人,相反,刘盛其实在读书上很有天赋,赋词策论可谓是做得精妙绝伦,然而却次次落第,这还要从他第一次科考便拒绝曾经找上门的某个身份尊贵的大人物的要求,若不是那时候韩安信来寻他,且与他私交极好。加之韩安信的身份也是世家子,只怕他的下场不会只是次次落第。 这些事,他并未同韩安信说过,而次次落第,韩安信也只以为是他在科考中发挥不佳。其实不然,他的落第,刘盛一直都知道是因为那一次的拒绝。这是那一位大人物在警告他。 韩安信重重地对着刘盛点点头,他笑着肯定道:“你一定会出头的。” 刘盛只觉得心头一热,他的双眸微微发红,忽而大力地抱住韩安信,略微哽咽地道:“敏辉,谢谢你。” “没事儿的,你放心,若是有什么消息,我定会告知你的。”韩安信笑着安抚道。 他不知道刘盛的感谢,并非单是谢他一直以来的宽慰,也不只是谢他今日带来的消息,而是谢他这个身份保住了自己的命。而今,他终于可以在这撕破的黑幕之下透过一丝气息了。 只希望陛下的彻查,是真的能够彻查到底,还这科举考场一个朗朗乾坤。 而此时的刑部大牢里,却是一片截然不同的天地。 楚延琛安静地坐在牢房里,他的呼吸略微急促,面上的神色也显得憔悴了些许,靠着墙的背脊稍稍佝偻,可以看出他的身子此刻应是有所不适。 桌上倒是备了一壶热水,只是狱中寒凉,这热水已然成了冷水。 踏踏的脚步声从长廊外传来,而后是牢门打开的声音,楚延琛听到声音,他睁开双眼,看到门口进来的人竟然是右相何惠大人。 楚延琛的心头微微一愣,他本以为来的人会是刑部尚书申大人,倒是想不到竟然会是右相大人亲至。 他站起身来,眼前微微一暗,但却还是不失仪态地躬身行礼,沉声道:“下官,见过右相大人。” 何惠摆摆手,点了点椅子,示意楚延琛坐下,缓声道:“楚大人不必多礼。先坐下吧。” 楚延琛坐了下来,他看着何惠坐在他的对面,伸手摸了一下茶壶,何惠微微皱眉,而后看了一眼门口候着的狱卒,吩咐道:“来人,沏一壶热茶来。” “是。” 何惠又看向楚延琛,注意到楚延琛略显苍白的模样,他微微一叹息,小声道:“这次的事,让楚大人受苦了,不过这刑部大牢,一时半会儿的,楚大人还出不得。那学子呢,虽然性命无虞,但是还未完全恢复意识,所以这事儿没了结之前,楚大人怕是不能离开了。” 楚延琛靠坐在桌旁,双眼微微垂下,看着灰沉的桌面,隐隐作痛的脑子开始转动起来。 等到热茶端了上来,一股子的沁人心脾的茶香飘荡在牢房中,何惠微微一笑,他亲手给楚延琛倒了一杯茶,而后才给自己倒了一杯,轻嗅一口,而后道:“这些日子,忙碌得很呐。刑部,倒是个妙地儿,竟然有这么个好茶。改天,我得想申老头要一些。” 楚延琛听着何惠的话,却依旧是沉默以对。 何惠见着楚延琛这般姿态,他笑了笑,而后小口抿了一口茶水,满口生香的茶水,令他微微眯眼,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吐出一口气,道:“江南好风景,这茶也好,人也好。” “驸马爷,今儿我来,不是审你。只是来看看你们,放心,只要你们是清白的,陛下定然不会怪罪你们的。”何惠面上一片和蔼,笑容中带着些许暖意,这么多年来,他在百官心中便是这么一副和事老的模样。谁也想不到这一次这么大的案子,宁惠帝竟然会交给右相来主持。 言罢,他就站了起来,笑吟吟地看了看四周,低声道:“这儿呢,确实有点冷,条件也差了点,委屈驸马爷了。好了,我还得去看看其他人,就不和你唠叨了。” “下官,谢过大人,谢过陛下。”楚延琛站起来,对着转身离去的何惠躬身一礼。 何惠摇摇手,走出牢房的时候,对着门口候着的狱卒,随口道:“驸马爷看着有些身子不适,你们小心伺候着点,若是有事,便尽快上报。” “是。” 楚延琛看着何惠离开,他安静地坐下来,牢房里满是尚未消散的茶香,他的心头思绪纷纷,何惠大人看似极为寻常地随意看了一圈,但短短这么一会儿工夫间,三言两语之中便透出来了不少讯息。 他微微闭眼,原来活着的人是李青云。 何惠大人刚刚说的第一句话,‘江南是个好地方,茶好,人也好’,这话里点出了那一位尚未完全恢复意识的学子来自江南茶乡,而那他的消息中唯有李青云符合。 而接下来,右相大人说的‘委屈驸马爷了’,前边喊的是‘楚大人’,后面说的是‘驸马爷’,这是在提点他,该将公主请回来了。 最后那一句‘小心伺候着,若是有事,尽快上报’,这是在告诉他,在这刑部大牢里会有人对他不利。 楚延琛面上神情微微一紧,倒是想不到何惠竟然会如此敏锐,这桩桩件件的计划,他竟然摸了个七七八八。只是不知道陛下知道了多少? 不对,或许陛下尚未知晓全部,何惠大人最后的那一句‘尽快上报’,不仅仅是提点他,会有人对他不利,更是在说明这些事,他尚未同陛下交代。 楚延琛想到这里,微微一愣,他一直以为何惠大人会是陛下的心腹重臣,可是如今的举动,这何惠大人似乎并不是他所想以为的那般,且何惠大人似乎对他,颇有好意? 他的眉头稍稍拧起,何惠大人的态度,令他一时之间有些迷惑。楚延琛看着面前的热茶,他端起茶杯,稍稍抿了一口,茶,果然是好茶,令人唇齿留香。 楚延琛微微抬头,透过那狭小的窗子,看到外边的微光,心头盘算着,该来的人应该快到了,不论是敌人或是友人,好戏都该上演了。 陛下的速度这么快,那些人应当是开始慌乱了,那么某些人要想趁乱动手的话,就必须抓紧时间了,若不然,不出三日,他必定能够出狱。 楚延琛放松身子,靠向墙壁,冰冷的墙壁令他的脑子更加清醒。 算一算时间,快则今夜,慢则明夜,应当会有人来提审了。毕竟那一夜他冒雨前往李青云处时,可没有完全避开人。哦,就连考场上,他特地在李青云那儿多逗留了一会儿,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正是这么一刻的多做逗留,故而让旁人的目光放在了李青云身上,故而才留得这么一条性命。如今李青云没有死,那么这事儿的苗头自然就落到了他身上,重重揣测,或是恶意,或是善意 楚延琛的想法并没有错,确实,这个时候,外边的人已然回过神来了。各路消息在私底下涌动,而该行动的人也开始行动了。 “嫂嫂,大事不好了!”楚延熙气喘吁吁地冲进了行宫,他顾不得丝毫的规矩,径直朝着赵清婉的院落冲了进去。 此时的赵清婉正在午后消食,不过这两日她略微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发生,但是却又摸不出什么想法。故而便干脆地换了一身劲装,在校场上活动手脚。 虎虎生威的拳风在校场上划出漂亮的弧线,矫健的身姿伴着灵巧的动作,呈现出一派特别的灵动感。 这一套拳还未打完,便听得外边传来的熟悉的喊叫声。 “嫂嫂!嫂嫂!出事了!嫂嫂!” 是楚延熙的声音。 只是楚延熙虽然平日里略显莽撞,但从未这般无礼过,此时此刻竟然会这般失礼地大吵大闹,想来是出了什么急事了?这个念头一起来,赵清婉迅速浮现出楚延琛的面容,她知道楚延熙其实是十分在意楚延琛的,能让楚延熙这般失态的,怕是也就只有楚延琛了。 可是,楚延琛不是恩科考官吗?如今算算时间,也不过是恩科结束不久,怎么就会出事呢? 赵清婉心头这般想着,急急忙忙地收了劲,朝着楚延熙发出声音的方向跑去。 她跑得匆忙,而那楚延熙也来得急促,两人都不知觉地上了功夫,身影闪动,那轻巧的身影眨眼之间就窜了出去。大抵是太过巧合,这一窜,竟然是窜到了一处。 “咚!” “哎呀!” “诶呦!” “殿下!” “二公子!” 跟在后头的内侍与婢女眼睁睁看着赵清婉与楚延熙撞在了一处,而后两人瞬间就弹了出去,摔在了地上。 两人捂着脑袋,痛呼出声。 后边赶到的内侍与婢女乌泱泱地拥了过去,急忙将两人扶了起来,只是还来不及仔细打量一番这俩主子是否受了伤,便见赵清婉急不可耐地上前一步,一边捂着额角一边咬牙切齿地道:“子瑜,你说什么大事不好了?” 楚延熙揉着颧骨,龇牙咧嘴地急声道:“嫂嫂,恩科舞弊案爆发,所有考官全部入狱审查,大哥如今入了刑部大牢了。” “什么?” 第83章 及时回京 赵清婉心头一沉,她面上的神情冷了下来,并未多有耽搁,而是脚步一转,她便往行宫的另一端行去,开口喊道:“妙锦,你同周姑姑说一声,我先行回京,你们将东西整理后再启程回京。” “殿下!”妙锦追了两步,却已然看不到赵清婉的身影了。 而楚延熙早就脱开其他人,追了上去。 “驾!” 马匹疾驰而出,一匹接着一匹,从苍玉山中奔出来数匹骏马,匆匆朝着山下而去。 赵清婉的面容严肃,她的双眼扫过跟在身旁的楚延熙,冷声道:“怀瑾入狱是什么时候的事?” 在簌簌的风声中,楚延熙勉强听清赵清婉出口的话语,他开口回道:“两天前。恩科刚刚结束,当时所有考官便因为舞弊案而入狱审查。不过陛下封锁了消息,所以那时候大家伙尚未察觉到,是后来陛下宣了几位大人入宫,当晚,就动了兵部拿了不少人下狱,恩科舞弊案这才彻底爆发出来” 听着楚延熙焦躁的话语声,赵清婉眼中的神色一片深沉,飞扬的衣角在阳光下跃出一丝冷峻的神采。她微微抿唇,而后提了提缰绳,默不作声地纵马疾驰,身后跟着三五名武婢。 她没有再开口朝楚延熙问任何问题,而是时不时地挥着马鞭,在一声声的低喝声中,这一行人行进的速度越来越快。 赵清婉在听得楚延熙刚刚的解释后,忽而升腾起一丝的诡异的‘到底来了’的感觉,她苦笑一声,似乎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不真实的甜蜜在这一刻都得到了证实,毕竟楚延琛待她太好,仿佛是用柔情蜜意为她编织了一场虚假的美梦。如今看来并非是她的错觉,确实只是一场以假乱真的逢场作戏罢了。 但是,人心都是肉长的,那终究是她的驸马,利用她的身份又如何?何况,最开始招惹了人的是她,便当是还了他的吧。 赵清婉咬咬牙,低声道:“咱们尽量快点。” 赵清婉不曾涉足朝堂,但是不代表她对这些一无所知。她虽然猜不出楚延琛的计划到底是什么,但却知道自己若是回去迟了,或许那人要吃不少苦头。赵清婉的脑海中闪过楚延熙略微苍白的面容,心头微微刺痛,他的身子骨不大好呢 而京中的一切风雨已然袭来。 这两日接连下雨,雨后的京都瞬间就转冷了,本还有些许燥热的天气登时就变得阴寒。入了夜的刑部大牢,更是一片阴冷,寒气似乎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 楚延琛闭眼靠坐在墙边,身上单薄的衣衫早就被寒气浸透,浑身上下都是冷飕飕的。素日里如谪仙般的面容在幽森而昏暗的牢房的烛光下,显出一股青白色的脆弱。 “哒哒哒……”一阵有规律的脚步声从走廊外传过来,由远而近。大牢里的甬道十分阴潮,隐隐有股久不见天日的霉味,原本昏暗的牢房随着来人的靠近,逐渐亮堂起来。很快,点着的火把被安置在牢房的四周,囚室里顿时就变得通明了,明亮的火光将略微斑驳污渍的墙壁映衬得幽影深深。 “楚大人。”沉沉的声音在牢房里响起来。 楚延琛淡然地睁开眼,面上一片平静,看着眼前走进来的一行人。那一名领头的官员,清瘦的面容看起来异常沉默,虽然脸上扯出了一抹笑,但是那笑却是让人看着极其不舒坦。 这人,他记得是刑部的司正官孙樾。 楚延琛心思微微一转,他一直在等着人动手,只是没想到这人会如此沉得住气,更想不到,这一等,竟然等到了他们安在刑部里的一枚棋子。孙樾走至一旁的烛火处,稍稍拨弄了一下烛芯,让烛火更加明亮点。 楚延琛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平静地道:“孙大人。” 这一笑,在明亮的光中,晕出别样的风采,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如霜如雪。 孙樾微微有些诧异,他平日里极其低调,没想到高高在上的楚延琛竟然记得住他,不过也无妨,记不记得住都与他无关,他如今不过是奉命行事,他躬身一礼,礼貌地道:“楚大人,得罪了。下官有些事需要问询一番。” 楚延琛端坐起身子,他看着孙樾,点了点头,道:“孙大人,您请说。” “楚大人,听闻您与考场上那名侥幸活下来的学子交情不错?” 楚延琛抬眸看了他一眼,这话问得很微妙,若是他没注意,直接开口否认,那便代表他知道那名侥幸活下来的学子是谁,也就更能说明他同人有所交集。 他垂下眼眸,略带疑惑地道:“活下来的学子?不知道孙大人说的那是何人?” “那名学子,是江南人,姓李,名青云。”孙樾的声音冷淡了些许,眼中的神色透出一抹不虞,他呵呵一笑,道,“下官查到,恩科前,您曾深夜私访这名青云学子。” 楚延琛笑了笑,眼中带着一丝真诚,开口道:“不过是恰好路过罢了。” 孙樾呵呵一笑,似乎是在嘲笑楚延琛的回答,他摇摇头,接着道:“可是,在考场上,你还特意在这学子的身边站了好一会儿,据说,您还给打过手势。” “孙大人,空口无凭,这话,不可胡言。”楚延琛清冷地回了一句。 孙樾叹了一口气,他并未再与楚延琛多做周旋,对于他今日要来做的事,他知道什么叫迟则生变,故而不过是寥寥两句,他便从袖中取出一封折子,笑着道:“楚大人,已经到了这时候了,我也不绕圈子,这封认罪书呢,还请你签字画押。” 楚延琛奇怪地看了一眼孙樾,他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举动给了他们这种错觉,觉得这一份认罪书他会如此轻易地签下? 孙樾似乎看懂了楚延琛心头的疑惑,他笑了笑,想了一下,将折子收了起来,温声道:“楚大人,我倒是忘记说了,您有一位故人来了,他想见见您,我呢,便打算做个顺水人情,让你们先见见面,好生聊聊,待会儿您指不准就能痛痛快快地签了这一份认罪书了。” “您呢,就稍等会儿。” 孙樾说着就站起身,带着人离开。牢房里登时就安静了下来,今夜的刑部大牢异常安静,连看守着的狱卒都不见了,明显是有人安排了一通。 楚延琛缓缓吐出一口气,靠着冰冷的石墙,闭上眼,心头却是反复斟酌着刚刚的问询,故人?却不知道来人会是哪一家的人?不过,无论是谁,来了,那可就是陷进去了。 今夜应当不会这么简单地过去了,若是来不及回来,那么就只能看常旭了。 他闭眼小憩并没有多久,就听到一阵沉沉的脚步声。他没有睁开眼,甚至没有变换坐姿。没一会儿,眼前的感觉似乎昏暗了些许,有人走到了他的面前。 楚延琛睁开眼,或许是这两日他一直都在低烧,此时眼前模模糊糊的,脑子里也是昏沉得厉害。他伸手摁了下自己的额头,额上的温度有点高,浑身都软绵绵的。 突然,一只脚径直踹向他的腹部,楚延琛此刻身子绵软,反应较之往常要迟钝得多,因此压根没来得及挡住。腹部骤然袭来的剧痛让他闷哼了一声,楚延琛眨了眨眼,眼前的模糊有一瞬间转为乌黑,而后又慢慢恢复清明。 这人楚延琛微眯起双眼,倒是没想到所谓的故人探望,竟然会是如此‘故人’。 “王公子,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楚延琛看着来人,平静地开口道。 来人正是当初在考院前被驱逐离开的王氏学子。 这一位王公子也不知道到底是走了谁的路子,竟然能够入了这戒备森严的刑部大牢,只是不知道王鹤年知不知晓自家有这么一个愚蠢且不省心的不肖子孙,硬生生地将好不容易逃过一劫的王家又陷了回去。 王公子蹲下来,脸上带着一抹笑,而后对着楚延琛,讥讽道:“怎的?这地儿你来得,我就来不得?哎哟,高高在上的恩师大人,你看看你现在怎么就这么狼狈了?” 楚延琛叹了一口气,沉声提醒道:“王公子,容我提醒你一句,你未入恩科考场,称不得我这一句恩师。” 这一句话不知道说中了什么,王公子的面上闪过一抹阴翳,眼中的怨毒几乎是满溢而出,他凑近楚延琛,嘲讽道:“恩师?楚大人未免太过自以为是了,我那不过是客气一声,你一介阶下囚,如何担得起我一句恩师?” 他伸手陡然掐住楚延琛的脖颈,手一紧,楚延琛顿时觉得喉间巨痛,一股窒息的感觉传来,等到眼前开始一阵阵发黑时,王公子仿佛是才醒转过来,他忽而松开手,口中满是歉意地道:“哎呀,看我这手重的,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楚大人,你还好吗?” 楚延琛的身子微微前倾,他扶着桌子,轻轻地咳嗽着,一声又一声的咳嗽声在牢房里响起,他唇上的色泽随着咳嗽声而不断淡去,骤然而入的空气中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甜味,肺腑间炸开的疼痛令他一时间无暇顾及这不对劲的气息。 王公子看着楚延琛脸色惨白,心头升腾起一丝快意,他的眼中悄然爬起一丝红色血丝,眼底的兴奋涌了上来。 “楚大人,真是对不住,是我下手没轻没重的。来来来,我看看,伤到了吗?”王公子唇边咧开一抹笑,他并未给楚延琛缓口气的时间,而是骤然又伸手掐住楚延琛的脖颈,不断收紧的力道,以及楚延琛冰冷手上传来的微弱的挣扎力道,令他心头的亢奋更加高昂。 楚延琛眼前一阵阵发黑,他提不起一丝的气劲,窒息感越发浓郁,他的手无力地划过眼前人的衣角,肺腑间仿若是掀了炸雷的痛楚传来,令他压抑不住地闷哼出声,而王公子的手却死死扼住他的脖子,俯在楚延琛的耳边,轻声道:“哎呀,不小心又手滑了,楚大人可得见谅。” “可是,你知道吗?就是因为楚大人当日那么一驱逐,我在家中便是这么被父亲对待的,对了,父亲还怎么待我了?楚大人,我慢慢告诉你,可好?” 说完这话,王公子猛地松手,而后紧握成拳,拳头陡然击在楚延琛的肋下,楚延琛跌落一旁。这时候王公子仿佛是失了心智,他站起身来,一脚踹了过去,这一脚径直踹在楚延琛的肋骨处,清脆而短促的骨裂声在寂静的牢房里响起。 他并未停下动作,而是愈发得粗暴。脸上的神情却是一片癫狂,呈现出一丝不正常的疯狂姿态。 牢房里原本只有些许的甜香味,不知不觉间已经弥漫在整间牢房中,楚延琛俯身在地,苍白的脸上冷汗淋淋,骨裂的那节肋骨在这暴行之下不堪重负地发出痛吟声,肺腑间是一股凝滞的痛楚与窒息感,这极度的疼痛让他的嘴唇开始发青,牙关咬的咯咯直响,一股腥甜从他的唇边溢出,他无声地熬着,双眸紧闭,长长的睫毛上沾着汗水,额上的汗珠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 然而他却无力抵抗,身上绵软得厉害,楚延琛知道应该是这牢房中升起的不正常的香气所致的。这时候,楚延琛忽而闪过一个画面,先前孙樾站起来拨动了一下烛火,看来是那时候动了手脚。 而眼前的王公子的精神状态明显是进入了一丝诡异的疯狂,想来同这香也有关系。 “咳咳、咳咳咳”楚延琛勉力挪了挪位置,尽力避开要害,只是这一番动作,却扯得他胸腹间生疼得厉害,他骤然呕出一口血,而后是抑制不住地呛咳。 “哎呀,怎么故人相见,是如此地热情?快快,把人拉开。”一道似乎带着惊诧的笑语在牢房里响起。 顿时就有人将王公子拉扯开,牢中的香甜气息这时候也莫名消散了。 王公子似乎累了,他喘着气,让人拽到了一旁。孙樾居高临下地看着跌在地上,一身血污狼狈的楚延琛。 楚延琛闭目缓了好一阵子,喉咙里梗着一股铁锈味儿的腥气,四肢都是绵软的,他可以感觉到自己每一次呼吸,似乎骨头和内腑都带出了丝丝缕缕的剧痛。不知是疼得厉害还是寒气太甚,他只觉得周身都很冷,冷得他肺腑里的旧疾似乎要犯了。 “咳咳、咳、咳咳……”低低的咳嗽从楚延琛的唇间支离破碎地传出来。这一下下的咳嗽又牵动着身上的伤处,痛得他几乎想晕死过去,不过短短一刻,楚延琛浑身上下好似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冷汗淋漓。 “楚大人,这事儿,我也想不到,您的故人,会如此的情绪激动。不过,”孙樾微微一笑,他轻飘飘地道,“你可想好了,这一张认罪书,签还是不签?” 楚延琛费劲地睁开眼,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他倒是想不到这些人竟然会如此胆大,更想不到他们下手会如此决绝,他抬眸看了一眼狭小的窗子外,窗外黑漆漆的。 这个时辰,想来清醒的人没有多少。果真是没有什么算无遗策,他在心底自嘲一笑。 “孙、大人,这是想屈打成招?”楚延琛吃力地坐直身子,他眼中带着一丝讽刺,道,“陛下不是聋子,而我也不是哑巴。” 孙樾满不在乎地轻笑一声,他开口道:“这一点,就不用楚大人多虑了。毕竟死人是说不了话的。” 楚延琛冷眼看向孙樾,他伸手拭去唇边溢出的血水,孙樾指了指那兀自喘息的王公子,凑近了楚延琛的耳边些许,悄声道:“你看,就这么凑巧,心怀怨恨的学子,恰好是承恩侯府的不孝子孙,所以呢,就买通刑部大牢,趁机报复。偏偏楚大人您身子骨弱,认罪以后,心怀死志,故而就死在了这阴寒的狱中,死在了学子的拳脚交加之下。” “咳咳”楚延琛伸手捂着唇,血水从指缝间渗出,正当他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忽然刑部牢房外竟然响起了一阵喧哗声。 这一声喧哗,却是令孙樾面色一变,他迅速将手中的认罪书抽出,狰狞着道:“楚大人,得罪了。” 这时候,牢房外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伴随着厉喝声传来。 “本宫乃福慧公主赵清婉,谁敢拦本宫!”赵清婉风尘仆仆地冲进大牢,对着外边一拥而上拦人的廷卫们喝道。 那一张明媚艳丽的脸,覆着如冰霜一般的怒气,皇家公主的威势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牢房外的司守官自然是认得福慧公主的,他急忙让开脚步,躬身垂首道:“臣见过公主殿下。” 赵清婉没有多分一丝的注意力出去,她径直往牢里走,身后跟着的是武婢阿垚。不过是堪堪走到大牢门口,就听得牢中那一道狰狞的声音,看到孙樾似乎想要强行让楚延琛签押的举动,赵清婉怒不可遏地喊道:“大胆!” 赵清婉骤然提气而跃,手中的马鞭狠狠地抽在孙樾的手腕上,带着劲气的鞭子精准地甩了过去。 “咔哒——”骨头断裂的声音在牢中突兀地响起。 “啊——”而后响起的是孙樾的惨叫声,他手中的认罪书随之掉落。赵清婉反手接过,而后对着惨叫的孙樾便是极其自然而劲道地甩起马鞭。 刚劲黝黑的马鞭在空气中甩出了轻微的嘶鸣声,赵清婉真是怒极了,她咬着牙可劲儿抽着人,那双如璀璨星子的双眸本该是温柔的、欢喜的,可此刻眼里晕染着的尽是黑沉沉的戾气。 一道道的鞭子用足了气力,抽得孙樾皮开肉绽,在地上不断翻滚惨叫。 “皎皎。”楚延琛吃力地撑着身子,喊了一句赵清婉。赵清婉本还在挥动的手,让楚延琛这么轻轻一喊,就松了下来,她停下来,喘了一口气,转过头认真地看向楚延琛。 刚刚不过是撇了一眼,而后便气得尽顾着抽这小人,此时才真正注意到楚延琛的情况,楚延琛惨白的唇边带着丝丝缕缕的血迹,白皙脖颈处是青紫红肿的手印,可以看出先前下手的人是多么地狠辣,又是多么地想要致他于死地。 赵清婉的双瞳微微一缩,她的手伸过去,轻轻地触了一下,眼圈便是红通通一片,她颤抖着声音道:“他们,他们,怎么敢……” “是谁动的手?”赵清婉厉声喝问道。 这一句话,让场中跪着的三两仆从的目光落在了缩在角落里想要悄然离开的王公子身上。 赵清婉手中一紧,那一条马鞭陡然就换了对象。 “公主,公主,我是王氏子,我父是承恩侯王旻翰,公主,饶了我,饶了我吧……”然而,无论这一位王公子如何翻滚躲闪,那鞭子仿佛长了眼睛,总是能精准地抽中他。皮开肉绽的疼痛让王公子连连哀嚎求饶,他只觉得赵清婉似乎要打死他,眼角余光中看到的便是赵清婉戾气滔天的目光。 “啪嗒——”谁也没有想到,那一条马鞭竟然会让怒极的赵清婉直接抽断了,地上不断惨叫的王公子,几乎无处可躲,到了最后,就干脆地缩成了一团。 “啊——”王公子的惨叫声几乎变了音,他抽搐着身子,在地上喘着气。 赵清婉盯着王烨,她的声音很轻,可是话语里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狠辣:“本宫的人,你们也敢动?” “公主,公主,”王公子连连摇头,不知道是疼还是怕,他的身子一直在发抖,“我错了,错了……” 他不敢多动,看着眼中布满血丝的赵清婉,他想,赵清婉是真的要杀了他吧。 此刻,王公子完全清醒了过来,他疼极了,也怕极了。 “本宫不管你是谁的儿子。”赵清婉道:“无论你后边有多少人,但敢对本宫的人伸手,本宫就能一刀一刀把你剐了。” 赵清婉站起来,冷眼扫过天牢,福慧公主是皇帝的掌上明珠,这是朝野上下都知晓的事。故而,赵清婉刚刚对承恩侯府的人动手,已然赶到牢房里的人,竟无一人敢插手。 “这人,”赵清婉伸手一指瘫软在地上哀声**的王公子,“给本宫就这般搁在牢里,明儿他要是命硬,还有气,再给本宫扔回承恩侯府。如果有人敢背着本宫,今晚将人送回去,那本宫第一个就要那人的命。” “而另一人,给本宫拖着,随本宫一同进宫见父皇。本宫倒是要看看,是谁这么胆大妄为,敢对驸马屈打成招!” 第84章 公主抱 听着赵清婉这怒意勃然的话语,狱中的众人低头屏息,不敢吭声。牢狱中徒留下那地上两人凄厉的哀嚎声。 “殿下,殿下,饶了我家公子吧。”听着赵清婉的话,再看着那王公子已然疼得抽搐的模样,在一旁跪着的人中,倒是难得有一个忠心耿耿的仆从,哆嗦着跪在赵清婉的面前,哀声恳求道:“这般熬一夜,我家公子爷会死的,公主殿下……” “呵,那又如何。”赵清婉脸上的神色很是冷漠,出口的话便是杀气腾腾。这般轻飘飘的话语出了口,而话语中的冷酷更是令那一位仆从心中大骇,他顿时跪在赵清婉的面前,死命磕头替王公子求饶。 然而赵清婉面上的神情一如先前的淡漠,立在人群中的赵清婉娇艳动人,明明是一身清贵明艳的装束,映衬着牢狱中通明的火光,不知怎的竟显得一股森然而妖异的气息。 “皎皎。”楚延琛似乎有些支撑不住,他复又勉强开口唤了一声赵清婉。 只是这么一声,仿佛打破了什么禁制,赵清婉脸上的冷漠顿时都收了去,她疾步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扶住楚延琛。 “怀瑾,咱们现在就回去。”赵清婉的眉眼间满是心疼,在伸手触及楚延琛时,先前能抽断马鞭的手竟然害怕地都有些发颤,声音里带着些许惶恐不安,完全不复刚刚的狠辣决绝。 楚延琛的状态看着确实不好,那一副气若游丝的模样,虽然他面上依旧是一副镇定的模样,但是那显露出来的伤痕看得人心惊胆战。 “好……咳……”楚延琛笑着点了点头,肺腑里是炸裂般的疼,让他忍不住咳了起来,身上也冷得微微颤抖起来。 “阿垚,咱们走。”赵清婉冷冷地看了一眼那伏跪在一旁的司守官们,轻哼一声,便搀扶着楚延琛往外走。 只是走至一半,楚延琛便觉得那压制不住的咳喘令他举步维艰,他闷声低咳,温热的血水从指缝间渗出,滴滴答答地落在森冷的大牢地面上。 赵清婉面色一变,她的目光落在那淅淅沥沥落下来的点点猩红上,虽然知道楚延琛的身子不是很好,但是大婚以来,楚延琛并未在她面前表现出任何的不适,如今这般虚弱呕血的情况,令她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她脑子一蒙,陡然弯腰将费劲压着咳嗽的楚延琛拦腰抱了起来,而后疾步往外走。赵清婉常年习武,力道本就比寻常人要大上不少,她将楚延琛抱起后,下意识地颠了下,怀中的楚延琛倒也不算沉,她抱得尚算轻松,随后稳步往外走。 这一番动静惊得一众人瞪大了双眼。楚延琛只觉得身子一腾空,脑子里也不由得空白一片,他抬眸看向赵清婉,想说什么,只是闷闷的咳嗽一阵一阵的,堵得他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一脸冷肃的赵清婉,心中微微一叹,大抵是吓着人了。本是以为纵然对方动手,但自己也有招架之力,却是没算着人竟然是简单粗暴的‘借刀杀人’。 在刑部大牢外候着的楚延熙焦躁地来回走着,他本是想要随着赵清婉一同进去的,只是赵清婉说无令夜闯刑部,这罪她担得起,可是他担不起,楚延熙若是今夜踏入这刑部大牢一步,明日楚延琛便要为他进宫请罪。 楚延熙平日里想得少,赵清婉这一提点,他便也懂了,故而此刻虽然是心头焦躁不安,但却也耐着性子在外等着。 忽而间,大牢门口传来沉沉的脚步声,楚延熙抬眼看去,待看到人出来的时候,他一时间僵在门口,半晌没有动静。 大哥是让嫂嫂抱出来的!是嫂嫂亲手抱出来的!!是靠在嫂嫂怀里被抱出来的!!! 楚延熙的脑中浮现出大大的‘抱出来’三个字,他眼中满是震惊,整个人仿佛是被霜雪冰封了一般,僵立在原地。 赵清婉走到门口,她看了下双眼发直的楚延熙,眉头一拧,而后轻手轻脚地将楚延琛放下来。 楚延琛的身形微微一晃,回过神的楚延熙急忙伸手扶住楚延琛,扶着人时才发现楚延琛浑身冰冷。 他抬头看去,映入眼帘的便是楚延琛脖颈处青紫骇人的指痕。 楚延熙心头一股怒意涌了上来,他扶着楚延琛的手不由得捏紧,而后怒喝道:“是谁动的手!” 他的声音在楚延琛的耳畔响起,略显尖锐的声音令楚延琛觉得头疼,他微微皱眉,低低地咳了一声,却又呛出一口血。 “大哥!”楚延熙惊得手一抖,险些扶不住人。 赵清婉微微垂眸,她走上前一步,小声道:“怀瑾,我先进宫一趟,你、在家等我。” 楚延琛咽下口中溢上来的血水,他伸手抚过赵清婉的面颊,稍稍低头,带着浅淡血腥味的气息蹭在赵清婉的脸颊侧边,他哑着嗓子轻轻地道:“好。皎皎,我……” 赵清婉眨了眨眼,在楚延琛的话出口之前,她便截断了话头,别开脸,轻声道:“你的身子要紧,先回去歇着,其他的话,咱们后面再说。” “我、我先进宫了。子瑜,你好生照顾怀瑾。” 她匆匆丢下这么一句话,便往外走。 等在不远处的阿垚已经候着了,一旁的司守官则乖觉地拖着全身鲜血淋漓的孙樾,看到赵清婉离开,他们便也迅速跟上。 楚延琛看着赵清婉渐行渐远的背影,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眼前的视线慢慢模糊起来,他的身子略微靠向楚延熙,低声开口道:“子瑜,待会儿来的人是友非敌,不必担心。” 楚延熙愣了一下,他不明白楚延琛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很快便觉得手边一沉,而后看着楚延琛整个人倒了下去。 他眼疾手快地伸手揽住人,急声喊道:“大哥!” 只是这一次,并未听到楚延琛的回应,楚延熙低头一看,就看到楚延琛面色青白,唇边有血线溢出,双目紧闭,似乎就连气息都微弱了不少。 “大哥!” 转身离去的赵清婉并不知道楚延琛此刻的情况,对于自己刚才的仓皇躲避,她心头涌起一丝莫名的恼怒,恼自己控制不住的情绪,怒楚延琛的不惜己身。 “公主,宵禁了。”阿垚看着驭马在前的赵清婉,一会儿怒一会儿凝眉的,似乎是心神恍惚,她扫了一眼寂静的街巷,提了提缰绳,而后上前一步,低声提醒。 宵禁之后,无论何人都不得在京都街巷上逗留,若不然,便会引得卫令拦截。 赵清婉虽然是尊贵的公主殿下,但是这些规矩也是要守的,先前直闯刑部大牢便已经是坏了规矩,只怕明日是要有御史弹劾了。这时,宵禁时分,却还纵马在街巷上,更是乱了规矩。 听到阿垚的话,赵清婉收回紊乱的心神,她从腰间解下一块玉牌,递给阿垚,而后开口道:“拿着去叩宫门。” 早在她出宫之前,宁惠帝就给了她一块玉牌,准她无论何时都能回宫。 “是。” 赵清婉一行人前脚才踏入宫门,后脚刚刚歇下的宁惠帝便得了消息。 “陛下,公主殿下回宫了。”高公公躬身对着宁惠帝回禀道。 宁惠帝睡眼惺忪地下了床榻,听得高公公的回禀,他心头一跳,匆匆批了一件外袍,便开口问道:“怎么了?皎皎可是受了什么委屈?怎么从苍玉山回来了?这深更半夜的,不说山路难行,便是夜露深重,也易染了风寒。” 高公公低低地回了一句:“陛下,公主殿下刚刚闯了刑部大牢。” 宁惠帝整理外袍的手微微一顿,他面上的神情冷了下来,而后叹了一声道:“可是去看驸马了?” “公主将驸马带走了。”高公公看了宁惠帝一眼,注意到宁惠帝眼中的阴霾,他小心翼翼地道,“有人在大牢里对驸马动了手,幸好公主殿下来得及时。” 他的话语堪堪落下,便听着殿外有匆忙的脚步声传来。 宁惠帝大步走了出去,只听得有内侍匆匆入殿,躬身回禀道:“陛下,公主在殿外等着。” 宁惠帝并未回话,而是迈步走了出去,与那名内侍擦身而过,朝着殿外行去,才出了殿门便看到孤零零站在长廊外的人,以及离她不远处倒在地上低声呻/吟的人,他眉头一皱。 “皎皎。” 宁惠帝开口唤了一声,话语里带着浓浓的担忧和心疼。 赵清婉听到这一声‘皎皎’,她抬头看去,那双眸子瞬间就红了一圈,只是却还是懂规矩地对着宁惠帝福身一礼,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儿臣见过父皇。” “儿臣今儿特来请罪。” 宁惠帝疾步走上前,伸手扶起赵清婉,开口回道:“请什么罪?这大晚上的,看看你这手,都冻得和冰石一般,着了风寒可怎么办?”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拉着赵清婉往殿里走去,并高声喊道:“高进,奉一盏姜茶来。” 赵清婉顿了下脚步,扯住宁惠帝的手,闷声道:“父皇,儿臣今夜闯了刑部大牢,拿着马鞭抽了承恩侯府的公子,还有刑部的司监官。” 宁惠帝愣了一下,他倒是没想到赵清婉竟然会如此直白地将话说出来,但是对于他来说,这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他转过头,笑着安抚道:“皎皎,是不是吓到了?” 赵清婉本以为宁惠帝应当是要大发雷霆的,可是却不曾想到开口便是询问她是否吓到了。 这一番温情令她勉强压下的情绪登时就翻涌了起来,在昏暗的灯光下,赵清婉的面容显出一丝的霜白,发红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宁惠帝,眉宇间带着委屈,道:“父皇,他们竟然敢对儿臣的驸马屈打成招!父皇,他们想要杀了怀瑾!” 她的声音里带着丝丝哽咽,那红通通的双眼,透出点点泪光,令她整个人看起来可怜极了。 “皎皎,”宁惠帝怔了一下,“你莫哭,咱们先进殿去,慢慢和父皇说,一切都有父皇给你做主。” 赵清婉低低地应了一声,而后便低着头随宁惠帝入了正殿。 而那一具宛若尸体一般的孙樾却是瘫软在地,像一滩无人搭理的污渍。好一会儿,便见捧着姜茶的高公公瞥了一眼地上的孙樾,他迅速打了个手势,很快便有人来将孙樾拖走。 那渗出的血痕在地上拖出一道浅浅的红痕,而后便有人将那一道红痕擦洗干净。 “好了,你先喝点姜茶,朕让高进多放了一点红糖。”宁惠帝笑着轻声道。 他又取了手炉递给赵清婉,热气腾腾的姜茶气味在空气中飘荡,令赵清婉起伏不定的心绪稍稍镇定下来。 “父皇,儿臣今夜失了规矩,”赵清婉低头抿了一口姜茶,甜丝丝的味道在唇间回荡,她的眸中慢慢清醒,“您罚儿臣的话,儿臣认了,但是驸马的事,儿臣定然要一个公道。” 宁惠帝对于恩科舞弊一事,心中早就有数,只是没想到远在苍玉山的赵清婉竟然会在这个档口回来。 他面上的神情略微有些冷意,眼底的深思一闪而逝,便就收敛起来,“那驸马现在如何了?可还安好?” “不好,若儿臣来得晚一步,只怕……”赵清婉放下手中的杯子,抬眸看向宁惠帝。 她的面色依旧是清冷若雪,眸子里含着泪花,“父皇,儿臣一直以为刑部应当秉承着公正司法,为朝廷除恶,为百姓申冤,您以前也是这般和儿臣说的,可是……如今,您可知道,若儿臣来晚一步,只怕,儿臣看到的便是、便是……” 话说到这里,赵清婉的眸中升腾起一股浓郁的怒火和怨愤。 “对于驸马,他们尚且敢如此,今日若是其他百姓呢?只怕是求助无门!如今这刑部,可还是法正严明的刑部吗?” “皎皎,刑部的事,朕会让人去查。”宁惠帝叹了一口气,打断了她的话。 “父皇,还有那承恩侯府的公子,堂堂刑部大牢,竟然任由无关人员随意进入?” “如今的朝廷,莫不是世家的朝廷?” 宁惠帝面色一冷,眉眼间显露出一抹压抑不住的怒火,他沉声道:“皎皎!” 听到宁惠帝这一声低喝,赵清婉低下头,她抹去眼角的泪痕。 宁惠帝见着赵清婉这般模样,他心中一紧,还是心疼,轻声道:“皎皎,看事不是看一面,有些事是非常之事,那就必须有非常手段,世家的事,你现下还不需知道,也不必多问。” 赵清婉缓缓吐出一口气,稳定情绪,一字一句地道:“父皇,其他的事,我不想知道,也没打算知道。但是驸马这事,我不能不问,也不能就这般算了。” “好。”宁惠帝面容微微一缓,“皎皎,你放心,这事,父皇会为你做主,皎皎的驸马,父皇不会让人委屈了他。” “这些年,承恩侯府,也确实是过火了。” 赵清婉看向宁惠帝,注意到宁惠帝严重的的目光柔和而怜惜。她可以感觉到宁惠帝对她的呵护,然而这一层的呵护之下藏着一丝说不清的情绪,仿佛是掩埋在温情之下的寒冰,尖锐而冷酷。 “父皇,那刑部……”赵清婉迟疑地开口道。 宁惠帝的面容上仿佛是刷了一层寒冰,越发冷硬,眼中的阴霾令人觉得压抑。 “皎皎放心,刑部的事,父皇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承恩侯府那儿,呵…不过是些许跳梁小丑……” 赵清婉突然从宁惠帝的眼中感受到一股杀意,那丝丝缕缕的杀机,令她寒透心扉,这一刻,她忽然醒悟过来,或许这事,正是父皇希望看到的。她突然醒悟过来,今夜入殿以来,宁惠帝对于她的所言所语,并无半分的震惊,想来是早就心中有数了。 这一局,是楚延琛的局,也是父皇的局。 棋局里,杀机四伏,而她却是那一枚无从选择的棋子。僵局已然形成,鲜血淋漓得打破,或者悄无声息得沉寂,都是他们算计好的。 赵清婉心中微凉,她垂下眼眸,捧起那一杯姜茶,小小抿了一口,那本该是甜甜的味道,却让她觉得苦涩。 她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小声道:“儿臣谢过父皇。” 宁惠帝站起身来,伸手轻轻拍了下赵清婉的肩膀,温声道:“皎皎,今夜在宫中好好歇一歇。” 赵清婉摇摇头,道:“驸马的情况不是很好,儿臣心中挂念,想回楚府。” “皎皎果真是长大了,懂得挂念人了。”宁惠帝面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笑,而后接着道:“朕让太医随你回府。” 赵清婉摇摇头,她低声回道:“不用了,楚府里有用惯了的大夫,多谢父皇。” 她想了一下,还是拒绝了宁惠帝的好意,楚家应当也不会希望她带着父皇给的太医回府。 “行,那便你自己做主,若是需要什么,尽管和父皇说。御史台那一头,皎皎不必担心,一切有父皇在。” “是,儿臣谢过父皇。” 宁惠帝看着赵清婉离开的身影,他面上的神情登时就冷了下来,对着似乎是无人的大殿,沉声道:“你是怎么做事的?竟然让公主得了消息,甚至赶夜路回来?” 杨熙躬身一礼,眼中浮现难得的自责,开口道:“一时失责。” “这事,下不为例,你且让人护好公主。对了,承恩侯府那头,把线给朕拔出来,既然驸马舍得下命,铺了这条道,朕总不能辜负了驸马!” “是。” 出了殿门的赵清婉并未因为宁惠帝的应允而感到丝毫的喜悦,她走出大门的时候,候在门外的阿垚则迅速迎了上来,对这赵清婉道:“殿下,那人被宫中的人带走了。” “我知道了,”赵清婉惨然一笑,心口间翻过一阵痛楚,那是一种清晰感受到与过往的天真温情完全不一样的残酷割裂感,“那人,我们不必管了。” 她的双眸看向阴沉沉的天空,眼神中带着一丝的哀凉,她微微抿了抿唇,忽而间感觉到夜风寒冷,冷飕飕的风从后背溜进来,让她觉得汗毛直竖,心坎里似乎是堵着一抹棉絮,给人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阿垚注意到赵清婉面颊便落下的泪水,她不安地开口问了一句。 赵清婉摇摇头,她回了一个极其浅淡的笑,而后回道:“没什么,有点冷了,咱们回去吧。” 她本是要许多的话要同宁惠帝说,但是到了这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是半句话都说不出口了。不过是离宫这么一段时日,宁惠帝的一言一行,好像陌生了许多,她想着,到底是山中不知年岁,还是过去的一切,其实都是所有人对她的虚情伪意。 赵清婉心头满是疑惑,却又觉得这才是最为真实一切。 她忽然间竟是有些想念同楚延琛在苍玉山上的日子,那时候一切都很安稳,不若京都中这般凶险而又残酷。 而公主殿下的回京,更是在京中掀起了一道小小的波澜。至于这一道波澜搅和了多少人的心思,就不得而知了。 深夜寂寂,右相大人的府邸也不若往日里的安静。 何惠大人并未歇下,他安安静静地坐在书房中,捧着一杯香茗,那一股子沁人心脾的茶香飘荡开来,同当初在牢房里的茶香味是一模一样。 右相大人低头喝了一口茶,这一口清甜的茶味在唇齿间回荡,他不由得微微一笑,而后自言自语地道:“偷得浮生半日闲哪,还是申老头你会享受,这茶,果真是好茶。” 他的书房里尚有一人坐着,听到何惠的话,他抬眸看了一眼,而后又低下头,举起手边的茶杯,低低地喝了一口,随后沉沉地道:“你让我袖手旁观,我也就袖手了。回头陛下若是问罪,你可得替我兜着点。” 低哑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他生得浓眉大眼,虽然年岁已长,可是却依旧可以看到年轻时的英武气息。 何惠见着那人拧着眉头,一脸严肃的模样,他摇了摇头,又小口抿了一口茶水,随后,笑意盈盈地道:“江南是个不错的地方,你呢,应当去看看。总是待在刑部作甚。” 原来坐在屋子里的这人正是何惠口中的申老头,刑部尚书申元庆。 “江南?呵,那地儿,风景再好,我也不稀罕。”申元庆看了一眼何惠,而后眯了眯眼,道,“你,是不是又在算计什么?” 谁也想不到朝中最是不问世事的右相大人竟然同最为冷硬的刑部尚书会是好友。 “别怕别怕,这下江南,轮不到你这么一副老骨架。”何惠面上一片和蔼,浅笑中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渗人。 申元庆眉头一拧,他垂下眼眸,看着水杯中的清茶,开口低声道:“你是打算让驸马去?” 何惠呵呵一笑,随后接着道:“总要去的。江南,是一个好地方。行了,你别拧着眉了,之前不是说你那刑部和筛子似的,呐,这一次,都给你清了,这下你放心了吧。” 听得何惠这般说,申元庆没好气地瞥了何惠一眼,随后道:“按着你这般说,等到陛下下旨申斥我的时候,我还得谢谢你了。” “哈哈哈,不必谢,不必谢,你若是真心想要谢谢我的话,那么就多送点好茶给我。我呢,也就好这一口了。”何惠忽而又想到了那一位清雅若茶的驸马爷,叹了一口气,道,“可惜了,没机会再好好同人喝一杯。” 第85章 夜间温情 哒哒哒的马车行至楚府门前的时候,天色已然泛起微光,楚延熙率先下了马车,甚至都不等站稳,便匆忙冲到了楚府大门口,他径直敲响大门,咚咚咚的锤门声打破了楚府的安静。 常旭扶着楚延琛从马车里出来,看着那楚延熙那急躁的模样,他笑了一下,道:“你家小二急得快把你家大门锤破了。” 楚延琛半身力道都靠在常旭身上,他着实是站不住,若不是在马车里服下常旭带来的药,这时候怕是来年站着的力道都没有。 “咳、咳咳”楚延琛尚未开口说话,便是一阵绵延的低咳声,细微的血水落在他的掌心中,染红了他白皙的手掌,他微微喘了一口气,道,“其实没什么大碍的。” 他虽是这般说的,可是那一副气若游丝的模样却没有半分说服力。 常旭半揽着人往前走,他的手轻轻地扣着楚延琛的脉门,丝丝缕缕的温热的内息一点点地推入,缓和楚延琛体内的寒意。 “这次,你太过冒险了。”常旭的目光落在楚延琛的乌紫一片的脖颈,脉象上的凝滞无不是显露当时的情况有多么凶险,他的眉头紧紧拧了起来。 楚延琛摇摇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呵,你这都让虎给一口吞了!” 这时候,楚府的大门已然打开了,不过是推开了一条缝,便被急不可耐的楚延熙一脚踹开,他大声对门口的仆从吩咐道:“马上去请哑先生来大哥的院子里,还有去通知大伯父,就说大哥回来了。” 楚延熙的话说得快,那仆从一时间有些怔神,不过下一秒他的眼眸扫过让常旭扶着走进来的楚延琛,心头一紧,疾步转身去寻人。 楚延琛回到自己的宅院时,已是浑身冰冷,完全站不住了,勉强支撑着躺倒在床上,还未对常旭到一句谢,便骤然又呕出一口血,昏沉地睡了过去。 安静的楚府在楚家两位公子回来的时候,便陡然喧闹了起来。楚大老爷是同哑医一起到的,他身上的衣裳甚至都系错了带子,入了房门,见着面无血色躺在床上的楚延琛,再注意到床榻前的些许血色,心头不由得一沉。 哑医提着压箱疾步上前,见着气息奄奄的楚延琛,他眉头一皱,迅速从药箱里取出药包,数根金针取出,沉着脸慢慢地扎入楚延琛身上的几处大穴,在金针入穴后,不过一刻钟的时候,便看到楚延琛那一张带着些许死灰色的面容开始褪去了死灰的气息,呈现出一片霜雪的苍白。 等到哑医将金针抽出后,楚延琛便不由自主地闷咳起来,哑医伸手将人半扶起,而后伸手略微用劲地拍了下楚延琛的后心。 “咳咳!”伴随着咳嗽声,一大口血便溅落在床榻前的地面上,楚延琛缓缓吐出一口气,吃力地睁开眼,心口的凝滞感稍有缓解。 这一口血惊得屋子的众人眉心直跳,若不是哑医始终是一脸的沉静,只怕他们当即就要上前将刚刚略显粗暴拍打楚延琛后心的哑医拉开。 哑医将人轻轻地放下,而后站了起来。 “哑、先生,给你添麻烦了。”楚延琛模糊的视线落在哑医身上,略带歉意地道了一句。 哑医看了一眼楚延琛,眉眼间满是不虞,他伸手轻轻地解开楚延琛的衣裳,楚延琛似乎察觉到屋子里尚有他人在,他勉力伸手想要制止哑医的举动,只是浑身都软绵绵的,他以为自己抬起了手,可是却连手指都不曾挪动一下。 解开那单薄的衣裳,哑医掀开楚延琛的里衣,登时显露出一片青紫血色斑驳,胸腹间的脚印让人看着触目惊心,尤其是肋骨处略微不自然的弧度,应是踢打至骨折了。 楚延琛肤色本就白皙,故而这些伤痕显得尤其显眼可怕。楚延熙眉头一拧,当即就转身朝外走,楚大老爷虽然心中愤懑,可是却也知道不能让楚延熙这时候跑出去,便迅速吩咐了一声,很快就见着府中的护卫追了过去。 常旭眉头一挑,他本以为人不过是受了些许轻伤,先前的姿态是做给其他人看的,却没想到他身上的伤竟然会如此严重。早知如此,他便应该去刑部大牢,给那一位承恩侯府的公子一点教训。 哑医轻轻伸手拂过那一处略微曲折的肋骨处,看了一眼意识尚还有些迷糊的楚延琛,他掌下用劲,一推一压,便听得一道清脆的咔哒声,那一道略有怪异的弧度登时平复了下来。只是楚延琛的额上已然沁出了细密的冷汗。 哑医从药箱里取了药,涂在掌间,而后一点一点地涂在楚延琛的身上,随后又取了绷带,扶着人起来,裹上厚实的绷带,固定在肋骨处。 等到一切都做好后,他小心翼翼地扶着人躺回去。 “还好,肋骨虽有骨折骨裂的情况,但是错位的骨折肋骨并未伤及内腑,只是因着多处内腑有击打创伤,内有淤血,兼之寒意入体,还有大公子吸入了不少瘴毒,这一重接着一重的,大公子最好是卧床静养旬月,针灸散瘀,服药驱毒。” 哑医的声音低哑,虽然一如过往的平和,可是却能够听到这话语里的些许不虞。这大概是所有医者对于不听话的病患都会有存有的不满吧。 他看了一眼一脸平静的楚延琛,叹了一口气道:“这两日,大公子应当都会起高热,这是不可避免的。喝了药,应当也还是会反反复复的。这是因着体内的寒气折腾,所有大公子,还请多多休息。” 听着哑医的话,楚大老爷心头一惊,他颤巍巍地问道:“那可有缓解的法子?” 哑医摇摇头,他将满是药液的手擦拭干净,而后执笔开始写方子,一边写一边回复道:“等到寒气散尽,这高热也就退了。这是必须有的过程,虽然折腾,但熬过去便好。” 这一次的药方,他写了一张又一张,厚厚的一叠,随后,哑医站起身,看向明显精神不济的楚延琛,注意到楚延琛脖颈处的伤痕,开口道:“大公子,这些日子,还请大公子少言少思少虑,多多休息,保重自身。你脖颈处的掐伤,伤到喉管,尽量少说话,养一阵子,恢复了就好。药我会另开的。” “大老爷,我先下去熬药。”哑医对着楚大老爷躬身一礼,开口道。 楚大老爷点了点头,任由哑医离开。而后他走上前来,看着楚延琛那一脸的苍白,以及满身的伤痕,尤其是脖颈处的乌紫痕迹,他的眼中闪过一道怒意与狠厉。 常旭见楚延琛的伤都处理好了,屋子里的人都散了去,他也不便多留,省得打扰了人休息,便就开口告辞:“怀瑾,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他又转身对着楚大老爷躬身一礼,道:“楚大人,告辞。” 楚大老爷并未多留,他勉强露出一抹笑,而后回了一礼,道:“多谢常大人送小儿回府。改日空了,定当登门拜谢。” 常旭拱了拱手,便就转身离开。 等到人离开,满屋子的药味浓重得令人心中烦躁,楚大老爷看着楚延琛似乎想要挣扎地起身,他急忙上前一步,扶了一把,又将软枕放置在楚延琛的身后,让人靠得舒服些。 楚大老爷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来,他盯着楚延琛看,心头涌起一股怒火,却还是压着脾气低低地道:“怀瑾,我和你说过,你是玉瓶,打鼠伤玉瓶,不值当。” 楚延琛靠在床栏边,他的精神恹恹的,浑身都是绵软无力的,心口间依旧是隐隐作痛,不过倒是比先前的凝滞喘不上气好了许多。 “父亲,对不起。” 他张了张苍白的双唇,轻声说了一句。 听着楚延琛的话,楚大老爷心头一叹,他倒也不是怪罪楚延琛,只是心疼。尤其是看着楚延琛脖颈处的伤痕时,可以看出当时的力道应是极大的,下手的人定是要置人于死地。 如果稍有差错,只怕楚延琛就不是重伤,而是致命了。 他叹了一口气,道:“你应该知道,对于我们来说,你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无论是人还是事,咱们总是有机会的。” “没想到他们会下毒,是儿子失算了。”楚延琛并不同楚大老爷争执,他沙哑着道:“父亲,公主回来了。” 楚大老爷点点头,看到楚延熙的时候,他就知道公主殿下应该是回来了。这时候他忽然庆幸自己当时因为担心事有意外,故而特地提前让楚延熙出发去寻公主殿下。若不然,楚延琛的苦头只怕还有的吃。 “公主,”楚大老爷想了想,他悄声道,“怀瑾,小姑娘是要哄的,公主能够连夜赶路回来,想来心中是挂念你的。” 楚大老爷经的事多,自然看得出来楚延琛心中对于赵清婉已然是起了情愫,或许他自己并未察觉到,甚至可能以为自己不过是逢场作戏,却不知已是假戏真做了。 楚大老爷并不希望楚延琛往后懊悔,这才特地点了出来。 听着楚大老爷的话,楚延琛心头一沉,他沉默地垂下眼,半晌没有回话,许久之后才哑声道:“是。我明白的。” 楚大老爷看着楚延琛没什么精神的模样,也不想多说什么,好在因为桢哥忌辰,楚大夫人去京郊的白云寺祭拜,二夫人以及二老爷陪同前往。及至恩科舞弊案发,楚延琛入狱,楚大老爷怕大夫人他们担心,故而特地按下消息,未曾通知他们。而祭拜尚未结束,故而此时府中仅仅只有楚大老爷在。 不过,楚大老爷心中也是庆幸,若不然楚延琛这一身的伤,还不得将人吓坏了。 “老爷,大公子,公主殿下回来了。”门外有小厮高声回禀。 听到这一声回禀,楚延琛微微一愣,他以为赵清婉入宫以后,不会这么早回来,毕竟当时离开的时候,赵清婉那明显不高兴的模样,加之这来回奔波,宁惠帝必然会留赵清婉在宫中休息。 却不成想赵清婉竟然不留在宫中,而是回来了。 楚大老爷看着楚延琛面上的怔神,他微微一笑,小声开口道:“怀瑾,小姑娘心软,你伤着了,就好好同人说说,别硬扛着。我就先回去了。” 他提点了一句,便走了出去。 “父亲。”赵清婉进门的时候,恰好同楚大老爷打了个照面,她急忙喊了一声。 楚大老爷温声笑道:“公主辛苦了。怀瑾身上的伤,已经处理过了,这段日子需要好好静养。我就先回去了,怀瑾,交给公主了。” “是,父亲放心。”赵清婉迟疑地看了一眼屋子内的床榻,小声地应了一句。 她目送着楚大老爷离开,而后迈步走入满是浓郁药味的屋子。一眼就看到倚靠在床榻上有气无力的楚延琛。 赵清婉走了上前,慢吞吞地走到楚延琛的榻前,而后坐在椅子上,她低着头,并未将目光落在楚延琛的身上,游移不定的眼神不知道要放在哪里,曾经的温声笑语,此时却是半句都说不出。 楚延琛看着赵清婉低着头的乌黑秀发,他勉强伸手抚过赵清婉的鬓发,却不想赵清婉下意识地伸手一拍,而后躲开。 这一拍却是将楚延琛的手甩到床栏处,撞到了那一根雕花床栏,沉闷的声音吓了赵清婉一跳,她急忙抬眼看去,就看到楚延琛一声不吭得微微闭眼靠着。 赵清婉朝着他的手看去,却见苍白的手背处此时竟然是一片红肿,她小心地伸手执起,看着那手背上的红肿痕迹,她心头涌上一股自责,复又急忙起身,想要去寻药膏。 可是人才起身,手却被楚延琛拉住。楚延琛的手温度不高,凉凉的,尤其是在这寒意渐深的时节,他手中的温度更冷了。赵清婉的手是暖和的,像是一团小火炉。 赵清婉转头看去,就看到楚延琛沉默地拉着她的手,见她看过来,楚延琛好一会儿才低声开口道:“皎皎,对不起。” 赵清婉听着楚延琛的话,她心中一窒,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许久,才小声道了一句:“你放手。” 楚延琛却是倔强地不肯松手,一时间两个人就像是闹了脾气的三岁稚儿,互不说话,却又互相在意。不一会儿,楚延琛便又低低地咳了起来,他面上的气色更是糟糕,双唇失了血色,看着是可怜极了。 赵清婉知道楚延琛怕冷,尤其是此时,屋子里的温度也不高,楚延琛仅着单衣,与她僵持着,也不知这是折腾她还是折腾他自己。只是赵清婉看着楚延琛这般模样,心头终究是一片不忍。 “我去给你取药,涂一涂你手背,若不然,待会儿便又有青紫一片了。身上的伤够多了,就别再添新伤了。”赵清婉恼火地回了一句。 听到赵清婉的话,楚延琛这才松了手,他本是以为赵清婉刚刚要离开,原来是替他取药膏。 他低下头,唇边勾出一抹浅浅的笑。 赵清婉取了药膏回来,她坐在床榻边,伸手沾了些许药膏,而后轻柔地涂在楚延琛的手背上,楚延琛的皮肤很白,刚刚那不过是随意的一撞,便留下了一片红痕,此时已然是肿了一片,想来又要是留下一片青紫了。 赵清婉慢慢地抚过楚延琛的手背,而后低低地道了一句:“对不起。” 楚延琛听着赵清婉的话语,他微微一愣,轻笑一声,而后回道:“不碍事的。” 这时候,赵清婉才听得楚延琛出口的声音是那般沙哑,不若往日里的清朗,她抬眸看向楚延琛,映入眼帘的就是那扩撒了大半个脖颈的乌紫色伤痕,她抿了抿唇,伸手轻轻地抚过,随后问道:“是不是很疼?” “不会。”楚延琛摇摇头,只是忽然想到刚刚父亲说的话,他想了一下,又小声道,“有一点。” 赵清婉听到这里,她不由得气笑道:“你也知道会痛了,又怎么敢怎么敢以身犯险?” 她不是一个蠢人,或许一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但是这时候却也明白过来,这人是将自己当了诱饵,至于其他的计划是什么,她没猜出来,但不外乎就是那些纷纷扰扰的算计。 或许应该说,从一开始,与她成婚以后,某些计划便开始了。对她的宠爱是计划好的,同她去苍玉山也是计划中的,如今公主救美同样是一环又一环的计划。 楚延琛看着赵清婉气恼的眉眼,他垂下眼,低声道:“很抱歉。” 到了这个时候,平日里最是能言善辩的谪仙却半句辩解都说不出来,他不知道该如何将这一切事说清楚,很多事,也说不清楚。 赵清婉见着楚延琛这般模样,她虽然心中气恼,可是楚延琛那一脸的苍白以及眉眼间的倦容,却是令她无法将满腔的怒火以及诘问说出口。 在许久的沉寂之后,赵清婉终究还是心软,她轻声道:“好了,不说这个了,你身上还有伤,先歇着吧。” 赵清婉站起身来,正想离开的时候,手腕间便又是一片冰凉,她微微打了个寒颤,而后转过头去。一眼就对上楚延琛宛若天上星子的双眸,那眸子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令她沉迷而又心醉。 “皎皎。” “嗯。” 赵清婉应了声,随后便见着楚延琛微微皱眉,似乎有什么难受的感觉,美人蹙眉,自然是惹人怜爱的。她不由地担心地问道:“怀瑾,是不是哪里难受?” 楚延琛见赵清婉凑了过来,他不由得伸手将人拉进怀里,赵清婉陡然让人一扯,身形不稳,自然地就往楚延琛的怀里跌去,不过她尚还记得楚延琛有伤在身,故而努力稳住身形,轻飘飘地落进楚延琛的怀里,两人一同跌倒在床上。 也不知道是撞到了楚延琛身上哪一处伤口,她听得楚延琛低低的一声闷哼声。 楚延琛身上不若往日里的清雅气息,而是浓郁的药味,这药味浓郁地几乎让她以为自己是掉进了药膏的瓦罐间。 听着楚延琛发出的一道闷哼声,赵清婉撑着身子起来,她不由地伸手一扯,便注意到楚延琛单薄的单衣下那裹得厚实的绷带,她小心地起身,看着微微闭眼似乎在平复伤势疼痛的楚延琛,气恼却又心疼地道:“你这一身的伤,扯着我做什么?看看,是不是又撞着了?我这就让人去寻哑医!” 赵清婉的话语里带着些许焦躁,楚延琛缓缓吐出一口气,他扯了扯惨白的双唇,而后开口道:“我没事,你别急。” “我、我急什么!伤在你身上,疼的是你,我有什么好急的!你自己都不爱惜自己,我急什么急!”赵清婉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随口反驳道,只是话语里的语无伦次,更是清晰地体现出她的焦躁着急。 楚延琛缓缓一笑,他看着赵清婉这一副模样,原本紧绷的心情倒是慢慢地缓和了下来,他吃力地想要撑起身子,赵清婉一见楚延琛这般举动,急忙就俯身轻轻按着楚延琛的肩膀,开口道:“不是说了让你好好休息,怎么的又要起身?” 她的气息拂过楚延琛的面颊,带着清甜的味道,令楚延琛微微一怔,他的双眸定定地看着赵清婉的双眸,那双眸子里是一片透彻的担忧。这一片担忧里好似夹杂这些许意味不明的情绪,他想,父亲说得对,小公主是要哄一哄的,这事儿,终究是他做错了的。 楚延琛伸手轻轻地抚过赵清婉的面颊,他沙哑的声音带着药香扑进赵清婉的耳畔:“皎皎,对不起,你别气。” 或许是因为伤了喉管,他的嗓音带着些许哑然与低沉,在她的耳边回荡,听得人耳边发痒,心头发软,脑中发热,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楚延琛,那一张面容上满是真诚,眸中的炙热似乎要将她融化。 她心头略微慌乱,在这一刻,她不由得想着,或许前些日子的柔情蜜意,也是真的。 忽然,门外传来一道通禀声,打破了屋子里的温情。 “大公子,谢大人前来拜访。” 第86章 舞弊案结 听到门外的回禀声,楚延琛和赵清婉不由得一愣。 谢大人?楚延琛转念一想,便明白来的应该是谢嘉安,只是想不到谢嘉安会在这时候来见他,他沉吟片刻,便打算出去见人。 赵清婉急忙起身,她伸手将吃力撑起身子的楚延琛扶起来。 “什么谢大人,怎的这时候来,天都还没亮,这来客也太不”赵清婉尚未反应过来仆从口中所说的谢大人正是谢嘉安。 楚延琛看着替他整理衣裳的赵清婉,他轻声道:“来人是谢嘉安谢大人。” 听到楚延琛的话,赵清婉手一顿,她的身子微微僵硬,口中本是要说来人太过不通礼数,只是骤然听到‘谢嘉安’三个字的时候,她的脑中忽然一蒙,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楚延琛看着赵清婉出神的模样,他抿了抿唇,伸手将自己的衣裳整理好,而后沉默地转身走了出去,肋骨处的刺痛令他行进间的步伐略微迟缓。 赵清婉见楚延琛走了出去,她醒过神来,迈步想要跟上,可是走过两步,忽然就停了下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便就留在了屋子里。 屋子里飘荡着浅淡的药味,赵清婉坐在椅子上,垂下眼眸,思绪纷纷。 楚延琛出了屋子,就见到在门口候着的重九。 “公子,谢大人在小花厅里等着。”重九小声地回禀道。 他抬眸看了一眼楚延琛,面上的苍白令他看起来异常虚弱,唇上半分血色都没有,行进间的步伐也比往日里更加虚浮,重九心头一紧,倒是有几分埋怨起来客,大清早的就扰了楚延琛的休养。 楚延琛点点头,表示明白,他挪了下步伐,眸光扫过房门,却不见赵清婉跟出来,心头忽而间不若先前的沉闷,他缓缓朝着小花厅里走去。 小花厅本也是待客用的,不过往日里来客都是在正厅,今日或许是为了顾及楚延琛的身子,故而特地将来人引至离楚延琛的庭院较近的小花厅。 谢嘉安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端起茶杯,轻轻地喝了一口,清雅的香气在唇齿间回荡,他看着手边的茶杯,眸中的光微微一闪,这是皇室里特有的美人香,想来是陛下赐给公主殿下的。 想着许久未见的赵清婉,他的心头微微一动,听到小花厅外传来的脚步声,他不由得朝外看去。曦光微亮中,一道人影踏入小花厅。 谢嘉安眼中的神情微微一动,而后就沉寂了下去。他站起身,笑着道:“楚大人。” 楚延琛看着长身而立的谢嘉安,他走了过去,而后回了一礼,道:“谢大人。请坐。”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这略微低沉沙哑的声音令谢嘉安稍稍一怔。他抬眸看去,注意到楚延琛脖颈处那触目惊心的乌紫痕迹,以及楚延琛那略微迟缓的动作,想来身上是带着伤的,他心头一惊,想着这一遭看来是够惊险的。 “楚大人的身子,可还安好?”谢嘉安想了想,温声问道。 楚延琛淡淡一笑,开口道:“没什么大碍,歇上两天便好。这一次的事,谢过谢大人了。” 谢嘉安仔细看着楚延琛苍白的面容,心中浮起一丝无奈,而后道:“我倒是想不到他们下手会这般狠绝,这一遭让楚大人受苦了。” 楚延琛端起手边的水杯,杯中并非是茶水,而是温水,他小口抿了一口,缓了缓喉咙间的疼痛,而后小声道:“这一次,还要多亏谢大人的提点。” 谢嘉安摇摇头,并不在意地道:“都是为陛下办事,哪里说得上什么提点,不过也想不到同南蛮有勾结的竟然会是承恩侯府,不过当时考院外,你又怎么知道那名考生便是承恩侯府的公子?” 楚延琛轻笑一声,道:“我不知道。不过是恰好发现了他身上所带的玉佩有蹊跷。” 谢嘉安看向楚延琛,很多事,对于他们来说,没有巧合,只有谋算,所以对于楚延琛所说的恰好,他并不相信,但也不会去深究,他垂下眼眸,干脆利落地直切主题,道:“南边要起战事了。” 正是因为南边要起战事了,他探知了些许风声,才会枉顾谢相爷的意思,将消息透给楚延琛,与楚延琛联手。而江南道的人是他带回来的,当时他并未想到闵埕会因为一己私仇,而不顾万千百姓以及国境安宁,与南蛮合作。 听到谢嘉安的话,楚延琛叹了一口气,他的眸中闪过一丝沉重,抬头看向谢嘉安,而后开口道:“江南今年水灾泛滥,陛下已经派人前去赈灾。” 他这话说得有些莫名,仿佛与谢嘉安先前的话题完全对不上,可是谢嘉安却心中一点就通,他面上闪过一抹嫌恶和愤怒,压着声音道:“一群狼狈为奸的蠢人,竟然贪下赈灾的银子,更是将灾情瞒下,水灾之后发了大疫,他们竟然敢焚烧整座城池,逼得流民反了。到了这种时候,他们居然还敢继续瞒着消息。” 说到最后,谢嘉安几乎是无法抑制的愤怒喷薄而出。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缓和下来,若不是知晓了这些消息,他也不会背离祖父的意思,同楚延琛联手。 因为江南一事,其背后正是有南蛮的人插手。 或许是见着宁朝和戎朝缔结了盟约,南蛮心思浮动,便想着先下手为强,南境动乱,江南一道更是苦不堪言,流民四处流窜,水灾大疫搅得民不聊生。 宁惠帝得到消息的时候,江南此刻已然是混乱一片了。偏偏南蛮兵马逼近南境,内忧外乱,可谓是焦头烂额。京都里的人知道这些消息的并不多,一则怕引起恐慌,二则京都中也有人同南蛮勾结。 这一次恩科提前,便是宁惠帝为了战事做准备。但是谁也想不到恩科舞弊案竟然会闹腾得如此之大。不,或许,眼前的人是明白的。谢嘉安的双眼里异芒闪动,他想着楚延琛应当是添了一把火。 楚延琛自然知道谢嘉安心中揣测,但是他并未多说,确实,他早就知道这些内情,甚至连这一次的恩科舞弊,都是他一手推出来的。不破不立,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若不然,等到陛下令他们下江南的时候,只怕是要九死一生了。 谢嘉安站起身来,他伸手取出一则条陈,递给楚延琛,缓缓说道:“楚大人,公平交易,这是你要的。” 是的,这一次楚延琛在狱中冒险,便是为了这一份名单。他接过条陈,看着条陈上的一串名单,他笑了笑,扫过两眼,而后起身,将手中的条陈拂过一旁的烛台,烛火窜起,很快那一份条陈便烧了起来,烧到最后,楚延琛将最后一丝灰烬落在水杯中。 他看向谢嘉安,开口道:“多谢。” 谢嘉安摆摆手,随口说道:“不过是交易罢了。” “这些人里,可是有你们谢家的人,谢大人可是想清楚了。”楚延琛换了一个干净的水杯,重新替自己倒了一杯水,慢慢饮了一口,随后问道。 “叛国者,死不足惜。”谢嘉安冷漠地吐出一句话。他看向楚延琛,忽然面色一柔,叹息道,“只是稚子无辜。” “恩科舞弊案,要了结了,陛下不会再拖下去。江南的情况,拖不得了。”楚延琛靠着椅子,他面上的神色透出一抹疲倦,“很快,陛下应当会下旨派我前去江南赈灾,谢家的话” “谢家的话,去的人应当是我。”谢嘉安接过话头,他看向楚延琛,而后接着道,“常旭大人应当也在此列,而虞家,应该是虞文盛,杜家是杜如林,秦家是秦曦。” 谢嘉安点出来的人都是各大世家中最为出众的子弟,或者应该说是最有可能接任家族的人选。之所以没有点出王家,是因为王家主家这一次牵扯进恩科舞弊,更是显露出同外人勾结,牢狱之灾是免不了的,想来就算那王鹤年断尾求生,王家应当也是元气大伤,在这般情况下,陛下不是不会再点选王家人。 一方面是担心王家人漏了消息,另一方面也是怕把人逼急了,毕竟都是千年的世家,纵然没落了些许,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谁也说不准,是否有什么后招。此刻宁朝正处于内外交困之中,容不得再出一丝的岔子。 而点选了其他的世家子去,也是为了逼着世家们出力出钱。 楚延琛点点头,他忽而又开口道:“任家应当也会有人在其中,只是不知道陛下会选谁。” 听到楚延琛的话,谢嘉安微微一怔,他脑中闪过一抹灵光,脱口而出:“陛下有意扶持任家,莫不是要取代王家?所以,陛下早就猜到了承恩侯府有问题了?” 楚延琛摇摇头,他的眉眼间一片深沉,轻声道:“陛下的心思,谁知道呢?” 谢嘉安深深地看了楚延琛一眼,他知道楚延琛这话是有所保留的,不过也对,他们不过是公平交易,既不是交心好友,更不是亲族家人,又如何会透了底? 楚延琛低低咳嗽了一声,缓了一下干涩疼痛的喉咙,脑子里略微昏沉,应当是开始起热了,他疲倦地道:“南境不是要起战事了,而是已经起了战事。” 谢嘉安惊诧地看向楚延琛,他并未得到这一份消息,对于此时听到的消息,他并不是觉得楚延琛在骗他,而是诧异楚延琛消息掌控地如此之快。 “怎么说?”谢嘉安面上闪过一丝担忧。 “粮价在涨。南下的商户已经停了南线的商路。”楚延琛随口提点了一句。 都是聪明人,很多事不用多说,自然便也就知道了。听着楚延琛的话,谢嘉安心思一转,他很快便知道南境应当是起了战事,只是还不是大规模的战事,或许是小打小闹,也或许是南蛮在试探。 “恩科舞弊,陛下应当会将牵扯到的人,全都处理一场,这一次空出来的官职不少,这一届恩科学子倒是赶上了时候。”楚延琛懒懒地吐出一句话。 谢嘉安皱起了眉头,他沉默了一会儿,抬眸看向楚延琛,而后道:“此次虽然处理的人多,但最高也就只会到承恩侯府。所以,这一次换掉的人,世家不会介意,陛下点明去江南赈灾的人,他们也不会反驳。因为理亏。” 楚延琛点点头,这一局棋,宁惠帝便是最大的赢家。他缓缓想了一下,轻轻地道:“或许,陛下还会点派一位身份尊贵的人同我们一起去。毕竟派了世家这么多人,陛下还是想要捞一个好名声的。” 谢嘉安微微转头,他忽而开口道:“东宫不会,江南太险了,储君,陛下不会轻易将之置于险境。但是三皇子和四皇子,压不住人。” “唯有”谢嘉安迟疑地将最后的半句话压在喉咙间,吐不出来。 “公主殿下。”楚延琛接过了这个话头,他面上的神情一片淡漠,眼中却浮现一丝沉沉的担忧。 这个词吐出后,小花厅里一片安静,谢嘉安垂下眼眸,他的心头涌起浓浓的担忧,正如楚延琛所说的,这一次江南之行太过危险了,不仅仅是因为江南灾情,更是因为南境的战事。既然南境已经起了小规模的交锋,那么则说明江南一带里,怕是敌人早有渗透,在流民**与敌人入侵之下,江南道一带已然成了去不得碰不得的泥泞之地了。 为何陛下打算点派如此多的世家子,便是为了借助世家的力量。 “太危险了。”谢嘉安一字一句地凝重说道。 楚延琛闭了闭眼,他开口道:“江南道一行,谢大人,有些事,想要同你商议一番。” 谢嘉安的双眸看向楚延琛,对上楚延琛透亮的双眼,些许密语在沉寂的小花厅里响起,轻微,却又隐秘。 天光大亮的时候,谢嘉安则起身告辞。楚延琛勉强起身目送谢嘉安离开。 楚延琛坐在位置上歇了好一会儿,伸手抚过额上,感觉到掌心间的温度,他知道自己这是起了高热,故而此时整个人都显得昏昏沉沉的,身上也是一阵冷一阵热,他低低地咳嗽两声,闭眼想着自己须得好生休息两三日,若不然,怕是回头人还没到江南道,就得倒下了。 只是不知道李青云的情况如何了? 他的脑中心思沉沉,忽而间觉得额间拂过一道软和的触感。楚延琛睁开眼,陡然间就看到站在他面前,一脸担忧的赵清婉,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道:“谢大人回去了。” 赵清婉微微一顿手,她将药碗推到楚延琛的手边,开口道:“我知道,我不是来寻他,是你喝药的时间到了。” 楚延琛听着赵清婉的这话,他低头看向手边的药碗,将药碗端起,此时药汁的温度恰好,正好入口。他也不耽搁,抬起碗,便一饮而尽。 赵清婉随后递了一颗梅子糖过去。 楚延琛愣了一下,自小到大,喝过这么多回药,也唯有小时候才有这般待遇,及至长大了以后,他喝药喝多了,大家伙也习惯了,看着他每一次都是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便也就忘记了那药有多苦,也就忘了该给他递上一颗糖,解解苦。 他慢慢地接过糖,放进口中,酸酸甜甜的梅子糖的味道在口腔间绽开,及时缓解了刚刚饮下的苦涩药味,楚延琛轻笑一声,道:“你倒是把我当孩子哄了。” 赵清婉不以为意地道:“我刚刚尝了一口,药那么苦,你喝的得多难受,吃颗糖又没什么?糖又不是小孩子才能吃的。” 她以为楚延琛是担心面子问题,便就解释了起来。 “你尝了一口药?”楚延琛其他的话语没听到,却立时注意到赵清婉说的这一句,他眉头拧起,不虞地反问了一句。 赵清婉眼神微微飘移,而后小声道:“这不是、怕药太烫,我就尝尝温度。” 楚延琛不由得叹了一口,他站起身,伸手轻轻敲了一下赵清婉的脑袋,无奈地道:“皎皎,是药三分毒。往后莫要乱尝了。” “可你”赵清婉本是想说‘那你还喝那么多药’,可是一抬眸就看到楚延琛满是倦意的眉眼,再多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她想到楚延琛喉咙上的伤,便也不与他多做辩解,伸手扶着楚延琛,接着道,“先回去歇着吧。” 楚延琛随着赵清婉往外走,他看着赵清婉安静而秀美的侧颜,忽而就开口道:“皎皎,过往种种,是我不对,往后,我不会再这般了。” 赵清婉的耳边是楚延琛沙哑的声音,她心头乱糟糟的,从回京开始,她便猜到了过往的一切,都是谎言。大婚之后,那柔情蜜意的相处,千依百顺的包容,都是一场让她能够心甘情愿举身为棋的圈套。 甘心入狱是以身为饵,因为他算到了作为公主的她必然会为此将事闹大。毕竟他可是同她恩爱非凡的驸马。便是如今,她也不能肯定楚延琛是否是在逢场作戏。 赵清婉抬眸看向楚延琛,她知道楚延琛长得好,如今这般柔弱的模样,更是惹人怜爱,令人心软。他的双眸里带着真诚,这般一双透彻的眸子盛满情愫地盯着一个人看的时候,怎么会不令人沉迷呢? 赵清婉别开脸,她只是轻轻地道了一句:“你先歇着吧。都起热了,喝了药就好好睡一觉,若是难受,我待会儿再让人去请哑先生。” 楚延琛感觉到赵清婉的闪躲,他抿了抿唇,却并未再逼迫赵清婉,他知道此时赵清婉心中对他是有心结的,也对,若是换成他,知道有一个人从头至尾都是在哄骗自己,自己应当也是生气的。 赵清婉扶着他回了屋子,将人安置在床上后,她站起身,却忽而间手中又是一凉,她低头看去,就见到楚延琛的手拽住了她的手,她无奈地看了一眼逼着眼,苍白着脸似乎睡着的楚延琛,幽幽叹了一口气,随后道:“我只是打算去吩咐人给你换一床厚实点的被衾。” 楚延琛不为所动地握着赵清婉的手,赵清婉倒也不是挣脱不开楚延琛的手,只是看着楚延琛手背上尚带着的淤青,她便又心软了,坐在床榻边,小声道:“好了,我不走,我就在这儿陪着你。” 楚延琛唇边勾起一抹浅浅的笑,他勉强往床榻里边挪了一下位置,赵清婉看着那空出一人的位置,不由地气笑出声,陡然抽回手,才站起身,却就听得楚延琛沉沉的闷哼声,赵清婉急忙又回过身来。 看着楚延琛眉头紧皱,苍白的面上沁出些许冷汗,她急忙俯身探看,问道:“怎么了?是扯着伤口了吗?” 楚延琛抿着唇,低低地道:“没什么。” 他又看了一眼赵清婉,而后轻飘飘地道:“就是肋骨折断的地方,牵了下,有点疼。” 赵清婉面色微变,她急忙伸手掀开被子,轻轻地解开楚延琛的衣裳,果然看到里衣下包裹着厚实的绷带,以及那裸露在绷带外的皮肤满是淤紫的伤痕。她心头一抽,只觉得先前抽那承恩侯府的公子抽得轻了。 楚延琛轻轻地伸手拉了下赵清婉的手,而后温声道:“皎皎,我困了。” “哦哦,那你先好好睡一会儿。”赵清婉点点头,又替楚延琛掩上被子,可是一抬头,便见楚延琛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她沉默地垂下眼,想着这人身上的伤,又想着他额上的热度,而后站起身,往外走。 楚延琛眼中透出浓浓的失望,他疲惫地闭上眼,只觉得心口间沉闷得厉害,一股窒息的感觉在心口间发酵,令他有些喘不上气,他低低地咳嗽起来。 “怎的又开始咳嗽了?” 床榻边一沉,熟悉的声音在耳边浮起,楚延琛睁开眼,骤然就看到近在咫尺的赵清婉。她躺在床榻上空出来的位置,贴近他的身体,伸手抚过他的额头,感觉到那不断攀升的热度,她的眉头不由得拧了起来。 “你、咳咳、刚刚”楚延琛哑着嗓子开口。 赵清婉伸手轻轻地抚着他的胸腔,为他顺着气,她侧过头,道:“我刚去脱了外衣而已,你这热,起得有点高,我让人去请哑先生吧。” 说着,她便打算起身。 楚延琛轻轻拽了一把人,顾不得身上的伤,将人揽进怀里,赵清婉猝不及防,落进楚延琛的怀里,她想到楚延琛身上的伤,便也不敢乱动,乖巧地依偎在楚延琛的怀中,道:“怀瑾” “不用了,刚刚已经喝了药了。起热是必然的,睡一觉就好。”楚延琛沉沉地解释道。 赵清婉怕触碰到楚延琛的伤,她小声提醒道:“怀瑾,你的伤” 楚延琛摇摇头,他面上带着一抹浅淡的笑,缓缓开口道:“不碍事的,不疼了。你别担心。” “我才没担心。”赵清婉骤然反驳着,她抬眸看去,却见楚延琛已经闭上眼,清浅的呼吸带着药味拂过她的面颊,他的眼下带着青黛,在苍白的面容上看起来异常清晰,赵清婉伸手,轻轻地触碰楚延琛的额头,掌心间炙热的温度,令她的眉头不由地拧了起来。 只是此刻人在楚延琛的怀中,她稍稍一动,楚延琛似乎便有所察觉得动了动身子,她不由得就停了动作,知道这人应当是这些日子都未曾好好休息过,她也不舍得将人吵醒。便就想着,再观察看看,若是这温度一直不曾下去,那么她总是要让人去请哑先生来一趟。 赵清婉的双眸盯着楚延琛看,看着清瘦了不少的楚延琛,她低低地道了一句:“分明是你做错了,怎么就把你自己弄得这么可怜兮兮的?害得我都不好意思对你发火。” 低低的声音在屋子里飘荡,软软的话语仿佛是情人间的亲昵小意,赵清婉并未意识到,此时此刻,她的心中,更多的还是心疼,而不是恼怒,纵然有恼,也是气恼楚延琛的不爱惜己身。楚延琛的体温依旧不高,纵然此时起了高热,也就是额上的温度比较炙热,但是身上却一如既往地微凉。 赵清婉时不时地伸手探一探楚延琛的额头,只觉得那温度似乎并未有所降低,而楚延琛的身子好像也在微微颤抖,也不知是冷的,还是伤口疼的。她轻轻地贴近楚延琛,伸手抱住人。 在那清淡的药香味中,以及楚延琛微凉的怀抱中,感觉到楚延琛的心跳,赵清婉只觉得一股困意袭了上来,她也是星夜赶路回来的,这两天都没有好好休息一番,昨夜又入宫闹腾了一番,此时骨子里的困乏便如潮水一般席卷而来,将她整个人淹没。 她本是想要守着点楚延琛,可是不过一会儿,便呼吸浅浅地在楚延琛的怀里睡了过去。 楚延琛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乏力,心口间的窒息感越发浓重,似乎有大石沉沉地压在胸口上,他吃力地睁开眼,骤然看到身上趴着的人。 那一股沉重的压迫感,不是他的错觉,不过不是大石头压着,而是他睡姿凌乱的媳妇压住了他的大半边身子。 楚延琛吃力地将赵清婉移开,不过是这般动作,便令他出了一身的冷汗,肋骨处隐隐作痛。他勉力撑起身子,看着睡得香甜的赵清婉,唇边勾出一抹漂亮的弧度,伸手拂开她的碎发,而后小心地下了床。 他扶着床栏站了好一会儿,缓和了下脑中的晕眩,等到那一股晕眩感褪去,他才扯了外衣朝屋子外走去。 “重九,人查到了吗?”楚延琛开口对候在门外的重九问道。 重九躬身回道:“是的,人在杏林分院养着。” 楚延琛想了想,接着问道:“已经醒了吗?” “是,前天晚上就醒来了。” 楚延琛会意地点点头,莫怪乎那些人下手会这么快,毕竟人醒来了,案子便也有了明线,是狗急跳墙了吧。只是,人他总是要去见一面,这个时候便是见人的最好时候,再后边,估计就不大好私下见面了。 “送我去一趟杏林分院。” 听到楚延琛的话,重九眉头一皱,他不由得开口道:“公子,你的伤还未好。” 他又打量了一番楚延琛,注意到楚延琛神色间的不对劲,劝道:“要不,公子,你再歇一歇,过个两日再去。” 楚延琛摇摇头,他的目光落在庭院外,小声道:“为着他的仕途着想,我同他今后最后不要有丝毫的交集。那么,今日便是最好的见面时机。” 因为他重伤回府,谁也想不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跑去杏林分院见人。 重九本是还想再劝一劝人,可是看着楚延琛面上的坚定,他便知道楚延琛已然是下了决定,而楚延琛的决定好的事,他们这些下属更是无法劝诫了。他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口气,而后道:“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楚延琛想了一下,又提点道:“瞒着老爷,还有公主。” “是。” 一辆没有任何标记的马车从小巷子里低调地行出。优哉游哉地朝着皇城边的杏林分院行去。一路上,楚延琛都是依靠在马车的车壁上,闭目养神,这缓缓行进的马车晃悠得他内腑间翻涌地厉害,他面上的神色异常难看,紧紧抿着唇,克制着那一股恶心的感觉。 好一阵子,他们慢慢地入了杏林分院,照着安排好的路线,入了杏林分院的内院,马车一直行至内院里的一处偏僻的角落,而后才停了下来。 “公子,到了。”重九低声道了一句。 楚延琛睁开眼,只觉得眼前的景象一片模糊,他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等到那一缕的模糊褪去后,才低低地应了一声,随后吃力地扶着车壁出了马车。 “人在内院中的第三间偏房里,有人看守着,不过现在这个时候,恰好是换班的时候,这一班的人正是咱们的人,公子你可以进去,但是时间不多,等到下一班巡查的人来的时候,公子你必须出来,这里边大概有半个时辰的时间。”重九注意到楚延琛虚乏的脚步,他迅速扶了楚延琛一把,而后小声解释道。 楚延琛点点头,果然这一路畅通无阻,他走到厢房前,门口看守的人微微躬身,而后推开门,楚延琛走了进去。在楚延琛进屋之后,门口守着的人便又将门关上。 屋子里很干净,也很素雅,不过浓郁的药香味在屋子里飘荡,掩盖过了那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息,楚延琛低低地咳嗽两声,似乎是惊到了屋子里的人。 他看到一道人影从床榻上勉力起身,楚延琛急步上前,一眼就看到面上惨白,脖颈间裹着厚实绷带的李青云。 楚延琛上前一步,摁住人的肩膀,低声道:“好生躺着。” 李青云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楚延琛,就如他当初想不到自己会活下来一般。 “楚大人”他的声音很是嘶哑难听,那厚厚包扎的绷带上还带着些许血色,可见当时他自戕时是有多果决。 楚延琛知道李青云伤势不轻,他摆了摆手,道:“你不必说话,仔细听着我同你说的。” “恩科舞弊案要结案了。”这一句话,惊得李青云眉心一跳,他愣愣地盯着楚延琛看,这些日子他总是在昏睡,除了最早醒来的时候,有人来给他看了状纸,为了些许问题,之后除了太医便再也他人前来,这日子才过了多久,怎么就结案了? 似乎察觉到李青云的担心,楚延琛接着道:“你放心,陛下对这一次的恩科舞弊,极为震怒,牵扯的范围很广,所有涉案的人员,陛下都会严惩不贷。这一次的恩科,对于所有有着真才实学的学子来说,是一次天大的机遇,朝中一批官员落马,正是用人之际,陛下会妥当安排好一切的。” 听到楚延琛的话,李青云的眼中忽而涌出一抹泪花,他仿佛是在黑暗中行走了太久的旅人,终于见到了那么一丝光明,微微颤抖的双唇,一丝浅浅的呜咽声传出。 “南境战事将起,江南道流民**,流民的事,我想你是知道的。”楚延琛开口道。 李青云听着这话,他的双眸微微闪动,而后轻轻点了点头,并非是他不信任楚延琛,而是江南道的事实在是太严重了,可是京都里却是一派平静,他们六名学子会以如此决绝的态度在恩科考场上揭开恩科舞弊,便也是因为江南道的事,他们都是江南学子,而江南道流民**,才是他们赴死告血状的根本原因。 陛下的震怒,不仅仅是因为恩科舞弊,更是因为江南道流民**的遮掩。 楚延琛盯着李青云的双眸,而后道:“陛下很快会召见你,恩科的事,你说,江南道的事,你仔仔细细地都说给陛下听,尤其是疫城焚烧,灾粮以次充好,甚至毫无灾粮的事,你都一一说给陛下听。” “如果,陛下询问你同我是否有私交” 李青云急忙摇摇头,他坚定地道:“楚大人,你放心,我、定不会给你添麻烦,你我毫无交集” 他沙哑难听的声音在屋子里无力地响起,只是话语间满是坚定和诚挚。 楚延琛却是摇摇头,而后开口道:“不,我要你同陛下说,你曾经恰好遇见过我,曾向我求助过,希望我能够揭露恩科舞弊,你也曾同我含糊说过江南道流民**的事,希望我能够上达天听,然而我拒绝了你。” 李青云不敢置信地盯着楚延琛,他喃喃地道:“若是,若是这般,陛下定会责罚大人,您” 楚延琛扯了扯唇角,轻笑一声,道:“不会的。” “可是、可是”李青云此刻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他注意到楚延琛脖颈处的伤,想着恩科舞弊案发,楚延琛作为考官,定然是被牵连到了,那伤,应是入狱的后果,而自己能够活下来,分明是楚延琛暗地里出的力。若非是楚延琛在考场上在他身边逗留,他便不会引人注意,也就不会在动手自戕后便及时让人发现,可也正是因为楚延琛的停留,这才让他在狱中多审查了一阵子,也才会有后续的这一劫。 李青云本就是聪慧之人,怎么会不懂这些呢? 楚延琛看着似乎是不愿如此做的李青云,他继续开口劝慰道:“你很快便也会入朝为官的,陛下不会想看到你同我走得近。你若是想在朝中一展抱负,便该同我保持距离。” 李青云垂下眼,他沉默着,拽着被子的手握得发白。 楚延琛叹了一口气,他轻声道:“廉明,莫要辜负了你们的决心。” 李青云心头略微一震,他哑着嗓子,询问道:“大人,其他人,他们” 他这话说到一半,便再难说下去,楚延琛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他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叹了一口气,开口道:“廉明,多多保重,逝者已矣,莫要让人走得不瞑目。” 李青云无力地靠着床,他其实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只是心中到底存了一丝侥幸,如今却是真真切切地知晓了。他的眼中泪花闪现,呜咽声从喉咙间发出,仿佛是濒死的小兽发出的绝望的哭泣。 楚延琛站起身来,他叹了一口气,而后便往外走,他来此,一则是探望下李青云,二则便是将刚刚的话叮嘱一番。 看着楚延琛离开的背影,李青云吃力地爬下床,他跪在地上,对着楚延琛深深一叩首,嘶哑的嗓音在房中回荡:“廉明,谢过楚大人。愿楚大人安康长乐,仕途平顺。” 楚延琛走出屋子,一身的乏力令他几乎站不稳,重九急忙上前扶住人,楚延琛低低地闷咳着,忍不住反呕出一口血来,好一会儿缓过一口气,而后慢慢地朝前走,他苦笑一声,低声道:“算计了人去死,却还让人感恩戴德,呵实在是太过恶心了” 恩科舞弊一案,果然如楚延琛所言的,很快便结了案子。不过因着恩科舞弊,落马了不少官员,牵扯的人太多,处置的人也太广,其中最为尊贵的官员便是承恩侯。在这案子中,宁惠帝流放了一批人,枭首了一批人,京都口的刑罚台那血淌了厚厚一层,浓郁的血腥味飘了老远。 这一遭处置,也让人明白了素来温柔的宁惠帝的霹雳手段,以及对科考的重视,想来在将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会有人敢在科考中伸手。 这般牵涉甚广的案子在京中很快就成了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但是并未流传多久,京中便又爆出了更加惊悚的事,江南赈灾贪腐案发。 第87章 国策 对于百姓来说,恩科舞弊的结束,宁惠帝对于涉案人员的重刑,甚至撸了一位侯爷的爵位,这便是陛下圣明。大街小巷中人人都是在赞赏宁惠帝的公正,痛骂那些企图在恩科中搅乱朝政的无耻之徒。 但是却不知道这一场风波不过是更大的风暴来临之前的预兆。 就在一则加急折子通过机要密道传递进宫的时候,裕亲王的马车悄无声息地行出府邸,而后入了皇城。在丽华郡主,也就是后来册封的明珠公主和亲戎朝之后,这一位宁惠帝唯一的手足兄弟便极少入宫,而这一日的入宫,也并非是他自己想要入宫,而是圣意之下,不得不入宫。 裕亲王府的马车低调地行进在皇城的青石板上,马车内,裕亲王端正坐着,面上一旁冷肃,眼中满是深沉。而他的旁边,坐着一名气宇轩昂的男子,正是他的长子赵勤允。 “父王,陛下召我们进宫,是不是江南道的事?”赵勤允试探地问了一句。 “不论是什么事,进了宫就知道了。”裕亲王面上一片冷静,低沉着声音道,“这段时间,闹得风风雨雨的恩科舞弊案刚刚完结,处置了那么多人,短时间内,陛下应该是不会再起大动作了。” 听着裕亲王这般说,赵勤允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裕亲王,而后轻声揣测道:“父王,你说会不会是珠珠那里” “啪!”这话尚未说完,便见着裕亲王一掌拍在赵勤允的肩背上,将他未完的话都拍了回去。 裕亲王清冷的目光落在赵勤允的身上,而后叹了一口气,道:“博睿,你这话多的毛病还是要改改。回去陪父王好好练练,父王看看你的武艺有没有进展?” 感觉到裕亲王那拍在肩背处沉重的力道。赵勤允龇牙咧嘴地露出一抹勉强的笑,道:“父王,孩儿知道了。” “入了宫,什么话都不要多说。”裕亲王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心中露出一抹无奈,“皇兄近来心思重,想得多,有些话说的多了,就怕他多想。尤其是最近太子似乎身子多有不适,陛下若是让你去看望太子,你记得莫要多言。” “是。”赵勤暄点点头,垂下的眼眸中藏着些许深沉与复杂,只是面上依旧是那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入了内宫门,裕亲王的马车便停了下来,内宫城中,非有宁惠帝的特旨,便只能步行。裕亲王与世子下了马车,便看到在内城门口候着高公公。 裕亲王微微颔首,道:“高公公,皇兄在哪儿?” 高公公躬身行礼,而后恭敬地笑着回道:“回裕亲王的话,陛下在居心殿内等您。” 听着高公公的回话,裕亲王点点头,便带着赵勤允,朝着居心殿行去。到达居心殿内的时候,并未通禀,便让高公公带着一路走了进去。 或许是这段的事端太多,搅和得宁惠帝没有睡好,坐在上首的宁惠帝看起来异常疲惫,儒雅的面容似乎苍老了不少,只是那双眸子却依旧带着睿智和清醒。 见到裕亲王和世子一同到来,宁惠帝的面上露出一抹笑容,招了招手,示意他们两人免礼坐下,并让高公公奉茶上来,温和地道:“这骤冷的天,还让皇弟来一趟,辛苦了。” 他的目光落在俊朗的赵勤允身上,笑着道:“博睿看着更结实了,不错不错,听闻博睿的武艺是越发精进了,秉德前些日子还说道希望能够同博睿一般,习得一身好武艺,能够文武双全。” “陛下谬赞了。博睿也就这一点功夫拿得出手了,他那榆木脑袋,哪里比得上太子殿下。”裕亲王躬身一礼,急忙回道。 听着裕亲王的话,宁惠帝轻笑一声,摆摆手,对赵勤允,道:“秉德一直念叨你,博睿,你去见见秉德,朕和你父王有些事要谈一谈。” “是。”赵勤允听到宁惠帝的话,他抬眸看向裕亲王,只见裕亲王面上一片沉静,未曾回眸同他对上一眼,赵勤允躬身一礼,而后沉默地退了出去。 “皇兄,不知此次召臣弟入宫,可是有何事要吩咐?”自上次赐婚赵云薇后,裕亲王基本就未曾入宫了,而这一次的召请入宫,总是让他心中惶恐,尤其是让还带上了他的长子,则更是令他心头心思浮动。 宁惠帝看向裕亲王,他的目光落在裕亲王的身上,眼中带着一抹复杂的情绪,而后长叹一声,道:“皇弟,朕知道,你是在怨朕。” “臣弟不敢。”裕亲王急忙起身,对着宁惠帝躬身一礼,疾声解释。 宁惠帝摇了摇头,他伸手挥了一下,示意人坐下来,低声道:“朕知道你,阿薇是你的心头肉,为了宁朝,朕将阿薇远嫁戎朝,那些日子,你大病了一场,你就是不怨朕,但是也怨你自己。这事儿,是朕对不住你。” 裕亲王低下头,他沉默许久,若是说完全不怨,那是不可能的,赵云薇远嫁戎朝,那段日子,他们一家子都病了一场。王妃更是日日夜夜地念叨着赵云薇,人都瘦了一大圈。 “那也是时局所致,臣弟没什么好怨的。”裕亲王闷声回道。 宁惠帝盯着裕亲王看了一会儿,而后起身走了下来,他坐到裕亲王身旁的椅子上,浑身透出一抹疲惫,他轻声道:“小武,江南道灾情严峻,流民**,南蛮逼近南境,南境前些日子就已经爆发了数场小规模交锋” 听得宁惠帝的话,这短短的三两句话里透出的意思,却是令人心惊胆战。 只是这话还没说完,突然间便听得殿外有人通禀,说是谢大人同楚大人一同前来。裕亲王愣了一下,他本以为来的是谢相爷和楚尚书,却没想到进殿的竟然会是谢嘉安和楚延琛。 他的眼中透出一丝惊诧,似乎感觉到裕亲王的疑惑,宁惠帝开口解释了一句:“是朕令他们来的。” 楚延琛和谢嘉安是在殿门外碰见了,也不过是修整了十来天,楚延琛的伤都尚未完全养好,脸上的气色依旧是难以掩饰的苍白,他们入了大殿,见到殿中坐着的裕亲王,不由得一愣,但很快便躬身行礼。 “臣楚延琛,见过陛下,见过王爷。” “臣谢嘉安,见过陛下,见过王爷。” “行了,不必多礼了,都坐着吧。”宁惠帝挥挥手,示意两人都坐下,一旁的高公公疾步上前,将茶水奉上,而后又将一封折子递到楚延琛的手边。 宁惠帝开口道:“这一份折子,是最新的消息,你们看看。” 在楚延琛低头看折子的时候,他复又看向裕亲王,轻声道:“最近的事,都凑在一起,戎朝那一头也开始蠢蠢欲动,朕今日让你们入宫,便是有些密事相商。” 听到宁惠帝提到了‘戎朝’,裕亲王心头一惊,这段日子,他为了避嫌,倒是没有多对戎朝进行打探,故而消息比之宁惠帝,收到的要迟上不少。 “陛下,江南道的事,怕是已经非常糟糕了。”听到楚延琛这一句话,宁惠帝和裕亲王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楚延琛的身上。 宁惠帝眉头微微一挑,开口问道:“怎么说?” 在宁惠帝和裕亲王的注视之下,楚延琛将那一份折子拉开,他面上的神情异常严峻,而后冷静地解释道:“陛下,这一份是江南道钦差大臣呈送上来的急报,上面是说江南道督军镇压流民,但是出去镇压的督军因为意外染了疫情,损失过半,江南道大都督无奈之下,率残军同**的流民悲壮相战,焚烧疫城,与之同归于尽。” 听到楚延琛的话,殿内众人的面色均是一片凝重,裕亲王心头更是沉甸甸的,江南道的大都督陈鸣言,他曾有过数面之缘,知道这人是个正直果毅的人,此时以身殉城,怕是江南道的情况真的是到了极其糟糕的情况了。 然而,楚延琛接下来的话却是令众人心头一跳。 楚延琛指着折子上的焚烧疫城,他接着开口道:“这一份折子上,臣注意到,大都督亲自带人前往,而后残军与流民作战,焚烧疫城,同归于尽。” 裕亲王看向楚延琛所指出的地方,他皱眉问道:“怎么了?这有什么问题吗?” “大都督虽然行事有所鲁莽,但应当是因为,当时也是无奈之举了吧。” 谢嘉安倒是第一时间就察觉到楚延琛指出的问题,他对裕亲王微微拱手,而后解释道:“不是这个原因,楚大人,是想说,**的流民战斗力惊人,还有此时灾情如此严重,听闻江南道一带不少人缺衣少食,那么这些流民估计也是饿了不少日子,纵然大都督的兵马受疫病影响,折损大半,但也不应该是这群流民可以抵挡的。” 宁惠帝听到这里,身子微微一震,脸色略微发白,他沉吟片刻,才缓缓道:“你们是说,这些流民不是流民?” 楚延琛面上的神情并不是很好,他没想到江南道的情况已经艰难到了如此地步,他苦涩地道:“只怕不仅仅是流民不是流民,而是那督军也不是督军了。” 裕亲王陡然开口道:“不可能,大都督陈鸣言的为人我知道,绝对不可能背叛。” 他知道楚延琛最后点出的那一句‘督军不是督军’,便是在暗示督军已然背叛了。 “若是大都督背叛了,那么这钦差大臣的急报又怎么可能递得回来?” 随着裕亲王的话语落下,宁惠帝的眼神淡漠了不少,他冷淡地看向楚延琛,等着楚延琛接下来的话。 楚延琛同谢嘉安相对一眼,他们心头一沉,楚延琛率先开口接着道:“臣不是说大都督叛了,但是大都督可能是被人囚禁了,也可能是,已经被人谋害了。” “而那流民,臣怀疑可能是有南蛮的战士混在其中,故而才有如此的战斗力。”谢嘉安补充了一句。 楚延琛的眉眼间透着一丝浓浓的担忧,他轻声叹息道:“若是真的是南蛮战士入了江南道,那么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江南道的官员同南蛮勾结,放人入关。”宁惠帝冷硬着脸,接上了话头。 听到这里,裕亲王脸上的面色已然是一片苍白,在这冷意十足的日头里,额上竟然沁出了细密的冷汗,他的声音微微发紧:“如果是这般的话,那么江南道对于南蛮而言,便是毫无防范,他们大可长驱直入,直取京都。” 楚延琛忽而摇摇头,缓缓说道:“情况应当还没到这般地步,若是这般,这钦差大臣的急报早就上不来了。依臣的想法,这江南道的官员虽然同南蛮勾结,但是应当并未放入大量南蛮战士,或许是达成了什么协议,故而放了些许人进关。” “而大都督,如今看来,应当是凶多吉少。”他垂下眼,看着那写着江南道一带的灾情情况,低声道,“灾情严峻,或者说也是一件幸事,若不然,南蛮入关就更容易了。” “若是如此,那么朕派你们前往江南道赈灾,这一事怕是更险了。”宁惠帝面上的神情一片冷峻,他的眼中带着一抹威慑的异芒。 裕亲王没想到宁惠帝竟然会有如此想法,要知道楚延琛可是福慧公主的驸马,而谢嘉安更是皇后的侄儿,将这般身份的人拍去如今危机四伏的江南道一带赈灾,这哪里是赈灾,怕是送命吧。 然而对于宁惠帝的话,楚延琛和谢嘉安似乎是早有预料,他们俩站起身,躬身一礼,道:“臣等愿为陛下分忧。” 楚延琛看了眼折子,开口继续道:“正是这个时候,陛下更该派臣等前去赈灾,营造出尚不知晓如今江南道真正情况的假象,稳住南蛮的举动,分派两路,一则是明路,令臣等大肆招摇前去赈灾,二则是暗路,调兵遣将前去南境,打压南蛮。” 话是这般说,只是楚延琛心中还是有所疑惑,他不明白事情到了如此地步,为何钦差大臣的急报里却还是没有点出闵埕叛变了?莫非是连带着钦差大臣也已经叛变了? 只是这也不大可能,若是如此,陛下的监察员定然是会知道的,如今陛下始终没有反应,便是说钦差大臣并未叛变,既然这样,闵埕莫非是并未叛变? “怀瑾说的是,这一次去江南道赈灾,应是风险极大,只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且,此时是迫在眉睫,需要速速解决,若不然,只怕情况会更加糟糕。”宁惠帝抬眸看了一眼楚延琛等人,而后沉声道,“戎朝,在北境集结了兵马。” 听到这里,殿中众人的面色更是难看,裕亲王站起身来,拱手一礼,道:“陛下,臣弟愿领兵镇守北境。” 裕亲王本也是在战场上杀敌的将军,不过是这些年为着安宁惠帝的心,才下了兵权,在京都里休养,而且这说着是休养,实则是人质,以防领兵的世子生了异心。 这一次,裕亲王世子回京待了不少日子,也是因为赵云薇和亲远嫁,算是安抚裕亲王,这才同意世子携兵在京中久留。 在听到裕亲王的话时,宁惠帝的面上显露出一丝欣慰,他伸手扶起裕亲王,而后开口道:“皇弟,朕知晓你为朕分忧的心思,只是王妃身体抱恙,年轻时你征战沙场,落得一身的伤,朕又怎么能忍心令你再上战场。” 他伸手轻轻拍了下裕亲王的肩膀,而后道:“况且,阿薇在戎朝,若真是到了那时候,你可忍心与之兵戎相见?” 裕亲王正要再开口,却让宁惠帝压下了话头,他低声道:“戎朝那儿,朕自有打算,只是朕打算让博睿领兵在暗处,随同怀瑾他们一同前往江南道。” 听到宁惠帝这般说,裕亲王心头浮起一丝惶然,作为臣子,理当为陛下分忧,可是作为父亲,这江南道一行,该是如何凶险,他又怎么放心让自己的长子前去?阿薇远嫁戎朝,王妃已然是为此大病一场,若是知晓博睿前往江南道一带征战,王妃她 裕亲王眼中闪过一抹迟疑和哀痛,可是却又无法拒绝,他知道宁惠帝既然开了口,就不可能让他拒绝。 感觉到裕亲王的挣扎,宁惠帝垂下眼,他轻声道:“这一次江南道的赈灾,朕会让皎皎代表皇室,一同前往。” 宁惠帝这话出口,惊得殿中众人心头一跳,裕亲王疾声否定道:“不可!陛下,公主殿下是万金之躯,怎么可以前去如此险要之地?请陛下三思。” “阿薇也是尊贵的宁朝明珠,尚且都能为了宁朝远嫁戎朝,皎皎又如何是去不得?江南道一带也是她的子民,如今受苦受难,她作为皇室贵女,既然力所能及,便该前去。”宁惠帝的话语冷淡而又坚决。 他淡漠的眼神投向楚延琛,而后开口道:“驸马,你觉得呢?” 楚延琛躬身一礼,开口道:“回陛下,公主殿下宅心仁厚,对于陛下的决定,她定然是会欣然同意的。只是江南道一行,确实是危险万分,还请陛下为公主做好万全准备,以保公主安全。” “现在依着江南道形势的发展,不是简单的赈灾,陛下,增兵吧,暗地里多多增兵,在如今局势尚在我们的掌控之中时,尽量多派援兵,悄然进入南境,今年的冬季应当是来得早,如今不过是入秋,便已经感觉到冷意了,那么只要我们能拖到冬季降临,届时天地降温,敌军冬衣缺乏,人困马饥之际,形势必然逆转。” 在听得楚延琛的话后,宁惠帝和裕亲王面上显露出一丝的为难,并非是不想调兵前往,而是因为此时不仅是北境有异动,西境竟然也是有了动静,先前宁惠帝派遣了两拨去江南道赈灾的人马已然是京都中能够派出的最多人马,若是妄动边军,就怕让其他两地发现情况,届时四面楚歌,可就真的是危在旦夕了。 宁惠帝犹疑片刻,而后转头对裕亲王道:“皇弟,你手中的安平军尚能动多少?” 听到宁惠帝提及安平军,裕亲王微微一愣,他低头想了想,而后斟酌半天,轻声道:“大约也就三成。这些年,安平军不再增员,好在边境尚算安宁,这安平军除了到了年纪,退下来的,倒还算是整建制在,如今离江南道最近的,能够动用的也就三成,再多是不能动了。” 宁惠帝面色严肃,眉头紧皱,他点了点头,而后看向楚延琛,道:“怀瑾,你和文卿先前提及的化夷归宁,朕心甚慰,这一次你们前去江南道,朕将人手派给你们,你们放手去做。” 楚延琛同谢嘉安躬身一礼,而后开口道:“是,陛下放心,臣等定然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 “实行化夷归宁之策略,你们须得慎重,还有你们的安全最为重要,莫要太过冒险。”宁惠帝提点一句,他今日特地召这两人进宫,便是让他们有一个心理准备,而后接着道:“这一份折子你们带回去,好生琢磨一下,此行该如何行事。等朕的旨意下达,就是你们启程之日。” “是。” 楚延琛和谢嘉安看得出来,宁惠帝同裕亲王还有话说,故而两人不再久待,而是躬身一礼,退了出去。 宁惠帝看着两人离开,他心头略微惆怅,这些都是他们宁朝的大好男儿,此行的危险,他如何不知,尤其这两人的身份特殊,让这两人前去江南道,只怕他要有些日子不得安宁了。 “陛下,何为化夷归宁?”裕亲王刚刚听到一半,心中疑惑,不由得开口问道。 宁惠帝转过身来,同裕亲王一同坐下,他耐心地解释道:“是怀瑾和文卿提出的对于蛮夷之地实行的三个计策,分为腐化,内耗,归顺。” “腐化,就是加开互相市交易,既是在今后加强与蛮夷等人的诸般买卖交易,并将大量奢侈无用之物卖于蛮夷,如珠宝、绢布、瓷器。一来以此换来大量的药材,用于宁朝民生,二来则以这些奢侈无用之物腐化敌人心志。通过诸般买卖交易,还可达到控制对方必需品,如盐、茶、米粮之类,让他们今后离不得宁朝。这样一来,今后如若蛮夷之人有所异想,我们只要断绝与他们之间的交易买卖,他们就会轻易屈服。”速说到这里,宁惠帝叹了一口气,“这是一个好计谋,可惜要耗费的时间太多,而我们如今最缺的就是时间。” 宁惠帝顿了一下,接着道:“内耗,这是因为南蛮本就是多部族,部族之间从不是齐心协力之辈,怀瑾提到我们可以扶持其中的部族,令他们之间相互制衡,这般只要部族之间多征伐,内耗严重,彼此猜忌,便就无法威胁到宁朝。” “至于归顺,便是派遣儒师,深入蛮夷之地,进行教化,传播我宁朝想法,去其蛮夷之性,长久以往,让他们以习得宁朝文化为荣,到了那个时候,蛮夷之民,与我宁朝百姓又有何不同,哪里又会再有攻伐之事?” 宁惠帝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风采,他朗声道:“这三策,不仅仅可以用于蛮夷,更可以用于戎朝,一旦能够稳妥实行,届时,南北两地,再无攻我宁朝之野心,更无攻我宁朝之勇气,更别说攻我宁朝的实力,长此以往,便自是有归顺我宁朝之心,到了那个时候,边境之地再无隐患。” 听着宁惠帝说完这三策,裕亲王不由得击掌叫好:“果然是无双国策!” 宁惠帝点了点头,而后却又无奈地叹息一声:“可惜,这三策虽然可根治南北蛮夷之野性,但却需要大量的时间,对现在的情况来说,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看到宁惠帝面上满是失望的神色,这时候裕亲王已然是压下了先前对于派遣自己的长子前去南境战场的担忧,他心头微微一动,而后小声道:“皇兄,若是如此,臣弟以为,在这当口,倒是有一些事,可以实行,也好为实行这三策铺一铺路。” 宁惠帝眉头一动,认真地盯着裕亲王,随后便听得裕亲王的窃窃私语。 在这明亮的殿堂之内,一道冰冷而幽深的计策油然而生。自然,出了宫门的楚延琛和谢嘉安并不知道宫中后来商议了如何情况。 两人走到了宫门口的时候,谢嘉安忽然开口道:“如今江南道的情况已然是败坏了到了如此地步,皎公主殿下前往,怕是太过危险。刚刚在殿内,楚大人应当为公主考虑一下。” 谢嘉安的面上满是不虞,似乎对于刚刚楚延琛的同意十分不满。这一份不满,甚至让他险些喊出赵清婉的小名。 楚延琛的眸子冷冷地扫过谢嘉安,敏锐地察觉到谢嘉安话语中的那一个‘皎’字,他垂下眼眸,遮掩住眼中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嫉妒,而后沉声道:“这事儿,陛下主意已定,不是你我二人可以改变的。既然已经是注定的了,那让陛下改主意,还不如让陛下多给公主派一些护卫,做好万全之策。” “况且,”楚延琛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他想了想,道:“若是闵埕反了,你觉得他是对我们俩的敌意更大,还是对公主的敌意大?” 话说到这里,已经将意思挑得极为明白了。恩科舞弊案,不是没有追查到闵埕,也不是说不去处理闵埕,只是江南道灾情严重,陛下为着江南道的安定,只得暂且按下这一份处置的折子,只等着江南灾情一定,再来一个秋后算账。 想来闵埕应是察觉到了,楚延琛心中怀疑闵埕早就叛了,不过估计闵埕好歹是有些脑子,故而并未大肆放南蛮之人入关。只是他不懂,闵埕到底是在等什么? 谢嘉安愣了一下,他开口迟疑地道:“你是如何肯定闵埕反了?” “如今钦差的急报尚且能够送来,闵埕如果是真的反了,那么这一份急报里应当是会写到的,陛下的监察员可不是吃素的。” 楚延琛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道:“如果陛下的人都死了呢?” 谢嘉安人听到这里,心头陡然一悚,他脑中似乎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变,不由得提声道:“怎么可能?那些人可不是一个人,是” “你要知道,如今的江南道,只怕是一家之言了。”楚延琛转头看向谢嘉安,而后漠然的眸中闪过一抹郑重,道:“这一次,江南道之行,九死一生,谢大人,您回去后,将今日陛下召见的话,一五一十地同谢相说一说。” 他的话说完,便转身离开。 看着楚延琛离开的背影,谢嘉安的心头陡然升腾起一丝惶然,但很快便又压了下来,江南道的情况,他们都预料过,情况必定不好,只是想不到情况会恶化得如此严重。 谢嘉安陡然间高声开口喊道:“楚大人,先前所言,可否继续按计划实行?” 楚延琛转过头来,看向谢嘉安,而后笑着道:“若是谢大人有此勇气,那么楚某自然奉陪到底。” 谢嘉安面上扯开一抹笑,他拱手一礼,道:“既然如此,这一程,便请楚大人多担待了。” 楚延琛颔首示意。两人从城门口分道扬镳,只是看着前行的方向,似乎又是殊途同归。 楚延琛回到楚府的时候,正好看到赵清婉在整理衣裳,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轻轻地想要将人揽进怀里,可是这手才伸出去,便见赵清婉身形一闪,竟是灵巧地避开。 赵清婉警惕地回眸看去,注意到来人竟然是楚延琛,她不由得一愣,面上露出一抹尴尬的笑,而后道:“你、你回来了啊?” 楚延琛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这段日子以来,他同赵清婉之间总是隔着一层膜,新婚之时的浓情蜜意,此时都化为了一层陌生而熟悉的薄膜,两人虽然并未有什么争吵,似乎也将事情都说清了,可是相处时就是生疏了不少。 赵清婉的警惕心似乎也浓郁了不少,纵然是两人私下相处,动作间也是客套的。 楚延琛知道这是赵清婉心中有了心结,故而才会是这般态度,可是事情本就是他的问题,也怪不到赵清婉身上,只待以后慢慢将这心结化解开了。 楚延琛自诩自己的耐心是足够的,他不在意地点点头,而后开口道:“皎皎,今日入宫,陛下同我说了一件事。” 赵清婉疑惑地看向楚延琛,一般情况下,楚延琛并不会将陛下所言告知他人,她毕竟身份敏感,楚延琛平日里也会谨慎地不与之讨论,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楚延琛拉着赵清婉坐下,而后开口道:“江南道灾情严重,陛下有意派我前去赈灾。” 听到楚延琛的话,赵清婉微微一愣,而后反应过来,眉头一皱,惊声道:“你一个柔弱书生,身子骨弱,前些日子的伤尚未养好,去什么江南道赈灾了,父皇莫不是迷糊了?” “不行,我得进宫找父皇好好说一说。” 见着赵清婉这般担忧的模样,楚延琛心头一暖,他伸手拽着人,将人拉到自己身边,而后接着道:“皎皎,这一次江南道之行,我必去,而且去的人不只是我,还有谢嘉安谢大人。” 赵清婉陡然愣住,她的双眸盯着楚延琛,似乎觉得自己听错了,她疑惑地问道:“你是说,文卿哥哥也去?” “父皇这是怎么了?文卿哥哥,更是手无缚鸡之力,一介文弱书生,去什么赈灾,江南道如今的情况,他人不知道,父皇定然是知晓的,派你们俩斯斯文文的人去有何用?那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吗?” 心中的着急和担忧,令赵清婉不由得口不择言。注意到赵清婉口中亲热的‘文卿哥哥’,以及那肉眼可见的担忧,楚延琛的心头涌起一丝不大舒坦的情绪,只是他素来遮掩得好,面上依旧是一片平静,轻轻地身后拍了拍赵清婉的后背,温声道:“皎皎,不仅我们要去,你也要去。” 赵清婉听到这里,她惊诧地瞪圆了双眼,而后开口问道:“你、你是说父皇派我去江南道赈灾?” 楚延琛见着赵清婉这般震惊的模样,那微张的双唇甚是可爱,他伸手轻捏了一下赵清婉的面颊,点头道:“是的,陛下,要你代表皇室前去江南道赈灾。” “你” “父皇这下可算是有眼光了,派我去是绝对没问题的。”赵清婉面上闪过一抹欢喜和雀跃,她点点头,自信地道,“我,文武双全,去江南道赈灾,保准把事办得妥妥帖帖的。不过,你们俩” 她眉头一皱,想着楚延琛和谢嘉安这两人一副文弱的模样,她心头一紧,而后开口道:“我现在就进宫,在父皇的旨意还没下达之前,让父皇改改主意。” 听着赵清婉的话,楚延琛摇摇头,他开口道:“皎皎,这一次,去江南道赈灾,不仅仅会有我和谢大人,还会有各大世家的嫡长子一同前往,故而在这个时候,陛下是不会改主意的。而且” 楚延琛的目光落在赵清婉的身上,他开口道:“这时候,你都去了,我又如何能够安心在家中待着?” 听到楚延琛说的这话,对上楚延琛的双眸,那眸中认真而诚挚的担忧与情愫,令赵清婉的面颊一热,她别开眼,而后随手去桌边倒了一杯水,抿了一口后,小声道:“你、你同我不一样。” “是不一样,公主殿下,千金之躯,可比我尊贵多了。”楚延琛笑着接上话头,“江南道那般险境,公主殿下更是去不得的。” 赵清婉听着楚延琛的话,她眉头一拧,而后带着一份气恼,开口道:“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你自己的身子,难道还不懂吗?” “江南道如今是什么情况,又是疫病,又是流民,你去了那儿就你那身子骨,若是”她似乎是气急了,眼圈微微发红,盯着楚延琛的双眼,看了好一会儿,赵清婉低下头,闷闷地道,“你不能去,我这就进宫同父皇说,父皇最是疼爱我,一定会同意的。” 眼见着赵清婉就要出门,楚延琛也不逗她,他上前一步,将人拦住,而后温声解释道:“皎皎,这事,陛下已经下了决断了。君无戏言,这事儿是改不了的。而且,江南道之行,我是要去一趟的,有些事,需要我去。” 他说着又拉着赵清婉往书案那一头走去,将袖中的折子抽了出来,开口道:“皎皎,这一份折子,你好生看看。” 赵清婉疑惑地接过这一份折子,她低下头看着这一份折子,折子上是密密麻麻的字,写了太多,太过触目惊心,赵清婉越往下看,心头的惶然与恐惧越是深奥,到了最后,她这几乎抓不住这一份折子。 她抬起头,看向楚延琛,话语里带着些许颤抖,问道:“江南道的情况竟然是到了如此情况?” “是,不仅仅是江南道,陛下今日曾言,北境戎朝似乎也有异动,西境或许是得了什么风声,已然是懂兵马,如今宁朝正处于最为紧张的时候,江南道一行,若是处置不当,宁朝便是四面楚歌。” 听到楚延琛的话,赵清婉的脑中仿佛是如遭雷击,她忽而想到一件事,北境戎朝异动,可是赵云薇才嫁过去多久,若是戎朝有什么想法,那么赵云薇 “北境异动?可是戎朝不是才与我们定了盟约?” “利益之下,盟约不过是一纸空谈罢了。”楚延琛看着赵清婉面上的惨淡,他轻声将这一句话吐出。 这便是最为残酷的战争,是鲜血淋漓的正面战场才是战争,那每一步的算计都是战场。 第88章 父子谈话 听着楚延琛的话,赵清婉半晌没有开口说话,她对于政/治上的一切,有一种天然的直觉,虽然宁惠帝自小便带着她出入政事,但终究是将她保护得很好,她并未如此直接地面对这残酷的朝政与尔虞我诈。 她的脑中带着一丝混乱,开口道:“那阿薇呢?” 楚延琛抬眸看向赵清婉,他的眼中带着些许怜悯,轻声道:“若是宁戎两朝的盟约尚在,明珠公主自然平安无事,若是宁戎两朝开启战端,那么明珠公主将会是阵前祭旗的牺牲品。” 他的话语很平静,可是这平静的话语里却听得人心头发寒。 楚延琛走至赵清婉的身边,他轻轻地揽住赵清婉,而后温声安慰道:“皎皎也不必太过担心,只要江南道一行的事处理得妥当,北境和西境应当也不会妄动,戎朝毕竟才和我们签订了盟约。若非真的让人有机可乘,他们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听着楚延琛的话,赵清婉微微平复心底的情绪,她嗅着楚延琛身上清淡的药香味,一股安定的感觉漫上心头,她小声道:“好,这一次江南道之行,我定会办得妥妥当当的。” 楚延琛轻笑一声,他没有同赵清婉说,这一次江南道之行,最需要担心的不是她,办事的也不会是她,她是皇家推出的一个标志,随同的世家子早就有所安排了。 “是,不过皎皎,你可能需要先面对的是皇后娘娘。”楚延琛低声对着赵清婉说道。 赵清婉忽而想到母后定然是不会同意她去那般危险的地方,一想到这里,她只觉得脑袋隐隐作痛。她习惯性地往后靠了靠,依偎在楚延琛的怀里,而后小声嘀咕着:“算了,这事儿,就让父皇头疼吧,反正也是父皇的主意。” “对了,那你”赵清婉侧过头,突然间发现自己同楚延琛是靠得这般近,她的面颊微微发红,想到自己还在同楚延琛生气,她神色一僵,而后挣脱开来,闷声道,“你得喝药了,我去看看你的药好了没有?” 言罢,她就急匆匆地出了房门。 楚延琛看着赵清婉匆匆离开的背影,他笑了一下,无奈地将手边的折子收了起来,而后眼中的神色慢慢地沉寂下来。 他想了想,便就带着折子出了房门,朝着楚大老爷的书房行去。 楚延琛走到书房外的时候,便听得房中传来低低的交谈声,这时候秋意渐浓,入秋之后的天气降温得极快,不过短短数天,便感觉到了冷意。 屋子里率先传来的是楚大老爷的咳嗽声,而后是大夫人不满的劝慰声。 “多大的人了,怎的还怕喝药!你看看,这两日是不是咳得更厉害了?对了,你可离怀瑾远一点,莫要把这风寒传给了怀瑾。”大夫人的声音温婉动听,虽然是絮絮叨叨的责骂,可是却宛若是秋日里的吴侬软语,只听得人心头熨帖,未曾有半分不适。 难怪这两日都未曾见到父亲?他恰好也是在养伤,故而并未有多想。这段时日,确实是他太过疏忽了。楚延琛心头微微一沉,一股自责油然而生。 只是听着屋子里的娇声低语,他忽而想起来,二老爷曾经调侃说大老爷有时特地惹怒了大夫人,便是想听听大夫人这般在耳边的絮叨唠嗑。他当时还以为是二老爷说的是玩笑话,如今听来,估摸着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平日里大夫人总是一副端庄贤淑的模样,沉声说话时,也是给人一种大气严肃的感觉,原是在人耳旁低声念叨的时候,会是这般地小意婉转。 楚延琛放重脚步,而后敲了敲门,听到门外的声音,门内的絮语声登时就消失了,而后听得楚大老爷略微不满的一声‘请进’。 楚延琛推门而入,便见着楚大老爷倚坐在椅子上,桌前放着一旁蜜饯,而大夫人的手边还放着半碗药,见着进门的楚延琛,大夫人急忙起身,她沉声问道:“怀瑾,你怎么来了?” “见过父亲,母亲。”楚延琛笑着躬身一礼,他低声回道,“刚刚从宫中回来,有些事,需要和父亲回禀一下。” 大夫人听到这里便就明白定是有大事需要和楚大老爷说,故而她也不在这里耽搁,笑着将手中的药碗收了,而后道:“那你们父子俩好好谈,我将这些东西先收了。” 她收了药碗,正打算离开的时候,忽然又停下了脚步,而后对着楚延琛,道:“你父亲这两日染了些许风寒,你莫要靠得太近,若是传你这儿就不好了。” “你也注意点,知道吗?”大夫人又回头叮嘱了楚大老爷一声。 “咳咳,是,是,我晓得了。你放心。”楚大老爷无奈地挥了挥手,表示明白。 等到大夫人出了房门,将门阖上以后,他便示意楚延琛坐下。但还是注意着让人不要坐得太近。 楚延琛盯着楚大老爷的面色看,注意到他的面容憔悴不少,眉宇间满是疲惫,他心头一跳,而后开口道:“父亲身体不适,我却未曾察觉到,是儿子不孝。” 楚大老爷笑了笑,他低低咳了一声,而后举起水杯,浅浅饮了一口,接着道:“你这些日子遭了不少罪,卧床休养,又如何要察觉我的情况,况且素来都是老子关心儿子,怎的就要儿子关注老子的情况了?你呐,就是思虑太重,哑先生不是说了,让你放宽心,好好养伤。” “别什么都放在心上,我都还在呢。”楚大老爷放下手中的水杯,他打量了一番楚延琛,见楚延琛虽然面上神色略微苍白,但是精神还算可以,才放心地叹了一口气,道,“这次的事,收尾都收干净了。闵埕的人,都清干净了。” “你放心,牵扯不到常旭那小子。常奎也不是吃素的,能跟着陛下一路风雨过来的人,又怎么会护不住自己的儿子,况且,那小子,机灵得很。这一次陛下点他去江南道,不是因为你让他动手而让陛下不悦了,是他老子自己向陛下提的。” 楚延琛尚未开口问询,楚大老爷仿佛是什么都知道了,三言两语间就将楚延琛心中的担忧解开。 “咳咳咳、咳咳”话说到这里,楚大老爷忽而间就咳了起来,绵延的咳嗽听着人心惊胆战的。楚延琛疾步走上前,倒了温水递过去,而后又伸手轻轻地拍着楚大老爷的后背,替他顺着气。 这时候虽然天气转凉,但是楚大老爷穿得并不算多,手拂过他的后背,楚延琛可以感觉到薄裳之下的骨骼,楚大老爷这段时间似乎是瘦了不少在,这个认知让楚延琛低头朝着人看去,这般近的距离,更是清晰地感觉到人清瘦了不少,鬓发处也是灰白一片。 也对,楚大老爷早就过了花甲之年,这般接连操心,如何能够不伤神? 好一会儿,楚大老爷摆了摆手,他停下这一段的咳喘,缓过一口气,哑声道:“没事,不用担心,你且离我远一点,若是因我染上风寒,可就不好了。” 楚延琛微微躬身,见楚大老爷平复了咳喘,也就听话地走远两步,坐回位置上。他开口道:“父亲,您这风寒,可寻哑先生看过了?” 楚大老爷微微一笑说道:“放心,一早便寻哑先生看过了,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人老了,这恢复起慢了一点,你不用担心。这一次,你下江南道的事,你心中都有计划了吧?” 他忽然又抬眸看向楚延琛,严肃地嘱咐道:“我以前一直同你说,你是金贵的玉瓶,打鼠伤玉瓶不值当,这事儿,你要好好记在心里。” 楚延琛微微一怔,他不知道楚大老爷是不是猜到了什么,这才这般嘱咐他,心头略微一沉,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敷衍地应和了两句。 楚大老爷叹了一口气,接着道:“江南道的情况,其实,倒也没有到你想的那么严重的地步,只是更加复杂罢了。” 他的眼神带着一丝怀念,以及一抹说不清的情绪,楚大老爷笑了一下,道:“你将廖岩带去,当年他随我曾经在江南道一带待过,那边的情况他熟悉。” “陛下的人没死,闵埕不是不想打开江南道的关卡,而是开不了。江南道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江南道的情况,”楚大老爷皱了皱眉头,他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而后小声道,“那边的势力,太过错综复杂,南蛮之人其实早就有人归顺某些势力” “你们给陛下提的策略,很好,只是没那么容易。”他轻笑一声,带着些许讥讽道,“若不然,这事儿,早在二十年前就办妥了。” 楚大老爷的脑海中浮现一道身影,那是一道清瘦却又正直的人影,挺直的脊梁顶天立地,炯炯有神的双眸是对苍生的怜悯,那是一个惊才艳绝而又心怀天下的好人,可惜死得早。这大抵便是好人不长命吧。 “怀瑾,你们的计策,二十年前便有人提出过,可惜,那人也死了二十年了。而南蛮一如既往地威胁南境。”楚大老爷轻声说道。 他微微闭眼,呼出一口气,感慨地道:“我还记得,他死的时候,先帝大病一场,也是那之后,先帝的身子越发差了,后来熬不了多久,便就是陛下登基了。” 楚延琛听出楚大老爷话语中的担忧,也知道这是楚大老爷在提醒他,让他不要冒险。他想不到他和谢嘉安提出的策略,竟然在二十年前便有人提出了,更想不到那人早就死了,而听着楚大老爷的话,当年那人的死应该是另有隐情。 楚大老爷知道楚延琛看着清冷,但是其实心肠挺软的,对于那些微末百姓,总是抱有一种怜悯的态度。或许是所有读圣贤书的人都有这么一种济世救民的高尚念头。他并不介意自己的儿子具有这般想法,毕竟名垂千史是每一名文臣的目标,但是他不希望他的儿子英年早逝。 廖岩是他身边跟随多年的护卫,为人忠心,最主要的是除了主家,他对旁人都是心冷。他让楚延琛带着廖岩走,便是怕楚延琛在江南道一行中因心软而遭人算计。 “父亲,江南道的情况,若是没有那么糟糕,那么流民**又怎么会出现?”楚延琛开口问道。 江南道的情况,他掌握得并非很完全,因为那是他们楚府暗线唯一无法钉入的地方,或者应该说是京都世家都无法打入的地方。故而他们掌握的都是零零散散的消息,但是他可以肯定江南道一带绝对是出事了。若不然,陛下是不会有如此大动作的。 楚大老爷坐直身子,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楚延琛,而后轻声解释道:“江南道的事,我极少同你细说,一则是因为你先前并未触及,也不想你再多费心思,二则江南道的情况,我掌控得也不算完全,故而也就不多说。” “既然,如今你要去那儿,那我就同你讲讲。” 楚大老爷站起身来,从书柜后的夹层里取出一支细长的木匣,他从中取出一根卷轴,而后慢慢地拉开,显露出里边的一张图纸,一眼扫去,仿佛是一张地图。 楚大老爷将之摊放在桌面上,他点出其中一点,道:“江南道所处的位置,很微妙,水路陆路纵横交错,而且这里的势力错综相连,其中最为突出的是齐家。” 楚延琛挑了下眉头,不是很明白地看向楚大老爷,齐家?京都中的齐家虽然是世家,可是却极其的低调,可以说是几乎让人感觉不到,父亲说的莫非是这个齐家? 楚大老爷笑了一声,道:“是,就是那个低微得让人感觉不到的齐家。同我们不一样,京都的齐家不过是齐家的一条旁支。他们的主家就在江南道,那是他们的老本家。” “因此,可以说齐家是江南道的地头蛇。”楚大老爷促狭一笑,道,“你就没发现,齐家在京都里,从来没有人犯过他们,就连陛下也鲜少打压他们。便是因为顾虑着那远在江南道的地头蛇。 楚延琛脑海中闪过一抹灵光,他突然开口道:“莫不是这些年,南蛮,是远在江南道的齐家牵制着。” 楚大老爷笑着点点头,他复又点了点图纸上的一处,接着道:“是的,所以我刚刚说了闵埕不是不想放人入关,只是他放不了。毕竟江南道可不是他做主。” “不过,也可以肯定,江南道的情况这般恶劣,应当是出了大问题。陛下为何让你们去,便是因为事情失控了。” 他忽而间意味深长地道:“齐家,本该是陛下的狗,如今狗不听话了,陛下是要换一条狗了,这一次几个大世家都点了名去,其中定然有一个是陛下精心选好的,要换下那一条不听话的狗,就是不知道,陛下选的是哪一家了?” 楚延琛沉默地垂下眼眸,他看着那一张复杂的图纸,轻声道:“不论是谁,江南道的事,都需要平定了。不然,陛下就真的要睡不着了。” 楚大老爷忽然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点了一句话:“怀瑾,太子病了。不然这一次下江南,陛下或许真的会将太子送上。” “咱们这一位陛下,其实是一个狠人。”他伸手拍了拍楚延琛的肩膀,而后接着道,“公主去,我想,陛下或许是想让公主收拢江南道的势力,算是为太子铺路。毕竟公主殿下与太子是一母同胞,这一路,你也须得多多注意公主的安全。莫让咱们这一位福慧公主出了半分差池。” “或许,咱们宁朝会出一位摄政长公主。”楚大老爷笑了一下,而后调侃道,“怀瑾,你同公主殿下也要抓紧点时间,江南道一行平安回来后,该是瓜熟蒂落的时候了。” 楚大老爷说得隐晦,可是楚延琛却是听得出来,这是在催他们尽快孕育一个孩子。 楚延琛垂下眼眸,他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而后笑着点点头,道:“父亲放心。” “怀瑾,你们此行,或许见到的便是,朱门酒肉臭。”楚大老爷眼神深远地道了一句。路有冻死骨,怕是早就让人掩盖住了。 听到这里,楚延琛眉心一跳,他试探地问了一句:“父亲,那闵埕他” “闵埕这人,不足为虑。这次的事闹到这般境地,齐家并不会放过他。”楚大老爷又迟疑了一下,他皱了皱眉头,略微不解地道,“我只是不明白,齐家怎么就放过闵埕了呢?” “罢了,暂且不提这个,这一次你去江南道,可以信的,可以用的人,是这。”楚大老爷转了一下手指,点出图纸上的一个小点,那上边赫然刻着一个小小的字,在密密麻麻的水道之间令人看不清。 楚延琛盯着那一个小字看了看,而后平静地道:“陛下既然放了齐家的人在那儿,他们难道就不是陛下的人?如何信得过?” 楚大老爷沉默一阵,轻声说道:“因为他们是我们楚家旁支的男儿入赘的,这么多年下来,太多人都忘记了,可是他们却依旧记得,他们应当姓楚。他们的孩子也应当姓楚。” 楚延琛微微诧异:“入赘?父亲,为何这事我从未听闻过,他们是楚家哪一支旁系?” “蔚州,”楚大老爷面有愧色地说道:“那一支旁系的族谱里剔除了一些人,当年是我亲自在族谱上划去的。” “这事,父亲是什么时候开始盘算的?” 楚大老爷叹了一口气,眼神深沉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许久之后才幽幽地道:“二十年前,陛下登基后,我便开始盘算了,他们也是那时候送过去的,这么多年下来,任其发展,虽说比不得齐家他们的势力,但在江南道中也是不容小觑。” “这些年,我们不是打不进去江南道的内线,也不是拿不到他们的信息,而是我们不能暴露了这些人,故而便就按兵不动。我不知道咱们这位陛下是如何打动了齐家,竟然会让齐家心甘情愿地做陛下的一条看门狗。但是我想陛下应当也是很早就开始布局了。” 楚延琛心头一凛,听着楚大老爷的分析。 “陛下这人,看着温和,但是其实是一个极其心狠的人。”楚大老爷微微眯眼,眸中流出一丝陌生的幽冷,“他并不是先帝一开始就属意的继承人,只是那时候,谁也没想到发生了一连串的意外,到了最后先帝能选择的继承人就只有陛下了。” “等到陛下登基之后,不声不响地就动了手,那时候京都里经过一次大清洗,死的人太多了,我还记得那是正月里,本该是欢欢喜喜的日子,却家家户户挂了白布。那一股子的血腥味,在京都里飘了一个月都未曾消散。也是如此,才镇住了当时京都中某些蠢蠢欲动的人。” “陛下,是一个很合格的帝王。”楚大老爷接着轻声道,“他心怀天下,想的是国祚绵长,国泰民安。” 楚延琛的眉心一跳,他皱眉说道:“陛下,莫不是想要一统四方?” “这应该是每一个帝王都有的雄心。”楚大老爷看了一眼楚延琛,幽幽说道,“这些年够安静的了,安静到世家们忘记了当年陛下的手段,也安静到边境那些人觉得宁朝颓势在即,不足为虑了。所以才想着来试探试探。陛下这一次想要让你们去江南道,便是想要让你们平定江南道,将某些东西收回来,到时民生渐安,国库充盈,他便能无后顾之忧地再起战火。” “江南道若是有足够多的钱粮,又怎么会因为灾情,逼得流民**?” “呵呵,”楚大老爷不由得低低一笑,他摇摇头,道:“刚刚我说过,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若不是有这个收拢的打算,陛下是不会派公主殿下前去的。” 楚大老爷并未有管楚延琛心中的想法,自顾自地继续说道:“陛下尚且壮实健康,身子骨比太子都好,他有把握可以替公主殿下兜尾,故而,他可以放心大胆地将人派出。其实,我觉得相对于太子殿下,陛下更满意公主。这一次,下江南道,你注意下陛下派给公主殿下的人。” 楚延琛点点头,并未多说什么,他知道父亲是在提点他行事间要防着点公主殿下带着的人,心头略沉。 第89章 出发 楚大老爷轻轻咳了一声,又抿了一口水,而后看向深思的楚延琛。 “陛下幼年并不得先帝重视,母族卑微,他在宫中的存在感更是低。按着陛下的性子,本应是对于子女的感情不深,但是福慧公主在陛下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也正是因为福慧公主,才让陛下对其他的皇子多了一份舔犊之情。至于福慧公主为何如此特殊,盖因为她出生的时间太好了。” 楚延琛听到这里,不由地一怔,他奇怪地问了一句:“什么时间?” 宁惠帝从来都不是一个信奉鬼神之人,更不见他对风水之说有什么偏颇,因而楚延琛才会疑惑楚大老爷口中所说的好时间。 “陛下那一段时间不知为何,噩梦缠身,夜不成寐,脾气也因此暴躁了不少,当时宫中可谓是人人自危,”楚大老爷淡然将沉淀在过往岁月中的宫中秘辛说出,“太医开了无数的安神药,却都无法缓解陛下的这种情况,甚至因此罢黜了数位太医,直到福慧公主的出生” “福慧公主出生的那一日,陛下不药而愈。而那一年,也是极为巧合地风调雨顺福慧二字便是由此而来。” “而且,福慧公主是陛下的长女,也是陛下手把手带大的第一个孩子,自然就更有感情。”楚大老爷笑了笑,略带一分深意地道,“甚至,我觉得太子能够成为太子,也是托了福慧公主的福。” 楚延琛沉默片刻,他轻声道:“父亲,那此次我们去江南道,应当如何做?” 他这话,其实问的是,是否需要协助皇室收拢江南道的势力? 楚大老爷心头微微挣扎,而后才长叹了一口气,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你是公主的夫婿,自然应当站在她那头,不能让陛下猜到你在防着她但是,收拢势力的同时,咱们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还有,贪腐案,你要查,但是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拖得时间太久,就怕迟则生变。若是太快,水不够浑咱们的人,铺不开。” 楚延琛微微一叹,将桌上的图纸记下,而后躬身一礼,道:“是,儿子记下了。” 这一番交谈不足为外人所知,翌日,赵清婉果然被传召入宫,等她心事重重地回到楚府时,陛下的一旨暗谕也下达了。 随后,是令人震惊的江南道贪腐案的披露。 不过三日,一艘极其贵重的船低调地从京都出发,直下江南道。这一艘船说贵重,不是因为它载了多么昂贵的物品,而是船上搭乘的人的身份尊贵。 赵清婉站在船头,看着远去的码头上的人影,心头不由得升起一抹感慨与不舍。 楚延琛走至赵清婉的身边,轻轻握住赵清婉的手,小声安慰道:“咱们这是去查案,也不是去久住,等案子查完了,咱们就回来了。” 赵清婉面上微微一红,似乎对于自己这般小姑娘的扭捏姿态感到不好意思,低声道:“我晓得,就是从未离京这么远,心中总是有些不舒坦。” “而且,秉德还病着,我昨儿才入宫见了,他又瘦了一圈,哎,知道我要出京,还叮嘱了一番。这小子,倒是长大了不少,就是思虑太重了。他身子本来就不好,偏就又想得多,这段日子再遇上换季,这一着凉,可不就躺下了,惹得母后也跟着担心。”赵清婉絮絮叨叨地说着。 听着赵清婉的话,楚延琛笑了一下,只是眸中却毫无半分笑意,轻声安抚道:“殿下在宫中,陛下和娘娘必定好生照顾的,皎皎不必担心。” 江上的风微凉,吹拂在赵清婉的面上,令她稍稍打了个哆嗦,楚延琛察觉到这一丝的颤抖,他自然地将人拢进怀里。 赵清婉微微垂眼,倒是不若先前那般别扭,而是温顺地依偎在楚延琛的怀中,小声道:“我听闻今晨子瑜还在闹腾着说也要跟来。” 楚延琛轻笑一声,道:“他就是这么个脾气,老想着凑热闹。没事,婶娘在呢,逮在府中好好抄几遍家规便好了。” 赵清婉听到这里,她突然抬眸看向楚延琛,眸中似乎带着一丝疑惑。 楚延琛注意到她这一抹带着困惑的目光,他温声问道:“怎么了?” “就是想知道,怀瑾过去是否也抄过家规?我听闻,某人小时候可坏了。”赵清婉想到在苍玉山是听楚延熙曾说过的些许往事。 楚延琛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他忽而低头轻轻啄了一下赵清婉的面颊,凑在赵清婉的耳畔,小声道:“这样坏吗?” 赵清婉面颊爆红,眼波流转,瞪了楚延琛一眼,而后侧过脸,嘀咕着道:“登徒子。” 不远处站着的人看着那依偎在一起的璧人,男才女貌,着实登对。谢嘉安心头一阵黯然,一转身,便见着一身玄色衣裳的常旭走了过来。 常旭笑着看了一眼船头站着的人,而后轻声道:“谢大人,你这看着,倒像是心情不是很好?” 谢嘉安面上挂着温润的笑,他随口应了一句:“不过是骤然离京,略微有些挂念京中家人罢了。” “哦,原是如此。”常旭意味深长地回道。 谢嘉安的目光落在微风习习的江面上,面上的浅笑并未淡去,而后低声道:“江南道一行,路途艰辛,不知常大人是否做好准备了?” “那是自然。”常旭拱了拱手,他的视线落在谢嘉安的身上,接着道,“到时,谢大人可别胆怯了。” 谢嘉安但笑不语,转身离开的时候,又回首看了一眼船头依旧在窃窃私语的那一双璧人,随后便面无表情地离开。 楚延琛等人的离开,自然是落在京都某些人的心中,一道道的消息随之而出。或敌,或友,或明,或暗,各路人马都在行动。 皇宫里,宁惠帝并未去送行,赵清婉一行人出京,走得并不高调,就连船只都换成了不起眼的货船。他从大殿内走出,背负着双手,看向遥远的湛蓝天空,面上神情一片漠然,只是眸中透出了些许意味不明的担忧。 “陛下,公主殿下已经启程了。”高公公躬身行了一礼,恭敬地回禀道。 宁惠帝点了点头,他开口道:“杨熙跟上了吗?” “是,杨大人已经出发了。” “嗯。” 远远的,一片云从湛蓝的天空飘过,随风朝着南边飘去,越积越多,正所谓是风雨欲来风满楼。 十数日之后,一艘偌大的货船开至箬江上,楚延琛站在船头,冰冷的风吹拂在他身上,今年的秋意凉得极快,越往下南,越能感觉到一股湿冷气息。他沉默许久,寒冷的江风扑面而来,他拢了下身上厚实的披风。 人出了京城,但是手边的情报源源不断地传来,比如江南道的灾情突然缓和了下来,而西境和北境的紧张局势也瞬间就放松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在等,等着看南境的情况,若是南境稳住了,那么其他两境便会同往常一般,但是若是南境稍有不妥,那么宁朝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南境,而是接二连三的战火。 常旭走到楚延琛的身边,察觉到船头凌冽的江风,他微微皱了下眉头,而后开口道:“这般冷,你站在这儿干什么?回头吹着风寒了,回头折腾的可是你自己。” 楚延琛看着远处的江面,坠着的一艘船,低声开口道:“那船自我们入箬江界,便就跟着了。” 迎着江风,天色阴沉得厉害,常旭远远看过去,只能看到微渺的一艘船,他微微一怔,皱了下眉头,低声道:“你猜,那是哪的人?” “不好说。这里离江南道不算远了。哪方的人都可能,咱们这船虽然低调,可是毕竟载着这么多人,总还是引人注目了些。尤其此时江南道灾情严重,哪家的货船敢往这儿开?” 楚延琛清冷的声音在湿冷的空气中飘荡,听得常旭面色凝重。 “听船舵主说,照着现下这速度,明日便可过潮州,再过去就能入江南道的地界了。”常旭又看了一眼天色,此时天空中阴沉沉的,大量的阴云密布堆积,看起来似乎即将迎来大风雨,“就是这天气,船舵主说,就怕要起大风浪了。” 他看了下左右,小声道:“若是起大风浪,咱们换小船走,怕是不大妥。” 他们现下乘坐的这一艘货船,其实是由水师的战船改造伪装成的货船,所以较其他的船只要更结实一些。只是按着他们的计划,是打算兵分两路的。 常旭想了下,道:“若不然,这一头你留下,另一路,由我去?” 楚延琛摇摇头,这一艘货船太招摇了,不利于他行事,何况,来了大风浪,也好,他需要一个时机才能合理地失踪。 见楚延琛这般执着,常旭忽而开口道:“那你就放心把你媳妇同大名鼎鼎的谢家子放在一路?” 楚延琛瞥了常旭一眼,没有开口说话,只是这一眼看的人心头发寒。 常旭缩了缩脖子,而后嘀咕着道:“行行行,我知道,我说错话了。” “公主,这一头,烦请你帮忙看顾着点。”言罢,他便转身朝回走。这两日,赵清婉似乎有些晕船,也不知这个时辰是否醒来了。 听到楚延琛的话,常旭愣了一下,他疾步跟上,压低声音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连我也不带着?” “我连自己的媳妇都不带,带你干什么?” “不是,我好歹能给你干点苦力活。” “” 潮州地处江南道的外江界,恰是一处天然的港口之处,航道众多,南来北往的商旅极多,正是江南道周边最为重要的一处关隘,往年在秋期,这儿便是一派商贾云集繁忙的场景。但是如今却不同往日,由于江南道的灾情影响,这外江界的潮州也受了灾,如今城内显得破旧暗淡,宅屋破损,就连街上行走的人都是稀稀疏疏,一脸病容,毫无生气。往日里的热闹吆喝声变成了死寂,一切的人与物,仿佛都蒙上了一层阴翳,沉闷压抑得厉害。 原本船来船往的航道,也变得清冷起来,零零散散的船只在江面上行进,这便让其中一艘略微有些陈旧的大货船显得格外显眼。 自从江南道的洪水猝不及防地袭来,冲垮了上游的堤坝,江浪直灌原野,这一番大浪不知道淹死了多少人,冲坏了多少房屋,加之后来发生的疫病,虽然潮州这一头控制得及时,但也是伤筋动骨的折腾,这便让整个潮州都显得死气沉沉起来。 自然,这遭难之后的问题才更大,朝廷派了人来赈灾,可这赈灾的银子,白花花地从京城运来,赈灾的粮食也是一船又一船地运来,可惜统统都未曾落到遭难的百姓的手中,莫说是银子了,就连陈粮稀粥都喝不上一口,这般下来,民生凋零,哪里还有商旅敢来。 大抵是逼迫到了极点,这老实的百姓终于是反了。最开始江南道里的,而后扩散开来,流民越来越多,事态也越发严重,等到陛下派了钦差大臣来的时候,这事儿早就闹得不可开交了。再后来,这消息就传得断断续续的,只是原本热闹繁荣的江南道已然变了个模样。 这一次陛下派人再下江南道,一船的人在来的时候便想过或许一入地界,便会兵戎相见。但是如今到了潮州一带,在众人的心中本该是炼狱一般的场景,却不曾存在,骤然看去,也不过是显得清冷残破了些许,那些**的流民,意外地未曾见到一人。 离码头不远的一处仓库,一群大老爷们蹲坐在一起,不知在商议着什么,只是看着这一众人魁梧的身躯,以及面上狰狞的神情,倒是不难猜到,这一群人应当不是平日里在码头干活的苦力们。 毕竟在这灾情严重的地界,百姓们都吃不饱,哪里能喂得一身横肉。 而在这一群大老爷们之中,坐着一名女子,看着年龄也不过是二十来岁,眉眼间极具一股惑人的媚意,是一名标致的美人,只是不若良家女子那般温婉,也不若风尘女子那般娇柔,浑身上下带着一股狠辣之意。 她轻哼一声,那些汉子便就停下了嗡嗡的讨论声,而后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查到了,是一群游学的学子,从京城来的。” “头儿,他们都带着护卫。”一个黑得像块炭头的干瘦男子开口提了一句。 被他们称为头儿的女子,正是这一带集结的流民的贼首。她带着人四处劫掠,集合了一大群的流民,不过她孤身一人能够做到如今这个地步,不少人都在揣测,说是这人的背后站着大人物。 女子冷笑一声道:“学子?呵一群不知死活的学子,你们怕什么?护卫又如何?咱们的人可不少呢?何况,这些富贵人,带的好东西可多了,你们也探过了,那货箱里的东西,吃水那么深可都是好东西呢。” 女子的话语清冷平淡,本还是有所顾忌的男子们在听到最后的‘好东西’时,双眼顿时变得炙热起来。他们都是在风里来浪里去的,最为擅长的便是这些看水猜物。 今儿一早,码头上就进了一艘大船,船虽然有些陈旧,可是看着船板上的漆尚新,便可猜出这一艘船应当是近期才下水的。如今江南道一带极少能见到这种大货车船了,尤其是知晓这边起了灾情后,更是难见货船。 对于此时的这些流民们来说,这算是一头难得的肥羊。 只是令他们奇怪的是,江南道的灾情周边应当是早有耳闻,这一群嫩生生的娃娃们怎么会来这儿?或者说这些金贵人家,家里人又怎么会允许他们来到这般危险的地方? “到底是哪家养出的这些傻娃娃呢?” 女子心头也是疑惑不已,只是想着大人那一头手头紧,现下正是需要银子的时候,尤其是近来大人受那些人擎制,手脚都施展不开,便是因为少了这黄白之物,她心头一沉,咬了咬牙,下了狠心打算干一票大的。 “头儿,我总觉得不大对劲,你看那些人身上穿的,也太金贵了。” 女子摇摇头,道:“金贵也正常,富贵人家,你是没见过,那些大户人家,吃穿用度,一日够你一辈子的开销。” “嘿,越是金贵越好,若不然,我们怎么下手?这一票干完,可抵得上咱们跑得半年了。”旁边一名小个子的男子凑过来,笑嘻嘻地道。 女子微微皱眉:“只是,那些护卫看着,外家功夫很扎实。” 那些男子看着女子,便又小声道:“外家功夫再扎实也没用,咱们一把醉香下去,保准他们睡得扎扎实实的。就算是沉了船,他们也醒转不过来。回头,咱们捞了东西走,将人带着船一同沉到那江心中,便一切都清干净了。” 女子心头微微迟疑,她挥了挥手,将身边一名沉闷而高瘦的男子招来,低声道:“老贾,你怎么看?” 老贾点点头,压着嗓子道:“去撇过一遭了,虽然护卫看着多,不过也就最外边的几个拳脚功夫扎实,其他的都是走镖的,一群花架子,而那些公子哥就更不必说了,还带着一位小姑娘,也不知是谁家的小娘子,身子骨似乎弱得很,走下来都还要人搀扶着。想来都是京中某些不成材的金贵人,同长辈赌气偷跑了出来。” 听到这里,女子脸上露出一抹冷笑,心头悬着的不安稍稍定下,她笑了笑,而后道:“既然如此,那便让弟兄们做好准备,今夜就动手。下手干净利索点。” 围在女子身边的男子们相对一眼,忽而间眼中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凑近女子的身边,嬉笑着道:“头儿,那小姑娘,弟兄们瞥过一眼,长得可太好了,今夜,等事成了,能不能将那小姑娘赏给弟兄们。” 女子斜睨了这群笑得猥琐的男子们一眼,而后没好气地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子的事儿。” 但是看着那一圈人略微赤红的眼,她又冷声道:“行了,等到东西都到手了,人就随你们。注意,都给我处理干净点,毕竟是京城里来的富贵人,走漏了风声,咱们谁都兜不住。” 夜来得很快,不过是眨眼的功夫,这天便就黑了下来。天黑了下来,潮州便就更加安静了。江上阴沉沉的,什么都看不到,江风呼呼地吹着,今夜的江风异常地大,带着江浪呼啦啦地拍在江面上,咆哮的江风到了港口内,却好似被什么挡住了一般,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这时候,子夜已过,正是人们陷入甜美梦乡的时候,大货船上的灯火早就熄了,一切都很安宁。 今夜没有月光,在一片漆黑之中,十几道黑影悄无声息的摸到了码头边,熟稔地潜入水中,而后如一条条畅快的游鱼,划到大货船的船身之下,嗖嗖的声音在江浪中细细地响起,一道道钩锁搭在大船边,而后那水中的游鱼陡然间就成了一只只湿漉漉的猴子,眨眼之间就攀爬上去。 不过是须臾,夜袭的贼子们便就已经摸上了大船,窸窸窣窣着隐入黑暗之中。 一名女子小心翼翼地踏上船板,而后沉默而动作轻巧地上了船舱,恰好没有月色,在这一片漆黑中,谁也看不到那一身黑衣隐秘前行的女子。她迅速朝着后方摸去,先前协商的时候,便已经探过消息,那些贵重的东西估摸着就在最里边的船舱。 女子垫着脚往前走,动作轻巧地仿佛是一只欢脱的小鹿,只是行至一半,她便听得身后不远处传来的极其轻微的噗呲声,好似有人不小心跌在了船板上,这一声轻响令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心头想着,千叮万嘱让人动作轻点,怎的各个都当耳旁风了。虽然下了醉香,但是难保没有漏网之鱼,万一惊醒了,扰了计划,那可是多添麻烦了。 第90章 夜间杀机 夜色漆黑,却并不妨碍女子行动,她摸到船舱的厢房外,看着空空如也的舱门外,心头略微惊疑,莫不是真的是一些不懂事的小娃娃,竟然连看门的护卫都没守着? 此时,在另一头的船板上又沉沉地传来几声闷响,这一声接着一声的动静催得女子无心多想。她知道已经开始动手了,这时候,她必须要加快速度,压下心头的些许不安,微微躬身,从后腰边抽出薄薄的匕首,刀尖滑入门缝间,灵巧地一撬,咯噔一声,舱门便被打开了。 女子的身影仿佛是一道缥缈的青烟一般,溜进了那一道舱门,而后她摸索着行至层层叠叠的大小箱子处。她摸着箱子的边沿,而后摸到了箱子的扣子处,箱子并未扣上,她不过是轻轻地一撬,箱子便被打开了。 她从腰间取出火折子,刺溜一划,火折子发出微弱的光芒,就着这一道微弱的光芒,她看清了箱子的情况,琳琅满目的珠宝以及银子,还有那看着便是华贵无比的首饰,令她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尤其是看到首饰中巧夺天工的鸾钗,女子心头微微发凉,她不是没有见识的粗鄙之人,这些东西一看便不是寻常人家能用的。 想着先前那些伙计说的,等到事成后,将那名小娘子要了去,女子心头陡然升腾起一股惶然,能够用得上鸾钗的人,这身份只怕不好说,京城中可没多少家的小娘子够格用的,那么这一船的公子哥们的身份,可就有待商榷了。若是事情败露了,只怕京城里的怒火,就不是他们能够受得住了。 人不能杀了!女子心头浮起这么一个想法。她往后退了两步,似乎是想要出去阻止那些已经动手的伙计,只是走了两步,忽而间她又停住了步伐,想着人既然已经动了手,这个时候怕是早就死了一片,就算阻止也是来不及了,大不了最后处理得干净些,不漏口风,便也死无对证。 女子想了想,又想着那些白花花的银两,正是他们现在需要的,她干脆地转过身,朝着一旁的箱子摸去,这个箱子是上了锁的,她从修间取出一根铁丝,一折一绕,而后便小心翼翼地就着微弱的火折子的光开锁,好一会儿,只听得咔哒一声,那大箱子的锁则被打开了。 在黑暗之中,在那如萤火一般的火折子的微光之下,一片刺眼的白光从箱子中晃出来。女子的呼吸在这一瞬间显得急促而火热。 心头的震惊在白亮的银锭之下,逐渐化为一股贪婪的炙热。忽而间,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只觉得这满箱的银锭越发的耀眼夺目,似乎将整间的船舱都映衬地光彩照人。 便在这时候,女子忽然觉得背后传来一道森冷的气息。她警觉地回头一看,却只见一道如银锭一般耀眼的刀光凌空劈了下来。 女子甚至来不及多想,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挡,而后一股浓烈的杀意与冰冷,朝着她滚滚而来,在她心神恍惚的一刹那斩了下来,女子的左小臂一阵剧痛,而后便是飙升的鲜血喷溅在白花花的银锭上,让那一层银光染上了吓人的猩红。 “啊!” 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夜的寂静。 黑暗一片的大货船亮起了船灯,女子鲜血淋漓地被拖到了一间船舱中,这间船舱比之其他的船舱,要更加幽雅娴静,屋子里点着一股浅浅的熏香,不是那种廉价的劣质香料,而是幽雅的若有似无的香气,闻之令人心旷神怡。 自然,这时候,女子已然是没有心思去琢磨这价值不菲的香料。她抱着勉强捆扎好的断臂,颤抖着身子倒在地上,随她一同上船的贼子们死的死,伤的伤,尚还有口气的便被捆得严实,扔在船板上。 而那些看着完全不起眼的护卫们,面无表情地镇守在四方。 女子狼狈地躺在地上,断臂处的血一点点地淌落下来,她咬着牙抬起头,透过凌乱的发丝看到了前头坐在椅子上的面上毫无一丝情绪的男子,那张脸在晕黄的光线下,恍若神仙,可是那一双淡漠的眸子,却令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她顾不得那断臂处传来的痛楚,而是将目光扫过船舱里的人。无论是刚刚斩断他左小臂的玄色衣裳的冷峻男子,还是面带微笑坐在另一边的一身温润气质的男子,更或者是尚还在品茶的男子,亦或是睡眼惺忪的男子,以及一旁窃窃私语的两人,那通身的气派分明不是普通人所有。 况且,那满船的护卫,哪里只是会拳脚功夫的武夫,光看先前斩断她手臂的那一名玄色衣裳的男子,那一手的刀法可就不简单了。 女子心头忽然升腾起一丝奇怪的感觉,这一船的人,只怕是比那一船的银子还要贵重。 “燕小小?”椅子上的男子看了一眼女子,对于那一地的血色毫无反应,他的面色不是很好,倒也不是被这一地的血色所吓到,看着更像是没睡好。他伸手揉了揉额角,而后开口喊了一句。 这貌若谪仙的男子自然便是楚延琛,而那一身玄色衣裳的男子自然是武艺高强的常旭。通身温润气质的正是那谢家麒麟子谢嘉安。 大晚上的还在品茶的是虞家大郎虞文盛,一脸睡醒的便是杜家嫡长子杜如林,在他旁边窃窃私语的两人分别是秦家的秦曦与任家的任劲容。 这一船的人,正是奉旨出京的京城世家子。 这船进了潮州后,楚延琛本是打算稍作休整后,便要分坐另一艘船离开,只是这尚未休整离开,便忽而间发现自家这艘大货船让人给盯上了。瞅着下属们递送上来的画像,楚延琛等人心头不由一乐,他们手中掌握的消息中,正好有这名女子的消息。 本是还想着该怎么打开这江南道一行,该如何杀鸡儆猴,没想到就有人自己送了上来。 听到对方一脸平静地喊出自己的名字,女子心头一惊,她的双眸冷冷地盯在楚延琛的身上,另一只手捏着断臂处的血管,而后咬牙切齿地道:“不知,阁下是谁?” 楚延琛轻笑一声,他往后靠了一下,而后轻飘飘的眼神落在燕小小的断臂上,好整以暇地道:“你一个贼子,有什么资格问我?” 燕小小的眼神迸射出一分怨毒,她忍着断臂处一阵又一阵的抽搐的痛感,脸色苍白,心中微微发寒,却还是不该狠厉地道:“今日,我是认栽了,不过阁下给个名讳,好让我心甘情愿地认下!” 楚延琛闭了闭眼,可能是今早在船板上吹了一会儿冷风,如今可真如常旭说的那般,着了风寒,现下这脑袋瓜子是一阵阵地抽疼,令他没什么精神去应对这个风韵十足的女匪首。 他低下头,复又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果然感觉到掌心间略微升腾起的温度,楚延琛看了一眼坐在一旁,仿若是在看好戏的众人,无奈地接着道:“心甘情愿?就算你不甘愿,又能如何?” 楚延琛看着一脸不甘的燕小小,心头升腾起一丝好笑,他挑了挑眉头,视线对上燕小小,道:“你背后的人,都不敢在我们面前这般放下话。你的胆子倒是不小。” 忽然,船舱的舱们被人推开,披着素白锦袍披风的赵清婉揉了揉迷蒙的双眼,打了一个呵欠,走了进来,不虞地道:“大晚上的,不好好睡下,都聚在这儿干什么呢?” 厅里的光线亮堂,将那一地的猩红照耀得异常吓人,可是赵清婉却是一脸平静地提着素白的披风,小心地跨过地上淌开的血色,微微皱起的眉头,似乎是怕弄脏了自己的衣裳。 见到赵清婉出现,本还是慵懒地缩在一边的众人急忙起身,似乎是想要躬身行礼,可是尚未开口,便让赵清婉的眼神制止,她摆了摆手,而后径直走到楚延琛的身边。 纤细白嫩的手,自然地拂上楚延琛的额头,感觉到掌心间不正常的温度,赵清婉不由地拧起了眉头,而后开口道:“我就说,你今儿夜里的温度有点高,果然是起热了。我听呈德说,你今天一早在船板上站了一会儿,定然是那时候冻着了。” “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般不懂得照顾自己?”她干脆地将自己身上的素白披风接下来,动作利索地披在楚延琛的身上,而后拢了一下。 带着少女身上馨香味的披风猝不及防地罩在楚延琛的身上,令他微微一愣,他倒也不曾拒绝。看了一眼赵清婉,赵清婉身上穿着尚算厚实,就连那纤白的小手都是热乎的,可以看得出来并未冻着。 楚延琛扯了扯唇角,笑着道:“好,是我错了。这儿腥气重,你先回去,我们处理好了就去睡。” “好吧。”赵清婉见着这满地的血色,她仿佛也注意到那弥漫在空气里的腥气,微微皱了下眉头,眼中露出一抹嫌恶的眼色,“忒得浪费了那上好的秀梅香。” “那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回来,我让人给你熬点药,你回来了先把药喝了。”赵清婉转身离开之前,又叮嘱了一句。 随后,她的视线扫过一圈,落在谢嘉安身上的时候,微微一顿,但很快便又转移开,如来时一般,轻轻巧巧地避开那一地的血色,整个人仿若是落入凡尘的小仙女,百无聊赖地闲逛了一圈后就不带一丝烟火气地离开。 赵清婉走过燕小小身边的时候,目光落在燕小小的断臂上,面容毫无一丝波澜,随后就出了船舱。 众人的目光并不多落在赵清婉的身上,而后缓缓地回到楚延琛的身上,特别是落在那一身素白的锦袍披风上,姑娘家的披风上特地绣了一只小兔子,看着是可爱极了,不过用在男子身上时,倒是显出一分好笑。但是房中的人却无一人露出嘲笑,眼中闪过一抹意味深长。 尤其是目光扫到他一旁的谢嘉安身上时,那一抹意味深长便更是明显了。而谢嘉安面上的温润笑容虽然并未有丝毫的变化,可是仔细看去,便会注意到他眼中的笑意已然淡了许多。 燕小小此刻已是痛得身子抽搐,妩媚的面容上微微发青,耳中却是将赵清婉同楚延琛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正是这一份清楚,令她心头的寒意更胜。 这般恐怖的血腥场景,刚刚那一名娇娇柔柔的娇艳小姑娘却是视若无睹,一脸的镇定仿佛是看的什么秀美夜景,半分惊恐和骇怕都没有。 而那通身的气派,刚刚虽然房中的众人没有开口说话,可是见到小姑娘时,齐齐起身的模样,却还是落在燕小小的眼中,那名小姑娘的身份到底是什么?竟然让这些明显贵不可言的人那般敬重。 看着赵清婉离开了,楚延琛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他想着还是早点处理完早点回去,若不然皎皎怕是要等上一晚上,这几天,皎皎还在晕船,好不容易今夜好了些许,偏就又让这些贼子扰了清静。 他看着燕小小,轻声说道:“燕小小,江州禾定镇人。父不详,母林氏,自有随母在茶楼卖唱,后来因被柳家公子看中,抢回家中,你母亲为你反抗,最后被活活打死你成了柳家公子的妾室,为了替母报仇,你忍辱负重,终于在一年后,毒死柳家满门,一把火烧了柳府,故而下狱,可是没有多久,你便从狱中失踪了,后来,你成了江南一带有名的匪首,再后来你就到了潮州码头。” 燕小小惊诧地抬眸紧紧盯着楚延琛,心头的震惊甚至令她将那断臂之痛都忘记了,她的视线黏在那一位高高在上的男子身上,她不知道对方是如何将她的底细摸得如此清楚,只是脑中忽而浮起一丝想法,莫不是今夜这一劫,是对方特地设下的圈套?是为了对付她,还是为了对付她背后的人? 她恶狠狠地道:“你们到底是谁?怎的知晓我这么多事的?” 楚延琛低低咳了一声,道:“这些事儿,不难查。不过,你的底细其实不算全,毕竟你的分量也就这么点,不值当我们多费精力去查。” 燕小小从一介卖唱女,走到今日这般大名鼎鼎的女匪首,可谓是一代传奇人物了。可是在对方轻飘飘的话语里便成了不值一提的微末人物,令她感到满心的不甘与愤懑,可是这屋子里的年轻人们,那周身的气派却是让她不敢反驳,或者应该说是无法反驳。 她的心底有一道声音在告诉她,她在他们的眼底确实算不得什么。 “呵,你们既然查到了我,那么应当也知道我背后的人是谁?今日我是认栽了,但是你们除非将我们所有人都清理干净了,不然这事儿就是不死不休。”燕小小冷笑一声,似乎想要靠着某些依仗将这些人吓住,也能给他们挣得一丝生机。 可惜,现实并不如她所愿,残酷的现实在眨眼之间就把她的美好想法打破。 楚延琛站起身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燕小小,苍白的面上没什么笑意,那张漂亮的面容此刻在燕小小的眼中,只让她觉得心中发冷。 “既然姑娘这般说了,那我们不照着姑娘说的办,可不就辜负了姑娘。” 随后,燕小小便就看到那一身玄色衣裳的男子微微挥手,而后是噗呲的接连响声,在安静的船舱里显得异常刺耳。 燕小小眼中的愕然尚未散去,陡然回首看去,只见无数利刃划破黑夜,噗呲,噗呲,噗呲那是利刃隔断喉管的声音,难听而又令人心生寒意,这是一场黑夜下的屠杀。 随同燕小小一同摸上船的匪贼们,这时候已然被护卫们割断了喉咙,那些护卫的手法极为熟稔,在割断人的喉咙后,甚至还再三确认人是否毙命,才手脚麻利地将人捆入装了石块的麻袋,然后一一扔下了江中。这些护卫的手法极其专业且利索,动作快得甚至没让人的血落在甲板上,随后沉闷的落水声之后,便是一片安静,那些尸首消失在滚滚浪涛之中。 数十条人命,便是在这些公子哥的谈笑风生中消逝,狠辣而又果决。 燕小小的眼底的恐惧攀爬上来,她看着对方这一行人下手的模样,便知道这些人都是常年见血的,绝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了。而后,她看到楚延琛漠然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浑身虚软地瘫坐在地上,颤抖着道:“不、不、不要杀我你,不不不能杀 也不知道是太过害怕,还是断臂处的伤太过疼痛,她的身子抽搐得厉害,一句话似乎都说不完整,好一会儿,燕小小狠狠地压了一把断臂处的伤口,痛楚令她面容微微扭曲,她咽了一口唾沫,接着痛楚,勉强令自己镇静下来。 她的心头涌起一个念头:她定然还有用,若不然这一刻她便会同那些匪贼一般,被人割断了喉咙而后扔进江中。 “请看在我家大人的面子上”燕小小哆嗦着身子,断断续续地开口道。 “你家大人?”这时候,一直未曾出声的谢嘉安开口问了一句。 楚延琛仿佛是倦极了,他朝后走了两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抿了一口,而后听着谢嘉安的问话。 燕小小想到站在背后的大人的势力,心头涌起了些许想法:“几位公子都是京中贵客,看着几位公子的气度,想来都是世家大族的公子,此行来江南道,定然是图大事,我家大人在这江南道一带颇有势力,手中能人异士不少,公子们若是想图谋大事,可与我家大人一叙,或许还能携手合作。” 常旭嗤笑一声,他听得出来,这一位女匪首现下虽然是在求饶,可是这话语间,却暗藏着胁迫之意,仿佛是她背后的大人给了她某些妄想,令她在现下这种情景之下,还能暗藏话锋地威胁他们。他将手中的长刀放在桌上,那把森冷大长刀给燕小小极大的威慑。 她清楚地记得,这一把长刀砍下她的左小臂时的锋利和冰冷。 “大人?”常旭撇了撇嘴,随后吊儿郎当地笑道,“你这娘们说的是闵埕呢?还是齐家的四公子?” “你若是说的闵埕的话,那就大可不必什么携手合作了?我想他也不会想和我们合作,毕竟咱们想要的是他的命,这玩意儿,怕是没得商量。”常旭嘿嘿一笑,而后微微前倾身子,对着燕小小低声道,“你若是说的齐家四公子呢,倒是可以谈一谈。” “不过,就不知道那位齐四公子的分量够不够了?话说,那一位齐四公子是外室子吧。不过呢,这一位外室可是齐老爷的心头宝,硬是将这一位外室子入了嫡系族谱,啧啧啧,听闻齐老太爷,气得差点就一佛升天了。” 杜如林揉了下眼睛,他面容秀气,看着斯斯文文的,可是开口的话却是极为尖锐:“这么一位外室子,够什么格和我们谈合作?齐老爷都快死了,还有谁能够护着那一位齐四公子?” “你家大人是哪一个来着?”秦曦的脸上露出一抹疑惑,随后那一张俊朗的面容上流露出一丝嘲讽,“无论是闵埕,还是齐四公子,都沦落到要靠女人给他们抢银子用了,还有什么资格同我们谈合作?” 秦曦是秦屿的族弟,同秦屿不同,秦曦是作为秦家下一代继承人的身份来进行培养的,无论是心性还是手段上,都比秦屿要高上不少。 不过秦曦同秦屿的关系倒是不错,秦屿和楚延琛的交情还不错,故而在下江南道的一行中,秦曦也略有些偏颇楚延琛,倒也不是说绝对站队在楚延琛这一边,不过相对于任劲容,便就同楚延琛更友好一些。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90-100 第91章 夜深人静 “想来你口中的那位大人应该是闵埕吧?”任劲容生得一张清俊的面容,只是眉宇间的阴鸷令他看起来阴郁而不易近人。 他的语调虽然温和,可是出口的话却不若语调那般平和,任劲容轻笑一声,他好整以暇地看着燕小小,沉声道:“姑娘,对齐四公子还是挺忠心的,就不知道你明面上的主子闵埕,知不知道了?” “就不知道,这个消息,若是让闵埕知道了,他是会不计代价地让人杀了你这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痴心女呢,还是会同齐四公子算账呢?” 任劲容的眼中带着一丝的调侃和不屑,似乎是对于燕小小的做法很是不齿。 是的,这一位燕小小明面上是替闵埕做事,但是实际上却是齐四公子的人。江南道的富庶,不仅仅是盐商海商捧上来的富裕,更是有暗地里的走/私生意,以及以及见不得人的某些勾结。 楚延琛等人下江南道,明面上是奉旨查贪腐案,可是暗地里是要收拢江南道的势力和钱财,离京前,这一行人碰过了头,自然是定下了不少备选方案。 听到任劲容他们的话,跪倒在地上的燕小小心头大震,这么多年下来,自闵埕将她从牢狱中带走,她便一直都是跟在闵埕身边做事,所有人查得到的人都以为她是闵埕的人,未曾想过她真正的主人其实是齐家四公子齐宇飞。 这等隐秘之事,就算是江南道的豪族富商们都未曾探查到丝毫,甚至都以为她与齐家四公子的势力是势同水火。可是如今这一份秘辛,却是轻而易举地从这些公子哥的口中道出。 楚延琛放下手中的水杯,他扫了一眼面色惨白的燕小小,道:“江南道如今的情况,已然是一团乱麻,哦,看来齐四公子是想要另起炉灶了。等着朝廷的人到了,与齐家清算的时候,可就不好办了。齐四公子应当是想着要在那之前,脱出这一团泥沼,难怪会如此猴急。” “这也说明,齐老爷是真的活不久了。” 燕小小睁大了那一双魅意满满的眼,定定地看着楚延琛,心中掀起一片惊涛骇浪,想着这些机密之事,自家公子从未与人说过,可是对方不过是须臾之间竟然就猜到了这些隐秘,而且齐老爷活不长久的事,就连齐家老太爷都还被瞒着,这些人竟然早就知晓了。 她看着楚延琛那张精致的面容,半分倾慕的感觉都没有,反而是升腾起一丝的恐惧,仿佛那张面容下是隐藏着一尊噬人的怪物,她的身子寸寸僵硬,无法动弹。 楚延琛想了想,他低眸看向半晌没有说话的燕小小,面上扯出一抹浅笑,而后略带歉意地道:“抱歉,一时间忘记了,姑娘这身上还有伤,呈德让人给她止血疗伤,好好包扎一下。” 听到楚延琛的话,其他人便就停了话题,转头看向楚延琛,常旭将手中的长刀收起,很快便有人走上前来,止血,洒药,包扎利索而安静地将燕小小的断臂伤处处理好,速度快得燕小小尚未反应过来,那伤药应当是极其金贵的上品药,药味带着一丝清香,止血与镇痛的效果极好,断臂处刺骨的疼痛在药粉撒上了之后便开始缓解。 她看着处理伤口的人沉默地收拾东西,而后站起来,微微一躬身,便又安静地退了出去。 “你们到底是要做什么?”燕小小不由得开口问道。 楚延琛眼里闪过一抹疲惫,他没有回答。这一次,谢嘉安站起身,他走过来,走到燕小小的身前,看着狼狈跪倒在地上的燕小小,他温声道:“燕姑娘,你不必担心,我们并不是会乱杀无辜的人。” “咱们来这,是来做一笔买卖的,你家公子虽然不够格了点,不过,矮子里头拔高个,凑合着用吧。”常旭呵呵一笑,上下打量了一番燕小小,道,“你好歹是他的女人,既然要和他谈买卖,那总不能杀了他的女人,太伤和气了。” 燕小小只觉得眼前的男子仿佛是在说笑,江中沉进去的十来具尸体尚还未瞑目,他们居然说不是滥杀无辜的人,她低头看了眼已经包扎妥当的断臂,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这就是不伤和气吗? 只是听着他们说到的买卖,燕小小心头一紧,她抬起头,略显小心地道:“你们说的买卖?我可以代为引荐。” 此刻她心头浮起一丝念头,想着先离开这儿,等见到了齐四公子,再想法子对付这一伙人。 燕小小的双眼紧紧盯着仿佛是陷入了沉思之中的楚延琛,而后又看向一脸笑容的谢嘉安,只是眼神始终不敢看向常旭,她见面前的人久久未曾回话,心头一沉,艰难地道:“几位公子,得饶人处且饶人,既然有意同我家公子做买卖,何不饶了我们这一次?更何况,我的人也死了十来个,公子们并未有所损失” “损失?怎么会没有损失呢?”杜如林半垂着惺忪的睡眼,含糊地道:“这不,搅和了咱们的清梦,区区十来条人命,若不是咱们警醒点,这扔下江的可不就是我们了?都这情况了,谈什么饶不饶的。” 看着燕小小眼中蔓延开的绝望,楚延琛似乎是累了,他缓步走上前来,低声道:“你放心,我们不会杀了你的。但是也不会这般放你离开,至于和你家公子的买卖,自然要等着你家公子上门来。” 不放燕小小离开,是为了避免他们的消息泄露,扰乱了接下来的计划。在楚延琛开口的这一刻,场中众人便自然而然地将话语权留给楚延琛。 燕小小并不是很明白楚延琛的话,但是却明白,对方对自家公子并非是怀有好意的,她绝望地道:“我家公子不会来的。” 船舱里的众人安安静静地看着燕小小,半晌之后便听得楚延琛轻笑着道:“姑娘可能对自己的身份有所误会,齐四公子会来的。” 燕小小眼神里带着一丝惧怕,对方看着是那般的柔弱,可是在她心头却是比在场的任何一人都让人觉心冷,她哆嗦着道:“你到底是谁?” “聪明人呢,知道的越少越好。”楚延琛轻声道了一句,“燕姑娘,要做一个活着久一点的聪明人,就不要问那么多。放心,等你家公子到了,你自然也就能离开了。” 听到这里,燕小小终于明白,自己是别想着离开了。 看着燕小小被人带下去,楚延琛漠然地看了一眼木板上的血迹,微微皱了皱眉,低声对常旭道:“让人将血迹冲洗干净,点了香,散散腥气。” 常旭看着楚延琛面上透出的一丝不正常的晕红,开口道:“放心,这儿我处理,你赶紧回房去歇着。” “谢了。” 言罢,楚延琛同场中的众人微微点头,便就往外走。 船舱里的众人看着楚延琛离开,杜如林打了个呵欠,摆摆手,模糊着声音道:“好了,既然都处理干净了,那我就去睡了。这些人也是贱,大晚上的非要送上门来” 看着杜如林离开,其他人也一一沉默离开。谢嘉安看了一眼常旭,轻声道:“常大人,站队这事儿,还是需要谨慎的。” “这就不劳谢大人操心了。” 这一夜鲜血淋漓的劫掠,便这般悄无声息地落下帷幕。 楚延琛沿着船舱的通道往里走,边走边心中思忖,原本是打算着私下行动,现下看着似乎倒是可以再盘算一番。 这一次,陛下下旨彻查江南道赈灾贪腐案,明面上是重新派遣了一支队伍,走的陆路,由监察御史领队朝着江南道而来,特地选了皇庭司的人一路护送,而暗地里则是下了谕令,集结了福慧公主以及京城里赫赫有名的几大世家子,带着护卫顺水路而下。 水路上,这一艘船,看似普通,带着的护卫似乎也不算多,但是各个都是个中翘楚,单是凭借常旭的武力值,一般宵小都不是他的对手。只要敌人不是丧心病狂地动用了军队,那么他们这一船的人都是绝对安全的。 更何况,船上还有一位福慧公主在,这般金贵的人物在,纵然是在紧急情况下,动用府军,那也是情有可原的。 知道接下来的一切,常旭都会安排好,而船上的各大世家子至少不会在这个时候同他意见相左,楚延琛才呼出一口气,伸手揉着胀痛的额角,掌心间触到的额间温度微微上升,大抵是低热烧起来了。 回到自己的卧房,他便看到赵清婉倚坐在桌边,昏昏欲睡,身子因着瞌睡而摇晃。桌上放置着一碗乌黑的药汁,上边还在微微冒着热气,略微苦涩的药味在屋子里飘荡。 楚延琛的唇边勾出一抹漂亮的弧线,他轻手轻脚地走上前,端起桌上的药碗,此时的药汁是温热的,他抿了抿唇,干脆地一饮而尽。随后,将药碗放下,低头看着赵清婉莹白的面颊,撑着下颌的手似乎随时都要松开。 他弯腰靠近赵清婉,而后将赵清婉抱起来。赵清婉的身量娇小,小小的一只入了他的怀中,令他觉得仿佛是揽抱了娇软的一团棉团。 赵清婉在楚延琛抱着她直起身的那一刻,便惊醒了过来,她下意识地伸手握拳,险些就一拳挥了过去,好在迷蒙的视线里注意到了近在咫尺的熟悉面容,她松了拳,而后环绕住楚延琛的脖颈,贴在他的肩窝处,小声而含糊地道:“你的药记得喝。” 楚延琛抱着她放置在床榻上,而后低声回道:“已经喝了,你放心。现下还晕了吗?” 赵清婉摇了摇头,她伸手摸了一下楚延琛的额头,皱着眉头道:“怎的比之前更热了?” 她又摸了摸楚延琛的脖颈和手心,不同于额上的温度,楚延琛身上倒是冰冷一片,她掀开被褥,接着道:“你快躺上来,我给你暖暖。” 听着这话,楚延琛微微一怔,他看着眼前面有忧色的小姑娘,不由想起了在苍玉山上的日子,这些日子,风风雨雨地经过了不少,搅和了两人间的平静,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些许亲昵似乎都生疏了。此时这般自然而亲昵的担忧,令他心头涌起一丝浅淡的温暖,他笑着道:“娘子,这是要给为夫暖床吗?” 这话略微有些轻佻,赵清婉的心头涌起一抹羞恼,她的面颊微微一红,随后小声地轻哼一声,将外袍脱了整个人缩到被褥里,乌黑的发丝落在雪白的显露出来的着雪白中衣的后背上,莫名地给人一股魅惑感。 楚延琛微微一笑,他便也脱下披风和外衣,躺进被窝里。舱房里的灯光昏昏暗暗地亮着,楚延琛躺进被窝里的时候,赵清婉则是稍稍一转,便整个人转进了楚延琛的怀里。 她的身子像一尊柔软的暖玉,入了楚延琛冰冷的怀里,感觉到楚延琛略显冰冷的温度,赵清婉毫无预兆地微微哆嗦了一下。 楚延琛愣了下,他朝外挪了下,想着离赵清婉远一点,免得冻着人。然而他稍稍一动,便就让人环抱住,柔软的身体贴着他的身子,一抹暖意隔着那薄薄的单衣透进来。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赵清婉闷声吐出一句,话语里带着些许不满。 楚延琛并未开口接话,他嗅着赵清婉发间的淡雅清香,将人回抱住,这般相依偎的感觉令他觉得放松,似乎是回到了平静的苍玉山,整个人都宁静了起来。 他闭上双眼,脑中的隐隐作痛,此刻仿佛也缓解了,楚延琛知道这是赵清婉从常旭那儿知晓他打算私下行动,这才埋怨地提了这么一句。 楚延琛闭着眼,清冷的声音在赵清婉的耳畔响起:“不要担心,我有分寸的。” 赵清婉听到楚延琛这话,她抬起头看向楚延琛,看着楚延琛略微苍白的面色,气着又哼了一声,拨开楚延琛的手,而后转了个身,背对着楚延琛,只是纵然是背对着楚延琛,却是紧紧靠在楚延琛的怀里,似乎是怕自己暖和不到楚延琛,还特地又挪进了一些。 楚延琛睁开眼,见着赵清婉这般孩子气的模样,他想了一下,低下头笑着道:“怎的又生气了?” “我知道你有分寸,只是事有意外,你也不看看你的身子骨,哪里经得起意外。”赵清婉将自己蒙在被衾中,瓮声瓮气地回了一句。 “我若出了意外,皎皎不也有你的文卿哥哥吗?”楚延琛本不是想说这话,或许是脑子起了热,一时间有些发蒙,忽而间浮现出先前赵清婉那停留在谢嘉安身上的目光,这满含不虞的话便就出了口。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一开始,便是你在蒙骗我,现在倒还来冤枉我!”赵清婉似乎是气急了,她的身子微微颤抖。 这话落下,一时间,房中一片安静,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皎皎,对不起,我错了,”楚延琛倒也不僵着,他放缓了声音,率先道了歉,“我定是烧糊涂了,这才胡言乱语的,你别同我一般计较。” 他这般温声软语地道歉,便让赵清婉心头升腾的怒火一下子就堵在了心坎上,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想着同楚延琛相处的这一段日子,一丝若有似无的情绪在她心头荡漾,她半晌没有开口。 楚延琛伸手将赵清婉的身子转回来,而后亲昵地揽进怀里,小声道:“我的身子骨,倒也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你放心,我定然会好好陪着你。” “白首偕老,儿孙满堂。” 楚延琛凑近赵清婉,轻声地吐出这么一句话。 赵清婉听着楚延琛的话,她心头微微一暖,一股娇羞顺着耳根蔓延开来,眨眼间,便令她的面颊染上了一团晕红,只是她忽而又想到了什么,她垂下眼眸,缩在楚延琛的怀中半晌没有开口,好一会儿,她抬眸看去,看着楚延琛在晕黄光线下露出的清隽,真所谓是彼其子,美无度。 “既然这般想,那你就更要保重自己了。父皇虽然让我们查案,但是并不急在一时,更不必以身犯险。”赵清婉想着今晚那鲜血淋漓的场面,她微微皱眉,随后道,“诸如今晚,这种事儿,你吩咐一声便是了,自己身子不舒坦,何必亲自到场处理?” “是是是,以后定然都听娘子的。”楚延琛看着赵清婉微微皱起的眉头,他伸手抚平,而后温声道,“现下,咱们是不是应该歇息了?” 赵清婉缩在他怀里,面上露出一抹笑,道:“好。” 忽而间,赵清婉抬起头来,她看着昏黄的光线,突然开口道:“哎呀,忘记熄灯了。” 楚延琛听到赵清婉这话,他松开揽抱着赵清婉的手,便打算起身下穿去熄灯,只是人还没起来,便被赵清婉拉住了,却见赵清婉笑嘻嘻地道:“不必不必,恰好让你瞅瞅看我这一手出神入化的隔空灭火。” 说罢,楚延琛便见赵清婉从枕头下摸出一支金钗,而后对着那摇曳的烛火疾射过去。覆着劲气的金钗划破空气,笔直地穿过那一支烛火,噗呲一声,金钗掠过烛火,铛的一下,穿进了船舱的木板之中,沉闷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异常清晰,那摇曳的烛火随之覆灭,房内一时间便进入了黑暗之中。 只是,赵清婉还来不及得意地炫耀一番,便听得船舱外传来轻微而又整齐的脚步声,一道刀气带着破空的风声将船舱的舱们破开,长刀出鞘,弩/箭上膛,冷肃紧张的气氛在这一瞬间席卷而来。 “殿下!” “怀瑾!” “有敌袭!” 吵杂的脚步声顺势而来。 楚延琛眼疾手快地拉住被衾,将赵清婉遮掩住,他仅着白色单衣坐起来,看着提着油灯涌进船舱内的众人,本还有些宽阔的船舱在挤进来这么多人之后,瞬间就变得拥挤起来了。 那金钗入船板的声音是很轻微,但是落在那层层护卫的耳中,便显得异常刺耳,尤其是今夜刚刚经过一场意外。常旭此刻恰好经过这一截船舱,骤然听到这沉闷的声响,心头惊疑,特别是这房中可是有着陛下最为疼爱的福慧公主,以及他的好友,故而在听得这一声刺入声后,他甚至来不及多想,便拔刀出鞘,直接破开了船门。 在耀眼的灯火中,常旭看着坐在床上的一脸冷肃的楚延琛,眼角撇过扎进船板里的金钗,心头涌起一抹异样的想法,哦,福慧公主和驸马,还挺会玩的嘛。 只是,很快他就在楚延琛冰冷的眼神中,反应过来,他这应该是搅和了人家夫妇俩的春宵一刻。常旭左右扫了一眼,确定没什么事,便就讪讪一笑,道:“这,没事,我就先走了。你们慢慢玩。” 他说着急忙带着人往外走,跟随着冲进来的人,头也不敢抬,带着唇边几乎压抑不住的笑,默不作声地跟着常旭退了出去。 乌压压的一群人,顷刻之间就退了个干干净净。这时候,赵清婉才从被衾中钻出脑袋,她面上一片尴尬,抬眸看向楚延琛,哭丧着脸道:“这些人是属猫的吗?怎的,这么一点声响就听到了?” “听到也就听到了,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就,”赵清婉看向那半片落在地上的门板,气急地道:“就破门而入了!” “那门”赵清婉坐起身来,她伸手指着那半片门板,心口蒙着一口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突然,一道人影又猫着腰钻过来。 赵清婉急忙又缩在楚延琛的身后,楚延琛抬眸看去,就看到常旭蹑手蹑脚地回来,将那半片落在地上的门板抓起,而后啪嗒一声按了回去,随后人影一闪,就迅速窜离了现场。 楚延琛和赵清婉面面相觑,看着那勉强合起来的舱门,在一片昏暗中,沉默许久的两人,不由得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我,我以后定不会再做这什么金钗熄火了!” 第92章 江中激战 翌日,或许是昨夜喝的药起了效果,也或许是昨夜里的一场闹剧闹腾的,总之,等到楚延琛醒来的时候,昨夜起的低烧,已经退了。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尚还在睡梦之中的赵清婉,昨夜里闹腾了那么一通闹剧,令赵清婉耿耿于怀,反反复复地辗转到半夜才睡着。 楚延琛动作轻巧地起身,只是起身的时候,还是将赵清婉惊醒。赵清婉睁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道:“天亮了?” “蒙蒙亮,你再睡一会儿。”楚延琛伸手抚了下赵清婉的鬓发,轻声回道。 赵清婉脑子里朦朦胧胧的,她低低地‘嗯’了一声,而后又拉了拉楚延琛的衣袖,从被衾中伸出手,摸了摸楚延琛的额头,含糊地道:“烧退了,你记得多穿点,别冻着了。” 楚延琛笑着将赵清婉的手握住,又放进被衾里,温声道:“好。” 这话刚刚应下,便看到赵清婉转了转头,就陷入了香甜的睡梦之中。那睡得略微发红的面颊,看得人可怜又可爱。 楚延琛低低笑了一声,就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出了舱门,来到船头,望着浩荡波澜的江面,带着冷意的江风迎面出来。楚延琛拢了下深色的披风,看着晨雾慢慢褪去,这时候,船上已经有不少人都起来了,走在船板上的护卫看到楚延琛,便就躬身一礼。 “嘿,怎的起得这么早?”常旭凑过来,目光中带着一丝调侃,昨夜里捣腾出的笑话,早就在船上传开了,不过其他人不敢在楚延琛的面前显露出来那一份好笑。 而常旭同楚延琛走得近,虽说昨夜里的闹剧是因他而起,可是他此刻却没有半分得不好意思,嘀嘀咕咕地道:“怀瑾,公主的武艺不错呀。” 楚延琛瞥了一眼常旭,面上的神情一片平静,清冷地道:“你是想和殿下切磋一下?” 常旭站直身子,一脸严肃地道:“瞧你这话说的,我是这样的人吗?殿下何等尊贵的身份,怎么能同我切磋?” “哦,你打不过殿下。”楚延琛笑着随口接了一句。他同常旭是多年好友,对于常旭好胜且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是很了解的,若非是打不过人,他定不会抬出身份来说道的。 常旭拧了拧眉头,似乎是打算斟酌一下言语,与楚延琛好好解释:“倒也不能这么说,毕竟公主一个姑娘家,我这下手,也不能” 楚延琛转过头,眼中带着一抹笑意,而后截断常旭的话头,道:“我知道了,你尽全力也不一定打得过公主。” “不是,这个,怎么说”常旭似乎有些急了,他比划了一下手,疾声道,“毕竟我这习得是杀人,公主不一样,你看我总不能下杀手,对吧?” 楚延琛面上带着浅浅的微笑,常旭解释的声音慢慢淡了下去,随后楚延琛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同公主切磋过了?” 常旭沉默了一会儿,他的目光略微飘移,而后小声地吐出一句话:“其实,公主是我师姐。” 楚延琛愣了一下,一时之间似乎是反应不过来,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诧,这事儿他从未听常旭说过,平日里也未见赵清婉提起来过。 察觉到楚延琛的疑惑,常旭面上闪过一抹赫然,低低地道:“师姐虽然比我年纪小,但是入门早,她有一副习武好根骨,用我们师父的话来说,那就是天生武才,恰好当年师姐闹着说要习武,陛下便请人找了师父,那时候我尚未入门,师父见过师姐后,发现师姐的习武天赋,便就欣喜收下了师姐。我后来才入了门,也就是我们这一脉最后的关门弟子。” “平日里,师姐很少拿这事儿出来说,所以知道的人也很少。” 楚延琛笑了笑,而后便见着常旭懊恼地道:“也就差那么两日,若是师父早两日见到我,便是我先入门了。” “这样说来,那你是不是应该喊我一声姐夫?”楚延琛语带调侃地问了一句。 常旭没好气地瞥了楚延琛一眼,而后又正了正色,道:“对了,如今逮着一条送上门的傻鱼,你也不必冒险了吧?” 楚延琛想到昨夜赵清婉那絮絮叨叨的叮嘱,他的唇边荡开一抹浅淡的笑,眉眼间带着些许轻松,点点头,道:“暂且等着人来吧。” “燕小小,我们关着,这消息该怎么让那一位齐四公子知道?”常旭皱了下眉头,他们这一伙人,消息保密得太过扎实,如今倒是因此起了难处。 听到常旭的询问,楚延琛轻笑一声,道:“你放心,他总会知道的,消息裹得严实点也好,摸不清底细,对方才会有所忌惮。” “这消息,裹得那般严实,人不就是白关着了。” “呵呵,昨夜里,有一位没上船的水猴子扒在船底,现下应该是将消息递给那一位齐四公子了。” 正如楚延琛说的那般,那一位扒在船底逃过一劫的水猴子,是燕小小的心腹,也是贼匪里唯一一个知道燕小小是齐四公子的人。人生得黑瘦,水下功夫极好,因此人称黑鱼。昨夜里他听从燕小小的吩咐,在水底候着,等到燕小小发了信号,才会上船。 然而,他等了许久,等到浑身冰冷,却只看到被人抛进江中的麻袋,那些麻袋不用看,他都知道是什么,心中一惊,知道出事了,更是不敢做声,扒拉在船底边,一直等到了一切都平复了,才哆嗦着离开。 到了清晨,那一艘停靠在码头的船已然消失了。换了一身衣裳摸回来的黑鱼站在码头边,看着空荡荡的江面,心头的惧怕一层高过一层,这一层层的骇怕几乎将他淹没,他微微哆嗦着身子,那一张本是黝黑的脸,甚至都透出了一抹的惨白。 昨夜扔下江的麻袋有十九个,他知道上船的有二十人,故而想着燕头儿是不是逃出来了,他在这码头边守了许久,却始终看不到上船后唯一的一个活口回来。 死去的人入了江,活着的人与船一同消失不见。黑鱼这一刻可以确定一件事,昨夜里他们这一行人全都栽了。 黑鱼握紧冰冷颤抖的手,几乎不敢相信自家那一位纵横多年未曾吃亏的燕头儿会就此栽了,他心中一琢磨,即刻离开码头,换了装束后匆忙出了州城。 他不敢声张,不过是买了一匹马,沿着山路前行,昼夜不歇,避开流民,又躲开匪贼,餐风露宿,整整行了两天,才赶到江南道的一座行郡。 入了一座客栈,他并没有见到齐家四公子,而是率先见到了一个胖乎乎的掌柜,出具了燕小小曾经交给他的一封信物,那一位掌柜才去通知了人。 待上半天后,胖掌柜一脸凝重地领着他往客栈的后院走去。 在这儿,他终于见到了燕头儿口中的公子。 在戒备森严的后院中,齐家那一位男生女相的外室子,年不过二十五六岁的齐宇飞,低着头,听着跪在地上的黑鱼,一字一句地叙述着事情经过,他沉默了许久,而后面上覆盖上一层森冷。 “马上派人去查,给我把小小找回来。然后将那伙人给我永远留在江中。” 齐宇飞掌控着江南道水系一脉,手下收拢了一大批势力,他有底气说出这一句话。 此刻他的眼中寒芒毕露,话语间满是难以压抑的愤怒。 水灾以来,江道两旁一片荒芜,本是还有不少遭难的尸首,只是由于疫病的原因,那些尸首都被收拢烧了个干净,加上知道朝廷又派了人来,某些人忙不迭地粉饰太平,一时之间,江南道一带除了荒芜了些,竟是无端显出了一份可笑的安宁。 忽然,那一向平静的江面上堂而皇之地出现了一众船只,有大有小,可是仔细看去,便会发现那都是改装过的水师官船。船上站着的大汉们,饱经风霜的黝黑脸上满是沉默,眼中折射出浓烈的杀意与警惕。 腰间的泛白的兵刃带着一丝森冷,船的速度很快,朝着箬江的下游行去。齐宇飞这些年在齐老爷的支持下,收拢了不少水师能手,同江南道一带的官员更是打好了交道,故而齐宇飞才敢这般放肆地动用了水师官船,虽然是改造后的。 齐宇飞这人心头冷得很,手段也狠辣,能够让他放在心上的,一则是他那早死而又柔弱的母亲,二则是尽心培育他的父亲,三则便是那相携于微末的燕小小。对于齐家,除了齐老爷,他是毫无半分的感情。不过说来也是讽刺,他能够崛起,也正是因为齐家。 对于燕小小的生死不明,他面上虽然并未有任何的变化,可是心头的担忧和愤怒却是浓郁到了极致。自然,更令他烦躁的是,那一伙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会在这个时节来到江南道一带,不声不响地给了自己这么一击? 陛下派遣来的官员马上就要到了,他必须在人到达之前从各方角力中撕扯出一块肥肉。齐宇飞脑海中浮现孱弱的父亲,拖着腐朽的躯体,服着虎狼之药,便是要给他腾出时间,让他尽快完成他的计划。 他手中的人已然收拢了不少,可是人多了,办的事多了,自然就缺钱了。因此燕小小才会这般急不可耐地为他冒险掠劫钱财。 燕小小知道他太需要钱了,而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故而才会明知可能会有危险还义无反顾地上了那一艘大货船。 齐宇飞心头虽然愤怒到了极点,但却还保留着一丝理智,他不断琢磨着那一艘货船可能倚靠的势力,又想着燕小小如今是生死不明,并不是已经死了,那么说明对方应当是还有其他的想法。 他派人送了一封信给在齐家卧床不起的齐老爷,齐老爷得知这一件事后,只是给了他一封手令,任由他动用了隐藏的些许力量,并叮嘱他若是事不可及,便即刻抽身。毕竟陛下的人马上就要到了,届时是何局面,谁也说不准。 可惜,这些水师官船在箬江上搜寻了一个昼夜,却始终毫无踪迹。 “公子,这一带都搜过了,按着人的说法,那般一艘大货船,是不可能会看不到的。”一名光头大汉站在齐宇飞的身旁,拱手一礼,回禀道。 听到下属的回话,齐宇飞心头略感惊诧,毕竟那么一艘大货船,怎么可能会凭空不见了呢?他沉吟片刻,手中摩挲着扳指,沉沉道:“这么一艘大货船,凭空消失,说不过去也问了这周边的码头,没听闻有这么一艘船停靠,这样的话箬江过平州的那一段,查了吗?” 光头汉子听到齐宇飞的问话,他不由得一愣,而后迟疑地道:“这都过了两天了,按着一般的船速,也应该过了平州了除非,对方刻意放慢了船速。” “去探探看。”齐宇飞挥了挥手,示意人下去察看。 看着人转身离开,他复又喊住人,一脸阴鸷地道:“让人准备好火/药和箭矢,若是有情况,就直接轰沉了那艘船,船上的东西也不要了。” 听着齐宇飞此刻的话,光头大汉脚步一顿,他低声问了一句:“那燕姑娘” 齐宇飞面上神情冰冷,他抿了抿唇,低哑着嗓子道:“都过了两天了,也许便让这一船人给小小陪葬。” “是。” 齐宇飞看着人离开,他站在船头,冰冷的空气涌起他的肺腑间,却无法平息他的怒意,他烦躁地扯了扯衣领,对于刚刚出口的话,心中沉甸甸的。燕小小陪在他身边太久了,他本是想着等这一遭结束后,就让人在闵埕那儿来一出金蝉脱壳,将人平平安安地带回来,往后也不必让她出去继续为他冒险。 可是如今,这寻常的一出劫掠,却是将人折了进去,他的眼神中露出一抹浅浅的茫然,随后长叹了一声。事已至此,却是再无回头路了。 天色渐黑的时候,一艘大货船慢悠悠地在平州附近转悠,带着一丝闲情逸致。 很快,数十条或大或小的船只气势汹汹地溯游而上,在夜幕完全降临的这一刻,终于寻找到了这一艘仿若是在游乐的大货船。 在看到这一艘大货船的时候,那数十条船只仿佛是见了血的齿鲨,舵手操纵着船只,在几个掉头转向之间,就将大货船围在了江中。 在被改造过的水师官船围堵住的时候,大货船便顺势停了下来。为首的一艘略微大一些的匪船靠近,那船上的汉子朗声喊道:“来客是谁?速将主人家的东西交出来。” 然而江中一片宁静,大货船上毫无一丝动静。 这一头的匪船见此,心头一紧,扬了扬小旗,一刹那间,便见靠近的船只上弓手上箭,火炮凌然。步步紧逼的船只靠近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似乎都能看到大货船上的甲板了,忽而间,就只见一道道箭影齐射而出,将逼近的匪船上的人齐齐射杀。 箭矢的速度太快,须臾之间,便又是一轮齐射,匪船上的汉子惨叫连连,手忙脚乱地拉弓开弦,可是却怎么都比不得对方的速度。毕竟对方用的是连珠弩/弓。 骤然间,在箭矢漫天的时候,那一艘仿若静止的大货船开动了起来,动若脱兔,以令人反应不及的速度朝着包围住的船只冲撞了过去。 匪首们本以为冲撞之间应当是大货船吃亏,毕竟他们的船只是水师官船改造的,船体极为结实。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大货船竟然比他们的船只更加结实,在冲撞之中,小点的匪船竟是侧翻了下去,船上的匪贼们尚未站稳,便被撞入江中,仿佛是落饺子一般,一个接着一个摔进江中。 江面上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中。 大货船趁着这一片混乱,晃悠悠地冲出了包围圈,而后一折浪,一甩尾,在平静的箬江上驶出一片白浪花,徒留下一江面的狼藉和在江中挣扎着的匪寇们。 大货船此时的速度很快,不若先前的缓慢,分明是那么一艘硕大而笨拙的船体看,可是行驶的速度与灵巧却都非同一般。 因着船上舵手的驾船功夫高超,而逃过落水一劫的匪首看着远去的大货船,目光扫过江面上的狼藉不堪,心头的惊诧越发浓郁。 那一艘大货船太结实了!结实到令他们无法相信,要知道他们的船可都是由水师官船改造而来的,本身就是用于战斗的,要论结实,一般的船可比不得的。 匪首眸光冷冽,那船不对劲,开船的舵手也不简单。这一船的人,不能让他们走!带着这一份认知,他迅速令人吹响哨声,剩余的船只扬帆追击,冲着那一艘大货船疾驰而去。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这一艘大货船上的舵手可不是寻常人,这一船的舵手本就是精通水战的水师校官,对于他们来说,在这般风平浪静的箬江上战斗,可是再简单不过了。若不是依着上头大人们的要求,他们的速度可不是这么一点快。 等到后边追击的船只靠近的时候,大货船便又朝前提了提速度,仿佛是在戏弄对方一般,时快时慢,诱得后方追击的船只狼狈追赶,在夜幕之下,月色深沉,月光下的箬江被划开一道道浪口,一道道浪花涌现的声音划破寂静的夜,搅和出一首诡异的声响乐曲。 “上火炮!”匪首们眼看着要追不上那一艘大货船了,心头一急,咬了咬牙,大声吼道。 疾驰的船只将他的话语吹散,可是不远处的人看到船上挥舞的信号小旗,瞬间便明白了匪首的意思,一瞬间,就分出了一部分的人去操纵船上安置好的火炮。 填炮弹,拉火线。 “轰——” “轰轰——” 在沉闷的火炮声中,可以看到火光闪现,朝着那一艘大货船画出了漂亮而耀眼的弧线。匪寇们不是第一次操纵火炮了,动作极其娴熟,眨眼之间,便了看到火炮即将击沉大货船。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那一艘大货船再一次展现了它高超而灵巧的闪避技术。只见它一摆首,一收尾,竟是在千钧一发之际,险而又险地避开了汹涌而来的火炮。 随后,一道极其响亮轰鸣声从大货船上响起,那一群匪寇们只看到一阵耀眼的火花闪现,而后便看到从那一艘大货船的船舱边沿莫名裂开了一道道黑洞洞的口子,而口子里骤然伸出一排火炮的炮口。 火炮的硫磺气息从炮口喷出,而后,那火热便冲口而出,落在了那一些围追堵截的船只之上。 一时间,只听得炮火阵阵,惨叫连连,翻涌的浪花里夹杂着血花和残肢断臂。不过是你来我往的两个回合,匪寇们便已经伤亡过半。 在江中挣扎的匪寇们惨呼求救,但很快,迎接他们的不是救援,而是一支支带着十足力道的冰冷的弩/箭,纵然是黑暗之中,这些箭矢也是精准得穿透对方的脖颈,本来还有声音的匪寇,转瞬之间,便彻底沉寂进了冰冷的江水之中。 这一番狠辣的动静,着实是给人一股极其可怕的震慑力。 落在后方又再次逃过一劫的匪首看着前方交错的战火,以及眨眼间就落下帷幕的战斗,他的身子不由得战栗起来,双眼睁得老大,心头的寒意蔓延开来,一刹那间就覆盖他的全身,他颤抖地连牙齿都在磕碰。 那不是什么大货船,那是朝廷的战船! 这一名匪首曾是水师官兵的一员,到了此刻,又如何会认不出水师战船呢!更何况,那一艘战船并不是一般的战船,而是水师官船中最为精锐的虎狮战船。 这一伙人到底是谁?今夜这一出,是不是专门针对他们设下的圈套? 此时此刻,匪首的心头涌起一个又一个的疑惑以及揣测。 第93章 见客 火炮的对轰之后,箬江上呈现出一片死寂。大货船慢慢地滑行,而围追堵截的残余船只不甘心地继续追着。 匪首看着前头慢悠悠前行的大货船,知道对方身份应当是不简单的,可是到了如今这时候他看着江面上沉入江底的残肢断臂,这已然是不死不休的结果了。他们慢慢地追着那一艘大货船,似乎是在等候着时机动手。 便是在这时候,江面上骤然出现了三艘大型的战船,那些船只开过来的速度很快,直冲着大货船的方向驶来。 匪首看着陡然出现的大型战船,心头一惊,但随后却是一阵欣喜。在箬江江界里,能够堂而皇之地操纵如此大型战船来往的,便只有官府了。而他们家公子同官府,早就打好了交道,故而这些战船应当是他们的帮手了。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是,三艘战船越过他们大大小小的船只,靠近那一艘大货船的时候,陡然间船身甩尾,掉了个头,将那一艘大货船严严实实地护着。 匪首看着眼前的一幕,心头一震,脑子里一蒙,仿佛是被人打了一拳般,一时间竟然是不会思考了。耳边嗡嗡嗡地响着,他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那本该是帮手的战船却成了敌手,战船上伸展出的炮筒对准了围堵的大小船只,给人一种强烈而可怕的压迫感,战船上站着的水师,甚至有不少是他们曾经见过的熟悉面孔,曾经还一同喝过酒,可是如今却是肃冷着脸,眼神陌生地盯着他们一众人。 同江面的剑拔弩张不一样,平州城内一片安宁。平州城并不大,说是州城不若说是一座热闹的城镇。是的,热闹,纵然是在江南道一带遭遇水灾疫病的情况下,这一座平州城却也诡异地未受到任何影响。这儿有富饶的沃土,是一座四通八达的水路枢纽。有南来北往的商旅,更有威武的水师,正是这些人的存在,给这一座城镇带来了商机和热闹。 平州城里到处都是酒楼,赌坊,以及红袖添香或者称呼这一座城镇为销金窟更合适。 楚延琛牵着赵清婉的手慢悠悠地走在热闹的大街上,离他们一步之遥的是面色不佳的常旭,再往后跟着的是重九和妙锦。 一行人走在平州城的街巷内,看似是一众寻常游乐的公子哥们,但是在这个时节从外地到这儿来游乐本就不寻常,再加上这一伙人出众的外貌及气质,更是惹人注意。 “连护卫都不带,你们这样,是不是太大胆了?”常旭臭着一张脸,低低地道。 楚延琛笑了笑,他带着赵清婉继续朝前走,而后道:“重九跟着呢,何况,这不是有你吗?” “师弟,你别怕,师姐会保护你们的。”赵清婉笑嘻嘻地看了常旭一眼,而后随口回了一句。 这一句话,惹得常旭没好气地等了这一对心大的夫妻俩一眼。之前大货船在平州城停靠的时候,楚延琛在船上时,同众人商议,兵分两路,一行人在大货船上吸引匪首的注意,自然也是吸引江南道一带官员的注意力,那些富商以及当地的势力都不是蠢的,早就摸到了陛下一明一暗的两条线路安排。 既然如此,他们这一条水路暗线便就将计就计,再分一条暗线出来。那些人只能猜到还有一条线,却不知道来的到底是谁,也想不到来的人会有身份如此尊贵的人。 楚延琛带着赵清婉离船,便是打算带着人去接触一下那一位自力更生的齐四公子。陛下让人来收拢势力,可不是简简单单地将齐家换下去,而是派人来看看情况,若是齐家中还有可以利用的人,那便再扶持一位齐家主,做一条听话的狗。接着安插下新的一方势力,形成制衡。 至于其他人留在大货船上,那一众人的身份,足够将所有人揣测的目光吸引过去了。楚延琛带着赵清婉悄无声息地下了船,连多余的护卫都不带,便是要掩人耳目。自然也是因为常旭他们的武力值足够,足够自保了。 不过今日富饶平和的平州城的气氛略微不同,时不时地可以感受到一股莫名的紧张,也说不清是什么情况。 赵清婉看着小铺上热乎乎的豆沙切,漂亮的眉目间满是欢喜,而后捏起一块,她掰开成两半,软糯香甜的气息喷发出来,她往自己的嘴里塞了一块,香甜的气息浸透舌尖,给人一股欢喜安宁的感觉。 她微微眯眼,而后将另一半豆沙切喂到楚延琛的唇边,含糊着道:“怀瑾,你尝尝看,这一份豆沙切,内糯外酥,甜而不腻,不比宫家里做的差。” 楚延琛笑着吃下一口,感觉到温热香甜的滋味,他点点头,小声应道:“是很不错,皎皎若是喜欢,便让人多买一份回去吧。” 赵清婉摇摇头,她看向街巷间的烟火气息,随后感慨道:“这儿倒是挺平和的。” “这儿只是开始,接下来的一切,皎皎都要好好放在心上。”楚延琛的眼眸中带着一抹淡淡的悲悯和讽刺。 带着赵清婉一路行来,楚延琛并未多有提点,只是任由赵清婉自行去感悟。正如楚大老爷与他所说的,陛下或许是要培育一位摄政长公主,既然如此,无论是为了天下苍生,还是为了公主殿下自己,这一次江南道之行,便是一次教导。 常旭侧眸看了一眼楚延琛,对于楚延琛的想法,他多少摸到了一点。然而正是这一点,令他心头满是不安。毕竟这一位可是公主,他们之间的身份是天然的敌对,至亲至疏夫妻,也不知道最后他们会走到哪一步。 “百姓谋生不易。”赵清婉看着那些忙忙碌碌的小摊贩,感慨着道,“安贫乐道,他们要的其实不多,只要有口饭吃,有个遮风挡雨的地,他们便就能安安静静地过个一生。” “朝政的基本,便是稳定民心。”楚延琛笑着从一旁的小摊上取了一只福包,将之交到赵清婉的手边,重九沉默地走上前将银钱付了。 “安抚百姓不难,国之政策,在于立,更在于行。毕竟陛下高高在上,总会有疏忽的时候。日后,殿下在行事中,定要注意把握这个度,任何事,并非是要分毫不差,但要记得不能过界。” 赵清婉疑惑地看向楚延琛,她并不是很明白楚延琛同她说这些话的原因,但是这并不妨碍她将这些话记下来。 她看了一眼平州城里的烟火气息,忽然开口道:“那如今,这江南道一带,是国策有误,还是行事偏颇了?” 楚延琛望着一片平和的平州城,心头涌起一丝冷意,朱门酒肉臭?果然,他们看到的便只有朱门酒肉。 “这一切,便需要皎皎自己好好看看了。”楚延琛拉着赵清婉继续往前走,他看着前方长长的街巷,笑着,道,“接下来,要去见一见那一位齐四公子。皎皎,可有什么想法?” “那人,挺不容易的,挺可怜的。”赵清婉面上呈现出一片怜悯之色。 听到赵清婉的话,楚延琛微微一怔,很快便就又笑了起来,道:“可怜之人,自有可恨之处。” 他面上的笑容微微收敛,目光落在某个角落里,森冷与淡漠在眼中蔓延开来,楚延琛的声音清冷得厉害:“皎皎,每一年自水道上丧生的人约有三成。侠以武犯禁,故而这儿谋财害命之事常有,江中冤魂数不胜数。这一次,若是遇到的不是咱们,而是普通的客商,那么今日这一艘大货船,早就是人亡船毁,箬江中平添了些许冤魂。” 听到楚延琛的话,赵清婉面上神情一僵,而后眉宇间闪过一抹狠厉与凝重:“若是如此,父皇应当派遣水师大军前来清剿匪类,肃清水道,还这商路一片安宁。” “皎皎,可知那一夜里的贼子手中的武器来自哪里?”楚延琛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听到楚延琛的问话,赵清婉脑中忽然间闪过一道灵光,她迟疑地看向楚延琛,许久才开口道:“莫不是军中?” 楚延琛点头,在赵清婉变幻不定的脸色下,复又开口道:“皎皎可有猜测,那伙贼子,可能是什么人?” 此时,再次听到楚延琛的话语,赵清婉面上的脸色异常难看,她轻轻咬着唇,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许久,才小声道:“是流民吗?” 楚延琛叹了一口气,随后看向赵清婉,开口解释道:“是的,流民。或许,应该也叫做平民百姓。” “看不到的流民早就死了,看得到的流民要么成了暴民,要么成了匪患。清剿匪类,清剿了这一批,很快便会有下一批,只要世道不安宁,平民百姓便会成为流民,官商勾结,流民活不下去了,就成了匪类。” 听着楚延琛清冷的话语,赵清婉眉头一拧,随后沉声道:“不破不立,既然如此,那就乱世用重典,对待匪类,对待贪官污吏,对待不义之商,便就快刀斩乱麻。从头开始,比缝缝补补要来得简单。” 听着赵清婉冷厉的话语,楚延琛的眼中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他原以为赵清婉应当是一个心软而又天真的小姑娘,如今看来骨子里倒是浸透了皇家的果决狠辣。 “皎皎的想法,不错。不过,现下的局势,并不能一刀切。”楚延琛轻声道。 “嗯?”赵清婉眨了眨眼,她看向楚延琛,面上带着一丝疑惑。 楚延琛扯了扯唇角,想着待会儿同齐家四公子的见面,倒是可以给赵清婉上一课。毕竟那也是她未来要用的势力。 “待会儿,皎皎,好好听一听,也好好看一看。” 言罢,他牵着赵清婉转身走入一条小巷子。巷子幽静,只是随着他们的走近,巷子里的幽静登时换成了一股诡异的紧迫感。 略微清浅的呼吸在巷子里浮动,赵清婉微微拧了下眉头,她察觉到巷子里隐藏在暗地里的人。在他们越发靠近巷子尽头的屋子时,那些呼吸则越发凝重,很快便有人影窜动,骤然出现挡在了他们面前。 赵清婉的面上毫无一丝的惧怕,在看到挡在身前的人时,心中甚至升腾起一丝兴奋和雀跃。她握了握手,煞有其事地扫了一眼四周,而后轻声道:“怀瑾,待会儿我动手的时候,你往后站站。” 楚延琛看着赵清婉面上透出的兴奋,想着先前还字字句句叮嘱自己‘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可是如今她看着似乎不仅是要立危墙之下,更是要打破危墙。 他心头一阵无奈,叹息道:“皎皎,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赵清婉低低‘哦’了一声,可是很快便又想起来自己不是君子,笑嘻嘻地道:“可我是小女子啊。” 听着这一对璧人的对话,那些出来阻拦的人可以确定,这一行人便是来找茬的。他们眉头一挑,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柔弱而漂亮的人,转了转手腕,似乎打算给人一个教训。 “姑娘家家的,磕着碰着可就不好了。这事儿,还是交给皮糙肉厚的人来做吧。”楚延琛拉住跃跃欲试的赵清婉,无视对方凶狠的气势,继续朝着屋子走去。 身后的妙锦脸色略微苍白,但还是一脸镇定地跟了上去。 “动手!”一声厉喝,那一群挡在前方的人冲着楚延琛他们过来。藏在暗处的人赤手空拳地朝着这一行踏入禁地的人打了过去。 赵清婉轻轻扯了一下衣袖,将楚延琛挡在身后,面上的神情一片严肃,只是在她即将动手的时候,忽而间便听得沉闷的撞击声。 啪嗒——咔哒—— 仿佛是什么东西同人的骨头撞在了一起,发出令人齿软的声音,不过是一个照面,对方连攻击的人的样子都没看清,就被击飞了出去。层层叠叠的人撞在一起,滚作一团,落在了地上。但是这并未能打消他们围攻楚延琛一行人的举动。 因为那后边的屋子里坐着的可是他们的主子,那一位暗藏势力的齐家四公子。到底是江湖人,还是讲究义气的,自然,这一名齐四公子御下的手段也是了不得的。 楚延琛并不在意场面的混乱,他带着赵清婉缓步前行,仿佛是在山野花海中漫步,异常地闲适,温声指点着赵清婉:“御下,何为御下之道?便是主辱仆死。明知前方是死路,却还是义无反顾,便是他们的身后就是他们的主子,他们退不得。至于如何做到?要么利诱,要么威逼。当然,皎皎是天家之人,应当讲的是君以国士待人。那些小手段,听听便也够了。” 此起彼伏的沉闷的痛哼在巷子里响起,常旭和重九两人握着尚未出鞘的利刃,狠厉地将人一一击飞,猛烈的气势,所向披靡,无人可挡。 楚延琛面上一片平静,他带着人,一步步地朝前走着,那滚落在地上的人,半分都无法挡住他稳固的脚步。 赵清婉沉默而乖巧地听着,她看了一眼始终没有出鞘的兵刃,略显疑惑地道:“既然是杀鸡儆猴,为何不出刀?” 楚延琛看着近在眼前的屋门,转过头来,眼神瞥过躺在地上呻/吟的众人,摇摇头,道:“皎皎,咱们是来收拢势力的,不是来收尸的。人都杀了,你往后用什么呢?” 赵清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的政治敏锐度是足够的,但是平日里,她能接触到的鬼蜮伎俩那是少之又少。对于宁惠帝来说,帝王走的是王道或者霸道,一力降十会,这些小手段从未同赵清婉讲过,也未曾让她见识过,故而今日楚延琛的讲解,仿若是打开了她心中的一道大门。 她有些懵懂,可是却又有些兴奋。 “确实是,不堪一击呐。”赵清婉见着已然全都倒下的敌人,幽幽叹了一口气。她原本以为这些人能够为祸一方,定然是有什么了不得的身手,可是如今看来,却是一塌糊涂。 楚延琛带着人径直推开屋门,走了进去,他摇了摇头,道:“皎皎,不是他们差,是呈德他们太强了。你要知道,无论是习武还是读书,需要的都是大量的钱财,要培育出一名顶尖高手,不仅仅需要好师父,好天赋,更多的是充足的天材地宝你看看那些人,饭都吃不好,又哪里吃的上什么天材地宝?” 这时候,大开的屋门内,正堂中,走出一名男子,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渐渐走近的一行人,面上的神情微微一动,冷声道:“来者是客,诸位,久候了。” 他挥了挥手,将正堂内围过来的下属都驱散。齐宇飞知道纵然是压上了所有人,也不一定拦得住这一行不速之客,既然如此,何不大气点,将人请进来,也给自己留点面子。 楚延琛同赵清婉,动作自然地走入了正堂。他带着赵清婉坐在正堂的主位上,常旭和重九立在他们的身旁,警惕地盯着眼前的齐宇飞。 齐宇飞看着对方的举动,眉头一挑,将注意力落在了赵清婉的身上,倒不是因为赵清婉生得漂亮,而是这个主位也是有分大小的。楚延琛让赵清婉坐的是正堂主位的大位,在齐宇飞原先的认知中,认为这一次的主导应当是看着文文弱弱但实则心狠手辣的楚延琛,而赵清婉也不过是对方的屋里人罢了。但在这一行人落座之后,这个认知则起了变化。 他是个聪明人,自然看得出来对方这一行人的身份在京城中绝对是排得上号的贵重。如此身份,纵然他心有不甘,可也容不得他发作出来。 齐宇飞微微躬身,行了一礼,道:“见过诸位大人,不知大人此番前来,有何指教?” “这便是齐四公子了。”楚延琛看着眼前清俊带着些许阴鸷的青年,随后转头对赵清婉说道,“皎皎,齐四公子是随那些官船一起到的,不过,夜黑风高,江中激浪,你说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所以,这位齐四公子便在平州城里等着箬江上的消息。” 他又转过头来看向齐宇飞,清清冷冷地道:“齐四公子,我们的身份比较特殊,想来你也不想惹人注意,既然如此,这上上下下知道我们的消息,就烦请你捣腾一下,务必要封口封得严实点。” 齐宇飞看着上首的楚延琛和一言未发的赵清婉,面上的神色变幻莫测,他想不到他们一行人在箬江上苦苦追寻的人,眨眼之间竟然就到了他们这儿,先前他还得到消息,说是在箬江中游堵到了船他的眼中闪过一抹狠厉,这就是堵到了船吗?人都下了船,堵上门来了! 而如今人不仅是堵上门来,甚至还鸠占鹊巢,成了主子,吩咐他行事了。齐宇飞深深吸了一口气,并未反驳,他的心中在斟酌着,揣测着,毕竟来人的身份实在是太可疑了。 他的计划已经在暗中施行了,不能因为一时的意气,而将筹谋多年的计划毁于一旦。齐宇飞咬咬牙,拱手一礼,道:“大人,不知小小现在何处?” 楚延琛抬眸看向他,平淡地道:“齐四公子,还是先将消息封严实了再说。” 他的话语很是平静,可是话语里却莫名带着一抹威慑之意。 齐宇飞眉眼阴郁地退出正堂,召了得力干将来,对着自己的心腹耳语数句,看着人离开后,他才走回正堂,好在今日守在院子里的都是他的心腹们,封口都还算简单。他特地选了这么一出偏僻的地方,也是为了避人耳目,如今看来,倒是选得极为恰当。要不然,这消息要封存起来,怕是没那么容易。 正堂里,楚延琛给赵清婉倒了一杯茶,茶是极好的香椿茶,茶香四溢,令人心旷神怡。他看着一旁的茶点心,倒是巧合了,正是先前他们在外边尝的豆沙切。 楚延琛将豆沙切推过去,温声道:“皎皎,尝尝看,齐四公子这儿的豆沙切是否有什么不同?” 赵清婉抿了一口茶水,闻言,就伸手捏起一小截的豆沙切,白瓷般的手指同金黄酥脆的豆沙切形成一分令人心醉的美景。 她小口咬了一点,而后又咬了一口,再接着又吃了一口,随后拍了拍手,将手中的酥脆粉末拍干净,赵清婉文雅地饮了一口茶水,双眸清亮地看向楚延琛,道:“这豆沙切就更正了,里边的豆沙应该是精心挑选过的,掺杂了一丝槐蜜,不会太甜,却香得很。” “夫人若是喜欢,我可以将厨娘及配方送予夫人。”齐宇飞回到正堂,便听得赵清婉同楚延琛的谈话,他拱手一礼,笑着说道。 “只是,希望诸位能够放小小一马。那夜误登贵船,造成的损失,我都一力担下了,还请大人高抬贵手,放人一马。” 赵清婉听着齐宇飞的话,她面上的笑并未收起,而是轻飘飘地道:“你说是误登?” 齐宇飞听到赵清婉话语里的调侃,他不敢反驳,而是恭敬地深深一鞠躬,没有直起腰背,低声道:“是,下属们眼神不好,出了岔子,还请大人们谅解。一应损失与罪责,都由我来承担。” 楚延琛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咯噔一声,茶杯同桌子发出一道轻响,他的目光落在齐宇飞的身上,而后语调轻柔地道:“这是福慧公主。” 他直白地将赵清婉的身份告知,这一句话分明是那般平静,可是出口的话却是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齐宇飞只觉得心头一沉,他的猜测成了真,这一名看着娇艳天真的小姑娘,果然是身份贵重。宁惠帝的掌上明珠,对其有多么宠爱,宁朝上下无人不知。 “草民见过公主殿下。” 他想不明白,宁惠帝必然知晓此时江南道一带危险重重,又怎么舍得将这一枚呵护备至的掌上明珠派出来呢? 齐宇飞的双眸瞟向楚延琛,不必等人表明身份,他便知道这一位便是大名鼎鼎的楚家谪仙,当今驸马爷楚延琛了。他的心中对于这一位的忌惮,比对皇室的忌惮更大。 “你放心,你的那位小小姑娘,还活着。”楚延琛温和地提点道,“不过,那一夜,毕竟是骤然受惊,且公主殿下在船上,护卫们难免下手重了点,断了小小姑娘一只手。” 齐宇飞心头一惊,他抬眸看向楚延琛,眼底的怨毒一闪而逝,他咬紧牙关,将满腹的怒意压下,一字一句地道:“这事儿,怨不得殿下,都怪小小有眼无珠,登错了船。” 楚延琛看着这般隐忍的齐宇飞,心中微微一笑,对于齐宇飞的反应好似很满意,他低声说道:“想来你本就有将小小姑娘带回去的打算,这小小姑娘,谁都知道她是闵埕的人,四公子要将人带走,还得花不少心思,如今这一遭,倒也算是免了四公子的盘算。旁人只以为小小姑娘已然命丧黄泉了,这一遭死遁,行得恰好。” 齐宇飞咬紧牙关,后槽牙直咬地咯吱响,他是打算将燕小小撤回来,可不是让楚延琛这般折腾回来。听着楚延琛这话,断了燕小小一只手,他还得感谢对方了。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故而,这感谢,他还真得说出口。 “是,草民多谢殿下与大人。”齐宇飞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正色道:“不知,殿下与大人今日前来,有何指教?” 楚延琛知道对方已经猜出了自己的身份,他只是简简单单地将对方的猜测落实:“我是楚延琛。” 果然是他。 齐宇飞虽然猜到了人的身份,只是在这一刻亲耳听到人开口承认,他还是不由得一阵后背发凉。对于楚延琛的情况,他们这些人听过的太多了。这人太过完美,经历也太过顺畅,出身六大世家之首的楚家,作为下一代楚家接班人,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更是惹人注目。谁也想不到他会娶了宁惠帝的掌上明珠,当然更想不到他会成为宁朝最为年轻的科考考官。 而后的恩科舞弊案,那些平明百姓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可不代表他们这些势力不懂,能够狠得下心用自己当诱饵,一举剔除了安插在京城里的不少钉子,掰倒了不少势力,最后还能全身而退。 这么一个位高权重的顶尖人物,怎么会不让人多做调查?闵埕这一次在江南道中会落得如此颓势,还不是因为眼前这一位清雅的青年算计的。若不是江南道的出了水灾疫病,以及南境异动,这闵埕怕是早就让陛下拿下了。 带着对楚延琛的畏惧,齐宇飞郑重得一躬身,对着楚延琛躬身一礼,道:“草民拜见楚大人。” 楚延琛看着齐宇飞,许久才缓声道:“坐着吧。” “是,草民谢过楚大人,谢过公主殿下。”齐宇飞小心翼翼地起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齐铭霆快要死了吧。”楚延琛直白地开口说道。 这一句话说得突兀,令齐宇飞骤然抬起头,他的双眸微眯,掩饰住心头的震惊,只是紧握成拳的手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安。 齐铭霆正是他的父亲。如今病重的消息一直瞒着,若是此时这个消息传了出去,他将面对的是内忧外患,纵然父亲已经交给他大半的势力,他也无法在这江南道一带中撕扯出一片属于他的地盘。 想到这里,齐宇飞心头陡然涌起一抹戾气,他的双眸紧紧盯着楚延琛,手指微微抠向某一处。 赵清婉皱了皱眉头,她看着齐宇飞,眼神中带着一丝警惕和不虞,忽而开口道:“腕间的手/弩,你可别动,若不然,本宫可不保证,你待会儿还能不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这儿。” 赵清婉似乎并不在意齐宇飞的动作,但是在齐宇飞摸向腕间手/弩的时候,她自然而然地警惕起来,身子微倾,有意无意地看了常旭一眼,常旭心神领会地靠近楚延琛的身边,以免可能出现的意外伤到楚延琛。 楚延琛似乎是感觉不到危险一般,他看了一眼齐宇飞,又端起茶杯,小抿了一口,随后接着说道:“你的母亲是服毒自尽的,但是那毒却是齐家老太爷让人送去的。” “你和你父亲,两人是眼睁睁看着你母亲喝了药,痛苦挣扎着死去。” 听到这里,齐宇飞的呼吸沉重了起来,他的眼前仿佛是又浮现出了当初那个令人绝望的场景,他的双眸微微发红,死死盯着眼前揭开他陈年旧疤的男子。 楚延琛看着齐宇飞,继续说道:“你想要报仇,你的父亲知道你的想法,可是因着对你母亲的愧疚,他帮你瞒着,甚至资助了你不少东西。当然,也替你扫尾了不少事儿。若不然,你又如何能够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可是,如今,你的父亲就要死了,而你势力未成,羽翼未丰。” 他看着齐宇飞铁青的面色,楚延琛摆了摆手,道:“我说这些,不是来挖苦你的。” “有一笔生意,我想和你谈一谈。” 听到楚延琛这话,齐宇飞抿得发白的唇微微松开,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低哑着嗓子,问道:“不知,楚大人,是要和我谈什么生意?” 楚延琛微微一笑,坦然道:“你要报仇,要让齐老太爷悔不当初,这些,我们都可以帮你做到。你知道的,陛下派了人来,这人可不只是为了查赈灾贪腐案,更是要与齐家清算了。” 齐宇飞疑惑地看向楚延琛,似乎并不明白来人要与齐家清算什么。他知道齐家背地里是宁惠帝的人,因而他对于自己能够掰倒齐老太爷,毫无一丝把握。可是如今,楚延琛却说朝廷要与齐家清算? 他面上神情微微发怔,眼神古怪地问道:“您说,陛下要同齐家清算?” “是,清算。”楚延琛一脸平静,对于齐宇飞的疑惑不解,似乎早有预料,他简单地提点道,“主人家养的狗不听话,难道还不能打狗吗?” 齐宇飞心中沉沉的,他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句话,他同齐家的关系并不好,但是齐铭霆还活着,他也不会希望齐家在这时候倒台。 “还请楚大人明示。” 他不知道对方到底是要和他做什么生意,故而他不敢随口应下。尤其对方摸清了他的底细,可是他对面前的一众人却是知之甚少,就连清算的消息,他也不能肯定是真是假。毕竟齐家为陛下办事,暗地里办了这么多年了,也没见出什么问题。 “你放心,本官不会糊弄你。做生意嘛,讲得自然是公平公道。”楚延琛注意到对方的顾虑,他并未进一步逼迫对方,而是温温和和地解释道,“齐家要重新洗牌了,这一次洗牌,本官和公主会成为你的底牌,到时,你成了齐家的主人,江南道的势力,你也收拢整齐。从前,陛下要齐家做什么,你继续做什么。” 听着楚延琛的话,齐宇飞的心头越发疑惑,这说出来的桩桩件件,每一件都是对他有利,那么对方又图什么呢? 楚延琛看了一眼沉默着的赵清婉,接着道:“但是,你是陛下的人,更要是公主的人。” 话说到这里,齐宇飞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听令于陛下,这只是自然的,可是听令于公主?他的目光落在赵清婉的面上,那一张娇艳的面容沉静而又冰冷,眉眼间透出的气势凌厉慑人,令他半晌不知该如何回应。 “这一位是殿前司威武卫的常卫令。”楚延琛随手指了下常旭,接着轻声道,“他会协助你得到你想要的。” 他复又转头看向常旭,道:“常卫令,给齐四公子一个小令的位置。” “小令的位置是算不得什么,不过威武卫是殿前司中的要职,倒也不算委屈你了。”楚延琛点了点桌子,低声道,“这是我们的诚意,也算是见面礼。” 听着楚延琛不过是三言两语间,便给了他这般丰厚的一份见面礼,齐宇飞震惊地半晌说不出话。这一桩生意,似乎是他占尽了便宜,可是齐宇飞却始终不敢一口应下,因为楚延琛这都是要他当狗,而且还不是一个人的狗,谁都知道脚踩两条船,翻船的可能性是极大的。尤其那将是天下最大的两条船,一旦出了岔子,可不是他一条命够赔的。 齐宇飞的呼吸略微沉重,他看着面上一片清冷的楚延琛,以及满目无所谓地赵清婉,心中思绪纷纷,他压着心头的情绪,抬眸紧紧盯着楚延琛,说道:“这事儿,陛下知道吗?” 楚延琛笑了一声,轻飘飘地回道:“陛下是陛下,公主是公主。” “而你,如今这买卖已经都知道了,答应了最好,若是不答应,那么很遗憾,我们只能送你和小小姑娘一程了。” 赵清婉似乎有些累了,她轻巧地打了个呵欠,而后看向楚延琛,小声道:“怀瑾,齐家的儿子挺多的,要不,换一个也就是了。这般瞻前顾后的,做不了决断,也是不成气候。” 或许是赵清婉中的某些话语刺痛了齐宇飞,他垂下眼,想了又想,而后站起身来,对着楚延琛和赵清婉深深一鞠躬,咬牙道:“属下见过大人和殿下。” 听到齐宇飞的话,楚延琛眼中带过一抹浅浅的微笑,点点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齐四公子,你以后便会知道,今日你做了一个极其正确的决定。好了,今日便就说到这儿,齐四公子你该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其他的,我们自会给你打好掩护。” 赵清婉同楚延琛站了起来,楚延琛看着低头深思的齐宇飞,温和地说道:“你放心,公主殿下大多数情况下,是不会同陛下意见相左的。” 作者有话说: 今晚地震了,我在一片摇摇晃晃中继续码字更新,这都是因为我对大家深沉的爱啊~ 第94章 恩威并重 楚延琛这话说的简单,但是落在齐宇飞的耳中却是半分都不简单。大多数时候?那意见相左的时候,他该如何自处? 齐宇飞的面色略微暗淡,楚延琛平静地看着齐宇飞,而后道:“本官知道,四公子想要的不仅仅是报仇,若不然,在齐家这么多年,想要杀人,还不简单?杀人诛心,诛心之策,才是上策。齐老太爷看不得你,你若接手齐家,对他来说,便是诛心之举。” “想来齐老爷也是愿意看到这一幕的。毕竟你是他的儿子。” 齐宇飞沉默地站在原地,他沉寂的心稍稍一动,不得不说楚延琛是一个极其高超的说客,尤其此时此刻,楚延琛的身边还站着一位尊贵的公主殿下,更是令人信服。 “大人,草民有一疑惑。”齐宇飞忽而抬头开口询问。 “你说。” “大人和殿下,为何选中草民?”齐宇飞沉声问道。 齐家子孙众多,其中有能力的人不少,他并不明白楚延琛他们为何会选中他这么一个外室子。 “其他人,”楚延琛轻笑一声,“大概是因为其他人不够恨齐家老太爷吧。下手的时候,总也是不大方便的。” 齐家确实是儿孙众多,可是对于楚延琛他们来说,既然要清算,那自然是要找一个同齐家有仇的齐家人,而在这个条件之下,如今已经有了些许气候的也不过是齐宇飞。 外部的瓦解,总也比不上内部的分崩离析。更何况,如今陛下要的是清算和制衡。既不能彻底将齐家打压下去,又要撕扯掉齐家一半的势力。那便只有换人了。 而楚延琛会选择这般做法的还有一个原因,便是这一次陛下选定的制衡之人不是其他世家,而是常旭。 楚延琛看了一眼自进屋以后便沉默不语的常旭,随后接着道:“接下来你要做什么,要怎么做,你好好想想,需要什么,你直接同常大人联系。” “至于联系方式,常大人待会儿会同你细说。” “是。”齐宇飞恭敬地应了一声,只是在楚延琛要离开的时候,突然又问了一句,“不知小小” 听着齐宇飞满含担忧的问话,楚延琛深深地看了一眼齐宇飞,而后意味深长地道:“你放心,小小姑娘,会给你平平安安地送回来的。” “多谢大人。” 等到楚延琛偕同赵清婉走至门口的时候,齐宇飞忽而想到在江面上追击他们的下属们,心中一阵忐忑,疾步上前,低声问道:“大人,殿下,属下先前令人围追您们,箬江上属下派出去的人” “放心,是你的人,自然也是我们的人。”楚延琛面上带着浅浅的笑,带着赵清婉缓步向前,清冷的声音融在夜色中,“本官说过识时务者为俊杰。” 看着楚延琛一行人离开,齐宇飞的面上顿时就沉了下来,屋里屋外的人都清了个干净,他坐在正堂上,嗅着空气中散发的茶香味,眼中透出一抹狠辣与憋屈。 这时,他的得力心腹从堂外走了进来,那是一名面容清秀白皙的中年书生。书生疾步走上前,凑近齐宇飞,轻声道:“闵埕那一头动了水师大营,箬江上的消息都被封锁了,现在探不到消息了。” 齐宇飞眼神冰冷,半晌才低声道:“算了,不必探了,既然楚大人那一头已经发话了,那咱们就等着吧。” 书生微微一拧眉,小声道:“既然是合作,怎得还扣下咱们的人?” 齐宇飞冷哼一声,唇边带着一抹讽刺:“没法子,谁让对方高高在上。势不如人,便是如此。” “不过,老爷安排的刺客都已经出发了,怕是来不及召回来了?” 齐宇飞眉头紧紧拧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道:“派出的是死士吗?” 他低头看着手边的一块小巧的令牌,那是威武卫的身份标令。 “是。” “那便不要理会了。”齐宇飞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让人去盯一眼,若是有问题,便搭救一把。” 书生眉眼间呈现一片犹疑,开口道:“就怕咱们的人来不及,若是伤到了贵人,又让人发现这刺客的身份” 齐宇飞叹了一口气,靠着椅子,接着道:“刚刚不是说派的是死士吗?” “只要查不出身份就没什么。他们来得大摇大摆,遇着些宵小匪类,这不是很正常。况且,”齐宇飞想着刚刚那一位沉默少言的常旭,“那一位常大人的身手可不得了。” 齐宇飞喝了一口冷茶,看着身前面上满是忧虑的书生,他站起身,伸手拍了下书生的肩膀,道:“老曹,你放心,他们既然要我做事,总不会在这时候要了我的命。” “在这个时候,适合给他们当狗的人,可不多。”他自嘲地苦笑一声。 书生见齐宇飞眉眼间的郁郁不欢,他心头也是一叹,轻声劝慰道:“毕竟是皇家的人。” 齐家不就是皇室放在江南道的一条狗,不过如今是有了自己的想法和野心,这才引得皇室来清算。齐宇飞理了理心绪,而后打起精神来,沉声吩咐道:“让人去盯着闵埕。” “是。” 却说另一头,楚延琛与赵清婉出了屋子,便顺着巷子往外走。两人的步伐如同来时一般,闲适舒缓。自那幽暗的巷子走入明亮的大街,仿佛是走过了不同的世界。 赵清婉转过头看向楚延琛,看了一眼常旭,而后轻声问道:“小令的位置就这么给出去?没有问题吗?” 毕竟这可是殿前司的要职。 楚延琛笑了一下,道:“他也去不了京城,不过是挂个名罢了。” “呈德不是一般人,常老大人位高权重,呈德手中握着几个推荐位,虽说推荐上要求的是身家清白,德才兼备,但总有一些是例外的。” 赵清婉皱起秀美的眉,她觉得齐宇飞过于优柔寡断,只是见楚延琛似乎对他观感不错,便也不多说什么,叹了一口气,道:“咱们出来的消息,他封得住吗?” “自然是可以的。”楚延琛耐心解释道,“齐宇飞这人,心够狠,手段也足够,他是这儿的地头蛇,但凡他有心,不过是瞒一阵子咱们的消息,又怎么会做不到?” “心狠不狠的,我不知道,但是不够果决。”赵清婉的眼中透出一抹深思,很多事,她尚还吃不透,故而刚刚楚延琛同齐宇飞交锋的时候,她并不多言,这时候,她想了想,便凑近楚延琛,低声道,“为何让他听我的?” 楚延琛的双眸对上赵清婉,他的眉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身后拂过赵清婉的鬓角的碎发,小声道:“皎皎,我曾经和你说过,一个掌权者,要有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他便是你在江南道的耳朵和眼睛。” 赵清婉的眉眼间显露出一抹疑惑,她从小到大都是在宁惠帝的呵护之中长大的,并未遭遇过什么挫折,纵然是上一次的婚事算计,却也还是由宁惠帝收了尾。故而对于这些政事上的勾心斗角,还是处于懵懂状态。 “陛下这一次要清算江南道的势力,齐家是最重要的,也是必须要清理削弱的。咱们直接动手不大好,不是做不到,而是付出的代价太大,没必要。那么就需要找一个他们的内部人,而且咱们还能绝对控制得住的人来动手。”他的眉眼间带着一丝冷漠,声音却依旧是温和的,“咱们总是要回去的,回了京城,这儿的消息,就离得远了。” 楚延琛看向赵清婉,对上她认真而又清透的双眼,心头流露出一抹怜悯,轻声道:“太子殿下身子不好。” 赵清婉听到楚延琛说道这话时,她眉头紧紧拧起,双唇微抿,显露出一丝不虞,她垂下眼,低声道:“秉德的身子挺好的,就是近来换季,一时不慎才病了的。他身子还是可以的。” 赵清婉同太子殿下的姐弟之情颇深,听着楚延琛说太子的身子不好,她自然是心中不舒坦,若是旁人这般说,她怕是就要让人知道公主殿下的威风,偏偏说的人是楚延琛,她也只是略显不虞。 见着赵清婉的这般模样,楚延琛微微一笑,他低头温声道:“皎皎,我不是要说太子殿下什么,而是你与太子殿下一母同胞,日后太子登基,要处理的事会更多,你作为殿下最亲近的胞姐,自然是要替太子分忧。” “齐家本是陛下给储君收拢江南道备下的一把刀,可惜现在刀有了他自己的想法,不听使唤了。” 赵清婉听到这里,心思纷纷,倒是明白了缘何父皇先前纵容齐家,而如今却又要清算齐家,只是 “既然不听话了,为何不直接换一把刀呢?” “齐家在江南道太久了,和这里的势力纠缠得也太深了。”楚延琛想了想,耐心地继续分析道,“十几二十年的时间,江南道这里的人,无论是敌还是友,都已经搅和在了一起,这之前牵扯到的关系是千丝万缕,牵一发而动全身,不会有人愿意看到这种变动。” “陛下也是知道这种情况,所以只是清算,而不是清除。我们的到来,对他们来说,便是敌人,他们的注意力都在我们身上,便容易得到擎制。杀鸡儆猴可以,可是若是动的手太大,他们便不会坐视不理。”这一句话中的‘他们’虽然没有点明是谁,可是赵清婉却是模模糊糊地明白指代的是谁。 “所以我们需要从内部瓦解他们,”赵清婉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道,“可是,我们捧一个人出来,他们便不会知道是我们吗?” “会,天下无不透风的墙,可是,他们知道归知道,只要我们不出现在明面上,那便是他们内斗。”楚延琛叹息道,“可若是我们出面,那么他们便会一致对外。双拳难敌四手,到了那个时候,总是会添加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的。” 楚延琛和赵清婉的絮絮低语尚未说完,便见着常旭沉着一张脸走上前,对着楚延琛低声道:“来了一些老鼠,我去处理一下。” 赵清婉听到常旭的话,眉头一拧,不悦地道:“师弟,我同你去活动活动手脚。” 常旭瞥到楚延琛那略微淡漠的目光,他眉心一跳,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勉强的笑,道:“殿下,些许跳梁小丑,用不着你这个大高手出招。” 楚延琛拉紧赵清婉的手,他抬眸看向常旭,而后开口道:“你与重九一起去,清干净了将东西送回齐宇飞那里。” 他不必多想,便能猜到这些人定然是齐宇飞那一头的。人总是这样,不撞一波墙是不会服气的。 “是。” “是,属下领命。” 言罢,常旭与重九迅速转身离开,似乎是怕赵清婉追上一般,他们的步伐异常迅猛,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赵清婉愣了一下,她回眸看了一眼楚延琛,小声哼了一句:“我功夫真的不错的,师弟都打不过我呢。” “是,赵女侠威武霸气。”楚延琛宠溺地附和着,他牵紧赵清婉的手,自然地转移话题道,“你可知,江南道最为著名的是什么?” “嗯?”赵清婉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她满是疑惑地看向楚延琛。 楚延琛没有多卖关子,而后带着赵清婉往一座极为雅致的酒楼走去,开口道:“是梨花白。” “梨花白?这个我知道,我曾听阿薇说过的,这儿就有吗?”赵清婉将先前那满腹的疑惑都抛之脑后,兴奋地开口问道。 “对,这儿就有。” “那我们现在就去尝尝” “好。” 夜色渐浓,两人秀丽的身影融进了寂静而平和的夜色里。 只是,夜色下不仅仅是有平和和宁静,更有血腥和死亡。在清冷而幽深的巷子里,常旭甩了甩长刀上的血珠,看着那满巷子匍匐在地的尸体,浓郁的血腥味在空气间弥漫,令人作呕。 常旭似乎察觉到身上的玄色衣裳在刚刚的杀戮中溅上了些许血渍,虽然看不出来,可是那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却萦绕在他周身,他的眼中显露出一抹厌恶,抬头看向正在一一谨慎补刀的重九,开口道:“重九,去寻一副棺材来。” 重九站直身子,看着巷子里的尸体,他疑惑地看了一眼常旭,不由发问道:“一副棺材,塞不下这么多的尸体吧?” 常旭没好气地握着刀,走过去,对着重九道:“谁让你把整具尸体放进去,咱们是杀人的,又不是收尸的,把脑袋给他们送过去就是了,剩下的,让他们自己来收拾。” 森冷的刀光在夜色下显出一派冰冷的杀意,而后白光一闪,常旭手中的长刀划过地上尸体的脖颈,轻巧地斩断尸体的颈骨,那脑袋咕噜噜地滚开来,在惨淡的月光中绽放出诡异而可怖的画面。 “公子,公子,不好了。”一道惊恐的声音在宁静的院子里响起,将院子里的主人惊醒。 今日这一番的交手,虽然并未有丝毫的武力交锋,但是彼此间的算计令人更是疲惫,齐宇飞堪堪闭上眼想要小憩一会儿,却就听得屋外的属下传来的惊慌声。 齐宇飞睁开双眼,他的眼中布着些许血丝,听到屋外慌乱的声音,他急忙起身,拉开房门,便见着另一头匆匆赶来的书生,以及走廊一头慌乱跑来的属下。 “公子,公子,大事不好了”那名下属面色发白,平日凶狠的七尺男儿,此刻仿佛成了一名娇弱的小姑娘,浑身都在颤抖,话语间磕磕巴巴地都是囫囵着‘不好了’。 齐宇飞见状,他伸手狠狠甩了这人一巴掌,将惊慌失措的人打醒,冷声问道:“怎么了?” 那人似乎是被这一巴掌打疼了,他捂着脸,缓缓神,咽了一口唾沫,才颤抖着道:“公子,有人送、送来一具棺材。” 齐宇飞眉头一拧,他在江南道这么久,倒还是第一次收到如此别致的礼物。 “是谁送来的?棺材又怎么了,怕什么?”齐宇飞一边说着一边与心腹书生朝外走。 那一名下属疾步跟上,低头闷声道:“不知道是谁送来的,就是莫名出现在门口。那、那具棺材、棺材里” 那人打了个寒颤,后半截话怎么都说不出口。齐宇飞斜睨了这人一眼,一言不发地大步朝外走去。 果然,在门外候着一句偌大的棺材,堪堪走近,齐宇飞便闻到浓烈的血腥味,这种气息他太熟悉了,这是死人的味道,而且是大量的新鲜的死人的血腥味。 齐宇飞走到棺材附近时,那围着的护卫们陡然都让开了路,他皱着眉头往前走,越是靠近棺材,血腥味则越是浓郁。 等到他走到棺材前的时候,稍稍往里看,已经打开的棺材的内部情况骤然映入他的眼帘。齐宇飞不由得睁大了双眼,心中大震,一股寒意从后背升腾起来,蔓延至全身。 只见棺材内整整齐齐地叠着京观,那是用十来颗脑袋叠起来的血腥京观塔,而那些斩下来的脑袋,不少还睁着眼,仿若是死不瞑目。那合不上的双眼里透着一丝惊诧与疑惑,似乎对方下手的动作太快,快到这些人死去的时候都还未反应过来。 齐宇飞不由地往后退了一步,他的脚步略微虚软,还是站在他一旁的书生扶了一把,书生也看到了眼前的景象,他面上的神情很难看,低声道:“是老爷派去的死士。” 而这些死士现在全部成了死人。 齐宇飞缓缓吐出一口气,略微颤抖着身子走近棺材,忽然间,他看到最上边的头颅的断颈处压着一张纸条,他伸手抽出这一张鲜血淋漓的纸条,却见上边写着:记得去胡同口收尸。 在这一刻,这么多年来自亲眼看到母亲死去之后再未害怕的外室子,心头浸透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他知道这是在警告他,如今是他去收尸,若是再动不该有的心思,以后他的尸体可就没人收了。 齐宇飞沉默了许久,他握了握手,手心里一片冰冷濡湿,转过头来同身边同样是吓得一身冷汗的书生相对一眼,他低低地道:“让人去收尸,还有把东西准备一下,待会儿,上门负荆请罪。” “是。” 常旭回来的时候,一身的血腥气令楚延琛微微皱了皱眉,他开口问了一句:“都处理干净了?” “那是自然,不过是十来个死士,连这些都处理不干净,那师父可真的将我逐出师门了。”常旭撇了撇嘴,随意地找了一张椅子坐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两口,朝着四周看了看,疑惑地问道,“殿下呢?” “喝了点梨花白,睡下了。”楚延琛开口回道。 听到楚延琛这话,常旭顿了一下手,他记得师姐的酒量奇差,而且酒品也是极糟,这次怎么会喝了酒就安安分分地睡下了?莫非楚延琛还有什么特别的治理酒鬼的手段? “怎么了?”注意到常旭的欲言又止,楚延琛开口问了一句。 常旭摇摇头,没有将话问出口,他想了一下,复又开口道:“你是打算让殿下成为江南道的新主人吗?” “有何不可?”楚延琛好整以暇地反问道。 常旭没想到楚延琛竟然真的是这般打算的,他愣了愣,不放心地道:“你就不怕陛下有意见?” “到时,木已成舟,公主也是陛下的孩子,不都是皇家的东西,在她手里和在太子手里不是都一样?”楚延琛将目光落在常旭的身上,又笑着道,“更何况,你不是陛下的人吗?公主不过是分了一部分而已,又不是全吃了,怕什么?” 常旭怔了半天,心中想着自己的身份,楚延琛竟然会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出来,他心头略微一震,而后浮起一丝不好意思,这一路上,他都瞒着楚延琛,此刻素来面皮厚实的他,也生出了一份赫然。 楚延琛似乎察觉到他的想法,轻笑一声,道:“没什么,这事儿,陛下也没打算瞒着我,若不然便不会派你来了。依着你我的关系,陛下怎么会不知道我早就猜到了你是陛下的人呢?” 他的笑容慢慢隐去,随后一脸平静地道:“江南道的事儿,比较复杂,陛下将你和殿下派出来,便是要我好生辅佐你们,助你们一臂之力。毕竟你是我的好友,而公主是我的妻子。” 所以,他不可能置身事外,纵是明知道这一摊浑水,他捞不了多少好处,甚至可能会惹得一堆麻烦,却还是要尽心尽力。 “接下来,我们要杀的人会很多,可是这事儿,不能是你动手了,更不能是公主下令。” 听到这里,常旭沉默了许久,他皱着眉头,紧紧盯着楚延琛,而后开口道:“你不能入局,若不然得赔上你的好名声,甚至是你的命,不值当。” 楚延琛听得出常旭的关心,他心头微微一暖,笑着道:“所以,我们收了齐宇飞。” 常旭眼神一亮,是的,他们不动手,但是可以让齐宇飞动手。反正他要报仇,动手也是必然的事。 “对了,箬江上留在货船上的人,同闵埕交接上了。”常旭将刚刚得到的消息说出,“围追堵截的人都被一锅端了,那可都是齐宇飞的人,还有燕小小也在船上,齐宇飞可是等着呢” 楚延琛低头抿了一口茶水,随口道:“不用担心,那些人,谢嘉安会处理好。” 常旭听到这话,他眉心一跳,而后开口道:“谢嘉安?说来,你同谢嘉安到底是有什么计划?你将其他人都留给谢嘉安,就不怕他们联起手来,给你下黑手?” 楚延琛抬起眼眸,惊诧地看了一眼常旭,他是知道常旭与谢嘉安不对付,但是却不知道什么原因,谢嘉安其实应当算是一名君子,如若不是生在谢家,或许会成为一名大儒。他摇摇头,道:“你不知道,世家之间本就是互不对付,所谓的联手,不过是有共同利益,但是此次下江南,他们可是心思各异,联手对付我,谢嘉安不会,也不屑做这种事。” “不过,那谢嘉安是怎么你了,看你的模样,似是对他挺不满的。”楚延琛随口问道。 常旭不在意地又喝了一口茶水,低声道:“你知道的,我这人,看人讲究眼缘,他就是不合我眼缘罢了。” 楚延琛忍不住低笑一声,开口道:“你又不是和他过日子,还讲究眼缘。我看你纯粹是羡慕他在京城受到不少小娘子的追捧。” 常旭面上闪过一抹不自然,仿佛是被楚延琛说中了心思,他垂下眼眸,撇了撇嘴,喃喃着道:“都是一群轻浮的小娘子。” “对了,不是都说江南道的灾情疫病严重,什么流民**,我爹当时和我说的时候,可严肃了,怎的,到了这儿,我看着是萧条了不少,但是也没说得那般严重啊?” 常旭的眉眼间带着一丝困惑以及不安,这是一种对于如今这般安静的处境的不安直觉,这种安宁感,总是给他一种暴风雨前的宁静的错觉。 楚延琛转头看向窗外,窗外月色朦胧,月辉洒下来,带着一丝静好。确实,这里太安静了,也太平和了。若不是知道自家的情报是准确的,他都要以为先前的急报,是有人谎报了。 而正是这一种差异感,让楚延琛深刻理会到来之前父亲所言的‘朱门酒肉臭’,而那冻死骨怕是在一切收拾妥当前是不会出现的。毕竟,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 他没有直接回答常旭的话,而是轻声道:“快了,风雨来临前,总是要平缓些。” “公子,齐宇飞求见。”重九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楚延琛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一般,他笑了一笑,站起身来,道:“来的倒是迅速,走吧,同我一起去见见人,有一份大礼要到手了。” 来到租住的院落的大厅时,那一位齐四公子正恭恭敬敬地站在大厅里等候着,完全不同于先前的桀骜不驯,看到楚延琛到来,他立时走上前,躬身一礼,道:“属下见过楚大人,见过常大人。” 齐宇飞的嗅觉很灵敏,在常旭经过他身边的时候,那一股尚未散发完全的血腥味便飘到了他的鼻息间,令他不由得回想起刚刚见到的那一座首级京观塔,惊得他毛骨悚然。 “坐下吧。你来得正好,将殿前司威武卫的文书签下,再摁个手印,这手续便就齐全了。”楚延琛挥了挥手,重九将一份文书递了过去。 齐宇飞愣了一下,但并未多言,他乖顺地接过重九递过来的笔墨,甚至都不曾多看一眼文书上写了什么,就直接大笔一挥,将自己的名字签了下去,而后又摁下自己的手印,等到重九将文书收走以后,他复又站起来,将一个木匣子递送上去。 常旭伸手接过木匣,检视了一番,确定没有危险,才递交给楚延琛。 楚延琛并未打开盒子,他看向齐宇飞,笑着道:“齐大人,不必这般拘谨,这往后都是自己人,你作为地头蛇,咱们还得多多依靠你行事。” 齐宇飞并未有丝毫的自得之意,他面上神情依旧是一片恭谨,低声应道:“大人言重了,若是有用得上下官的地方,大人尽管开口。” 楚延琛微微一笑,对于齐宇飞的态度似乎很满意,他轻声道:“我知道你是担心你的人,放心,这一两日内,应当便会将人送还给你。” “多谢大人。”齐宇飞躬身一礼。 楚延琛站起来,他伸手将人扶住,开口道:“我说过,都是自己人,就不必如此拘礼。你放心,今儿你折了多少人,下次我就送还给你多少人。只是,以后就莫要做无用功了。” 听着楚延琛的话,齐宇飞心头一惊,他知道楚延琛这时候在敲打自己,他弱弱地点了点头,不敢多言,只是不知道回头楚延琛送来的人,到底是监视他用的,还是另有他想。 “行了,今儿齐大人也是累了一天了,早点回去歇着。明儿的事还多着。”楚延琛轻飘飘地下了逐客令,“对了,常大人那儿有特殊的联络法子,回头常大人将法子交给你,你好好记一下。” “是。” 齐宇飞是一个聪明人,自然听得懂楚延琛的逐客意思,想着他之前来的时候,楚延琛那毫无惊诧的模样,想来自己的一言一行早就在这人的算计之中了,他这般想着,心中不由地一抖,对于楚延琛的惧怕倒是更深了一层。 “那下官先行告退了。”齐宇飞行了一礼,便就退了出去。 楚延琛低头看着手边的木匣子,伸手轻轻摩挲着木匣子,想了想,他伸手打开木匣子,里边是一卷账簿以及一份名单。他翻看着账簿以及名单,越看心头越是深沉,这上边的账簿是官商勾结的账目,一笔笔,清晰了然,若是照着这些去收拾一通,这江南道的大半官员都得囫囵下台。 而那一份名单,却是某些与南蛮交易的人,或许是应该说是叛国者。其中,首当其冲,便是那江南道的督军闵埕。看着这上边的有大有小的官职,楚延琛只觉得额角青筋直跳,脑子微微发疼。 事情比他预料的还要严重一点。 注意到楚延琛难看的面色,常旭探过身,看了一眼楚延琛手中的单子,他不过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知道楚延琛的面色为何这么难看,他沉默一会儿,轻声道:“这算是,齐宇飞送的大礼?” “嗯,这一份礼够大。只是,收得也不好办。”楚延琛叹了一口气。 “闵埕可是一个老狐狸,若不然,陛下也不会在这时候,拿不下他。”常旭小声接了话头,“谢嘉安那小子,能招架得住人吗?” 楚延琛轻笑一声,道:“那可是谢相爷精心培育的继承人,虽然嫩了些,但也不是那么容易被人拿捏住的。” “可是”常旭的担心还未说完,便见着重九匆匆忙忙地从厅外走进来。 重九对着楚延琛躬身一礼,道:“公子,殿下醉酒闹腾起来了。” 楚延琛微微一怔,似乎没听清重九的话,他皱了下眉头,开口问道:“你是说公主殿下醉酒闹腾起来了?之前不是睡下了吗?” “是,可是”重九正说着,便见楚延琛已经大步朝外走去。 常旭笑着将桌上的木匣子收好,疾步跟上,心中想着,这才对了,师姐哪一次喝醉了不是闹得天翻地覆的,为此师父可是特地嘱咐过,不准让师姐喝酒的。他本还想着,这一次莫非楚延琛有什么特殊手段,竟然能够哄得师姐这般安安静静得睡下。原来不是不闹,只是时候未到。 楚延琛才走到院子的门口,便听得院子里妙锦惊慌的声音。 “殿下,殿下,您快下来。哎呀,殿下,您小心点,不要晃,小心脚下” 听到妙锦近乎失控的大呼小叫声,楚延琛疾步走了进去,一进院门,便看到了抱着酒壶站在高高的树上的赵清婉,那轻盈的身姿在树杈间跳跃,仿佛是天上掉落人间的小仙女。 只是偶尔间的摇晃,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树杈,这举动惊得楚延琛心头扑通扑通直跳,他心头一慌,大步走了过去,抬眸看向赵清婉。 此时的赵清婉正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抱着酒壶,姿势豪迈地站在树杈上,酡红的面颊上晕染着一份诱人的魅惑感,双眼水亮,带着一丝朦胧,她就着壶口又喝了一口梨花白,而后抬头看向皎洁的月色,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口中念念有词着。 楚延琛走上前,他怕惊扰到赵清婉,遂温声唤了一句:“皎皎。” 赵清婉模模糊糊地听到有人喊她,那声音很熟悉,也很亲切,她低下头,朝着呼唤声看去,目光落在楚延琛的面容上,她歪了歪脑袋,开口道:“你、我好像见过,好眼熟啊。” “皎皎乖,咱们下来看,好吗?”楚延琛扯了一抹笑,伸手哄着赵清婉。 赵清婉砸吧了下嘴,又喝了一口梨花白,皱着眉头,盯着楚延琛看,好一会儿,她的双眸陡然一亮,伸手拍了下树干,高声道:“我记起来了,你是楚家子!京都第一美人,楚家子呢!阿薇,阿薇,你看,是楚家子,有美一人兮的楚家子啊!” 她仿佛是想到了什么,惊喜地呼喊着早已远嫁和亲的明珠公主赵云薇的名字。 “对对对,是楚家子,皎皎,咱们先下来,好吗?”楚延琛看着赵清婉那摇摇晃晃的脚步,那每一次的摇晃都让他心惊胆战的。 “我不要下来,我要阿薇。”赵清婉嘟囔着,“阿薇,你看,你说想要喝的梨花白,我找到了,你快回回来和我一起喝,啊,对了,你上次不是问我楚家子的手感如何吗?阿薇,你回来,我就告诉你哦” 她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双眸里水色弥漫,手中的酒壶略微倾斜,浓郁的梨花酒香撒了出来,赵清婉看着洒落的梨花白,她闷闷地道:“阿薇不回来,都是我不好,阿薇哎呀” 赵清婉脚下一滑,便从双上滑落下来,只是纵然是这般摔落下去,她却还记得抱紧那装满梨花白的酒壶。 “殿下,啊,小心!” “皎皎”楚延琛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伸手将滑落下来的人接入怀中,沉闷的撞击令他肺腑间略微一痛,身形一晃,竟是抱着赵清婉跌坐在了地上。 赵清婉懵懵懂懂地趴在楚延琛的怀里,她眨了眨眼,看着近在眼前的霜白的俊颜,对上楚延琛的视线,她小声地开口问道:“你看到阿薇了吗?我带了她想要喝的梨花白” 楚延琛微微缓过气,伸手拍了拍赵清婉的脑袋,小声安抚道:“你去好好睡一觉,就能看到了。” “哦,”赵清婉乖巧地点点头,只是忽然间,她又一把扑倒楚延琛,一脸凶巴巴地道,“你会骗我!我记得,你骗过我!” 只是她那满脸的醉意娇艳,这凶巴巴的模样令她看起来更是可爱。 楚延琛让赵清婉扑倒在地,一时间倒是起不来,他对上赵清婉的双眼,注意到那双眸子里的伤感,他心头微微一沉,而后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温声道:“我以后都不会骗你。” “你、你保证,不然,不然,”赵清婉拧着眉头似乎想不到什么词语,她脑中灵光一闪,大声喊道,“不然我就让你下不了床!” “哈哈哈哈哈哈”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常旭听到赵清婉的话,他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也不知道他这师姐是打哪儿听来的荤段子,这说得还有模有样的。 “嘭——” “哎哟!”常旭这笑还没停下,便觉得一道黑影砸了过来,直直地撞在他的脑袋上,浓郁的酒香撒了他一头,那酒壶顺着他的脑门滚落下去。 他捂着脑袋,看了过去,便见赵清婉撑起身子看过来,本来握着酒壶的手已经空了,她怒瞪着常旭,道:“笑什么笑,再笑,再笑,就拧掉你的脑袋!” “凭什么,对怀瑾就是下不来床,对我,就是拧掉脑袋!”常旭捂着起了一个包的脑门不满地回道。 “因为你没他好看啊!”赵清婉理直气壮地喊道。 楚延琛勉强撑起身子,将胡言乱语的赵清婉拦腰抱起,而后冷冷地瞪了常旭一眼,似乎对于他的话有什么不满。 “我的酒,哎呀,我的梨花白呢?阿薇还没喝呢”赵清婉在楚延琛的怀里挣扎着。 “好好好,皎皎乖,咱们不懂,咱们去找梨花白,去找阿薇,好吗?” “你说的,你不能骗我” “嗯,不骗你” 第95章 静夜杂事 夜色深沉得很,平州城的一个小院落在一片闹腾之后安宁了下来。 在烛火摇曳中,赵清婉坐在床上,她眨巴着双眼,两家红扑扑的,虽然眼中是一片醉意,可是却无半分睡意。 “我渴了。”赵清婉醉态十足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这话语是中气十足。 楚延琛看着赵清婉这一副姿态,他无奈地笑了笑,道:“好,那你乖乖坐着,我给你倒水。” “不要!”赵清婉摇摇头,她皱了皱眉头,而后大声回道,“我要梨花白。” 楚延琛倒了一杯温水,他走过来,小声哄着:“好,明天咱们再喝,好吗?” “我不要!”赵清婉又摇了摇头,一字一句地喊道。 楚延琛伸手递过水杯,小声道:“那这杯就是。” 赵清婉迟疑了一下,她似乎是有些犯晕,这一次没有摇头,而是疑惑地看着楚延琛手中的杯子,总觉得这话说的有哪里不对。 可是她抬眸对上楚延琛的双眼,那双眸子仿若清透的山泉,一点点地落入她的心尖,浸出一丝的沁甜。 赵清婉微微垂下眼眸,她的面上越发晕红,也不知道是醉意上涌,还是心中羞涩,她复又盯着楚延琛执着水杯的手看,那手修长白皙,同瓷白的水杯触在一起,仿佛是成了一副上好的工笔画,精致而又秀美。 直到楚延琛将水杯递送到她的唇边,她才回过神来,温温顺顺地就着楚延琛的手,喝了一口水,口中温热的水缓解了她干渴的喉咙,可是却令她升腾起一抹燥热,她盯着楚延琛看着,一瞬不瞬。 楚延琛让她这一副模样,看着有些发毛,不由地开口问道:“怎么了?” 赵清婉又喝了一口水,皱了皱眉,喃喃地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嗯?”楚延琛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却见赵清婉伸手将楚延琛拉了过来,猝不及防之下,楚延琛整个人便落在了床榻上,赵清婉翻身趴在楚延琛的身上,那一只水杯孤零零地落在了地上,杯中残余的水洒在了地上。 赵清婉笑嘻嘻地略微撑起身子,低头看着楚延琛,近距离看着那一张清隽的面容时,她不由得微微失神,伸手轻轻摸了摸楚延琛的眉毛,轻轻地道:“你的眉毛,若远山,似青黛,真好看。” 楚延琛见着这醉态非同一般的赵清婉,不由得轻笑一声。他尚未开口接上话,便见着赵清婉娇娇柔柔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眼角,带着蜜意的话语从那一张润红的朱唇中说出:“一眸春水照人寒,卿卿思念溺其间。” 她的双眸里带着一丝懵懂的情愫,青葱的指尖拂过他的鼻梁,落在他的唇边,赵清婉眯了眯眼,露出一抹涩然风情,她的双眸顾盼生辉,眉间眼底都是他的影子,赵清婉凑近楚延琛,呵出的气息带着梨花的酒香,吹拂过他的面颊,而后小声道:“我刚刚说了哦,你要是骗我,我就、我就让你下不了床。” “刚刚那才不是梨花白呢。” 她说着便俯下身,毫无章法地轻啄在他的唇角,大抵是醉得糊涂了,动作间失了分寸,那轻啄变成了重磕,一股刺痛从楚延琛的唇角蔓延开来,他尚未阻止赵清婉,便觉得身上一沉,刚刚还絮絮叨叨,动手动脚的小姑娘这时候已经是趴在他身上沉沉睡了下去。 楚延琛伸手触了一下唇角,那儿大概是磕破,丝丝缕缕的腥甜渗到唇里。他微微低头,看着抵在他面颊边呼吸沉沉的赵清婉,无奈地笑了一声,而后动作轻柔地将赵清婉挪开。他撑起身子,将人的外裳脱去,又改好被衾,看着那微微砸吧着嘴,睡得极为香甜的小姑娘,他心头一软,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额角。 “以后,一定不骗你。”楚延琛低低地道了一句。 他起身将滚落在地上的水杯捡了起来放在桌上,随后又将屋子里的烛火灭了,不过他并未跟着上床就寝,而是走到窗边。 楚延琛推开窗子,窗外夜色漫漫,唯有一轮当空明月,月辉洒下来,将整座院子笼罩在月光下,银白色的月光仿佛是给院落披上了一层轻纱,看起来朦胧静谧。 他微微吸了一口气,清冷的空气入了肺部,先前略微钝痛的肺腑忽而感觉到一股刺疼,令他不由得低声咳嗽起来。楚延琛又怕惊醒了赵清婉,便就极力压制着这一股骤然而起的咳嗽。闷闷的咳嗽声在窗子处响起,一阵微风飘过,月光下一道暗影一闪而逝。 一只白嫩细致的手轻轻地贴在楚延琛的后心处,柔和的内息顺着掌心一点点地推入楚延琛的肺脉,平复肺腑间的凝滞与沉闷。 这一丝暖意在楚延琛的肺脉里流转,慢慢的,那一股压制不住的咳嗽开始平复了下来。 等到楚延琛彻底平复下来后,那一只白嫩的手才收了回去。 楚延琛对于骤然出现的人似乎并不惊讶,只是在他转过头,看清身后来人的面貌时,眼中闪过一抹惊诧,他惊诧的不是人在这时候来,而是来的人竟然会是他曾见过的熟人。 “莫寞小道长?”楚延琛轻声喊了一声。 来人正是在京城时曾和他有过数面之缘,而后便入世游历的清风观小道士莫寞。他知道今晚楚家在江南道埋下的钉子会派人来,但是没想到来的人竟然会是莫寞。 莫寞躬身一礼,而后眸中带着一丝担忧道:“楚公子,小道我和你说过,你的身子需要静养,如今江南道一带疫病肆意,并不适合你来,你最好尽早回去。” 楚延琛盯着莫寞看了一会儿,他挥了挥手,示意人随着他一同走到外间屋子,以免惊扰了酣睡着的赵清婉。 莫寞会意地放轻脚步,目不斜视地随同楚延琛走出去。 楚延琛执起茶壶,给莫寞倒了一杯茶水,水略微有些凉了,莫寞也不在意,他沉默地坐在楚延琛的对面。 楚延琛仔细端详了一番莫寞,忽而发现莫寞那双眸子里,曾经的天真似乎消散了不少,稚嫩的面颊上露出了一抹浅淡的疲惫与伤感。 看来这一段时间的游历,这一位莫寞小道长是经历不少。只是不知道他又是如何与楚家的钉子扯上关系的。 “莫寞小道长,你” “楚公子,小道是忠人之托。”莫寞抬眸看向楚延琛,也不知道这一段日子他到底是经历了什么,过去略微跳脱的眼神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的功夫极好,至少在隐匿的功夫上,能够避开常旭和重九两人,悄无声息地摸到楚延琛的身边,一般人是做不到。 莫寞没有多问楚延琛什么,他伸手从自己的腰间取出一根竹管,而后从竹管中倒出一颗蜜蜡,递给楚延琛。 楚延琛接过蜜蜡,他端详了一眼手中的蜜蜡,而后一把捏碎那混圆的蜜蜡外壳,将包裹着的纸条取出,铺展开的纸条上密密麻麻地写着不少东西,楚延琛沉着脸看着这一方纸条,良久,他将纸条送至烛火旁,火光一闪,那一张纸条便燃了起来,不一会儿就烧成了一团灰烬,落在了地上。 “烦请莫寞小道长,回去后同他们说,我会尽快安排时间与他们见上一面的。流民的事,我自有安排。”楚延琛语调沉沉地道。 听到楚延琛的话,莫寞点了点头,他犹豫半晌之后,道:“楚公子,流民,您真的可以救救他们吗?已经死了很多人了,而还有很多人正在死去。” 他的眸子里带着一丝哀痛和无力。 楚延琛想不到会在江南道一带遇见莫寞,这儿的情况,他明白很糟糕,纵然现在什么都看不清,可是不用看清,他也明白,平静之下藏着无数痛苦挣扎的尸骸。 他沉默了许久,并没有直接回答莫寞的问题,楚延琛只能说,流民的事,他总是能够解决的,可是救人,他无法保证,或许会有很多人可以活下来,也或许很多都不会活下来。 “听闻,无忧道长是同你一起入世游历的,不知道无忧道长是不是也在江南道?”楚延琛转了话题,开口问道。 听到楚延琛的话,莫寞眼神一黯,他低声道:“师兄受了伤,还染了病,幸好得林家相助,才保住了一条命,不过如今尚未苏醒。” 楚延琛未曾想到会是如此结果,他面上神情一僵,而后轻声道:“不好意思,我” “没事,师兄再过一阵子便会康复。”莫寞抬眸看向楚延琛,他小声道,“楚公子,我知道江南道的事很难,我只是希望,您如果可以做到的话,就尽快帮一帮他们。” 他虽然没有说他们是谁,可是楚延琛知道莫寞说的是江南道的流民们。楚延琛心头一沉,他们的计划一旦铺展开,这些流民,谁也不知道能够活下来多少人。果真是兴亡,皆是百姓苦。 做不到的事,他不会给人承诺,故而对于莫寞的话,他除了报以沉默,便无话可说。 好一会儿,楚延琛抬眸看向莫寞,在莫寞略微失望的神情下,终究是心软地开了口:“莫寞小道长,百姓是陛下的百姓,陛下心怀仁厚,这事总会解决的,你不必担心。” 莫寞仿佛是成长了不少,虽然楚延琛的这个答复并不是他心目中所想要的,但是却并不同过往那般,直率地要个明确答案了,他微微点点头,而后从袖中取出一枚食指长短的玉笛,放在楚延琛的面前,开口道:“楚公子,我看你身边并未带多少护卫,江南道一带,危机重重,你还是小心点比较好。这一枚玉笛是很特殊的联络方式,关键时刻你吹动后,我便能感觉到,届时,我会赶到。” “这一段日子,我都会在江南道。”莫寞又补充了一句。 楚延琛没有推辞,他将桌上的玉笛收了起来,而后笑着道:“谢谢。” 莫寞想了想,突然又开口道:“箬江上打了一场,死了不少人,那一艘京都来的大货船随同督军的人走了。督军开了宴,宾主相处甚欢。” 楚延琛听到这儿,眼眸略微深沉,他没想到消息会传得如此快,不过这一切都也还在他的意料之中,他转头看向莫寞,便听得莫寞说道:“你若是需要探听消息,我也可以入督军府。” 听到莫寞的话,楚延琛摇摇头,他知道莫寞的功夫极好,确实适合做一名侦查员,只是这事儿毕竟冒险,而且谢嘉安入督军府,本就是他们算计好的,若是有什么问题,谢嘉安定然会有办法将消息传出来,倒也不用他们再行冒险之事。 “暂时不需要。”楚延琛沉吟片刻,开口道,“林家那一头,就烦请莫寞小道长回去传个讯,便说见面是一定会有的,不过不能在平州,等我们入了江南道的葫州后,再约个点儿见面。” “好。”莫寞点了点头,他看了一下天色,而后站起身来,对着楚延琛躬身一礼,道,“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一步。” “好。”楚延琛话语刚落,便见眼前一阵飘忽,他眨了眨眼,原先坐在他面前的莫寞则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若不是面上那摆放着的两个茶杯,他几乎要以为刚刚是自己的错觉。 他站起身来,走至窗口处,骤然发现原本打开的窗子,已经让人贴心而轻巧地阖上了,大抵是怕夜间阴凉的风吹伤了屋子里的人吧。 楚延琛微微一笑,但是脑海中浮现刚刚传来的消息,他缓缓叹了一口气,只怕葫州的情况便不如平州这般平静了。 只是不知道谢嘉安那一头到底是如何了? 谢嘉安那一头说不上好,但也说不上不好。毕竟他们的身份摆在那儿,纵然闵埕心中有所疑虑,却也不敢太过放肆。 热热闹闹的宴会在督军府中举行。 谢嘉安似乎是喝多了一般,借着更衣的名头,走出来大厅,来到长廊外,看着幽静月色下辉煌气派的督军府,谢嘉安的双眸里带着一丝忧虑。 自那日同楚延琛等人分开后,他便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谢大人。”一道沉沉的男子声音从谢嘉安的身后传来,将谢嘉安飘忽的思绪拉了回来。 谢嘉安收敛心神,将所有的情绪都压了下来,转过身来,看着逐步走进的中年儒雅男子,拱手一礼,道:“下官见过闵大人。” 他的职位本就比闵埕低,见到闵埕时,是该行礼的。只是他的身份特殊,背后的谢家更是错综复杂,谢相之命,朝野上下谁人不知,而且,闵埕同谢家其实是有姻亲关系的。故而,他与闵埕之间,倒是不必那么拘礼。 闵埕见着这般恭谨的谢嘉安,他笑了笑,摆摆手,开口道:“谢大人,不必这么拘谨,说来咱们还是亲戚,若是按着姻亲关系来算,你倒是应当喊我一声表姑丈。” 谢嘉安身子微微一顿,他面上依旧是一片温和,从善如流地道:“既然闵大人如此说,那文卿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表姑丈。” 闵埕眼神微眯,他长得一派儒雅,只是眉宇间染着些许刚硬,不笑的时候,给人一股威严慑人的气势,那是一股征战沙场的喋血气息。但是,笑起来的时候,却将这一股嗜血气息全副敛去,显露出一副和蔼的长辈儒雅气息。 “文卿,相爷近来可好?”闵埕笑着走上前,步伐停在谢嘉安的身边,朗声问道。 谢嘉安唇边露出一抹浅浅的笑,道:“谢表姑丈关心,祖父一切安康。表姑丈若是得空,可以回京看看祖父。” 闵埕听到谢嘉安这话,他面上的神情略微古怪,眼底露出一抹自嘲的笑,而后试探地道:“京城风云变幻,我这贸然回京,怕是会水土不服,况且,如今,江南道一带灾情疫病并发,陛下忧心忡忡,作为臣子,总是要替陛下分忧的,这儿事尚未平复,我如何敢回京?” 话是这般说,可是谢嘉安却是明白他这话里的讽刺。闵埕现下又怎么敢回京,若不是江南道一带骤然出现的灾情疫病,以及这流民/暴/乱,陛下又怎么会放任闵埕在这江南道,而不是一纸圣意,将人传唤回京,拿下问罪。 谢嘉安微微垂眸,掩住眼底的嘲讽,而后开口道:“如今这江南道的情况,看似平稳,实则乱作一团,不知表姑丈要如何处理?” 闵埕微微一笑,似乎很有把握地道:“不过是些许流民,文卿不必担心,如今因着水灾才退,四处的狼狈未曾收拾,加上疫病还未平复下来,这才空不出手来收拾那一伙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等过些日子,便能将人一一拿下。” “只需将主谋拿下,其他的人不成气候。” 他前边说到‘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候,语调略重,令谢嘉安心头一跳,谢嘉安侧头看去,对上闵埕毫无波澜的双眸,面上神情微微一僵。 谢嘉安想了想,接着道:“如此说来,表姑丈是有了想法了。不过,这次陛下派我们来,不仅仅是因为流民/暴/乱的事,更因为灾银贪腐,这事儿发生在您的地界上,不知您是否有什么线索?” 闵埕听到谢嘉安这话,他嗤笑一声,道:“这事儿啊,你若是问我有什么线索,我只能和你说,江南道的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有问题,你呢,若是要彻查,那么这从上到下啊,都能撸下一批人。只怕是下一场的暴/乱便又要来了。” “依着表姑丈的说法,这事儿还差不得了?”谢嘉安拧起眉头,面上略显不虞之色。 注意到谢嘉安眉宇间的不悦,闵埕扯了扯嘴角,伸手轻轻拍了下谢嘉安的肩膀,开口道:“你还年轻,很多事儿,你不懂。也不是不能查,是不能彻查。” 他想了想,接着开口道:“比如,水师,你能查,却不能查得太深,最多查到守备为止。再比如州府令,你也可以查,但是你不能将州府令一网打尽。” “但是,还有些地头蛇,你可以查,至于能不能一把扼住他们的要害,就看你的手段了。”话说到这里,闵埕的语调略低,这一分低沉,便显出了一抹莫名的幽冷,令人不寒而栗。 谢嘉安没有接话,他只是移开眼,看向庭院中幽静的景色,心中升腾起一丝好笑,这一位闵大人,倒是把他当不经事的少年郎了。这话间的提点,可真是一针见血,不过是拿着他当幌子,借刀杀人的技俩罢了。 不过,也可以看出,‘地头蛇’齐家,现下同他确实是水火不容了。只是为何齐家不下手除了闵埕呢?这一点他心头疑惑不解。 但是,如今这一些事都还不急,急的是那一众被带回来的人。谢嘉安沉默了片刻,开口问道:“表姑丈,那带回来的人” 闵埕仿佛是没有理解他的意思,笑着开口道:“你放心,他们得罪了你们,总是要吃些苦头的。” 谢嘉安听到这里,眉头微微一皱,随后便又听得闵埕道:“毕竟也是水师的人,总不好下太重的手,文卿大人有大量,便不要同他们计较。” 谢嘉安抬眸看向闵埕,对上闵埕的视线,并未多说话,他笑了笑,而后开口道:“既然表姑丈这般说了,那自然是要给表姑丈这个面子。那些人就全权交给表姑丈处理了。” 闵埕哈哈一笑,道:“文卿果然是宅心仁厚,不亏是相爷教导出来的国之栋梁。” 他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忽而又凑近谢嘉安的耳边,开口道:“既然文卿如此给表姑丈面子,那么表姑丈也不能让文卿吃亏,有一笔买卖,表姑丈想要同文卿谈一谈。不知文卿是否有意?” 谢嘉安挑了下眉头,心中闪过一抹念头,可算是等到了。陪了一晚上,就是等着闵埕说这句话了。他略微沉吟,面上呈现一抹犹疑之色,似乎是在斟酌什么,将一个谨慎小心的世家子体现得淋漓尽致。 “不知是什么买卖?” 第96章 试探 谢嘉安看了一眼闵埕,他的声音略微低沉,在寂静的庭院里显得异常清晰,而后开口道:“在这儿谈吗?” 闵埕脸上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沉声道:“自然不是,来,文卿,请。” 言罢,他大步往回廊的另一端走去。 谢嘉安心头浮起些许心思,但也只是一瞬,便就举步跟上。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至回廊的尽头,转过拐角,便入了一处厢房。 厢房里极其安静,周边也看不到什么仆人在,只是偶尔间檐下闪过的重重人影,显示出这一处的戒备森严。 看来接下来要谈的买卖并不简单。谢嘉安沉默地坐下来。 “不知,表姑丈说的买卖是什么?”谢嘉安干脆利落地开了口,打破屋子里的安静。 闵埕面上展开一抹笑,他慢条斯理地伸手给谢嘉安倒了一杯茶,茶水是恰到好处的温热,散发的茶香在空气中飘荡,让人的心绪慢慢沉淀下来。 谢嘉安看了一眼手边的茶水,心中琢磨着,看来闵埕对于接下里的买卖是势在必得。这茶水是早就备下的,也就是说他必定有把握说出口的买卖定然会让人有兴趣,且心甘情愿地跟着他来到厢房商议。 闵埕抿了一口茶水,他没有再故弄玄虚,而是直截了当地道:“想来你这次来江南道,不单单是陛下的旨意吧。这江南道,陛下要的东西,你们谢家莫非没有什么想法?” 听到闵埕的话,谢嘉安脸色一变,他抬眼看向闵埕,那双眸子里透出一丝浅淡的警惕,而后开口道:“闵大人,慎言。” 这一刻,谢嘉安早就不是略微亲近地喊着人表姑丈了,而是生疏的‘闵大人’,话语里带着一丝警惕与审视。 闵埕哈哈一笑,他摆了摆手,对谢嘉安道:“文卿果然是个谨慎的人,不过,在我这府邸里,你尽管放心,只要我不想让人知道,那么就什么都传不出去。” 谢嘉安垂下眼眸,他举起桌前的茶杯,小抿了一口,沉吟片刻,才轻声道:“天家的东西,我们谢家可不敢随意染指。” 闵埕并不因为谢嘉安的话而有丝毫的不虞,他抓起桌前的水杯,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随后沉声道:“古来便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文卿,可知如今江南道的情况是如何的?” 谢嘉安想了想,想着这一路上的风平浪静,纵然是最后的这一遭匪寇,也不过是他们专门设下的套,仔细思虑片刻,便开口道:“江南道的情况,似乎比我们手中得到的消息中所说的要好上不少,至少表面上,一片平和。” 他的话语里用的是表面上,这说明他对于江南道实际的情况是不抱乐观的态度的。 闵埕点了点头,他放下手中的茶杯,茶杯在桌上碰触出一道清脆的响声,沉沉的话语声随之而来:“文卿果然敏锐,江南道如今正是危机四伏,如今的祥和平静不过是一层糊着的白纸,若是再无法平息,那么这一层白纸早晚会捅破,届时,捅破的可就不只是纸,而是天了。” “既然如此,闵大人,你说的买卖,莫不是这乱作一团的江南道?” 闵埕的唇边掀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轻声道:“若是不乱,你们又如何能够插足?浑水才好摸鱼,这道理,我想你是懂的。” “那么,你要什么?”想要在江南道插上一脚的人太多了,只是都无法挤进去,如今有闵埕的牵引,对他们来说,确实是会有利不少。 闵埕垂下眼,他看着空荡荡的茶杯,脸上的笑越发明显,而后沉沉地道:“我只要两样东西。” 谢嘉安没有接话,他冷淡地看着闵埕,等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一则,我要保命。” 听到闵埕的话语,谢嘉安轻轻点了下头,表示理解,毕竟京城里发生的事,他很清楚,恩科舞弊案,那可是捅破天了,天子一怒,伏尸万里。闵埕如今还能够安然无恙,不过是恰好遇上了江南道一带的流民/暴/乱,这才暂且逃过一劫。只是秋后算账,必然是等着他了。 谢嘉安对此能够如此清楚,自然是因为他在其中也插了一手,江南道一带的某些人的名单,可是他给楚延琛的,也是他将某些人作为弃子丢了出去的,故而现下闵埕说的保命,他明白,而且,他们谢家倒是也能做到,只是一条命而已,算不得什么难事。 他点了点头,示意闵埕继续往下说。 闵埕沉默了些许时间,他的眼中染起一抹狠厉之色,面上的神情越发冷硬,可是出口的话语却是轻飘飘的:“二则,我要一个人的命。” 听到闵埕出口的这个要求,虽然尚未说是要的是谁的性命,谢嘉安的眉头却已经拧了起来。这个要求听起来似乎比上一个更简单,毕竟只是杀一个人,对他们这些世家来说,派出死士,取一人性命,不难。而闵埕作为一方水土的封疆大臣,取一人性命,更是不难,但是既然闵埕将这个作为要求提出,那便说明这是一件难事,而难的地方,应当便是要杀的人的身份。 谢嘉安的心思一沉,脑海中浮现过几个人影,心头盘算着,斟酌着道:“你要谁的命?” 闵埕唇角扯出一抹笑,那一抹笑带出了些许森冷,他伸出手,沾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下一个名字。 谢嘉安看着桌面上尚未干透的水痕,心头微微一震,屋子里分明是温暖的,可是他却平白出了一身的冷汗,不着痕迹地打了个寒颤,他的目光落在闵埕身上,良久,轻声道:“我记得,闵大人同他并未有所交集,若是说这一次的那也是闵大人率先出了手,就不知是如何让闵大人怀恨在心了?” 闵埕阴测测地笑了一声,他的语调沉了下来,在偌大的屋子里,听得人后背发凉。 “这事儿,文卿就不必多问了。我只有这两个要求,你们谢家若是答应了,那么江南道一带,我可以给你们五分之一。” 五分之一?谢嘉安皱了下眉头,似乎有些不满地道:“只有五分之一?” 听出谢嘉安话语中的不虞,闵埕的眼中透出一抹讥讽,而后轻叹一声,道:“文卿,你对江南道一带不了解,五分之一,那已经是很多了。要知道这儿不是你们谢家可以只手遮天的京城,而是连陛下都无法驾驭住的江南道。” 谢嘉安沉着脸,他并未立时给出答复。闵埕似乎也知道这般大事,必定是要给人一些时间的,他站起身来,对着谢嘉安说:“这事儿,文卿还是好好想想,这一两日内最好给我个答复,毕竟来的可不是只有你们一家。” 他的眼底透出一抹清冷的笑意,确实,这次来的人,可不是之后他们谢家一个世家。那些来的人,早就盯着江南道了。 谢嘉安突然抬起头,冷冷地盯着闵埕,而后淡然地道:“可是,能够完成闵大人这两个条件的,估计也只有我们谢家。” 闵埕不在意地点了下头,似乎也很是赞同谢嘉安的话,他没有反驳,不过是补充了一句:“有时候,退而求其次,也不失为一种办法,你好好想想,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若是文卿想好了,答应我的要求,那么届时我送一份大礼给你们。” 谢嘉安抿着唇,看着闵埕笑吟吟地离开屋子,他的面色阴晴不定,桌上那水痕慢慢淡去,在即将干透间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三个字‘楚延琛’。 刚刚这一行名字显露出来的时候,谢嘉安不由得心头一跳,他几乎要以为闵埕已经知道了楚延琛也到了江南道,甚至是已经掌握了他的行踪,这才提出这么一个要求的。 他握了握自己的手,略微冰冷的手蜷缩起来,谢嘉安沉默了许久,他伸手将桌上从哪里的水痕擦干净,而后眼中流露出一抹狠辣和坚定。 屋子里有风吹来,带着一丝冷淡的话语,慢慢飘散开来。 “生意嘛” 闵埕出了房门后,面上的笑便褪了下去,显露出一抹极其冷冽的神色。他才转过长廊的角落,便见着一名略微瘦削的老者走了过来,对着闵埕微微一躬身,道:“大人,人都安排好了。” 闵埕点点头,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开口问道:“你先前是说,齐宇飞到了平州?” 老者点点头,疾步跟上,他的声音很有特色,不若寻常老者的低沉,而是带着一丝尖锐阴柔,轻声道:“是的,人在平州城落了脚。” “现在还没走吗?”闵埕随口问了一句。 老者想了想,才开口回道:“是,现下还未走。” 闵埕轻笑一声,道:“倒是一个痴情种子,安排一下,将人送还回去,毕竟齐四公子的面子,还是要给一下的。对了,顺带把信送过去,既然来了平州城,就请来吃顿饭吧。毕竟这儿可是咱们的地盘,总是要进一下地主之谊。” 话说完,他便继续往前走,只是走到一半,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又停了下来,转过头来,看向老者,复又开口问道:“你是说齐宇飞现在还在平州城?” “是。人来了平州城好一些时候了。平州城里的消息封得紧,咱们的人探不出什么。” 老者慢条斯理地将话说完。 听到这里,闵埕的眉头微微拧了起来,他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忽而间脑海中闪过一抹灵光,他低下头,沉沉地道:“不对,他们来的人不对。” “嗯?”老者疑惑地看了一眼闵埕,似乎没有明白闵埕口中说的不对是指谁的人。 闵埕伸手按着老者的肩膀,低声道:“李老,你让人安排一下,我现下就启程前去平州城,见一见齐宇飞。” “你把燕小小和其他的人都收拾一下,暗中运过去,等我的命令再将人送还回去。” 李老本就是闵埕的智囊,此时不过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两句话,便让他意会到了闵埕刚刚说的不对是什么意思了。他点点头,拱了拱手,道:“大人放心,我这就下去安排。” “嗯。” 闵埕看着李老匆匆忙忙地离开,他则回眸又看了一眼那拐角处的厢房,低低地喃喃了一句:“你们到底还来了哪些人呢?” 言罢,他就转身朝着府外走去。 夜色越发深沉,在这寂静的月色里,却有不少人未曾入眠。 齐宇飞没想到,竟然会收到闵埕的来信。他看着手中的信件,面色阴沉难看,手中慢慢摩挲着信件,看着那上边似乎很是客套的字字句句,心头浮起一丝疑惑以及愤怒。 闵埕是一只老狐狸,齐宇飞并不想要同他多打交道,齐家与闵埕本是井水不犯河水,可是这两年来,二者的关系却是越发僵硬,而到了今年江南道乱起来后,二者便是势同水火了。 齐宇飞是与齐家老太爷不对付,但是他毕竟也是姓齐,若不然他也不会将燕小小派出,打入闵埕那一头,当了探子。 今儿闵埕竟然连夜前来,定是有什么古怪。他前些时候才从楚延琛那一头回来,心神俱疲,这时候并不想再同这么一只老狐狸打交道,但是 齐宇飞看着信封上说着物归原主,他沉着脸,最后叹了一口气,道:“老曹,去安排一下,咱们见见这一位位高权重的都督大人。” “是。”书生看了一眼齐宇飞,注意到齐宇飞眉眼间的疲惫,他心中一紧,想了想,便疾步退了下去,将事情安排一番。 齐宇飞闭着眼,靠在太师椅上歇着,似乎是睡着了一般,他的呼吸清浅,许久不曾出声,在略微森冷的屋子里坐了许久,直到匆匆离去的书生安排好一切回来禀报,他才睁开眼,眼中已然褪去了疲倦,带着一丝警醒,起身同书生一起离开。 百金楼早就打烊了,可是因着来了特殊的客人,这本该打烊的酒楼却依旧亮堂着灯火。二楼风景最好的包厢里坐着两位在江南道上赫赫有名的客人。 齐宇飞看着对面坐着的闵埕,眉头皱着紧紧的,满桌的美食,却都无法缓解他烦躁的心情,对于深夜来访的闵埕,他只觉得不虞。 闵埕倒是同此时烦躁不堪的齐宇飞不同,连夜赶路未曾让他有丝毫的疲倦,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地饮了一口,口中清冽的酒水,令他发出一丝浅浅的喟叹:“酒不错。” 齐宇飞不耐放地看了一眼闵埕,不曾动筷,也不曾端起酒杯喝上一口,而是沉声问道:“闵大人,你不会是专门赶路来寻我喝这么一顿酒的吧?” 闵埕放下酒杯,他伸手提起酒壶,给自己添了一分酒水,而后又伸手替齐宇飞那本就是满溢的酒杯,添了一丝,看着那酒水溢出来,他才笑着停了手,道:“齐四公子,别这么急躁。难得你来了平州城,便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齐宇飞冷哼一声,他看着闵埕那一张假惺惺笑着的面容,伸手将手中的酒杯端起,一饮而尽,而后嘲讽地道:“我记得,这平州城,并不算是你的地盘吧?” 闵埕听到齐宇飞这话,他的面容一冷,眼中闪过一抹阴鸷,似乎对齐宇飞的话很是不虞,可是这情绪来得快,却也掩饰得快,他呵呵一笑,道:“这些东西,不必那么计较。若不然,齐四公子的人,我可送不回来了。” 齐宇飞听得出闵埕口中的威胁,他抿了抿唇,想到燕小小,便将到口的反驳咽了下去,不发一语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地小口饮着。 “我听闻齐四公子来此,是来见客的。”闵埕意有所指地开口问道。他的眉眼间藏着一丝疑惑与试探。 齐宇飞垂下眼眸,遮掩住眼中的惊诧,他沉默许久,半天都未曾回话,只是举了筷子,随意地捡了两口菜放入口中,口中的菜是何滋味,他完全感觉不出来,只是满腹的心神都放在了闵埕刚刚问出的话,他的思绪不断翻转着,思忖着自己的消息是否都封得严实了,同时在想着燕小小是否吐露了什么,这才引得闵埕这般前来询问。 闵埕见齐宇飞这般姿态,他心头的想法更是坚定,而后好整以暇地放下酒杯,轻声道:“我今儿这般急着来,是来给齐四公子提个醒,毕竟齐四公子年纪轻轻,未曾同京城里的人多有交手,可能对他们的秉性不是很懂。” “咱们都是江南道的人,算是同气连枝。你的背后是齐老爷,我这人同齐老爷还是有一些交情的,自然是要来提醒一下四公子,免得四公子吃亏。” 闵埕的话,很微妙,他并不知道来的人是谁,可是这话里话外,似乎都已经把握住了全部的消息,而后又是拉感情牌,又是一副长辈为人好的姿态来试探。 齐宇飞心中一震,他始终未曾回话,虽然脑海中浮现的念头是有人走漏了消息,但是却依旧没有开口透出一句话。 闵埕见此,眼中闪过一抹烦躁,但是并未体现出来,而是笑着道:“四公子,这般说吧,京城来的世家子,别看他们年纪轻轻,可都不是省油的灯。毕竟这些人可都是世家里精心培育的下一代继承人。你同他们打交道时,可万万小心,若不然,只怕是多年心血,毁于一旦。还会连累了齐老爷的一番苦心。” 齐宇飞轻笑一声,自嘲一笑道:“我是什么身份?他们怎么会看得上我?自是不会来寻我的,不过还是多谢闵大人的关心。” 闵埕见着齐宇飞那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他扯了扯嘴角,凑近齐宇飞,道:“四公子,我想你是对我有误会的,咱们都在江南那道这一条船上,最是应当合作。这么多年下来,你也知道,我同齐家的合作还是挺好的。” “闵大人,”齐宇飞忽然开口打断闵埕的话,他清冷的眸子看向闵埕,随后道,“闵大人,若是来同我谈合作的,那便干脆点,摆出诚意来。” 闵埕抬眸对上齐宇飞的双眸,看着他倔强的脾气,扯了扯唇角,随后叹了一口气,道:“自然,诚意是有的,你的人,已经都送回你的府上了。” “还有一件事,我可以告诉你,也算是我的诚意,不过不知道齐四公子的诚意会是什么?” 齐宇飞眉眼间满是不耐烦,他似乎没有什么耐心同闵埕再谈下去,站起身来,便打算离开。只是堪堪站起身,便听得闵埕忽而间冒出了一句话:“你们不是想知道我为何放南蛮之人入江南道吗?” “嗯?”齐宇飞听到这里,离开的脚步不由得就放缓了下来。 是的,齐家同闵埕的关系越发僵硬的原因便是因为闵埕竟然敢放南蛮之人入江南道。齐家认为他们可以内讧,可是却没想过叛国。而闵埕的这一做法,对他们来说,便是叛国。 只是如今听闵埕这话,似乎其间还有什么隐情。 闵埕的双眸定定地看向齐宇飞,他将身前的酒杯举起来,慢慢地饮尽,随后将酒杯放了下来,话语轻微,但却直击人心。 “那是陛下的口谕。” 这一句话,仿佛是一道晴天霹雳,直直地砸在齐宇飞的心头,砸得他目眩眼花,他僵硬着身子,看向闵埕,半晌没有动静,总觉得自己似乎是听错了话语,他的身子微微哆嗦,而后走回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将酒水一饮而尽。 他的双眼微微发红,随后一字一句道:“不可能。” “这事儿,确实是匪夷所思,可是这就是现实。”闵埕面上的神情略微淡漠,他缓缓一笑,笑容中带着些许自嘲,“君上的命令,作为臣子的,又怎能违背呢?” “你又怎么能证明这是陛下的口谕?”齐宇飞强自镇定下来,开口询问道。 闵埕似乎猜到齐宇飞会这般说,他轻笑一声,道:“没有办法,不过,陛下当年让人来传口谕,倒是给了一个令牌。” “我也不需要你去确认真假,我只是想告诉你,如今这一切都是在陛下手中,我是陛下的臣子,而那些人,可不一定是” “怎么会不是,那可是陛下的”在刚刚的消息冲击之下,心神震撼的齐宇飞险些将赵清婉的身份说了出口。 只是纵然这么一点口风,却也让闵埕捕捉到了某些信息。 第97章 良机 齐宇飞登时停住口,他注意到闵埕面上的异色,立马明白自己是失态了。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随后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开口道:“我看这时候也不早了,是该回去休息了。” 他已然察觉到闵埕前来试探的意思,齐宇飞抿了抿唇,而后便打算转身离开。 “齐四公子,刚刚闵某说的合作,齐四公子可以好好考虑一下,若是有意,请尽快给个答复,”闵埕眼神沉沉,幽幽地道,“以免迟则生变,错失良机。” 齐宇飞听着这话,他转过身来,定定地看向一脸浅笑的闵埕,今夜的消息太过突然,是真是假,他一时间无法判定,但是空穴不来风,齐宇飞对于闵埕说出的消息,多少还是上了心,就连态度较之最早的烦躁也有了些许不同。 他随意地拱了拱手,道:“闵大人,这事儿,容我考虑一番。平州城尚且安定,闵大人星夜赶路,不如好好在此歇一歇,平州城内有不少风景雅致的地方,闵大人若是不急,倒是可以四处走走。” 言罢,齐宇飞转身离开。 看着齐宇飞离开的背影,闵埕缓缓一笑,他伸手举起桌前的酒杯,抿了一口,门口候着的人见人已离开,他便推门而入。 “李老,辛苦了。”闵埕见到入门的老者,他笑着伸手给人倒了一杯茶。李老不爱酒,一般只喝茶,故而他只给人倒了一杯清茶。 李老瘦削的面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笑,让他身上阴冷的气息略微散去了些,他伸手接过茶杯,小抿了一口后,低声道:“我让人去探了探消息,不过平州城毕竟不是咱们的地盘,消息得来的不大容易,不过风过留痕,总是会有些许痕迹的。”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微微眯了下眼,压低声音说道:“平州城里确实是来了一行人,如今倒是还在城里。” “不过,这齐宇飞下了令,消息瞒得严实,来的人是谁,倒是一时间打听不出来。” 闵埕面上一片平静,他扯了扯唇角,小声道:“不急,等到天亮之后,烦请李老同我一起在这平州城李转悠转悠,尤其是那些风景雅致的地方,想来会有一些意外惊喜。” 刚刚齐宇飞的话里,已然透出了些许信息。 闵埕往后靠了靠,靠在椅子上,他的面上透出一抹清浅的疲惫,伸手揉了揉眉心,略微无奈地道:“李老,你说咱们这一位陛下,到底是如何想的?” 听着闵埕的问话,李老沉默了片刻,他偏头看向闵埕,仔细打量了一番,随后说道:“陛下的心思,谁也猜不透。大人,又是如何想的?” 闵埕略微怔神,他面上透出一抹的惆怅之意,仿佛是在这一瞬间,许多的念头在脑中闪过,心中的想法纷乱无比,只是到了最后融合成了一抹坚定的狠厉,他缓声道:“山高皇帝远,事已至此,我是再无退路了。” 这一句话说得异常森冷,其间所包含的意思令人不寒而栗。 李老见闵埕这般模样,他幽幽叹了一口气,道:“大人既然已经下了决心,那便不必多虑了。一切照着大人的意思办便好。” 听着李老的话,闵埕回过神来,抬眸看向李老,他想了想,而后忽而开口问道:“李公公,你可曾恨过陛下?” 一声‘李公公’道出了李老原本的身份,李老仿佛是被这一句称呼惊起了埋藏在心底的某些记忆,他默然不语,眼中满是淡漠,许久之后,他才长长呼出一口气,尖细着嗓子道:“陛下的决定,做奴才的哪里能有什么恨?不过,想活着的人总还是会有一些怨的。” “只是,公公这一称呼,大人还是莫要说了,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毕竟咱家早就是个死人了。”李老轻笑一声,最后又提点了一句。 这一句回答里带着巧妙的回避,似乎是回答了闵埕的问题,又似乎什么都没说。闵埕并不在意李老的回答,他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端起酒杯对着李老拱了拱手,道:“是我疏忽了,还请李老别介意。” 话语落下,他将酒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人都送还给齐宇飞那儿了吗?”闵埕又问了一句。 李老点点头,直接回道:“全须全尾地送回去了。” “那便行,时候不早了,李老先去歇一歇,其他的事等天亮了再说。” “是。” 离开了百金楼的齐宇飞自然是不知道这之后闵埕的想法,不过他也没什么心思去揣测,单是今儿闵埕带来的那一句似真似假的内幕消息便足够他心思浮动了。 等到他回到自己的落脚点的时候,便见着书生匆匆赶来,他似乎已经等了许久了。一看到齐宇飞的身影就疾步上前,拱手一礼,随后道:“公子,人都被送回来了。” “嗯?小小的伤怎样了?其他人呢?”齐宇飞脚步一顿,迅速朝着后院走去,一边走一边问着。 书生紧紧跟着齐宇飞的步伐,接着回道:“其他人的伤势都还好,闵都督倒是让人都给处理过了,除了在箬江上死去的弟兄们,其他受伤的人都没什么大问题。只是燕姑娘的伤” 他抬头看了一眼齐宇飞,话语间略微吞吐。 齐宇飞心头一沉,他皱着眉头看向书生,低声问道:“怎么了?你实话实话。” 书生心中升腾起一丝浅浅的惋惜,轻声道:“燕姑娘的左手没了。” 听到这么一个答案,齐宇飞心中微颤,其实先前见到楚延琛他们的时候,已然听过这么一个消息了,只是当时他心中抱着侥幸,也或许是骨折了,可如今书生的这么一句答复,却是将最残酷的现实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微微抿唇,而后勉强挤出一抹笑,道:“没事,人活着便好。” 齐宇飞脚步匆匆地朝着后院行去,及至到了后院厢房门外,他忽而停了下来,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厢房里带着浅浅的药香味,他不过是堪堪入了屋子,那床榻上躺着的人便立时被惊醒过来,眼神锐利地看向房门处。见到入屋的人是齐宇飞后,燕小小才松了一口气,她支起身子。 齐宇飞大步走了上来,伸手扶了一把燕小小,小心翼翼地放置了软枕在燕小小的身后,让她倚靠得舒服些。 他注意到燕小小那藏在衣袖下的断臂,在看到齐宇飞的视线时,燕小小不自然地将断臂藏到了被衾之下。 齐宇飞沉默了一会儿,他伸手轻轻地拂过燕小小的鬓发,而后哑着嗓子道:“对不起。” 燕小小面上露出一抹笑,她的面色很是苍白,应是失血过多而导致的,此时对上齐宇飞满是愧疚的双眼,摇了摇头,开口道:“干什么说这个?又不是你斩的。” 齐宇飞伸手将人揽进怀里,感觉到怀中人消瘦了不少的娇躯,他的眼中闪过一抹阴霾,低低地咬牙道:“这事儿,我记着,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给你报了这个仇的。” 燕小小听着这句话,心头浮起一丝暖意,喉咙间略微哽咽,作为一名女子,又如何不会不介意断臂呢?不过是强压着情绪,不愿流露出丝毫的伤怀。此时听着齐宇飞的安慰,她心头一酸,竟是忍不住落了泪,点点滴滴的泪水落在齐宇飞的肩头,将他的衣裳打湿。 齐宇飞并未松开手,而是任何燕小小发泄心中的苦楚,等到哽咽声渐退,他缓缓放开手,看着一脸泪痕的燕小小,遂又伸手轻轻地拭去她面上的泪痕,低低地道:“喝点水吗?” “嗯。”燕小小低声应了一句。 齐宇飞急忙起身,倒了一杯温水,复又回到燕小小的身边,他举起杯子凑近燕小小的唇边,喂了些许温水给她,动作间小心谨慎,眉宇间满是柔情,完全不复白日里的阴鸷。 燕小小喝了两口后,便就摇摇头,示意不想喝了。齐宇飞收了杯子,他仔细打量着燕小小,随后轻声道:“要不,我陪你睡一会儿?” 他没有询问燕小小任何情报问题,出口的话语也满是温柔。 燕小小点了点头,便见齐宇飞脱了外袍,动作轻柔地扶着她躺下,随后也躺在她的身边,男子熟悉的气息落在燕小小的鼻息间,她抬眸看向床顶,昏暗的烛火在屋子里燃着,浅浅的呼吸随着摇曳的拙火一同摇摆。 “那一艘京城来的货船,那些人,应当都是京中的世家子。”燕小小忽而开口说道。 齐宇飞也未曾歇下,他闭着眼睛,仿佛是在平复心头的情绪,听到燕小小的话,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燕小小缓了一口气,接着道:“那一名女子是谁?” 她敏锐的直觉,令她察觉到当时在货船上的女子的身份非同一般,故而才发出这么一个疑问。 齐宇飞依旧没有睁开眼,他的声音低沉喑哑:“那是福慧公主。” 燕小小略微沉默,她倒是想不到那名女子的身份竟然会如此尊贵,当时她曾揣测过那些人的身份,已然是往高处猜去了,但是未曾想到会是如此地高贵。 “那随同她一起来的那一位,应当便是闻名天下的谪仙楚家子了?” 齐宇飞听到这里,他睁开眼,眸中闪过一抹森寒,冰冷的话语从牙缝间挤出:“是。” 屋子里忽而安静了下来,躺在床上的两人,都未曾说话,他们的双眼定定地看着床顶,仿佛那床顶上开出了一朵妖艳的花朵,勾人心魂,令他们沉迷进去。 “这次的事,便算了” “你放心,这次的事不会算” 两人同时开口,只是出口的话,却是南辕北辙。 燕小小转过头,看向齐宇飞,忽而轻声开口道:“石头,你是要做大事的,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石头是他的乳名,他同燕小小是青梅竹马,只是后来燕小小出事时候,齐宇飞的母亲恰好身亡,齐宇飞让齐老爷带回齐家,这才失了音信,等到齐宇飞重新出来打探消息的时候,燕小小已然入了狱。 齐宇飞并未转过脸,他微微垂下眼,沉声道:“小小,打小都是你护着我,但现在已经不是小时候了。” 燕小小看着齐宇飞这般别扭的模样,她轻笑一声,她与齐宇飞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也太了解齐宇飞了,她知道如今齐宇飞这般执着,定然是先前遣人来搜寻他们的消息时,出了什么岔子。故而此时的齐宇飞不仅仅是因为心疼她,更是心中愧疚。 “石头,我是甘愿给你当探子的,走之前,我就和你说过,若是暴露了,你就不必管我的死活了。要是方便,你就派个人去给我个痛快。”燕小小面上带着浅浅的笑,只是眼中到底是落下一丝伤感和失落。 齐宇飞没有开口说话,半晌,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转过头来,眼眸清亮,盯着燕小小看着,眉宇间是一抹清淡的歉意和柔情,小声道:“小小,以后再也不会了。” “不会有这种事发生的。”齐宇飞扯了扯唇角,唇边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只是这笑里透出些许狠辣,“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不会有人一直高高在上的,这可是陛下都驾驭不住的江南道呢。”冰冷的声音散落在屋子里,无声无息,似乎激荡不起什么浪花。但是,一盘棋局的走向,越是复杂,那棋盘上的每一个棋子则越是重要。 翌日清晨,晨曦散落在大地上,平州城里如往日一般,升腾起平和的人间烟火气息。大街小巷上的行商小贩都走了出来,开始为一天的生计而奔波。 而在曦光透过屋子的窗子时,干净的屋子里,暖和的床榻上,赵清婉迷迷糊糊地转了转脑袋,习惯性地伸手搂住身边熟悉的人,将自己缩进他的怀里,一丝丝浅淡的尚未完全褪去酒香的梨花白的气息萦绕在被衾间,这酒香味不同于一般的酒,此时嗅不出什么酒味,只是飘荡着清雅的梨花香,还掺杂着干净宁雅的淡淡的药香味。 药香味?赵清婉忽而睁开眼,眨了眨略微模糊的视线,抬眸望向药香味的所在。 那是从楚延琛的身上散发出的,很淡,只是她的嗅觉比较敏锐,且此时离楚延琛这般近,故而这么浅显的药香味便也显得突兀了。 赵清婉深吸了一口气,果然是药香味。她皱眉看向楚延琛,尚未清醒的楚延琛面色较之昨日,明显地更加苍白,就连唇色都淡了不少。 她贴近楚延琛的身子,这般动作,似乎是惊醒了楚延琛,可是楚延琛并未睁开眼,而是自然地伸手摸了下被子,确定赵清婉并未将被衾踢掉,随后又伸手轻轻地拍了拍赵清婉的肩背,低沉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好,好,乖,等天亮了咱们再喝。” 赵清婉愣了一下,她覆在楚延琛心口处的手,感觉到掌心下略微紊乱的心跳,加上自楚延琛身上散发的那一股浅淡的药香味,不难猜出,昨夜里,楚延琛应当是身子不适喝了药的。 她微微一皱眉,垂眸认真想了想,脑中忽而浮现了些许残破的片段。 “阿薇我要阿薇” “不要,你骗我!你骗我的话,我、我就让你下不来床” “梨花白,我不要喝水,我要喝梨花白” 随着脑中的片段浮现地越发清晰,赵清婉只觉得心头一股燥热升腾起来,羞臊和愧疚在心中来回翻涌,面颊不由得一点点晕红起来,连带着耳尖也是红扑扑一团。 面颊上的火热,令她更加贴近楚延琛,最后干脆地将自己埋在楚延琛的怀里。 楚延琛着实累极了,他素来睡眠较浅,往日里若是有些许的风吹草动,早就醒来了。今日会睡得如此昏昏沉沉,一则是因为昨夜里赵清婉着实是闹腾了许久,纵然后来睡了,却没一会儿就又闹了起来,他哄着人哄了一晚上,二则是夜里他身子不适,或许是先前赵清婉冲撞到了,故而肺腑间总是闷闷的钝痛,呼吸间也沉滞得很,后来重九熬了药,他服下后才稍有缓和。因着药里具有些许安眠作用,因此这时候人还未醒。 不过在赵清婉凑近他的怀里时,他是有所感觉的,好一会儿,楚延琛勉强睁开眼,微微低头,便看到埋在他怀里的赵清婉满脸通红。他不由得拧了下眉头,身后摸了下赵清婉的额头,低声问道:“怎么了?皎皎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不知是不是他的手比较凉,总觉得掌心下的温度略高。 听到楚延琛的问话,赵清婉抬头看去,对上楚延琛关心的双眸,她心中的愧疚越发浓郁,轻轻地摇摇头,小声道:“我昨夜是不是闹腾得太过了,闹得你不舒服了,是吗?你别骗我,我嗅到你身上的药味了。” 楚延琛顿了下手,他面上带出一抹好看的笑,如实回答道:“倒也不算是你闹腾的,可能是这两日太累了,加上江南道的气候湿冷得厉害,寒气入体,因此肺腑间有些不适,服了药,休息两天便好。” 赵清婉也不是一个蠢人,怎么会不知道这是楚延琛的安抚之意。他们这一路行来,舟车劳顿,也不见楚延琛说什么身体不适,虽然天气是冷了起来,但是她知道楚延琛素来是知晓轻重的,在保重身体上从不乱来,又怎么会寒气入体。若是说有,那定然也是昨夜里,她醉酒之后,将人闹出来的。 “我以后,一定不喝了。”赵清婉闷闷地道了一句。 听到赵清婉的话,楚延琛轻笑一声,他伸手拂过赵清婉散落在床上的乌黑的秀发,温声道:“小酌自是可以的,醉酒伤身。不过” 话说到这里,楚延琛忽然停了一下,他低下头,凑近赵清婉的耳边,小声道:“不过,下次若是喝醉了,为夫可不希望再听到皎皎声声句句喊得都是明珠公主。” “嗯?”赵清婉愣了一下,对上楚延琛带着笑意的双眸,她的脑中灵光一闪,脱口道,“你这是吃醋了吗?” 楚延琛并未有丝毫的不好意思,坦然点头应道:“对啊。” 赵清婉眨眨眼,反应过来出楚延琛这是承认了她刚刚说的‘吃醋’,她忽而轻笑一声,抱住楚延琛,道:“我那不是,打小都是和阿薇在一起的嘛。她爱吃爱喝,我也喜欢,所以我就习惯唤她的。” “我和阿薇,十来年的姐妹情谊,你这是醋什么嘛!” 楚延琛面上的笑容未变,他轻叹一声,轻浅地道:“因为我在嫉妒。” 赵清婉对上楚延琛的双眸,那双眼里透出一抹温柔和说不清的情愫,同透进屋子的曦光一般,亮堂,晃眼,令人目眩头晕,赵清婉一时间只觉得心头涌起阵阵的思绪浪潮,汹涌地几乎将她沉溺到底。 她拽着楚延琛的衣襟,抿了抿唇,有些无所适从,赵清婉慌乱地别开眼,低低地道:“有什么好嫉妒的。往后,往后不都是你陪着我了。” “不说这个,你现在还有没有哪里难受?”赵清婉手足无措地起身,她看着楚延琛依旧苍白的面容,皱了下眉头,担心地道,“先起来,待会儿我陪你去看看大夫。” “不用。” “不行,不看看,我不放心。”赵清婉强硬地反驳道。 楚延琛见赵清婉如此坚持,倒是也不推脱,他自己的身子,其实很清楚,问题并不大,昨夜服了药以后,确实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再好生休养两天便会恢复如常。 既然赵清婉不放心,便也随她去看看大夫便也是了,恰好,他也需要去见识见识这平州城里的风土人情,以及江南道一带的疫病情况。 “好,都听你的。”楚延琛笑着起了榻。 第98章 寻觅 等到人用了早膳出来的时候,常旭见着气色不佳的楚延琛,以及那面有愧色的赵清婉,他脸上的笑容不由得扩大了些许。 常旭走上前,眼底的调侃几乎都遮掩不住,看了一眼赵清婉,而后低声对赵清婉道:“师姐,昨夜里,某人喊着要让人下不来床。怎的,今日起得这般早?” 赵清婉斜睨了一眼常旭,冷哼一声:“我不是还说要把某人的脑袋拧下来吗?你这脑袋也没被拧下来啊。” 常旭讪笑一声,便就默默地往后挪了一步。他可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赵清婉收拾一顿,虽然如今在场的人不多,可是这可关乎他的颜面问题。 赵清婉也不与常旭多说,她看到楚延琛走了过来,便就迎了过去,亲昵而自然地伸手挽住楚延琛的手,轻声道:“我听闻这平州城里,有一户医师挺不错的,就在离这儿不远的巷子里。” 楚延琛点点头,沉声应了一句:“好,那我们现在就去看看。” 赵清婉笑着携着人往前走,踏出院门的时候,便能听到略微热闹的吆喝声。出了巷子,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走在这么一片忙碌却又祥和的大道上,令赵清婉的心情也亮堂了起来。她轻声对楚延琛道:“怀瑾,这儿离江南道已经很近了,应当也算是江南道了,可是并不见你先前所说的糟糕情况。” 楚延琛面上的神情不变,他看向这平和的街巷上,那些小摊贩眉眼间一闪而逝的愁绪显得异常突兀,赵清婉并未注意到这些。 “皎皎,有些事,不能只看表面。”楚延琛轻声说了一句。 赵清婉转过头,她的双眸中透出一抹的惊诧,而后是浅浅的深思落在了心头。她的视线落在街巷上,在楚延琛的提点之下,这时候便察觉到了些许怪异之处。 这一份的平和仿佛是浮在江河智商的浮萍,看着花团锦簇,实则一触即散。 赵清婉心头微微一紧,将所见所想埋在心底,只是浅笑着随同楚延琛入了一条胡同。 胡同较之外边的热闹街巷要清冷了不少,胡同内飘荡着若有似无的药香味,不难闻。 走过一小段路,便看到一道挂着医馆大字的铺子。 “是那儿。”赵清婉伸手点了下前方,拉着楚延琛往前走。 楚延琛看了一眼那略微萧条的医馆,些许想法在心头掠过。 楚延琛慢条斯理地同赵清婉走至医馆,医馆内没什么人,坐在屋子里的是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面容和善,只是略显瘦削,眉宇间微微拧起,给人一种苦闷的感觉。 在见到有人入了医馆,老者抬起头来,目光间透出一抹惊诧,而后便坐直身子,开口问道:“这位公子,请坐。” 老者不过是须臾一眼,便能注意到一行人之间,身子有恙的人是楚延琛。他微微扬了扬手,示意楚延琛坐下。 楚延琛挑了挑眉头,他随同赵清婉来医馆,并非是听闻这儿的大夫医术有多高明,只是想着来医馆了解一些情况。 倒是想不到会真的遇上一名不错的大夫。 “公子,请伸手,老朽替你把把脉。”老者语调低沉,但是出口的话语极其温和,可以看出他的性子应当也是平易近人的。 楚延琛不发一言,伸手放置在桌上的药枕处。苍白的手腕上,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老者伸出手指搭了上去,沉吟半晌,搭着的手指稍稍松开,便又抬头看向楚延琛,开口道:“烦请公子再换一只手。” 听到老者的话,赵清婉不由得心中一跳,她本是见楚延琛尚能行动自如,虽然气色不佳,但是精神还可以,也是认同楚延琛所言的并无大碍,执意带着楚延琛来看大夫,是为了以防万一。 只是此时此刻,见着老者如此严肃的神情,以及这漫长的诊脉,赵清婉本还平静的心绪登时就乱了起来。 楚延琛察觉到赵清婉的不安,他伸手轻轻拍了下赵清婉的肩,无声地安抚着人。 老者一边诊脉,一边低声道:“这位夫人不必担心,虽然公子的身子是有些欠缺,不过平日里精养得还不错,现下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好一会儿,老者才松开手,他的双眸看向楚延琛,沉声道:“肺腑间凝滞了些许寒气,又受了撞击,这两日应当都有些咳嗽和闷疼,我开两幅药,公子先喝两日,这两日注意保暖,以免气血不顺。公子的身子本就是有所不足,想来平日里便有吃的药,老朽开的药,是散瘀驱寒的,药性温和,不会同公子所服的药有所冲突,公子不必担心。” 老大夫的话语落下,赵清婉的心中不由得涌起一抹愧疚,这撞击,想来是昨夜里她闹腾的。 老者的字写得极好,苍劲有力,他写完方子放下笔的时候,忽然间顿了一下,看着这一副方子,皱了皱眉头,道:“老朽这儿缺了一些药,公子的药方” 听到老者的话,赵清婉开口问道:“那可有其他的药房,可以抓药?” 那名老者迟疑许久,赵清婉疑惑地看着老者,只以为老者是担心诊费,她便又道:“大夫尽管放心,诊费,我们是不会少了你的。” 老者叹了一口气,他摇了摇头,道:“不是诊费的问题,这药,如今在平州城里,是买不着的。” 他将药方放下,又铺了一张纸下来,斟酌着下了笔,解释道:“官府先前来募集药材,平州城里的青蓝花都被带走了。公子的药方,老朽改一改,换一副,虽然药效不比之前那一副,但是也是够用的,便是要公子多服一天药。” 老者的视线扫了一眼楚延琛一行人,而后意有所指地暗示道:“这儿现下是今非昔比,公子若是无事,还是尽快离开这一带的好。” 赵清婉微微一愣,她的目光落在老者身上,注意到老者枯瘦的面颊上带着一丝挥散不去的愁绪,出口的这句话倒是听不出丝毫的恶意,反而更像是一份诚意满满的忠告。 楚延琛想了想,他开口问了一句:“大夫,我们来此,发现平州城里似乎很是安静。” 听到楚延琛的话,老者摇摇头,没有接上楚延琛的话头,而是叹息一声道:“公子,你的身子骨本就较常人要弱上一些,这儿天气日渐湿冷,且病气肆意,公子还是尽早离开得好。” “却不知道此言何意?”常旭听到老者这饱含驱逐之意的话语,他皱了一下眉头,上前一步,开口询问。 可是此时老者却不再言语,他站起身,拿着方子,走到身后的药柜处,依着方子开始捡药,他的动作很娴熟,将药材打包好,随后放置在楚延琛的面前,低声道:“公子,记得少思少虑,多多静养。药,你拿回去后,三碗水煎熬成一碗,一日服用两次。” “一共十九文。”老者将药推了过去,笑着道了一句。 常旭上前一步,似乎还想再问一些什么,只是楚延琛站了起来,他伸手拦住常旭,随后微笑着道:“好的,多谢大夫了。” 重九付了药钱,拎着药包,跟着楚延琛等人一起离开。只是在一行人离开医馆前,老者又叮嘱了一句:“公子,江南道的冬天冷得很快,公子待在这儿并不妥当,湿冷的寒气,容易诱发公子的痼疾,公子还是及早离开得好。” “好,多谢提醒。”楚延琛点点头,并未反驳,温声回了一句,便带着人离开。 走出医馆后,赵清婉回头又看了一眼那一座依旧飘荡着浅浅药香味的医馆,她将视线落在楚延琛的身上,小声道:“那一座医馆,原本应当是有其他人在的。” 楚延琛听着赵清婉的话,他轻声回道:“是,城里的医馆基本都关了门,便是因为其他医馆的大夫都被带走了。而这一家还能留着,因是被带走的人是这一位大夫的儿子,父亲老迈,入了疫城,怕是熬不了多久,而这名老大夫在平州城行医多年,大抵是州府令心软了,也就留了这一位老大夫下来。” 这些消息,是重九在刚刚楚延琛看诊的短短一段时间内,打探来的。 听着楚延琛的话,赵清婉不由得沉默下来,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你说疫城?也就是说他们封了城,抓走了江南道一带的大夫,那么疫城到底是在哪里?” “他们带走大夫,是为了去给那些病人治病吗?” 楚延琛转过头,看向赵清婉,他面上的神情略微冷肃,眼中的漠然一闪而逝,伸手牵起赵清婉的手,温声道:“应该是的,不过具体的情况,需要咱们去看看了。” “看看?”赵清婉忽而间皱起眉头,她握着楚延琛的手,可以感觉到掌心间的些微凉意,“不行,刚刚大夫才说的,这儿并不适合你养病,更何况,是去疫城。” “你且回去,这事儿我来处理。”赵清婉一脸严肃地对着楚延琛道。 楚延琛笑了一声,他站在阳光下,暖和的气息蔓延在身边,他摇了摇头,道:“既然到了这儿,总要把事儿都处理了才能回去。” “更何况,要走,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楚延琛的目光落在街角一处,那儿站着两个人,在阳光下,看不清人的模样,但是可以看到大约是一名略显干瘦的老者以及一名儒雅的中年男子。 闵埕站在街角处,定定地看着楚延琛一行人,他的目光森冷阴寒,纵然是这般温暖的阳光也无法融化他眸中的坚冰,注意到楚延琛的视线时,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极淡的笑容,然而这一抹笑非但没有给他增添丝毫的和气,反而更让人不寒而栗了。 “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闵埕低低地道了一句。 老李收回目光,他同闵埕所看的不一样,目光所投注的是楚延琛身边的赵清婉,眼中带着些许暖意,但很快便就敛去。 听到闵埕的话,他脸上的神情一冷,随后低声道:“大人,那是” “楚延琛。”闵埕咧嘴一笑,露出一抹森冷而嗜血的笑容,他转过头来,对上老李的双眼,“我想取的便是他的性命。” 同江南道的湿冷不同,京城里这时候正是一片干燥,干燥间夹杂着一丝丝秋日的冷意,缓慢迈入冬日。 “陛下,公主殿下与驸马一行人早就到了江南道,不过尚未入主城。”高公公躬身一礼,站在宁惠帝的身边,低声回禀道。 宁惠帝面上满是疲惫,他伸手揉了揉眉心,看着手中的折子,随后举起手边的茶杯,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沉沉地道:“程言应该到了吧。” “是,程大人已经到了江南道,早一步入了南州城。”高公公将一份最新送来的折子递了上去,接着道,“杨大人也已经到了。” 宁惠帝随手接过这一份折子,他翻开折子,状似随意地看了两眼,而后就将折子丢在一旁的桌子上,叹了一口气道:“无论如何,让人保护好公主。” “是。” “陛下,裕亲王求见。”殿外忽而有人进殿通禀。 宁惠帝眉眼一肃,抬了抬手,道,“让他进来。” “是。” 裕亲王恭谨地从殿外走了进来,而后对着宁惠帝躬身一礼,道:“臣弟见过皇兄。” 宁惠帝摆了摆手,示意裕亲王坐至一旁,开口道:“皇弟,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说?” 裕亲王急忙将手中的一份折子递了上去,面上虽然带着一层忧虑,可是眼中却又浮起了一丝说不出的兴奋。 “皇兄,局已经布得差不多了。西境那儿,行商带着东西过了境,不过发作起来,可能需要一点时间。而南境的话,南蛮那儿似乎有了些许察觉,警惕了不少。死人,他们大多是一把火给烧了。”裕亲王说到这儿,眉头微微皱起。 宁惠帝接过裕亲王递上来的折子,他打开折子,细细看来一会儿,随后想了想,道:“无妨,到了现在,纵然是有所察觉,也是来不及了。” 他将折子合上,皱眉道:“闵埕欲与齐家合作?” 裕亲王坐回位置,而后就宁惠帝的话,沉吟片刻,才缓声开口道:“如今得到的消息,是这般。闵埕或许是想要与齐家联手,戴罪立功,毕竟先前的恩科舞弊案里,他逾矩了。如今,江南道的事,也出了纰漏,他一个人,怕是要误事。” 宁惠帝想了一想,他的手指在桌上慢慢地敲着,而后沉声道:“闵埕无妨,高进,给杨熙递个消息,任闵埕随意行事,其他人就按兵不动。” “正好,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皎皎他们身上,程言行事也便宜些。”说到这里,宁惠帝面上的神情变得异常阴郁,他冷哼一声,道,“赈灾的钱粮,也敢动,朕确实是太放纵他们了。” 有些东西,他愿意给,他们才能拿,而不是自作主张地动手。 宁惠帝派出的两支队伍,一支是明面上行陆路的队伍,另一支则是走水路的世家子以及公主殿下一行人。所有人都以为明面上走陆路的队伍不过是为了掩饰走水路的队伍的幌子,最终查案子的人以及要对江南道一带进行清算的应当是走水路的那一支队伍。 故而如今楚延琛他们的队伍暴露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扯在了楚延琛一行人的身上,而随后到达的程言等人便不放在某些人的眼里了。这般情况正是宁惠帝想要的,在众人放松之际,程言等人能够更好地深入探查。 “北境那一头,皇弟,怕是要委屈一下勤允了。”宁惠帝看向裕亲王,轻声道了一句。 裕亲王急忙起身,躬身一礼,道:“皇室子弟,本就该为国效力,谈不上什么委屈。” 宁惠帝从上首走下来,他走到裕亲王的身边,伸手拍了一下裕亲王的肩膀,低声道:“都是为人父母的,朕懂得,只是时间不多了,一眨眼,咱们都老了,若是此次无法将计划施行下去,朕怕秉德往后守不住这一份江山。” 裕亲王听到这一句话,心头一惊,他急忙拱手一礼,道:“皇兄多虑了,皇兄如今正值春秋鼎盛,还能好好教导太子。太子殿下毕竟年轻,再好好磨练几年,定然能成为一代雄才伟略的明君。” 宁惠帝轻笑一声,他拉着裕亲王一同坐下,长叹一声道:“秉德是什么性子,朕很了解。雄才伟略是不可能的,守成之君倒是可以。” “而且,秉德的身子不好,朕着实是担心。”宁惠帝的面上带出一抹浅浅的忧愁,眉心直跳,他伸手揉了下额角,低低道,“皇弟,若不是怕群臣反对,朕” “其实更中意皎皎。”他的声音很轻微,宁惠帝说到这句话的时候,眼中飘过一抹茫然。 裕亲王听到这里,不由得一愣,他是知道宁惠帝在这些子女中,对于福慧公主最为偏爱,可是却怎么都想不到皇兄竟然是动了这个心思,他虽然心中诧异,但是却并未有丝毫的反对以及不妥感觉。只是想到如今赵清婉已然成婚,而且嫁的人还是六大世家之首的楚家,那么 “驸马着实是太过优秀了。”裕亲王想到楚延琛曾经说的那三道国策,似是而非地道了这么一句。 宁惠帝出神地看着大殿中摇曳的烛火,他面上的神色透出一抹古怪,随后笑了笑,道:“是啊,可是若是不够优秀,又如何能够配得上皎皎,但太过优秀,实在是令人心存不安。” “楚家谢家”宁惠帝喃喃自语,话语在殿中含糊地飘荡,“都说没有千年的王朝,只有千年的世家。” “这话,朕不认。” 宁惠帝面上的惆怅陡然敛去,剩下的是坚定和冷硬。 裕亲王轻叹一声,他对于宁惠帝心中所想,自然是了解的,他们是亲兄弟,难得的感情还不错。皇室本就是血脉凋零,自先帝一脉下来,最后存活着的也不过是他和宁惠帝两人。 而他们两人的子女也不多。自然对每一个子女都是精心呵护的,纵然是不能成才,但是也不曾苛刻。 “皇兄,谢家心思太过浮动了。”裕亲王低头想了一下,终究还是将这话说出了口。 听着裕亲王的话,宁惠帝朗声一笑,他伸手拍了下裕亲王的肩膀,而后道:“朕还以为这话,你会堵在肚子里,怎么都不会同朕说的。” 他转头看着裕亲王,双眸中满是认真的神色,一字一句地嘱咐道:“皇弟,朕只有你一个手足兄弟,朕知道,你素来谨慎,近来,京城里闹出不少风言风语,你的顾虑,朕都知道。只是朕要告诉你,朕的心中,从来都未曾想过狡兔死走狗烹。你一直都是朕最为器重的皇弟。” 宁惠帝仿佛是想要同裕亲王开诚布公,他的视线并未转开,而是同裕亲王的视线对上,接着道:“先前,朕将云薇远嫁和亲,是朕对不住你,你心中有怨,朕都能理解。如今便又要让勤允冒险,朕” 宁惠帝的眼眸微微发红,他垂下眼,长叹息道:“是朕对不住你。” 听着宁惠帝这番肺腑之言,裕亲王苦笑一声,他不是一个无理取闹的人,若不然,先前也不会同意将赵云薇远嫁,这些年,他也是身处高位,一些隐秘的讯息,其他人不懂,他却是多少都知道一些,宁惠帝的处境可以说是步步维艰,他明白,也能够体谅,故而才会义无反顾地站在宁惠帝身边。 不是没有埋怨过,毕竟赵云薇是他最为疼爱的女儿,他的子女不多,唯有一儿一女。赵云薇是小女儿,是他和王妃捧在手心里宠着的人,便这么三言两语远嫁去了戎朝,他如何不心酸怨念? “皇兄,臣弟”裕亲王的声音略微哽咽,他轻声道,“怪不到皇兄,他们身为皇室子弟,这是他们的责任。” “皇兄不也是将最为宠爱的公主作为诱饵送了出去?”裕亲王伸手不着痕迹地抹去眼角的泪花。 宁惠帝沉默许久,是的,这一次的江南道之行,本就是一场戏,是宁惠帝亲手布置的,所有的棋子都是他精心挑选后摆上去的。而如今,棋子入局,这棋局便要正式开启了。 是输是赢,端看博弈者的棋力,是生是死,便是棋子的运气了。 第99章 疑虑重重 宁惠帝同裕亲王的这一番肺腑交谈,他人自然是不会知道的。而宁惠帝的打算,更是无人察觉。 在江南道的各方势力,都以为自己是那棋盘上的执棋人,却不知自己不过是身不由己的微末棋子。 楚延琛带着赵清婉往院子里走,他本是想要陪同赵清婉四处转转,然而赵清婉却是并未有任何的兴致,她满心都是刚刚那一名老大夫所说的话,以及在这平和的城中所感受的些许不对劲。 故而在楚延琛询问她想去哪里转转的时候,她便摇了摇头,拉着楚延琛回去静养休息。 楚延琛见赵清婉这般态度,他也不会拂了赵清婉的好意,便依着赵清婉的意思往回走,不过心思也是略微沉重,尤其是先前偶尔间在街角见到的一闪而逝的身影,若是他没记错的话,那人看起来似乎是江南道都督闵埕。只是他身边的那一人是谁,一时间倒是猜不透。 楚延琛眉头微拧,心中疑虑重重,闵埕居然会在这时候到平州城,莫不是谢嘉安那一头出了什么情况?满腹心事的他随同赵清婉回了院子,紧接着赵清婉便硬是押着人上床躺着歇息,而后又出去嘱咐妙锦熬药。 “重九,你去查查看,齐宇飞那一头的人是不是都送回去了?”楚延琛在赵清婉出了屋子后,便对着重九打了个手势,轻声吩咐了一句。 而赵清婉出了屋子,带着妙锦去了小厨房,小心叮嘱着妙锦依着老大夫的嘱托熬药,只是她才同妙锦入了小厨房,便见妙锦将一只小拇指般大小的蜜蜡递了上来。 “殿下,刚刚在路上时,买饴糖的时候,那名小摊贩将这东西递了过来,奴婢看到他出了令牌,故而才接了下来。”妙锦面上的神情稍显紧张,手心中满是濡湿的冷汗。先前在路摊上接到这么一枚蜜蜡的时候,吓得她险些惊喊出声,还好那时候旁人并未注意到她,若不然,她那古怪而糟糕的脸色怕是当即要漏了陷了。 赵清婉面色一冷,她接过妙锦递过来的蜜蜡,想了想,一边问着一般用了巧劲将蜜蜡捏开:“是谁的令牌?” “是陛下的。”妙锦小声回道。 赵清婉清理了一下捏开的粉末,看到蜜蜡中包裹着的小小的纸条,她小心地将之展开,看到那上边写着的一行黑字,眉头微微一拧,而后将那张纸条扔到了药炉中,摇曳的火苗将纸条燃起,依稀间还可以看到南城两个字。 等到纸条都燃尽了,赵清婉整理了一下心绪,笑着看向妙锦,注意到妙锦脸上的惴惴不安,她伸手轻拍了下妙锦的脑袋,开口道:“没事,你做得很好。好了,其他的事你不用想,先去把驸马的药熬上。” “是。”妙锦乖巧地应道。 看着妙锦起药壶的背影,赵清婉的心头沉甸甸的,眉头不由自主地拧了起来,她转头看了一眼天色,如今时候尚早,她心中盘算着,该让楚延琛好生歇一天,然后再想法子将人劝回去,或者就留在平州城。她需要去南城一趟,可是楚延琛不该去。 南城虽然不是疫城,可是离疫城也不算远,只怕是不太平安。然而她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赵清婉一边想着一边往回走,心中不断思忖着该如何将楚延琛劝住。 带着这种情绪,等她走回厢房的时候,便见楚延琛并未躺着歇息,而是坐在桌边,似乎是在看什么东西。她疾步走了过去,开口道:“不是说让你去睡一会儿吗?昨夜里你定是整宿未睡,如今应当是去好生歇息一会儿。” 听得出赵清婉口中的担忧,楚延琛唇边勾出一抹浅淡的笑容,他拉着赵清婉的手,而后并不在意地将手中已经拆开的一封信放置在一旁,让赵清婉坐下来,而后温声道:“皎皎,你放心,若是不舒服,我定会好生歇息的。我可不是小孩子。” 赵清婉到口的念叨,在对上楚延琛那柔和的视线时,便就都咽了下去,同楚延琛相处的这段时间以来,她便发现了,一旦楚延琛对着她温温和和的说话时,她便无法拒绝楚延琛提出的要求,责难的话语那是半句都出不了口。 比如前些日子,明知道楚延琛当初是在蒙骗她,满腹的心酸和埋怨,在楚延琛那声声句句的‘我错了’之中,便就是烟消云散了。虽说心中还是有些不舒坦,然而一日复一日地由眼前这人哄着,那心头的微弱难受与疏离,也就一点点地磨灭了。 “是,你不是小孩子,只是你这脆皮般的身子骨,可是连小孩子都比不上呢。”赵清婉娇声嘀咕着。 她的眼神飘过那桌上的书信,并未多看,不过是小声问了一句:“怎么了吗?看着你的脸色不是很好。” 楚延琛并不在意那桌上摊放着的书信,在听得赵清婉的询问时,他随手将信纸推送过去,解释道:“刚刚得到的消息,南城出现了小股流民。而离南城不远的宛州城也出现了疫病,情况怕是不大妥。” 听到楚延琛的解释,赵清婉心头一惊,她本也是要前去南城的,本是以为南城的情况应当还好,只是现下看来,怕是有了变故。 “这事儿”赵清婉斟酌了一下,而后她抬眸看向楚延琛,双眸的神色很是认真,“你在平州这儿等着,我带人去南城。” 楚延琛的双眼对上赵清婉的眸子,那双眸子里满是忧虑,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漂亮的弧度,他低声道:“皎皎,这事儿,你一个人去是不行的。” “谁说”赵清婉不满地正要反驳,只是话未出口,便让楚延琛截断了。 “皎皎,你应当知道,这一次,我们来江南道是来查贪腐案的。”楚延琛的眸光清淡,他的话语也是清冷的,不过话语里带着的威严却是不同一般,“我是大理石少卿,也是陛下此次封下的钦差大臣。南城应当是这次案子的关键,我怎么能不去?” 南城便是江南道的主城,诸多势力盘根错节,赵清婉纵然是贵为公主,然而却也无权插手府衙之事。 他这话说的简单,但是这话语里的意思却很明白,赵清婉是身份尊贵,但是却没有权利彻查官府之事。故而这一趟南城,他必须前去。 赵清婉听着这话,她张了张口,却是无言以对,确实,她是作为皇室公主来江南道的,可以旁听案件审讯,却无权提讯。 楚延琛见着赵清婉一脸的郁郁不欢,他轻笑一声,道:“好了,等会儿服了药,咱们雇车前行,应当也就一两日就能到。具体的情况,到时再说。” “哦。”赵清婉幽幽叹了一口气,随后小声地嘟嚷着,“出行在外,日后我必定不会再贪杯了。” 楚延琛同赵清婉的动作很快,服了药以后果真是就雇了车离开平州城。而他们前脚刚走,后脚这消息便隐秘地传了开来。 紧随其后,隐有些许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平州城。 南城同平州城不大一样,要更加得恢弘热闹,若是不看那偌大的路牌,赵清婉有一瞬间都以为自己是回到了热闹的京城。他们入城的时候很低调,但是架不住盯着的人太多,故而他们的马车才入了城门口,那消息便已经是漫天飞了。 楚延琛一行人并未直接入南城州府,而是随意地找了一间客栈暂且歇下。 “怀瑾,你且在屋子里眯一会儿,我同妙锦出去给你抓个药,顺便转悠一下,看看这城内的情况。”赵清婉抬头看向楚延琛,注意到楚延琛因着这两日的舟车劳顿,而愈显苍白的面色,担忧地道。 抓药这等小事,赵清婉大可不必亲自带人前去,然而她一则想要探看一下南城内的情况,二则正是先前收到的那一枚蜜蜡,她需要去见见蜜蜡的主人,故而才打算出去转转。 楚延琛没有阻止赵清婉,甚至在常旭想要陪同赵清婉出去的时候,他开口截下:“好,路上注意安全,我们就在客栈里等你。” 等到赵清婉出了客栈,常旭奇怪地看了一眼楚延琛,低声道:“南城可不比平州城,这般让殿下独自行动,是不是太过冒险了?” 楚延琛摇摇头,他看了一眼常旭,随后道:“正是因为是在南城,殿下随意行动倒是没什么问题,不必平州城,这儿的势力,可不是没有眼力见的人,皎皎反而更安全。” 常旭听到楚延琛的话,他不是一个蠢人,心思一转,便就明白了这其中的意思,确实,南城的人,消息灵通得很,对于赵清婉的身份早就知晓了,人一入城,这家家户户怕是都知道了。自然不会冒犯了人。 常旭随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这些日子,生怕有人对着两位祖宗不利,他的神经可谓是紧绷着,就连夜间歇息,那都是半睁着眼,就怕有不开眼的人来伤着两人。现下心中的思绪想明白了以后,松了一口气,他将茶水一饮而尽,而后放子桌上,疲惫地道:“既然这般,那我先去歇一歇。” 楚延琛点点头,他也知道常旭这段日子确实是费心费力的,看着那眼下的两眸青黛,便晓得这人压根就没好生歇过一觉,他摆摆手,道:“你放心,都到了这儿了,谁也不会那么傻地直接出手杀人。那太粗暴,也太不明智了。” 常旭站起身,打了个呵欠,点点头,含糊着道:“你心中有数便好,只是莫要掉以轻心,毕竟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失了心智。” “好,我明白。”楚延琛目送常旭一身疲惫地离开厢房。 他双眸中的神色略微沉凝,屋子里一时间便安静了下来,不过一会儿,便见重九脚步轻巧地踏入厢房,对着楚延琛躬身一礼,道:“公子,都安排好了,人已经等着了。” 楚延琛点点头,他站起来,对重九交代道:“在门口守着。” “是。” 随后,便见楚延琛从厢房走了出去,径直进入对门的一间屋子,而后又从对门的屋子的里间里一扇门转了出去,而这门出去之后便直接通到了一道悠长而略显昏暗的通道。 走过略长的甬道,便能看到一阵亮光。 楚延琛朝着亮光走了过去,亮光处是一片开阔的屋子,此时,这间尚算宽敞的屋子里则是站着两个人,一老一少的两名男子。 中年男子似乎身子不是很好,面色苍白,眉宇间带着一抹病怏怏。而那稍显年轻的青年男子倒是康健,气宇轩昂。两人眉目间有些许肖似,应当是一对父子。 这一对父子见到楚延琛,中年男子眼中闪过一抹激动,他上前一步,躬身一礼,道:“蔚州支脉楚盛维见过大公子,大公子安好。” 而那青年倒不若中年男子那般激动,他的眼中藏着一丝好奇,但是却也是恭敬地上前行了一礼,开口道:“见过大公子,大公子安好。” 楚延琛上前一步,他扶了一把中年男子,又示意青年不必多礼,便对着楚盛维道:“叔父不必多礼,这些年,辛苦叔父了。” 楚盛维听着楚延琛这一声称呼,他眼眸微微发红,情绪激动之下,难以抑制地咳嗽起来,身旁跟着的林延和,迅速上前来,轻轻地拍了拍楚盛维的后背,让人的气息平顺下来。 好一会儿,楚盛维才止住了咳嗽,楚延琛提起桌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水,推送至楚盛维的面前。 “咳咳、咳,多谢大公子。”楚盛维哑着嗓子回了一句。 楚延琛看着楚盛维这一般模样,他轻声开口道:“叔父身子不适,可有看过大夫了?” 楚盛维喝了一口水,摆摆手,哑然道:“当不得大公子这一声叔父。看过了,都是老毛病,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复又看了一眼楚延琛,自然是注意到楚延琛那不甚多好的气色,他拧了下眉头,开口问道:“大公子,您这气色看着不是很好,可是有什么不妥?要不,我让人安排大夫来。” 楚延琛笑了一下,他摇摇头,随口应道:“如何担不得?来之前,父亲还特地交代了,叔父永远都是楚家人,都是怀瑾的叔父。叔父不必安排大夫,我这只是舟车劳顿,没什么大碍。对了,不知这位林兄是” 楚盛维看了眼沉默寡言的林延和,他伸手拍了下人的肩膀,而后对楚延琛郑重解释道:“这位,是我儿子。维续,这位便是咱们的大公子,是咱们楚家的下一任族长。” 听到楚盛维的话,林延和起身对着楚延琛复又拱手一礼,恭恭敬敬地道:“维续见过大公子。” 楚延琛认真地审视了一眼林延和,而后沉声道:“维续看着比我年长,那我便喊一声维续兄了。” 楚盛维听着楚延琛的话,知道这是认同了他们分离出来,落在江南道一带的蔚州支脉的下一代人。他欣慰地露出一抹笑,而后便迅速收敛心神,从袖中取出一叠小册子,递送过去。 “公子,这是我们收集的消息,通通都整理在这上边了。南城的情况有些微妙。”楚盛维停顿了一下,而后想了想,才开口说道。 楚延琛伸手将推送到面前的小册子拿起来,一页页地翻看着,里边的信息整理得确实详尽透彻,他指着其中的一条,轻声道了一句:“江南道的疫病在两个月前就已经出现了?” “是。”楚盛维点点头,对着楚延琛肯定地回道。 “也就是说那时候,陛下要么是已经知晓了,要么是江南道的州府令们统统一起瞒着了?” 楚盛维摇了摇头,道:“州府令们统统一起瞒着,这做不到。不说有没有胆子将这么重要的事瞒下,便是这么多的州府令,怎么做到全都不吱声?” 这时候,一直沉默着的林延和补充了一句:“据我所知,至少康州城的州府令在疫病刚开始时便发了急令,送了消息回京城了。陛下不可能不知道。” 楚延琛眸光略微沉沉,他想着若是陛下两个月前便已经知道这江南道一带灾后出了疫病,怎的在朝野中未曾透过一丝风声?若不是这一次的恩科舞弊案,若不是那些以死述冤情的学子们,这事儿怕是还得瞒一阵。 他记得那时候,他同李青云谈过,但是李青云也是着重说的是赈灾钱粮贪污导致不少灾民受累,冷饿而死的人数不胜数,最后逼到了绝境才出了流民/暴/乱,对于疫病,虽有提出,但是并未多说。 应当不是李青云想要隐瞒,只是那疫病的消息是被人刻意压了下来,故而知道其严重的情况的人并不多。 “那时候,已经有不少大夫被召集?”楚延琛注意到册子上写的希州城半数大夫被州府令急召而走。 林延和听着楚延琛的发问,他认真回想了一下,而后道:“是的,不过当时由于水灾严重,加上江南道自水灾以来,气候便陡然转冷,官府说是替染了风寒的灾民进行集中医治,因此也没人多想。其实当时不止是希州的大夫被召走了大半,各大州府都是如此。” “想来当时便已经发现了疫病,州府这才召集医师们进行研治。” 楚延琛的眉头紧紧拧起,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深思,久久不曾开口。楚盛维看着楚延琛这般模样,便知道楚延琛定然是从这一份材料中察觉到了什么。 他细细琢磨了一下,开口道:“大公子,可是还有什么疑惑?您可以说出来。” 楚延琛摩挲着册子上的白纸黑字,而后轻轻地点了点某一页,道:“若是说怕引起恐慌,因而在初期便瞒着百姓,倒也说得过去,只是陛下那儿定然是不可能不知道的,而且” 他低着头,翻过小册子,目光落在后边那一页上,轻轻地道:“我记得谢相爷便是在那时候,紧急将在江南道附近游历的谢嘉安召了回去。闵埕便也是这时候派人,恰逢其会地与谢嘉安相遇,又同谢嘉安回了京城。” “我当时便是在想,江南道的都督,若是没有陛下的旨意,又怎么敢私自派人回京城?要知道那可是陛下的眼皮底下呢。” 楚盛维听到楚延琛这句话,他的脑中迅速运转起来,忽而间一道灵光闪过,他抬起头来,定定地看向楚延琛,他的眼眸中透出一抹莫名的恐慌与震撼,微微动了动唇,略微颤抖着声音道:“大公子,你、你的意思是,这事儿陛下早就知道了,甚至是陛下让人压着消息的?” 听到楚盛维的话,坐在一旁的林延和心神一震,本是给楚盛维倒水的手一抖,那水便洒在桌面上,只是刚刚楚盛维说出的话太过震撼,令他无暇顾及手边打湿了桌面的水渍,而是睁大双眸,颤着声音道:“怎么可能?父亲,你、你是说江南道的事儿,陛下都知道,可是陛下却压着消息?这、这、这怎么可能?咱们这儿死了多少人啊!陛下怎么忍心?他就不怕揭竿而起” 林延和的话刚落下,便听得楚延琛一脸镇静地看向他们,随后叹了一口气,道:“这些事儿,都只是揣测,什么都说不准。” “或许陛下知道,也或许有人瞒下了。”楚延琛的眸中一片漠然,他虽是这般说着,可是从他淡漠的面容上可以感觉得到,他心中已然有了推断。 宁惠帝怎么会不知道呢?可是他偏偏却将江南道的一切消息都压着,直到那恩科舞弊案暴露出来,这才扯出了江南道的贪腐案,他甚至怀疑,若不是这贪腐案爆出,宁惠帝可能还会继续隐瞒一段时间。可是这般做法,对他来说到底是有何好处呢? 无利不起早,若不是有更大的利益存在,宁惠帝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的。 第100章 盘丝剥茧 楚延琛沉思片刻,他并未再发言,心中的思虑越发浓重,纷乱的诸多想法都压在了心头,低头将手中的册子一页一页往下翻,看着那上边的字字句句,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些许信息,可是在楚延琛的眼里,却是一个个触目惊心的阴谋。 他抿了抿唇,想了一会儿,才轻声继续问道:“齐家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吗?” 楚盛维想了想,低下头,琢磨了一会儿,复又抬起头来,对楚延琛道:“要说齐家的异动,那不如说是整个江南道都有所异动。” “公子可能并不明白齐家在江南道一带的地位。不同于京城里的世家们的高高在上,齐家可以说是深入民心。在江南道一带,齐家建了不少的慈济院、抚幼院以及纺织厂,对妇孺以及孤寡老者多有照顾,往年的逢年过节,齐家还会有对孤苦伶仃的乞讨者布施米粮衣物,故而,在民间的声誉是极好的。” 楚盛维顿了一下话语,而后接着道:“这一次的灾情出现后,也是齐家第一时间站了出来,对受难的灾民进行救济,甚至在后来流民/暴/乱发生之后,周边的齐家产业却也是奇异地未受什么损害。” “若是公子对齐家有什么想法,我劝公子最好不要正面对上,毕竟如今的齐家可以说是民心所向。” 楚延琛听到这里,他的眼神略微一暗,随后将手中的册子收了起来,放置在一旁的桌上,轻笑一声道:“民心所向?呵,齐家此举,莫不是要与陛下争民心?” 此言一出,屋子里遂又是一片安静。这一句诛心之言,令楚盛维面色微变,不过仔细想想,却也觉得齐家此举确实不妥,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民心自然是陛下的民心,而如今远离京城的江南道一带,却是敬齐家,却不一定敬陛下了。 “齐家同江南道一带的州府令们关系如何?” “齐家是世家,更有盛名在外,州府令们同他们多少都沾点关系,”楚盛维缓声一笑,他自然地道,“也不止是齐家,其他的势力也是一样的,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齐家这般的庞然大物。” “那江南道的都督闵埕呢?”楚延琛状若随意地提了一句。 楚盛维低低咳嗽了一声,他低头皱眉思索,似乎是在斟酌言语,此时,身旁的林延和眉心一跳,倒是率先开口低声道:“闵埕同齐家,先前交情应当还不错。不过,后来,两者似乎是闹翻了。” 楚延琛听着这话,他的眉头略微一挑:“闹翻了?这是何时的事?” “应当是疫病出现后,当时各州府的情况都不大好,但是尚未到达绝境,”林延和一边回忆着一边说道,“那时候,应当是各州府开始大力募集大夫和药材的时候,就在大夫们被带走的那一天,闵埕去了齐家,至于是齐老太爷的邀请还是闵埕自己去的,这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也是那一天傍晚,闵埕离开齐府的时候,是一脸遮掩不住的怒意。” “自那之后,闵埕同齐家的关系便淡了。再后来没有多久,就出了流民/暴/乱的事了。” 楚延琛想了想,他将林延和所说的这些消息放在心中琢磨,突然又抬头补问了一句:“是不是,也是那时候疫病开始全面扩散了?” 林延和闻言,看向自己的父亲楚盛维,两人相对一眼,经过楚延琛这么一提点,他们便敏锐地发现,疫病的全面扩散,似乎便是从那之后开始的。这么一想,他们两人不由得后背发凉,楚盛维哆嗦了一下,问道:“公子,你的意思是,这一次的水患是天灾,而之后的疫病肆意,是人祸?” 楚延琛没有回答这一句问话,只是不回答,有时便是一种答案。 “叔父,南蛮之人入江南道的事,我刚刚看消息的时候,似乎并未提及这一块。” 楚盛维听到楚延琛的这一句问话,他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缓声道:“南蛮之人入城,这事儿呢,时候闹腾过,不过后来灾情严重,加上疫病的事,所有人的注意力便都转移到了其他地方,再后来,发生了流民/暴/乱,就更没人有心思去关注南蛮人的事了。” “南蛮的事,不是我们不去打探消息,而是打探不到。”楚盛维面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神情,“按理来说,咱们也算是江南道一带小有势力的人,可是这些消息却奇异地摸不到多少,就像是,有人刻意地将这些消息抹去。我想,要不是如今这灾情和疫病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怕是那所谓的贪腐案根本不会被人知晓。” “无法控制?”楚延琛拧着眉头,他回顾着这一路上略显平稳的情况,心头的疑窦丛生,“如今看来,这灾情和疫病似乎倒还没到叔父所说的无法控制。” 楚盛维摇摇头,他轻声吐出一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确实是已经无法控制了。公子一路行来,看到的平静不过是各州府勉强营造出来的,因为陛下重新派出了一队钦差了。” 他的视线对上楚延琛的双眸,一字一句地道:“上一次派来赈灾的钦差大臣,如今就在疫城中。” “而疫城,若是再控制不住,那便是要再来一次焚城了。”楚盛维说道这里的时候略微停顿了一下,“说来,这一次的贪腐案也挺蹊跷的,江南道一带本就是富庶之地,在这儿的各大家族的人也都不是什么鼠目寸光之辈,而各州府令更是明白事情轻重的人,纵然是贪钱,也不会在这个时间点将赈灾的钱粮克扣掉。” “可是,偏偏赈灾的钱粮不见了。之后的事,便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岩州城。”楚延琛低声喃喃着。岩州城便是如今的疫城,刚刚的册子里写着如今的泰半大夫都被召集在岩州城,若是焚城,那便说明情况异常糟糕了。 他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发问,而是开口问到一个人:“叔父,那莫寞小道长同楚家是何渊源?” 楚盛维听到楚延琛这么个问题,他没有丝毫惊诧,似乎早就预料到楚延琛会询问,故而笑着解释道:“莫寞小道长,若是论起来,应当也能算是你的表弟。” 楚延琛的眼中闪过一抹惊疑之色。这个答案对他来说,是未曾想到的。 “他的母亲,是当初蔚州支脉的三房的嫡次女。那一年,族长让我们南下,蔚州支脉里,不论男女,各方都出了一人,三房出的便是这嫡次女,若是论起辈分,你倒是可以喊她一声姑姑。” 楚延琛微微一皱眉,他有些疑惑地问道:“怎么在南城这儿,却未曾听闻有这么一位姑姑在?” 他早早就拿到了落地在南城的族人的信息,可是从取得的资料上却并未显示有这么一位姑姑的存在。 听到这一句话,楚盛维面上闪过一抹难堪,随后将一些隐秘之事絮絮而来:“这事儿就要从到了南城的第四年说起了,三房的嫡次女楚咏禾,是一个机敏而又漂亮的姑娘,若是未到南城来,在蔚州,那便是一家有女百家求,但是到了南城啊,这儿人生地不熟的,我们、我们又是入赘了林家,她这么一个姑娘家,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容易。” “后来啊,到了婚配的年纪了,林家有些子弟是看中了人,我们也想看过了人,觉得还不错。咏禾也没意见。本来这事儿也就是这般顺当的,可是后来,咏禾外出却是出了意外”楚盛维眼底带着一丝怒意,他想了想,好一会儿,才长叹一声,“咏禾失踪了,我们当时是四处派人搜寻,却怎么都找不到人。人,我们没找到,是月余后,她自己回来了。” “当时,我们便想着,人平安回来就好,然而,不过是个把月,我们就发现了不对,那孩子竟然是有了身孕。”楚盛维痛心疾首地道,“无论我们怎么询问,她都不肯说出到底发生了什么,更别说那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是谁?” “我们是想着悄无声息地让咏禾将孩子打了,便当没这一回事了。然而,她不肯。随着肚子越来越大,这事儿便就瞒不住了。未婚先孕,纵然是风气开放江南道,这也是一件大事。风言风语随之而来,我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咏禾肚子里的孩子,吵也吵了,骂也骂了,温声细语还是当头痛喝,都无济于事,眼看着喝月份大了起来,我们便也妥协了,好歹也是我们楚家的孩子,三房将孩子交给我们,是我们没护好,我们心中有愧,本是想说,把人送到远方乡下,没人知晓的地方,就当是咏禾嫁过人,夫婿早亡。” 说道这里,楚盛维幽幽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可是人又不见了,留了一封书信,说是她同孩子父亲早有约定,半年内,孩子父亲定然会来接她,会登门提亲的,可是如今,半年时间已到,孩子的父亲却失约了,她要去寻人要个说法。” “她挺着七个多月的身孕,便就此失了踪迹。而当时,咱们的一项计划正巧到了关键时刻,实在是无暇顾及其他,等到一切都安排好了以后,这人哪儿还能寻到了。” “可是,你们如何能够确定莫寞小道长便是姑姑的孩子?”楚延琛只觉得事情太过巧合了。 楚盛维笑了一笑,他接着道:“他身上带着你姑姑当时带走的玉佩,还有,便是你可能没有见过咏禾,故而不知道,莫寞同他娘生得极像,咏禾当年有一份画像,我们收着,日后,公子若是得空,看上一眼便知晓了。” 楚延琛见楚盛维一脸的肯定,他倒是也不再多疑。楚盛维能够带着人在南城站稳脚跟,自然是有他的手段,那一份眼力也是非同寻常的。 “对了,我听闻无忧道长收了伤?” “是的,无忧道长如今还未醒来,”楚盛维放低声音,他悄然道,“无忧道长去过疫城。” 楚延琛心头一惊,去过疫城,也就是说这伤是在疫城里受的,那么或许无忧道长是在疫城探听到了什么,故而才会有此一劫。 “等到无忧道长醒转过来后,我会让人通知公子的。”楚盛维也猜得到楚延琛定然想要得知疫城里的消息,只是如今疫城封控,他们的人轻易进不去,纵然侥幸进去,也出不来,更别说是传消息出来了。 楚延琛点了点头,收敛心神,他看向楚盛维,一脸严肃地开口道:“这些事暂且不提,如今,有三件事,希望叔父能够鼎力相助。” 楚盛维听之,迅速起身,他躬身一礼,恭敬地道:“但听公子吩咐。” 楚延琛摆了摆手,示意楚盛维坐下,而后沉声道:“一是你们尽量去打探南蛮的情况,看看能不能摸出当初那些入城的南蛮去了哪里?同谁接触过?” “二是去探一探闵埕的动静。看一看是否真如传言中的是他放了南蛮入城?还有疫病这一场因天灾而引起的人祸,同他是否有什么干系?” “三是盯着齐家。我要知道齐家如今究竟是谁的人了?或者是想要自立为主?失踪的赈灾钱粮是否同他们有关?” 楚延琛面上的神情一片冷漠,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异常冷峻:“至于南城的州府令,我得找个时间去会一会了。” 楚延琛的目光略微幽深,屋子里摇曳的烛火似乎在聆听着什么。 而另一头,出了客栈的赵清婉带着妙锦走入一家略微清冷的药铺。铺子里除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郎便看不到其他人了。那名少年郎撑着手腕,靠在桌旁,一点一点着脑袋,昏昏欲睡。铺子里来了人,却也无动于衷。 “小哥,我们来抓药。”妙锦走上前来,开口喊了一句。 听到妙锦的声音,少年郎睁开朦胧的双眼,眼中的惺忪睡意尚未褪去,看到眼前出现的两名清丽姑娘,他懒散地坐直身子,轻飘飘地道:“要抓什么药?药方带着了吗?” 赵清婉将手中的方子递了出去,笑着开口道:“劳烦小哥了。” 少年郎接过药方,看了一眼药方,便又看了一眼赵清婉,想了想,还是提醒了一句:“看着这药方,应是不耐湿冷,姑娘若是没什么事,还是尽早带人离开这一带比较好。” 他带着药方,往一旁的药柜走去,一边抓着药,一边嘀咕道:“好在你们来得及时,再晚一些,怕是连这些药都没了。” 赵清婉微微一拧眉,听着少年郎的话,她不由得开口发问道:“小哥,如今这些药很紧缺吗?” 少年郎点点头,将药分装好,一一包起来,而后抬眸看向赵清婉,认真地道:“缺,如今的江南道,不仅缺粮缺钱,最缺的便是药材了。” “姑娘,如今这儿是是非之地,你若是无意游历至此,还是尽早离开得好。”少年郎故作老成地诚心叮嘱道。或许是看赵清婉和妙锦是两个姑娘家,心生不忍,故而便又提点了一句,“咱们这儿离疫城不远,若是出了问题,一个都跑不掉的。” 妙锦心头一惊,她不由得反问道:“那小哥你呢?你就不怕吗?怎的不跑呢?” 那名少年郎听到妙锦的话,他不由得嗤笑一声,道:“怕啊,可是我们的根就在这儿,往哪儿跑?我可不想当流民。” 少年郎将手中的药包递过去,笑着道:“诚惠,五十文。” 妙锦愣了一下,她气恼地指着少年郎道:“你这的药,怎的这般贵!我们先前抓过药,也不过是十九文,你这平白多了一半多。” 少年郎皱了皱眉头,他将药包收回来,开口道:“你这小娘子,好生无礼,我刚刚不是说了吗?这儿离疫城近,这药也缺着呢,过了今儿,怕是这些药都没了。” “那我们就去其他药房”妙锦反驳了一句。 少年郎冷笑一声,他摆摆手,截断妙锦的话,接着道:“我不是和你说了,江南道如今最缺的便是药,我这儿没有的,其他药铺就更加不会有了。” “怎么、怎么会”妙锦似乎不相信,她拧着眉头,小声嘀咕着。 赵清婉拉住妙锦,而后笑着道:“好的,五十文是吧,妙锦,付钱。” 妙锦见赵清婉发了话,便就只能不甘不愿地付了钱,随后提着药包站在赵清婉身边。 少年郎收了钱,便笑着道了一句:“多谢姑娘。” 赵清婉本是要带着妙锦离开,只是在离开的时候,忽而看到药铺的药柜上有一个莲花花纹的符号,她顿住脚步,突然开口问道:“小哥,你为何要守着这间药铺?我看这儿似乎没人了。” 少年郎的目光扫过一遍铺子,他笑着回答道:“这是我阿爹的铺子,他半辈子的积蓄就是这一间铺子了,我怎么能走呢?我要是丢了铺子,他回来可是会打断我的腿的。” 听到少年郎的话,赵清婉忽而道了一句:“南城有风,什么时候下雪?” 赵清婉的这一句话,让少年郎的脸色略微一变,他的眼神中闪过一抹锐利,紧紧盯着赵清婉,而后低声问道:“姑娘说的是哪里来的雪?” “京城来的。” 少年郎走上前来,扬了扬手,而后微微躬身,示意赵清婉随他往后堂走去,他低声道:“雪已经下来了。” 妙锦这时候便也察觉到不对,她乖顺地跟在赵清婉的身后,随同赵清婉走入后堂。 入了后堂,便见刚刚还一副懒洋洋模样的少年郎,面上已然是一派冷肃,他领着赵清婉走至后堂的一间厢房,随后躬身一礼,道:“幽昙见过殿下。” 赵清婉面上的神情尚算冷静,她倒是想不到这一处竟然会是父皇布下的暗探点。 “杨叔来了吗?”赵清婉开口问道。 幽昙点点头,而后回道:“大人马上就到,还请殿下稍后。” 这话语不过片刻,便就听到厢房外的门传来一阵有规律的敲门声,幽昙对着赵清婉一躬身,道了一句:“大人到了。” 他便匆匆行至房门处,打开厢房,果然看到一名中年男子出现在门口。 “杨叔。”赵清婉站起来,喊了一声。 来人正是宁惠帝秘密派出的杨熙。 杨熙对着赵清婉躬身一礼,恭谨地道:“臣杨熙见过公主。” 赵清婉面上露出一抹放心的笑意,她摆了摆手,道:“杨叔多礼了。杨叔,你快坐下。” 而这时,本是候在一旁的幽昙以及妙锦则是识趣地默默退出了厢房,在门外候着。 杨熙抬眸看了一眼赵清婉,见赵清婉面上神色如常,看来这一路上的辛苦,倒是并未有太多影响,他刚毅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笑,不过或许是常年不苟言笑,故而这一抹笑让他看起来略微别扭。 不过,赵清婉已然是熟悉了,她笑着率先开口道:“杨叔辛苦了。” “不辛苦,公主才是真的辛苦了。”杨熙沉默了一下,接着道,“听闻路上殿下遇着劫道的,不知是否有惊吓到?” 在宁惠帝登基之前,杨熙便就跟着了,故而赵清婉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对于赵清婉,他自然是会多有照顾和偏颇。 “没有,不过是些许不长眼的蟊贼,哪里就吓得到我了?”赵清婉眉眼弯弯地道,“对了,杨叔,我先前让你查的事,有眉目了吗?” 杨熙面容一肃,他眼眸间满是冷峻,开口道:“殿下,这事儿” 他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吞吞吐吐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杨熙这人素来干脆利落,赵清婉是了解杨熙的性子的,在她的记忆里,几乎是没有见过杨熙这副模样。 莫不是贪腐案里查出的事有什么大问题?赵清婉心中一惊,她不由地急声问道:“杨叔,贪腐案,很棘手吗?” “贪腐案牵扯到的人,莫不是有什么不得了的人物,居然让杨叔如此为难?” 杨熙垂下眼眸,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殿下,这一次失踪的赈灾钱粮,其实,不仅仅是赈灾的钱粮,更是军粮和军饷。” 听到杨熙的话,赵清婉心头陡然一沉,她从未想过,这一桩贪腐案里的赈灾钱粮居然摇身一变,换了身份。军粮和军饷,莫怪乎宁惠帝会如此勃然大怒。 赵清婉忽而间脑中闪过一道灵光,她陡然问道:“父皇,是要对南蛮用兵了吗?” 杨熙对于赵清婉的聪慧并未有丝毫的惊讶,他点了点头,道:“是的,陛下本就打算对南蛮用兵,赈灾的钱粮其实很大一部分是军粮和军饷,本应该送进南境的,可是它们却没了。” “这一失踪,便打乱了陛下的计划。” 赵清婉眉头微微蹙起,她小声问道:“那杨叔,可有查到了什么端倪?” 杨熙冷着眉眼,他摇摇头,开口道:“这事儿,有点不对劲,赈灾的钱粮到了江南道,其实不是很长时间以后才不见的。而是一入江南道,便不翼而飞了。” “我顺着那条线路,一路探查,偏偏当时江南道遇着水灾疫病,该有的痕迹全都失踪了,这要查到具体的情况便就难了。” 赵清婉脑中思绪纷纷,她抬眸看向杨熙,突然开口问道:“杨叔,江南道的疫病,父皇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杨熙心头一颤,他似乎想不到赵清婉会骤然间问道这么个问题,神情间露出了些许端倪。这一抹端倪便让赵清婉心中的思忖落了下来,她将先前得来的消息一一串起来,而后冷着一张俏脸,一字一句地质问道:“杨叔,疫城的情况究竟如何?还有那些被带走的大夫,真的是在研制疫病的药吗?” 她太过敏锐,敏锐地让杨熙猝不及防。杨熙垂下眸子,半晌,才开口道:“殿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听着杨熙这似是而非的一句话,赵清婉只觉得心头浮起一阵寒意,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抑制不住的颤抖,道:“杨叔,也就是说,如今这一切,父皇早就知道了?莫非,那疫病,是父皇” 杨熙摇摇头,他看向赵清婉,而后镇定地道:“殿下,这一切的开始,确实是天灾。” 虽然杨熙是如此说,可是赵清婉心头却依旧是一抹挥之不去的阴霾。 杨熙似乎不想让赵清婉再问下去,他沉声道:“殿下,如今您的任务便是找到那一笔不翼而飞的赈灾钱粮。至于其他的,殿下,不必担心。” 赵清婉拧紧了秀眉,她定定地看着杨熙,随后疑惑地问道:“贪腐案是要查,赈灾钱粮也是要找的,可是如今这当务之急,难道不是平复疫病,安抚民心?” 杨熙摇摇头,他的双眼对上赵清婉的眼眸,认真地道:“殿下,你的任务便是陪同驸马去南城州府,查贪腐案,其他的,不必插手。” 他沉吟片刻,遂又开口道:“齐家,殿下若是得了空,便同驸马以及常大人去见一见那齐家老太爷。” 赵清婉心中略有疑惑,可是明显看得出杨熙已经是不想再多说了。她知道,若是杨熙不想再说了,那么纵然是她再怎么逼问,也是探不得丝毫消息的。 她略微一沉思,而后开口问道:“杨叔,我只想知道,父皇到底是要做什么?” 杨熙面上的神情坚毅,他的眉眼间满是肯定,而后对着赵清婉坚定地道:“殿下,陛下是一代明君,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国泰民安。” “好,我知道了。”赵清婉面上露出一抹笑,她接着道,“等驸马歇两天,我们便去见一见南城州府令,那齐家老天爷,我们也会去会一会的。” 同杨熙的会面很短暂,看着赵清婉离开的背影,杨熙面上涌起一抹难得的异样情绪,诚如他同赵清婉所言的,都是实话,但是并未说完罢了。诸如一切的开始确实是天灾,但是人祸却也是真实存在的。 疫病的事,确实是陛下早就知道了。也正是这一场疫病,让陛下以此为引子布下了一场弥天大局。成,便能扫清一切障碍,给宁朝挣一个国泰民安。若是败了不,这一局,不允许败。 杨熙也明白宁惠帝的难处,若不是太子身子骨太差,陛下也不会如此着急为其清扫一切。只是如今这般局面,可谓是进退两难。 杨熙皱着眉头,心中琢磨着,到底那一笔赈灾的钱粮去了哪里?若不是这一笔钱粮失踪,这一局暗地里的棋盘不会浮出水面,陛下也不会如此为难。 现下,便也只能希望公主殿下同驸马那一头能够查出一些什么端倪。 赵清婉带着妙锦离开药铺的时候,脸色并不好,她虽然没有得到很多想要知道的答案,但是不过是寥寥数语,她便揣测到了一些事。正是这一番揣测,令她满心慌乱。 在出了铺子的这一刻,她忽然很想见到楚延琛,想和他说说话,想听他哄哄自己,在楚延琛身边时,她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安宁。尤其是如今这错综复杂的局面,她不知到底该信任何人。 “殿下,殿下”妙锦的声音将赵清婉飘离的思绪拉回,她站过头来,看向妙锦。 便见妙锦指了指客栈,开口提醒道:“殿下,咱们的客栈到了,再走,可就过了。” 赵清婉抬头看去,这才注意到自己早就走回到了客栈大门口,若是没有妙锦的提醒,还真是要走过头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伸手轻轻拍了下自己面颊,让自己纷乱的思绪收拢回来。 “妙锦,你先去熬药,我回房看看驸马。” “是。”妙锦躬身一礼,带着药包朝着客栈的后厨走去。 赵清婉看了一眼天色,此时阳光明媚,洒落在地上,给人一种温暖宁和的气息,虽然南城里到处都流淌着一股萧条的气氛,可是阳光却是丝毫不曾有所改变。 赵清婉抿了抿唇,她大步迈向厢房。 她回到厢房里的时候,便见楚延琛安安静静地躺在床榻上歇息,安宁的睡颜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让赵清婉纷乱的心绪登时就沉静了下来。 赵清婉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她干脆地坐在床榻前的脚踏处,目光落在楚延琛的面上,微弱的光透过窗子洒在他的身上,在他清隽的面容上蒙上一层淡淡的光。 面若冠玉,风姿美,有匪君子,如琢如磨。赵清婉很早以前便就知道自己的夫君是万中无一的好相貌,如今这般近距离地端详,更是令人心折。 赵清婉的手轻轻地拂过楚延琛的面颊,指尖划过他淡色的唇,脑海中忽而浮起楚延熙说过的些许楚延琛的往事,心中浮起一丝心疼。她想着,所有人都觉得楚延琛这人行事严谨可靠,算无遗策,可是却不曾想过他过去也只是一个调皮的少年郎,能够做到如今这般地步,他该是经历了多少。 她不过是过了这么一小段尔虞我诈的日子,便就觉得身心俱累,那他呢?他的身子还那般不好,可是却要思虑那般多 “皎皎,这是看得满意了吗?”楚延琛的声音忽而传了过来,将赵清婉飘散的思绪惊醒。 赵清婉只觉得手中一凉,便楚延琛握住了手,她抬眸对上楚延琛的眼,望见的便是熟悉的柔和和包容,眼中的笑意一点点地传过来,让她不由自主地放松心神。 她唇边是勾起的漂亮弧线,娇声应道:“可满意了,我这夫君,貌若谪仙,皎皎心悦神往。” 楚延琛笑着撑起身子,他忽而间低头轻吻了一下赵清婉的额头,而后温声道:“心悦神往,这可是皎皎说的。” 赵清婉愣了一下,但对上楚延琛眼底的欣喜时,她微微抿唇,而后轻哼一声:“莫不是你对我就不心悦神往了?” 楚延琛朗声一笑,而后拉起赵清婉,让赵清婉坐在榻上,他揽着赵清婉,凑近道:“为夫对皎皎,那是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赵清婉面颊微微发红,耳际发烫,但是心头却是莫名欢喜,她靠着楚延琛,小声道:“怀瑾,你现在感觉如何了?药我抓回来了,妙锦已经去后厨熬了。” 楚延琛摇摇头,其实若是说完全没有不适,那便是骗人,不过相对过往,些许的晕眩以及肺腑间的凝滞感,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他也不想让赵清婉心中担心,便就否定道:“没什么不适,就是皎皎不在身边,让我心有挂碍。” “你惯会对我甜言蜜语,也不知道旁人怎会说的你清冷高傲,我看不见半分的清冷高傲,倒是黏人看到了一大堆。”赵清婉忍不住笑着嘀咕了一句。 “为夫这话,可都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 “是是是,都是你真心话。” 那你当初也是真心地骗我,赵清婉在心头嘟囔着,不过这一句话在看到楚延苍白的面容时,终究是没忍心出口怼过去。 “对了,怀瑾,我刚刚从药铺回来,听说如今江南道处处都缺米粮缺药材,尤其是这药材,最为稀缺。”赵清婉状若随意地提了一句,“怀瑾,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楚延琛的手拂赵清婉的秀发,淡淡的发香味充斥在鼻息间,他抬眸扫了一眼赵清婉,并未在意赵清婉的试探,而是直白地道:“今日修整一番,明日去南城府衙,见一见南州州府令。” 赵清婉心头微微松了一口气,可是很快她的脑海中浮起些许挥之不去的想法,她迟疑了片刻,才侧过头,看了一眼楚延琛,小声道:“怀瑾,这一次江南道之行,我总觉得不大对劲。” “嗯?皎皎是有什么疑惑?说说看。”楚延琛耐心地问道。 赵清婉侧了下身子,从楚延琛的怀里挣出来,她转过头,对着楚延琛认真道:“怀瑾,这一次的事,我总觉得发生太过密集,也太过巧合。” “你看,这一切从恩科舞弊案开始,而后扯出了江南道贪腐案,接着是疫病肆意,流民/暴/乱,南蛮入城,这桩桩件件,在江南道一带骤然发生,太过迅速了,莫非这江南道一带的官员都是吃白饭的?半分征兆都未曾预计到?任由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不可控制的地步?”赵清婉的话语里带着一丝怒意。 楚延琛的眉眼略微深沉,他看向赵清婉的神色,视线扫过,却并未多做停留,而后笑了一笑,悉心地分析道:“这些事儿,确实是比较巧合,不过天灾必定会引发人祸。” 他看着赵清婉眼底的担忧和纠结,并未多卖关子,而是简单地将这些事剖析给赵清婉听:“江南道一带情况比较复杂,这儿州府林立,各自为政,可偏偏江南道又是南境中直面南蛮的重要地带。它的位置,有多重要,不需要我多说,想来皎皎是会知道的。” “确实,在这般重要的地方,发生天灾,应当是会及早防范的,我想,江南道一带的州府令应当是尽力控制了,若不然情况可能在失控的那一刻便就更糟糕了。” 楚延琛看了一眼赵清婉,心中思绪纷纷,他斟酌了一番,心中便有了一个决断,继续吐露话语:“江南贪腐案,贪腐的钱粮如今还是下落不明,说是贪腐,不如说是失踪。可是能够在这江南道的重重势力下,将这一笔钱粮的踪迹藏得如此神不知鬼不觉,能够做到的人不多。” “接下来的疫病,源于天灾,散于人祸。”楚延琛的声音此时听起来略微清冷。 赵清婉睁大了双眼,她惊诧地看向楚延琛,开口问道:“你说,散于人祸?是防治不利的原因吗?” 楚延琛低笑一声,而后小声地道:“皎皎,你可知,疫病刚刚出现的时候,便有人递了急报,而陛下,当即就派遣了一支队伍来。”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00-110 第101章 谎言 楚延琛这一句话出口,赵清婉身子微微一颤,她定定地看向楚延琛,忍不住满心的惊诧,失声喊道:“不可能!” 她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便就低下头,缓过一口气,低声道:“父皇若是知道了,当时怎的满朝都未有风声?” “因为陛下不想让人知道。”楚延琛面上的笑容未曾变化,对于赵清婉的驳斥,他想了想,耐心地继续道,“陛下曾派了一队医令前来。” 赵清婉眨了眨眼,她仿佛是一时间无法理解楚延琛这一句话的意思,好一会儿才轻声道:“若是如此,父皇派了医令来,并未有问题。” “是的,一开始,医令入了江南道,疫病确实是有所控制,但是没有多久,这疫病就流传开了。”楚延琛的话语里带着一丝令赵清婉不安的莫名意味。 “当时,正处于灾患之间,也、也是正常的。”赵清婉面上的笑容略微勉强。 楚延琛眉眼间已然是一片淡漠,他轻叹一声道:“皎皎,你可知道,能够被陛下派出的医令,定然不会是无能之辈。这事儿陛下既然一早就知道了,那必定是早有打算,可是一切都未曾控制住,这是为何?左右不过是有人没打算控制住。” 他伸手拂过赵清婉的鬓发,制止了赵清婉想要出口的话,随后镇定地道:“皎皎,有些事,如今也只是我的猜测,要想知道具体的情况,唯有等我们入一趟疫城才会知道。不过,当下咱们要做的应是见一见南城的州府令。” 其实,楚延琛口中虽然说得是猜测,但是他已然有八分把握。只怕咱们的陛下是刻意放纵了疫病的肆虐,看着赵清婉略微倔强的眉眼,他终究是没有将这最后的猜测告知给赵清婉,那毕竟是她最为敬畏的父皇。 “我们直接去南城州府吗?会不会暴露行踪?” 楚延琛面上露出一抹略微嘲讽的笑,道:“没关系,既然已经到了南城,身份是早晚都要公开的。在这种混乱的时候,亮明身份,对我们来说,也是一层保护。更何况,在我们踏入南城的时候,早就有人知道了。” 赵清婉勉强笑了一笑,而后点点头,道:“好,对了,你先睡一会儿,待会儿药熬好了,我再喊你。” 楚延琛笑着应了一声:“好的,那你也躺一会儿,陪我一同小憩。” “好。” 心事重重的修整了一日,在第二日,不过是晌午时分,楚延琛便偕同赵清婉一同前往南城州府。他们是递了帖子入府,堪堪入府衙,便见一位不过是不惑之年的中年男子迎了出来。 男子看着略微瘦削,面白无须,一副儒雅的书生模样,只是鬓发间花白了不少,令他看起来稍显憔悴。他上前一步,躬身一礼,道:“下官李景烜见过楚大人,见过公主殿下。” 这一次楚延琛前来的身份并不是福慧公主的驸马,而是陛下亲封的钦差,故而对方喊的便是如此称呼。 楚延琛摆摆手,开口道:“李大人,不必如此客套。” 李景烜倒也不客套,虽然看着是一个书生,可是行事却异常干净利落,听到楚延琛的话,他便手一伸,沉沉道:“楚大人,殿下,请。如今南城的情况,入正堂里,咱们细说。” “好。” 入了正堂,上了茶,李景烜拱一拱手,甚至不等楚延琛将茶喝完,他便沉着一张脸,开口道:“楚大人,如今南城的情况,是外忧内患,情况并不乐观。” 楚延琛倒是没想到这一位南城州府令竟然会说得如此直白,他眉心一跳,并未发言,而是看着李景烜,静等他的解释。 “南城内的大夫已然全部被征集走了,患病的百姓也都集中在疫城中,这段时日,算是上苍怜悯,不再落雨了,故而水灾的情况有所好转,只是由于先前的水灾四溢,毁损了不少农田,恰是秋收的时候,这一遭便是颗粒无收了。本来若是赈灾的钱粮能够及时到达,倒是尚能稳住百姓,但是如今” 李景烜紧紧拧起了眉头,他叹了一口气:“这一次受灾的地方,不止是一处,而是整个江南道,朝廷上紧急拨付的赈灾钱粮,如今尚在途中,而且流民” 他想了想,略微小声地道:“百姓如今,不信任咱们州府,这赈灾的钱粮,咱们就怕来不及送达,就会半途被人截走。” “这一波,应当是会重兵护送。”楚延琛轻声应了一句。 听到楚延琛这么一句话,李景烜抬起双眼,直看向楚延琛,沉声回道:“那些流民,也不过是走投无路的百姓。而这一次天灾人祸,江南道的百姓着实是死了太多了。” 楚延琛是知道李景烜这人的,这人倒确实是一个为国为民的父母官,性子正直,不过脾气上刚硬了些,故而在南城州府令上待了许久,未曾有进一步的升迁。 “当务之急,还是先将贪腐案解决了。”楚延琛沉默半晌,便就开口说道。 李景烜顿了一会儿,他苦笑一声,道:“说是贪腐,这事儿,咱们江南道的州府令们都喊着冤枉,那一批钱粮才入了江南道,说没就没了。当时灾情那般严重,我们谁敢” “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李景烜面上的脸色并不好看,他接着说道,“那一批钱粮到的时候,不是直接到我这儿的,是入了希州城。” 楚延琛略微皱眉,他提了一句疑问:“我记得南城是江南道的主城吧?” 似乎早就猜到楚延琛会有此一问了,李景烜点点头,他面上露出一抹无奈,简明地解释着:“是的,这一批的钱粮本来应当是送到南城来的,可是当时大雨滂沱,本来稍有缓和的水患一时间又严重了起来,大抵是祸不单行,疫病当时不知怎的,便也开始扩散。南城那时候一片混乱,水路不通,故而便想着将钱粮先在希州城落地。可是谁也没想到,这一落地,不过一日,便就出事了。” “希州城里,当时出现了小股/暴/乱,等到闵埕都督大人那时候本是在南城赈灾,消息传来,便即刻派了人去,等到一切平复后,本是要将赈灾的钱粮运回,可是那一批钱粮消失了大半。这一遭贪腐案便如此出现了。” 李景烜从袖中摸出一卷文书,而后站起身来,递送给楚延琛,他沉沉地道:“希州城的州府令在那之后便暂且押解入狱,这是他的自述。” 李景烜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其实,依着下官所想,希州城的州府令应当是冤枉的,这事儿,下官认为,他没这个胆子。” 楚延琛慢慢展开这一份文卷,面上的神情一片镇定,看不出丝毫想法,看了一会儿,他便转手将这一份文卷递送给身旁的赵清婉。 “这人,如今是在南城州府的大狱里吗?”楚延琛低声问了一句。 李景烜摇摇头,他眉眼中闪过一抹叹息,而后道:“不,最开始是在南城州府的大狱里,可是前几日就提去了闵埕都督那儿了。” 听到这里,楚延琛微微一皱眉,他看了一眼李景烜,问道:“闵埕都督,我记得希州州府令也是正五品官了,闵都督并未有权利提审正五品官员的。” 李景烜顿了一下,他似乎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是最后叹了一口气,道:“闵都督并不是提审,也算是为了希州城的州府令的安全。” 他静静地道:“这一次的灾情太过严重了,家家户户死的人很多,楚大人这一路行来,应当是看到了不少白布,前段日子,那是全城都是哭声,日夜啼哭哀嚎,人间炼狱,不外如是。事情到了这般地步,百姓们早就失了心智,总要有个地方发泄的。这希州城州府令押解在南城州府大牢里的事,不知这消息怎么就走漏了出去,百姓们冲击府衙,想要找希州城州府令讨个公道” 李景烜说得温和,可是话里的‘讨个公道’,楚延琛很清楚是什么意思,大抵是想要泄愤。 “好在,闵埕都督来得及时,这才没有出了大乱子。故而,为着安全,也就将人提走了。” 楚延琛听到这里,他垂下眼眸,心中不断思忖着,从刚刚那一卷文书中,希州城州府令的自述里,确实是没有什么问题,可是这赈灾的钱粮就是莫名失踪了。他想了想,觉得还是需要去一趟闵埕都督府,亲自见一见那一位希州城州府令。 不过,在这之前,他需要去的一个应当是齐府。 他抬眸看向李景烜,开口问道:“不知,李大人,同齐家的关系如何?” 李景烜愣了一下,并未想到楚延琛会突然转了话题,他随后拧了眉头,开口道:“楚大人,下官素来行得正坐得端,不曾有任何逾矩行为。” 他只以为楚延琛听闻了某些传闻,认为他收受了当地势力的孝敬,尤其是这地头蛇齐家。 “齐家也并未同某些恶意传言的那般以势压人,这并不是下官替他们说话,而是齐家确实是德行有加。”李景烜一脸严肃地道。 楚延琛轻笑一声,心中不由得升腾起一丝好笑,这李景烜果然是一个直性子,若不是早就查过李景烜的底细,单是看他这般替人说话的样儿,便足够令人生疑了。 “李大人多虑了,本官不是这个意思,是想说,若是李大人同齐家交情还不错的话,便请李大人代为引荐,本官想见一见这齐老太爷,有些事想要同齐老太爷谈谈。” 听到楚延琛出口的这话,李景烜面上呈现一抹尴尬,他倒是也未曾敷衍掩饰,而是坦率地道:“是下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对不住。齐家的话,下官同他算是泛泛之交,虽然称不上关系多好,但是引荐还是可以的,而且,齐老太爷,高风亮节,想来见到大人,应是极为欢迎的。” “这一次的赈灾,齐家也是出了大力气的。若不然,咱们这南城可没有如此平静。”李景烜感慨着,转过头来,复又问道,“不知大人是要何时去齐家?” “若是可以,越快越好。” 李景烜点点头,站起身来,对着楚延琛和赵清婉躬身一礼,道:“好,那么下官这就下去安排,还请大人和殿下在此稍后片刻。” 看着李景烜离开,楚延琛转头看向刚刚开始便眉头紧皱的赵清婉,轻声问道:“怎么了?皎皎是有什么疑惑吗?” 赵清婉放下手中的文卷,随后抬眸看向楚延琛,她开口问道:“为何要先去齐家?” 楚延琛微微眯眼,他拿起那一卷文书,手指轻轻地点了点其中两三处,小声道:“事发当时,齐家出现过。” 赵清婉是知道齐家本是宁惠帝的人,纵然是生了异心,可是她总觉得齐家应当不会这么傻,若不是这一桩贪腐案,只怕宁惠帝还不会打算在这时候对齐家进行清算。 她斟酌了一下,轻声道:“我觉得齐家不会这么愚笨。这些钱粮,虽然数目众多,但是他们家大业大,怎么可能会在这种时候犯这种蠢笨的错误?” “这不是引火烧身吗?”赵清婉意有所指地道了一句。 “这事儿,得等我们去一趟齐家,同那齐老太爷,谈上一谈。”楚延琛并未说得很明白,他想了想,接着道,“呈德已经去了希州城,同程大人他们汇合,只希望希州城的情况不是我们所推测的那般糟糕。” 对于楚延琛的话,赵清婉抿紧了双唇,这段日子以来,她跟在楚延琛身边,听闻和见识都不断增长,加上楚延琛详细耐心地分析解说,原先很多懵懂无知的东西,便就慢慢清晰了起来。 这一路上,她极少发言。她明白,江南道的局势很复杂,并不是她能够插上手的,她来,是代表着皇室的重视,是给江南道百姓一颗定心丸。 她看了一眼楚延琛,忽而想到出行之前,宁惠帝的叮嘱,皎皎是天之骄女,很多东西,不需你去要,自然有人会捧着送到你面前的。 赵清婉心头一阵敞亮,她对上楚延琛的双眸,轻声道:“辛苦怀瑾了。” 楚延琛缓缓一笑,他摇摇头,开口道:“苦的是百姓。” 他听着正堂外逐渐走近的脚步声,轻飘飘地道了一句:“也不知道,谢大人那一头的情况如何了?” 这一句话勾起了赵清婉的些许情绪,不过尚未多想,便见李景烜匆匆走了回来,对着他们躬身一礼,道:“楚大人,公主殿下,车马已经备好了,现下即刻启程去齐家。” “好。” 在他们一行人启程的时候,一道讯息从南城里传了出去。 程言一脸憔悴地看着手中传来的讯息,随后看向一脸冷硬的杨熙,开口道:“杨大人星夜赶路,辛苦了。” “情况如何了?”杨熙并未客套,而是直白地开口问了一句。 程言叹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僵硬而疲惫的面颊,而后开口道:“从我们查出来的情况来看,齐家的嫌疑最大,可是我想不明白,齐家这般举动到底是为了什么?损人不利己,这不像是齐奉祥的做法。” 话语里谈论到的‘齐奉祥’便是那在江南道一带德高望重的齐老太爷。 杨熙眼中的神色锐利,他没有回答程言的问题,而是继续问道:“你确定是齐家吗?” “是很大可能,但不能确定。当时实在是太乱了,留下的线索都被毁了。”程言抓起桌上的茶杯,将其中的冷茶一饮而尽,随后便又开口道,“计划很成功,但是南蛮那个夷相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我怕会节外生枝。” 杨熙皱了下眉头,他握紧手中的长刀,而后站了起来,低声道:“我去将人处理掉。” 程言没有阻止,而是从腰间取出一瓶药,扔给了杨熙,道:“这是关老研制出来的药,你带着,以防万一。” 杨熙手一挥,将扔过来的药瓶抓入手中,随后点点头,在离开前,开口道:“齐家那儿不必担心,楚延琛应当会收拾人,你注意一点闵埕。那人的心思有些飘。对了,常旭应当马上也要到了,那可是常奎的宝贝儿子,你多看顾点,别出了岔子。若不然,常奎可是要找你拼命的。” “我晓得。你注意安全。”程言面色白皙,生得一张秀气的面容,令他看起来比实际的年龄要小上几岁。虽然总是一副笑容可掬的和蔼可亲的模样,但是接触过的人,便会知道这可是一个心黑手很的主儿。 自然,希州城的情况,现下楚延琛那儿是不知道的。 他们同李景烜入了齐家大门,一行人走过长廊,或许是心中各有心事,故而并未有什么心思关注着雅致的齐家。 齐家的老管家带着一行人走至在院子深处,尚未等老管家入屋回禀,便听得屋子里传来极为激烈的争吵声,走得近了点,便听得那声音越发得大了,话语里充斥着浓浓的失望和愤怒。 老管家面色未变,楚延琛倒是体贴地倒了一句:“冒昧前来打扰,烦请老人家先去通禀一声。咱们在这儿等等。” 老管家拱手一礼,恭谨地道:“多谢大人体谅。” 言罢,他便疾步走了进去。楚延琛侧身同赵清婉看了一眼,便就远离屋子两步,站在了回廊下,似乎是在欣赏着满园的花花草草。 过了好一阵子,屋子里的声音弱了下去,很快便杳无声息。等到毫无声息后,须臾间,便见屋门大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带着一位浓眉大眼的青年走了出来。 老者长得并不和蔼,倒也不是凶神恶煞的模样,就是威严,纵然带着满脸的笑容,却也减弱不了半分那种严肃的气息。 “对不住,老朽未能前来迎接。齐家齐奉祥见过楚大人,见过公主殿下。”齐奉祥笑着躬身一礼,满是歉意地道。 身后跟着的青年也是恭恭敬敬地随着人一同行了一礼。 楚延琛的目光率先是落在齐奉祥身后的青年身上,主要是那人的眼神太过飘移,在见到他们的时候,有一瞬间的心虚感,那种感觉便像是做了什么错事,怕被人逮住。 不过楚延琛并未多看,他随之上前一步,扶起齐奉祥,温声道:“是我们来得太过突然,打扰起齐老太爷了。” 齐老太爷听着这句话,他笑着摆摆手,便恭谨地一挥手,道:“楚大人,公主殿下,请,咱们入屋谈。先前接到李大人的帖子时,老朽着实是惊喜交加,本该是老朽去拜访楚大人和殿下的。” 一行人入了书房,齐老太爷笑着指了指身旁的青年,道:“这是我家老大的儿子齐宇甯,虽然资质愚钝,但胜在性子实诚正直。腾飞,这是来自京城的钦差大臣楚大人,和公主殿下。你不是最是对楚大人,敬慕已久,如今见着人了,怎的这般不言不语。” 齐宇甯听着齐老太爷这般大喇喇地将话说出,他面上闪过一抹郝色,似乎很是不好意思,略微别扭地走上一步,恭敬地躬身行礼,道:“腾飞见过老师。” 听到齐宇甯的话,楚延琛略微惊诧,他看了一眼齐宇甯,略微思索一番,便就开口问道:“腾飞,可是今年恩科的学子?” 齐宇甯点点头,开口道:“是,学生正是今科学子,侥幸榜上有名。” 齐老太爷笑着道:“腾飞参加了恩科,不过堪堪考完时,便因着老朽当时突发疾病,他连名次都未曾等出来,便就匆忙赶路回来。还是留在京城的仆从知晓名次后,传了讯息回来。那时候,正是江南水患,这孩子,回来时可谓是一路艰险。” 齐老太爷的话,令齐宇甯面上的羞臊之意越发浓郁,楚延琛缓缓一笑,道:“腾飞是个赤诚之人,也是老太爷教导有方。” “比不得大人,腾飞一直希望能够做个大人这般为国为民的好官。”齐老太爷摆摆手,谦虚地说着,只是眼中却是带着一丝骄傲。 楚延琛低低一笑,道:“腾飞若是有什么需要求教的,大可前来寻我。我如今就住在南城州府的府衙里。” “多谢老师。不过如今江南道事务繁多,不知会不会太过打扰老师?”齐宇甯听到这里,眼神一亮,欣喜地道。 不过话出了口之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流露出些许踟蹰之意。而坐在一旁的齐老太爷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虞,他笑着挥了挥手,道:“腾飞,大人如今来江南道,是为了查案,而不是给你当老师的,莫要打扰了大人。好了,你先下去,我同大人有些事要谈。” 齐宇甯面色一黯,倒是没有反驳,在楚延琛开口之前,便就拱手一礼,道:“是学生思虑不周。那学生就先告退了。” 楚延琛温声对齐宇甯道:“腾飞,不必担心。若是确实有什么需要讨教的,你可以先遣人来递个帖子,若是有时间,我自是会回你的。” “是,多谢老师。”齐宇甯面上绽开一抹迟疑的笑,随后便就沉默地退了出去。 齐老太爷看着离开的孙儿,心头微微一叹,面上露出一抹怜惜的神情,道:“腾飞这孩子,父母早亡,打小就跟在老朽身边,性子耿直,刚刚若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大人多多包涵。” 楚延琛垂下眼眸,遮掩住眼中的情绪,倒是想不到老狐狸窝里居然养出了一只小白兔。他笑着摇摇头,道:“腾飞这样很好。” “老太爷,本宫今日同驸马一起前来,是有些许事,想要请教一下老太爷。”一直未曾开口的赵清婉忽而出言。这一道话语,似乎是惊到了齐老太爷,他眼中透出一抹惊诧,但很快便就融成了恭敬。 “公主殿下,您但说无妨。” “不知,老太爷,对于江南道贪腐案,有什么看法?”赵清婉面上一片温婉,她询问的话语,似乎也很是温柔,话里话外,都是一派请教的意味。 只是这一句问话,落在齐老太爷的耳中,只觉得尖锐刺耳。他眉眼间略微一沉,而后长叹一声,道:“老朽不信咱们江南道的父母官会有如此作为。这贪腐案,或许有什么隐情。” 他抬眸看向赵清婉,眸色清亮,面上透出一抹悲悯之色,道:“殿下或许不知道,这数个月下来,着实是太不容易了。天不垂怜,水患来得突然,不过是短短数日,便是哀嚎遍野,各个州府的州府令那真是殚精竭虑,身先士卒,莫说什么贪腐,他们那时带着府衙的人,便是日夜守在堤坝处,尽一切可能挽救百姓。” “老朽知道,清州城、玉州城,以及康州城的州府令不慎落河,至今尚还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及至后来,疫病肆虐,南蛮趁机入关,陈老大人战死,还有焚烧疫城” 这一句话说的很轻,齐老太爷眼眸中闪过泪花,眼圈通红,他低头伸手抹了下眼角,唇边是苦涩的笑,道:“若不是无能为力了,又怎么会做出焚城之举?” “不过,也是因此,暂且控制住了恶劣的局势。”齐老太爷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扫过楚延琛,落在认真倾听的赵清婉的身上,他一脸认真地道,“试问,这般的江南道,这般的州府令们,谁会在这个档口,去贪腐?谁敢动手去吃下这鲜血淋漓的带血馒头?” “这事儿,谁敢做,这是要遭报应的!咳咳、咳咳咳”似乎是情绪过于激动,齐老太爷一时间呛咳起来,他低下头,掩唇咳着,而后颤抖着手端起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勉强平复下这一阵的咳嗽。 赵清婉听着这一番铿锵有力的话,见齐老太爷这般模样,心头不由得一软,她低声道:“老太爷莫要太激动,好生保重身体。” 齐老太爷摆摆手,他叹了一口气,道:“多谢殿下关心。人老了,这身子便不中用了。” 楚延琛微微喟叹一声,低声道:“我们都知道,这一次的天灾人祸,江南道一带,确实是不容易。但是,这赈灾的钱粮,不翼而飞,总是要查一查的。本官和殿下初来乍到,对这儿并不熟悉,故而想要请教一下老太爷,有没有什么想法?” 齐老太爷面上满是和气的笑,他摇摇头,小声道:“这种大事,老朽怎么会有想法?尤其是如今,这水患疫病的,闹腾得人心惶惶。” 他的话语虽然说得真诚,可是话语里的推脱之意极其明显。 楚延琛听着这圆滑的推脱之辞,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淡漠,而后接着开口道:“本官听闻,齐家捐赠了不少米粮,这段时日,施粥赠药,救了不少人的命。” “大灾之下,世人皆苦,老朽这不过是尽绵薄之力。” “老太爷真乃良善之人,莫怪乎流民/暴/乱,也未曾动齐家分毫。”楚延琛淡淡地道了一句。 齐老太爷面上依旧是一片悲悯之色,他叹息道:“不过都是些遭了罪的百姓,若不是走投无路了,倒也不会如此。老朽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要不是活不下去了,谁会闹腾起来呢?” 见着齐老太爷这般油盐不进的模样,楚延琛缓缓一笑,并未再多言,他同赵清婉相对一眼,便开口道:“老太爷高义,本官初来南城,今日前来拜访,主要是见见老太爷,也谢谢老太爷,若不是老天爷鼎力相助,只怕江南道的灾情会更严重。” 齐老太爷坦然道:“算不得什么,老朽也是江南道的人,这儿是老朽的家,替家里人做点事,都是应当的。” “现下天色也不早了,本官还有其他的事,就不叨唠老太爷了。”楚延琛站起身来。 齐老太爷也跟着站了起来,他上前一步,挽留道:“这时辰也差不多了,两位留下用个膳吧。” 楚延琛笑着摇摇头,道:“不是不给老太爷面子,只是这如今南城里是诸事繁杂,本官着实是没这时间。” 齐老太爷见楚延琛一脸的坚定,他便也不再挽留,而是低声道:“既然如此,老朽便不留两位了。只望来日一切平复之后,老朽定然摆上一桌,好好宴请两位,尝一尝咱们这儿的名菜。” “好,那本官和殿下便就等着了。”楚延琛见齐老太爷打算送他们离开,他笑着摇摇头道,“老太爷留步,不必相送。” 齐老太爷却是执意相送,将人送出齐家之后,他面上的笑容便就敛去。 再次回到书房的时候,便见书房内候着两名男子。一名清瘦,一名微胖。清瘦男子见齐老太爷回来,就上前一步,道:“老太爷,那事儿都安排好了。” 微胖的男子摇头叹息着道:“不过,事儿拖了这么久,定然是会落下行迹的。就不知道官府会查到多少了?” 听到这两人的话语,齐老太爷冷哼一声,眼中带着浓郁的不悦,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陈三那人呢?处理了吗?” “已经都处理了。不过若是宇甯公子知道了,怕是要来找老太爷您闹一闹了。”清瘦男子低声提醒着。 听到这一句话,齐老太爷的额角微微一跳,只觉得脑壳是一抽一抽地疼,他伸手揉了揉额角,而后低声道:“那就不要让腾飞知道。把人处理得自然点,干净点。你们哄骗一个孩子,难道都做不到吗?” 话语说到最后,已然是色厉内荏了。 清瘦的男子与微胖的男子相对一样,随后对着齐老太爷拱手一礼,道:“是属下无能,请老太爷息怒。” 齐老太爷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两名谋士,轻声道:“腾飞性子单纯,你们多看着点,放在他身边的人,都给我再好好查一查,别再闹出这一次的篓子。至于楚延琛,你们让人盯紧了,不准腾飞同他交往。” “而公主殿下”齐老太爷心头微微一沉,“得找个时间,单独见一见公主。咱们毕竟还是陛下的人,做的可都是陛下交代的事。” 他这话说得意味深长。 两名下属听到这里,心中不知怎的,升腾起一抹惶惶不安。毕竟他们若真都是陛下的人,那么这一次陛下派来的人里,就应该第一时间同他们老太爷接触。而如今,却是都跳过了他们,这便说明,如今的情况不大妙。 只是今日这楚延琛的前来,到底是代表着什么呢? 清瘦男子似乎有些想不通,他拱手一礼,而后开口问道:“老太爷,今日这一位钦差大臣前来,到底是何来意?” 齐老爷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道:“这可是一只小狐狸,他呐,是来试探的。你看他那般温和有礼,对我也是礼待有加,那端是因为咱们齐家在江南道一带的名声。” “民心是一件好东西。百姓们呢,其实挺朴实的,比这些算计来算计去的人可爱多了。随意给点东西,百姓们便会感恩戴德,看看这一次的流民/暴/乱,谁家能如我们齐家,秋毫无犯哈哈哈,这就是民心所向。” 齐老太爷似笑非笑地道:“所以,就算钦差大臣是猜到了什么,可是只有没有证据,他就动不得我,不然这江南道他是走不出的。” “但是,不得不说,那是只小狐狸。才到这南城,便能嗅着味儿来了。”齐老太爷想了想,而后又对着自己的心腹谋士叮嘱道,“这段时间,动作上都给我注意点,尽量别轻举妄动,切记,给我盯好了腾飞,不准腾飞同他人多接触。” 他忽而想起一件事,今日来的人的身份,不仅仅是钦差大臣,更是当朝福慧公主的驸马,那也算是半个皇室人。如今这事儿既然让人嗅着味儿来了,那么不推个人出去,只怕对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若是顺藤摸瓜,这背后牵扯出来的事,只怕更是麻烦。 对于赵清婉的出现,齐老太爷自然是明白宁惠帝的意思,只是吃下去的东西,怎么可能再分出来了呢?山高皇帝远,只要过了如今这一道坎,那这江南道便是他们齐家的天下了。 他想了想,随后对着那一名清瘦的男子,道:“让人去请老三过来。” “是。”听到齐老太爷的吩咐,清瘦男子眼中闪过一抹可惜,而后便恭敬地应了一句,悄然出了书房。 齐老太爷疲惫地坐在椅子上,就连桌前的香茗也没心思再喝,他闭着眼,低低地道:“老三是不是会怨我?” 微胖的男子站在一旁,不言不语,他知道齐老太爷说的这话,并不是在问他,不过是心中一时有愧,随口自问罢了,并不需要人回答,因为很快这一位外慈内狠的齐老太爷便会收敛掉那一丝多余的愧疚。 离开齐家的马车咕噜噜地行进,刚刚似乎是下了一阵小雨,地上湿漉漉的,马车碾过去,在地上露出一道道痕迹。 “这一位齐老太爷,倒是一个悲天悯人的人。”赵清婉倚靠在车窗边,若有所思地道。 楚延琛靠在车壁上,他闭着眼,似乎是闭目养神,随后低声回了一句:“悲天悯人?这话要是说那一位齐宇甯,倒算合适。” 赵清婉愣了一下,她回过身来,挪近楚延琛的身边,略微思索一下,轻声道:“怀瑾,你的意思是刚刚那一位,从头到尾都在骗人?” “可是,我见他说得情真意切,纵然说的不实,应当也不是全部。” 楚延琛的面上浮起一抹淡淡的微笑,他睁开双眼,看着赵清婉疑惑的双眼,轻声说道:“这世间,最真实的谎言,便是连自己都骗过去。” 第102章 软肋 这一句话说得莫名,赵清婉眼中满是不可思议,她不解地盯着楚延琛看着。 “谎言?” 楚延琛笑了笑,他伸手将赵清婉揽进怀里,低声道:“是啊,谎言,悲天悯人是假的,无利不起早,他们做的这一切,谋求的最大利益便是民心。” “这一次的案子,我们怀疑齐家有问题,可是若没有十足的证据,谁敢拿他们下狱?”楚延琛停了一下,略微拧眉,“不,应该说,纵然有十足的证据,只怕拿人也要悄悄的,一到抓到人,便需即刻押解入京。” “若不然,只怕会引发一轮民乱。然而,江南道已经经不起再一次的乱象了。” 楚延琛叹了一口气,道:“你看,这便是他们所谋求到的,民心。” 马车里一时间忽然就安静了下来,赵清婉低下头,她靠在楚延琛的肩膀处,许久没有开口。 赵清婉也跟着轻轻叹了一口气,抬眸看向楚延琛,漂亮眸子里透着些许烦躁,她伸手扯了扯自己的头发,道:“一场戏,真真假假,他们不累吗?” 楚延琛笑着眨了下眼睛,微笑说道:“要下车走走吗?” 带着丝丝凉意的微风吹拂过赵清婉的面颊,很是舒适,她挽着楚延琛的手,两人缓步走在街巷上。 南城的街巷很安静,安静得不大像话。空气里弥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焦味儿,那是烧纸钱点白蜡残留下来的气味儿。 偶有落叶飘下,带来了一丝秋日特有的灵动,但是配上那悄然间的哭泣,给人一中午莫名的凋零感。 “殿下,这儿是江南道,是宁朝的江南道。”楚延琛看着路边挂着的齐家标记的不少门店,缓声道。 “嗯?”赵清婉安安静静地回了一个字,这个字很是简单地表明了她对楚延琛突然说出的这句话的疑惑。 江南道,是宁朝的,她自然懂的。 楚延琛唇边露出一抹好看的弧度,接着说道:“这,不是齐家的江南道。” 赵清婉抬头看向楚延琛,随后将目光投注在街巷两旁,那些零零散散的商铺,多多少少都摆着齐家的标识,偶尔间瞟过的屋子里,竟然看到了一块替齐家立的长生牌。她的心头微微一沉,对于楚延琛说的话,有了一份极为清醒的认识。 如今的江南道,是知齐家,而不知天家。 “江南道齐家”赵清婉眉头微拧,她想了想,随后开口道,“齐家是想当这江南道的主人?” “是的。大抵是这些年地头蛇当久了,便就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蛟龙了。”楚延琛的双眼远远地落在一户铸造坊的牌子上,那本应是官方的印记,可是在牌子下竟然挂着一只小小的齐家标识,“只是江南道如今一团乱,不是动手的好时机。” “陛下为何是收拢,而不是彻底清除,便是因为齐家在江南道扎根太久了,要是连根拔起,怕是要伤筋动骨” 赵清婉将落在左右商铺的目光收回,而后看向楚延琛,如有所思地道:“若是照你这么说,我们如今不是拿齐家没辙?” 毕竟如今这江南道一带已然是一片乱象,内忧外患之下,又怎么敢动这根深蒂固的齐家? 楚延琛面上的神情微冷,他稍稍眯眼,开口道:“齐老太爷,是只老狐狸,刚刚的谈话里,半分信息都探不出。” 赵清婉拧着眉头,盯着不远处不知是何处飞来的小雀儿,叽叽喳喳地叫着,仿佛是不知人间疾苦,自是一派欢乐潇洒地来回在檐角一跳一跳着。 她的脑中忽而间闪过一道人影,侧头看向楚延琛,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是却还是没出言。 楚延琛转头看向赵清婉,注意到赵清婉认真的眼神,以及欲言又止的态度,他不由笑了起来,道:“皎皎,是有什么事想要问吗?” 赵清婉本是想要开口的话,不知怎么的,在楚延琛问出来的时候,她突然就不敢开口询问,垂下眼眸,小声地转了话头,道:“怀瑾,我曾听闻,父皇派遣的钦差,入了地方后,总是会有各式各样的美人投怀送抱,或者是酒宴上会有不少官员送银两送美人?你说,等到这次的事儿平息之后,你是不是也会有这般意外之喜?” “美人?”楚延琛转头看着赵清婉,他一脸的严肃,眸中满是认真,随后道,“皎皎觉得,这世间,有多少女子能够在我面前称自己是美人?” 赵清婉闻言,一时语塞,沉默了片刻,这话说得挺有道理的。她自个儿也算得上一个美人,可是在楚延琛的面前,倒也确实是无法自信自称。 楚延琛见赵清婉这般模样,他笑着伸手将赵清婉被风吹乱的碎发拂开,仿若安慰地道:“皎皎莫要担心,在为夫心里,皎皎这容颜,并不比为夫差。” 听着这话,赵清婉忍不住斜睨了楚延琛一眼,咬牙道:“是,你最美,所以当初那位吴家子都对着你唱,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 楚延琛似乎是想起了某些不大美好的记忆,他伸手揉了揉眉心,而后开口道:“皎皎,这曲儿,你还是别唱出来得好宫调高了些,徵调也弱了点” 听到这里,赵清婉终于是怒极了一般,她悄然伸手拧了一把楚延琛腰间软肉,不过轻轻一捏,便迅速放开,而后闷声道:“音律这些东西,可难了,比习武难多了。” 楚延琛笑了下,他伸手拉住赵清婉,温声道:“没事,等此间事了,回去了,你若是有兴趣,我教你。” 丝丝缕缕的阳光洒下来,午间的阳光很温暖,将空气里的些许凉意驱散,落在两人的身上,莫名地增添了一份温柔。 “怀瑾,我曾经爱慕的是文卿哥哥,我想这一点,你是知道的。”赵清婉平静地开口道。倒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曾经那一份求而不得的情愫已然消散了,偶尔间想起,不过是些许惆怅。 “从我嫁给你的那一天起,我同他便是陌路,我想着好好做你的妻子。至亲至疏夫妻,有些话,你不方便同我说,可以不说,但是我不希望你骗我。” 毕竟他们之间,不可能只是简简单单的儿女情长,她或许是在某些方面天真了些,但不是傻。尤其是这段时日以来,她更是清楚地认识到他们之间横亘着一道看不见的永远都无法消除的隔阂。这是他们俩之间的身份使然。 楚延琛低着头,他面上的神情一片平静,接了话头道:“我的妻子,只有你。一开始是你,最后也只会是你。这一桩婚事,是天意,却也是我心中属意。” 他知道赵清婉其实一直都很介怀他们的开始,这是一桩算计来的姻缘,她心中忐忑,觉得对不住他,便又觉得他心中并不会有她。 其实不然,最开始是逢场作戏,可是到了后来便是假戏真做。 话一旦说开了,也便也就没什么了。曾经一直梗在两人之间的疏离,在这一刻缓慢地消融。 二人慢慢地走着,轻轻的脚步声在街巷间回响,很轻微,却又莫名地默契。 “我看那一位齐公子很是正直。”赵清婉轻声说道。 楚延琛眉头微微一挑,对于赵清婉此时说出的话,倒是颇显惊诧:“那一位齐公子的父亲是齐老太爷的长子,也是他的原配所出。齐老太爷的原配在他心底的地位非同一般,可惜死得早,就给他留下那么一个儿子,然而他捧在手心里的长子意外早亡,留下了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齐老太爷自然是将这一位孙儿捧在了心尖尖上,大抵是隔辈亲,他希望那一名孩子有着最为光明的未来,故而将人教导得光明磊落。一窝的狐狸里,贸然就出了这么一只天真乖巧的兔宝宝。” 赵清婉沉默了一会儿,她将刚刚未出口的话语吐出:“从老狐狸那儿套话怕是不容易,但是兔宝宝却是好拿捏得很。” 楚延琛微微一怔,他没想到赵清婉会提出如此想法,看着略微别扭的赵清婉,他忽而明白过来,她在尝试着成长起来,想要分担一些东西,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是的,软肋既然自己冒了出来,咱们就应该及时拿捏住。” “攻其不备,才会有效果。再晚只怕咱们可就碰不到那只天真的兔宝宝了。”楚延琛的眸色略微深沉,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句。 赵清婉看了楚延琛一眼,疑惑问道:“可是,应该怎么偶遇那一位兔宝宝?毕竟对方只是天真,可不是傻乎乎。” 那一位齐宇甯,性子上是天真正直了点,可这并不代表他会察觉不到对方刻意地靠近,与试探。若是让人警觉过来,那一位兔宝宝跳回老狐狸的身边,那可就真的是束手无策了。 楚延琛一脸的镇定,他拉着赵清婉往另一头走去,他的脚步不快,行进的方向似乎也是漫无目的的,他低低地道:“他是恩科学子,喊着我一声老师,师生之前的教导指点,都是正常的。” “我们刚刚已经闲逛了许久,在松墨古店中偶遇,也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 听着楚延琛的这一句话,赵清婉有些意外,她不明白楚延琛怎么确定齐宇甯一定会去松墨古店,况且这店不止一家,他又是如何猜得准人在哪一家呢? “先前在齐家时,我嗅到那齐宇甯身上带着一股墨香味,正是松墨。想来齐宇甯平日里是个喜欢练字的人,要知道那松墨的气息极淡,若不是日日勤练,那松墨香是不能浸染得如此明显,而齐家的金贵公子,用的松墨怎么可能会是次品呢?在这南城里,最为出名的松墨店便是在这条街巷上。”楚延琛的面上很是平淡,对于这诸多算计,坦然而直接。 “喜爱练字的人,若是心不宁,便会去练字,而松墨店里,满是熟悉的松墨香,其实是最适合练字的地方。先前我们到达齐家的时候,书房里传来的争吵,应当便是齐老太爷同齐宇甯起了争执,齐宇甯是一个孝顺的人,若不是出了什么大问题,应当是不会忤逆长辈的故而,此时,他的心境应当是不静的。” 赵清婉只是想不到不过是这么短短一小段时间,楚延琛竟然已经想到了这么多,也盘算了这么多。 果不其然,他们不过是走过两三家的松墨店,便在第五间的一间古朴典雅的松墨店见到了那一位耿直的齐公子。 楚延琛携着赵清婉沉默地走至正聚精会神在一张书案后临帖的齐宇甯。 齐家在南城的风评极好,故而对于这一位酷爱练字的齐家公子,南城的松墨店老板都认识,还特地给他空置了一个位置供他随时来练字。 而齐宇甯的字确实写得极好,一笔一划,极具风骨,入木三分,令人赞叹。平日里倒是也有人入店后会站在一旁沉默欣赏,因此对于楚延琛和赵清婉的动作,松墨店的老板也是见怪不怪,当然这也是因为楚延琛和赵清婉两人看起来身份尊贵,气度不凡。 然而在远处守着,见到走近自家公子的两名齐家下属则是脸色微变,其中一人想要上前一步阻拦,但是尚未靠近,便重九悄无声息地拦了下来。 “字不错,可惜,心不宁。”楚延琛低声道了一句。 这一句话,将心绪飘忽的齐宇甯惊醒,他握着毛笔的手一抖,那落下的笔话微微一抖,这一副字帖便就废了。 齐宇甯抬头看去,看到站在一旁的楚延琛和赵清婉,他心中一惊,急忙将手中的画笔放下,而后站了起来,对着楚延琛躬身一礼。 只是在他行礼的时候,楚延琛早一步将人扶住,在对方开口之前,笑着道:“出门在外,不必多礼。” 这一句话是在提点齐宇甯莫要说漏了口。齐宇甯只是耿直了些许,确实并不木讷,听到楚延琛这般说法,心思一转,便就明白过来,遂就开口道:“学生见过老师,见过师母。” 听着齐宇甯的叫法,赵清婉面上微微一红,但却也是落落大方地稍稍点了点头。 “老师,您怎么会到这儿?”齐宇甯惊奇地问道。 楚延琛笑了一下,他看着这一方松墨店,平和安静,倒也算是个谈话的好地方,他坐了下来,看了一眼同样坐下的赵清婉,道:“初来乍到,对于南城的情况,我还不是很了解,刚刚便想着同夫人一起随意走走看看,心中也好有个准头。” 齐宇甯恭恭敬敬地坐在一旁,听着楚延琛的话,他双眸一亮,可是很快便又暗淡下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甚愉快的事情。 “老师和师母,为国为民,辛苦了。”齐宇甯低声地道了一句。 松墨店的老板见齐公子与人交谈,瞅着那姿态,气氛融洽,便就极有眼力地奉上了一壶上好的茶水。 齐宇甯对着松墨店老板拱手道谢,遂又抬手给楚延琛和赵清婉沏了一杯茶。 “老师,师母,请喝茶。” 楚延琛伸手端起推送到手边的茶杯,轻轻一嗅,淡淡的茶香味飘了过来,茶香味很淡,可是却莫名地引人入胜,混合着屋子里的松墨香,给人一股奇特的感觉。 他低低抿了一口,笑着道:“茶不错。” “是的,这儿的茶很独特,是老板祖传秘方制出的。”齐宇甯点点头,他仿若一个乖巧的孩子,向自己敬重的老师,推介着最为心爱的宝物,“平日里,我在这儿练字,便是会蹭上一杯茶。” 楚延琛轻笑一声,他放下茶杯,看向齐宇甯,开口道:“刚刚见腾飞练字时,似乎是心不在焉的,可是有什么想不通的事?” 齐宇甯沉默了一会儿,他想了想,眼中带着一丝迷茫,道:“老师,你可曾有过,好心办坏事的情况?” “自是有过。”楚延琛坦然地回道。 这一句回答,似乎是引起了齐宇甯的共鸣,他抬眸看向楚延琛,眸光中带着一丝希冀,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师,若是好心办了坏事,那该怎么办?” 楚延琛面上的神情不变,他的语调和蔼,沉声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至少不是抱着恶意去行恶事,那么自然是有弥补的机会。” “弥补?”齐宇甯皱着眉头,低头深思。 而楚延琛也未曾催促他说话,只是静静地品尝着杯中那一杯极具特色风味的茶水,耐心地等着眼前这一位迷茫的学生的诉说,也等着那一道突破口的出现。 等了好一会儿,便听得齐宇甯小声道:“老师,若是不小心把不该拿的东西拿走了,想要还回去的时候,发现亲近的人已经拿走用了,该怎么办?” 楚延琛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光芒,他抿唇一笑,道:“那就补一份回去。” “补一份?” “是,拿走多少就补回多少。” “那、拿东西的亲近之人”齐宇甯的面上一片为难,后边的话他似乎是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楚延琛平静地回应道:“民不举官不究,只要将东西补回去便就好了,刚刚不是说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未曾犯下不可挽回的弥天大祸,那便有机会弥补。毕竟活人比死人重要。” 楚延琛的最后一句话说得意味深长,而听着的齐宇甯眼中的迷茫稍退,似有什么想法在心中激烈碰撞,令他一时之间心绪不定。 楚延琛笑了笑,道:“腾飞,除死无大事,看看这段日子,江南道百姓的苦苦挣扎,凡事不必太过苛责。” 齐宇甯听到这儿,他抬眸看向楚延琛,对上楚延琛温和的视线,心头微微一暖,轻声道:“多谢老师宽慰,学生谨记在心。” 他垂下头,静静地思考着楚延琛的话,屋子里一时间便就安静了下来。 而这一头的安宁和交谈甚欢传到齐家的时候,却是一阵轩然大波。 “你说什么?腾飞同那楚延琛遇上了?”齐老太爷一脸阴鸷地看着在跟前回禀消息的仆人,面色阴沉地吓人。 他一字一句地咬牙道:“我不是叮嘱过了,看好腾飞,不能让他与楚延琛撞着吗?” 那名仆从哆嗦着回道:“公子心情不大好,便同往日里一般,在松墨店里练字,我们也想不到那人会这么凑巧地也入了这一间松墨店。” “凑巧?”齐老太爷冷哼一声,“这事儿发生在别人身上,可能是凑巧,可是发生在那楚延琛身上,可具不是什么巧合了。” “这是他算计着等着呢。倒是想不到楚延琛的反应会这般快,我这头才下了命令,他就盘算好与我那好孙儿来一遭巧遇了。” “老太爷,那如今这是”那名仆从低着头,不知所措地请示着。 齐老太爷面上的神情一片冷厉,窗外的光线斜照进来,在暗影之下,将他照得光暗不明,斑驳的光线落在他的面容上,呈现出一抹阴沉可怖的模样。 “去,就说我突感身体不适,把腾飞给我喊回来。先把人带回来,省得让人套出更多的事儿来。” 齐老太爷知道,既然楚延琛盘算着与齐宇甯遇上,那就说明对方定然是察觉了什么,这时候想来是已然套出了某些线索,事已至此,便只能及时止损了。 “是。”那名仆从领了命令,迅速就退出了书房。 齐老太爷看着人离开,他沉默地坐在椅子上,空气里的冰冷气息攀爬上他的后背,令他升腾起一丝的毛骨悚然,他疲惫地伸手揉了揉额角,知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然是到了取舍的地步了。 “来人,再去请一趟三老爷过来。” 齐老太爷长叹一声,而后对着屋外喊了一句,他的眼中透出一抹的伤感,但很快这一抹伤感便被冷硬覆盖。 第103章 纰漏 楚延琛同齐宇甯的交谈并未持续很久,他看着随着仆从匆匆离去的齐宇甯,唇边扯开一抹浅淡的微笑。他看了一眼赵清婉,在赵清婉开口之前,便携着赵清婉走出松墨店。 重九悄无声息地行至楚延琛的身边,低声回禀道:“公子,他们反应过来的动作太快,属下不敢拦得太过明显,因而拦不住了。” 楚延琛点点头,平静地道:“没事,这般也就刚好了。” “怀瑾,他们早就在防着了。”赵清婉秀眉略微拧起,她想着刚刚并未说完的话,可惜,再给他们一点时间,定能套出更多的消息,如今却就只能戛然而止了。 而想来对方来得如此快,应当是在防着人与齐宇甯多接触。 “果然,齐家很有问题。”赵清婉面上的神情郁郁,似乎对于先前自己被齐老太爷所蒙骗而感到心情不虞。 她转头看向楚延琛,小声问道:“怀瑾,如今对方已经是有了防备,接下来要查,怕是不好查了。” 楚延琛摇摇头,他面上的神情一片平静,看不出丝毫的为难,唇边的笑容也是一如先前的淡然:“不用担心,如今急的不是我们,而是对方。那一批钱粮应当还未用掉,至少没有用完,应当再添一把火,便能让对方自乱阵脚了。” 听着楚延琛这话,似乎在短时间内并不打算大幅度出手,只是如今这时间本就紧迫,赵清婉心头略微有些意外,低声问道:“怀瑾的意思是要再等等了?” “对,稍微等一等。”楚延琛眉眼间显露出一抹趣味,他轻声回道:“齐家的根基在江南道一带驻扎得很深,上至州府,下至平民百姓,拥护他们的人不少,贸然出手,纵使是雷霆一击,也会引起一片大乱,而且” 楚延琛的面色微微凝重,他眼中的寒意漏出些许:“齐家在南境的生意也是极好的,要知道南境内本就是一片错综复杂的关系,他们对于宁朝的人,纵是行商,也大多存有敌意,齐家能够在南境站稳脚跟,可不仅仅是靠钱铺路” 赵清婉面色一冷,她脑中浮起一抹荒唐的想法:“莫不是,他们同南蛮勾结?” “不好说,若是如此,那么动了齐家,就意味着要面临流民/暴/乱与南蛮入关,这两重威胁。”楚延琛看了一眼面有忧色的赵清婉,他轻笑一声,伸手拉着赵清婉的手,温声道,“倒也不用这般担心,他们或许同南蛮勾结,但是却并未打算就此叛国。” “毕竟他们的根在宁朝,除非他们想要面对陛下的清剿大军。”楚延琛的语调淡淡,这也是他的底牌。只要齐家存着‘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想法,那么便一切都还有转机。 “对于齐家,从外部对付他们,并不容易,但是若是他们自己内部内讧,那么自然就简单了。”楚延琛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略微疲惫地道,“重九,让人去希州城附近的郊区或者义庄转转,哦,对了,若是有偏远一点的慈济院之类的,也让人去看看。对了,记得要不小心地显露痕迹。” “是。”重九低声应了一声,便就迅速退下。 楚延琛侧过头,对上赵清婉疑惑的双眸,轻轻叹了一句,道:“有时候,打草惊蛇,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对于楚延琛的打算,齐老太爷尚未知晓,但是下一步掩盖的计划却已然在他心头盘旋。 站在他身前的齐铭霆低低地咳嗽数声,面色看起来灰败难看,黑瘦的面颊令他看起来苍老了不少,甚至都比不得坐在上首的齐老太爷。 也不知道刚刚谈了什么,此刻齐铭霆面上的神色异常难看,他低着头,半晌没有说话,寂静而僵硬的气息在屋子里蔓延,给人一种难言的尴尬气氛。 齐老太爷看着身前不发一言的三儿子,心中显露出一抹无奈,无奈中夹杂着些许不虞。他叹了一口气,道:“你且坐下吧,身子不好,便当好生养养。” 他这话说来也是可笑,毕竟人是他派来请来的,可是如今却又怪人不好好养身子。 齐铭霆佝偻着背,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他有一下没一下地闷咳着,咳嗽声从肺腑间传出房,仿佛是破了洞的风箱在拉动,听得人烦躁难受。 齐老太爷抬眸看向齐铭霆,他复又说道:“你呢,也还是有其他几个孩子,说来也都算争气成才,何必这般偏袒那么一个外室子。落在外头那么多年,谁又知道是不是你的种?” 对于齐老太爷的话,齐铭霆抿紧双唇,唇色微微发白,却始终是不发一语。 这话说得就更令人发笑了,齐老太爷不也是有那么多孙儿孙女,那么又为何独独偏疼长子所出的嫡长孙呢?这齐家,又有谁能够如同齐宇甯那般天真耿直,若不是齐老太爷护着,这般一只心软赤诚的小白兔早就被人扒皮拆骨,吃得干干净净了。 人心从来都是有所偏颇的,不过是一个偏疼,一个不疼罢了,故而这么多年来,齐铭霆从来不曾奢求过齐老太爷对齐宇飞会改了态度,但是他怎么都想不到齐老太爷会狠心地将齐宇飞退出来顶罪,就为了给齐宇甯收拾残局。 虽然刚刚齐老太爷口口声声说着不过是入牢一段日子,他自会想法子将人捞出来,可是了解齐老太爷的齐铭霆怎么会不懂得齐老太爷将人送去顶罪,就没打算让人活着回来。 齐铭霆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身子也是点点发冷,一股气堵在心口间,令他说不出话来。他是不是还应该感谢齐老太爷,好歹是率先同他打了个招呼,而不是先斩后奏,将事都做成了定局,才让他知道和米一回事的。 “父亲,成蔚也是您的孙儿。”齐铭霆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语调低哑,带着些许沙哑,听着略显心酸。 然而,齐老太爷面上却是一片漠然,在听得齐铭霆说出的‘孙儿’二字,他忍不住嗤笑一声,嘲讽道:“哪里来的野种也配做我的孙儿。” 齐老太爷似乎认识到自己这个倔强的儿子并不会妥协,他便也不耐烦地撕破刚刚按捺住的装作平和的模样,露出那一抹狰狞的冷冽。 “况且,我齐家的儿郎众多,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更是不少。”齐老太爷的话说得异常冷硬,他的双眸阴鸷地盯着齐铭霆,冷声道,“老三,我请你来,不过是顾念着父子之情,和你说一声,可不是来征求你的意见。” “这事儿呢,若是你动手,他尚能少收点折磨,若是我动手,呵” 这话说得平淡,可是话语里的意思却是令人毛骨悚然。 齐铭霆似乎是被这句话激得怒意横生,这一股怒意在他胸腔内燃烧,直烧得他双眼通红,他忍不住弯下腰来,重重地咳嗽着,捂着唇的苍老瘦削的手指缝间满是血色沾染,点点滴滴落在手边的桌上,和身前的地上,令他看起来可怜又可悲。 见到齐铭霆这般模样,齐老太爷眉眼一拧,似乎是想不到眼前的人的情况会如此糟糕,他朝着门外喊了一声,老管家便迅速入了屋子。 “王复,将三老爷送回去,请了大夫过去,给人好好看看,让人好生歇着,这段日子就让人在家中好生休息,莫要随意出门。”齐老太爷沉声安排道。 “是。”老管家躬身一礼,而后便寻了人来扶着齐铭霆回去。 齐铭霆本是还有话要说,可是堵在肺腑和喉管间的血水令他说不出半句话,他在一阵又一阵的咳喘中抬眸看向齐老太爷,只看到齐老太爷冰冷的面容和眼中的决绝。 他知道父亲已然将一切都安排好了,要将他的四儿推出去,给人收拾残局。 齐铭霆勉强在仆从的搀扶下退离开屋子,他才走出屋子,便见到匆匆忙忙从长廊另一头走来的齐宇甯,那一张尚看得出未竟世事的面容带着浓郁的担忧和遮掩不住的焦急。 齐铭霆恰好同齐宇甯错开,两人并不是擦肩而过,故而齐宇甯并未注意到另一头让人搀扶离开的齐铭霆。 齐宇甯在松墨店听闻齐老太爷身子不适,他便迅速从街上赶了回来,这时候焦心不已的他连门都忘记了敲门,便是难得失了规矩一般地冲进了书房里。 “祖父!”齐宇甯气喘吁吁地喊了一声。 他一眼就看到坐在位置上,面色不是很好的齐老太爷,疾步走上前来,仔仔细细地端详着齐老太爷,甚至是走上一步,伸手贴了下齐老太爷的额头,没有察觉到不正常的热度,他面上的神情稍显镇定,轻声问道:“祖父,您是哪儿不舒服?找大夫看过了吗?怎的不回房歇着?” 一叠声的询问,透露出他的一片赤诚,齐老太爷听着齐宇甯的询问,看着他因为太过急躁而冒出的些许冷汗,齐老太爷笑着伸手拭去齐宇甯额上的冷汗,刚刚脸上的冷硬全都转化为一片温和,和蔼地道:“没事,是王复他们太过大惊小怪的,刚不过是有点头晕。” “头晕?”齐宇甯眉头一拧,他想了想,道,“肯定是您昨日贪杯多喝了两盏酒。先前刘大夫就说过,您不能多饮酒,都怪我,怎么的就没看住您呢?” 齐老太爷看着齐宇甯面上的焦躁和自责,他忍不住低笑一声,道:“腾飞,听闻刚刚你在街上偶遇了楚大人他们?” 他的这句话里‘偶遇’两个人说的略微沉重,不过齐宇甯并未注意到,他的全副心神还放在齐老太爷身子不适这一点上,他敷衍地点点头,道:“是,恰好在松墨店里遇到了老师他们。” “祖父,您现下还头昏吗?要不再请刘大夫来给您看看?” 齐老太爷摇摇头,他笑着拉着齐宇甯坐下,道:“腾飞,你同楚大人说了一些什么?” 齐宇甯愣了一下,他略微迟疑了一会儿,半晌才小声道:“祖父,我这不是给您闯了祸,我就想问问老师该怎么处理” 他看到齐老太爷面上略微僵硬的神色,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忙摆摆手,道:“祖父,您放心,我问得含糊,没有说什么事,就是打了个比方而已。老师肯定猜不到的。” 听着齐宇甯的话,齐老太爷的心底浮起一丝嘲讽,依着楚延琛那只小狐狸的心思,自家这个孙儿,怕是早就被人看透了,对方应当是猜到了失踪的钱粮就在他们手中了。 是的,谁也想不到,这一遭失踪的赈灾钱粮竟然会是在齐家的手中。说来也是一桩巧合和意外,齐宇甯的身边暗查着一个眼线,那是其他房的不知道哪个小崽子心中不服,给人埋了颗钉子。一开始也不过是想要让齐宇甯犯个大错,怂恿着人去联合人告状说是江南道有人贪腐,没成想那颗钉子自作主张地假戏真做,竟然这最后阴差阳错地就出了大纰漏。 等到这事儿让齐老太爷知道的时候,早就成了既定局面了。那钱粮在自家人的手里,江南道一代闹得风风雨雨的,京城里也都得了消息,如今是骑虎难下了。 到了这种局面,齐老太爷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出面的,若不然这些年齐家经营的好名声,可就一败涂地了。而他更不可能会将最为宝贝的乖孙推出去,他这一位乖孙可是要位极人臣的,怎么能因此落下污点。 齐老太爷笑了一下,道:“没什么,便是楚大人如今甚是忙碌,我怕你太过打扰了人家,这不大好。毕竟楚大人是此次来查案的钦差,而不是来此游历的你的恩师。” 齐宇甯面上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点点头,道:“我倒是疏忽了,老师耐心,没有同我明说,我一时便就忘记了,往后我一定注意分寸,不多打扰老师。不过,祖父,老师说道,这东西换回去便好,要不,咱们将那些钱粮再偷偷地送回去?” 齐老太爷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他这个孙儿什么都好,便是天真了点。楚延琛哪里是说的将钱粮送回去,他是在借齐宇甯的口来劝诫他将手中收拢的势力送还给皇室。 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嘲讽的笑意,道:“好了,这事儿,容祖父再想想,祖父会解决的。” “对了,你先回去休息休息,之前不是说要去探望你的书院山长吗?明日还要早起启程,今儿可得好好休息。” 齐宇甯愣了一下,他先前说过好几次要去陈州城探望山长大人,可是齐老太爷都是以路途遥远,如今灾情未平息,出远门风险大,而阻拦了下来,没想到如今竟然会同意了他出门。 齐老太爷见齐宇甯呆怔的模样,他不由得笑了一笑,而后调侃道:“怎的,你这是不想去了?那也好,便留在家里好好读读书。” “没有没有,我这不是太过欣喜了,欣喜若狂”齐宇甯脸上露出些许笑意,可是很快又被忧虑覆盖,他想了想,道,“祖父,你这头晕,是不是孙儿气的?今儿孙儿还同您争吵我去陈州城那儿,可是您这身子” 齐老太爷摆了摆手,道:“哪儿呢?我这身子骨硬朗着很,你放心,祖父啊,还得看你成婚生子,抱小孙孙呢” “这段日子,你也是日夜忧虑,去吧,恰好去陈州城散散心。回来啊,这事儿便都解决了。你放心,这事儿难不住祖父的。祖父也知道你是善心,况且这事儿呢,怪不到你头上,若不是那陈三” 话说到这里,便见齐宇甯面色一黯,他缓缓叹了一口气,道:“陈大哥他我也想不到,祖父,您若是寻到他人,和我说一声,我想当面问一问他” 齐老太爷怜悯地伸手抚了抚齐宇甯的额头,而后开口道:“好,若我寻到人,便留给你问一问。行了,这人心难以揣测,你也不必把心思放在这上边。” “是,孙儿知道。” 齐老太爷哄着忧心忡忡的齐宇甯离开,等到人一离开这屋子,便见着他刚刚还和蔼可亲的面容就冷淡了下来,唇角抿直,令他看起来异常严肃冰冷。 “送公子去陈州城的时候,注意点,莫要走漏了风声,等此间事了,我的信息到了,你们再同公子一起回来。没有传讯息,你们就不要回来。” 齐老太爷一脸严肃地叮嘱着。他的双眼紧紧盯着一旁的老管家,眼中的冷意几乎让老管家不敢直视,老管家知道这一次出现在公子身边的纰漏,让老太爷极为生气,宇甯公子身边的人说是调走,其实是直接埋了。便是那陈三,哪里还留得到给宇甯公子好生问一问了,人早就是水中鱼儿的食物了。 而这一次,齐老太爷已然是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风雨欲来,他怕扰着他的宝贝孙儿,便将人送出风暴中心,此时说的这一番话,虽然语调平淡,可是老管家知道,若是宇甯公子出了任何岔子,他们这些人都不用再活着回来见老太爷了。 老管家躬身一礼,恭敬地道:“是,老太爷放心。” “放心?”齐老太爷冷哼一声,低低地道,“都是一些不省心的。去吧,照我说的去安排。” “是。” 齐老太爷确实同南蛮有所勾结,但是这并非叛国,他不过是左右逢源。而这一切,就连他曾经的合作者闵埕都不曾知晓,直到这时候,闵埕都还以为齐家同他断绝来往,是因为他同南蛮有了交易。 齐老太爷伸手轻轻揉了揉额角,他在想着该怎么将老三那外室子抛出去,将这一切的事儿都扛起来,这一出大义灭亲的戏码,他需要好好筹谋一下,既要显得痛彻心扉,又要大义凌然。当然,这一切都不能牵累到他的宝贝孙儿,他的宝贝孙儿可是要一步步地平步青云,最后青史留名的。 与他的想法完全不一样的是齐老爷齐铭霆。 齐铭霆疲惫地倚靠在床榻上,他的屋子里很安静,没有人在,但是他的脑中的思绪却是异常纷乱,他不用出门都知道,如今的他是出不了这个房门的了,从刚刚他在书房里同齐老太爷反抗的那一刻开始,他便没有机会出门了。 毕竟齐老太爷是不会让他有机会给齐宇飞通风报信的。 齐铭霆唇边绽放一抹苦笑,他浑身疲乏,其实他活不长久了,这一日日地用着药熬着,能够瞒过齐老太爷已然不容易,他活着,齐宇飞才又那么一丝机会活着,可是如今,却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很快,齐老太爷会发现他活不久了,不,他的父亲现在便不用顾忌他了,在齐宇甯面前,他们所有人都只能让道。可是齐宇甯是齐老太爷的心头宝,齐宇飞也是他的心头肉啊。 齐铭霆看着自己枯瘦的双手,他沉默了许久,而后从床榻下的一个暗格里摸出了一只木匣,打开木匣,他低头呆呆看着匣子里的东西,眼中闪过一抹愣神,许久,那双眸子一抹怀念一闪而逝,到了最后,眸光黯淡了下来。 他想了想,最后心头下了一个决定,他面上的神情由最早的虚乏开始变得坚定起来,他咬了咬牙,从床榻上颤颤巍巍地起身,而后到了桌前,他铺展开纸墨,在桌前坐了许久,最后,仿佛是定了什么心思,便是低头开始那一张白纸上书写着。 或许是病体支离,也或许是心绪起伏得厉害,他笔下的字略微颤抖,虚浮而又潦草,如他此时的心境一般。 沉默的日子在某些人的焦躁和盘算中一点点过去,变天的消息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在一座安静的院落中,一道重重的瓦片碎裂的声音落在了地上。这一声响惊着了坐在床榻上歇息的燕小小,她抬头看向外间屋坐着的齐宇飞。 却见齐宇飞双眸通红,发白的唇微微颤抖,在燕小小看过来的时候,他哆嗦着吐出一句话。 “父亲死了。” 第104章 打乱 燕小小听到齐宇飞的这一句话,整个人惊得不由得坐直了起来,过度的震惊令她一时忘记了伤着的断臂,左手的断臂处不小心地蹭到了床边,她倒抽了一口气,可是这时候却没有心思顾及,她勉强扶了一把床栏,而后站起来,朝着齐宇飞那儿走去。 “石头?”燕小小低低地唤了一声。 “小小,我爹他死了。”齐宇飞略微哽咽着,他的手在颤抖着,似乎是被什么击中心中最为柔软的地方,疼得他再也无法保持往日里的镇定,他一字一句地重复道,“我爹,他死了。” 燕小小伸手将人揽住,她知道齐铭霆在齐宇飞心中的重要性,平日里虽然齐宇飞不曾多说,偶尔时候,好似对于他娘亲的死,还会对齐铭霆产生怨愤之情,但是无爱则无恨,若不是心中敬爱有加,又如何会这般时时挂念。 齐宇飞小心地避开燕小小的断臂伤处,而后揽住燕小小纤细的腰身,他靠着燕小小,闷闷地道:“小小” 他的喉咙里仿佛是堵了一团棉絮,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燕小小只觉得腰腹处的衣裳很快便濡湿了一片,微凉的触觉令她心头一酸。 她低头看向那落在桌上的信纸,白纸黑字,说得简练,可是却令她胆战心惊。齐老爷居然是以死谢罪,担下了那赈灾钱粮贪腐的罪名,不,也不是贪腐,只是忧心百姓,挪用钱粮。 燕小小低头看向齐宇飞,轻声道:“石头,这消息来得准确吗?” 她想了想,便又补了一句,道:“齐老爷的死,会不会是被人陷害的?” 齐老爷毕竟是齐老太爷的亲生儿子,会以如此罪名而死,甚至揭露出来,这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事。 齐宇飞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仿佛是缓过了劲,伸手拉着燕小小坐下,他的眼底带着一抹冷意,道:“消息是暗探传来的,那是父亲专门培育的一条暗网,消息绝对准确。” 他通红的双眸看向燕小小,脸上的冷意越发浓烈:“以死谢罪?呵,这是不可能的。父亲他从未动过那什么赈灾钱粮,又是谢的哪门子的罪?况且,齐家那一位可还活着呢,又怎么可能会允许出现被人陷害的这种事儿!” 燕小小叹息着拧紧眉头,小声道:“若是如此,齐老爷的死” 她心中有一个猜测,可是却半天没敢说出口。 齐宇飞同她对上视线,眸中露出一抹嘲讽,冷声道:“是啊,那老不死的都还活着,在江南道一带,谁敢动我爹?可是我爹这一次却死了,死的如此冤枉,呵呵还能是谁动手的呢?” 齐老太爷在江南道一带的势力,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故而,对于齐铭霆的死,齐宇飞才会如此震惊,便是因为这人可以说是在齐老太爷的眼皮底下死的,如此动作,在势力庞大的齐家面前,不可能是外人做的,那便是唯有内部的人。 而内部的人 燕小小心头涌上焦虑,她与齐宇飞是想到了一块儿去,如今的齐家对齐宇飞来说,可以说是龙潭虎穴了。 “若真是他动的手,你”燕小小斟酌了一番,而后道,“石头,你回去的话,就太危险了。” 齐宇飞苦笑了一声,他摇摇头道:“小小,我爹,生前为我做了那么多事,甚至是不惜忤逆长辈,如今他死了,我作为他儿子,若是不回去” 他停了一下,而后幽幽地道:“往后,我该如何在江南道一带立足,又有何颜面可以接手他给我留下的东西?” 燕小小自然知道齐宇飞说的在理,只是那一位齐家老太爷对于齐宇飞的厌恶,她也是清楚的,从前尚有齐铭霆在其中周旋维护,而如今这唯一的缓和人也已离去,齐宇飞现下回齐家,可真是孤立无援。 “而且,为人子女,总是要为他讨一个公道。”齐宇飞的眼中带遮浓郁的恨意,他太清楚了,齐铭霆的死同齐老爷子绝对是脱不开关系,甚至,他怀疑人或许就是那一位心狠手辣的老爷子杀的。只是这一切,都必须等他回去探一探,才能见个分晓。 燕小小知道齐宇飞说得在理,也是必定要做的事,她并未再阻拦,而是沉思片刻,她抬眸看向齐宇飞,发白的唇抿了抿,沉沉地道:“石头,闵埕在江南道多年,暗中势力不少,先前,他同齐家闹得不愉快,如今他需要一个齐家人。” 齐宇飞的双眸微微一眯,他想到闵埕先前说的合作,心思浮动,他当然知道,这个时候,回应闵埕,并不是一个好时机,但是对他来说,却又是最为恰当的时机。 他失了齐家里最有力的靠山,同闵埕合作时,他自然是处于弱势,但也正是因为如此,需要扶持一个齐家人的闵埕也会更相信他的合作。 有舍自然有得,齐宇飞沉默半晌之后,幽幽地道:“我会让人去给闵埕传个讯息。” 他看向燕小小那一双饱含担忧的眼神,道:“我得尽快回去一趟,小小,你便在此养伤,我连夜赶路回去。” 燕小小知道自己的伤势未曾养好,如今的身体状况是经不起星夜赶路的,她并未强自要跟随齐宇飞一同回去,而是点了点头,乖顺应下:“好,你也不必担心我。对了,石头,那一位就在南城里,你可以借一借他们的力量,毕竟你如今也算是天家的人。” 齐宇飞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他面上的神情一片冷肃,好一会儿,沉沉地点了下头,道:“我晓得,我现在就启程,你先好生歇着。” “嗯,路上注意安全。带点好手前去,人贵精,不贵多。”燕小小不放心地叮嘱着。 齐宇飞的面上勉强挤出一抹笑,他沉声应了一句:“好。” 言罢,他就转身疾步出了房门。看着人离开的背影,燕小小心头忧心忡忡,她坐在位置上,想了一会儿,随后扯了一件外袍搭在身上,走了出去。 而齐铭霆的死,这个消息,不知不觉间就呈现了各大势力的桌上。 谢嘉安看着手边传来的讯息,眉宇间微微皱起,耳边想起一道男子的声音:“谢大人,如今这楚大人和殿下既然都已经顺利到达南城了,咱们是不是也应该即刻赶路前去汇合了?” 谢嘉安放下手中的条陈,他抬眸看向发言的杜如林。 随后,他将条陈递了过去,开口道:“暂且分成两路行进吧。一路去希州城,另一路就去南城同殿下他们汇合。” 听闻谢嘉安的话,一直沉默不语的虞文盛突然开了口,道:“我去希州城。” 谢嘉安转过头,看向一路上都很沉默地虞闻盛,一时间没有回复,似乎是在斟酌什么。只是他尚未给出一个答复,便听得坐在不远处的任劲容也出了声,道:“我也打算去希州城。” 希州城是疫城,本是危险之地,却不知道这虞文盛和任劲容是为何要以身犯险? 秦曦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阴沉沉的天色,似乎要下大雨了,他琢磨了一下,道:“那我便不同杜兄以及任兄一道了,我打算去南城。” 杜如林笑了笑,他好整以暇地将视线扫过,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落下两个字,表明他的想法:“南城。” 谢嘉安知道这一行人不过是给他通个气罢了,也不是听他指挥的,反正,如今无论是去希州城还是南城,都是具有风险的,他们要查贪腐案,更要在这其中分一勺好处,同时还得除去某些人,自然是各有打算。 “行,既然都做好了打算,那么诸位便依着计划行事。”谢嘉安温温和和地道。 他想了一会儿,随后又意味深长地叮嘱道:“诸位,要知道,这一次咱们来此,是陛下的旨意,也是为了江南道的百姓们,希望诸位能够三思而行。” 虞文盛站起身来,看了谢嘉安一眼,而后拱手一礼,便转身离开。任劲容却是连声招呼都未曾打一下,便就起身离去。 谢嘉安面上的神情微微发冷,杜如林的目光落在谢嘉安的身上,随后状若随意地问道:“不知,谢大人是要去哪儿?” 谢嘉安眉目间透出一抹漠然,他看向阴沉沉的天色,缓缓一笑,道:“自然是南城。” 该做的准备都做好了,那么是时候该去戏台上好好唱一出了。 相对比平州城的安静,南城里早就是翻天覆地的闹腾了。齐铭霆的死仿若是一滴入锅的热油,将整锅的热水都引沸了起来。 江南道一带的寒意似乎是日渐浓郁,秋日未尽,便已然是一派冬日的作风。这般骤冷的天气,对于那些因灾情而遭难的百姓们来说,可谓是雪上加霜,这日子也是越发难熬了。 一片冷意之中,南城的府衙更是森冷得吓人。只是今日的这一番森冷中却是带着一丝难言的热闹。府衙里的官员衙役们无不是将心思放在府衙中最为幽静的书房中,那里头聚集的人,正是如今这风风雨雨的中心人物。 不过是短短数日,曾经老当益壮的齐老太爷却是陡然换了一副模样,略显凌乱的花白头发,面上带着的深深褶子,微微佝偻的背脊,坐在南城府衙的书房中,整个人显得憔悴而沧桑,伸手端起手边的茶杯时,那略微哆嗦的手,将他那老来丧子的悲怆体现地淋漓尽致。 李景烜看着这一副悲痛模样的齐老太爷,拿着手中的认罪书,心中叹息。他看了一眼坐在一旁不发一言的楚延琛,以及那若有所思的赵清婉,想了想,便就率先开口问道:“齐老太爷,这一份” 他想了一下,还是将到口的认罪书三个字咽了下去,而是委婉地换了个说辞,道:“这一份遗书,便是齐三老爷留下的?” 齐老太爷垂下眼,他面上的神情满是悲戚,眉眼间是丝丝缕缕的无奈,哑声道:“回李大人的话,是,这正是我那不孝子留下的。我” 他这话还未说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喉间哽咽,眼角泪花闪现,一时间竟是未能继续发言。屋子里的众人似乎是能够理解他这般年纪遭受丧子之痛,确实是不容易,心绪上不易平复也是正常的。故而也未曾催促,而是安静地等着他缓过气后,继续解释。 “是老朽教导不利,竟然教出这般一个胆大妄为,无法无天的逆子。”齐老太爷微微喘息着,他伸手抹去眼角的泪水,随后接着道,“给大人们,以及江南道的百姓们,落下了这么大的损失,老朽,真是罪该万死。” 李景烜将手中的认罪书放下,而后劝慰道:“这事儿,也怪不得齐老太爷。三老爷他” “他本意也是为了百姓,谁也想不到这事儿会出了这般岔子,如今”李景烜话语一顿,虽然三老爷所作所为均是情有可原,但是毕竟是犯下了大祸,他也说不得什么谅解,抬眸看了一眼始终沉默不语的楚延琛和赵清婉,他将口中半截的劝慰话语咽下。 楚延琛眼中带着一抹深思,他看向那一脸悲痛之情的齐老太爷,眼底闪过一丝的嘲讽,他轻声问道:“齐老太爷,您是说三老爷,当日灾情严重,赈灾钱粮紧缺,那时候他得知消息,说是有人囤积钱粮,打算倒卖赚钱,故而在那时无奈之下,才会铤而走险,使人将这因为水路不通而暂且送至希州城的赈灾钱粮劫掠?” 这话说得略微冠冕堂皇,可是却又偏偏对得上当时钱粮消失的事实。 齐老太爷苦笑一声,他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道:“老朽知道,这事儿,着实太过耸人听闻了。可却是一个事实我也想不到铭霆竟然会犯下如此阴差阳错的弥天大祸。” “那时候,江南道一带的灾情严重,咱们齐家便想着略尽绵力,故而分散开来,各自调集能够动用的钱粮抚慰百姓,然而灾情越发严重,这灾情的窟窿怎么都补不上,铭霆素来是一个心软的人,见着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们,便自是尽力去帮助,可是齐家也是要吃饭的,到了后来啊,是真的填不上了” 齐老太爷低下头,一滴滴的泪水落下,一时间这一副老泪纵横的模样,着实是令场中的众人心生不舍。李景烜本是想说什么,只是还记得如今主事的钦差大臣以及公主殿下都未开口,他便又将不忍心的劝解咽了下去。 齐老太爷喘了一口气,随后才慢慢地接着道:“老朽当时应当注意到的,可是都怪老朽这身子骨不行了,便也没注意到这账目上的不对劲,依着当时的赈灾钱粮的花销,希州城附近的齐家商铺早就已经都用光了能用的东西,又如何能够持续如此久的接济呢?” 楚延琛似乎也是极为同情,他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老爷子节哀,逝者已矣,想来三老爷也不会希望老爷子因为他而悲痛得伤了身子的。” “只是,有一事,本官想再问问。”楚延琛拿起那一张认罪书,那上边血泪斑驳,字迹稍显潦草,可以看出当时写的人的心境是多么的动荡不定。 齐老太爷没有接话,他低着头,似乎悲痛得一时顾不上楚延琛的问询,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神,颤巍巍地道:“楚大人,您请说。” “便是这说道的,有人递了消息,说是某人囤积钱粮,倒买倒卖,只是不知道,这人是谁?老爷子是否知道?” 听着楚延琛的问询,齐老太爷微微垂下眼眸,遮掩住眼中一闪而过的厉芒,半晌,才迟钝地回答道:“这事儿,说来惭愧,老朽未能查出。” “老三死得太突然,老朽这着实是接受不来,在床上躺了数日,病了数日,浑浑噩噩的,家中的孩子先前不敢将老三留下的遗书给我看,就怕又刺激着我,及至我稍有缓和后,老二知道遗书上的事,事关重大,不敢再拖下去,这才将遗书递了上来。” 齐老太爷顿了一下话语,他微微拧眉,随后轻声道:“我一见这遗书,便知道这事儿,是咱们齐家犯下了大错了,故而,老朽一方面让人去查,另一方面就急忙将事儿报给大人们了。” “如今,这事儿查得,依旧是没有什么进展,那人”齐老太爷咬牙切齿地道,“若是让老朽知道是哪个小人如此作祟,老朽定是要生剥了这人,替我那一时不慎铸成大错的苦命儿讨一个公道。” 赵清婉见着齐老太爷这般作态,这一次她并未如最开始时,那般容易受其影响。她沉默地看了一眼齐老太爷,又看了一眼似乎是一脸悲悯的楚延琛,心中的思绪开始转动。 这事儿发生地太巧合了,她与楚延琛才开始着手来一个‘打草惊蛇’,齐老太爷的反应便如此迅速,那一只最为明显的软肋小白兔,不过一日,便被人送出了南城这个风云变化的中心,接着,便是这齐三老爷莫名其妙的死,又牵扯出了那一桩江南道贪腐案 他们知道齐家是有问题,但是没想到齐家会这么大大方方地用一条人命认下这一遭罪,当然这个认罪,只怕算不得什么认罪。 楚延琛似乎早就猜到齐老太爷会给出如此答复,他面上依旧是一片平静,温和地道:“这事儿,确实发生得突然,只是如今除了一份说不出证据的遗书,有些事,不好说。” “官府办事,凭的是证据,如今齐家认下了这般大罪,总是要让咱们好好查一查的,想来这一点齐老太爷是能够理解的。” 听到楚延琛这话,齐老太爷的面色有一瞬间的难看,但很快便又遮掩住,他的眸中透出一丝丝的寒意,但是并未开口说些什么,而是认真地听着楚延琛的话。 楚延琛对上齐老太爷的双眸,他笑了笑,接着道:“认罪的人,如今已然是死无对证了。可是齐老太爷毕竟是齐家的掌事之人,这事儿呢,老太爷一时之间脱不开关系,如今案子尚未查清,便只能委屈老太爷在南城府衙里待上一丝日子。” 齐老太爷面色微微一沉,他的声音略显低冷,说道:“这事儿,也是理所当然,子不教父之过,老三这错事,是我没教导好,应当配合大人好好查查。况且,老朽也想早日查到到底是谁这般恶毒,害了老三!” 楚延琛低下头,看着遗书上潦草的某些字迹,他想了想,注意到身旁李景烜那略微不满的神情,心中一笑,再将视线落在发丝凌乱,面容憔悴,浑身透着狼狈气息的齐老太爷,想着,这果然是一只老狐狸啊。 “老太爷深明大义,本官佩服。”楚延琛拱了拱手,而后又沉声道,“本官也能理解老太爷如今刚刚经历丧子之痛,确实是身心俱累,但是这事儿牵扯得太多,也太严重,只能委屈老太爷了。” “齐家的账目,以及一些物品出入,都还请老太爷配合本官,一一查实。” 听着楚延琛这话,低着头的齐老太爷,不由得面色一变,他倒是想不到楚延琛竟然会这么个机会,干脆利落地一一查证齐家虚实。 齐老太爷低低地咳嗽着,他的脑中思绪浮动,这事儿是他一时失策,毕竟当时齐铭霆的死,确实太突然了,也令他太过猝不及防。他未曾想齐铭霆竟然会如此偏袒那个外室子,甚至不惜用自己的命来给那个外室子铺一条生路。 正是这般猝不及防的死亡,打乱了他的计划,只是人既然已经死了,那必然是要用上。故而才会有他今日的这一遭南城府衙之行。 然而,他想不到楚延琛会如此的顺水摸鱼。而就在齐老太爷思绪急转的时候,突然听到书房外匆忙而凌乱的脚步声。 随后是一道轰然推开的大门声。 “大人,不好了,有百姓冲击府衙。” 第105章 等待 听到这人慌乱的回禀,场中的众人不由得愣了一下,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半晌没有出声。 李景烜迅速回过神来,他看向楚延琛,而后迅速起身,下意识地问道:“怎么回事?” 那一名慌乱的府衙躬着身,他抬眸看了一眼毫无动静的扶着椅子斜坐着的齐老太爷,眼中闪过一丝不知所措,轻声道:“府外不少百姓围在门口,高喊着释放齐老太爷” 听着这话,李景烜面色微微一变,他看了眼似乎眼露茫然神色的齐老太爷,以及面上依旧一片平静的楚延琛,沉声道:“怎的会走漏了消息?还有齐老太爷不过是来配合调查,何来羁押?既无羁押,何须释放?” 那名府衙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也对,这般乱糟糟的情况,也不是他这么一个小卒子能够回答得出来的。 李景烜似乎也反应过来这事儿,眼前的府衙是回答不上来,他转身对着楚延琛躬身一礼,道:“大人,下官先去看看情况。” 在这种时候,他自然不敢让楚延琛同公主殿下出面,万一那些百姓失手伤了人,那可就真的是罪该万死了。 楚延琛点点头,随后便看着李景烜匆匆离开。 屋子里复又安静了下来,楚延琛端起手边的茶水,小口抿了一口,沉沉道:“齐老太爷在南城,果然是德高望重,哦,不,应该说是在江南道一带。” 听到楚延琛这话,齐老太爷顿了一下手,他面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愧疚地道:“老朽也不过是做了一点该做的事,想不到他们会如此铭记在心。” “大人,大家伙不过是一时不明白,情绪冲动了,还请大人谅解。”齐老太爷拱手一礼,诚恳地道。 而这时,府外的喧嚣声越发地大了起来,夹杂着痛骂,远远地传了进来。 楚延琛侧头看了一眼面色难看的赵清婉,他淡漠地道:“这儿,公主殿下在,他们围困冲击府衙,便会对皇室不敬,谅解,怕是不好办呐。” 齐老太爷眸色一沉,他心头不由得浮起一丝不安,倒是忘记了如今在这儿的可不只是钦差大臣,还有一位公主殿下。对皇室不敬,这个罪名可大可小,若是彻查起来,倒是不大好说。 “大人,请容老朽出去一趟,劝一劝热血上头的百姓。”齐老太爷站起身,对着楚延琛躬身一礼。他本来以为楚延琛应当会立马答应下来,可是却见楚延琛摇摇头。 楚延琛笑了一笑,道:“齐老太爷想来也是劳累了一天了,不过也还是要暂且委屈老太爷两天,便在这南城府衙的大牢里待上一待。” 齐老太爷没有想到楚延琛竟然会给出这样的答复,他抬眸看向楚延琛,对上楚延琛那双微冷的眼,心头略微一颤,他沉默片刻,话语清冷地道:“大人,就不怕激起民变?” 楚延琛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而后道:“老太爷放心,一时义愤,总是会消散的。” 他并不等齐老太爷在多说什么,喊了一声:“来人。” 听闻楚延琛的话,门外候着的衙役迅速走了进来,躬身一礼,道:“见过大人。” “将老太爷请下去,牢房里寻间干净的屋子,对老太爷,以礼相待。”楚延琛开口吩咐道。 那名衙役似乎有些诧异,但是却并未多说,应当是先前李景烜交代过了,衙役沉闷得应了声,随后走至齐老太爷的身边,略微一拱手。 齐老太爷知道今日他是不可能出了这南城府衙了,他的双眸微冷,到底是错算一着,如今可谓是失了先机了,只希望在外头的老二他们能够及时反应过来,将不该有的东西都藏好。 他对着楚延琛拱手一礼,而后咬牙道:“如此,一切就劳烦大人了,只是我家老三才走,我总是要送他一程的,还望大人体谅。” 楚延琛平静地回道:“这个自然,老太爷尽管放心。头七之前,定然会送老太爷回去。” “楚大人,果真是年少有为。”齐老太爷落下这么一句话,便随同候在一旁的衙役出了房门。 等到人离开之后,屋子里还能听闻道那若有似无的喧哗声,不过较之先前,似乎有所缓和。楚延琛回头看来一眼赵清婉,小声道:“李大人,倒算是明事理。” 虽然先前看着似乎是对齐老太爷多有敬重,但是到底是分得清公私。 赵清婉听着尚未平息的喧哗声,她担心地道:“这事儿,要是激起民变” “不会的,那些人不过是一时热血,在外头多晾晾,熬个两三日,便自然就散了。”楚延琛想了一下,他低声道,“况且,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南城府衙这儿,后边查起齐家也会方便点。” “时间不多,趁着对方还未反应过来,才能查到点东西。” 听到楚延琛这般解释,赵清婉心头一安,只是拧起的眉头尚未舒展开,她开口接着问道:“怀瑾,你说,这齐三老爷,是不是” 赵清婉咬着唇,心头的揣测有些难以启齿。 楚延琛沉静地接过话头,道:“这齐三老爷的死,应当同齐家老太爷脱不开关系。” “虎毒不食子,他这做法,未免令人齿冷。”赵清婉面色一冷,心中不虞,她眉头紧紧蹙,认真地问道,“查,能查到东西吗?若不然,只怕这老头有不少后招。” 楚延琛沉思片刻,他点点头,道:“自然可以,人现在已经去查了。齐家的人,聪明的人是不少,可是他们都被老太爷掌控了太久,老太爷在这儿关押着,能够打乱他们的动作,就算后边他们反映过来,咱们要查的,应当也差不多了。” “你打算何时放了齐老太爷?”赵清婉问道。 “等谢大人他们到了,便就放了人。”楚延琛想了想,没有多做解释,轻声道,“我已经给呈德传了消息,他那头的计划,会与我这儿同步进行。” “计划?”赵清婉心头涌起一丝诧异,因为这事儿,楚延琛并未同她说过,她自然也想不到楚延琛竟然早就布下了计划,“希州城那儿有什么情况吗?” 关于执行的计划,楚延琛并未解释,只是简略地说了两句:“有些事尚未能完全肯定下来,不过也差不多了。等到呈德回来了,我再同你细说。” 他回过头来,看着赵清婉,脸上露出一抹温柔的笑,道:“你放心,此间事了,江南道的事便也就差不多平息了,再收个尾,过不了多久,咱们便能回京了。” “这些事儿,你有把握就好,只是莫要玩脱了手,我瞅着那一位齐老太爷,也不是一个好折腾的人。” 听着赵清婉的叮嘱,楚延琛轻声应道:“不必担心,我早就让重九去调了一支城卫军来。那些人终究只是一群百姓,可不是刺客,闹腾不起来的。晾个三两日,便就散了热血了。” 楚延琛冷声道:“那只老狐狸本来还想着借此逼着咱们收手,呵,送上门的豺狼焉有放回去的理由。正好扣押下老狐狸,齐家的账目,可以好清算一下。” 他回头看向赵清婉,接着道:“齐家,可是殿下的东西呢。早点收回来总是好的,如今这般能够兵不血刃地收回来,更好。” 若不是齐老太爷扔出这么大一个破绽,他还得头疼一阵子,如今这般便就刚好。时机正好,端等着水落石出了。 屋子里平平静静的,而府外却依旧是一片喧闹,纵然是一身威严的李景烜,此刻在门口应对的时候,也显得吃力而狼狈了些许。 他尚来不及将门口围着的众人劝走,便有一名衙役走近李景烜的身边,随后对他耳语数句,听着耳边报过来的点点滴滴,李景烜面色难看,他的双唇紧紧抿起,本就严肃的面颊此刻看起来更加令人望而生畏。 但是府衙前的高喊着不知所谓的口号的百姓们却依旧是未曾被吓退。 李景烜回头看了一眼南城府衙的牌匾,又想着刚刚听着的话,他在心中重重叹了一口气,而后沉声吩咐道:“让人守好府衙的大门,莫让人冲了进去。” “是。” 李景烜看着依旧是群情激奋的众人,心中的思绪纷乱,只希望这事儿,里边的贵主们是真的有把握,如今的江南道是真的经不起折腾了。 自然,南城里不少人都隐藏在暗处看着。 而在这般情况下,一些意料不到的人已然回到了南城里。 齐宇飞虽然回了南城,可是却并未即刻回齐家,他知道就算他现在去,只怕齐家的人也不会让他进去。他在南城的一处院落里落了脚。 “三老爷如今停灵在齐家里,我们查到在三老爷离逝之前,似乎是老太爷找了他两次。”书生躬身一礼,徐徐汇报着。 他们在南城里的人脉也还是有的,故而回来之后,不过是短短这么一段时间,便收集到了一些内幕消息。 听到这话,齐宇飞冷哼一声:“那个老不死的!” 他微微闭了下眼,平复心中纷乱的思绪,随后他闷声道:“还有的消息呢?” 书生眸色深沉,眼底流露出一抹浅浅的忧伤,而后将一份书信从袖中抽了出来,他递送上前,低声道:“公子,这是三老也给您留下的东西,暗线今日才找着机会传了出来。” 齐宇飞面色一沉,他伸手接过那一封书信,从信封里抽出信纸,信纸上的字迹略微潦草,想来那时候父亲已是无力多写了,可是他却还是强撑着留下这么一封信。 齐宇飞沉默着看着,信纸上的内容并不多,然而他去看了许久,直到最后,他的双眸红了起来,却还是死死咬着牙关,他抬眸看向书生,而后沙哑地道:“老曹,你去同闵埕通个信,便说那事儿,我应了。” 书生听到齐宇飞的话,他心头一惊,定定地看着齐宇飞,并未应下这个吩咐,而是想了想,劝道:“公子,这事儿,还是三思而行,与虎谋皮,太过危险了。三老爷,定然也不会希望你这般冒险的。况且,那楚大人本就不是一个省油的灯,若是知道您背后动了手脚,只怕” 齐宇飞面上的神情冷硬地吓人,他紧紧握着手中的信纸,而后转头看向书生,那双通红如血的眸子里满是怨愤的恨意,他咬着牙,道:“老曹,如今这便是时机,若是错过了,那我就永远只能偷偷摸摸的父亲死了,我总该替他报仇的何况,如今江南道这般乱,只要我小心点,应是不会有人发现的” 书生见齐宇飞如今是心意已决了,他叹了一口气,拱手一礼,道:“是,属下领命。” 齐宇飞将手中捏皱了的信纸小心翼翼地展开,可以看到信纸上,皱巴巴的漏出了一行字,城卫军里留给你了 翌日,南城府衙外的人尚未散去,搜查齐家的队伍已然是入了齐家。 在一阵惊讶咒骂以及推搡中,查账、搜索都在齐家里进行,一时间,本还是热热闹闹的齐家商铺便就忽而间集体关了门,呈现出一抹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安静。 这种诡异的安静之下,南城府衙外本该散去的百姓,却是越来越多。也不知道是谁煽动的,一股莫名的流言在大街小巷间流窜,无不是,如今的钦差大人看中了齐家的产业,故而这是借机在刁难齐家 这些流言,说得荒谬,可是偏偏在那些被人诱导的百姓耳中,却成了真相。他们不知道如今这一位钦差大臣是好是歹,但是却知道齐家是在灾患来临的时候帮助了他们故而,他们便就越来越不肯离开,一定要钦差给个答复,或者将齐老太爷释放。 而这一切,却都被掉集来的城卫军阻拦在府衙外。 李景烜或许一开始并未注意到这些不对劲,但是这两三日的光景看下来,自然也就看出来些许端倪,他匆匆去寻了在后院厢房中歇息的楚延琛。 敲了门进屋,便看到正安静在练字的楚延琛,李景烜眉头一皱,他是想着或许楚延琛是有什么计划,但是如今江南道的情况,又怎么经得起这般胡闹,他看不懂楚延琛的做法,便就干脆直白地问道:“楚大人,府衙外的人,您觉得该如何处理?” 楚延琛看了李景烜一眼,温声说道:“日子不好过,自然是有火气。多晾两天,这气也就散了,倒是人也就听得进去了。” “两天?”李景烜听到这话,他眉头紧紧一皱,开口道:“这都要起民变了?还要再晾两天?” 楚延琛落笔写下最后一个字,随后轻笑一声,道:“不会的,民变不是那么容易起的。如今这有粮,有药,还有大军在外守着,还有谁会不开眼地在这时候,在这个光景,民变?” 不过都是一些平民百姓,没有那么大的胆子。这一次的江南道之前的流民/暴/乱,也是因为实在是活不下去了,这才激得人闹腾了起来。 可是现下的情况与之前是不同的,民变也不是那么容易起来。 “若是两日之后,他们还是这般群情激奋呢?” 楚延琛冷笑一声,眼中的冷意愈发浓郁,道:“群情激奋?哪里来的那么多的情?天下熙熙为利来,若是如此,便该看看这里边是不是什么不该有的人在了。” 李景烜听到楚延琛的这一句话,他心思一转,很快便就反应过来了,这是在钓鱼! 他不由地担忧道:“若是如此,事情闹大了,到时候纵然是揪出了幕后黑手,可是闹腾了这么久,与大人您的声名有碍的,只怕会有不少人对大人有所误解。” 楚延琛笑了一笑,道:“无妨,都是为陛下做事,等到平息了一切后,本官便就回京了,他们对本官有什么误解,与本官又有何关呢?” 听到楚延琛这般说,李景烜顿了一下话语,他忽而想起来眼前的这一位看着光风霁月的钦差大臣,背后的身份可不简单,六大世家之后的楚家,本就是令人高不可攀,再加上他那无人可以忽视的驸马身份,更是令人望而生畏。 对的,他并不需要顾及什么误解,对他来说,将事情办完了,便能直接回京面圣,百姓的误解又如何,无法面圣的人才需要担心会因此给陛下留下什么不妥的印象,而这一位本就是简在帝心的位高权重的权臣,有何好担心的。 李景烜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地提醒了一句:“大人,小心驶得万年船。下官曾听闻,有不少武者曾依附于齐家。” 虽说这一位大人是在南城府衙里,出行间都有护卫在,可是那些武者,谁也说不准是个什么情况,万一出了些许纰漏,那可就麻烦了。他的乌纱帽怕是要保不住,更糟糕的是,可能得让他一同遭罪。 听得出李景烜话语里的担心,楚延琛叹了一口气,他起身对着李景烜略微一拱手,道:“李大人放心,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个道理,本官懂得,况且,本官身边还有殿下在,本官纵然是不在乎自己的安危,也不能让殿下也落入险境。” “至多再过一日,这些事儿也差不多告一段落了。” 听闻楚延琛这般说法,李景烜躬身一礼,沉默地退出了房门。楚延琛一个人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按着他盘算的时间,差不多就该只是这一两日,事情应当是要显露出来了。挑唆的人应当也要熬不住了,该查的东西,查的差不多了,更深一步的,估计要等等希州城那边的消息了。 事情确实如楚延琛所预料的那般,第二日的午后,这一日的天色阴沉地吓人,大朵大朵的乌云从天空中飘移过来,最后堆积在一起,一点点地挤压成一大团的墨色面团,沉沉地压在南城的天上。 熬了多日的百姓,眼看着这天要变了,也就陆陆续续地散了去,府衙门口留下的人并没有很多了,唯有些许齐家铺子里的伙计掌柜,依旧些许面黄肌瘦的衣裳破旧的百姓。 忽然间,不知道是谁起先喊了一句,齐老太爷被官府的人打死在府衙里了这一句话出口后,那些围着的百姓登时开始闹腾起来了,在阴沉沉的天幕下,开始朝着府衙里挤过去。 门口候着的城卫军并不敢下重手,只能小心地边退边推搡,可这般动作下,却是被拥过来的百姓逼到了府衙的门口。 就在这时候,忽然一阵骤然的轰鸣声伴随着闪光在天空中响起,那炸雷一般的轰鸣声震得人耳朵发麻,在滚滚的响雷声中,可以看到府衙外的群众面上神情狰狞而又激动,在偶尔闪过的亮光中,却突兀地发现有那么一两名百姓不同于旁边情绪激动的众人,脸上神情一片冷肃和镇定。 轰隆,轰隆,轰隆隆—— 此时,天幕完全黑了下来,分明是午后时分,可是却黑沉得仿佛是入了夜,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的响雷声,陡然间,那天仿佛是被捅开了,从那破开的漏洞里倒出了水。 哗啦啦的瓢泼大雨从天而降低,将门口围着的人通通都淋了个透。 或许是这雨太大了,在雨中,那豆大的雨粒砸得人睁不开眼,雨中的人只觉得身后有人在推搡,或许是想要避雨吧,前边的人便让后边的人推着朝着府衙大门冲了过去。 眼看着到了府衙大门门口,再这般推挤过去,人便能冲进了府衙。忽而间,一股大力扫了过来,将拥挤进去的百姓砸了出去。 那些百姓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便被人推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府衙门口,一众的人,东倒西歪地倒在地上,最后面的人看不清前面的情况,只知道有人倒了下去。 这般动静,令人群里不由得惊叫起来:“打人了!打人了!” 第106章 放人 就在人群里骚乱起来的时候,不知何时沉默的全身着甲的将士已然从外围将人围了起来,那些慌乱逃窜的人,登时都被人拦住。 而趁乱朝着府衙大门冲去的人影则在这一瞬间冲破了门口拦截的人墙,入了府门。 “啪!” 一道重重的落地声将惶恐骚乱起来的人群顿时都安静了下来。 大雨砸下来,将站立在门外的人浇透了,可是却没有人注意那湿透浑身的大雨,他们的注意力都落在了地面上的那人。那人身着一袭普普通通的神色粗布衣裳,人看起来黝黑沧桑。 那人在地上挣扎了两下,却怎么都无力爬起来,那些百姓惊恐的目光看了看那从府衙内走出来的黑衣男子,又看了看那在地上已经开始咳血的人,人群里有人哆嗦地道:“官府、官府,也不能这么蛮不讲理” 重九冷漠地从府衙内走出来,一步步地走入雨幕中,他走到那地上趴着的人的身边,脚下略微一动,将那人踢开,叮咚一声响,那人揣在怀中的匕首甩在了地上。看到那落在湿哒哒的地面上的冰冷的刀刃,周遭本来还在哆嗦埋怨的人一时间都不在言语。 周遭又浸入了沉默,这一种静默让人难受,似乎是有什么话语被堵在了心眼中,说不出,吞不下。 “你们便是这般讲道理的吗?”重九冰冷的声音在安静的雨幕中回荡,砸在在场每个人的心头,或许是浇透的雨水让人的热血开始冷却,也或许是那落下的冰冷刀刃将那些被煽动的情绪泯灭。 总之,那些人本还是汹涌的高呼声,一时间都冷却了。 重九的目光扫过,看到人群里闪躲的某些人的目光,他面上的神情是一片漠然,而后冷冷地说道:“钦差大人明白你们是想要知道齐老太爷的情况,想来你们都听过,大人是来查差贪腐案的,而齐老太爷如今在府衙中不过是配合查案。” 听着重九的话,众人面面相觑,但是很快便有人从人群中发声:“什么查案,齐家老太爷入了这府衙多日,未见人影,反倒是官府查抄齐家的身影,比比皆是。敢问,配合查案,是如此查案吗?” 重九嗤笑一声,他的目光落在那人群的发声处,他的目光太过锐利,人群里登时就分列开来,露出躲在人群中的某个人。 众人的目光落在了这人身上,这才赫然发现这人是一名衣着朴素的青年男子,面上肤色白皙,不若普通百姓那般的枯瘦愁苦,纵然是衣着简单,可是也难以掩饰身上养着的一股养尊处优的气息。 “齐家六公子?”有人低呼了一声。 这人正是齐家二老爷所出的三子,在齐家宇字辈里序六的齐宇阳。 齐宇阳自然是知道此时已经是隐藏不了了,他便大大方方地走上前来,开口道:“敢问,钦差大人,便是如此让齐家配合查案的?莫不是在觊觎齐家财产,这才以此为借口,查抄齐家?” 他的话说得异常尖锐,带着寒意的视线盯着重九。 见到齐家人出现,那一行本就安静下来的百姓陡然间便又骚动了起来。尤其是此时这齐宇阳话说得理直气壮,颇有几分信服之感。 眼见着这安抚下来的百姓又要开始躁动,忽而间一道男子的清朗声音从府衙中传了出来。 “齐六公子倒是颇有胆气。”楚延琛身着绯红的官服,从府衙内走了出来。一身的清雅姿态,令场中的百姓复又慢慢地安静下来。 大抵人人都有爱美之心,故而刚刚的来势汹汹眨眼间就消退了下去。 齐宇阳早就听闻过了楚延琛的大名,但是未曾见过,现下这倒是第一次见面。看着走出来的楚延琛,他的双眸微微一颤,恭恭敬敬地躬身一礼,道:“草民见过楚大人。” 大雨不停,不过较之先前的滂沱大雨,已然是有所减缓。 楚延琛未曾撑一把伞,信步走入雨幕之中,雨水落在他身上,不过一会儿就淋透了。然而旁人的狼狈却不曾在他身上出现。重九沉默地回到楚延琛的身旁,虽然周边都是有护卫在,但是,谁也说不准是否会有什么意外出现。 刚刚那一名持械冲入府衙的人便是一个意料之中的意外。 楚延琛面上的神情漠然,清清冷冷的眸子扫过浑身湿透的齐宇阳,他提了提声音,道:“想来,齐六公子应当是知道,齐老太爷先前是送了认罪书进府衙的。” 齐六公子微微一愣神,这事儿他是知道的,但是来不及多深究,毕竟当时齐老太爷人已经在府衙里,而后又是猝不及防地官府查抄,他却是没时间好好琢磨那一纸认罪书。 或许说,齐家的人都未曾见过那一纸认罪书。 他沉默片刻,咬咬牙,硬着头皮点头道:“是,草民知道。但是,这认罪书与我祖父无关,官府无权扣押” “并非是扣押,只是请齐老太爷留下配合调查。”楚延琛的视线扫过眼前的一众人,沉沉地道,“毕竟贪下那一拨赈灾钱粮的是齐家人。” “这事儿,认罪书上写得明明白白。”楚延琛看了一眼似乎还欲反驳的齐宇阳,轻声道了一句,“况且,齐家贪腐的可不只是这么一点东西。” 这一句话说得齐宇阳半晌没开口回话。 他也未曾想到楚延琛会如此直白得将话挑明,毕竟其他的贪腐可不仅仅是他们一家所为,其中涉及到的官员更是不可言喻。 “楚大人!”齐宇阳不由得脱口喊了一句。 这一句称呼略微失了分寸,话语里带着些许惶恐,他的双眸紧紧盯着楚延琛,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握紧。 重九注意到齐宇阳突如其来的敌意,他朝前走了一步,有意无意地挡在楚延琛的身侧。 楚延琛这话的声音说得并不重,他也没打算在这时候继续说下去,眼中带着一丝冷意,随后接着开口道:“齐六公子不必担心。” “本官定然会秉公办理,这一切还要多谢齐老太爷的配合。你放心,齐家查抄的东西,待一切都查明后,自然是会奉还的。” 楚延琛说得意味深长,他的话语在逐渐小下来的落雨声中显得异常清晰。 人群里忽然有些许骚动。 齐宇阳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变得异常难看。在这一刻,他知道自己一开始就不应该现身在这儿,更不应该让眼前这一位钦差大人出口。原来,对方等了这么多天,就是为了等他们来。 如今这一遭纵然是猜得到是对方可能是在离间江南道一带的势力,可是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齐宇阳不用多想,都能知道现下这消息估计是早就传开了,只怕等着他们齐家的将是各方的揣测和怀疑。 “怀瑾。” 就在这时候,从府衙里走出一道人影,撑着一把伞,面容清丽明艳,身形窈窕,撑着一把油纸伞疾步走了过来。 “下官见过公主殿下。” 看着一众躬身行礼的护卫,百姓们的目光投注在漫步而来的赵清婉身上,但迅速就反应过来这一位是那一位英明神武的陛下的唯一的女儿,他们心头一惊,急忙将视线挪开,哆嗦着躬身行礼。 “见过公主殿下。” 赵清婉的视线扫过雨中的众人,她撑着伞站在楚延琛的身边,注意到楚延琛浑身都湿透了,她略微皱了皱眉头,而后朗声道:“不必多礼,本宫听闻有人造反?” 她的话语说得平淡,只是这‘造反’一词,却是令人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这要是公主殿下金口定下,那么在场这些人可都是要以暴/民的身份处死的。 齐宇阳拱手一礼,郑重地道:“公主殿下明鉴,我等在此,不过是想讨个公道。” 他本是想要再说什么,却忽而看到赵清婉凑近楚延琛的身边,贴心地将打着的伞往楚延琛那头倾斜,齐宇阳突然想起来这一位钦差大人可还有一重身份,便是这一位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的驸马。 赵清婉眸光清冷,她看着齐宇阳,虽然未曾开口说话,甚至那一副模样,看着不过是以为娇柔的小女子,可是却莫名让人心头发颤。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天家威严。 “是说齐老太爷吧。”赵清婉垂下眼眸,伸手触碰到楚延琛的手背,指尖传来的冰冷触觉令她心头一沉,她的眉头微微蹙起,而后抬起头来,拉着楚延琛往回走,随意地开口道,“这些日子,倒是辛苦齐老老太爷了,恰好今日六公子来了,那就将齐老太爷接回去吧。” 听着赵清婉这话出口,站在雨中的齐宇阳不由得一愣,他抬起头来看向赵清婉,却见府衙门口果然让人搀扶着走出来一名老者。 “祖父?”齐宇阳口中喃喃着,他本以为事情的发展应当是他们光明正大地入了府衙,将一身狼狈的祖父接出来,以一种胜利者的姿势,将劣势逆转。 可是如今,却同他所想的完全不同。 齐老太爷虽然面色略微难看,精神微微不济,可是浑身上下却是半点儿狼狈都没有,他从府衙出来的时候,那一位应当是高高在上的钦差大人一脸温和地扶着齐老太爷。 淅淅沥沥的雨丝飘下,先前一脸冷硬的重九,却是沉默地给齐老太爷打了伞。 楚延琛脸上的神情很是温和,唇边带着浅浅的笑容,对着齐老太爷,道:“这些日子,辛苦老爷子了。今日本官本是要亲自送您回去的,不过事务繁忙,如今恰好六公子到了,便由六公子代劳了。” 他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齐老太爷,继续道:“马车,本官已经让人都准备好了。” 齐老太爷看着飘扬的雨丝中或站或跌在地上的人,再看向他家那一脸难堪的小六,他心头沉了下来,唇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而后低低地道:“楚大人做的这一切,老朽定会铭记在心的。” 楚延琛面上的笑容不变,他缓缓开口道:“老爷子做的这一切,本官也会记着的。” 他将齐老太爷送至早就准备好的马车旁,看着齐老太爷同齐宇阳一起上了车,楚延琛站在原地,目送着马车离开。 便是这一刻,一道道讯息在南城里流传开来。 楚延琛回过头来,看着站在细雨中的百姓,他幽幽叹了一口气,道:“秋雨深寒,大家伙莫要冻病了,还是都回去吧。这一次的事儿,公主殿下宽宏大量,本官就暂且不追究诸位的大不敬之罪了。” “多谢大人,多谢公主殿下。”那些百姓这时候回过神来,即刻躬身行礼。 而那一名最早被打落在地上的携带匕首的人早就让护卫们拖回了府衙的大牢里去,至于能够审讯出什么,就看南城府衙的刑狱官的本事了。 不过,这能审出什么,对楚延琛来说,并不重要,今日这一遭他所需要达到的目的便都已经做到了。 一场持续了多日的闹剧在这一场骤然而下的大雨中结束。 赵清婉满脸不虞看着,一身湿漉漉的楚延琛还在同李景烜在交代着什么。 注意到那如芒在背的目光,李景烜朝着赵清婉看过去,而后脑中一闪,眸光扫过楚延琛身上依旧湿漉漉的衣裳,他心头一惊,而后开口道:“下官明白了,那下官就先告退了。” 话堪堪说完,他便利索地离开。 赵清婉一脸不虞地走过来,而后拉着楚延琛往厢房里走,她气恼地道:“外头下着大雨呢,你怎的也不撑把伞?” “若是撑着伞,走在湿透的百姓间,像什么样?”楚延琛轻声道了一句。他此时应是心系百姓的父母官,自然是要与民同甘共苦了。 赵清婉入了厢房,就迅速找了楚延琛的衣裳,她一边找,一边道:“我让人烧了热水,你快洗一洗,换身干净的衣裳。等你出来,姜茶应该也熬好了,你喝一杯,好好去歇一歇。至于其他的事儿,如今便是等着了。” 楚延琛轻轻点点头,他确实是觉得有点冷了,湿漉漉的衣裳贴在他身上,那冰冷潮湿的触觉令他寒毛直竖。 确实,如今他们要做的便是等一等,等到某些人来,等到某些人动手,也等到齐家的反应。 齐老太爷同齐宇阳坐在马车里,马车缓慢行进,齐老太爷闭着眼,靠在车壁上,一言不发。 齐宇阳抬眸看向齐老太爷,想要说话,却只是张了张口,半晌不敢将话语吐露。在他们齐家,齐老太爷是站绝对的主导地位,而能够在齐老太爷面前放肆的唯有那齐宇甯,至于其他的孙辈,便都是战战兢兢,不敢多在齐老太爷面前露面。 “都暴露了什么?”齐老太爷沉声问道。 齐宇阳略微一怔,很快便反应过来齐老太爷问的是这一次官府的查抄,到底都让人查到了什么?他略一沉思,而后便恭谨地回道:“南边的线路断了,货也断了。还有往京城里的供奉也断了。” 他抬眸悄然看了一眼齐老太爷,注意到齐老太爷面上的神情变得很是严肃,齐宇阳回禀的声音则越发谨慎,小心地继续道:“江南道七个州府的线路都暴露了。” 齐老太爷听到这里,他睁开眼,眼中闪过一抹憎恨,与浓烈的杀机。略微沙哑的声音从喉咙里传出:“南边的线路,也就是说咱们的钦差大人,是已经掌控到了咱们同南蛮合作的证据了?” “还有京城里的供奉,呵呵,那可不是一条呢,涉及的大大小小的官员可不少,他怎么敢呢?”齐家能够在江南道一带,落地生根这么多年,那定然不单单是因为陛下的默许,更是因为他们齐家这牵扯的人太多了,牵扯到的利益也太多了。 齐老太爷没想到楚延琛竟然敢如此胆大妄为,把这些东西都甩到了明面来。这般作为,楚延琛他就不怕出不了江南道吗? “祖父,今日在南城府衙外闹得这一通,楚延琛做的这事儿,是将我们齐家放在了风尖浪口。其他人”齐宇阳只要一想到先前的那一幕,便不由得觉得齿冷。 齐老太爷冷笑一声,他眼神淡然地瞥了一眼齐宇阳,似乎对于这个孙儿的如此胆小,感到不屑,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嘲讽,道:“怕什么?咱们手中也握着不少东西,若是逼急了,大不了就玉石俱焚。” 似乎是在府衙里待久了,齐老太爷的话语里带着浓浓的戾气,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略微平复心头的烦躁,接着道:“你父亲呢?” “父亲,在处理三叔的丧事。”齐宇阳低头回道。 齐老太爷听到这一句话,他的话语里冰冷地吓人,而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老三,死得太不是时候了。” 齐宇阳低着头,他不敢应话。从齐老天爷的话语里,可以听出他对于三老爷死在这个时候,很是不满。可是,三老爷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却没有半分伤心之感,应该说是厌烦在其中占据了更多。烦的是三老爷的死打乱了他的计划,让楚延琛抓到了把柄。 齐老太爷想了想,他开口道:“到府后,你把你爹给我喊来。” “是。”齐宇阳恭声回道。 等到马车晃悠悠地停在了齐府门口,让人搀扶着下了马车的齐老太爷朝着四周看了看,可以注意到自己的门口多了不少钉子。他微微皱了皱眉头,抿紧双唇,而后沉着一张脸,回了齐府。 齐老太爷在书房里坐下没有多久,甚至还未多想一想,便听得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脚步声略微沉重,那急促感可以感觉到来人的紧张和慌乱。 等到敲门声响起,齐老太爷随口应了一句:“进来。” 听到这一声应答,屋外的人等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推开书房的门,而后略显迟疑地走进来。 进屋的人是一名略微魁梧的中年男子,男子面白无须,容貌端正,只是略微胖的脸颊,加上那一身高高壮壮的身板,看起来颇有几分武夫的模样。 这正是齐老太爷的二儿子齐铭晰。 齐铭晰脸上带着一抹憨厚的气息,他看了一眼似乎是在闭目养神的齐老太爷,小声地道了一句:“父亲,您找孩儿来,是有什么事吗?” 听到齐铭晰的声音,齐老太爷睁开养,他看向齐铭晰,盯着人看了好一会儿,许久之后,他开口问道:“我有没有和你交代过,我不在府上的话,你该如何动作?” 齐铭晰面上神情僵硬,小心翼翼地回了一句:“您交代过的,若是那般情况,就暂且收拢势力,加你明面上的线路都换成暗线,再放出一些假消息,真真假假,让人混肴。” 齐老太爷没有开口说话,他看着手边桌上暗线递上的消息,他缓缓地道:“然而你是怎么做的?哦,你应当是什么都没做。所以,咱们齐家这一次,算是自己脱了个干净站在人前,你可知道就这么一遭,咱们损失了多少” “这都是因为你不听话!”话说到最后,齐老太爷的声音陡然高昂起来,他仿佛是气急了,抓起手边的杯子,狠狠地砸向齐铭晰。 那齐铭晰好似早有预料了,他默不作声地往旁边挪了下位置,那只水杯擦过他的额角,落在了地上,滴溜溜滚落了一地的冷茶残叶,形成一团的狼藉。 齐铭晰立马就低下头,对着齐老太爷,道:“对不起,爹,是我不好。” 他低着头,并没有辩驳,齐家,除了那一名宝贝蛋子齐宇甯可以在齐老太爷面前为所欲为,其他人那时只有马上认错认罚的份。 “你知道你不好,每次都是这样说,可是你改了吗?”齐老太爷仿佛是要将这数日来的憋屈和烦闷都发泄出来,他站了起来,拍着桌子,大声道,“我不求你能像你那大哥那样优秀,至少不要给我拖后腿!” 第107章 影子 齐铭晰不敢多言,他只是低着头沉默地站着。 齐老太爷喘了一口气,而后坐下来,他面上的神情很是冰冷,苍老的面上拧起了眉头,给人一股阴冷漠然的感觉。 对于齐老太爷的畏惧,齐铭晰是与生俱来的,纵然是在各路高官面前,他也未曾有丝毫的惧怕,唯有在齐老太爷面前,那一种惶恐不安却是怎么都无法压下。 或许是他在齐老太爷身边见过太多次自己这一位父亲的心狠手辣,那一份阴狠毒辣令他不敢多说多做。尤其是在他的那一位好大哥死了以后,这偌大的齐家,他接手的事儿多了不少,看到的东西也越发多了,这心越加地怕了。 他抬眸迅速地瞥了一眼自己已经年迈的父亲,那张脸分明是苍老的,可是这般苍老和疲惫的脸,却让他半分心疼感都没有,而是浮起了一丝莫名的荒唐念头:这人怎的没死在府衙里?他心里的这个念头越发浓烈,虽然是大逆不道,可是却怎么都无法压下去。 眼前的人唯有死了,他才能将心头那一份惶恐不安和惧怕褪去。 “罢了,事已至此,我多说无益。”齐老太爷看着懦弱的儿子,面无表情,冷冷的声音接着说起,“闵埕回来了吗?” 齐老太爷的话题跳得太快,快得让齐铭晰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沉默片刻,才转过思绪来,齐老太爷问的是闵埕闵都督,他面上神情不变,恭声回道:“回父亲,闵都督已经回来了。” “回来了,现在就去把他请过来。”齐老太爷眼中带着一丝寒意,低声说道。 “可是,我们先前同闵都督闹得” “之前是之前,如今是如今,”齐老太爷见齐铭晰那一脸犹豫的模样,不由得怒从心头来,厉声道,“让你去请人来,你怕什么?来不来是他的事,你还怕他会吃了你不成?” 听着齐老太爷的怒骂,齐铭晰面上的神情越发恭谨,心头却是烦躁异常,要知道当初可是给人甩脸子摆脸色,如今却又想着把人请来,不是你去请,当然不用怕被人拒之门外。他在江南道一带也是赫赫有名的人了,这要是在闵埕那儿得了什么难堪,他的颜面何在? 只是心头这般想着,可是齐铭晰嘴上却还是低声问道:“那是现下就去请吗?” “你是没听懂我刚刚说的吗?你的脑子是放着当摆设的吗?我刚不是说了,让你现在就去将人请来!”齐老太爷见着齐铭晰那一副哆嗦的模样,心头的怒火越发高涨,忍不住重重地拍着桌子,喝骂声越发高昂。 齐铭晰不敢再多说什么,他低着头唯唯应道:“是,是儿子疏忽了,我这就去请人。” 眼看着人就要出门,齐老太爷忽然又开口喊住了人,冷漠地看着齐铭晰,而后问道:“腾飞那一头可有什么问题?路上一切都安全吗?” 问及那一位宝贝孙子时,齐老太爷的声音明显要温柔了许多。 齐铭晰低下头,遮掩住眼中的嘲讽,道:“回父亲,腾飞那儿一切安好,无论是三弟的死讯还是您入府衙的消息,都压住了,腾飞那一头并不知晓。” 齐老太爷面色稍缓,对于齐铭晰的做法,还是满意的,他点了点头,道:“这事儿做得好,等腾飞到了他老师那儿,你再传个讯息过去便是了。到时,这儿的事也处理地差不多了,腾飞要回来也没事。” “对了,那个野崽子呢?”齐家老太爷清冷的声音在屋子里回响,同先前的温和比起来,这语调明显地更加冷厉,“他回来了吗?” 他想了想,随后微微眯起眼睛,对着齐铭晰吩咐道:“不准他回来祭拜老三。我没承认过他,他没资格回来。要不是他,老三也不会死,这个野崽子,当年我就应该狠心一点,让他同他那娘一起去死,也就不会有今日这般冤孽之事了。” 齐老太爷的声音依旧是冷漠的,他看着齐铭晰,而后开口道:“小六不行,太面了,你把小五召回来,让他去应付家里的事,那儿的断了的线就先放着,如今虽然让那楚延琛拿了不少把柄走,但是他也不敢大肆动手,毕竟那些东西牵扯的可太广了,除非他打算让整个江南道都反了。” 齐铭晰点点头,小声应下,便就打算退出屋子,只是在这时候便听得齐老太爷又了一句话:“其他的我倒是不担心,只是那一位公主殿下” “女人呐,总是容易被人哄住,尤其是这么一位风姿绰约的驸马爷,”齐老太爷面上的神情清冷,他看着齐铭晰,沉默半晌之后,才开口道,“若是事情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你拿着对牌去那一位出手,当年他欠我一命,如今就让他帮我杀一人。” 这话听得齐铭晰心惊胆战,他不由得抬眸看向齐老太爷,注意到老太爷眼中的冷漠和坚定,他知道自己的父亲不是在开玩笑,只是那人他抿了抿唇,小声道:“可是儿子听闻公主殿下同驸马是伉俪情深,平日里都是相携行动,若是请人出手,就怕会伤了公主殿下” 齐老太爷眉眼间荡开一抹疲惫,花白的鬓发透出不少的冷意与算计,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浅淡的笑,道:“只伤不死,更好。” “可是陛下那头” 要知道这福慧公主可是宁惠帝的心头宝,这般在江南道一带伤着了的话,只怕会惹得宁惠帝大怒,届时他们齐家可就不好办了。 齐老太爷冷哼一声,眼中的嘲讽溜出一缕,道:“陛下要的是什么,我知道,届时,咱们将这陛下想要的东西双手奉上,区区一点伤,陛下不会在意的。南蛮那一头的线注意一点,搭得再隐秘一些,毕竟咱们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唯有他们也就在蹦跶,陛下才不敢大肆动手。” 齐老太爷在江南道一点经营多年,这些阴谋算计早就是浸透进了骨子里,要说光明正大的叛/国,那是不可能的,他想要做的是在这一方富庶肥沃的江南道一带成为高高在上的掌权者,让人感恩戴德,而不是打算做一个流落他方的人人喊打的鼠辈。 “况且,你以为陛下就真的希望公主和驸马恩爱两不疑吗?”齐老太爷唇边的笑意带着浓浓的嘲讽之意,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 确实如此,楚延琛的身份特殊,宁惠帝本就是心有忌惮,怎么可能完全倚重?公主殿下若是同楚延琛恩爱两不疑,要是这楚延琛生出了某些不该有的心思听闻太子殿下身子骨可不扎实呢 “是,儿子明白了。那我这就去请闵埕都督来一趟。” “嗯。若是他不来,你便同他说,有些船上了,可不是那么容易下的。南蛮乌姑拉大人在看着他。”齐老太爷闭着眼往后靠了靠,轻飘飘地落下这么一句话,随后便不再言语。 齐铭晰躬身一礼,随后就沉默地离开。 闵埕自然是知道齐家发生的事,也知道齐老太爷今日刚刚从南城府衙回去,更知道南城府衙门前所演的那一出闹剧。只是不知道那一位派人动手的是哪一户愚蠢的势力了? 在听得都督府外齐家二爷来访的时候,闵埕脸上露出一抹冷笑,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老者,低声道:“李老,你看,咱们这是见还是不见?” 李老想了想,而后开口道:“还是见一见的好,毕竟齐家没那么容易倒下,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般庞然大物,只要一棍子打不死,那么便是后患无穷。大人既然没打算在这时候同人撕破脸,那便见一见人,看看齐家是想干什么。” 闵埕点点头,确实,如今齐家的形势确实不大好,可是他们却也没打算就此与齐家翻脸,那么见人一面还是需要的。 他挥了挥手,示意下属将人请进来。 齐铭晰坦然地走入闵埕的都督府,看着一脸冷漠的闵埕,他的面上露出一抹淡然的笑,而后躬身一礼,开口道:“草民见过闵大人。” 闵埕摆摆手,笑着道:“真是稀客呐,二爷今日怎的有空来本都督这儿逛逛了?” 他既没有让人入座也不叫人奉茶,只是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端着茶,抿了一口,悠悠地道了这么一句。 齐铭晰来的时候便已经知道会有如此待遇,他并未有丝毫的尴尬之色,站直身子,也不多说什么,直白地开口道:“闵都督,我父亲特令我来请闵大人,入府一叙。还请闵都督赏个脸。” 听到齐铭晰的话,闵埕冷冷一笑,放下手中的茶杯,而后低声自嘲道:“入府一叙?这回啊,本都督可不敢啊,还记得上一次的入府一叙,老爷子可是泼了本都督满头满脸的冷茶。” “闵大人见谅,上一回,都是误会。”齐铭晰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咱们两家本就交好,上一回不过是误会罢了,这一次请闵大人入府一叙,正是要开解上一次的误会。” 上一次在齐府中闹得不欢而散,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少,毕竟盯着齐家的人多得很,而闵埕又是江南道手握兵权的人,这两者之间的走动,自然是更加的引人注意。而上一次闵埕一身狼狈,怒意勃发地出了齐府,这事儿是闹得风风雨雨的,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是都知道了。 这般颜面尽失的一次入府一叙,自然是不会想要再来一次了。这一次的齐家请人,闵埕这般刁难,甚至不想去,也是必然的。 齐铭晰见闵埕一脸的沉静,并不接他的话,那漠然的神情,可以看出他的推拒。齐铭晰想了想,随后上前一步,对着闵埕躬身一礼,道:“闵大人,父亲让我带一句话给您。” 闵埕掀了掀眼皮,懒散地看向齐铭晰,便听得齐铭晰一字一句地道:“闵大人,家父说,有些船上了,可不是那么容易下的,乌姑拉大人在看着您的。” 前半句话出口之后,闵埕的脸色还是平静的,可是在听得‘乌姑拉’三个字的时候,闵埕的脸色登时间就变得异常难看,他的眼神锐利,冰冷地看着齐铭晰,眼中的杀意极浓郁,浓烈到几乎是要动手杀了眼前的人。 可是齐铭晰却是半分都不为所动。别看他在齐老太爷面上那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可是在外,这可是笑面阎罗齐二爷。那一身的威风,谁人不怕。 眼前的闵埕虽然呈现出极为可怕的杀意,然而齐铭晰知道闵埕是不会动手的,至少他不会在都督府中动手,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微微垂下眼眸,沉默地等着闵埕的回复。 屋子里一片死寂,好一会儿,闵埕才端起手边的茶水,一饮而尽,随后冷声道:“既然老爷子如此盛情邀请,那么本都督就随同你们去一趟吧。听听老爷子的教导。” 听到闵埕的回复,齐铭晰拱手一礼,而后笑着道:“闵大人,请。” 闵埕起身同身边的老李相对一眼,随后就起身朝着大门迈出。 从都督府行出的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入了齐家,当然这悄无声息不过是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对于各方势力,这一刻的动作,可谓是极其醒目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齐家上,今日这齐家可谓是一出好几折,端的是让人看不懂。 闵埕沉默地入了书房,在看到书房里坐着的老者时,他也不曾客套地行礼,而是自行找了张椅子坐下来,提着手边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茶香四溢,仿佛是有人早就准备好的。 齐老太爷摆摆手,屋子里的老管家以及带着人来的齐铭晰都迅速退了出去。 “这茶是上好的明前曦光,今年的新茶,今年这年景不好,水太多,这茶拢就出了这么十两,这一份是给你的,知道你好这一份明前曦光,剩下的我都给你包好,回头你带上。”齐老太爷的语气温和,这话说的,仿佛是好友相叙,若是没有上一次那一遭,几乎是要让人以为这俩是什么亲属了。 闵埕端起茶杯,小口抿了一口,随后长长叹了一口气,抬眸看向齐老太爷,开口道:“别整这些虚的了,说吧,你找我来了,是有什么要事?” 说道最后的‘要事’两个字,闵埕的声音略重,嘲讽之意也透了出来。 齐老太爷从位置上站起来,他走了过来,步伐略慢,看起来似乎有了些许老态龙钟的模样,在这一刻,闵埕忽然觉得眼前的老爷子是真的老了,也活得够久了。 他走到闵埕身边,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脸上露出一抹笑,齐老爷子的面颊略微消瘦,这些日子在南城府衙的大牢里,虽然没有受什么罪,可是毕竟不若在家里的养尊处优,他显得更加枯瘦了。 枯瘦的面容,花白的鬓发,面上的笑在这一刻看起来也是尽显沧桑,齐老爷子自嘲地道:“你也知道,我这次呢,入了南城府衙,一时失算,着了那一位钦差大人的招,齐家这一次的跟斗是栽得大了。” 听着齐老爷子的话,闵埕的唇角不由得勾起一抹笑,毕竟倒霉的是齐家,又不是他,他有什么好不开心的。 似乎知道闵埕心中的得意,齐老太爷侧过头来,看了闵埕一眼,而后淡淡地道:“那楚延琛手中拿到了不少东西,其中有一份关于南境的往来书信。” “不知道闵大人还记不记得乌姑拉大人?” 听到齐老爷子的话,闵埕脸上的笑敛去,他的神情僵硬,而后转过头,对上齐老爷子的双眼,他的话语清冷,带着一股浓烈的不虞:“这事儿,你怎么知道的?” 齐老爷子咧嘴一笑,轻轻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闵埕双眼微微一眯,他盯着齐老爷子看了许久,而后才冷冷地道:“别鼓捣这些虚的,你找我来,便是想要同我合作,既然如此,就给点诚意。” 齐老太爷伸手将桌上的茶壶提起来,给闵埕添了些许茶水,而后垂下眼,慢条斯理地道:“莫不是,就许你同人合作,就不许我同人合作了?” 闵埕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置在桌上,他的双眸冷冷地瞪着齐老太爷,而后咬牙道:“你是说,乌姑拉他出卖我?” 齐老太爷摆摆手,开口道:“不不不,不能这般说,毕竟乌姑拉他也是听令行事罢了。对于泽野大人的命令,他总是要听的。” 闵埕双眼中的瞳孔微微一缩,他没想到齐家竟然能够同南蛮的祭司大人接上头,莫怪乎乌姑拉会把同他合作的事儿都说了。 只是,既然齐家也是同南蛮合作了,那么之前又何必摆出那么一副清高的模样呢? “哦,那是因为当时啊,陛下已经开始怀疑我了。哎,你是陛下的人,我总不好露了马脚。”这话说得突兀,闵埕差点以为自己将自己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只是这话里的意思 闵埕的眼中露出一抹怀疑之色,他疑惑地看向齐老太爷,而后便听得齐老太爷嘲讽地轻哼一声,道:“是啊,我也是陛下的人。” 闵埕的眼中露出一抹不可思议,他盯着齐老太爷看了半晌,确定齐老太爷并不是在说笑后,他略微打颤着道:“你、你竟然是陛下的人?那么你这次” 齐老太爷看向闵埕,而后开口道:“若不然,你以为陛下要的那些药材,送去希州城的那些大夫,是怎么会那么顺利的?你真以为就你那点本事,就能够压得住人啊?” “哦,对了,就连那个陈老将军的事儿,若不是我给你收了尾,你觉得你如今还能在这儿当你的都督吗?” 闵埕听着齐老太爷的话,他的喉咙微微干涩,端起手边的茶杯,一饮而尽,随后略微镇定地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对啊,陛下的心思,我早就知道了。” “既然你是陛下的人,那么怎的”闵埕的后半截话没有说完,是因为他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山高皇帝远 “你不也是陛下的人,可是你不也是动了自己的小心思?”齐老太爷的话语很平静,这一份平静和淡然让闵埕心头一沉。 “我知道你想杀楚延琛,我可以帮你。”齐老太爷忽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闵埕沉默不言,他看着齐老太爷漠然的神情,轻飘飘地开口:“这事儿,我可以自己做到。” “呵,”齐老太爷忽然嗤笑一声,他侧眸瞥了一眼闵埕,而后道,“陛下看着呢,你怎么动手?你要是能够动手,就不会等到现在。要知道这楚延琛就在南城里,就在你的眼皮底下晃着,而你什么都做不了你的兄长” “好了,”闵埕忽而厉声打断了齐老太爷的话,他眉眼冷肃,冷声问道:“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齐老太爷缓缓扯开一抹笑,幽幽地道:“很简单啊,联合江南道大大小小的官员,逼宫。” 闵埕入了齐府的事,楚延琛这一头自然是早就得到了消息。 而这时候,谢嘉安已经同秦曦以及杜如林一同赶到了南城,听了这一出轰轰烈烈的闹剧,谢嘉安面上带着一抹冷肃之意,眼底透出一抹浓郁的担忧,却不知道是担心这案子查的情况,还是担心某个人? “谢大人,咱们这是直接去南城吗?”秦曦转头问了一句。 谢嘉安点点头,而后开口道:“走吧,直接去南城,同楚大人他们汇合。” “好。” 一行人迅速朝着南城府衙行去。 而此时的南城府衙后院里,却是飘着浓浓的药味,楚延琛倚靠在床榻上,他苍白的面上透出一抹不自然的晕红,神色略微恹恹,看起来似乎有些不舒坦。 赵清婉捧着药碗走进来,将药碗放置在床榻边的小几上,而后伸手一探楚延琛的额头,掌心下那滚烫的温度,令她眉头紧蹙,眼中露出一抹浓浓的不虞和担忧之色。 “怎的,喝了两回药了,这温度是越来越烫,半分都降不下来。这李景烜寻的大夫是不是医术不精啊?”赵清婉絮絮叨叨地念着。 先前楚延琛那一身的湿哒哒,本就令她担心了,毕竟今儿这江南道冷得太快了,随着落雨,这冷意就更浓了。楚延琛这些日子是劳心劳力的,心神耗费得厉害,而且身子底子虚,这一层雨水夹着冷意侵入体内,到了夜里,果然就起了热。 这一层的高热是来势汹汹,不过是一会儿工夫,就看着楚延琛烧得是昏昏沉沉的。赵清婉连夜就让李景烜去寻了大夫,只是如今疫病闹得严重,这大夫在南城里几乎都寻不到,难得寻到了一名学徒便就匆匆开了药,只是这药效着实不够好,药已经服了两贴,然而这温度却还没降下去。 赵清婉的急躁是因为她可以知道楚延琛此刻定然是极度不舒服的,往日里若不是真的不舒服到了极点,楚延琛肯定是提着精神安抚她的,可是如今楚延琛却是半晌都未曾开口说话。 似乎察觉到赵清婉的不安,楚延琛的意识从昏昏沉沉间醒转过来,是他托大了。这些日子里,他着实是太过劳心劳力的,心力耗损过度,加上一路的舟车劳顿,故而这一场秋雨,便令他卧床不起。 他拉住赵清婉的手,赵清婉坐在他的身边,楚延琛笑了笑,勉力开口道:“不妨事,睡一觉起来,明日应当便会好起来的。” 赵清婉可以感受到楚延琛身上的温度略高,他平日里的体温都是略低的,这般高温,别说什么睡一觉起来就无事,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儿,怎的会那么容易就被哄着。 她气恼地看了一眼楚延琛,而后低声道:“你别哄着我了,难受就先闭眼歇一会儿,要不要躺下?” 楚延琛摇摇头,此时的风邪入体,不仅仅是高热,他连呼吸都有些凝滞,躺着便更是不舒坦了,故而才这般倚坐在床头,稍微顺一顺气息。 见楚延琛气色上虚乏地厉害,便是连开口说话都少了,便能猜到楚延琛的肺腑间应是不舒坦的,她的喉咙间仿佛是堵着一块棉絮,酸涩得厉害,低低地道:“我给你拍一拍,顺顺气息吧。” “嗯。”楚延琛没有推辞,他略微坐直身子。 赵清婉坐近楚延琛的身边,而后伸手轻轻地拍了拍楚延琛的后心处,她的内息绵柔悠长,覆在柔软的小手上,在触及楚延琛的后心处时,轻轻地导入些许,一点点化开楚延琛体内凝滞的寒气。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烧着的暖炉露出的温暖气息让整间屋子都显得暖和。 只是这一派安静尚未延续多久,就听得厢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重九轻轻敲了敲门,而后开口道:“公子。” 听到重九的声音,楚延琛打起精神来,他知道若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发生,重九是不会在他病着的时候来打搅的,他回了一声:“进来。” 重九推门而入,看着屋子气色不佳的楚延琛,他到口的话语不由得迟疑了一会儿。 楚延琛随口问道:“怎么了?” 他的声音沙哑无力,带着明显的病意,若不是先前楚延琛曾经交代过,重九是半分都不想在这时候再让自己公子费神的。 然而重九也知道如今这江南道一带的事儿,局势复杂,很多事是耽误不得,故而他想了想,也只能压下心头的担忧,如实回禀道:“回公子,谢大人他们到了。” 听着这一句话,正在替楚延琛顺气的赵清婉,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这一顿便迅速让楚延琛察觉了出来,他的目光状若无意地扫过赵清婉,而后笑着道:“人在哪儿?” “在偏厅等着。”重九沉声应道。 楚延琛想了想,他看了一眼赵清婉,随后坐直身子,开口道:“我换一身衣裳就出去。” 赵清婉忽而拉住楚延琛的手,道:“不必了,让人来厢房吧。你还烧着呢,这路上来来回回的,况且偏厅里冷得厉害,你本就不舒服了,再添一分寒意,就更不舒坦了。” 楚延琛听着赵清婉的劝阻,他转过眼,看了一眼赵清婉,低声道:“这般见客,衣衫不整,仪容不佳,有失礼仪。” 赵清婉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而后道:“你这一身的谪仙风范,谁敢说是有失礼仪了?好了,就这般定了,重九,你去将人请到厢房来。” “是。”重九急忙躬身一礼,而后就退了出去。 见着赵清婉这般强硬的态度,楚延琛不好继续反驳,主要是他如今浑身绵软,也挣不过赵清婉。 赵清婉将小几上的药碗端起,此时碗中药汁的温度已然是恰好的了,她拿着勺子舀了一勺子递给楚延琛,而后一边喂着一边嘱咐着:“若是不那么重要的事儿,简单说两句,早点歇着。别忘了你还是个病人。” “好。”楚延琛眼中透出一抹笑意,或许是先前服的药起了作用,也或许是刚刚赵清婉导入的内息有了效果,原本晕沉沉的脑子在此时慢慢地清醒过来。 “楚大人,听闻你” 谢嘉安一行人跟着重九入了厢房,人尚未抬入厢房,秦曦的声音便传了过来,一入屋子,便见着赵清婉那温柔喂药,絮语叮嘱的模样,他那未完的话便就梗在喉咙间,半晌说不出口。 见着人来,赵清婉收了药碗,站起身来,看到入屋的一行人,她的视线扫过,落在谢嘉安身上时,略微顿了一下,但很快便自然地点头示意,笑着道:“诸位同怀瑾,应当是有事相商,我就先出去了,过一会儿怀瑾还得服一次药,我先去看看妙锦那儿熬制得怎样了?” “是,臣恭送殿下。” “臣恭送殿下。” 在房中的三人对着赵清婉躬身一礼,恭敬地目送赵清婉落落大方地离开。屋子里一时间就安静了下来,谢嘉安当先一步走了上来,看着面带病容的楚延琛。他微微皱了皱眉头,低声道:“楚大人的身体情况如何?” 楚延琛笑着回道:“不碍事,不过是些许风寒,服了药今夜好好歇一歇便好了。我这般仪容不整,还请大家见谅。” 秦曦摇摇头,笑着走上前来,道:“南城里的情况,咱们都听闻了,可谓是步步艰辛,楚大人辛苦了。” 楚延琛看了一眼到来的三人,他想了一下,开口问答:“虞大人和任大人是去希州城了吗?” “嗯,是的。”杜如林开口回道。他自顾自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而后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他素来是一个惫懒的人,这一次的江南道之行,对他来说着实是一趟身心俱累的行程。若不是陛下点名,他那父亲苦苦哀求,他才不会接了这趟苦差事。 他们杜家素来是走中庸之道,这些盘算的事儿,心中清楚便好,搅和进去得少。 楚延琛沉吟片刻,而后开口道:“若是如此,如今他们应当也与呈德他汇合了。希州城的情况较之南城,应是会更凶险一些,辛苦虞大人和任大人了。” 杜如林喝了两口茶后,便就开口道:“如今这夜也深了,我先回房去歇着了,奔波了一路,可真是困了。楚大人,身子要紧,你要好生保重。” 杜如林随口嘱咐了一句,甚至不待楚延琛开口,便就开门走了出去。 秦曦愣了下,看了看离开的杜如林,又看了一眼楚延琛,他便也笑着告辞:“那我也先去歇着了。告辞。” 他说得简练,而后就大步走了出去,跟上了杜如林的步伐。 他们都不是蠢人,自然是感觉得到楚延琛和谢嘉安应是有什么话要说,这俩都是陛下委以重任的人,他们这些小喽啰就不多在这儿碍事了,况且,他们也是有自己的事要办的。 看着两人急匆匆地离开,谢谢嘉安和楚延琛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便听得谢嘉安道:“今日闵埕入了齐府。” 听到这一句,楚延琛点点头,他是知道齐老太爷回去后不久,就让人去请了闵埕入府,只是没想到闵埕会这般乖顺地应了。看来 “齐奉祥的手中应当还有些东西,可以遏制闵埕,若不然,闵埕不可能会这么乖乖地入了齐府。毕竟上一次他们才闹得不欢而散。那么多人都看着呢,闵埕的面子可丢大了。”楚延琛沉沉地分析着,他的声音略微沙哑。 谢嘉安看了一眼气色越发差了的楚延琛,他站起身来,倒了一杯水,端过来,递给楚延琛。 楚延琛愣了一下,而后接过水杯,低声道了一句:“多谢。” 谢嘉安坐下来,他看着楚延琛,复又跟上话题,道:“你不是查抄了齐家,查到了什么?” “很多东西。”楚延琛开口回道。他想了一下,示意谢嘉安去书桌旁的一个木匣子里取出东西出来。 谢嘉安取了东西出来,一份份地翻阅着,楚延琛安安静静地喝了一口水,却见翻过几份以后,谢嘉安的面色越发难看,脸上的神情凝聚出一抹怒意,双唇紧紧抿起,不知这些书信上到底是记载了什么,竟然令一向脾性温和的谢嘉安如此愠怒。 楚延琛放下水杯,开口说道:“这里边牵扯得东西太多了,贪腐案算是其中最不值得一提的了,若是细算起来,江南道一带清算一遍的话,大抵是要血流成河了。况且,其中牵扯的京中的人可不少,这事儿,怎么敢拿到明面来说齐家早就算计清楚了,故而才还能安坐在家最让人想不到的事,这江南道的疫病,背后的推手竟然是” “陛下。”这一个答案,他说得异常轻微。 是的,在谢嘉安的手中,这一份份的证据中,最令人毛骨悚然的便是江南道的疫病情况,原来一开始确实是天灾,疫病刚刚开始,陛下便派了医师前来,起初这一切都控制住了,只是谁也想不到,陛下竟然会有如此狠辣手段,在查到南蛮异动,他便干脆地令那些医者研制疫病毒,而后在南蛮入城的那些地方,扩散开来,让疫病毒浸漫入侵南境之地,兵不血刃,让南蛮大伤元气。 只是谁也想不到,这事儿出了纰漏,一位染了变异后的疫病毒的病患竟然跑了,并且死在了外城的某一处,这疫病毒便就扩散了开来。 故而当初才会有一阵子的时间里江南道一带的疫病平复了,可是后来却又来势汹汹。 谢嘉安愣愣地盯着这一份份的书信,他低低地道了一句:“这里边写得并不明确,或许不过是误会。” 他并不愿相信这上边所写的,可是却也知道这一切虽然写的并不明确,可是应当是真的。 而楚延琛之所以能够如此肯定,自然并不单单是因为这些资料,更是因为林家那一头递来的消息,无忧道长醒来了,这一些事儿,便是无忧道长在希州城的所见所闻,甚至当初陈老将军的死,也都是因此而造就的。当中的曲折离奇,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楚的。但最后可以肯定的便是,这一场灾难,始于天灾,散于人祸。 谢嘉安如今的心神大为震撼,他此时的心绪震荡并不单是因为发现此事的背后有陛下的手段,更是因为他从这些书信证据中,看到了他们谢家的影子。 他的目光落在楚延琛的身上,虽然楚延琛并未多说什么,可是谢嘉安知道楚延琛定然是知道的,但是却不提,这是给他面子罢了。 第108章 环环计划 谢嘉安心中思绪纷纷,他不知道这一切,陛下是否知道?若是不知道,那么如今暴露了出来,他们谢家应当是要早做打算他看向楚延琛,心思沉沉,而后开口道:“这些,殿下都知道了吗?” 楚延琛摇摇头,他的脑子又开始昏沉,便是脑中也是一抽一抽地疼痛,令他有些无法集中注意力,他伸手揉了揉额角,而后轻声开口道:“这些事儿,牵涉甚广,暂且就不必让皎皎知道了不过,等事儿告一段落了,总是要告知她的。” 谢嘉安抿着唇,他抬眸看着楚延琛,眼中是一闪而逝的杀机,只是很快便又收敛起来,他还想再开口说些什么,便听得门外传来的脚步声。他将手中的书信和文书都放回了木匣子里,而后沉声道:“希州城的情况尚还算好,反而是南境内的情况不大好。” “我知道,南境传来消息,他们境内爆发了疫病,而且不少流民被驱逐到了那儿,”楚延琛转过头来对上谢嘉安的双眸,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丝讥讽,道,“祸水东引罢了。” “你打算怎么处理齐家?”谢嘉安沉沉地问了一句。 门吱呀一声打开,只见赵清婉端着水盆走了进来。她知道屋里子两人在谈事儿,怕人惊扰了,故而便让妙锦留在屋外。 她将水盆放置在一旁,而后拧了一把干净的帕子,走了过去,自然地坐在楚延琛的床榻边,伸手给楚延琛拭去额上以及脖颈处沁出的汗水。 赵清婉转过头,看了一眼谢嘉安,而后小声道:“谢大人,怀瑾身子不适,这些事儿,要不等明早再商议?” 她这话虽然是问句,可是眉眼间的不虞却显示出她此时的决定。 谢嘉安垂在腿边的手略微收紧,他看了一眼面前颇显亲密的夫妻,心头浮起一丝莫名的情绪,而后垂下眼眸,低声道:“是下官想得不周到,打扰了。” 他站起身来,躬身一礼。 楚延琛心头叹了口气,他回了一句:“谢大人,你舟车劳顿也累了,今夜先好好歇息一番,明日咱们在细细思量。” 谢嘉安微微颔首,随后便对着赵清婉躬身一礼,也就退了出去。 赵清婉看着谢嘉安离开,她稍稍低头,握在手中的帕子已经发凉了,如同她陡然升起的情绪。楚延琛温热的手握住她的手,令她骤然回神。 她抬头看了一眼楚延琛,而后若无其事地笑了一笑,道:“时候也不早了,你先歇一会儿吧。” 楚延琛点点头,他拍了拍赵清婉的手,道:“你也早点歇息。” 看着赵清婉眉眼间的犹豫,他心思一转,随口问道:“是有什么想法吗?” 赵清婉本是想说点什么,可是一抬眼就望进楚延琛疲惫的双眼,明显的精神不济,令她到口的话又吞了回去。 楚延琛察觉到赵清婉的欲言又止,他的心思玲珑,不过是瞬息之间,便就反应过来。对着赵清婉安抚地一笑,开口道:“服了药后我已经好多了,精神也还不错,你不必担心。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听着楚延琛的话,赵清婉心头略微放心里一些,而后盯着楚延琛打量了一番,较之先前的状态,确实是显得要好一些了,不过眉宇间已然是覆盖着一层疲乏,但是她也知道既然刚刚自己开了口,若是不说清楚,反而是让楚延琛担心。 她想了想,而后才缓声道:“怀瑾,江南道的案子越来越复杂,父皇,还有谢家” 赵清婉其实想要问问这事儿里,到底是牵扯进多少她的至亲至爱之人?无论是江南道的贪腐案,还是疫病的扩散,以及南境的动荡这桩桩件件,后头到底是掺和进了多少双手? 刚刚楚延琛同谢嘉安说的话并没有错,他确实没有将查抄到的文书证物与赵清婉细说,可是赵清婉并不是一个蠢笨之人,她与楚延琛日夜相处,这些查找到的线索,纵然楚延琛没有与她细说,可也不曾可以隐瞒,她自然察觉得到不少不对劲的地方。 正是这些不对劲,令她细细思量之后,不由得毛骨悚然。 她不愿意相信可是却又不得不相信,江南道的天灾人祸,走至如今的涂炭生灵,这背后的幕后推手,应当便是她觉得最不可能做出这一切的人。 这种认知才会令她刚刚那般失礼地对待谢嘉安,也正是横亘在心头的不适,令她在这时候吞吐询问。 虽然赵清婉的话未曾说话,可是楚延琛却是明白了她想要问什么,他的心头一沉,眸中透出一抹漠然,而后缓缓地开口道:“皎皎,这不过是取舍之道。” “什么取舍?江南道这一次死了多少人?多少无辜”赵清婉的情绪略微起伏,她对上楚延琛那一双沉静的眼眸,激荡的情绪一时间便又冷静了下来,“于他们而言,取了什么?舍了什么?” “每一方的取舍都不同,诸如陛下,取得是天下。”楚延琛并未说出舍了什么,可是赵清婉却明白这舍的是什么,她咬着牙,半晌没有出口。 楚延琛看着这般倔强的赵清婉,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皎皎,不是所有人都是可信的。他们只是愿意给你相信的一面,可是不是全部。所以,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我。” 这话一落,赵清婉愣愣地看着他,当听到楚延琛说‘不要相信任何人’时,她以为楚延琛是让她不要相信谢家,可是这后半句的‘包括我’,却是砸在她的心头,令她脑袋一蒙,而后升腾起一抹怒意,然后在对上楚延琛黝黑的双眸时,那一丝怒意便陡然化作了一抹无措。 楚延琛面上的笑一如过往的温柔,可是出口的话语却是令赵清婉觉得冰冷刺耳。 “皎皎,我出自世家,你来自皇室。世家同皇室之间的矛盾,自古以来便是存在的,陛下雄心壮志,世家桀骜不驯,双方一直以来都是在博弈” 赵清婉面上的笑容很是勉强,她盯着楚延琛看着,骤然打断了楚延琛的话,道:“怀瑾,你这是在说什么呢?莫不是烧糊涂了?皇室是君,世家是臣,君臣之道,本就是相辅相成。行了,咱们不说这个了,你早点歇着吧,明日还有许多事需要处理,你抓紧时间好好睡一会儿。” 楚延琛感觉得到赵清婉的慌乱,他认真地看了一眼赵清婉,也不再勉强,只是点点头,便就顺着赵清婉的意思躺下歇息,闭眼的这一刻,他在心中轻叹,江南道的事儿越是深入,则会察觉到越发复杂。而赵清婉今后要掌控着江南道,便必须要正视残酷而冷情的局面。也或许是今夜他却是烧得厉害,故而这提点的话,说得过于直白了,将人吓着了。 南城府衙内不少人是夜不成眠,而南城里也是有不少人辗转反侧。 齐家里更是一片闹腾,此时闵埕尚未离去,遂也听得齐家内难得出现的喧闹声。他的眼中透出一抹的惊诧和探视。 齐老太爷本就是个掌控欲极强的人,平日里府中规矩甚严,无人敢大声喧哗,尤其如今齐家遭了难,此时齐老太爷的心情尤其不好,齐家里的众人更是不敢大声喧哗。 听着府中这莫名而起的闹腾声,齐老太爷皱了皱眉头,对着闵埕拱手一礼,道:“让闵都督见笑了,老朽先去处理一下家事。” “老爷子请便。”闵埕拱拱手,看着齐老太爷出了房门。 齐老太爷一出房门,脸上的愠怒便迸发出来,冷峻的面容呈现出一抹令人骇怕的气势。 “怎么回事?客人还在,府中吵吵囔囔的,像什么样!”齐老太爷对着一旁候着的老管家喝问道。 老管家躬身一礼,低声道:“回老太爷,是、四公子来了。” 齐老太爷眉头一拧,他看了一眼老管家,而后冷声道:“什么四公子!一个野崽子罢了!以前是拦不住老三,这才让人入了齐家,如今老三不在了,这人呵” 他迈开脚步朝着喧嚣的大厅走去。 果不其然,在大厅里便见到了那一位他最为烦腻的齐四公子齐宇飞。 “囔囔什么呢?”齐老太爷冷声喝问道。 大厅里喧闹的声响陡然间便停了下来。齐二老爷齐铭晰见到齐老太爷出现,他急忙上前一步,躬身一礼,恭敬地道:“孩儿见过父亲。” 齐六公子齐宇阳与齐三公子齐宇翔收敛情绪,疾步走过来,对着齐老太爷躬身一礼,齐声道:“孙儿见过祖父。” 齐老太爷微微点点头,而后抬眸看向厅中站着的男子,眼中闪过一抹嫌恶,沉声问道:“你来这儿干什么?” 齐宇飞对上齐老太爷的视线,他的眉眼间同样也是一抹难以掩饰的憎恶,咬着牙,道:“父亲亡故,为人子女,自然是要来拜祭。” 齐老太爷大步走到正厅的上位,他坐了下来,抬头看着人,仔细打量了一番,注意到齐宇飞身上的衣裳尚还带着寒意,面上的疲惫还未褪去,应当是星夜赶路回来的。 “拜祭?呵呵,你可不是我齐家人,有什么资格来拜祭?”齐老太爷直白地讥讽道。 听着这一句话,齐宇飞不由得抬起头,他的双眼里透出一抹怒意,双目微红,握紧的双手微微颤抖,开口道:“我是不是你其家人不重要,我是来祭拜我爹的。” 齐老太爷挥了挥手,还站在厅中的众人迅速退了出去,齐老太爷冷冷地看着他,听着他将话说完。 “他是我儿子,我不承认你是我齐家人,你就没有资格来!”齐老太爷撇了一眼齐宇飞,冷笑一声,道,“要不是你,老三怎么会自戕而死?” 这一句话仿佛是激怒了齐宇飞。齐宇飞上前一步,他低吼道:“虎毒不食子!父亲分明是你逼死的!真正该死的人应该是你!” 齐老太爷眼神冰冷,他盯着眼前仿佛是被刺痛了伤处的小兽,唇边的笑容极具讽刺,其实若不是老三因着这人同自己三番两次地对抗,他倒也不至于那么厌恶这齐宇飞。 毕竟眼前的齐宇飞能力还算可以。有用的人,在他眼里总是能高看两分。 “我只是让他做个选择罢了。可惜他舍不得送你进去”齐老太爷慢悠悠地吐出这么一句话。 齐宇飞双眸微缩,果然如他猜测的那般,他咬紧牙关,定定地看着齐老太爷。 齐老太爷对于那一双怒目毫无一丝的感觉,他的脑中忽而亮起一个念头,冷哼一声,道:“你要是想来送老三一程,我倒也不是不能答应。” 齐宇飞盯着齐老太爷,他知道自己想要送齐三爷出殡,若不想闹得难看,那就必须要过了齐老太爷这一关。 “你要什么?”齐宇飞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对着齐老太爷道。 齐老太爷看着齐宇飞,双眼微微眯起,他缓缓说了一句:“你去同楚延琛合作。” 齐宇飞心头一惊,他垂下眼眸,几乎要以为自己同楚延琛的交易已然让齐老太爷知道了,他压着心中的纷乱思绪,沉默地等着齐老太爷的话。 “楚延琛要想在南城出手,定然要推一个江南道的人出来,”齐老太爷唇边的笑意未曾减淡,他看着齐宇飞,开口道,“其他人不够格,你呢,与咱们齐家不合,可偏偏又姓齐,刚刚好。” 姜是老的辣,齐老太爷不愧是在江南道把持多年的老龙头,将楚延琛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可惜他这是棋差一着,时间上算岔了一步,并不知道楚延琛同齐宇飞早就接触过了。 见齐宇飞一直沉默不语,齐老太爷似乎有些不耐烦,他眯起的眼里漏出些许烦躁,开口说道:“离老三出殡还有两日,你做到了,那便来,做不到,那便不必到场了。” 齐宇飞抬起头来,他看向齐老太爷,而后冷声回道:“这事儿,我应下了。不过,现在我要先去拜祭一下我爹。” 齐老太爷听到齐宇飞的回应,他缓缓露出一抹满意的笑,道:“行。” 他看向身旁的老管家,开口道:“让人领着四公子去拜拜老三。” “是。” 齐宇飞深深地看了一眼齐老太爷,而后便沉默地随着人离开。 等到齐老太爷再次回到书房的时候,闵埕正靠着椅子慢慢地品尝着清茶,不疾不徐,微微闭着眼,仿佛是要睡着了。 “闵都督,对不住,让您久等了。”齐老太爷笑着赔罪道。 闵埕面上露出一抹浅笑,摆了摆手,道:“这时候也不早了,本都督也是时候回去了。” “先前说的,那便等老爷子的消息了。” “好好好,老朽送一送都督大人。”齐老太爷笑着要陪送出去,只是闵埕摇了摇头。 闵埕拱了拱手,道:“这些日子,老爷子也累了,今儿还是早点歇着吧,两步路罢了,不必如此客套。” 说着,他便大步走出了房门。齐老太爷看着人离开,他缓缓一笑,松了一口气。 闵埕出了齐府大门,并未离去,而是走过一段路,在胡同口的转角处的馄饨面汤上坐下,随口点了一碗馄饨汤,而后一边等着,一边看着不远处空荡荡的街巷。 等到馄饨汤上来了好一会儿,那香味扑面的面汤升腾着热气,将胡同口熏得满是食物的诱人香味,踏踏踏的脚步声才沉沉地传来。不一会儿,便看到齐宇飞沉着脸走了出来,一声咳嗽声突兀地在夜里响起,满腹心事的齐宇飞微微一愣,他的眼角余光扫到了在面汤上坐着的人。 齐宇飞想了想,而后沉着脸走了过去,面汤上没什么人,他并未坐在闵埕那一桌上,而是坐在闵埕所坐食桌的旁边的食桌边,他也随意地点了一碗馄饨。 闵埕咬着馄饨,含糊地道:“四公子,三爷的死,想来你也知道,是缘何而死的了?” 听着闵埕这句话,齐宇飞并未应话,他低着头,给自己的馄饨汤里倒了些许醋汁,随后喝了两口热汤,让自己冰冷的身子暖和了起来之后,才缓缓开口道:“你要的东西,我应下了。” “但是我的要求,你也要做到。”齐宇飞冷声回了一句。 闵埕咽下口中的馄饨,而后笑着道:“自然,公平交易。你想什么时候动手?” 齐宇飞长长吐出一口气,他想了一下,唇边露出一抹森冷的笑意,轻轻地挤出一句话:“就在我爹出殡那天。” 闵埕微微一愣神,他将目光投注在齐宇飞身上,而后开口道:“那时间就紧了。” “你做不到?”齐宇飞面无表情地接了一句。 闵埕哈哈一笑,随后将碗中残留的馄饨汤通通都饮下,随后开口道:“那就拭目以待吧。” 他站起来,掏出两枚铜板,扔在桌上,而后落下一句话:“我的本事,四公子放心。至于其他的,就等四公子的好消息了。” 齐宇飞没有抬头,他静静地喝着汤,汤里带着醋香味,让人胃口大开,可是齐宇飞却是半分胃口都没有,然而他却还是一口一口地将这馄饨汤喝完,碗里干干净净的,他愣愣地坐在位置上,看着这空荡荡的碗,仿佛心头也空了一块。 他忽然开口问了一句:“我爹他有留了什么话给我吗?” 这话在胡同里突兀地响起。那一名馄饨汤的老板佝偻着背走过来,一边收拾着桌子,一边低低地都:“三老爷,只希望四公子你平平安安的,不要替他报仇。” 齐宇飞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僵硬的笑,他摇摇头,道:“怎么能不替他报仇呢?害死他的这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他英灵未远,便就好生看着吧。” 那名老板叹了一口气,似乎是早就预料到了齐宇飞的决定,他伸手掏出一块拇指大的印章,推送至齐宇飞的面前,他低低地道:“他知道你定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这东西是他留给你的,他手头藏着的势力便都交给你了。点儿就在青花苑里。” “多谢严老叔。”齐宇飞将手边的印章收了起来,随后他站了起来,掏出两枚铜板放在桌上,而后微微一躬身,就走了出去。 这一处馄饨汤的铺子,谁也想不到会是齐三爷让人设在这儿的,除了齐三爷和齐宇飞,谁也不知道这处馄饨铺子是另有玄机。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一处的铺子是当初那一位外室死了之后,齐三爷设下的,用来监督齐家老太爷的行动,说来可笑,齐家的儿子特地设了一个点来监视自己的老父亲。也或许齐三爷早就猜到总有一天自己也会死于非命,故而特地留了这么一处,用来给四公子传递消息。 翌日清晨,大雨早就散了个干干净净,出现的便是那亮堂的阳光,只是此时的阳光已然褪去了夏日里的燥热,而是出现了秋日的深寒,尤其是这一场大雨过后,这冷意便更加得明显了。 楚延琛到了第二日,高热确实是退了,不过这风寒却是并未痊愈,浓浓的药香味在屋子里飘荡。 “昨夜里,齐家四公子回了一趟齐府,不过似乎是闹了一出不欢而散。”谢嘉安将刚刚得来的消息说了出来,看了一眼一脸镇定喝着浓苦药汁的楚延琛。 楚延琛喝了大半碗的药后,皱了下眉头,将药碗放下,对着一旁的仆从问道:“公主殿下呢?” “回大人,殿下带着妙锦姑娘,出府去了。” 听到仆从的话,楚延琛眉眼一愣,他想了想,赵清婉似乎并未同他说过要出府,却不知此时出府是有何事?只是如今谢嘉安在此,他也不好多问,便就点点头,将药碗递给仆从,示意人退下。 “齐奉祥早就看不顺眼齐宇飞了,这次三爷死了,还是有这齐宇飞的原因,齐奉祥自然是更加看不顺眼了。”楚延琛慢条斯理地开口说道。 “那你打算怎么处理齐家?”谢嘉安拧着眉头问道,“齐家查抄到的证据牵扯太多,若是要因此定他的罪,整个江南道都要反了。可若只是用那么一点贪腐案来定的话,不过是不痛不痒的惩罚,伤不着他们,也达不到我们的目的。” “对的,这事儿牵扯得太多,所以不能由我们揭开这一切,但是若是齐家自己人呢?”楚延琛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淡去口中苦涩的滋味。 谢嘉安看向楚延琛,皱眉说道:“齐家人不会这么蠢,纵然他们内部勾心斗角,可是却也懂得背靠大树好乘凉,怎么可能自己揭开?就算这次的三老爷的认罪书,那也是齐奉祥刻意为之。” 楚延琛缓缓一笑,他摇摇头,道:“不过是时机未到罢了。” 正说话间,忽而间,便听得门外重九的声音传了进来。 “公子,齐四公子求见。” 听到这一句话,楚延琛眼中透出一抹笑意,而后意味深长地道:“你看,这时机自己送上门来了。” 谢嘉安听着楚延琛这么一句话,他想了想,而后站起来,道了一句:“我暂且回避一下。” 言罢,他就入了里间屋子,转进屏风后。 很快,重九领着齐宇飞推门而入。齐宇飞入了屋子,对着楚延琛躬身一礼,道:“下官见过楚大人。” 楚延琛见着齐宇飞进屋,他笑着回道:“成蔚,坐。” 成蔚是齐宇飞的字,从齐四公子,到齐大人,再到如今的成蔚,这一步步的转换,也显示着齐宇飞的身份地位的转换。 齐宇飞并未有丝毫的逾矩行为,他恭恭敬敬地坐在椅子上,并未坐实,不过是坐了三分之一的位置,腰背挺得直,看起来略微拘束。 楚延琛叹息道:“三老爷的事,节哀。” 齐宇飞低着头,听着楚延琛的话语,他拱手一礼,而后沙哑地道:“多谢大人。” “成蔚来此,可是有什么请求?”楚延琛并未绕圈子,单刀直入地问道。 齐宇飞沉吟片刻,似乎是在斟酌着言语,半晌,他才开口道:“大人,今日前来,是因为昨日我在齐家,应了齐家老爷子一事。” 楚延琛没有说话,他看着齐宇飞,等着接下来话语。 “齐老爷子希望我能为大人所用。” 听到这里,楚延琛面上的笑容不变,他想了想,而后问道:“老爷子可是还有其他交代?” 齐宇飞点点头,他沉声回道:“老爷子,希望下官能够将大人的一言一行以及行动计划都告知。” “老爷子便这般自信,本官的行动,你都能知晓?”楚延琛好笑地随口说了一句。 齐宇飞面上神情一片平静,他一字一句地道:“老爷子说,如今的江南道形势复杂,如果大人想要对齐家动手,那么就必须是要推一个齐家人出来,否则,不是齐家的人,不够资格,而齐家其他人,大人看不上,唯有我最是适合。因此,大人定然是需要我在明面上替大人行动。” 听着赵清婉这话,楚延琛面上的笑容微微淡了些,他的话语略微冷淡,浅笑着道:“果真是老谋深算。若不是这一次有心算无心,打他个措手不及,只怕是要空手而归了。” 他的手轻轻地敲着桌子,而后道:“今日你入府,便算是过了个明面上的身份。那一桩贪腐案便就交由你来收尾吧。” 齐宇飞的双拳紧紧握着,他面上的神情很是难看,这一桩贪腐案,便是造成他父亲的死的案子,令他收尾在楚延琛的注视之下,齐宇飞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而后开口道:“是,下官领命。” “大人,可还有其他吩咐?”齐宇飞站起身来,恭敬地又问了一句。 楚延琛摇摇头,低声回道:“暂且便就这般吧,这事儿你收得干净利落点,既能明了身份,也能顺了老爷子的意思。” 齐宇飞咬着牙关,他点了点头,而后缓声道:“是。” 楚延琛看着人匆匆而来,随之又匆匆而去。他的眼眸中透出一抹深沉的眸光,似乎在琢磨着什么。 谢嘉安自屏风后转出来,他走至楚延琛的身边,随后坐了下来,开口道:“让他直面他父亲的死,拿着他父亲的认罪书,去定他死去的父亲的罪,未免太过冷情。” 楚延琛扯了扯唇角,显露出一抹清浅的笑容,他转过头来,看向谢嘉安,随后道:“对啊,这样才更能让齐奉祥相信我们将人收为己用。” “他若是想要报仇,便要忍下来。”楚延琛低低地咳嗽数声,而后又端起手边的水杯,小抿了一口水。 “你就不怕他转头咬你一口?”谢嘉安皱眉说道,“如今齐家的形势,你也不是不知道,齐奉祥既然算这让齐宇飞到你手下,那么便说明他另有打算。与虎谋皮,风险太大。” 谢嘉安想了想,提点了一句:“公主殿下尚在你身边。” 楚延琛轻笑一声,接着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只是听着谢嘉安的提点,他复又转过头看向谢嘉安,开口道:“这事儿,我会注意的。只是如今,这情况,不逼一把,只怕这江南道上好不容易撕开的口子,便很快会隐没掉。” “你既然有了想法,那便行,你心中有分寸便好。公主殿下金尊玉贵,不值当为这些事冒险。”谢嘉安想一下,还是忍不住又提醒了一句。 “南境的计划都执行得顺利吗?”楚延琛开口问道。 谢嘉安点点头,随后想了想,斟酌着回道:“咱们的人已经入了南境,分化南境各势力,恰好加上疫病毒的入侵,如今这分化计划是小有成效,只是江南道内的各大势力,反倒是不好下手。” “无妨,江南道的情况,只要处理了齐家,其他的势力便简单了,”楚延琛并未反驳谢嘉安先前提点的好意,他稍稍点了下头,而后看向谢嘉安,他轻声开口道:“南境的情况不是很好,有些东西便就浮了出来,尤其是一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人到了绝境的时候,便不会顾及太多,陛下可能容忍世家的野心,可是这野心若是过了那个度,陛下便不会再放纵了。” 他见谢嘉安若有所思,便又继续道:“一些小打小闹的事儿,过了点火,陛下看在娘娘的面上,也不会多深究,毕竟你们谢家这么多年下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殿下已经正位,若是轻易动了谢家,总会给储君带来些许损害的。” “但是,陛下如今还算是春秋鼎盛,最见不得有了放肆想法的臣子。这事儿,你好好想一想,如今还有点时间,你想想该如何处理。” 谢嘉安抬眸看向楚延琛,低沉的话语从口中吐出:“你这是要替我们谢家遮掩?” 楚延琛笑了笑,摇摇头,他小声道:“算不得什么遮掩?毕竟都是世家。” 他的双眸微微转动,透出一抹深思,而后看向谢嘉安,面上的神情略微沉重,他轻声道:“谢大人,这事儿,你最好马上同谢相爷通个气,怕只怕这里头,浑水摸鱼的不仅仅是你们谢家人。” 谢嘉安不由得一愣神,但很快便就回过神来,他面色微变,而后站起身来,对着楚延琛拱手一礼,道:“多谢,我有事,便就先告辞了。” 楚延琛见着谢嘉安匆匆忙忙离去的背影,他的心思沉沉,只希望这事儿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齐家三老爷出殡这一日,天空飘着细雨,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了下来,带着丝丝缕缕的寒意,天尚未完全亮。齐家已然是灯火通明。 “胡闹!这老三白事的帖子,你就没递一份给钦差大人?”齐老太爷瞪着面前的齐二爷,脸上是一片难看的神情。 齐铭晰略微一顿,他的心头满是愤懑,可是脸上却还是一片恭谨,解释着道:“父亲,三弟也算是那钦差大人害死的,咱们齐家还请他来,这不是让人打了一边脸后,又伸了另一边脸给人扇?咱们齐家的面子” “你脑子是猪脑子吗?咱们齐家是因为忧心民众才误盗赈灾钱粮,便是有罪,也是为民而罪。请了钦差大人来,更能体现咱们的不心虚,也能让人看看官府的逼迫?你不递帖子,这不是明摆着咱们心思不正吗?”齐老太爷厌恶地看了一眼齐二老爷,只觉得脑门气得一抽一抽的。 听到齐老太爷的话,齐铭晰想了想,轻轻咳了两声,而后小声道:“那孩儿这就让人去请楚大人来?” “都这时候了,你请神呐!”齐老太爷挥了挥手,而后沉思片刻,轻声道,“好在,早有一份安排在,若不然,便是让你这猪脑子给坏了计划!” “计划?”齐铭晰疑惑地看向齐老太爷,不解地问了一句。 齐老太爷摆摆手,而后冷笑一声,道:“这就不用多说了,反正说了你也不懂。你先下去吧,接下来的事儿我自有安排” “是。” 天光乍亮,一行官府中人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行至齐家。 今日是齐三爷出殡的日子,齐家本就是江南道一带的地头蛇,这般日子,纵然知道齐家前段时间经过了官府查抄,可是这不没定罪吗?自然便也就无人当一回事,该来悼念的,便就还是来了。来的人还不少,齐家的院子够大,却也是满满当当的人了。 此时,院子里的众人看着随同官府中人,一身官服的齐四公子,心头均是浮起一丝的疑惑以及一抹看好戏的好奇。 “齐四,你这是”齐六公子齐宇阳当即喊了一声,只是看到齐宇飞身上的官服时,未出口的话,便就堵在了喉咙间,他的眼中满是震惊,这不过是短短两日,那一位身份低微的外室子怎的就成了官府中人? 齐老太爷似乎是早就预料到了,他的眼中显露出一抹一闪而逝的笑意,随后上前一步,对着齐宇飞,拱手一礼,道:“小四,你这是” “老爷子,今日咱们这是不论亲疏,只是秉公办案。”齐宇飞眼中是一片漠然,冰冷的眼神扫过灵堂上的众人,落在灵堂中的棺木,他的心头略微一抽,一股闷闷的抽痛感陡然出现。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捧着的一纸文书递上,开口道:“齐老爷子,齐家三老爷盗用赈灾钱粮的案子结了,只是人以死谢罪了,钦差大人念及齐三爷已然认罪,便不予追究更多。但是,该定的罪,还是得定,这一纸文书” 听到齐宇飞的话,齐老爷子仿佛是受了什么打击一般,他身形微微一晃,身后的老管家迅速扶住齐老爷子,随后便听得齐老爷子颤颤巍巍地开口道:“小齐大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齐宇飞听着四周的窃窃私语,冷着脸微微一点头,而后便随着齐老太爷往后院的书房里走去。 入了书房,门一关,便见着齐老太爷刚刚那一脸凄楚的模样变了个样子,登时间就是一片冷漠,他看着齐宇飞,呵呵一笑道:“不错,不错,看来,楚延琛是将你纳为己用了。” 齐宇飞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齐老太爷,他低声应道:“正如您所说的,他要拿下齐家,就必须推出一个齐家人。” 他上前一步,将手中的文书放在桌上,想了想,倒了一杯茶,将茶水递了上去,恭恭敬敬地躬身一礼,道:“老爷子,今日便是父亲的出殡,还请老爷子同意让我随行。” 齐老太爷看了一眼齐宇飞,而后道:“随行不可以,如今你是官府的人” “可是,你先前分明是说” 齐老太爷接过齐宇飞手中的茶水,看着面前已然服软的齐宇飞,缓缓一笑,道:“等到结束之后,你再入齐家祖坟祭拜吧。” 言罢,他将那茶水一饮而尽。 第109章 冷血 齐老太爷举起桌上的文书,他看了两眼,而后轻笑一声,道:“有意思,很有意思。” 文书上定的罪名倒也不算大,总结起来,看在齐家坦白认罪,协助破案的情况下,并且齐三爷已然身死,也就是从轻发落了。 这里头说的头头道道,对于齐老太爷来说,他并不在意。他唯一在意便是那一句协助破案,这是要将他齐家落在火上烤了。 齐老太爷眉眼中的神色异常冰冷,他看了一眼沉默站在一旁的齐宇飞,而后冷声说道:“齐大人,你且先回去复命吧。” 话语落下,他便微微低头,看着手中的文书,双眸微微闭上,仿佛是在斟酌什么,对于齐宇飞的反应,他不关心不在乎,似乎是笃定齐宇飞并不会在此时与他闹起来。 毕竟齐宇飞同齐三爷的父子之情还是有的,他不会想在他父亲的出殡之日闹得难看。齐老太爷确实是摸得透人心,齐宇飞毕竟不若齐老太爷这般心狠,也知道此时若是同齐老太爷闹腾起来,那么最不得安宁的便是他的父亲。他咬了咬牙,看着面上一片平静的齐老太爷,心头涌起一股寒意。 “有些事,可能后边还需要齐大人搭把手。”齐老太爷在齐宇飞走至门口的时候,忽然又开口添了一句话。 齐宇飞略微一顿足,他头也不回地便就离开。 齐老太爷缓缓睁开眼,看着已然出门的齐宇飞,他唇边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而后开口道:“齐家如今是如坐针毡,接下来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老黄啊。”齐老太爷苍老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那一位一直安静的老管家上前一步,躬身一礼,并未回话,只是等着齐老太爷接下来的吩咐。 齐老太爷将手中的文书随意地扔在了桌子上,他的目光越发冰冷漠然,轻声道:“只怕很快,咱们的钦差大人便会拿出一些证据……届时无论是江南道的官员们的贪腐,还是南境里见不得人的买卖,都要浮出来,那么,配合调查的齐家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老管家沉默地站着,他知道自家的主子定然是有什么其他的安排,这么多年下来,他习惯了听从号令,其实所有人都以为齐家的事儿,老太爷最为倚重的是死去的大爷,其后便是二爷和三爷,然而并非如此。齐老太爷最为倚重的人其实是老管家,若是大爷未死,老管家今后便是留给大爷用的,可惜大爷死得早。 “老黄,准备准备,等钦差大人那边发难后,送老二一程。” 听到齐老太爷这一句话,老管家似乎有些迟疑,他沉默片刻,而后低哑着嗓子,道:“老太爷,如今这情况尚未到最糟糕的时候,纵然钦差大人说是齐家给的证据,但是这江南道的人并不都是蠢的,应当是猜得到钦差大人是故意为之,想要分化江南道一带的势力。三爷刚走,二爷……” 齐老太爷冷声一笑,而后道:“这年头,聪明人是有,可是蠢人也不少。若是我们无法摆脱如今的困境,只会越陷越深,到了最后,便就是再脱不得身。” 老管家叹了一口气,而后轻声道:“若是这般,倒也不必选二爷,小辈中……还是有不少人选的。” 齐老太爷冷漠地看了一眼老管家,随后自嘲一笑,道:“小辈的分量太低了,不够格。死一个让人想不到的齐家人,才能更能换得无知百姓的怜悯,那些或大或小的势力的感同身受,如今老三新死,齐家一片悲苦,正是好时机。等到钦差大人发难,齐家寸步难行的时候,就将老二抛出去……齐家多么冤枉,又是多么无辜,接连因为钦差大人,因为朝廷而死人,我一名老年丧子的老人家,真是太不容易了。” “世人的同情和舆论,会令对方不敢轻举妄动,能够给我们争取更多的时间。而我们如今最缺的便是时间了……如此一来,进退两难的便是对方了。”齐老太爷的目光落在老管家的身上,他复又开口接着道,“群情激动,替齐家抱不平的人总是有的,到时候把人安排上,杀人自然也就有了理由……” 老管家躬身一礼,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低低地道了一句:“是。” “仗义每多屠狗辈……钦差遇刺,可真是一件令人悲伤的事……”齐老太爷站起身来,往外走了两步,忽而间觉得脑子一片晕眩,他险些没有站住,幸好离得不远的老管家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 “老太爷?”老管家不由得低呼一声。 齐老太爷心口间有些气闷,他扶着老管家站了会儿,气闷和晕眩很快便也消退了。这一阵的不适速度快得令他以为是一阵错觉,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勉强叹息道:“老了啊,哎,老三走得突然,要是往后,再把老二送走,我可真就是膝下无子了……” 他的眼中不知怎的忽而浮起一丝伤感,但闭了闭眼后,很快便就冷漠了下来,那眼底的最后一丝情绪也慢慢地沉了下去。 老管家扶着老太爷走了两步,他小声回道:“宇甯公子素来孝顺……老太爷不必忧心。” 齐老太爷听到老管家说到齐宇甯,他的面上难得柔和了不少,而后幽幽地道:“腾飞是个好孩子,就是心软,我老了,护不了他多少年了,得早点把路铺顺了,他才能走得稳定。” “老太爷,还得看着宇甯公子娶妻生子呢。”老管家的语气温和,他与齐老太爷主仆多年,这话语间自然便显得亲近。 齐老太爷笑着摇摇头,道:“我这把老骨头哪里等得到哟。不过,你这说得对,该是时候给宇甯寻一寻合适的妻子人选了。” 这话语里间的亲昵和温情与前头的冷漠无情形成了鲜明对比,老管家面上的神情依旧,毫无变化,只是安静地听着。 走到门口的时候,齐老太爷最后叮嘱了一句:“把那对牌拿去,尽快安排下去,要行刺一名钦差大臣并不容易,咱们只有一次机会,只许成功,不得失败。” 老管家深深一躬身,而后应了下来。 齐府外,齐宇飞远远地看着从齐府中抬出来的棺椁,他沉默了许久,在人群都散了以后,他抬眸看向齐府大门上的偌大招牌,唇边露出一抹讥讽的笑,落下一句轻飘飘的无人听到的话,便就转身离开。 “齐老太爷,真是活得太久了。” 政场上的博弈,本就是千变万化的,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会知道自己是否便是那赢到最后的赢家。所有的计划,仿佛都是按着计划在进行,然后素来都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正如江南道里卯足了劲互相算计的众人,谁都以为自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那只聪明的黄雀,可是却不曾想自己很可能只是是一只蝉…… “把那些证据抛出去。”楚延琛冷漠着一张脸,双眼略显疲惫地看向李景烜,而后一字一句地说道,“以齐家四公子之名。” 李景烜眉间一片严肃,他沉默地坐在一旁,看着楚延琛,眼中带着一丝不满,而后低声道:“楚大人,你是打算再将齐老太爷请入大牢,而后派兵入齐家再次大肆搜查一番吗?” 楚延琛这一次不仅仅是要人请来入大牢,更是要查封一批齐家的产业。以齐家为开始,将江南道一带已然融合在一起的腐朽的遮羞布撕扯下来。不破不立,唯有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些势力的联结点切断,接下来的行动才能推进。 只是这一切行动,放在李景烜眼中,却是太过突兀,太过急躁了。他在江南道多年,自然是知道齐家在本地的势力是有多么庞大,平日里他们同齐家素来是井水不犯河水,而且齐家日常中,至少在明面上还是极为尊重他们官府中人,与人交好,在民间的名声也好。如今这般拉朽摧枯的举动,只怕是要激起民愤。 而现下江南道一带本就是出于风雨飘渺间,若是再激起民愤,怕是真的要乱了。 听着李景烜的话,楚延琛点了点头,而后沉声吩咐道:“李大人,听令行动吧。” 李景烜面上的神情极为难看,他看着楚延琛坚定的神情,有心想要再劝一劝,可是话到了唇边,就让楚延琛那双略微清冷的双眼给逼了回去,他垂下眼,想了半晌,而后叹息道:“是,下官遵令。” 看着李景烜离开,楚延琛不由得微微低头咳嗽起来,一时半会儿的,这咳嗽竟是延绵不绝,直咳得他略微佝偻身子。谢嘉安走了过来,他伸手给楚延琛倒了一杯水,轻轻地推至楚延琛的手边,又轻轻地拍了拍楚延琛的后背,替他顺了顺气息。 好一会儿,楚延琛才停下来这一阵咳嗽,他面颊上是因为咳嗽而上涌的不正常的晕红,举起手边的水杯,小口抿了一口。这两日虽然高烧退了下来,可是低烧却是一直未曾褪去,尤其是越发寒冷的天气,令他的病情总是反反复复的。 谢嘉安坐下来,他的视线落在楚延琛身上,开口问道:“怎么这么急?” 楚延琛放下手中的杯子,而后沙哑着道:“希州城那一头已经做好准备了,南境的情况也控制住了,现在的时机就是动手的最好时机,再拖下去,对方该察觉到咱们的声东击西了。” 更何况,毒已经下去了,再拖,对方怕是要发现了。 第110章 除敌 谢嘉安对上楚延琛的眼神,他沉默片刻,而后拱手一礼,道:“既然如此,那么便照你说得办。” 他斟酌了一番,随后开口道:“只是李景烜那儿,怕是不会给你什么支援,就连下一波入府搜查的府兵,他们也不会给你派的。” “而闵埕那一头,更不会派兵的,想来你一直以来都未曾联系过闵埕,便是早就猜到了他的态度,那你要调哪处的兵马来?” 这话语里带着一分试探,谢嘉安的目光落在楚延琛的身上,眸中的神色略微迟疑。 齐家在江南道一带的盛名远扬,不说其他百姓,便是他们资助的不少学子,只怕就不好糊弄了。毕竟这些学子可不少已经是入朝为官了,若是因为此事联名向陛下进谏言,就算是位高权重的驸马爷也是要吃不消的。 前头的那一拨搜查,双方都是在试探,虽说楚延琛这一头趁着这个机会拿到了不少东西,但是齐家却是笃定楚延琛不敢依着那些证据掀了他们齐家,故而也算是一派淡定。 而如今楚延琛要发难了,齐家老太爷怎么可能坐视不理。江南道一带的官府,并非是惧怕齐家,只是觉得没必要因此得罪齐家,毕竟钦差是京中派来的,身份上还多了一层驸马爷的光环,纵然是出了岔子,他脱身是容易得很,可是他们这些江南道的官员们,却没那么容易平息。 要知道,江南道如今本就是危机四伏,乱象未定,若是再来一重刺激,整个地儿,只怕是要立时反了,那么陛下因此问罪的话,他们该如何承担? 故而,同齐家撕破脸,楚延琛可以做,可是其他人却不会帮着楚延琛去做。 也就是李景烜这人心思正,若是换一只老狐狸,只怕会告病休息,连面都不会露的。 谢嘉安的这一句话说到点子上了,楚延琛微微皱眉,他也知道这事儿不大好办,不能动用都督府的人,对他们来说是挺麻烦的,行动上总是有些欠缺。 只是闵埕那儿楚延琛想了想,而后缓缓扯出一抹浅淡的笑,道:“我记得江南道的副帅,是姓游。” 他抬眸看向谢嘉安,而后接着道:“暂且先调用城卫军吧。” 谢嘉安对上楚延琛的双眼,注意到那双眸子里的清冷,知道再多的事儿,楚延琛是不可能说了,他沉默片刻,就拱了拱手,而后走了出去。 走出长廊,他站在檐下,看着远处阳光下的庭院,心头浮起一丝不安。 “谢大人。”赵清婉带着妙锦走过来,看到谢嘉安一脸严肃地站在长廊旁,她脚步一顿,想了想,还是走了过来,打了一声招呼。 谢嘉安略微一愣,这两日,虽然与赵清婉偶有相遇,可是两人却从未曾私下说过话。他拱手一礼,道:“臣,见过公主殿下。” 两人间生疏的话语,似乎令入秋后的冷意更加厚重了。赵清婉垂下眼,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面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了一句:“深秋寒意重,谢大人应多添一件衣裳,保重身子。” “是,多谢殿下关心。”谢嘉安抬眸看了一眼赵清婉,注意到赵清婉眼下的青黛色,他心头一顿,想来因着楚延琛这些日子的风寒,赵清婉照顾得疲惫了,心中的滋味是说不出的涩意,他低低地回了一句,“殿下,也要多多保重身子,多多休息。” “嗯。”赵清婉点了点头。一时间两人遂又安静了下来。 “那我先走” “殿下,能不能” 一片沉寂中,两人忽而又开了口,这一开口就撞了一起,遂又停下了话语,四目相对之时,一股莫名的情绪浮荡起来。 谢嘉安沉声开口道:“殿下,能否同臣走一走?” 他知道这个要求很无理,谢嘉安素来是个守礼的人,只是在这一刻,心头浮起的心绪,令他一时冲动,提出了如此无理的要求。 赵清婉不由得一怔,她抬眸看向谢嘉安,注意到谢嘉安眼中略微不安的神色,她心头一软,勉强笑了笑,道:“妙锦,你先将东西给驸马送过去,我随后就来。” “是。”妙锦担心地看了一眼赵清婉,但是并未多问,利索地屈膝一礼,便提着食盒朝着楚延琛的屋子行去。 “院子里的景色还不错,咱们去那儿转转。”赵清婉落落大方地指了指散落着明媚阳光的庭院,对谢嘉安笑着道。 “好。” 谢嘉安与赵清婉一前一后,朝着庭院里走去,两人之间始终带着一步的距离,那是君臣的距离。 “谢大人,近来怀瑾身子不适,很多事,就多麻烦你帮衬帮衬。”赵清婉走在斑驳的阳光下,温暖的感觉一丝丝地顺着光亮透进身子,虽然风中带着寒意,可是阳光下的暖意却是驱散了不少寒意,给人一点慵懒的气息,她走着走着,却是感觉到了些许困倦。 这两日,楚延琛的发热是反反复复的,她夜里担心的,并没有怎么睡,故而此时在这种温暖的气息下陡然被那一股倦意包围。 听到赵清婉的话,谢嘉安脚步一顿,原来他们之间如今的话题却是围绕着另一名男子才能聊起来了。这一抹认知令他觉得莫名的失望。 只是他素来收敛,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历练,更是内敛稳重了不少,谢嘉安收了些许散乱的情绪,他面上挤出一抹清浅的笑,而后回道:“都是替陛下办事,谈不上什么帮不帮的。” 听到这句话,赵清婉复又沉默了下来,她不知道该同谢嘉安说些什么,曾经无话不谈的亲昵,随着时间的流逝,仿佛都成了散在空气中的烟雾,看得到却摸不着,徒留下一地的尴尬和生疏。 两人又走了一阵子,沉闷在温暖的庭院里弥漫,谢嘉安忽而说道:“殿下,接下来江南道怕是会有所大动荡,殿下还请多多注意安全。” 听到谢嘉安这么一句话,赵清婉不由得停下脚步,她的脑中陡然浮起的却是楚延琛的处境,眉头微微一皱,径直脱口而出道:“莫不是有人要对钦差不利?” 谢嘉安未曾想到赵清婉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楚延琛的安危,他垂下眼,心头谈不上什么不满,只是觉得略微别扭,他抬眸看向赵清婉,这是在赵清婉婚后,他第一次如今仔细而又安静地打量人,赵清婉的眉眼间带着一丝潋滟的风韵,清亮的眸子里褪去了过往的天真和青涩,多了些许沉静,以及说不出的风情,更加令人心醉。 谢嘉安在赵清婉的注视之下,他别开眼,少许又回过眸来,笑着道:“倒也不是,便是殿下你也知道的,如今这江南道一带的情况,本就是风波不断,都督府那儿不好调动,流民” 赵清婉拧着眉头,她思索一番,沉沉地道:“流民/暴/乱的事,不是已经基本控制住了吗?都督府不也还是听令皇室,易州城” 赵清婉的话语陡然停下,她似乎意识到有些话不该说,便就抿了抿唇,随后笑着道:“好的,我知道了,谢大人放心,这些日子,大家都辛苦了,再过一段时间,等事情都平复了,回头我定会将诸位的功劳都告知父皇,让父皇好好赏赐你们。” “怀瑾那一头,马上就要准备吃药了,我去看看他。谢大人请便。”赵清婉匆匆地结束这个话题,她笑着对谢嘉安颔首一礼,便就打算离开。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谢嘉安张了张口,可以看出口中未出口的话语是一句‘皎皎’,只是到底是没有喊出声。他愣愣地目送着赵清婉离开,而后苦笑了一下,心中一抹难言的苦涩滋味慢慢地浮了起来。 谢嘉安在阳光下慢慢地走着,等到走入长廊后,在阴影中,他心中的情绪一点一点地压了下去,而后浮起的是刚刚赵清婉脱口而出的话语,他站在阴影之下,心头慢慢地荡起丝丝缕缕的思绪。 “流民/暴/乱的事,既然已经基本控制住了,说明还有另外的力量在行动,就不知道是陛下留给公主的势力,还是楚延琛那儿另外调来的人。而都督府,”谢嘉安无声地开合双唇,心中的思绪不断在翻涌,“也就是说闵埕这人,他们早就安排了下手,都督府听令于皇室,刚刚楚延琛给了提点,副帅,所以说,会有副帅来接手,不听话的就换掉,换一个听话的便好,对了,刚刚公主还提到了易州城,那儿到底是有什么呢?” 谢嘉安揉了揉额角,他的眉眼间是一片深沉,完全不复先前的迷茫和失落,透出一丝的锐利,随后低低地自言自语道:“还是少了点人,得和祖父说一声。” 他回头看了一眼另一头的厢房,眼中带着一丝深沉,随后就转身离去。 而楚延琛在屋子里,正听着重九的汇报,他靠着椅子,皱着眉头,似乎是在思索什么。重九看了楚延琛一眼,而后轻声说道:“公子,闵埕那一头的事都安排好了。” 楚延琛自然感觉得到闵埕对自己的敌意,他不可能放任一个随时想要对自己不利的人在这复杂的局势中,在江南道这儿,他本就是行事多有擎制,若是不将人除去,对他接下来的行动来说,总是多有不便的。他知道齐宇飞同闵埕有所接触,正是这般情况,可以利用齐宇飞来牵制闵埕。 借刀杀人,这一招不是只有对方会的。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10-120 第111章 不虞 楚延琛面上的神情很是冷漠,心中思忖着,闵埕是陛下的人,但是死了的棋子,届时已成定局,陛下也无可奈何。况且楚延琛想着,陛下应当也是有过除去闵埕的想法吧。 说到的毒,便是在馄饨铺子上对闵埕下的,那毒有点特殊,下的是毒引,若非遇到诱饵是不会发作的,也正因为下的是毒引,故而闵埕发觉不了。严实,也就是那个馄饨铺子的严老叔下的手,当然严实不算是他们的人,只是非常时候行非常事,严实总是有软肋的,况且又不是让他背主,这毒不是下给齐宇飞,严实自然也不会多做反抗。 但是,这事儿瞒不了太久,一直拖下去闵埕总会发觉的,那就麻烦了。 至于如何算到闵埕会在那儿停留?因为齐老太爷在那一天回去了。他们的探子早就摸到了齐宇飞何时到达南城,就算那一天没有人冲击府衙,他们也会放了齐老太爷的,而回到齐府的老天爷定然会去请闵埕入府的,齐宇飞当时也一定会到齐府。这人不就凑齐了? 这一环又一环的算计,考验的不仅仅是人心,更是人脉。 如今以齐宇飞之名将齐家掀翻,搅乱江南道的水,这时候,正是闵埕死的好时机,闵埕死在这个时候,可以说是畏罪自杀,而主帅一死,接手的就是副帅。副帅是游彦,这人面上是一枚纯臣,只忠于陛下,但是他曾经欠了他们楚家一条命。一条命换一个人情,这很合理。 楚延琛早就算着这事儿了。故而对于下一波安排上的人手不足一事,并未有太多的担心。不过如今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便是先将消息抛出去,把一切的矛头对准齐家,江南道的势力盘根错节,凝结在一切,看似不好下手,但是只要将最主要的一支力量折断,那么散落下来的势力便就各自为政,便可以逐个击破。 楚延琛叹了一口气,看向重九,而后问了一句:“家里人过来了吗?” 重九轻轻点了点头,对着楚延琛躬身一礼,轻声道:“人都到了,其实咱们也有令牌在手,大不了褫夺了都督府的兵权,咱们把自己人安插进去,就能便宜行事了。” “咱们的人放进去不难,”楚延琛摇摇头,苦笑着道,“齐家并非官身,城卫军要入府搜查,他们又如何拦得住?只是” 他脸上的神情慢慢冷了下来,轻声道:“要杀了闵埕,便只能在这个时候,那么我们的人就不能在这个时候入都督府,更不能入齐府。陛下看着呢,死了一个对我不利的闵埕也就罢了,若是让陛下发现咱们的人都安插进去了” 重九躬身听着,登时就醒悟过来,知道楚延琛是在担心什么,这一趟的江南道,来的可不仅仅是他们楚家的人,还有其他的人,包括陛下,若是贸然行动,马上便会露出行迹,届时,陛下那儿就不好交代了,毕竟他们楚家可没打算造反。 若是暴露了风声,某些有心人要是将楚家推到了风尖浪口,那么一旦发现楚家安插了人在都督府里,那么对于齐家的行动,便会变成楚家的排除异己的动作,所有的一切齐家的作为便就成了他人诬陷。毕竟齐家在江南道一带的名声营造得太好了。 “齐宇飞虽然入了局,成了小令,”楚延琛的眉头拧起来,面上的神情不是很好,“他同齐家是有仇,可是他毕竟是姓齐,咱们还是要防着点。一旦除去了齐家那些绊脚石,齐宇飞怕是就不会那么听话了。” 这一局棋,他们下得很用心,可是其他人也是倾力而为。到了如今,这局,是进退不得,他想了想,叹息着道:“对付齐家的行动,得快,而后需要恩威并施,若不然,我怕其他人会因为惧怕,而后破釜沉舟。” “看得见的棋子都还好办,最怕的是看不到的。我不知道,陛下是不是还派了人来,毕竟他让我看到的棋子,一个是皎皎,一个是呈德,这俩人,都是我的身边人,太明显的站位了,陛下不会这般放心的” 叩叩—— 敲门声从屋外传来,楚延琛停下话语,重九走了过去,打开门,便看到提着食盒的妙锦,妙锦走了进来,对着楚延琛躬身一礼,而后道:“奴婢见过驸马爷。” “这是公主殿下令奴婢送来的。”妙锦将食盒放置在桌上,低声解释着。 楚延琛看着食盒,随口问道:“公主呢?” “殿下,”妙锦迟疑了一下,低着头,小声道,“殿下在庭院里转转,很快就会回来。” 她垂着眼,并未将赵清婉与谢嘉安在庭院里走走的事说出来。 楚延琛盯着妙锦看了一会儿,见妙锦始终低着头,屏息不敢多言,他眼中的神色冷了下来,但却也不曾再多加询问,只是挥了挥手,道:“好的,你先下去吧。” “是。”妙锦屈膝一礼,随后转身疾步走了出去。 楚延琛看着妙锦离开的背影,他看向重九,问道:“江南道一带的水陆线路分布图,带着吗?” 重九略微一愣,似乎没想到楚延琛会突然问到这事儿,他点了点头,道:“带着。公子是要看吗?那属下去取来。” “嗯。”楚延琛颔首示意重九去取。 等到重九出了屋子,他便疲惫地往后靠了靠,目光落在桌上的食盒,心思沉沉,他知道谢嘉安刚刚离开,想来赵清婉应当是来的时候遇着人了。 楚延琛不知道此刻心头的不舒坦,是因着风寒未愈,太过劳累所致,还是因为赵清婉与谢嘉安的独处。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稍稍垂下眼,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过来一阵子后,忽而间便听得房门被推开,楚延琛只以为是重九回来,他沉声道:“布局图放在桌上就好,你先下去。” “什么布局图?” 赵清婉清脆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楚延琛抬眸看去,他顿了一下,定定地看着赵清婉。 赵清婉将桌上的食盒掀开,里边是一只白瓷盅,她笑着将东西捧出来,放在楚延琛的面前,又取了汤勺给楚延琛,随后就坐在楚延琛的身边,解释道:“你最近总是夜咳,这是专治夜咳的药膳,你试试看。” “都有些凉了,妙锦也是的,也不和你提醒一下,”赵清婉忍不住埋怨着,“要不是刚刚遇着谢大人,也不至于耽搁了这些时间。你快趁热吃,不然待会儿凉了味道可就不大好了。” 听着赵清婉这般坦然地说着与谢嘉安的相遇,楚延琛眼中慢慢地溢出些许笑意,他伸手接过赵清婉递来的勺子,轻轻搅动了一下白瓷盅里的汤汁,小口抿了一口后,状似无意地问道:“谢大人是有什么要事吗?” 赵清婉摇摇头,笑着道:“没什么,也就是嘱咐我要行事要小心,注意安全。” 话说到这里,赵清婉的视线落在楚延琛的身上,她开口问道:“是不是接下来要有什么大举动?” 楚延琛放下手中的勺子,只是他还未开口说,便听得赵清婉摇头道:“行了行了,你先喝,喝完再同我说,我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时间。你赶紧喝了这药膳,希望今夜可别再夜咳了。” 她望着楚延琛眼下的青黑色,拧着眉头,道:“这两日,你就没睡过一个好觉。看着眼下黑的,不晓得的人,还以为是我打的呢。” 楚延琛又喝了两口药膳,这汤汁并不难喝,甚至还带着一丝甘甜,汤盅里的汤汁不算多,等他喝完,赵清婉就收了东西放回食盒里。 “公子。”屋外这时候传来重九的声音。 “进来。” 楚延琛应了一声,随后就看到重九推门而入,想来他在屋外已经站了一会儿,只是不想打扰了赵清婉和楚延琛的相处,这才等了一阵子。 “把布局图放下。” “是。”重九放下布局图,而后极有眼色地将食盒提上,躬身一礼就退了出去。 “咳咳”楚延琛低低咳嗽了两声,他铺开桌上的布局图,仔细审视了一番,随后指着某个州城,小声道:“皎皎,应当知道有大批的流民是落在南境边界,而易州城是如今尚在江南道一带的流民的聚集地。” “嗯,南境那一头的流民,消息里说,都已经安抚了。”赵清婉轻声回道。 楚延琛眼中闪过一抹清浅的寒芒,说是安抚,其实是清剿,不过这个情况也就不必和赵清婉细说了。他点着布局图上的地点,接着道:“易州城,是督军的所辖地。” “也就是说是闵埕辖管的?”赵清婉脑中思绪一转,便立即反应过来,“流民的事,是他故意闹起来的?” 楚延琛摇摇头,他轻声道:“倒也说不上是故意的吧,不过是失手了而已。皎皎,可知道,易州城也是齐家的发迹地。” “嗯?”赵清婉不明白地看向楚延琛。 “齐家在易州城的生意做得很好,尤其是行商生意,易州城这个地方所在的地理位置有点微妙,你看,”楚延琛放开手,轻轻一划,顺着他的手指,便能清晰看到一条线路,“易州城,在这儿像不像” “是一座城门?”赵清婉的脑子前所未有地清醒,她的双眸紧紧盯着那张布局图,认真地重复了一次,“这是一座江南道同南蛮之地间连接的城门,对吗?也就是说,齐家,闵埕,同南蛮间本就有所勾结?” 第112章 拜帖 楚延琛清咳两声,他点点头,对上赵清婉震惊的双眸,直白地说道:“是。” 赵清婉的面上闪过一抹错愕,她几乎是不敢相信,咬牙道:“这怎么可能?齐家哪里来的胆量,敢叛国?还有闵埕不是都督吗?他” 她想说的是,闵埕不是父皇的人吗?那又怎么敢做出如此出格的事? 楚延琛略微垂下眼,是的,闵埕是宁惠帝的人,所以闵埕与南蛮的勾结,那是假象,是宁惠帝的局。而齐家并不一样,齐家是有了其他的心思,但是这并不重要,只要将这些罪名落实了便也就是了。到时候闵埕一死,就是百口莫辩。 宁惠帝又怎么会为了一个闵埕将自己的老底掀开呢? “人心总是会变的。”楚延琛意有所指地道。 赵清婉愣愣地看着那一张错综复杂的布局图,她沉默了许久,随后轻声开口问道:“怀瑾,你接下来是要动齐家了吗?还有闵埕吗?” “以齐家为突破口,将这一切都掀开来。不破不立。” “可是,不会有人相信齐家会与南蛮勾结,齐家在江南道一带的名声太好了,尤其是齐老太爷” 这也是他们如今迟迟无法大肆对齐家动手的原因。 “是的,齐老太爷便是关键人物。”楚延琛缓缓叹了一口气,“我们既要除了他,可是又不能动他。” 当下除去齐老太爷,只怕会引得民愤,但是不动齐老太爷,齐家便无法伤及根本。齐家不倒,江南道的势力凝结不散,他们便是寸步难行。 他的目光落在布局图上,伸手轻轻地拍了一下忧心忡忡的赵清婉,笑着道:“不用担心,都安排好了。” “该动的手,还是要动的,唯有手起刀落,让他们感觉到痛了,他们就会怕。”他想了想,随后笑着道,“最近这段日子,你别出南城府衙了。” 赵清婉听到这话,她的目光登时就集中在楚延琛的身上,面上浮起一抹气恼,夹杂着浓郁的担忧,开口道:“他们莫不是敢对我们动手?” “平日里倒是不至于,只是怕他们会狗急跳墙,胡乱动手罢了。”楚延琛低着眼,轻声补了一句。 赵清婉心头一沉,她盯着楚延琛,凑近他的身边,接着道:“那你近来也留在府衙里,不要出去了。” “我是钦差呢,这事儿闹起来后,我怎么能不出面?”楚延琛的脸上显露出一抹笑容,他伸手轻轻拂过赵清婉的秀发,温声解释着。 “那你的安全” “你放心,一般情况下,他们不敢动手的,毕竟还没死人。他们不敢对官府动手的,除非他们想彻底反了。”楚延琛缓缓吐出一口气,低声道,“至于他们信不信,齐家人自己告发的,我们不过是查案。” 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蛋。齐家的事闹得多了,自然便会让人觉得不对劲。这局都铺好了,便等着棋子上阵了。 坐在楚延琛身旁的赵清婉眼中的神色略微复杂,若有所思,屋子里一时间沉寂了下来,许久,一声幽幽的叹息声在屋子里飘荡。 翌日,南城的天气极好,这是来到江南道以来最为明媚的一个日子。 马蹄阵阵,一行人行事冲冲地来到齐府门外。马蹄声踏破璀璨的阳光,齐宇飞带着城卫军疾驰而来。 楚延琛在南城的府衙中安安静静地看着湛蓝的天空,他手中握着一纸讯息,唇边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他转过头来,对着重九,道:“递我的帖子,去闵埕那儿,送他一程。” “是。” 重九带着人领命而去,一时间,南城府衙里安静了下来。远远的,赵清婉从长廊尽头走来,身形在阳光下显出一抹暖意,她将手中的披风拢在楚延琛的身上,低声道:“今儿日头虽大,可还是凉意阵阵,你风寒尚未完全痊愈,可别大意了。” “好。”楚延琛伸手将赵清婉揽进怀里,笑了笑。凉风飘散,冷的可不是他了。 齐宇飞一脸冷肃地领着数十名城卫军站在齐府外,随后落定的还有数十名城卫军将齐府包围住,此时的齐府很安静,四周都是安安静静的,路边的百姓远远地躲着,眼中满是疑惑地盯着齐府外这一群城卫军。 上一次刚刚闹腾过一次的查抄,只是上一次那什么赈灾钱粮的事儿不是捋清楚了,怎的这一次又来了?而且领着人来的竟然还是那一位齐家四公子,齐三爷才死没多久,这齐四公子莫不是受了什么委屈,竟是和自家人闹腾起来了? 齐府紧闭大门,未曾有人前来迎接,齐宇飞挥了挥手手,示意身旁的兵士前去敲门,敲门声在安静的门口响起来,一声接着一声,可是却没有人来。 齐宇飞面上神情不变,在敲门的兵士转头看过来的时候,颔首示意对方继续敲门。他知道对方是一定会出来的,毕竟他们可没打算就此同官府作对。若是不开门,那便是做贼心虚。 不一会儿,在门外众人似乎都要等得不耐烦的时候,齐府的大门慢慢地拉开,站在门口的人是齐家二爷齐铭晰,他面色略显苍白,目光落在门口的齐宇飞身上,眼中未曾有丝毫的惊诧之意,甚至没有同人套近乎,而后简单恭谨地躬身一礼,道:“齐大人,请。” 城卫军入齐府的消息,在齐宇飞踏入齐府大门的那一刻,便传得沸沸扬扬。 “咱们这一位钦差大人,倒是果决狠辣,我还以为他会再等等,或者至少是来见我一面,再动手,毕竟城卫军可不够用” 闵埕唇边带着笑容,可是眼底却是一片寒意。 李老听到闵埕的话,他轻笑一声,接上话道:“纵然来寻你,你也不会帮他,不是吗?” 闵埕冷笑一声,他开口道:“帮他?呵,是送他一程吧。我听闻齐老头子递了对牌,怕是要请人了。对了,那人,功夫好像不错。” 闵埕口中说到的那人,是一名杀手,一名身份特殊的杀手。当年齐老太爷救了一名神秘人,这人给了一副对牌,说是可以应下人一个要求,齐老太爷在江南道一带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自然用不上人,这个要求便就一直搁置着。 这些消息,旁人不知道,闵埕却是知晓的,甚至那一名神秘人的身份,他也知道,那人来自南蛮,一身的武艺算得上上流,但是最为出众的是对方隐藏在武艺之下的蛊毒之术。这般的人,自然一般情况下是不愿去招惹的。 此次楚延琛的做法看来是触及到了齐老太爷的底线,让齐太爷终于愿意动用他这一张底牌了,而楚延琛身边的护卫并不算多,那一位常旭也不在身边,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闵埕眼神闪烁,他轻声道:“浑水摸鱼,或许,我倒是可以插个手。” 他抬眸看向李老,低声问了一句:“李老,我曾听闻过公主殿下,也是一名武道高手,不知这个消息是真还是谬传?” 李老垂下的眼里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半晌,他抬头对上闵埕沉沉的眼眸,低声道:“公主殿下,其实同常旭大人是同一个师门。” 闵埕疑惑地盯着李老,他想了想,道:“李老,你是说,公主殿下的功夫同常旭大人一般?” 李老摇摇头,在闵埕惊疑的眼神中,缓声道:“不,应该说,公主殿下的功夫比常旭的要高。” 闵埕面色一沉,这种情况是他不曾想到的,他抿了抿唇,正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间,便听得书房外有人回禀,说是南城府衙来人。 闵埕微微一愣,南城府衙?李景烜知道他这么久没有上门拜访钦差,这便是他的态度,那么应是不会派人来寻他的。尤其是在如今这个敏感的时间点。 他同李老相对一眼,而后想了想,开口对下属道:“便是说我抱恙在身,不便见客。” 等到那一名下属离开后,闵埕轻哼一声,道:“这个时间节点,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咱们这一位钦差大臣,浑身都是心眼,一不小心可是会着了道的。” 李老看着闵埕,他自然感觉得到闵埕心底的杀意,他轻声提醒了一句:“若是不能一击毙命,便不要轻举妄动。” 闵埕脸上的神情很是淡漠,他端起手边的茶杯,正要喝的时候,只觉得手一僵,脑子一阵晕眩,险些没有握住水杯。 不过这一阵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快得令人以为是自己的错觉,闵埕盯着手中的水杯,微微发愣,皱了皱眉头,总觉得最近这两天似乎总是会有这种错觉发生,他心头涌起一抹不安。 “李老”闵埕张了张口,正想要询问些什么的时候,突然刚刚离去的下属,又出现在门口。 “回禀大人,那人离开了,不过留了一份帖子。” 闵埕接过下属递上来的帖子,那帖子是上好的梅香纸制成的,雅致而清香,触及上去,便能感觉到这上乘的梅香纸的滑腻和舒坦。 闵埕微微一愣,他将帖子凑近了点,清雅的香气扑鼻而来,闵埕翻开帖子,看着帖子上的名字,他不由得讥讽道:“果真是,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看看才说的,这人,递了帖子来了。” 李老沉默不语。 “都这时候了,想要寻我谈一谈,看看这帖子写的,就南蛮一事呵呵这话里话外的,颇有几分威胁的意思啊。” 第113章 两名死者 闵埕的手拂过拜帖,他讥讽一笑,晃了晃帖子,一股清幽的梅花香飘散出来,萦绕在他周身,他轻嗅一口,对着李老,开口说道:“咱们这位钦差真是个讲究人,这拜帖用的是上乘货。这纸金贵,一般人可用不起,他倒是看得起我。” 李老看着那一张拜帖,他微微皱眉,而后道:“在这个时候,他怎么会要见你?若是要见,应当是动齐家之前就该见了。” 闵埕摇摇头,他将帖子扔在了桌上,随后冷漠地道:“不必管他,反正我是不会见他的。一个早晚都要死的人,有什么好见的呢?” “就算他知道了我同南蛮的交易又如何?他敢揭露出来吗?”闵埕面上的神情带着丝丝缕缕的怨毒,“这可不是当年了。” 他握紧手边的水杯,眼中攀爬起些许晕红,低声道:“李老,你去安排一下,咱们助那齐老头一臂之力。” 李老犹疑片刻,他轻声劝阻道:“大人,鹤蚌相争,渔翁得利。咱们应当做那渔翁,坐等他们两败俱伤。” “坐等?我等不下去了。上一次的科举舞弊案,让他逃过一劫,这一次既然有了递了筏子,那我又怎么能错过?”闵埕冷漠地看了一眼李老,接着说道,“手脚收拾得干净点,反正有齐家在前头顶着,怕什么?” “公主殿下” 闵埕嘲讽一笑,面无表情地截断李老带着忧虑的话,说道:“人都死了,公主殿下就算是再伤心,再想要讨个公道又如何?要知道,咱们和齐家在江南道的势力不可小觑,纵然流民/暴/乱平息了,可是南蛮呢?陛下不会因为一个死人,而搅动整个江南道的稳定,纵使那是他最疼爱的女儿的夫婿。” “况且,楚家,世家之首,你觉得陛下有这么一个工于心计的驸马爷,能够安然入睡吗?这也是为何我上次自作主张了,陛下却还是放过了我,因为他需要制衡,在齐家也有了自己的小心思的情况下,陛下需要一个在江南道有足够资历的人来压制这一点,楚延琛不够格,其他人更不够格。” 话说到这里,闵埕的面上浮现一抹厉色,恨恨地道:“我能忍到现在才动手,已经是顾全大局了,等了太久,我不能再等下去了,大哥他死不瞑目,正等我拿楚延琛一条命来祭奠他。” 李老见此,思绪纷纷,他看着闵埕眼中的冷意,心头微微一冷,眼中带着一丝一闪而逝的漠然,既然闵埕一意孤行,那么他也不必再劝了,反正只要不伤着公主殿下,倒也无妨。 “是,那我便下去安排。”李老淡淡地回了一句话,而后就站起来退了出去。 闵埕缓缓吐出一口气,他想了想,铺开一张纸,似乎是想要写些什么,只是笔尚未拿起,便觉得脑中一片晕眩,他停下笔,靠着桌子坐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平复自己脑中的晕眩,只是闭着眼靠了好一会儿,这一股晕眩似乎稍有缓解,而后是一股困意升腾了起来,他靠着椅子,不知不觉地便就睡了过去。 屋子里的呼吸声越发轻微,及至最后慢慢地消失 “时间差不多了。”楚延琛手中拿着带着清雅香气的梅香纸,他的眼眸中带着一丝笑意,听完重九的回禀之后,轻声吐出这么一句话。 重九想了想,便又开口道:“公子,齐宇飞那一头,已经入了齐府了。估摸着已经开始搜查了,不过齐老太爷还未露面。” 楚延琛略微思忖,低声道:“嗯,让我们的人盯着点,别出了岔子,外头百姓们都还围着吗?” “是。”重九低头应道。 “拦人的时候,注意点分寸,别伤了百姓,省得引起民愤。记住,不要见血。”楚延琛郑重地叮嘱道。 “属下明白。”重九想了想,而后又接着道,“闵埕那儿” “死了的人,就不必在意了。不过,他手里还收着不少人的线,等到消息出来以后,你让暗线们都注意一下,看看那些人急得跳出来了。” “是。”重九躬身一礼,见楚延琛不再有什么指示之后,便就退了出去。 楚延琛望着远处飘落的落叶,心中若有所思,心头的想法不断反复斟酌,闵埕对他的敌意,来自于禹城案,他一年办的案子太多了,有些东西倒是也记不清了,若不是上一次的恩科舞弊案,令他注意到在这其中插了一手的闵埕,他也不会注意去思虑这其中的关系。 禹城案里,闵埕的兄长闽赫因为涉及倒卖兵器,贪污军饷,而被下狱。案子结束得很快,因为闽赫认罪得很快,并且以死谢罪,当时是陛下亲定了结案,故而虽然还有些许问题,当时却也就此结案了。 只是这其中的微妙之处楚延琛轻轻地伸手敲了敲桌子,而后唇边露出一抹讥讽之意,闽赫为何认罪认得那般快,不过是因为当时那事儿是在替人顶罪,而替谁顶罪呢?那自然是他唯一的兄弟闵埕啊。兵器?闽赫,一个小小的禹城州府令,如何能够做到倒卖?更何况,军饷这东西,一般人又是如何能够接触到的? 甚至,闽赫的‘以死谢罪’,楚延琛的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的笑,那笑里带着些微冷意,他记得,在最后结案之前,闵埕曾经入狱见过闽赫一面,而后闽赫便就死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不过两天时间,闵埕的爱妻,那一位谢家姑娘,也不幸病逝了。 至于闵埕为何会对他如此嫉恨,不过是心中有鬼罢了。 人便是如此,所有的错,都是别人的错,都是别人逼的因此怨恨便由此而生。 楚延琛叹了一口气,他站起身来,缓步走出书房,走至长廊出,温暖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并不炙热,驱散了不少深秋的寒意,多站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昏昏欲睡。 所有散出去的暗线都在行动中,在这诸多错综复杂的线路中,楚延琛慢慢地开始察觉到些许不对劲,齐家太过安静了,齐老太爷不是一个那么容易屈服的人,这一次的大动作,又怎么会没有反击的动静? 而且,谢家,到如今,却也还是没有动静,他不相信谢嘉安与闵埕没有接触过,更不相信谢相爷会不做后手准备。要知道,谢家在这江南道里怕是埋着不少事儿呢。 在今天的计划之中,闵埕会死,而齐家的老太爷是要再次请回府衙的大狱里的。 闵埕的死,定然会惊动不少人。但闵埕一死,他便可以直接以钦差的身份入都督府,只要时间上抓得紧,很多东西就可以拿到手,把柄到了手,要拿捏他人也就简单了。 只是,不知道林家那一头的行动处理得怎么样了? 他想着今晨收到的消息,无忧道长醒来了。楚延琛的眼中闪过一抹寒意,一些讯息也从无忧道长那儿传了过来,果真是如他所猜想的,扩散开的疫病,是宁惠帝一手策划的,如今南蛮境内的混乱,也是在宁惠帝的掌控之中,若不是变化太过突然,宁惠帝的计划应当是极为成功的。可惜了 不过,这般也好,闵埕的死,就算陛下猜到了,也不可能找他秋后算账,毕竟这江南道的天灾,陛下不会希望有一天会被人知道一切都是人为的。 楚家本就是步步危机,总是要给自己多留一条退路,某些把柄在手中,确实是危险,但是没有筹码,在棋局上就更是难以前行了。 估摸着齐府的行动执行的情况,楚延琛安静地站在长廊边,一道黑影在阳光下出现,影子落在一旁,谢嘉安的视线落在安然自处的楚延琛的身上,眉角微微一皱,缓声道:“你便一点也不担心?” 齐家府外围着的百姓越来越多,齐家里似乎是一片安静,可是这般安静,倒是更给人一种暴风前的宁静,让人极度不安。谢嘉安并不阻止楚延琛的动作,因为他们谢家的目的并不是在齐家,而是在闵埕,楚延琛自入南城以来从未寻过闵埕,这便是他们如今尚还可以平静交谈的原因。 谢嘉安心头微微一沉,想着才取得的消息,眼中神色深沉,江南道的事,他知道得太晚了,若不然,他不会将那些名单给出去。如今他们谢家在江南道的局势是陷入了极为被动的一面,谢嘉安咬咬牙,他在心中想着,必须与闵埕再见上一面,有些事需要好好理一理。 “只要不见血,便不会出乱子。”楚延琛对于谢嘉安的到来,面上毫无一丝的惊诧,似乎早就料到谢嘉安会出现。 “杜大人和秦大人是出门了吗?” 杜如林与秦曦两人到了南城以后,似乎就是深入简出,偶尔有出门,那也是四处游逛,对案子的进展毫不关心,也不曾向州府令打探过任何情况,这般举动,倒是颇有几分不问世事的感觉。只是楚延琛却是知道这两人自有他们自己的渠道,或许是得了什么消息,才会这般按兵不动。 谢嘉安自然也猜得到,但是对他们来说,杜如林与秦曦两人到底是真的不问世事,还是故作姿态,这都不重要,只要不是妨碍到他们的计划,无论做什么都无所谓。江南道的势力这般庞大,一家独吞是做不到的,能在宁惠帝的眼皮底下吃下多少,全凭个人本事了。 “嗯,今日杜大人,和秦大人,一早便出了府门,或许是去看热闹了。” 谢嘉安侧目看了一眼楚延琛,注视着楚延琛平静的侧颜,心中浮起一丝怪异的情绪,总觉得有什么事是自己遗漏了,可是仔细想想,却又察觉不出什么问题,他同楚延琛的计划,本是他负责南蛮那一头的局势,而楚延琛负责南城这一头的情况。若不是祖父的消息来得快,他险些就要出大乱子了,可是祖父的消息也正是因此他左右为难。 想到刚刚走出去的重九,谢嘉安心头一震,脑中闪过一抹灵光,他带着满腔的心思,转头看向楚延琛,而后开口试探地问道:“楚大人,您今日可是去了都督府?” 楚延琛安静地看着假山假水,随后轻笑一声,认真地回道:“毕竟在人家的地盘动了兵马,总是要去同人说一声的嘛。” 谢嘉安冷冷地看了一眼楚延琛,随后说道:“楚大人,便只是去打了个招呼吗?” 楚延琛摇摇头,似乎饶有兴致,他笑着对谢嘉安温和地道:“谢大人,我若是说确实只是打了个招呼,您信吗?” 谢嘉安垂下眼,心中的心思在反复地斟酌着,他脑中的思绪纷纷,而后摇摇头,道:“楚大人,明人不说暗话,咱们既然谈了合作,希望你也能坦诚点。” 按着楚延琛的性子,刚他既然没有否认,那就说明他确实派了人去寻闵埕。而这个时机太过微妙了,早不寻人,晚不寻人,偏偏就在今日对齐家动手的去寻闵埕,若是说只是打个招呼,谢嘉安是不会相信的。 楚延琛似乎知道谢嘉安的想法,他的手微微背在身后,而后一脸坦然地道:“确实如此,我不过是让人递了一张拜帖,请闵大人前来,谈一谈江南道的情况,谈一谈流民之乱,谈一谈南蛮之事。” 他的声音不大,只是这最后的一句‘南蛮之事’却是令谢嘉安一时间静默无语,谢嘉安沉吟片刻,从楚延琛的这只言片语中,察觉到了其中的深意。果真如他所担心的那般,楚延琛是察觉到了谢家在南境里行的见不得人的事。 谢嘉安明白楚延琛会如此久不曾多言,不过是因为朝廷需要制衡之道,他们楚家需要一个谢家屹立在那儿,故而才会给了他这诸多时间。 而这般的宽容,却是令谢嘉安心头升腾起一抹难堪,他一直觉得自己同楚延琛的才华是不相上下的,世人也是将他们如此对比的,可是在这一次的江南道之行中,谢嘉安忽而感觉到自己的不足,他比楚延琛要差上许多,诸如他祖父曾说过,他同楚延琛之间,终究是差之毫厘。 一丝莫名的怒意与羞恼涌上谢嘉安的心头,他勉强压着脾性,转移了话题,沉声道:“齐宇飞可不是一颗好棋子。” 楚延琛低着头,想了想,点点头,似乎很是认可谢嘉安的说法,轻声说道:“对,齐宇飞本就不是一颗好棋子。” “那你就不怕他临时反水?反咬你一口?” 楚延琛摇摇头,淡然地道:“这不重要,只要他站出来,领着人入了齐府就够了。” 谢嘉安的目光看向远处,低声说道:“齐府内的情况,你怎么把控?你以为闵埕不会站在齐家那一头吗?就算你以南蛮之事提点,闵埕难道就不会有准备了?你就不怕” “狗急跳墙?” 毕竟这些人都是江南道的地头蛇,手头有些什么人,都是说不定的,不用说他们,便是各大世家的手里也是养着不少死士,如今他们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这些事都不好说,谁知道会不会有一批死士对他们下狠手,对,他们是奉皇命而来,可是死去的钦差,皇上纵然震怒又如何?这些人大可推出一些替死鬼来挡一挡,可是死去的人,可是活不过了。 楚延琛听到这里,不由得冷笑一声,道:“对的,狗急跳墙,这事儿,比较危险,可是你以为他们手中的底牌就很多吗?要想跳过重重护卫,取我们的性命,这些高手可得是顶尖的,而江湖上顶尖的高手,肯为他们卖命的,你觉得会有多少?” “我们如今的身份,不仅仅是皇室的人,更是世家的人。你知道的。他们一旦动手,就要面临两拨人的清算。” 听到楚延琛这话,谢嘉安沉默了下来,他自然知道楚延琛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确实,一般人是不会愿意盯着这种风险来为人卖命的,而肯为此卖命的人,定然是欠下了天大的人情或者是许下了重利,才会下手,机会也只会有一次,一旦失败,他们所面对的结果将是不死不休的追击。 谢嘉安叹了一口气,似乎是不得不承认楚延琛的算无遗策,他轻声道:“你就如此肯定吗?” 楚延琛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开口道:“我不能肯定,可是如今必须要动手了。” “为什么?”谢嘉安心头一惊,他不知道楚延琛为何这般着急。 “流民的事开始平复下来了,南蛮那一头的事,也开始逐渐在控制之中了,局面一旦控制住,谁又能动得了地头蛇?上一次齐家老太爷入府衙小住,搜查齐家的事闹得轰轰烈烈的,你可知朝廷里已经有不少人上了折子弹劾?这些折子暂时都让陛下留中不发,可是陛下是压制不了多久的。若是我们再不动手,就只会落入被动之中。”楚延琛一脸平静地解释着。 “虽是如此说,可是莫非你动手了,朝廷里的弹劾就能堵住了?”谢嘉安闭着眼,低低地回了一句。 楚延琛呵呵一笑,道:“不用堵住,只要将罪名落实了,谁敢替齐家说话?” 谢嘉安睁开眼,面上的神情阴晴不定,他淡淡地道:“可若是爆发了民乱,你可能扛得住?届时,齐家若是煽动百姓,你敢下令对百姓动手吗?你敢同督军们动手吗?” 谢嘉安这句话里未竟之意,便是指江南道的其他势力,毕竟到了穷途末路,谁知道这一圈本不是同心的人,是不是会因此联合起来,一致对敌。 这也是楚延琛心中所担心的,怕就怕到时,全民皆敌。陛下怪罪下来,也就不好办。然而楚延琛的面上始终是未曾有丝毫变化,看不出他心头的其他心思,这令想要探测些许消息的谢嘉安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楚延琛良久之后才开口,他的唇边带着浅淡的笑意,不过这一抹的笑意,在谢嘉安看来,极为讽刺。 “动手?对的,所有人都在等着我们动手,可是我们莫非不是在等着对方动手吗?”楚延琛看向谢嘉安,眼中的神色带着些许寒芒,他笑着道,“但凡他们动了手,我便可以造反的罪名来行动,要知道,我们这一行人,来的人可不仅仅是我们,还有公主殿下。到时候,不管是什么缘由,只要一口咬定对方蓄意谋反,这不就结了?” 看着谢嘉安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楚延琛摆摆手,他继续道:“我知道,你想说天下人不会信,可是我们不需要他们相信,只有将罪名坐实了便好。”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楚延琛这一番平静的话语,令谢嘉安不寒而栗,他突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忍不住开口道:“所以你让齐宇飞领人入的齐府。那些人入府的人都是弃子?” 谢嘉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轻微的颤抖,无论是齐宇飞还是城卫军,都不是楚延琛的人,折了多少,对于楚延琛来说,这都不是问题,反正不是自己人,有什么好心疼的呢?况且,齐家的人死得越多,对他们来说是越好的选择。 甚至,届时可以说是齐家的内讧。 谢嘉安转过头来,盯着谢嘉安的双眼:“所以,你早就算计好了?” 楚延琛的眼中依然是一片平静,那张入谪仙一般的面容,显露出丝丝的温柔,这般雅致到了极点的姿态,如何让人相信他的每一步计划都是沾染着血腥与人命。 这个认知,令谢嘉安的心底浮起一丝寒意,对身边这一位与他起名的‘谪仙人’楚家子有了一个新的认识,这人心,谨慎而又狠辣,莫怪乎祖父一直以来都说他不如楚延琛,如今卡莱,他确实不如对方。 “倒也算不得什么算计,不过是礼尚往来。”楚延琛淡然地回道,“对了,你可知,齐府里,今日有一位意外来客在里头。” “嗯?”谢嘉安看了一眼楚延琛,见他似乎并不打算细说,谢嘉安拧了拧眉头,太多消息,他掌控得还是不够,忍不住叹息道:“既然如此,想来这江南道的局势,你应当是都知道了?那么对我们谢家,你是” 楚延琛微微垂下眼,他摇摇头,道:“谢大人,看来你对于你们谢家的地位,还未有正确的认识。” “只要陛下没有打算废储,且你们谢家没有谋反之意,那么你们便是高枕无忧。”楚延琛缓缓看向谢嘉安,眼中的笑意未达眼底,“因为我是驸马爷啊,陛下必须得有一个擎制住我们楚家的人。” “照你这么说,无论我们谢家怎么闹腾,只要你们楚家还在,便是高枕无忧了?”谢嘉安打趣道。 “倒也不是这么说,”楚延琛意味深长地道,“只要你们谢家不谋反。” 谢嘉安微微皱眉,不知道楚延琛重复的这一句话有什么意思,他们谢家出了一个皇后,一个太子,又怎么可能会谋反?这不是昏了头的选择吗?他并不在意楚延琛的这一句意有所指的话语,只是沉默地站在楚延琛的身边。 良久,他想了想,对楚延琛道:“其他的事,也就罢了,公主殿下的安全,你莫要疏忽了。无论是什么事儿,殿下都不是棋盘上的棋子。” 楚延琛微微皱眉,对于谢嘉安的话不以为意,但是心头却也不是很舒坦,毕竟赵清婉是他的妻子,他并未想过将赵清婉作为此次棋局的棋子来布局。 两人间的沉默并未持续多久,不过一会儿,便见双方的下属匆匆赶了过来,附在二人身边絮语片刻,而两人面上的神情不由得显出一抹惊诧。 谢嘉安沉默地看着楚延琛,许久,他沉沉叹了一口气,道:“江南道的天要变了。这事儿,估计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了。” 楚延琛微微一皱眉,对于受到的两则消息的,倒也有些出乎意料,他眼中的惊诧之意尚未收敛,令他素来平静的面容也露出了一丝可爱的错愕。 闵埕的死,他是心中有数,可是齐府内死的人,却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他看了一眼谢嘉安,低声道:“我要去一趟都督府,齐府那一头,就劳烦谢大人带人前去了。” 楚延琛这话落下,并未等谢嘉安回复,而后迅速地转身,带着人离开。 谢嘉安眉头一拧,嘴巴微张,然而还是没有出声,只是低头想了一下,素后握紧拳头,带着人紧接着跟上。 重九开口问道:“公子,你不派人去齐府吗?” 楚延琛摇摇头,面上的神情已然从错愕恢复了平静,他定定地看向前方,而后道:“齐府的事,既然已经出了意外,那么说明齐府内部有其他的人在,这时候,我们必须尽快控制住督军府,对了,你派人去通知游副帅,让人将督军安抚住。” 内心得知这两个消息的时候,那一抹恰巧的无奈感油然而生,低头苦笑了下,他接着道:“让公主殿下从此刻开始,就待在南城府衙内,哪儿也不要去。” “还有,将我们的暗线收回来,让林家做好准备,对了,莫寞和无忧道长已经到了吗?请他们一人在府衙中坐镇,一人随同我行动。” “是。” 重九迅速按着楚延琛的安排吩咐了下去,楚延琛走出南城府衙的大门,这时候,府衙内一阵喧哗,可以见到府兵们紧急集合了起来。 楚延琛只是扫了一眼,便就出了大门,坐上门口早就安排好的马车,上车后,他伸手揉了揉发疼的眉心,只觉得肺腑间本来略有平息的不适,似乎又开始不安分起来。他靠着车壁,轻轻地开口道:“齐家老太爷到底是谁杀的?” 坐在一旁的重九不由得一愣,似乎对于楚延琛的问题,无法回答,他沉默了许久,支吾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他们得到的消息,是齐府的老太爷是自戕而死。 “不是,那老头是自尽的吗?”重九疑惑地看着楚延琛,不解地问道。 “自尽?”楚延琛呵呵一笑,他抬眸看向重九,自嘲一笑,道,“越是掌权者,越是舍不得死,纵然是到了穷途末路,他们也会挣上一挣的。” “当然是用他人的命来挣,怎么会用上自己的命呢?” 听到楚延琛的话,重九惊诧地看着人,他小声道:“公子,你是说,有人杀了齐老太爷?可是,那可是在齐府啊。” 在齐老太爷的地盘,杀了齐老太爷,这不是讽刺吗? “这下手的人,时机抓得倒是够准,”楚延琛面上的笑意很是冰冷,“在如今这个节骨眼,齐老太爷死了,自戕而死,将咱们同江南道的矛盾登时就立了出来,尖锐而无法调和。” “先去都督府。”楚延琛的眸光中带着一片深沉。 “是。” 马车咕噜噜地行进,速度较往日里要快得多了。在一片喧嚣中,急速朝着都督府行进。 确实如楚延琛所说的那般,齐家老太爷想要挣一挣,当然是用别人的命,他怎么会舍得用自己的命呢?他还想要继续荣华富贵地活着,想要看着自己的宝贝孙子娶妻生子,想要看着齐家在江南道一带成为名副其实的地头蛇。 这些年,他在江南道一带经营得极好,将齐家的名声抬到了高不可攀的地位,齐老太爷太明白该如何利用民心,反正天高皇帝远。他做的一切,让他在民间的声望到达了某个地步,而这些声望或许是会让宁惠帝忌惮,但是正如齐老太爷所想的那般,天高皇帝远,等到宁惠帝察觉到不对的时候,木已成舟了。那些声望便会成为齐老太爷的保护伞。 齐老太爷在齐府里等着,他知道楚延琛是要动手的,或者说他回到宁惠帝是要动手的,但是他并不怕,那层层围住齐府的百姓,莫不是真的以为都是看热闹的愚民吗?自然不是,这些人很大一部分是齐老太爷让人煽动到来的,只等着齐府里传出反抗的声音时,再添一把火。 故而,在齐宇飞带着人入齐府的时候,齐老太爷还能镇定地让人将一众官兵请进去。 迎接人入府的是齐家二爷齐铭晰。齐宇飞倒是恭敬有礼地递了份文书过去,请二爷将之递交给齐老太爷,就表明上的礼仪做足了。 齐铭晰看着矗立在一旁,岿然不动的一众府兵,他面上的神情很是难看,随后接过面前的齐宇飞递来的帖子,一股清幽的梅花香传了过来。 不过,齐铭晰并未在意,他只是低低地道了一句:“成蔚” 看着齐宇飞一脸的漠然,他复又叹了一口气,未完的话语也就咽了下去,小声道了一句:“齐大人,请稍后。” 言罢,他带着那一份文书朝着后院走去。齐宇飞看着齐二爷离去的背影,他的双眼微微眯起,空气中的梅香尚未散去,这一股气息,他缓缓吸了一口,而后露出一抹嗤笑,眼中闪烁着丝丝缕缕的戏谑之意。 齐老太爷坐在院子里的厢房中,他面上的神情很是镇定,看着齐二爷递送上来的文书,那清雅的梅香味令他觉得恶心,或许,令他恶心的并不是这一股雅致的梅香气息,而是那一份白纸黑字。 他的眼盯着桌上的文书,心中的怒意勃发,呼吸也越发浓重,而后不由得怒骂道:“楚延琛那个竖子,真以为我们动不得他了?呵呵,心眼倒是多,居然让齐四开口内告齐家!齐四,这个不肖子孙!老三算是白疼他一场了!” 齐老太爷冷冷地看向齐铭晰,他低低地道:“齐四,是否有什么交代?” 齐二爷躬身一礼,而后轻声道:“齐大人,并未有任何的话语交代,他只是递了这么一份文书过来,外边还候着一群人,怕是待会儿便是要搜起来了。” 他的心头冷笑不已,正是三弟疼爱成蔚,成蔚才会为了替三弟报仇,干脆地投了楚延琛那一头去。齐老太爷如今倒是有脸怪罪齐宇飞。 齐老太爷撇了一眼齐铭晰,对于自己这个懦弱的儿子,心中异常看不起,盘算着待会儿该如何下手?齐宇飞定然是要搜查齐府的,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那一位南蛮来的渚仪先生如今还在府中,若是让人搜查到 “让人且去拦一拦,我就不见他们了。”齐老太爷一脸阴沉地道。 齐二爷靠近齐老太爷一步,而后恭谨地回道:“是,儿子知道。不过那一位怎么办?” 齐老太爷眼神冷淡地看着齐二爷,对于齐铭晰试探的话语,并未多想,而后简单地道了一句:“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自有安排。” “既然父亲您已经有所安排,那么儿子便放心了。只是人都在府中府外围着,稍有动作,只怕便会立时暴露。”齐铭晰面上的神情依旧是如往日里一般地恭谨,出口的话语里满是担忧。 对于齐老太爷眼中的冷意,他视而不见,而后又恭谨地上前一步,将手边的水杯递了上去,低声道:“父亲,您喝点茶。” “嗯。”齐老太爷接过茶杯,随意地喝了两口,他似乎觉得很困倦了,眨了下眼睛,缓缓靠着椅子,低低地道:“无妨,只要有更大的动静出现,自然也就能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他好似很是乏力一般,有气无力地道:“你且不要问这么多,先让人去将人拦一拦。” “是,父亲,儿子知道了。”齐二爷上前一步,小声应道。 屋子里忽而就安静了下来,然而齐二爷并未出门去,齐老太爷似乎感觉到齐铭晰投注在他身上的视线,他疑惑地睁开眼,看向齐铭晰,开口道:“你怎么还杵在这儿?不是让你去” 齐老太爷的话并未说完,忽而间只觉得一股剧痛从腹部传出,尖锐而突兀的疼痛让他未完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间,他伸手扶着桌子,一手摁着腹部,开口道:“我你” 他抬首对上齐铭晰那一双冷漠的双眼,那双眼褪去了平日里的懦弱、恭谨和害怕,只留下冰冷的漠然以及血腥的狰狞和残酷。在一阵疼过一阵的剧痛中,他忽而反应过来。 眼前这一个他平日里最为看不起的儿子,竟然敢下毒毒杀他。齐老太爷嗬嗬地开口想要喊人,可是一开口,便是汹涌的血水涌出来,将他的话语都堵着出不来,他愤然伸手拂去桌上的东西,茶杯落地,清脆的瓷器破碎声在寂静的屋子里响起。声音并不大,但是屋子里太过安静,这一声脆响便显得极为突兀。 突然间,屋子里的门被打开。 门外的光线斜照进来,随着光线入内的是一道苍老的身影,齐老太爷看到那道身影,他的眼神中闪过一抹亮光,那是希望。他无力地伸手,似乎想要向那人求救。 可是那一位入内的身影却只是淡笑着看了他一眼,而后对齐铭晰,道:“怎的让人把杯子弄碎了?那可是老太爷最喜欢的一只茶杯。” 听到这句话,齐老太爷眼中的亮光转为惊恐与愤恨,他死死地盯着来人,那人正是他最为信任的老管家。可是如今这一位最为信任的老管家却是淡然地看着他在生死线上挣扎。 老管家看了一眼尚未咽气的齐老太爷,似乎是有些埋怨地道:“药下的分量轻了,你看,这不是让人折腾了半天,要再多下一钱,这便不至于让人这般遭罪了。” 齐铭晰唇边绽开一抹笑,他远远地站着,看着齐老太爷在做最后的一把挣扎,他小声地道:“父亲,你是不是很疑惑,我怎么敢动手?而老管家又怎么会背叛你?” 第114章 戏台上 齐铭晰面上的神情拂过一丝的冷硬和疯狂,他并未走上前,而是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齐老太爷在那儿挣扎。 他缓缓一笑,而后轻轻地开口道:“父亲,你老了,也不听话了,陛下不想要一条不听话的狗,而我也等了太久了。老而不死是为贼,你都一把年纪了,却还是把持着这齐家的一切,我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自己当家做主?” “我怕了,”齐铭晰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地绽放出来,他的眸中透出些许奇异的光芒,亮堂得令人不敢直视,“我怕像老三那样,说死就死。” “我如果不动手,今日死的应当便是我吧。”齐铭晰呵呵一笑,他的笑声慢慢地大了起来,原本只是一点点的微笑,慢慢的,他俯身长笑,屋子里太空旷,他的笑声在屋子里回荡,听得极为刺耳。 他当然知道毒要下得分量十足,才能令人立时毙命,可是齐铭晰却不想如此,他想等一等,看着齐老太爷一点点地咽气,他有太多的话,都憋在心里,憋得他几乎要疯了,如今,当然是要统统说给这个控制了他一辈子的将死之人听。 “其他人不够格,要死就要死一个有分量的人。”齐老太爷的耳边浮起自己的话语,当时冷漠的话语不断回荡着,勾起他心头的一丝丝的悔恨,他并不是后悔自己的决定,而后后悔自己下手太晚,让这个逆子找到了机会先动手。 注意到齐老太爷的目光,齐铭晰缓缓一笑,他当然知道自己这个父亲如今的想法,定然是后悔下手晚了,他缓步走上前,而后轻声道:“父亲,陛下派了人来,陛下允我,这齐家,一半还是我的。我不贪心,一半便就够了。” “哦,对了,你是想说腾飞,是吗?放心啊,腾飞我也不会亏待的,毕竟只是一个实诚的孩子,我作为叔父,总是要宽宏大量的。”齐铭晰的目光落在一旁微笑站着的老管家身上,小声道,“正如你疼爱腾飞一般,老管家也有一个孙儿。他总是要为他的孙儿做打算的。” 毒素一点点地侵蚀齐老太爷的身子,到了最后,那一股疼痛开始消散,而他的意识也开始慢慢地消逝,喉咙里堵着的血水顺着唇边一丝丝地溢出来,落在桌面上,渗入那雪白而散发着雅致香味的梅香纸。 齐老太爷睁大双眼,死死盯着前方微笑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的两人,心头的恨意浓烈地令他无法闭合双眼。 看着齐老太爷无力地靠坐在椅子上,垂下了头颅,齐铭晰走上前,他漠然地伸手探了一下对方的脖颈,确定那儿已然是死寂一片后,他转过头,同老管家相对一眼,他的眸中带出一丝丝的笑意,轻轻地道了一句。 “死了。” 这一句话,令屋子里站着的两人都满意地笑了起来。齐铭晰抬眸看向这间普通却表示着齐家掌权者的屋子,细细地吐出一口气,他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 而对于齐府的搜查,刚刚开始,齐宇飞冷漠地看着一众人在他熟悉的院子里搜索,看着齐府中的众人以一种异样的眼神在看着他,似乎是惊诧,也似乎是怒意,窃窃私语中可以听到若有似无的‘白眼狼’‘不孝子’等等的声音,想来这里头不少人都在诅咒他吧。 齐宇飞不为所地看着一行人翻箱倒柜,一路朝着各个院子寻去,今天他们的目标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只要寻到了这个人,那么一切便都按着计划施行下去了。 而齐宇飞并不在意府中的人对他的恶意,也不在乎其他人能不能搜到那个活生生的人,他来齐府,只是为了等一个结果。诸如那一天,他对着齐老太爷卑躬屈膝,递上的一盏茶,今日他递上了一封送人下地狱的文书。 那一天的茶里投了毒,而今日送的文书是能够诱得毒发的印子。此毒少见,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人能够查到,而他站在这里,便是等一个确定的消息。 看着半晌都未曾搜查到人,齐宇飞走上前,看向站在一旁的齐六公子明宇阳,开口道:“齐六,我要去见一见老太爷。” 他甚至不愿意喊齐老太爷一声祖父,当然,齐府的人也不认为他有资格喊。齐宇阳知道齐老太爷对于齐宇飞的厌恶,他微微皱了皱眉,道:“祖父不曾召唤,你就不用去见了。” 齐宇飞看向齐宇阳,他的双眸冷漠而又带着些许讥讽,而后开口道:“齐六,今日我代表的不是什么齐四,而是齐大人。我要见齐老太爷,能不能见,不是你说得算。” 时间过去得太久了,久到令齐宇飞有些不安,他需要亲眼去看一看齐老太爷,确定对方的死,才能放心。 “就算是钦差大人在这里,也得乖乖递了拜帖见人。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说见人就来见人。”齐宇阳不屑地盯着齐宇飞,厉声道,“一个见不得人的外室子!” 齐宇飞毫不在意对方的污言秽语,他刚刚对着齐宇阳提一句,已经是尊重对方了,如今见齐六这么一副冥顽不灵的模样,他冷笑一声,绕过齐宇阳,朝着后院走去。 “你干什么!”齐宇阳上前一步,将人拦住,而后复又大声喊道,“来人,拦住这人!” 府中的人,或许是不敢拦住那些凶神恶煞的城卫军,可是对于府中的四公子,还是敢动手的。在齐宇阳的一声喝然声中,一群人便就围了上来。 然而齐宇飞如今的身份可不仅仅是齐四公子,而是正儿八经的官身,见着齐府的人围了上来,便就迅速朝着齐宇飞这一头挤了过来,同拦住人的齐府护卫们争锋相对起来,场面僵硬,双方勉强克制着未曾动手,可是口中的话语,却是越发尖锐刻薄。 眼看着这矛盾一触即发,双方握着的武器在这般火爆的场面中越加危险,齐宇飞的面色很难看,他的双眸冷冷盯着齐六公子,沉声道:“齐六公子,你这是要同官府动手?” 民不与官斗,如今的齐宇飞代表的是官府,官府二字压得齐六公子面上神情一片难看,他咬着牙,紧紧盯着齐宇飞,而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恼怒地道:“好,我带你去。” 齐宇阳挥了挥手,示意拦着的人让开位置,随后便手一伸,示意齐宇飞跟上。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后院里走去,然后才堪堪走入后院里,便听得一阵凄厉的哭喊声。 齐宇飞心头一动,他脚下的步伐不由得加快了数分,很快便越过了齐六公子,走至传出哭声的后院书房,他的心中浮起一丝的喜意,但是面上的神情一如先前的平静,而后迅速走到屋子前。 书房的门并未关严实,这时候是半敞开的,走近了的齐宇飞从那半掩着的门里嗅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儿,越是走近,那气息便是越浓郁,齐宇飞那颗心高高地悬着,等到了门前,他一眼便看到了屋子里伏在地上哭得凄惨惶然的齐二爷,以及那垂着头坐在桌前的齐老太爷,那粘稠的血水淌落在桌上和地上,淅淅沥沥的,令人作呕。 那一位服侍齐老太爷多年的老管家则是无力地瘫软在地上,似乎是受不了这个打击,他面色苍白,双眼无神,只是定定地盯着杳无声息的齐老太爷。 死了吗?齐宇飞的心头浮起一丝疑惑,齐老太爷在他心里是一个狡猾而又心狠的老贼,这一次却就这般简单地死了?这种认知让齐宇飞心头惶然而不踏实。 “祖父!”齐六公子的声音在齐宇飞的耳边骤然响起,而后,齐六公子推开站在门口的齐宇飞,整个人踉跄地扑了进去。 跟着齐六公子入院子的仆从们,见到大开的房门内的场景,一时间都不由得愣住了,定定地盯着那厢房里的一切。 齐六公子不由得绊了一脚,随后就扑到在地上,他哭丧着脸,哽咽着道:“爹,祖父,祖父他怎么了?” 听到齐六公子的声音,伏在地上的齐二爷这才抬起头,他满脸都是泪痕,通红的双眸看向齐六公子,沙哑着声音,道:“他、你祖父,他、他死了!” 这一句话出口,齐二爷眼中的泪珠滚滚落下,他的身子在颤抖着,似乎是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悲伤,忍不住哽咽出声。 这一句话落在屋外人的耳中,那些护卫以及其他的子弟们不由得僵硬地身子站在原地,他们的眼中露出丝丝缕缕的惊诧和不敢置信,双唇微微张开,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可是却又说不出口,一时之间空气都凝滞了,除了屋子里的哽咽声,一切都很安静,安静地令人胆战心惊。 “老太爷!” 不知道是谁人高呼了一声,这一声夹杂着哭腔的声音在院子里炸开,也将呆滞的众人炸醒,紧接着,是一声又一声延绵不绝的哭声传了出来,此起彼伏的哭喊声将这个院子都震醒,零零散散的人朝着那一间厢房涌来,似乎是想要确定一下这个荒谬的消息。 潮涌而来的人将齐宇飞挤开,齐宇飞的双眼定定地看着那一个死得凄厉的老太爷,他的心中闪过一抹异样,总觉得哪里不大对。 然而,院子里这悲愤的气氛令他无法好好地思考,他抿了抿唇,沉默地站在一旁。而随他前来的城卫军的领头,见到这般情景,心头却是咯噔一声,他对着身边的一名城卫军挥手示意,小声嘀咕两句,便让人即刻离开了此时哭声震天的齐府。 此时,在这般凄厉的气氛之下,齐府的护卫却是抽出了长刀长棍,冷硬地将官府的人都围住,领头的城卫军看着这般气势汹汹的人,心头略微发毛,他的视线落在最前方的齐宇飞,却见对方面上依旧是一片平静,似乎并不在意眼前发生的一切,对于可能出现的流血冲突也不放在心上。 这般淡定的态度,倒是令领头的城卫军稍稍宽心。或许事情还未到达最糟糕的地步。 齐宇飞就在这般情况下,走进了厢房,原本宽敞的屋子因为涌进了不少人,故而显得拥挤了些许,他从人群中拨开,一点点地走到齐老太爷的身边,太师椅上坐着的老人,略微瘦削,似乎是遭受了不少痛苦,他的双眼并未阖上,眼中带着一丝丝的血丝,凝聚中眼里的最后情绪是一缕怨毒与愤懑。 他伸手轻轻触了下齐老太爷的脖颈,那里冰冷一片,毫无动静。 人,果真死了。 齐宇飞听着耳边凄惨的哭喊声,心头一片平静,甚至浮起了一丝窃喜,他的唇角微微一弯,可是转瞬即逝。就在这满屋子的哭喊声中,提着药箱的大夫被人拽了过来,步伐不稳地踉跄跑进了屋子里,那名大夫在这深秋的寒风中竟然是出了一身的汗,他气喘吁吁地站在老太爷的椅子边。 大夫伸手一搭,搭着老太爷那宛若松木皮的手腕,枯瘦的手腕上冰冷一片,声息全无,大夫心头一沉,他微微摇摇头,而后又看了看老太爷的口鼻与双眼,仔细查看了一番桌前和地上的血水,最后拱手对着齐二爷一礼,低声道:“二老爷,老太爷是毒发身亡。” 这一句话,可以说是定下了齐老太爷最后的死讯。原本还抱有一丝希望的来人们心中一沉,哭喊声又高了一层,所有人怨毒的目光都落在了一旁的城卫军,以及站在离老太爷不远处的齐宇飞身上。 齐宇飞这个时候仿佛是回过神来了,他的视线扫过四周,虽然该搜的人尚未搜到,但是并不妨碍他将罪名扣下,他冰冷的眸子看着面前的死者,脸上一片阴沉,沉声道:“齐老太爷勾结南蛮,倒卖军粮,煽动闹事,如今畏罪自尽现封锁齐府,彻查一切” 齐宇飞的声音冰冷而又硬气,然而在这个时候,在府中众人都沉迷在作为齐府顶梁柱的齐老太爷死去的悲哀之中时,听到这么一个罪名,那心中的怒火自然是喷涌而出。 “胡言乱语!祖父为人高尚,德高望重,在江南道一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怎么能污蔑祖父!”一道尖锐的怒喊声从房外传了进来。 众人的目光顺着这道喊声看过去,便看到了是不知何时匆匆赶回来的齐宇甯,他脸色苍白,定定地看着那太师椅上的冰冷尸体。齐宇甯自小就在老太爷身边成长,是老太爷的心头宝,与老太爷的感情也是最深的,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不过是出去拜访老师一趟,便听闻三叔去世,他匆匆赶回来,竟然又得到老太爷死亡的如此噩耗! 在这种情况下,齐宇甯又听得齐宇飞这字字句句的冰冷罪名,心头又是如何忍受得了,未曾同齐宇飞动手,已然是他读圣贤书的涵养了。 他双眼通红,面上满是泪痕,一把扑过去,抱住老太爷冰冷的身体,大声喊道:“祖父!孙儿回来了!祖父,你睁开眼看看孙儿!” 齐宇飞冷漠地看着悲痛欲绝的齐宇甯,转头看向齐二爷,冷声道:“齐二爷,得罪了。齐老太爷的尸首,咱们得带走。” “不可以!”齐宇甯听到这句话,他的情绪几乎失控,将桌上的茶杯狠狠地砸了过去,怒吼道,“祖父已经死了,你还要带走祖父,干什么!你不要忘了,你也是齐家的子孙!” 齐宇飞侧了侧身,轻而易举地躲开那扔过来的茶杯,茶杯落在地上,啪嗒一声,碎成了几片,他的双眼没有看一眼地上的碎片,也未曾落在齐宇甯的身上,而后安静地看着齐二爷,笑着道:“官府办事,想来二爷是能体谅的。” 听着齐宇飞的话,齐二爷微微低头,半晌没有开口说话。 倒是他身边的齐六公子,怨恨的双眼看着齐宇飞,而后站起身来,惊声吼道:“祖父,是你们逼死的。如今,你们倒是想按个罪名脱身,想带祖父走,想都不要想。” “来人,将他们给我扣下!” 齐六公子倒是有魄力,一声令下,那些本就是浑浑噩噩的护卫们立时就抽刀逼向城卫军,眼见着一场大战便要开启了,只听得齐二爷的声音随后传了过来。 “住手!” 兵器交接的声音堪堪响起便被这一声厉喝声给截住,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回一身悲怆气息的齐二爷身上,齐二爷看了眼抱着老太爷的尸首哭得不能自已的齐宇甯,又看了看满屋子的护卫们,他缓缓道了一句:“你们走吧,但是老太爷你们不能带走。” 听到齐二爷的话,齐六公子不由得一愣,他转身看向自己的父亲,开口道:“父亲,不能放他们走,祖父是他们逼死的,若是放他们走,祖父死不瞑目的,他们必须要给祖父偿命!” “啪!” 齐二爷的手狠狠地甩过齐宇阳的面颊,很快,齐宇阳的面上浮起一块红肿,他不敢置信地看向齐二爷,只听得齐二爷一字一句地道:“偿命?你是要咱们齐家与他们同归于尽吗?” “你是要我们齐家再添一条造反的罪名吗?”齐二爷苍白的面上闪过一抹狠厉,冷冷地看着自己面前略微失态的儿子。 听到父亲的这一句话,齐六公子似乎有些错愕,他混乱的思绪在这一瞬间显得清醒,是的,眼前的齐宇飞并不只是齐家四公子,不只是他认知中那个卑微的外室子,而是代表着官府的齐大人,他的身后站着高高在上的钦差大人。 民不与官斗,他们齐家可没打算造反,若是打杀了眼前的人,那么他们齐家就真是要揭竿而起了。 齐宇飞看着沉默下来的齐六公子,他的唇边露出一抹笑,而后看着齐二爷,清冷地道:“二爷,人,我们是必定要带走的。” 齐二爷站直身子,他的眼中透出一丝凄凉,身上带着浓郁的悲怆气息,直勾勾地盯着齐宇飞看,他的双唇微微抖动,却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父亲死了,是对方逼死的。可是他却不能轻举妄动,就连父亲的尸首也留不得,这般决定令他觉得痛苦。他眼中的挣扎慢慢浮现出来,微微颤抖的身子,在众人的眼中,看起来是可怜又可悲。 “二叔,二叔!”齐宇甯哭喊着,“二叔,祖父已经死了,人死为大,不能让他们将祖父的尸首带走。” 在齐宇甯的哭喊声中,以及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齐二爷的双唇微微张开,他的面色很是苍白,眼中的血丝在这苍白的面色中显得异常刺眼,他抬眸看向齐宇飞,颤声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好歹也是齐家子弟老太爷也是你的祖父,你不能如此不孝” 齐宇飞饶有兴致地看着齐二爷,他缓缓一笑,当然知道,如今最好的做法便是息事宁人,该搜查继续搜查,齐老太爷已经死了,便不必带走尸首,免得激怒对方。可是他便是想要让这已经激起的矛盾更加尖锐。 鹤蚌相争,渔翁得利。他们不争起来,他如何得利? “二爷,这人呢,我是必定要带走的。”齐宇飞心思一转,语气强硬地道。 齐二爷听着这话,他的身形略微踉跄,缓缓叹了一口气,嘶哑着道:“若是如此,大人怕是不能如此轻易地出了齐府了。” 齐二爷的面上依旧是一片悲哀,可是心头却是浮起不少无奈,齐宇飞的这般做法,是要让齐府与官府,势不两立。 正是这般僵硬的气氛,令场面又再度僵持了起来,眼看着这局势越发糟糕的时候,忽而间便听得府门外一阵喧哗,阵阵脚步声从外边传了进来,整齐的步伐,似乎是训练有素的官兵。 这种想法,令齐府内的众人心头一颤,本来汹涌的气息一断,登时就收敛了不少。 确实,不少的督军和城卫军随之而来,将齐府团团围住,谢嘉安一脸凝重地率兵踏入齐府。兵马团团将人围住,那气势逼人的模样,一时间就将场面控制住。而在这个时候,齐府中本是热血上头的众人在这来势汹汹的兵马前面登时就冷静了下来。 谢嘉安该庆幸自己来得时间早了一点,若不然只怕流血情况很快就要爆发,到时候就更难收场了。 谢嘉安的眼神扫过现场的一幕幕,他走上前来,而后开口道:“齐大人,这儿现在由本官接手,你暂且退下。” 齐宇飞没想到来人竟然会是谢嘉安,他心中略感惋惜,然而事已至此,便也只能遗憾地躬身一礼,退了下去,他的目光扫过死状凄惨的齐老太爷一眼,心头微微一顿,想着本是来搜查某个人的,可是人并未搜到,他沉默了一会儿,看着面无表情的谢嘉安,想着或许对方是有什么想法,无妨,反正,他的官职本就不高,如今也就是听人指挥罢了。 齐宇飞转身带着数人离开,走至府门口的时候,他的脑中忽而闪过一抹灵光,刚刚开始一直让他觉得不对劲的地方,他在这一瞬间是想到了,对了,服毒自尽?毒?那毒不对,他记得自己下的毒,应当是死得悄无声息,当时他还同严老叔说,用这毒,是便宜了那老不死的。 所以齐宇飞又转过头,看了一眼那偌大的齐府二字,心头闪过一抹嘲讽,想要齐老太爷死的人还是挺多的嘛。就不知道,是谁在这其中,浑水摸鱼了! 等到齐宇飞带着人离开之后,现场的气氛明显就缓和了下来,当然也或许是那全副武装的兵马让场中的众人冷静下来的。 谢嘉安看了一眼周围的人,厢房里的情况,并不适合谈话。齐二爷似乎也察觉到这一点,他对着谢嘉安拱手一礼,道:“谢大人,借一步说话。” 齐二爷也想不到来人会是谢嘉安,他本是以为来人会是楚延琛,当然来人是谢嘉安,对他来说更好。 谢嘉安略微点点头,随着齐二爷离开。 而一旁沉默不语的老管家这时候才出来指挥着将一切收拾起来,齐老太爷也该给他换一身干净得体的衣裳,齐宇甯哽咽着在老管家的劝导下离开。 谢嘉安同齐二爷入了另一间厢房,屋子里很安静,半晌都未曾有人开口说话。齐二爷替谢嘉安倒了一杯茶,他轻声对谢嘉安道:“谢大人,不知相爷如今,身子是否安康?” 听到齐二爷的话,谢嘉安的目光一顿,他看向齐二爷,眼中似乎带着些许疑惑,注意到谢嘉安眼中的疑惑,齐二爷不由得一愣,不过很快便就反应过来,笑着道:“看来,大人还不知道相爷的安排啊。” 听得齐二爷说的这话,谢嘉安后背挺直,他面上的神情一片冷肃,定定地看着齐二爷,低低地道:“不知道,齐二爷这句话到底是何意思?” 见谢嘉安这一脸凝重而戒备的神情,齐二爷面上缓缓一笑,而后站起身来,他走至屋子的一角,或许这间屋子是他刻意寻来的,故而在他按住屋子衣角的烛台时,靠着墙的柜子缓缓移开,露出一道小口,齐二爷走了过去,从小口中取出一个木匣子。 他抱着木匣子走了过来,而后打开木匣子,从木匣子中取出一块拇指大的印信,递给谢嘉安,躬身一礼,道:“大人,请看。” 谢嘉安接过那一方印信,忽而间心头一颤,这方印信,他很熟悉,这是祖父的东西。他抬眸看向齐二爷,缓缓开口道:“你是祖父的人?” 齐二爷复又深深地躬身一礼,对着谢嘉安恭谨地道:“是。属下五年前归属于相爷。” “五年前?”谢嘉安很是意外地问了一句。 他知道自己的祖父素来是布局深远,但是并未想到五年前祖父居然就在江南道布下了棋局,可是不是说江南道一带难以插手吗? 仿佛是感受到谢嘉安的疑惑,齐二爷笑了笑,坐下来,小声道:“是人,都躲不开权与利。” 谢嘉安并不再多问,祖父的布局,他不需要多做探究,将手中的印信推回去给齐二爷,而后开口道:“齐老太爷到底是怎么死的?” 自尽而死,这个借口,不过是用来唬人的,他们这些人,没有一个会相信齐老太爷会愿意自尽。 听到谢嘉安的询问,齐二爷脸上依旧平静,他认真地想了想,而后坦然地道:“父亲把持齐家太久了,他也太老了,老得有些糊涂了,所以为了齐家,也为了齐家子弟的未来,我松了他一程。” 他这话说的平静而自然,面上毫无一丝的悲伤与犹疑,正是这一种平静令人不寒而栗。 谢嘉安微微皱了下眉头,但是并未多说什么,对于齐二爷的动手,他不以为意,毕竟是豪门大族,见过的肮脏事多了去了,不过是弑父罢了。只是他选的时机太过微妙,令他觉得有些疑惑。 “为什么选在今日?” 齐二爷笑了笑,开口道:“大人,你可知陛下的人也已经到了南城?” 谢嘉安的双眼略微睁大,他看着齐二爷,低声道:“陛下的人?” “是的,”齐二爷洒脱地道,“大人,陛下要我接手齐家,并让我拱手奉上齐家的一切。”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而后道:“陛下的命令,我一介草民,怎么敢违逆呢?可是,这是齐家啊,是江南道上无人能敌的齐家啊,我怎么舍得吐出这么一块大肥肉呢?” “唯有将事儿闹大了,陛下才会倚重我,我也才能有足够的时间来扭转一切,才能执掌齐家。” 齐二爷看着认真听着的谢嘉安,而后开口道:“相爷告诉我,时机到了。所以,我就动手了。” 听到齐二爷这轻飘飘的话,谢嘉安心头一沉,他面上的神情是一片凝重,而后低声道:“那个人呢?” “谁?”齐二爷一时间似乎没有反应过来谢嘉安问的是谁。 “那个南蛮的人呢?” “哦,那个人啊我也不知道。”齐二爷叹息地道。 谢嘉安眼中的寒意越发凝重,他静静地看着齐二爷。感受到对方无声的逼迫,齐二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而后轻声道:“那人是父亲接触的,我只知道人不在府中。至于去了哪里,我是真的不知道了,毕竟齐府就在城卫军的重重包围中。” 谢嘉安看着齐二爷,他低低地道:“闵埕死了。” “什么?”齐二爷的手微微一抖,他的双眼中透出一抹震惊,不敢置信地盯着谢嘉安。 谢嘉安一字一句地道:“闵埕死了。所以,那人到底去了哪儿?” 齐二爷放下手中的杯子,他面上的神情很难看,对着谢嘉安摇摇头,他咬着牙道:“大人,不管你信不信,我只能回答你,那人,我真的不知道在哪里,我只知道他已经离开了,不在府中。” 谢嘉安轻声又问了一句:“那人,与谢府可有关系?” 屋子里沉默了许久,轻轻地浮起一道微渺的声音。 “有。” 而在齐府中发生这一切的时候,楚延琛已然到了闵埕的府邸,这时候,闵埕的府邸中已然是一片戒严。楚延琛沉着脸走了进去,府中的管家一脸悲哀的上前一步,低低地道:“小的见过大人。” 楚延琛摆摆手,而后轻声问道:“闵大人,在哪儿?” 管家躬身一礼,而后引导着楚延琛往书房走去,他的声音低沉而又带着些许悲怆,道:“大人,这边请。闵都督在书房里,游大人已经到了。” 楚延琛顿了一下脚步,而后开口问道:“事情的经过是怎样的?” “到了饭点时间,属下见闵都督一直未曾出书房,便着人去唤,可是都督一直不曾回应。”管家一边领着人走一边开口解释,“属下心头有些担心,因此便就推门进去,只见都督倚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 “属下本是以为,都督是太过疲倦了,故而睡了过去,便就又喊了一声,可是都督依旧未曾回应。”管家这时候的声音略微哽咽,他伸手揩去眼角的泪花,而后低声道,“属下走上前去,发现都督不大对劲。属下探了探都督的呼吸,这才发现都督已然是气息全无,浑身冰冷。” “属下立刻就喊了大夫,可是”管家说到这里,便就停了下来,他伸手抹了一把脸,而后深深吸了一口气,道,“都督已然是无力回天了。” 或许是为了查清真相,闵埕死在书房里,而如今书房的一切都维持原样并未有动作。 话说到这里,恰好就走到了书房门口,这时候的书房并未关上房门。楚延琛见引着他走来的管家面上一片哀戚,他心中一叹,而后沉声道:“节哀。” 随后他大步走了进去,身后跟着的重九和莫寞沉默地跟了进去。 一入书房的房门,便见到高大健壮的一名男子杵在书桌前,而那死去多时的闵埕无声无息地倚坐在椅子上,屋子里没有其他人在。听到脚步声,那名男子转过头来,脸上留着络腮胡,眉目炯炯有神,给人一种不怒而威的感觉。 看到入屋的人,那名男子抱拳一礼,道:“楚大人。” “游副帅。”楚延琛对着男子躬身一礼。 他走上前来,看着那一位气绝的闵都督,他面上一片平静,走近了些许,看了看桌子,又看了看四周,而后开口道:“游副帅,是否有什么发现?” 看着楚延琛一脸的镇定和平静,游副帅的心头浮起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想了想,最后还是摇摇头道:“没有,一切都很正常。闵大人应当是服毒自尽。” “服毒自尽?”楚延琛意有所指地问道。 游副帅叹了一口气,自嘲道:“大人,这是都督府,戒备森严,是闵大人的地盘,在这儿,一般人是进不来的,而就算有杀手进来想要行刺,也做不到无声无息。” 楚延琛摇摇头,说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想问,闵都督,因何服毒自尽?不知游大人是不是有所猜测?” 在游副帅开口之前,楚延琛扫视了一眼四周,重九和莫寞两人安静地退后了一些,守着门口。 游副帅沉默了半晌,轻声开口道:“楚大人,事到如今,有些事,我觉得,或许应当同大人你说一说。在不久之前,我发现闵都督同南蛮之人似有接触,陈老将军的死,好似同闵都督也有关。只是,我尚未拿到具体证据,而闵大人毕竟是都督,这些事儿,若是查不清楚,怕是会牵扯甚多。” “你既然知道这事儿,事关重大,怎的不及时汇报?”楚延琛拧着眉头,低声道,“本官知道你是谨慎行事,可是如今江南道一带的情形,你也知道,宁杀错,莫放过。” 游副帅哑然,他低下头,而后开口接着道:“大人,都督的事,先前毕竟没有实际证据,我不好说。只是近日,我查到了一些证据,只是尚未等到我同大人汇报,没想到闵都督便” 他看向那死相安然的闵埕,目光落在书桌上的拜帖上,状似无意地问道:“大人,这一封拜帖,是您的?” 楚延琛点了点头,对于游副帅的询问不以为意,而后坦然地道:“对的,这是本官先前让人递来的拜帖,想要见一见闵都督,可惜当时闵都督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 “随后,便是想不到,这第一次见面会是如此情景。”楚延琛面上带着一份惋惜,他看着闵埕那仿佛是睡着的安然模样,接着道,“本官也是查到了些许事情,本是想着给闵都督一次机会,与他当面谈一谈” “不知,大人你查到了什么?”游副帅眸光一沉,他静静地看着楚延琛。 第115章 山雨欲来 楚延琛转过头来,他的双眸看向游副帅,而后突然开口问道:“不知游大人是否知道,今日齐府发生了什么?” “楚大人指的可是齐家老太爷的畏罪自尽?”游副帅平淡地开口回道。作为江南道督军的副帅,他的消息渠道自然也是灵通的。 便是在这个时候,重九忽然上前一步靠近楚延琛,轻声细语数句,楚延琛面上的神情微微一缓,挥了挥手,示意重九退下。 “游大人,有一个人怕是要交给您。”楚延琛温声道,“我们需要他活着。” 这一位江南道的副帅游彦不由得微微一愣神,对于楚延琛如此突兀的话题,他的反应略微有些迟缓,疑惑地看着楚延琛,开口问道:“不知道楚大人,如此是何意思?” “我们抓到了一位意外的客人,这人呢,如今暂且押在都督府里,还请游大人回头带走,我想如今,也唯有在游大人手中,才能保住他一条命。”楚延琛平静地看向游彦,双眼里带着一丝浅淡的冷意,“这人来自南蛮,才从齐府离开,我想游大人应当明白这人代表着什么?” 游彦心头一惊,这话说得很直白,一个从齐府里离开的南蛮之人,他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心头微微一叹,齐老太爷死得不冤他对着楚延琛拱手一礼,道:“楚大人,我明白了。” “这人必须活着。”楚延琛盯着游彦的双眸,语带逼迫地道。 游彦沉默半晌,并未给出答复。这人,怕是要找他的人很多,要杀他的人更多,而楚延琛这一句‘活着’,一旦游彦开口应下,这其中所付出的代价将是极为沉重的。 楚延琛看得出游彦的犹疑不定,他眼中透出一抹笑,低声道:“游大人,如今尚无人查到他的消息。而接下来,想来很多人的焦点都将会是放在我这儿” “陛下,也需要这个人。”楚延琛随口提了一句,他缓缓叹了一口气,道,“游大人,这事儿,您好好斟酌一下。” 听着这句话,游彦抬起头来,双眼的视线落在楚延琛身上,眸中的情绪是复杂的,好一会儿,他幽幽地道:“楚大人,这人游某就接下了。” “只是,楚大人,你要知道,这人,我接下了,那么其余的事,我便腾不出手来了。”游彦面上一片冷凝,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郑重地道,“游某得到一个消息,听闻齐老太爷背后曾有一位不知名的游侠,武艺不凡。” 游彦的面色略微阴沉,这一句的提醒,已然是他对楚延琛的最大善意了。 楚延琛笑了笑,而后道:“多谢游大人。” 他想了想,而后接着开口道:“都督府的一切,我会派人入驻调查,而这就麻烦游大人配合了。” 楚延琛这般匆匆而来,便是为了稳住都督府的局面,带人入驻,将闵埕的罪名定下来,有些东西,他需要握在手中,其他的便就是再说了。有游彦的配合,接下来在江南道的行动自然是会方便许多。 游彦知道楚延琛的意思,他拱了拱手,低声道:“可以,楚大人,还有一件事,容我提醒您,陛下的人到了。我毕竟是陛下的人,有些事儿,我睁只眼闭只眼可以,但是太过分了,便不要怪游某不近人情了。” 楚延琛面上未曾有丝毫的怒意,他点点头,开口道:“游大人放心,我也是陛下的臣子,过界的事,自然是不会做的。” “既然如此,那请放心。”游彦虽然说得不对,可是他的性子素来是能够说出口,便定然是会做到的。 楚延琛见此,他看了一眼这一间屋子,而后想了下,开口道:“这闵埕的后事,便就让府上的管家先收敛了吧。” “嗯。” 眼看着楚延琛要离开,游彦忽然开口问了一句:“楚大人,请问闵大人的死与你有关吗?” 楚延琛面上一片平静,他的眼中带着一丝疑惑,侧眸看向游彦,镇定地道:“游大人,未免太看得起本官了,闵都督,可是一名封疆大臣,江南道一带是他的地盘,本官该如何下手?” 游彦想了想,似乎也觉得自己想得太过荒谬了,他垂下眼,很快便又问了一句:“那,齐家老太爷的死,不知道楚大人是否有头绪?” 他们不会有人相信那一位活了这么久的齐家老太爷会畏罪自尽,因而是谁杀了齐老太爷,这是所有人心中好奇的一个点,能够在齐府中,在齐老太爷的重重心腹旁,杀了齐老太爷,这人,很不得了。 “齐老太爷的事啊,实在是太突然,也太意外了,”楚延琛叹了一口气,“本官不知道是谁下的手,但是本官可以告诉你,当时那凶手定然在齐府之中,而且应当是齐老太爷的亲近之人。至于其他的,本官未曾在场,得到的消息也不够,自然是无从推断了。” 话语落下,楚延琛便就转身离开,他知道,刚刚同游彦的三言两语,已然是定下了这接下来的布局走势,至少接下来的行动,擎制之处会少上许多。 莫寞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楚延琛,随着重九的称呼,小声问道:“公子,你要这时候离开都督府吗?这儿的事,不是还没了结吗?” 楚延琛回头看着一脸稚嫩的莫寞,那双眸子同过往相比,是同样的清澈透亮,只是言语上却不若曾经的憨直,看来这一段时间,莫寞也学会了不少东西。 “这里的事儿,已经结了。闵埕死了,畏罪自尽。至于罪名,”楚延琛脸上一片漠然,“便就看接下来其他人的动静了。而我来此,并不是为了查案,不过是为了顺理成章让游彦接手督军,也接下咱们抓到的那一个烫手山芋。” 莫寞似乎并不明白楚延琛的意思,但是在刚刚的话语中,他却是注意到了其中的一句提醒,他想了想,开口道:“我觉得你现在离开督军府,不大稳妥。” “嗯?”楚延琛看了一眼一脸沉重的莫寞。 “刚刚那人提醒了,齐府有一个武艺高强的游侠,我想他会点出这一点,便是在告诉你,你的处境不安全。”莫寞郑重地解释道,“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话,那么你现在就不应该这般大胆地离开,你应该” 他想了想,接着道:“你应该让他派一队督军护送。” “我若是不离开,所有人的目光便都会落在都督府上,那么那人便就不好藏着了。”楚延琛正色道,“况且,不是有你在吗?” 听到楚延琛这一句话,莫寞顿了一下脚步,他面上的神情略微为难,语带不安地道:“这天下,功夫比我好的人很多,我不知道那一位武艺不凡的游侠,他的功夫是不是就比我高,若是比我高,我怕护不住你” 楚延琛见人脸上满是忧虑,他笑着摇摇头,道:“不必担心,我也还是安排了人的。” 他注视着莫寞那眉眼间的浓郁的担忧,轻声道:“若是事情到了那一地步,你便抽身离去,不必管我。” 莫寞心头一沉,他看向楚延琛,从楚延琛的眼眸中探测到一丝的冷厉,这一丝的冷厉令他不寒而栗。 楚延琛这是在以身做饵? 似乎是察觉到莫寞心底所想,楚延琛缓缓地道:“对的,如今我需要的便是这么一场,明面上能够震惊四方的行刺。齐家老太爷死得太是时候,也太不是时候了。” 他稍稍闭了闭眼,眉头微皱,随后便又睁开眼,低声道:“齐宇飞是奉我的令入的齐府,而就在人搜查齐府的时候死了,无论是他杀,还是自杀,都同我扯不开关系。” “很快,便会有一场为齐老太爷讨公道的行动展开,在这背后会有哪些人在推动,事情会闹到什么地步,谁也说不准,”楚延琛面上的神情微冷,他的唇边勾起一抹冷笑,道,“但是,陛下正好可以趁机让人收拢齐府” “届时,陛下只要抛出一个我,便能将一切都掌控在手中,既能安抚人心,又能杀鸡儆猴。”楚延琛略微垂下眼眸,遮掩住眸中的嘲讽,“背后动手的人,确实很聪明,挑的时机非常刚好。” “不过,齐老太爷在江南道一带,实力强劲,老谋深算,有他在,很多事,我们都不好动手,。所以,如今他死了,虽然他的死,带来不少麻烦,但是我觉得,他死得挺好的。” 莫寞听着楚延琛的轻声解释,他沉默了许久,忽而间又开口道:“可是,如此,对你的名声不好。” 在他心中,是知晓,官声,名声,民心,都是很重要的。尤其楚延琛位高权重,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更是重要。 楚延琛听着莫寞这赤诚的担忧,他心头一软,而后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小声道:“你也知道,我如今的地位,花团锦簇,可却也是烈火亨油。” “名声与民心,我要那么多干什么?是打算要陛下疑心我想要造反吗?更何况,民心所向,其实也并非是一件好事,尤其是我这般敏感的身份,那万民之上的人,本就对我有所忌惮现在我做的,是让人满意,并且放心,至于损了名声,那不是什么大问题。百姓是健忘的,日子过着过着,那些好与坏,久了,谁还记得呢?”楚延琛轻笑一声,“至于那藏匿在背后的渔翁,等过了如今这个关卡,再好好地同人算账。” 还有不少的内幕,他并未同莫寞细说,不过,也没必要说。毕竟说了也无法解决,比如他又为何一定要将以身为饵,以及他要引出来的到底是什么? 楚延琛很清楚,这一场棋局里,入局的人太多,多到陛下都无法掌控了,他的脑中浮现赵清婉的身影,这两日,赵清婉频频出府,他想,应当是陛下的人暗地里到了南城 只是不知,今日齐府中发生的事儿,陛下的人是否插了一手,而赵清婉又是否已然知晓了?不过,无论赵清婉知晓与否,只希望她能乖巧地待在府衙中。 楚延琛心神略微恍惚,坐在马车里,思绪飘荡,而那一辆缓慢前行的马车却是走得越发缓慢,这一种缓慢,仿佛是踏入一股粘稠的空中,那慢慢走着的马儿走得开始摇晃起来,仿佛是困倦了到极点,前进地极为艰难。 第116章 一次截杀 这马车外的诡异气氛一点点地渗入马车内,楚延琛不曾发言,但是眼中的神色莫名,似乎是有所察觉。莫寞立时反应过来,他眼神锐利,紧紧盯着四周,手压着腰间的软剑。 注意到莫寞的警惕,楚延琛坐直身子,他叹了一口气,道:“来得倒是挺快的。” 马车骤然停下,一阵凛冽的刀锋刮过,将马车的车盖掀开,砰的一声,那马车便四散开来 “嘭——” 赵清婉看着手边落下的茶杯,她顿了一下,心头略微慌乱,只觉得一股说不出的情绪堵在心间。 妙锦听见这茶杯落地的声响,她疾步上前,察看了一番赵清婉,发现赵清婉并未伤着,这才松了一口气,而后俯身收拾地上的茶杯碎片,轻声开口道:“还好殿下没有伤着,若不然,驸马回来定是要担心的。” 赵清婉抬眸看向妙锦,她的双眼里带着一丝紊乱,勉强压着情绪,问道:“妙锦,驸马出去多久了?” 妙锦收拾好碎片,听见赵清婉的问话,她疑惑地看向赵清婉,如实回道:“驸马辰时出门的,如今已是未时了。” 赵清婉拧着眉头,站起身来,她沉默地走出屋子,便见着屋外长廊外站着一名男子,那人一身长袍,身形略显瘦削,在阳光下,依旧可以看到这人的清朗而苍白的面容。 她信步上前,站在长廊旁的无尘,转过身来,打了个稽礼,对着赵清婉道:“无忧见过公主殿下。” 赵清婉摆摆手,这人是楚延琛出门前派来的,除了说了一声此人是无忧道长外,倒是并未交代什么。赵清婉原先不在意,只是这个时候心头这一颗心悬在半空中,令她难受得厉害,她这才注意到这骤然而出现在府中的人。 “无忧道长,不知怀瑾离开前,是否交代了你什么?”赵清婉紧紧盯着无忧,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无忧面上的神情并未有丝毫变化,他也不曾隐瞒什么,沉吟片刻,便就直白说道:“楚大人令贫道在府中护卫公主殿下的安全。” “保护我?”赵清婉疑惑地看了一眼无忧,牵强地笑了一笑,道,“我这是在南城府衙中,重重城卫军都在,何人敢动手?他” 赵清婉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停下话头,看向无忧,复又问了一句:“无忧道长,听闻你还有一位小师弟?” 仿佛是知道赵清婉察觉到了什么,无忧的眼中闪过一抹诧异,随后便就回道:“公主殿下是问莫寞吧,他随同楚大人行动。” 听到这里,赵清婉的脑中令她惶然的念头忽而闪过一道明光,她眼神锐利地盯着无忧,冷声问道:“无忧道长,敢问莫寞小道长如今在哪儿?” 她口中问的是莫寞的行踪,但其实要知道的是楚延琛的位置。赵清婉在这时候忽然间明白了她满心的惶惶不安是为何?她的眼中透出一抹气恼,先前她对着楚延琛是千叮万嘱,不准他以身为饵,如今他倒好,堂而皇之地就带了一个小少年出去晃荡,生怕那些虎视眈眈的人看不到吗? 无忧看了一眼天色,而后开口道:“莫寞曾提过,要同楚大人一起去都督府,如今这时辰,若是不出岔子的话,应当是要回来了。” 赵清婉面色一变,她转身对着妙锦喊了一句:“妙锦,你在府中待着,我出府一趟。” 无忧迅速跟上,他看着赵清婉随后一挑,取了一把剑,随后面色清冷地大步往外走,这般果决地独自行动,令无忧觉得惊诧。 “殿下不必担心,莫寞的功夫不错。”无忧疾步跟上步伐,看着一众护卫随同赵清婉匆匆出府。 赵清婉只是瞥了无忧一眼,眼中依旧是一片凝重,她低声道:“可是,怀瑾的身子不好,容不得闪失。” 而此时,楚延琛这一头正处于剑拔弩张的紧张之中。 无数抽刀的声音在死寂的空气里响起,楚延琛带着的数名护卫以楚延琛为中心,将楚延琛牢牢护在身后。 莫寞和重九两人握着兵器,远远地看着从矮墙上落地的男子,注意着对方的每一个举动。对方是一名穿着灰色布衣的男子,戴着一顶斗笠,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是可以感觉到是一名清瘦的男子,手中提着一把长刀,那是一把宽刃的双刃刀,两刃都是开了锋的,森冷的刀光在日光下晃得人眼花。 看着围绕在楚延琛的身周的护卫,那名男子停下脚步,抬眸看向楚延琛,斗笠下的面容被包裹着的黑布挡住,只露出一双略微奇异的茶色眸子。那双眼毫无丝毫感情,冰冷地看着眼前的众人,最后将目光凝聚在楚延琛的身上。 “钦差,楚延琛?”那人张了张口,他说话的语调有点奇怪,声音沙哑,仿佛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这一字一句的话语,加上他冷漠的口吻,听得人难受。 楚延琛见到那一双茶色眸子的时候,心头一动,便知晓这应当便是先前游彦提醒的那名游侠,他一脸平静地看着对方,而后镇定地道:“齐老太爷请的便是你呀,功夫看着确实不错。你是来杀我的?不过,怕是不能如你所愿了。” 那人只是冷漠地盯着楚延琛,对于那些手握这利刃的护卫,未曾多分出一丝的心神,似乎是确定了楚延琛的身份,他握紧手中的长刀,冷漠地道:“我不喜欢杀人,不过你的命是要取的,其他人若是现在离开,我便就不动他们。” 灰色布衣的男子提着长刀,周身冷冽的杀意若隐若现,可是却一脸平静地说着‘不喜欢杀人’,这般场景,着实令人觉得可笑。 只是,灰衣男子那森冷的气息,令在场的护卫未曾有一人觉得好笑。他们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兵器,仿佛这手中冰冷的兵器能够给他们不少勇气。 刚刚那一击,便能看出对方的功夫极高,至少在当下,他们这一群,怕不是对方的对手,但是他们却不能退一步。若是护主身亡,他们的家人好歹有个保障,可若是背主而逃,不说刚刚这灰衣人是否会如言放了他们,只要楚延琛身亡,那么他们这些人就算是活着,那也只有一个陪葬的下场了。 故而,纵然是听到对方那看似认真的话语,他们也是不为所动,只是一脸警惕地看着对方。 “咔哒——” 一声极为轻微的扣弦声在一片死寂中响起,随后是一道黑影划破璀璨的阳光,从空气中呼啸而过。重九未曾有丝毫的迟疑,在扣动手腕上的短/弩后,他握着长刀朝着对方冲了过去。 重九的动作仿佛是一个讯号,那围着楚延琛的护卫极为默契地以一种合击姿态围攻过去,莫寞并未有所动弹,他始终站在楚延琛的身前。只是握着的软剑已然灌注了浑厚的内劲,那软剑呈现出一抹锋利的韧性,他的手握得关节发白,紧紧抿着的双唇,可以看出他的紧张。 反倒是他身后的楚延琛一脸的镇定,似乎并不在意这随时可能杀到他面前的游侠。 双方相隔并不远,短兵交接,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只见一阵刀芒在阳光下闪耀,刀芒太快,仿佛是在阳光下跳跃,叮叮咚咚,兵器交接的脆响在空气中呼啸响彻,灰衣男子的脚步走得不快,可是步伐很大,不过是须臾之间,就晃过了围攻而来的合围护卫们。 咔咔的兵刃断裂响声在肃冷的空气里炸起,随后是破碎的兵刃碎片落地的声音,那些精钢冶炼制成的兵刃此时仿佛是成了脆弱的豆腐,任人轻轻松松地切开,碾碎。 重九带着人冲过去的时候,未曾想到不过是一击,对方竟然就轻轻松松地越过了他们,甚至还游刃有余地击碎他们手中的兵刃。 重九回身看向距离楚延琛不过是十步距离的灰衣游侠,再看了一眼莫名失了兵刃的众人,一股寒意涌上了心头。这名游侠功夫极高,而他们并不是对方的对手。 然而纵然知晓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失去半截武器的护卫们却也不过是相对一眼,便就鼓荡内息,回身冲了过去。 重九长喝一声,握着半截长刀,挥出一道刺眼的刀芒,而后是身后集结而来的护卫们的暴喝声,甩出刀锋的同时,扣动腕间的手/弩,弩/箭上是一片森冷,在阳光下未曾折射出丝毫的色泽,无声无息地朝着灰衣游侠的周身要害攻去。 刀光未至,便见在楚延琛身前的莫寞脚下一蹬,整个人掠了过去。那一名灰衣游侠眉目一冷,他低喝一声,周身迸发出一股疾风般的气劲,手中的长刀灌注上刚硬的气息,身形宛如激浪里的游鱼,他并未看向身后,可是从他的身后迸射而来的弩/箭,却奇异地贴着他的周身,别扭地拐向地面,随后是狠狠地扎入那坚实的地面。 一支支的弩/箭仿佛是顺着的灰衣游侠的身形,错落扎在地面上,随后便见那灰衣游侠暴喝一声,长刀朝前,对这楚延琛的那个方向狠狠地斩了下去。 刀芒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杀意,莫寞提着软剑挡在楚延琛的身前,他看着那近在咫尺的灰衣游侠,心头涌起一股浓烈的战意,长啸一声,将体内的真气运转到极致,手中的软剑此时仿佛是成了一块无坚不摧的坚硬冰石,迎着对方的刀芒,由下至上地斜斩了过去。 刀光剑影,在这一刹那,碰撞出重重杀机,暴虐的气劲,将奔涌过来的护卫们掀翻出去。那一道道的气芒恍如实质的冰锋,划过人的皮肤。 一道轻微的闷哼声随之响起。 第117章 两拨刺客 冰冷的箭影穿过宛若实质的气劲,楚延琛身形微微一晃,勉强避开那一支突入起来的暗/箭。 只是那箭矢过来得太快,楚延琛伸手捂着肩胛处,丝丝缕缕的血水从指缝间渗出,那一支暗箭还是险之又险地擦过楚延琛的肩胛处,锐利的箭头划破血肉。 莫寞并未转身,他的剑刃同对方的长刀撞击在一起,迸发的气劲中,他对上近在咫尺的灰衣游侠的双眸,那双眼太冷,也太平静,静得让莫寞心头一跳。 重九撑起身子,他的眼神掠过楚延琛,连身形都未曾站稳,便脚下步伐一沉,宛若狡兔一般,错身越过交锋的莫寞两人,赶至楚延琛的身边,他注意到楚延琛肩胛上的伤,眼眸一沉,一股怒意涌了上来。 刺啦一声利响,莫寞手中的利剑与长刀交撞处闪现一抹耀眼的光芒,随后是一阵极其轻微的嗡鸣声,两人仿佛是被什么撞到了一般,陡然往后崩开。 灰衣游侠不曾有丝毫停顿,手中的长刀往下一甩,噌的一声响声划破空气,刀刃微微颤抖,一股杀意从长刀上透了出来,划过地面的刀气,一点点地在地面上碎开数条诡异的细纹,很快,纹路越发明显,并迅速朝着楚延琛的方向蔓延而去。 莫寞回手一晃,手中的长剑在空中划开一道美丽的弧线,弧线同地上的碎纹相撞,莫寞手中的长剑开始颤动,漂亮而光洁的剑刃上慢慢地出现一抹细不可见的微纹,纹路越来越往上攀爬,仿佛是被震碎的镜面。 纹路攀爬到了剑柄处,莫寞的手不由地颤抖起来,他咬着牙,始终挡在楚延琛的面前,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灰衣游侠,一抹浅淡的白雾顺着这一股纹路浸入莫寞的手腕,而后缠绕在手腕间的血脉,悄无声息地溜进去。 莫寞只觉得浑身冰冷,他的眼前时不时地泛黑,心口一闷,冰冷和窒息令他浑身开始虚软起来,就在他几乎要站不住的时候,忽而间一股浅浅的暖意透过后心,一点点地驱散浸透全身的寒意。 暖流涌进,猛地一跳,默默闷哼一声,眼前的黑雾陡然消散,一口腥甜冲口而出,只是随着这一股血水呕出,那冰冷和窒息的感觉瞬间就驱散了,莫寞眨了眨眼,却见那呕出在地上的血水里掺杂着些许红色血丝,在地面上扭动着,但很快便就融化进那落在地上的血水中。 “蛊毒!”莫寞咬牙瞪向灰衣游侠。 一声轻微的咳嗽在莫寞的耳边响起,随后后心处的微弱暖意褪去,莫寞侧目看住,这才注意到刚刚竟然是楚延琛渡过内息,驱离浸入他体内的蛊虫。 也不知是因着那箭伤,还是动了内息,楚延琛的面容毫无一丝血色,双唇上沾染着血水,令他看起来略显狼狈。 而他肩胛上的伤势丝丝缕缕的血水顺着衣裳滴落下来,一点一滴地落入地面,重九握着断刀的手边竟然落有数枝散下来的暗箭,而从地上爬起来的护卫们,已然有两三名丧命于这暗中偷袭的箭矢下。 刺客不止一人,或者说刺客不止是一波,还有一波隐匿在暗中。 楚延琛望向灰衣游侠的双眸里透出一抹浅淡的杀意,刚刚那一道刀气里夹杂着蛊毒,莫寞未曾想到对方会如此毒辣,一时不慎着了道,若不是楚延琛出手得快,只怕此刻已然是蛊入心脉,死或许不会死,却也是一时重伤在身。 那一名灰衣游侠似乎对于楚延琛的动作很是诧异,他本以为楚延琛应只是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然而刚刚这一番驱蛊的动作,令他赫然反应过来,楚延琛虽然看着文弱,却不是他所以为的无能书生。 然而,这对他来说,并不重要。灰衣游侠握紧手中的长刀,刀气长鸣。 楚延琛后背中满是冷汗,浸透衣裳,混着他肩胛处的伤口,刚刚动用内息替莫寞驱蛊,更是令他的痼疾有复发的征兆,他的身子在微微地颤抖,如蛛网一般的寒意从心脉处蔓延出来,呼吸不是很顺畅,但是他的脸上依然平静。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肺腑间的隐隐刺痛令他的面色愈显霜白,楚延琛倒是未曾想到对方来的竟然是两拨人,更想不到那一位死去的齐老太爷请出的高手,竟然是用蛊毒的高手。 楚延琛只觉得手中的温度略微发冷,心头心思沉沉,他知道督军和城卫军定然会知道这儿发生的事,只是却不知道是否能及时到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句话他曾对赵清婉说过,却不曾想自己这一次还是托大了。 灰衣侠客似乎也知道时间等得太久的话,将会有变故,他并未多有停顿,对于藏在暗处的另一拨刺客,他也不在意,此时他的眼中仅仅只有那一位芝兰玉树般的清隽男子。 他一声尖啸,握着长刀朝着楚延琛冲来,随之而来的是暗地里射出的连珠/弩/箭,似乎是替这一名灰衣游侠压阵一般,那箭矢咄咄咄地压得重九等人无法回援。莫寞勉力提了气劲,只是那微微颤抖的剑刃,可以看得出他由于刚刚的蛊毒影响,状态并不是很好。 楚延琛幽幽叹了一口气,他极少动武,但不代表他真的是毫无一丝反击能力,只是动了手以后,只怕他是要躺上好一段时间了他苦笑了一下,缓缓地调动体内的真气,一丝丝的气劲在他的掌间凝聚,凝气为剑,剑刃即将形成的那一刻,突然间,一道雪亮的剑芒从后头遥遥而来。 随着剑芒而来的是令人心悸的冷冽杀意,宛如潮水一般,汹涌澎湃,朝着灰衣游侠潮涌而去。众人只觉得一道人影缥缈而来,越过楚延琛等人,迎着灰衣游侠,以及那疾射到来的箭矢扑了过去。 本是一脸冷漠的灰衣游侠登时变了脸色,他的眼皮一跳,那耀眼的剑芒锐利地仿佛是阳光片片破碎落下,扎进人的眼中心底,令他的心神恍惚,手中挥舞出的刀势一片迟缓,他陡然一咬牙,一股刺痛从舌尖中传出,将他被汹涌的霸道气劲影响的心神唤回。 一力降十会。 这本来都是灰衣游侠对待他人的做法,这一次是他首次被人如此压制。 那压下的剑芒与澎湃的内劲几乎让他无法动弹,手中的刀势挥动地宛如冻在冰雪中的游鱼,无法自如行动,那自暗处疾射出的箭矢奇异地冻结在半空中,呈现出一抹缓慢移动的姿态。 那一抹剑芒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狠狠地砸了下来,所有的一切从凝固的慢动作中轰然炸开,凝住的箭矢似乎被一双双看不见的手拂过,锐利的箭头调转回去,随后,在猛烈的气劲之中,仿佛是架上了看不见的弓弦,轰鸣声中,飞射回去,短促的惨呼声随之传来。 伴随着霸道剑芒而来的是一道清丽窈窕的身影,芍红色的裙装,搭上那一张明艳的面容,冷肃的表情,仿若是不近人情的姑射仙子,手中的剑芒砸在灰衣游侠的身上。 灰衣游侠怪叫一声,将体内的真气奔涌至奇经八脉,随后汇聚在手中的长刀上,朝着前方猛烈一击,同那须臾之间便压下来的剑芒撞在一起,他整个人被这一股霸道的气劲震得倒飞出去,身子陡然一转,就像是夹着尾巴逃命的土狼般,惶然凄惨,可是逃窜的速度却是极为迅速,眨眼之间便滚落到了街巷的另一头。 灰衣游侠整个人撞在了街巷的一面土墙上,在墙上撞出丝丝裂纹,混着土灰滚落在地上,然而纵然是退落到了这街巷的一角,他依然可以感觉到那一抹凛然的杀意在锁定自己,似乎想要将自己彻底斩杀。 他勉强站起身,一身的灰衣此时更是灰不溜秋的,目光落在站在街道上,浑身散发着浓郁杀机的女子身上,灰衣游侠骤然俯身呕出一口血,他的眼神定定地看着人,手中握着的长刀忽而间发出清脆的咔哒声,而后便能看到那一柄长刀上布满了细碎的裂纹,裂纹越来越深,最后整把长刀崩成了一片片的废铁。 灰衣游侠手一抖,松开了空落落的刀柄,他的手在微微颤抖着,抿紧双唇,脚下一蹬,重重踏在了土墙上,身形利索地在墙沿上跃动,纵跃之间,宛如一只灵巧的猴子,在屋瓦间窜动逃命。 赵清婉双眼微微一眯,她手中的气劲一挑,将扎在地面石板里的三支箭矢吸出,凝气为弦,那三支箭矢腾空而起,刺眼的光芒闪过,覆盖着霸道气劲的箭矢划破空气,发出一道尖细而刺耳的尖啸声,朝着灰衣游侠直扑过去,随之在肉眼可见的范围内扎进那一名逃窜的灰衣游侠的后心中。 溅落出来的血水在空气中闪现,那一名灰衣游侠连痛呼声都不曾发出,身影一顿,沉沉地落了下去。 长街之上一片安静,安静地似乎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突然,一道细碎的石块崩落声突兀地响起,众人的目光落在赵清婉前方不远处的街道上,本来只是一条细长的裂缝的道路中,那裂缝慢慢地蔓延开来,口子越崩越大,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里边炸开了一般,地面上原本平整而坚硬的青石板仿佛成了豆腐渣,不断地往外崩开碎渣。 裂口越来越大,慢慢地贯穿了这一处街巷,一点点地蔓延拉伸,及至土墙处,沿着土墙往上攀爬,形成了一道奇特而又复杂的蛛网花纹。 似乎是有一只巨大的手,捏着看不见的画笔,在这街道上随意涂画。 咔哒咔哒,接连的脆响声传来,随后一道轰鸣巨响,那蔓延了整面墙线纹路的土墙骤然倒塌,而地上青石板上的裂口似乎也崩落到了极限,随着土墙的坍塌,那青石板也轰然落下一道巨大的口子,幽森森的狰狞裂口似乎是在嘲笑众人。 众人听到这轰然声响,目光俱都落在地面和已然倒塌消失的土墙上,他们的眼中满是震惊与恐惧,地上受了伤的护卫甚至都忘记了身上的伤痛,失神地注视着眼前这碎裂得不成模样的石板与墙体,双唇微张,目光扫过握着长剑一脸轻松的赵清婉,不敢有丝毫的声响,生怕惊扰了人,心头的震惊更是浓烈到了极致。 他们这一位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刚刚,一剑退敌!一剑碎地! 第118章 消息 沉寂的气氛中,不知道是谁手中的断刃落在了地上,当的一声,惊醒了呆滞的众人。 “皎皎。”楚延琛的声音略微沙哑,惨白的脸上忽而透出些许不正常的晕红,他低低地咳嗽着,呛咳出来的血水渗出他的指缝,看着那一身冷肃站在前方的赵清婉,注意到赵清婉紧紧握着剑柄的手指略显发白,可以想见刚刚赵清婉的心情是多么紧绷着。 赵清婉脸上是一片漠然,眼中的锐意尚未消散,周身浓郁的杀意令她整个人看起来甚是威严,在听得楚延琛的呼喊声时,她眼神一闪,心神迅速收敛,绷得紧紧的神经略微放松,随后急忙回身越过呆滞的重九和莫寞等人,一把扶住身形不稳的楚延琛,眼中难掩担忧地问道:“怀瑾,我们现在就回去。” 她的目光落在楚延琛肩胛处渗出血珠的伤处,扶着楚延琛的手微微颤抖,那一副红着眼圈娇滴滴的模样,完全看不出刚刚的彪悍。 正当楚延琛吐出一小口血水的时候,远远地出现了两组人马,纵马而来,来人见着街道上的满地狼藉,心头一惊。 在看到楚延琛虽然受伤,但还站得住的时候,一行人心头的紧张才稍有缓和,领头的两名男子迅速翻身下马,左右看了一眼后,疾步走到楚延琛和赵清婉的身前,拱手一礼,道:“属下来迟,请大人责罚。” 楚延琛勉强遏制住断断续续的咳嗽,他抬眼看去,侧头对上赵清婉的视线,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浅淡的安抚性的笑容,他看着身前赶来的督军以及城卫军,他摆了摆手,道:“倒也怪不得你们,光天化日之下,谁能想得到,会有人如此胆大妄为。”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接着吩咐道:“受伤的人,麻烦两位将人送去就医,还有刺客” 楚延琛想着刚刚的情况,他低咳一声,道:“尸体,就麻烦诸位带回去。这一切,暂且由李大人接手调查。” “是。” 那两人躬身一礼,沉默地打了个手势,跟来的一众人迅速下马,或是收拢尸体,或是寻找可能还活着的杀手,或是救治伤员,有序地收拾残局。 楚延琛看向站在他身边的重九,压低声音,道:“你且去处理你手头的事。” 重九看了楚延琛一眼,抱拳领命,只是又小心地看了眼面上褪去晕红徒留下一片惨白的楚延琛,又扫了一眼赵清婉,心头一凛,沉默地退下。 跟随着赵清婉赶来的无忧扶着脚步虚浮的莫寞,他给莫寞喂了一枚药丸,两人走至楚延琛的身前,无忧取出一支瓷瓶,递给楚延琛,轻声道:“这药,能稳住你体内紊乱的气息。服一枚便好,待回去后,我在替你仔细诊脉。” 无忧自然看得出来楚延琛体内的气脉不畅,气息紊乱,想来是妄动真气,牵动了痼疾。 楚延琛接过药瓶,他倒出一枚服下,赵清婉皱着眉头,道:“怀瑾,咱们先走吧。” 她扶着楚延琛的手,可以感受到楚延琛身上不大正常的冰冷的温度,她来的时候太过急躁,并未注意到楚延琛凝气提息,替莫寞驱蛊的一幕,自然也不大清楚延琛多年的痼疾在蠢蠢欲动,只是看着楚延琛肩胛上尚在渗血的伤口,她的心头也是一阵害怕。 若是她刚刚晚到一刻 楚延琛并未立即离开,而是稍稍倚靠着赵清婉,似乎是在等什么。 过不多时,便见刚刚领命去收拾残局的两人匆匆赶回。 “回禀大人,刺客全都伏法了。” 听得这一句话,尚还站着的众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楚延琛面上一片平静,他沉默地点了点头,随后对城卫军的一人开口道:“回去后,让李大人写密折,即刻发回京城。” 那人微微一愣,当即开口问道:“不知大人可还有其他交代?” 楚延琛多看了那人一眼,注意道这人的眉眼处同李景烜有三分肖似,想来同李景烜有些许关系,难怪会多嘴问这么一句,是怕李景烜办事为难吧。 或许是赵清婉在身边的缘故,楚延琛忍着心口的不适感,耐心道:“你便同李大人说,一切都按着原来说定得办便是。” “是。” 他的眸子看向另一位沉默走来的督军,皱着眉头,并未避着人,而是直接说道:“王小旗,烦请你领着人,去齐府寻一下谢大人。将这儿的事都告知他,他会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做?” “是,属下领命。”这一名王小旗,是游彦身边的副手,任小旗官位,他听得楚延琛能够喊出他的姓氏时,微微一愣,想不到对方竟然会认得他。不过作为游彦的心腹,王小旗自然是知道楚延琛的不一般,他并未多言,只是低头应下,随即就带着人离开。 赵清婉沉着脸,听着楚延琛撑着身子一一吩咐下去,心头越加低沉,原本悬着的石块在这一瞬间落了下来,她从未想过,楚延琛与谢嘉安早有合作,齐老太爷刚刚死,齐家满府的怨念,以及江南道百姓替老太爷喊的冤枉,都将会在这一遭刺杀中削减,同时减弱的还有齐家在江南道的势力。 这便是残酷的朝政之争。 赵清婉微微抿唇,扶着楚延琛的手稍稍使劲儿,楚延琛注意到赵清婉心头的不虞,他微微放松,靠近赵清婉,嗅到赵清婉身上清淡的香气,他轻咳一声,而后道:“皎皎,我有点不舒坦。” 赵清婉闻言,眼神一瞪,扶着楚延琛的动作愈发小心轻柔,低低地道:“伤着了,还要在这儿啰嗦这么久,就该你不舒坦” 话是这般说的,可是扶着楚延琛离开时,她的手轻轻地扣住楚延琛的气脉,霸道的内息转化为极为绵柔的内劲,一点一滴地糅合导入,暖和他异常冰冷的气息。 “不是和你说过,不准冒险的。你怎的”赵清婉略带埋怨地开口,只是一转头,看着楚延琛始终不见血色的面容,她心头一软,一缕缕的心疼涌了上来,半分重话是都不舍得说了。 沉默半晌,赵清婉小声地道:“我功夫真的很好的,你往后去哪儿,都带着我吧。” 听着赵清婉这般话语,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要给楚延琛当护卫,楚延琛不由得升腾起一抹好笑,他勉强笑着回应道:“好,往后去哪儿,我都带着咱们武艺不凡的公主殿下。” “你早该带着我了。”赵清婉嘀咕着,她瞥了一眼面带愧色跟在身后的莫寞,“其他人可比不上我。” “是,为夫知错了” 赵清婉扶着楚延琛往回走,絮絮叨叨着,话里满是对楚延琛的心疼以及气恼,但是扣着楚延琛气脉的手并未松开,绵柔悠长的真气半晌不肯松弛,似乎害怕自己一松手,便会令人难受了。 莫寞看着相携前行的两人,他低下头,心中浮起一丝深深的羞愧之意,他轻声道:“师兄,师父说得对,我确实还是学艺不精。” “这一次若不是楚公子,只怕我得将自己搭进去。” 看着心思低沉的莫寞,无忧伸手揉了揉莫寞的脑袋,而后轻声道:“正是学艺不精,师父才让你下山历练。好了,莫要多想,你身上的蛊毒虽然驱除得及时,不过还是损了些许元气,回去后,师兄给你配点药。” “师兄,你还是先给楚公子看看” “他啊,”无忧的目光落在前方脚步虚乏无力的楚延琛身上,眉目间浮起一丝浓郁的忧虑,叹息道,“他的情况略微有些麻烦” 他一回头便对上莫寞夹杂着愧色的眸子,心头一沉,露出一抹浅笑,道:“好了,你也别担心,师兄的医术你还不懂得吗?回去后,我会替人好生调养一番的。” “嗯,多谢师兄。” 长街上的刺杀来得突然,可是却也结束得迅速。然而在离这儿百里之外的易州城外发生的杀戮却依旧在绵延持续。 及至暮色降临,黝黑的骏马,整齐而悄无声息地追击着,森冷的刀刃在林子里闪现,每一把利刃的刀光在幽冷的夜色中闪过,便带出一抹血花。 急促奔跑逃命的人群,在一声接着一声短促的惨叫声中,渐渐湮灭生命。 这暗夜中的杀戮一直持续到了后半夜,月色攀爬在夜空中,那追击着的黑骑杀手,沉默地将一句句尸体收拾在一起,随后淋上火油,点上一把火,散发着腥臭气息的火焰熊熊燃烧,黑骑杀手们沉默地站在一旁,定定地看着那些尸首烧成一团白骨与灰烬。 领首的黑衣杀手面上带着黑色的面具,面具下露出的双眸是冰冷而残酷的,看着眼前的熊熊烈火,忽而耳边响起一丝轻微的动静,一声哨响在死寂的夜幕中响起,随后便看到一骑黑马从火光后跃了过来,马上的人是同他们一般装束的黑骑杀手,那人翻身下马,将一只指头大小的竹管递了上去。 “大人,南城的消息。” 领首的黑衣人接过那一支竹管,利索地拆开蜜蜡封住的封口,取出管中藏着的纸条,他的目光落在那细长的纸条上,好一会儿,他将这一张纸条投入那尚未熄灭的火苗。看着那一张小纸条转瞬之间就烧成了灰烬,他侧头看了眼身边跟着的下属。 “将此间之事,消息即刻送回去给相爷。” 第119章 世道不易 那一位领头的黑衣骑手从面具下透出的些许皮肤异常白皙,仿佛是许久未曾见过阳光一般,在黑夜中散发着一抹冷漠无情,更是显得渗人可怕。 刚刚的追击正是远在京都的谢相爷下达的命令,对于所杀的人是谁,又是什么身份,这一位黑衣骑手并不关心,只是刚刚对方的拼死反抗,倒是给他们这一行人造成了些许损伤,但并不重要。 如今所有的人都已确认死亡,相爷下达的命令已然完成,若不是南城那一头传来的异常消息,这一切便都是完美的。 他看了一眼融入土地里的骨灰以及骸骨,那尚未完全熄灭的火光在黑夜中忽明忽暗,黑衣骑手吹响短哨,随后便看着身后的下属手脚利索地将土壤掩埋,一切的杀戮都消失在尘土之下,或许,将在许多年以后,在一场暴雨之后,会有路人注意到这一片泥泞之下的森森白骨,也或许,直到这一片白骨都消融进土地中,成为花草树木的营养后,都未曾有人会发现今日这暗夜里发生的罪恶。 “将消息都传回去。一切由相爷定夺。”黑衣领头人冰冷的目光扫过已然恢复一片平整的土地,略显苍白的双唇微微张开,冷淡而低哑的声音从口中发出。 “是。”身后有人随之应下。 而今日这江南道里发生的一切消息都在黑夜中悄无声息地传递回了京都,京都中对于某些人来说,接下来的日子,又将是数个难眠之夜。 楚延琛遇刺的消息在南城里传开,一时间,那由于齐府老太爷和闵埕都督之死而引起的轰轰烈烈的悲愤之情,陡然间戛然而止。不少人都沉默地看着南城府衙外骤然多了不少的护卫,以及督军府上派出的巡视卫军。 无忧收回替楚延琛诊脉的手,他眉间的褶子拧了起来,抬眸看着倚坐在床榻上一脸苍白的楚延琛,他面上的神色也不是很好。 赵清婉见到无忧面上难看的神色,心头咯噔一声,悬着的心微微颤抖,先前的威武不凡在这一刻全然褪去,显出一抹难言的软弱和害怕。 她抿了抿唇,走上前来,小声问道:“无忧道长,怀瑾的情况如何?” 无忧沉吟片刻,似乎是在斟酌该如何答复,看着无忧这一副神情,赵清婉心中的忐忑之意就更加浓郁,她交握在一起的手,无意识地搅动着,眼中的忧虑显而易见。 反倒是楚延琛依旧是一片的淡然神情,只是看着赵清婉那拧在一起的眉头,他叹了一口气,不忍心地安抚道:“无忧道长,莫有吓唬皎皎了。” 他的目光同赵清婉对上,眼中的神色一如先前的淡定,苍白的面容上绽出一抹好看的笑容,温声接着道:“皎皎不必担心,我自个儿的身子,自己有数的。不过是再好生休养一段时间便是。” 无忧的眼中闪过一抹不苟同,只是对上楚延琛不着痕迹扫过来的警示的视线,他想了想,还是将到口的某些话语换了下,低声道:“确实是需要好好休养休养。我开个方子,楚公子先照着药方服用,一日服三次,同时注意保暖。服个七日,再看看效果。” 听到无忧的话,赵清婉心中稍稍安定。 无忧站起身来,他沉默地在铺在桌上的宣纸上琢磨药方,删删减减,好一会儿,才写满一张纸,抬眸对着赵清婉一一交代。 赵清婉接过药方,看着这上边密密麻麻的药方,她微微一皱眉头,将药方递给见到门口候着的妙锦,才说完一遍煎药需要注意的事情,便听得妙锦又问了一句:“殿下,是要按着什么顺序放置药材煎熬的?” 赵清婉的视线落在妙锦身上,妙锦性子沉稳,脑子灵活,这种问题,她从来不会询问的,此时开口问出来,想来是有事要说,可是在这屋子里又不大好开口。 她垂下眼眸,看了一眼手边的药方,随后转身对楚延琛,道:“怀瑾,我同妙锦去后厨,同她细说一下。” “好。”楚延琛轻轻点了点头。 见到赵清婉离开,他才疲惫地靠着床榻,低低地咳嗽数声。 无忧伸手搭着楚延琛的脉络,随后一抹细微的暖流在经脉内流淌,顺着他脆弱的脉络一点一滴地蔓延开来,这一抹细细的暖流淌过的速度很慢,极其温和,抚平楚延琛经脉间的隐隐刺痛,等到气息流转过全身经脉之后,无忧见着楚延琛面上的惨白色褪去,他才缓缓地收回气息,松开手。 无忧慢慢吐出一口气,伸手拭去额上的细汗,他毕竟也是大病初愈,这般细致绵柔的流转真气,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负担。不过,毕竟楚延琛毕竟是为了搭救他的师弟才导致痼疾复发,他总是要给人好生治疗。 过了好一会儿,楚延琛睁开眼,身子里的凝寒气息与脉络中的刺痛都消退了不少,人也舒服了不少,屋子里一片平静,他看向身边面色不佳的无忧,开口道:“劳烦无忧道长了。” 无忧摆了摆手,道:“本也是我们护卫不利,才累得你痼疾复发。” 他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楚公子,刚刚同公主所说的,静养是确实需要的,而且如今这南城并不适合你静养,纵然如今的疫病是有了控制,但是这儿太过湿冷,湿气与寒气,只会让你的身子负担更严重,服用的药效也会大大减低效果,如果可以,你最好还是尽快离开这儿。” “还有,这段时间,你千万不要再动用内息了。”无忧眸中闪过一抹沉重,他一字一句地沉声嘱咐道,“这么多年下来,想来楚公子对于自己的身子情况应当很清楚,你身上的痼疾说是痼疾,还不如说是残毒,若不是你的武道根骨极佳,习得的内息浑厚,硬生生地压制住这一抹早就同你的脉络骨髓交缠在一起的残毒,只怕是” 这后半截的话,他并未说出,但是床榻上的楚延琛却是明白其中的警告意味。他身子里的残毒,他自己也很清楚,当初若不是运气好,若不是哑医的及时出手,若不是父亲的搏一搏,便也不会有现在。故而他不是不会功夫,只是不能动用。 他轻轻点了点头,随后道:“我明白,多谢无忧道长,不过这情况,便也不用同公主说了。” 无忧看了一眼楚延琛,点点头,道:“好,这事儿,贫道也就不多这么一嘴,只是,接下来这数日,服下的药会同你体内的些许残毒对冲,发热是在所难免,公主那儿总是会起疑的。” 楚延琛笑了笑,道:“这事儿,我自有分寸。对了,莫寞小道长,可有大碍?” “损了些许元气,问题不大,”无忧听到楚延琛的询问,他摇摇头,开口接着道,“他底子好,加上公子你替他驱蛊及时,没有伤了经脉和内腑,我给他开两幅药,他服上两日便就无恙了。” “这样便好。”楚延琛闻言,心头稍安,毕竟这莫寞是他喊来的,况且还是他的表弟,若是因此有了什么岔子,他心中总也是过意不去的。 听着楚延琛这话,无忧眸中闪过一抹略微复杂的情绪,他带着歉意的声音复又响起:“很抱歉,这一次,是我们托大了。” 楚延琛轻笑一声,开口道:“无忧道长这般说,这是要让楚某羞愧了。无忧道长和莫寞本就是楚某请来的,况且莫寞还是楚某的表弟,按理来说,本就是应该我这做表哥的照顾好他,如今却是因着我棋差一着,令他受了伤,我这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话语落下,无忧半晌没有接上话头,他沉默了许久,而后才开口道:“临下山前,师父曾叮嘱过,不许我们插手世家之事。” 他的眼眸微微垂下,似乎是在想什么,良久叹息道:“世家,这步步算计,着实是令人疲乏。” “江南道的百姓并不容易,楚大人,还请您多多怜悯。”无忧意有所指地道了一句。 楚延琛面上的神情淡然,他看向远处漆黑一片的天色,夜风中,他似乎还能嗅到浓郁的血腥味,那里边不仅仅是阴谋者的算计,更有无辜人的挣扎。 他的双眼微微眯起,轻声道:“世道不易,苍生不易。” 楚延琛并未给予无忧任何的保证,有些事,他给不了保证,毕竟他也是这一局棋的执棋手,更是这一局毫无退路的棋局中的一枚棋子。 无忧似乎知道自己太过唐突,他微微低头,将这个话题揭过,随后低声道:“楚公子,希州城以及易州城的消息,贫道所言,句句属实。” 他抬眼看向楚延琛,注意到楚延琛发白的双唇,心头一软,便不再多说,仅是小声提了一句:“楚公子,请好生休息,贫道先下去了。” “好。”楚延琛看着无忧起身离开的背影,他忽然又开口道了一句,“在其位谋其政,无忧道长,我总也还是这百姓的父母官的。” 无忧听闻此言,他迈出房门的步伐一顿,面上显露出一抹浅淡的笑,他转身对着楚延琛拱手一礼,随后便出了房门。 楚延琛闭着眼靠坐在床上,他的脑中浮起今儿出现的两拨刺客。灰衣游侠,那是齐府老太爷的手脚,这他是知道的,心中也有数,可是另一拨,那隐藏在暗地里的弓手他的眉头微微拧起,那到底是谁的人呢? 他在床榻上坐了好一会儿,却不见赵清婉回屋,楚延琛睁开眼,看向窗外,外边是如墨染一般的深黑,楚延琛想了想,他扶着床栏起了身,扯过屏风处的衣裳,搭在身上,便就脚步虚浮地走出了房门。 第120章 变故 楚延琛的步伐不快,甚至较之往日更加的缓慢。他走过长廊,注意到长廊里外骤然增多的护卫,夜风吹拂而过,楚延琛站在长廊里停了一会儿,看着巡视的护卫,苍白的面上露出一抹说不出意味的笑意。 楚延琛知道,这骤然增多的护卫,便是李景烜的态度。一直以来,李景烜其实从未站在他这一头,无论是先前南城府衙被百姓围堵,还是调兵去齐府,不过是因着公主殿下在。他是宁惠帝的人,这面上的功夫总是要做到位的。 他是世家的人,李景烜对他心有戒备,这都是可以理解的。如今的增兵护卫,才是李景烜自己摆正的态度。 所有人都觉得他太过心急,动手太过狠辣,却不知他为何会如此焦急,如此不惜一切代价,甚至以自身为饵地行动。 不过是因为如今这一场棋局,下到如今,已然不是简简单单的贪腐案,更不是宁惠帝平定南境的举措了,而是宁惠帝同世家之间的较劲。而最中心的战场便是在京都,他必须尽快回去。 江南道的收拢,便是他手中的筹码。 与宁惠帝之间的谋算,尚未到达图穷匕见的地步,他也不愿意有那么一天,毕竟赵清婉夹在其中,她不仅仅是他的妻子,更是宁惠帝最为宠爱的女儿 未曾有千年的王朝,可却有千年的世家。宁惠帝对于世家的不满,近些年是越发浓烈了,朝中提拔的新锐可大多是寒门子弟,以及一些微末世家。都是老狐狸,怎么会看不出宁惠帝的心思,故而这些年,他们这些大世家已然是低调行事了。 他很清楚宁惠帝为何会如此作为?尤其是立下东宫储君之后,动作更是激进了不少。不过是因为东宫储君身子不好,性子上略显软和,宁惠帝怕的是他百年之后,东宫储君即位,守不住这江山,届时这偌大的王朝,便不知是姓哪家的了? 只是 楚延琛唇边露出一抹嘲讽的笑,今日提拔的寒门与微末世家,盖不知是不是往后的他们? 只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们退不得,一步退便是步步退,若不然,谢家以及其他的几家也不会这般暗中盘算,明知宁惠帝心中忌讳,却还是插手入了这一片浑水的江南道。 楚延琛继续往前走,绕过清冷的长廊,顺着空气中飘荡开的药味走过去,轻轻推开半掩着的小厨房的门,他才走到门口的时候,小厨房里的赵清婉便察觉了,她抬头朝着门外看去,清亮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浅浅的诧异。 小厨房里的灯火昏暗,屋外的月色透过窗子漏了进来,夜里寒意浓重,寒风潜入,楚延琛低低地咳嗽了一声。赵清婉急忙放下手中的药壶盖子,她疾步走了过来,伸手一拉,便握住楚延琛冰冷的手,她的眉头一蹙,眼里流露出些许不悦。 “怎的就出来了?”赵清婉的声音并不大,似乎是怕惊扰了楚延琛,软软绵绵的,带着淡淡的忧虑。 楚延琛看了一眼放置在炉子上的药壶,他笑着道:“屋子里有点闷,便就出来走走。” “不是说过,不用亲自动手替我熬药的。” 赵清婉看了一眼楚延琛,自是明白楚延琛是出来寻她的,她转头对着妙锦叮嘱了一句,便挽着楚延琛往外走,小声哼了一句:“你要是能好好照顾自己,我自然就不用亲自动手替你熬药了。” 楚延琛随着赵清婉往回走,知道这一次是自己理亏,只是笑吟吟地道:“好,我记得了,以后一定好好照顾自己。” 赵清婉瞪了楚延琛一眼,没好气地道:“话说得漂亮,可就是不会做到。” 这番话说得无奈。楚延琛抿唇微笑,安静地同赵清婉漫步回房。来时一个人,清冷长廊只让人觉得异常寒凉,回时两人行,同样的清冷长廊却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两人回到房中的时候,楚延琛身上已是一片冰凉,那脸色较之先前,气色更是不佳。赵清婉扶着楚延琛坐在床榻上,她注意到楚延琛似乎在思虑什么,微垂下的眉眼,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但是悄然皱起的眉头看着令人心疼。 一道略微温热的手指抚上他拧起的眉头,细腻的指尖,触在他的眉心中,一股轻浅的香气拂过他的鼻息间。楚延琛的面上毫无一丝惊诧,他伸手握住那一只柔软的手,睁开眼,对上赵清婉满是忧色的眸子,他笑了笑,小声道:“刚刚无忧道长不是说了,好好休养一阵子便好。” 赵清婉回握住楚延琛的手,掌心间冰凉的触觉,令她面上的神情不是很好,她注意到传出眉眼间的疲惫,轻声道:“时候也不早了,睡一会儿吧。” 她先前已然注意到无忧的欲言又止,便也明白定然是楚延琛不想要让他担心,这才不让无忧如实以告。赵清婉也不愿在这事儿上同楚延琛这么一个伤患争执,故而刚刚也就不曾多问。只是在楚延琛寻来的时候,她特地去寻了无忧 楚延琛点了点头,今日这一番闹腾,确实是累了。 赵清婉小心翼翼地避开楚延琛肩胛处的伤,扶着人躺下去。楚延琛的目光落在赵清婉白皙的面容上,看到她眸下的青黛色,他轻轻地伸手拉住赵清婉,悄声道:“今儿你也累了一天,早点歇下吧。” 听到楚延琛的话,赵清婉顿了一下手,随后便就点点头,她轻声道:“你等等,我将外裳脱了就来。” 楚延琛往里稍稍挪了下位置,肩胛上的伤,刚刚无忧用的药已然是发挥了药效,如今倒是感觉不到什么痛楚,不过使不上多少力气。 赵清婉脱了外裳,便就动作轻柔地上了床榻,她动作熟稔而轻巧地躺在楚延琛的身侧,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药香味在飘荡着,在这般安静的环境下,赵清婉忽而间发现一件事,似乎自从她与楚延琛在一处后,最常嗅到的气息,不是什么香囊的味道,更不是什么熏香,而是这萦绕着的药香味。 寻常人的药香味,总是令人觉得不好闻,但是在楚延琛身上的时候,却是给人一股清雅的感觉。但是赵清婉并不喜欢。 这种气息,总是令她有些不安。 她想了想,伸手拉住楚延琛的手腕,轻轻扣着楚延琛的脉络,而后将体内的气息以一种极为绵柔平和的姿态缓缓地导入楚延琛的体内,舒缓着他身体凝滞的气血。 这种法子,是无忧道长同她说的,说是这般做法可以让楚延琛舒坦一些。 察觉到赵清婉的举动,楚延琛愣了一下,很快便醒过神来,他在心中幽幽叹了一口气,挣动了下手腕,但是这轻轻一动,便听得赵清婉不虞的声音,道:“别动,气血凝滞,回头你睡下便又会觉得心口不舒坦。” 楚延琛听着赵清婉这嗔怪的话语,他也不再挣动,任由赵清婉作为,感觉到怀中赵清婉那温暖的气息,他面上的笑容扯了出来,心中绵软一片,缓慢疏通的气血驱散了些许寒意,他小声道:“皎皎,对不起。” 赵清婉面上的神情一僵,她低下头,轻轻地凑近楚延琛,闷闷地道:“你每次都是这般说,可是却又每次都冒险。” 楚延琛但笑不语,有些事,若不是他不行险,怕是就达不到目的。 赵清婉瞥了一眼楚延琛,双眸在昏暗的烛光中泛着一片犹疑不定,她先前会离去,便是因为杨熙那一头让人传了消息来,想着得来的消息,她心头一沉,轻轻咬着下唇,支支吾吾地道:“怀瑾,我” 她想了想,话语在唇间吞吐,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说。 “皎皎,我曾和你说过,”楚延琛微微闭着眼,他敏锐地察觉到赵清婉的为难,笑着道,“一名掌权者,必须要有自己的‘眼’和‘耳’。” “嗯,我记着。”赵清婉乖巧地应道。 “有了自己的‘眼’和‘耳’以后,你便能掌握更多的消息,而这些消息,你知便好,不用同人说。”楚延琛睁开眼,对上赵清婉带着水色的星子般双瞳,缓缓地道,“你是君,我们是臣,臣有言,须得逐一禀明,而君有言,任君抉择。” 赵清婉的眼眸中凝着一丝复杂的情绪,脑中的思绪纷纷,鼻息间的药香味将她的思绪搅和得更加紊乱,她缩近楚延琛微微发凉的怀抱,伸手覆着楚延琛平稳的心跳,半晌,幽幽地道:“可是你不只是臣。” 赵清婉这一声温软的‘你不只是臣’,令楚延琛觉得很是欢喜。此时,赵清婉浸入楚延琛体内的真气已然行完一遍,她慢慢地收了内息。 楚延琛伸手将赵清婉揽进怀里,他的唇边勾起一抹笑,眼眸的笑意渐渐浓郁,仿若是一盏蜜水,若是有人在此时与之对望,怕是要在顷刻之间便沉溺其中,倾心不已。 他的声音清冷若泉水叮咚,一点一滴地落入赵清婉的心头。 “皎皎,想回京了吗?” 赵清婉听着楚延琛的话,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后道:“自然是想的,这儿越发冷了,你在这儿也不好休养,况且这是非多,人心也是胆大妄为” 幽幽的话语落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激起一丝无奈与疲乏。 而如今这个局势,早就脱出了某些人的掌控之中。 远在京城的谢相爷一脸凝重地看着手中的消息,面上的神情不是很好,他看向一旁的中年男子,开口问道:“子德,你也看看。” 卢和鸣走上前来,接过谢相爷递来的消息条陈,仔细地看了起来。他和林敬学都是谢相爷手下的幕僚,如今林敬学跟着谢嘉安离京,便就只剩下了他留在谢相爷身边。 看着手中的条陈,他刚毅的面上也显出一抹复杂的神色,眉头稍稍拧起,看向谢相爷,沉声道:“相爷,如今,公子既然已经同齐家有了交集,那何不如将事情都同公子说了?” 谢相爷摇摇头,他的双眼微微眯起,似乎是在想什么,沉吟片刻后,道:“不,这事儿,想法子圆一圆,继续瞒着文卿。” “只是,齐铭晰”谢相爷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他牵动了一下唇角,展露出一抹嘲讽,“他倒是会投机取巧。” 在江南道的谢嘉安不知道谢相爷早就安排了另外的人手入江南道,甚至有不少见不得人的事都隐没其后,若不是齐铭晰自作主张,同谢嘉安接触,只怕谢嘉安会更加得一无所获。 谢相爷端起身边的茶水,慢慢地饮用了一口,而后放下茶杯,森冷的话语落在卢和鸣的耳边。 “同齐家说,我们要多加一成。” 谢相爷苍老的面容上呈现出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气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将一些人的命运划定了下来。 卢和鸣略微一沉默,他看着手边的条陈,迟疑了一番,而后开口道:“齐铭晰,可能不会同意。” 谢相爷冷哼一声,屋子里的烛火摇曳,在他的面容上留下明灭不定的阴影,折射出一丝冷峻的杀意,他呵呵笑道:“他们如今也是骑虎难下了,若是不同意,他会什么都拿不到的。他也不会想让人知道,那齐老爷子是他下的手。” 他复又想到刚刚递来的消息,想着齐铭晰的自作主张,令他的心头升腾一丝恼火。谁也想不到,齐铭晰最早接触并合作的不是宁惠帝派来的人,而是谢相爷派去的人。 “闵埕死了。”谢相爷的话题跳跃得有点快,但是卢和鸣脑中的思绪也转动得极快。 闻言,卢和鸣轻轻点了点头,随后小声道:“是的,李老已经将消息传来了,确定是死了。” 李老,正是那一位隐匿在闵埕身边的老者,他曾是宁惠帝的人,但是后来归附于谢相爷,自然,这事儿知道的人唯有谢相爷以及其身边的两位幕僚心腹。 谢相爷皱着眉,他疑惑地问道:“是谁动的手呢?” 卢和鸣低着头看着条陈上的消息,他反复斟酌着,一时间也是无法下决断,想了想,才迟疑地道:“相爷,会不会是陛下?” 谢相爷摇摇头,他很清楚宁惠帝的为人,而闵埕是宁惠帝的人,他自然也是清楚的,那么在如今这种情况下,纵然闵埕行差踏错,宁惠帝也只是会同人秋后算账,而不是让人死在这个时候。 “不可能,陛下既然在恩科舞弊案的时候,没有处置了闵埕,这便是表明他要闵埕戴罪立功。更何况,江南道上,有闵埕在,也更稳一点。他毕竟在江南道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谢相爷靠着太师椅,闭了闭眼,似乎很是疲惫,低低地呢喃着,“到底是谁动的手呢?竟然在李老的眼皮子底下杀的人。” 卢和鸣听着这话,脑子的思绪纷乱,却始终想不通,毕竟事情发生在千里之外,仅凭着紧急传递而来的讯息,着实是无法探测到其中的隐秘之处。 “好在清剿的事,倒是都处理干净了。”谢相爷叹了一口气,他站起身来,走至窗子处,注意到窗外的繁星点点,在黑夜中细细碎碎的银白星点落了下来,一股冷冷的气息迎风而来。 落雪了啊。 谢相爷看着这点点雪星子,他看着前方,呆愣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今年,这雪落得早了点。看来北境那头是要不安分了。” “北境那儿,裕亲王世子领兵驻守,大抵还是能够稳得住的。”卢和鸣低声接道。 听着卢和鸣的话语,谢相爷缓缓吐息,眸中的神色一片漠然,眉间的褶子越发明显,他望着寒风中的落雪,轻声道:“北境,我记得北境守将是岳明吧。” “是,正是他。”卢和鸣躬身应道。 谢相爷点点头,他开口道:“传个讯息去,让他动一动,北境太稳了不大好,陛下已经将目光落在我们身上了,一旦边境安稳下来,陛下怕是要清算了。” “入了冬了,太子殿下的身子这两日听闻是略微欠佳啊。”谢相爷的话语中满是忧心,他伸手扶着窗栏,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转过头,看向站在身侧的卢和鸣,低低地道,“子德,楚家那一头” 他的眉眼间满是淡漠,轻飘飘的话语融在了屋外夹在寒风里的冷雪中。 “下雪了啊。”楚大老爷看着屋外的雪点,不由得站起身来,走至门口,低低地喟叹一声。 楚大夫人拎着厚实的披风走过来,将这披风披在了楚大老爷的肩头,而后絮絮地道:“今年落雪早,这天儿冷得厉害,一直叮嘱你要好生注意保暖,看看,又只穿着这般单薄,前些日子的风寒还未完全痊愈,若是再染上了寒意,可就够你受的了。” 楚大老爷看着身前替他温柔系着披风带子的夫人,他的面上露出一抹笑,温温和和地应道:“别担心,我这身子骨,好得很。” 他伸手握住楚大夫人的手,低低地道:“我还等着和你一起抱孙子呢。” 听着楚大老爷的话,楚大夫人幽幽叹了一口气,道:“也不知道怀瑾与公主,如今的情况如何?今年入冬早,怀瑾的身子” 每一年的冬季,对于楚府来说,都是小心翼翼的时节。楚延琛的痼疾最怕便是受寒,故而每年一到冬季,楚府里都是烧了极其暖和的炭火,整座府邸都是暖意浓浓的,而素来怕热的楚延熙,每次一回府,第一件事儿便是脱衣裳,若是晚上那么一时半刻的,保准出了浑身的汗水。 楚大老爷的眼中也是难以掩饰的担忧,只是不想让楚大夫人再多担心,压着心中的忧虑,安慰道:“没事的,怀瑾的身子骨这些年养得不错,尤其是婚后,公主殿下是个会疼人的,将咱们的儿子养得不错。果然是长得好,可人疼哩。” 听得此言,楚大夫人不由得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她斜睨了楚大老爷一眼,低声嘀咕着:“哪儿有你这般调侃自己儿子的?” “不过,倒也是多亏了公主,”楚大夫人唇角绽放出一抹温柔的笑,她通身的端庄大气,加上这么一抹柔和的笑,平白给人一种亲近的感觉,“娶妻娶贤,是咱们怀瑾的福气。” 她刻意避开了福慧公主的身份,以及这层身份所带来的天然的矛盾。 楚大老爷与楚大夫人是多年的夫妻,不过是一眼,便能看出楚大夫人这话语中未曾说完的忧虑,他的心头幽幽叹息,却也只是沉默地笑了笑,并不曾多言。有些事,木已成舟,多说无益了。 “大老爷,府外有人递了拜帖来拜见。”老管家的声音从屋外传了进来。 楚大老爷愣了一下,在这个时候,竟然会有人来访?他低头同楚大夫人惊疑的双眼对上,面上的温和收敛起来,回了一声:“进来。” 老管家的身影从屋外走入,他躬身一礼,将手中的拜帖递送上来。 楚大老爷伸手接过,看着手中的拜帖,他低头看一眼,不过是一眼,脸色便稍有变化,他沉吟片刻,开口道:“将人请入正厅,备上雀舌茶。” “是。”老管家躬身一礼,退了出去。 听到楚大老爷的吩咐,楚大夫人神情一愣,她惊奇地看向自己的丈夫,想着来人定然是不同一般的身份,不然,楚大老爷是不会上雀舌茶的。这茶是楚大老爷平日里最为喜欢的好茶,能够用此茶来招待的人,要么身份贵重,要么便是知心好友。 更何况是深夜来访,还如此郑重地请入正厅。楚大夫人想着约莫着是来人的身份非同一般。 楚大老爷稍稍整理了一番衣裳,他的目光落在楚大夫人的身上,小声叮嘱道:“来人是何相爷,今夜,你不必等我,天冷,你先歇下。” 言罢,他就匆匆出了房门。 正厅里是一片暖意融融,身着深色连帽披风的男子踏入正厅时,便觉得浑身的冷意都退了出去,热浪涌了上来,冷热交替,令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很快,便又仆从前来将来人脱下的披风收了下去,又捧着热毛巾上来,给人擦了擦。 等到何惠坐下来的时候,浑身的冷意早就被一团热气包围住了。楚大老爷亲手给他斟了一杯雀舌茶,茶香味在暖烘烘的屋子里飘荡,飘荡到何惠的鼻息间,就那么轻轻地嗅上一口,登时间五脏六腑都是一阵神清气爽,这茶尚未喝,便已经令人心旷神怡了。 何惠端起茶杯,凑近后,那茶香味更加浓郁,他轻轻地抿了一口,而后缓缓咽下,一股清香的味道在唇齿间流淌,没有人说话,似乎都在安静地品茗。 “好茶呐!”何惠咽下口中的香茶,笑着赞美了一句。 听到何惠的话,楚大老爷笑吟吟地看着人,好整以暇地又喝了一口杯中的茶水,摇头晃脑地道:“这茶,可是上好的雀舌,我统共也就这么几两,今儿你算是有福了,能够尝到。” “赶紧多喝喝,带走,是不可能给你带走的。”楚大老爷促狭地道。 他同何惠,年轻时一起拜师,认真说来何惠应当算是他的师兄。不过两人之间的交集不深,且知道这一层关系的人,早就寥寥无几了。楚大老爷是知道何惠最爱喝好茶,可是偏偏又抠搜得厉害,舍不得花钱买好茶,故而若是让他知晓哪些好友得了好茶,便总是会找了借口,连喝带拿。 何惠放下茶杯,他的目光落在楚大老爷的身上,而后笑骂道:“你这人呐,小人之心!” 楚大老爷听着何惠这般话语,他的眼中闪过一抹笑意,随后恍然大悟地道:“哦,原来师兄觉得我是小人啊,这样的话,本来是想着待会儿包一两月中桂给师兄的,既然师兄这般想法,那么这难得的月中桂还是留着我自己慢慢喝吧。” 楚大老爷此时刻意喊着‘师兄’,便是拉近两人的关系。 听到楚大老爷的称呼,何惠微微一挑眉,但是也未曾反驳,反而是顺着楚大老爷的话头。对于楚大老爷话语中的‘月中桂’,何惠的面上显露出一抹急色,将手中捧着的茶杯放下来,急声道:“师弟说的可是闻之便醉的茶中极品,月中桂?” “嗯。”楚大老爷随意地点点头,接着又低下头慢慢地喝着茶。 “我刚刚可没有说什么小人,”对上楚大老爷看过来的视线,他复又摆摆手,无奈地道,“是是是,小人是师兄,所以宽宏大量的师弟,是不是” 楚大老爷缓缓一笑,见着何惠这般说法,他也不会过分放肆,干脆地道:“那一两的‘月中桂’早就备好了,回头师兄带上便是。” 何惠这才满足地坐正身子,重新端起茶杯小小地饮了一口,安安静静地靠着椅子,微微闭着眼,似乎是在回味这口齿生津的茶香。 “师兄,总不是深夜来此,就为了喝一杯茶吧?”楚大老爷忽然开口说道。 毕竟何惠是宁惠帝的人,为了避嫌,他们私下里从未会见过,平日里的见面便也是关系浅淡,仿佛未曾熟悉过。其实一开始,楚大老爷并不知晓何惠是宁惠帝的人,直到后来,何惠若有似无地避开他以后,楚大老爷便是有了些许猜测,不过当时也未曾确定,但朝堂上是容不得丝毫的差池,故而他们便就疏远了。 今日何惠竟然会深夜来访,着实令楚大老爷惊诧。 何惠知道楚大老爷定然是心中有不少疑惑,如不是必须,他也不打算如此冒险前来。只是终究是考虑到了那一丝的微薄的同门之谊。 “这段时日,你们都别闹腾了。”何惠捧着温热的茶杯,幽幽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道。 楚大老爷看了何惠一眼,看得出何惠眉眼间的疲惫和忧虑,却又不知道何惠是什么意思,沉声回道:“何相爷,有话还是直说吧。这些日子,我这风寒未好,日日喝药,脑子都不大好使了。” “脑子不大好使?”何惠苦笑了一声,继续说道,“我看你那是脑子太过好使了。” 他转过头,紧紧盯着楚大老爷,随后认真地道:“楚大人,退一退吧。” 正厅里一片安静,安静到几乎死寂的地步,楚大老爷垂下眼,他伸手举起茶壶,给何惠又添了一分茶水,低声回道:“退路何在?” 何惠这么一句轻飘飘的‘退一退’,说得容易,可是要他们怎么退?往哪里退? 注意到楚大老爷眉目间的冷意,何惠伸手揉了揉额角,毕竟是上了年纪了,这些日子的连轴转,令他老迈的身子也有些吃不消了。他放下茶杯,略显烦躁地道:“往哪儿退,我不信你会没主意?” 楚大老爷冷冷地看看何惠,旋即接上话头,道:“我纵是可以退一步,可是他要的只是我退一步吗?” 政坛斗争,本就是如此,此消彼长,步步紧逼。若是只需他退一步,便就可以相安无事的话,他可以做到,可是如今最大的问题是,这不是他退一步就够了。宁惠帝要的是宁朝再无世家,这便是要逼着他们退无可退。 这般情况下,他们怎么敢退? 何惠知道楚大老爷这话说的在理,他缓缓叹息了一声,接着道:“如今这局面,你不退,只怕今后的情况是要更加糟糕。” 楚大老爷看着他,问道:“这是陛下要你来当说客的?” 何惠摇了摇头,道:“陛下不知我今夜来此。” 听着何惠这般回答,楚大老爷忽然站了起来,对着何惠躬身一礼,道:“多谢何兄关心。” 何惠的目光落在楚大老爷的身上,他苍老的面上满是乏力,对于楚大老爷的如此作态,他无力地摆摆手,随后道:“谈不上什么谢,我毕竟是陛下的人,不可能站在你这头,不过是些许同门之谊。况且,你也不会听我的。” 楚大老爷知道何惠今夜入楚府,已经是冒了极大的风险,他沉沉叹息,唇边露出一抹苦笑,沉默了许久。 “既然如此,你还是早做打算吧。”何惠也不再多说,他今夜本也只是来试一试,在入府的那一刻,他便知晓,世家是不可能退的。 楚大老爷看向何惠,他面上的神情甚是淡漠,对着何惠拱了拱手,道:“相爷,下官有一事不明,想要相爷指一条明路。” 何惠闻之,他没有回话,只是挑了挑眉头,看向楚大老爷,似乎是在等着他后边的话语。 “陛下,缘何如此急躁?” 是的,宁惠帝确实是太急了,若是说为着储君,可是宁惠帝正值春秋鼎盛,身子康健,大可徐徐图之,又何必在这内忧外患的困局中,急切出手。 何惠沉默了许久,他似乎是在斟酌,又似乎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想了许久,看着楚大老爷那斑白的头发,他最后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有人对皇子们出手了。” 皇子们?楚大老爷敏锐地注意到‘们’这个字眼,也就是说除了东宫太子,那三皇子和四皇子出事了?他心头一跳,想着这些日子京中一切平稳,他心头的骇怕更是深了一层。 越是修饰得平稳,则越是说明情况的严峻。若不是出了无法控制的大问题,宁惠帝又怎么会把事掩饰得这般严实? “那太子?”楚大老爷心头微颤,他艰涩地开口询问。 何惠知道楚大老爷是在担心什么,他摇摇头,轻声道:“太子殿下虽然身子不大好,可是如今尚算安稳。” 得到这么一个答案,楚大老爷难看的面色稍有缓和,他的视线对上何惠的双眼,忽而又见得何惠张了张口,小声地吐出一句叮嘱:“楚大人,待公主殿下同小楚大人回京后,还是尽快延绵子嗣的好。” 楚大老爷的眸中神色惊诧,他定定地看着何惠,半晌没有回过神来,脑子里纷乱的思绪一时间理不顺,何惠也不再多说,他站起身来,拱手一礼,道:“深夜到访,多有打搅了。现下,我就不多叨唠了。” 看着何惠起身离开,楚大老爷沉默地送人离开,只是在人离开之前,他忽然又问了一句:“除了公主殿下,太子如今是陛下唯一的选择吗?” 此言一出,冰冷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住了,沉滞得让人呼吸不畅。何惠的脚步略微一顿,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侧过头,微不可闻地轻轻点了点头。 楚大老爷站在长廊的一头,目光呆怔地看着何惠消失在暗夜中的背影,他的心头满是震惊,今夜得到的消息,在他的心头反复徘徊,令他的脑中一片空白。 “老爷?”楚大夫人知道客人已然离去,可是见楚大老爷迟迟未曾回来,便就不放心地寻来。 她伸手拉住楚大老爷的手,只觉得对方的手冰冷而且在微微颤抖,大夫人不由得心头一跳,她复又轻声喊了一句。 “老爷?” 楚大老爷回过神来,目光投注在楚大夫人的身上,他伸手回握住楚大夫人的手,轻轻地道:“夫人,乱象将至。” 要知道,如今三皇子和四皇子还未到出宫开府的年纪,能够在宫中,在陛下和娘娘的眼皮底下,暗算了两位皇子,这人怕是手眼通天。这般局面,如今的安静,不过是陛下压制着怒火,勉强糊弄出的平稳。一旦江南道的事彻底平定了,加上边境安稳,那么便是彻底清算的时候。 帝王之怒,伏尸万里。 巍峨的皇宫中,满腹怒火的宁惠帝,带着一身的疲惫,开口问着面前跪在地上的医官:“三皇子和四皇子的情况如何了?” 那跪在地上的医官年纪较大,这天寒地冻的,地上的青石更是寒冷,他的身子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竟是在微微颤抖着。 “回、回陛下,两位皇子如今的情况暂且稳住,不过”伏在地上的医官抬眸悄然看了一眼宁惠帝,注意到宁惠帝眼中的冰冷与杀意,他重重地一叩首,而后颤着声,道,“不过,三皇子外毒漫侵,故而导致精神上时而疯癫时而清醒,那毒素蔓延在三皇子的体内,残毒,下官尽了最大努力,可惜始终无法清除,这癔症,往后若是保持心境平和,倒也是不会发作,只是,残毒在身,容易延至后代” “四皇子寒邪入体,虽然平日里身子康健,抗住了最为致命的一刻,保住了性命,但是损了精关,今后怕是与子嗣无缘。” 医官浑身发抖,勉强将话语说完,心中的绝望却是无以复加,他知道这般天大的秘密落在他身上,只怕最后等着他的唯有一死了。 这大抵便是命吧,谁能想到偏偏就在他当值的时候,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两名皇子接连被人谋害,虽然及时救治,保住了性命,可是如今这情况可谓是生不如死。 唯一庆幸的是太子殿下现今是安然无恙。只是太子殿下,在这入冬之际,便已经病了两场,整个杏林院都是人心惶惶,鹤唳风声,当值的人,院首大人,听闻这些日子是夜不成眠,那头发都稀疏了不少。 皇室子弟本就凋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仅有的三名皇子,有两名皇子就在这宫中险些命丧,陛下如何不震怒?外人是不知道,可是宫中的人却是知道,伺候两名皇子的宫娥和内侍们通通都换了一轮。至于换下的人去了哪里,无人敢问,却也不曾再见过有任何一个人回来,全都是悄然消失。 宁惠帝看着伏在地上不断颤抖的医官,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挥了挥手,道:“下去吧,好生看顾好两位皇子。” “是。”医官听着这话,便知自己是侥幸过了一劫,他身上的衣裳被冷汗浸透,冰冷滑腻地贴在身上,他重重一叩首,便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20-130 第121章 多疑 宁惠帝等到人离开了以后,他疲惫地坐在椅子上,靠着椅背,微闭着眼,眉宇间是浓郁的乏力和苦楚。这个时候他看起来毫无一分帝王的威严,仿若只是一个无能为力的老迈父亲。 “陛下。”高公公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宁惠帝眉头一皱,睁开眼,看向躬身站着的高公公,心头一沉,开口问道:“怎么了?” 高公公沉沉地应道:“回陛下,杨大人传了讯息回来。” 言罢,他将折子递了上来。 宁惠帝接过折子,他细细地看着,眼中的神色变幻莫测,时不时地拧起眉头,将折子翻完,他脸上的神情已然是一片凝重,只是他手中的折子尚未放下,便听得殿外有内侍匆匆赶来通禀。 “陛下,太子殿下高热不退,如今已是昏迷不醒。” 这话语落下,宁惠帝骤然起身,他疾步走了下来,手中的折子落在桌上,拂过桌边的茶杯,茶杯翻倒,啪得一声滚落在地上,杯子的碎片溅落地到处都是,水渍迸溅,沿着阶梯流淌下去。 等到宁惠帝赶至东宫的时候,东宫里已然是一片肃然,皇后娘娘坐在殿内,双手交握在一起,她的目光落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太子身上,就连宁惠帝的到来,都未曾分出一丝心神。 宁惠帝的视线扫过床榻上的太子,又看了一眼皇后,便将目光落在替太子扎针的杏林院院首秦院正的身上,沉默地等着对方收了针以后,他又看了看面上浮着不正常的晕红的太子,挥了挥手,示意秦院正到外殿回复。 皇后瞥了一眼秦院正,目光漠然地同宁惠帝对上一眼,她起身,对着皇上福身一礼,随后就沉默地走近太子殿下的身边。 秦院正对着宁惠帝躬身一礼。 宁惠帝摆摆手,低声问道:“太子殿下,现下如何了?” 秦院正眼中透出一抹凝重,他低着头,掩饰住眼中的沉重,开口道:“回陛下,方才臣给太子扎了针,再辅以汤药,这高热应当再过一会儿便会退下,不过,殿下身子太过虚弱,且思虑过重,这高热怕是明日还会反复。” “反复?如此反复,太子的身子哪里熬得住?”宁惠帝眉头一拧,话语间带着一丝怒意。 秦院正心中叹息,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这般高热,对太子来说不是好事,可是如今这太子的身子骨,可以说是拆东墙补西墙。这一次的风邪入体,恰是在太子殿下先前的伤寒还未痊愈的情况下,病上加病,加上三皇子和四皇子接连出事,太子殿下手足情深,这思虑过度,本就不堪重负的身子,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如今是能抗一天是一天,熬得过去,后期再慢慢调养,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可若是熬不住了 面对着宁惠帝的怒意,秦院正面上的神情一片镇定,无奈地回禀道:“回陛下,长时间的反复高热,依着太子殿下的身子,确实是熬不住,但是银针扎穴,已然是用了重法了。如若明儿殿下这高热反复,令殿下再次陷入昏迷的话” 秦院正略微迟疑,这后半句话斟酌着,一时间未曾说完。 宁惠帝眉头紧紧皱着,他的眼中是浓浓的烦躁与压制着的怒火,低声道:“届时,你要怎么做?都这时候了,直说无妨。” 秦院正心头沉甸甸的,他躬身一礼,郑重地道:“若是如此,臣便只能用虎狼之药,先想法子让殿下渡过此生死关。” 宁惠帝闻言,那一句‘虎狼之药’令他的心头一颤,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住,他面上是阴云密布,那一股威严气息压得在场的内侍们连呼吸都不敢放重,只是低着头屏息而立。 “若是用了这药,往后太子,会如何?”宁惠帝的声音有些缥缈,夹杂着些许令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秦院正低垂着头,他拱手回道:“往后,殿下,殿下这身子较常人会更加虚弱,大病小病或许时常有之,若是再遇如此凶险的风邪,只怕” 宁惠帝沉默不语,他定定地看着秦院正,秦院正躬着身,后背沁出的冷汗浸透了他的衣裳,滑腻冰冷的触觉令他轻轻地打了个哆嗦,好一会儿,才听得耳边传来宁惠帝低沉的声音。 “既然如此,一切就都交给你了。” 言罢,宁惠帝大步往殿内走去。 秦院正这才直起身子,擦了擦而上满布的冷汗,他面上的神情很是难看,随后在心中重重叹了一口气,太子殿下的情况着实不大好,毕竟当年太子殿下便是意外早产,出生之际险些夭折,若不是落在皇家,各种名贵的药材供养着,又如何能够长大成人? 罢了,如今,也就是走一步看一步了。秦院正转身离去。 寝殿内,此时很是安静,唯有浓郁的药香味在空气中弥漫。 皇后娘娘伸手替太子擦拭额上的细汗,感受到太子殿下沉重而灼热的呼吸,她的眉眼处一片殷红,水色蕴含其中,脸上的憔悴令她看起来失了不少气色,便是往日里最为重视的端庄仪态在此时也再顾不得了。 “玉莹。”宁惠帝行至皇后娘娘的身后,他伸手轻轻地摁住皇后娘娘单薄的肩头,冰冷的触觉,令他微微皱眉,“怎的穿得这般单薄?” 皇后娘娘听着这话,她身子一软,鼻间涌起一阵酸楚,她伸手回抚住宁惠帝的手,轻轻地往后靠了靠,她微微闭眼,感受着身后丈夫的力量,深深吸了一口气,缓解了些许心中的惶然,她睁开眼,看向宁惠帝,温声道:“来得匆忙,一时疏忽了。” 她的眼中带着些许红色血丝,应是数日未曾好好休息了,眼下的青黛色愈发浓郁,对上宁惠帝担忧的眼神,皇后娘娘露出一抹面前勉强的笑容,低低地道:“还说我呢,陛下不也是这般单薄?” 皇后娘娘想了想,她轻声问道:“勤志和勤明那儿,情况如何了?” 这段日子,太子的病情反复,使得她也无心去关注两名皇子的情况。 听及皇后的问话,宁惠帝的动作一僵,他看了一眼此时已经褪去了双颊晕红而呈现出苍白气色的太子,并未隐瞒,直白地沉声道:“情况不是很好。保住性命已是侥幸,今后,便也是好生养着吧。” 这一句‘好生养着’令皇后娘娘心头一惊,她同宁惠帝夫妻多年,对于宁惠帝的言辞是极其了解的,若非是情况极其严重,他是不会用上‘养着’这么一个词的,要知道皇室子弟若非是废了,是不可能如此安排的。 只是这三皇子和四皇子尚且如此年幼 皇后娘娘看了一眼宁惠帝,察觉到宁惠帝并不愿多言,她也不好多问,自从两位皇子出事以后,宁惠帝同她之间似乎便多了一层隔阂,无论是太医的回禀还是人员的更换,全都是由宁惠帝一手掌控,本分不曾经过她这儿。 不过,这种情况下,她避避嫌,倒也是好的,兼之太子殿下这段时间病情反复,她也无心打理其他的宫中事务,如此安排倒也无妨。 皇后娘娘想了想,念及远在江南道的赵清婉,不由得开口问道:“陛下,皎皎那头,可一切安好?” 宁惠帝绕过来,他坐在床榻前的椅子上,注视着呼吸清浅的儿子,轻轻点点头,道:“皎皎一切都好,再过一阵子,应当便能启程回京了。” “那便好,”皇后娘娘紧紧拧着的眉头舒展开来,她掩了下被角,低声道,“秉德一直惦念着皎皎,总是担心皎皎在外过得不好。” 她像是记起来了什么,紧张地看向宁惠帝,叮嘱道:“陛下,秉德的病,你可不要同皎皎说。那丫头若是知道秉德病了,还有勤志他们的情况,怕是要不管不顾地一路疾赶回来。如今这入了冬,天寒地冻的,水路不畅,陆路也不好走,得慢着点。” “嗯,你放心,这宫中的事儿,朕未曾告知皎皎。一切等皎皎回来了再同她说。”宁惠帝点了点头,对着皇后娘娘沉沉地回应道。 话语落下,两人便就沉默地注视着床榻上尚未清醒过来的太子,皇后娘娘又取了帕子,拭去太子额上的细汗,她看向苍老了不少的宁惠帝,那鬓间的花白发色,令她眉间一跳,她的眼中透出一抹心疼。 宁惠帝抬眸看了过去,对上皇后的双眼,他的心头略微软和,轻声道:“玉莹,怎么了?” 皇后娘娘眼中潮热,她低下头,眼角泪花闪现,闷声道:“陛下,是臣妾不好,未能管理好宫中事务。” 宁惠帝轻轻地拉过皇后,将人揽进怀中,小声安抚道:“这怎么会是玉莹的错呢?这些年,玉莹劳心劳力,替朕打理宫中事务,未曾出过一丝差错。今日” “今日出了这般情况,这是在朕的眼皮底下朕都未能防得住”宁惠帝面上的神情陡然间冒出一抹阴狠,“是朕疏忽了,怪不得玉莹。” 宁惠帝与皇后的感情还是有的,少年夫妻老来伴,宁惠帝素来不是一个重色之人,若不然,这后宫佳丽不会只是这么一丁点人。当初若不是为了绵延子嗣,怕是连这么一些的佳丽都不会有。 皇后娘娘于微末之际便跟了宁惠帝,为其生儿育女,多年来一心一意地陪伴他,故而纵然是有些许差池,但宁惠帝也不会因此而迁怒于皇后,只是 宁惠帝心中浮起些许思绪,这谢家他的面上一片阴沉,感觉到皇后瘦削了不少的肩膀,他轻轻地拍了拍皇后的后背,小声道:“玉莹,这些日子,你都未曾好好睡上一觉,现在先去睡一睡,这儿,朕守着。” 皇后摇了摇头,正要拒绝,便又听得宁惠帝开口道:“玉莹,若是你也累病了,又要如何照顾秉德?” “若是连你也累病了,朕又该如何办?” 皇后娘娘眼睫一颤,她的目光落在宁惠帝的眸中,那眸中的忧虑令她心疼,那拒绝的话语便就哽在了喉咙间,她沉默少许,随后咬牙点了点头,道:“是,臣妾领命。” “去吧。好好睡一觉,秉德这儿有朕在,一切都不用担心。”宁惠帝伸手轻拍了拍皇后的手,示意候在一旁的姑姑扶着人离开。 皇后娘娘又看了一眼太子殿下,不放心地嘱咐道:“陛下,秉德这儿,有事,您便使人来唤臣妾,还有,陛下,您,也要多多保重自己。” 宁惠帝勉强挤出一抹笑,他点点头,温声应道:“好。” 望着皇后离开的身影,他疲惫地伸手揉了揉发疼的额角,缓解脑中的晕眩,这些日子接连发生的意外,令他焦头烂额。 他倚坐在椅子上,看着沉沉睡下的太子,顺手拂过太子的额头,掌心下略高的温度令他心中不安。虽然不若先前的高热,但温度还是没有退下去。而太子呼吸间的沉重与那些许杂音,宁惠帝知道这是高热对于肺腑间的损伤,太子本就是先天不足,这般病况 不用秦院正多言,宁惠帝都知道这情况不大好。 “陛下,太子殿下的药来了。”高公公躬身一礼,对着宁惠帝回禀道。 他的身后跟着捧着药碗的秦院正,浓郁而苦涩的药味随着热气散发出来,令人闻之便是头皮发麻。漆黑的药汁,看着就令人胆战心惊。 这药已经是凉至适合的温度了,秦院正捧着药碗,低着头等着宁惠帝的回复。 宁惠帝站起身来,腾出一个位置,他挥了挥手,道:“喂药吧。” “是。” 秦院正走上前来,高公公随之上前一步,搭了一把手,将昏睡中的太子殿下扶起来。那浓黑的药汁随着小勺子一点点地喂进去,半撒半喂,勉强是喂了一半进去。 或许是药汁太过苦涩,也或许是先前的银针扎穴起了作用,太子殿下的眼皮微微掀动,轻轻的咳嗽声传出,带着一抹无力的喘息,秦院正将药碗放置在一旁,急忙伸手拉起太子的手,按压数个穴道,止住太子的咳嗽。药才喂下去,他深怕这一阵的咳嗽会将刚刚喂进去的药汁都咳吐出来。 随着他按揉穴道,太子急促的呼吸慢慢平缓下来,时断时续的咳嗽声也停住了。好一会儿,见太子的脸色稍显好转,秦院正这才停下了动作,给高公公递了个眼神,示意高公公将太子小心地放置下来。 高公公的动作很轻巧,稍稍垫了下来枕头,让躺下的太子更加舒坦些,而后便退了开来。 太子虚弱地睁开眼,眼前一片模糊,他眨了眨眼,毫无焦距的眼直愣愣地看着前方,片刻之后,他眼中的神采才稍显恢复,眼前的模糊变得清晰起来。 “父皇。”太子喊了一声,他的声音微弱地几乎听不到。 不过,宁惠帝的注意力一直留在太子身上,太子不过是动了动嘴,他便疾步走了过来,伸手摸了下太子的额头,沉声应道:“嗯,父皇在这儿。” 太子无神地看着宁惠帝,他喘了一口气,道:“让父皇担心了,是儿臣不好。” 宁惠帝坐在床榻边,他扯了下被子,将太子盖好,脸上带着笑,安抚道:“生病这事儿,谁又能防得住?秉德不用想这些,如今,你便是好生休养,将身子养好。” 太子思绪迟缓地转了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伸手拉了拉宁惠帝的衣袖,开口问道:“父皇,三弟和四弟他们” 宁惠帝面上的神情一凝,虽然是转瞬间便隐匿起来,可是太子本就是心思细腻的人,不过是一眼,他便察觉到了三皇子和四皇子的情况不好,他心头一沉,只觉得呼吸不畅,焦急地道:“父皇,三弟和四弟他们的、咳咳、咳,他们的情况是不是不好?咳咳咳、咳咳” 这一番急躁,令他不由得就咳了起来,苍白的面容上因着咳嗽,便涌起一抹殷红。 “秦院正。” 宁惠帝堪堪喊了一句,一直守在身后的秦院正疾步上前,跪在床榻边,伸手摁压住太子手上的几处穴位,双眸紧紧盯着太子,低声道:“殿下,放宽心,莫要急。” 太子的耳中一片嗡鸣声,虽然听不清秦院正在说什么,但是却也猜得到是让他平复心境。太子尽力让自己急躁的情绪平静下来,咳嗽慢慢地停住,心口的沉闷也减退了不少,他慢慢地吐出一口浊气,乏力地躺着,四肢绵软得毫无一丝气力。 秦院正见太子的情况稳定下来,他便就又沉默地退开。 宁惠帝见太子那难看的气色,他的脸上挤出一抹慈爱的笑容,温声安慰道:“秉德,不要急。勤志与勤明两人,都没事,如今都是在休养中。” “你母后刚刚也在这儿,朕看着她有些累了,便就让她回去歇一歇。”宁惠帝并不想在两位皇子的情况上多说什么,便就转了话题。 太子此时身子虚乏,精力不济,脑中的思绪纷乱,听着宁惠帝这般说,这注意力也就自然而然地被转移开了。 “母后她”太子殿下闻言,便就担心皇后娘娘的身体。 宁惠帝轻轻拍了下太子的手,小声道:“没事,你母后一切安好,只是有些疲累,朕才让她去歇着。” 太子殿下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宁惠帝的身上,他忽然开口突兀地道:“父皇,儿臣希望父皇能够答应儿臣一件事。” 宁惠帝面上的神情不变,他笑着应道:“你说。” “无论往后发生什么事,都请父皇好好保护母后还有皇姐。”太子的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这一句里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恳求。 宁惠帝深深看了太子一眼,对上太子的视线,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他静默片刻,随后低声道:“你放心。” 听着宁惠帝这话,虽然并未明确地给了答复,太子却是放松地露出一抹笑,他的目光落在空荡荡的寝殿里,喃喃地道:“不知道,皇姐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你得好生休养起来,若不然皎皎,可得担心坏了。”宁惠帝淡淡地回应。 “嗯,”太子吃力地点点头,强撑着精神又开口道了一句,“父皇,儿臣和三弟四弟的情况,您别让皇姐知道,不然她会担心的。” “好。” 太子毕竟尚在病中,清醒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便就又睡了过去。宁惠帝看着一脸病容的太子,心中的沉郁之色愈发浓烈。 他心思沉沉地盯着太子看了一会儿,随后叹了一口气。 “陛下,裕亲王求见。”高公公小步走上前来,低声道。 宁惠帝看了一眼太子,他轻声道:“让人进来吧。” “是。” 须臾间,裕亲王便就从匆匆走了进来,朝宁惠帝躬身一礼,随后看了眼昏睡中的太子殿下,担忧地道:“皇兄,太子殿下的情况如何了?” 宁惠帝站起身,示意裕亲王跟上,他走至桌边,指了指身旁的椅子,令裕亲王坐下。这时候,屋子里除了随侍在侧的高公公,其他人都识趣地退了下去。 “秉德的情况尚算平稳。”宁惠帝简单地回了一句。 裕亲王沉吟片刻,轻声道:“皇兄,北境似有异动。” 听到裕亲王的话,宁惠帝面上一片沉重,他伸手揉了揉眉心,脑子里一片生疼,这股一跳一跳的疼痛令他觉得心烦意乱。 “是戎朝增兵边境了吗?” 裕亲王点点头,可是很快又摇摇头,道:“不好说,北境来了消息,戎朝是有兵马动静,但是并不严重,可是北境守将似乎很是紧张,倒是动静大了点。” 宁惠帝放下手,眉眼间一片冷凝,他转头看向裕亲王,低声道:“皇弟,你让人去查查北境的守将有哪些与谢家有过接触?” 听到宁惠帝这般说法,裕亲王心头一惊,骇然看向宁惠帝,失声道:“皇兄,可是怀疑谢家同外邦勾结?” 宁惠帝眼神深沉,他咬着牙道:“呵,朕不是怀疑,是肯定。” “还有,那些宫娥与内侍,皇弟审得如何了?” 裕亲王闻言,他面上流露出一抹愧色,小声道:“是臣弟无能,尚未能审出幕后黑手。” 宁惠帝坐直身子,他的手指轻轻地敲着桌面,似乎是在考虑什么。 “你让人查查看,世家之间是否有什么动静?尤其是谢家、楚家等。” 裕亲王端坐在位置上,半晌不敢出声,他听到宁惠帝这般说法,便知道宁惠帝是在怀疑这一次的皇子出事,是世家所为。也对,能够在宫中动手的,若不是有足够的力量,又如何做得到?只是 “谢家,太子殿下稳坐东宫,其他两位皇子构不成威胁,他们臣弟觉得不大可能。而楚家,公主殿下下嫁,公主殿下与太子殿下,姐弟情深,从龙之功,唾手可得”裕亲王斟酌着言语,慢慢地分析道。 宁惠帝眸色深沉地看着不远处躺着的儿子,那脆弱的模样令他心中思绪纷乱,许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自肺腑间发出一声叹息:“太子稳坐东宫,可是太子的身子骨太差了,差到谁都不放心” 裕亲王并不敢接上话头,他同宁惠帝的兄弟情谊尚好,但是在此时这般敏感的时候,尤其是三位皇子情况都不大好,他这个康健的臣弟只怕在陛下的眼中,也是有些碍眼的。 他沉默着,似乎连呼吸都放轻了。 “你先朝着这个方向查查吧。”宁惠帝并未在这个话题上多说,眸中的深沉之色慢慢地收敛起来,那凝重的气息也松了一些。 “江南道的事,已经接近尾声了。南蛮,不足为虑,一切都照着计划施行。” “江南道的事,倒是想不到会这般顺利,只是闵埕死得太过意外了。”裕亲王想了想,接上一句。 “意外?”宁惠帝摇摇头,“闵埕本就是要死的。” 裕亲王惊诧地看向宁惠帝,不由得压低声音,问道:“皇兄,莫不是那闵埕是你让人动的手?” 宁惠帝轻笑一声,他将视线投注在裕亲王的身上,随后接着解释道:“不是的,闵埕是要死,但是却并不是朕动的手,朕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手。” “秋后算账,总是要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 宁惠帝面上的神情很是冷漠,他的话语里带出一丝的森冷,轻飘飘地道:“就是不知道是哪伙人,居然能够在江南道上无声无息地杀了闵埕这个地头蛇了?” 宁惠帝的话语里带着一分讽刺,诸如此次在皇宫里,在他的眼皮底下,有人对皇子们出手,这让他心中恼火不已。 “世家,呵呵”宁惠帝最后吐出这么一句清冷的话语。果真,宁朝不该有手眼通天的世家,率兵之下,莫非王土?可惜,如今这宁朝却还有他这个天子掌控不到的地方。 听着这饱含杀意的话语,裕亲王微微一震,低着头,不敢多言。只是对于宁惠帝话语里透出的讯息,心中也是一片陡然燃起的怒火,无论他与宁惠帝之间,是否带着隔阂,但终究都是皇室子弟,自然是容不得有凌驾于皇权之上的势力存在。 “高进。”宁惠帝喊了一声。 高公公疾步走过来,躬身一礼,等着宁惠帝的吩咐。 “去把江南道的消息折子递给裕亲王一份。”宁惠帝看了一眼裕亲王,小声道,“消息折子,你带回去看看,朕如今这脑子乱哄哄的,你好生瞅瞅,给朕分析分析。对了,审讯的事,你多多上心。人是死是活不要紧,最后审出来东西,才是要紧的。” “若是还有什么需要,你同朕直说,朕允你便宜行事。” 裕亲王没想到宁惠帝会这般说,看来这一次夹杂在一起的意外,确实是给宁惠帝莫大的压力,也是,出事的可是宁惠帝位数不多的儿子,关系国之根基,如何能够不慎重? 裕亲王站起身来,躬身一礼,郑重地道:“是,臣弟领命,请皇兄放心。” 宁惠帝挥挥手,示意裕亲王退下。 只是在裕亲王将要退下去的时候,宁惠帝突然又开口道了一句:“皇弟,你说,若是朕的皇子们都出了事儿,谁会是最大的得利者?” 听到宁惠帝骤然而出的这一句话,裕亲王不由得身子一僵,迈出的脚步凝固在原地,他躬身一礼,低下头,对着宁惠帝沉沉地道:“臣弟不敢妄言。” 宁惠帝沉着脸凝视着恭谨的裕亲王,他忽而松了一口气,低声道:“皇弟不必紧张,你且回去好好看看那一份消息折子,有什么想法都同朕说说。” “是。”裕亲王躬身一礼,这才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等到带着高公公递送来的折子走出皇宫的时候,回首看了一眼那冰冷的宫墙,他的脑中不由得浮现出刚刚宁惠帝的那一抹威严的气息,那怀疑的态度,令他手脚冰冷。想着过往岁月中,曾经的兄弟情深,再想想如今的处境,他的心中不由得五味杂陈,也不是是何种滋味。他微微闭了下眼,安慰自己说,如今朝局混乱,皇子们接连出事,陛下心中存疑,处事小心,也是应该的。 他的心中虽然是这般想着,可是脸上的笑容却还是慢慢地淡去,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在心坎间翻涌,眉宇间涌起一抹疲惫和哀凉,他握紧了手中的消息折子,慢慢地走了出去。 对于江南道的众人而言,京城里发生的大事,是半点儿都不知道。 谢嘉安一脸凝重地离开了齐府,但是却并未回到南城府衙中,而是随意地找了一处茶苑坐下。 “林先生,您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谢嘉安盯着座位旁的林敬学,沉声开口问了一句。 林敬学作为谢嘉安的幕僚,自然是跟着人下了江南道,只是到了江南道以后,谢嘉安为了方便行动,便让林敬学隐匿在暗处,协助他。只是如今这个时候,齐铭晰的意外相见,令他骤然发现了谢家的些许端倪。 林敬学面上一片平静,恭谨地回道:“回公子,并未有。不知公子是有什么疑惑吗?” 谢嘉安沉默地看着林敬学,他知道林敬学是祖父的人,大抵智囊都是心气高的人,虽然祖父将之放在他的身边,可是却不代表这人就认可了他。 “既然如此,齐家同谢家的关系,这事儿,祖父早就知道了?”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这事既然谢家早就知道,那么为何无人同他提起?若不是齐铭晰寻来,他或许直到最后都不会知道。 那么祖父瞒着他,又是为何呢?谢嘉安只是接手的事儿还不够多,但是不代表他不够敏感。 林敬学自然也是明白谢嘉安真正想要问的是什么,他沉默片刻,随后开口道:“公子,相爷自有安排。还请公子放宽心。” “林先生,祖父让你留在我身边,想来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谢嘉安的脸上一片漠然,眼中的淡漠令人不寒而栗,“祖父是希望先生能够辅助我,而不是瞒着我,背主而行。” 这最后的一句‘背主而行’,话语略重,林敬学急忙起身,躬身一礼,道:“公子言重了,属下不敢。” 他抬眸对上谢嘉安的双眼,注意到对方眼中的森冷之意,知道今日他不同谢嘉安说上些许,只怕这事儿是过不去了。 林敬学在心头叹了一口气,想了想,低低地道:“公子,京中出事了。” 谢嘉安神情一愣,他定定地看着人,随后急急地开口问道:“出事?祖父可有事?家中其他人呢?” 听着谢嘉安的话,林敬学心头一软,莫怪乎相爷最为疼爱这一位嫡孙,确实是一个重情义的优秀继承人。如今虽然尚算稚嫩,不过有相爷为其铺路,再好好磨炼几年,便足够了。 “公子放心,相爷安好,谢府也一切安好。”林敬学沉吟片刻,走近一步,才小声道,“是宫中出事了。” 谢嘉安不由得一愣,宫中?宫中是有皇后娘娘盯着,还在陛下的眼皮底下,又如何会出事?能够让林敬学说‘出事’,那必然是大事。 果不其然,下一秒,便听得林敬学开口接着道:“入冬以来,太子接连病了两场,如今是缠绵病榻,起不来身。而三皇子和四皇子都出了些意外,也是许久未曾露面了。” 这个消息太过震惊,令谢嘉安的脑中一片空白,一时间是毫无想法。他怔怔地盯着林敬学看,良久,才颤抖着声音问道:“你是说,三位皇子都出了事?” 那京中不是要乱做一团了?可是他们怎么都未曾收到消息?他不信楚家的消息会比他们滞后。 仿佛是猜到了谢嘉安的想法,林敬学压低声音,悄然道:“这消息,如今都还压着,消息没有出了宫。所以,其他人并不知道。” 谢嘉安并没有注意到林敬学刚刚说的话里,是讲到了这消息宫中压着,既然如此,他们谢家又是如何知道的?毕竟得到的这个消息实在是太过耸人听闻,他面色微微发白,沉默了许久,才沙哑地开了口。 “太子殿下的情况,到底是如何?其他两位皇子的情况,是否有具体的消息?”谢嘉安低声又问了一句。 林敬学想了想,还是将消息完整地说了出口:“太子殿下病情凶险,如今尚未清醒,而其他两位皇子” 他停顿了一下,琢磨着用词,好一会儿,从唇齿间挤出一个词:“荣养。” 谢嘉安抿紧双唇,他面上的神情很是冷肃,这个消息,是他从未想过,这种情况,也是他未曾想到的。 “京中情况不大好,陛下震怒,相爷如今的处境也是如履薄冰” “莫不是陛下怀疑祖父?”谢嘉安截断林敬学的话,开口道。 林敬学摇摇头,轻声道:“陛下不只是怀疑相爷,而是所有的世家,他都怀疑。” “所以,江南道的事,必须尽快收拢,咱们要占据一块,才能有足够的筹码度过这一次的难关。” 听着林敬学这话,谢嘉安突然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话:“当初我将江南道上的某些人的名单交给楚延琛,是不是错了?” 林敬学微微一凝,他低头想了下,叹了一口气,道:“公子,现下最重要的事,并不是追究过去,而是要把握时机,收拢势力。齐家老太爷死的正是时候。” 谢嘉安紧紧握着手,他低着头,沉着脸静默了许久,随后,他站起身,道:“我明白了。” “不过,往后,还请先生不要瞒着我。” “是。” 谢嘉安心思沉沉地朝着南城府衙里行去。 在南城一片混乱的时候,南城府衙里到了一名意外来客。 “希州城的情况,如何?呈德没有同你一起回来吗?”楚延琛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轻轻地咳嗽数声,坐在书房里看着面前的来人,他低声问了一句。 或许这些时日既要照顾他,又要担心他,赵清婉太过疲惫,今儿竟是早早就沉沉睡下。趁着赵清婉歇息,楚延琛这才匆匆出屋来见人,他的面色还是缺乏血色的苍白,不过较之先前,倒是已经好转不少了。 虞文盛盯着楚延琛看了一会儿,他叹了一口气,道:“算好,但也不算好。呈德暂且还在希州城,便是因为这并不明朗的局势。我先一步赶来,是因为有些事要同你说。” “怎么说?”楚延琛疑惑地问了一句。 “先前寻找的线索断了。”虞文盛唇角微微牵动,苦笑一声,看着楚延琛的面容,疲惫地道了一句,“人都死了。” 第122章 访客接连 听到虞文盛的话,楚延琛不由地拧起眉头,他定定地看了一眼虞文盛。 虞文盛的面上显露出一抹遮掩不住的怒意,那一丝的怒意是对断线的无能气恼,也是对人命枉送的悲哀。 “所有经过手的人,都死了。烧成灰,落下的白骨埋在易州城的郊区外。” 楚延琛放下手中的书信,沉默了片刻,缓缓地道:“老弱妇孺,皆未放过?” “是的,我们到得慢了一步,翻出的白骨,查验过,老弱妇孺都有。”虞文盛的脑中浮现出先前所见的一幕,森森白骨带着残血,和着灰烬,沾染着污泥,呈现出血腥和残忍的杀戮,令人心惊。 “确定是谢家的人出手的吗?”楚延琛清冷地开口问道。 “确定,但是我们没有证据,都是老手,清理得很干净。” “也不需要证据了,”楚延琛的话语虽然还是温温和和的,但是眼底却是藏着一抹冷煞,将手边的水杯端起,小口抿一口,缓缓地说道,“把消息递给陛下便是了,有些时候,不用证据,只要陛下心中认定了便足够了。” 虞文盛听得这话,他微微一愣,开口问道:“京城里是有什么讯息吗?” 楚延琛看了他一眼,低声道:“皇子们出事了。” 虞文盛对于楚延琛的消息来源,不多问,也不怀疑。虞家同楚家本就是联盟关系,先前因着虞家三郎的事,两家之间略有隔阂,但是这并不影响他们的联手,这一次来到江南道之后,虞文盛同楚延琛之间,表面上各行其道,然而暗地里却是殊途同归。 “皇子们?”虞文盛的话语里带着疑惑。 楚延琛想着刚刚到手的消息,他点点头,轻声道:“太子缠绵病榻,三皇子和四皇子,遭人暗算,虽然保住了性命,可是身子也废了。” 虞文盛没有想到京城中会发生如此大事,只是从楚延琛的话语里,他感觉到了谢家在京都里的微妙处境。但是谢家的情况,不也是他们各大世家所面对的困境?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楚延琛继续将桌上的书信拿起,细细端详着,偶尔间眉头微皱,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不甚满意的消息。 “宫中的事,是谢家做的?”虞文盛奇怪地看了一眼楚延琛,他的面上涌起一丝莫名的神色,“可是,谢家可是太子殿下正儿八经的母族他们这般做法,又是求的什么呢?” “况且,三皇子和四皇子本就是比不得太子,无论是自身的能力,还是母族力量,如何是殿下的对手,谢家对他们动手,未免是多此一举?” 是的,所有人都是这般想法。故而不会有人猜到是谢家,便是宁惠帝也只是在揣测罢了,纯粹是因为谢家和楚家这些世家最有可能做到。 楚延琛沉默地思索着,他叹息着摇摇头,心中的猜测隐隐约约地透出一抹古怪,他皱着眉头,想了想,随后开口道:“不好说,谢家应是并未对太子动手,太子殿下的身子骨便就不好,也正是因为太子殿下的身子骨不好,三皇子和四皇子也就成了有力的竞争对手。” “谢家出了一个皇后,一个太子,他们不可能允许下一任帝王就这般意外地让人捡了漏子,或许是这般,所以他们动手了。”楚延琛看着虞文盛那若有所思的模样,他轻笑一声,道,“当然,这不过是我们的揣测。也或许,并不是谢家动的手。” 虞文盛思忖半晌,他面上的神情略微呆滞,好一会儿,他的目光落在楚延琛的身上,随后轻声开口道:“若是这般,动手的,会不会是你们?” 听到虞文盛这一句揣测的话语,楚延琛抬眸看了过去,他对上虞文盛的双眼,注意到他视线里的狐疑之色,以及那一抹警惕,楚延琛面上依旧是一片平静,他低低地道:“这事儿,不是我们楚家下的手。” “我不能证明,但是我可以确切地告诉你,不是我们。至于信不信,随你。”楚延琛的语调镇定,脸上的神情也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对于虞文盛的怀疑,并未有什么不悦的情绪。 毕竟能够在皇宫里动手,能够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成功谋算了皇子,这一份手段和能力,可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而能够做到这一点的,除了谢家,最有可能的便是他们楚家了。 虞文盛盯着楚延琛淡然的模样,他静默不语,半晌之后,他叹息一声,似乎想到了什么其他的事,他缓缓笑了笑,道:“是不是你们,都无所谓。如今当务之急,便是要解决了江南道的事儿,然后回到京都。” “还是按着计划,将事儿推出去吗?”虞文盛开口问道。 楚延琛低头想了一下,而后点点头,道:“对,将消息透给呈德。希州城,我想应当是有陛下的人在,呈德知道了,自然那后边的人也就知道了。” 常旭?虞文盛低头沉思,这倒是一个好人选,常旭的身份是比较好利用,他轻点了下头,表示明白,心头的思绪纷纷,已经在盘算着如何将常旭推到最适合的位置上利用起来。 楚延琛叹了一口气,随后认真地盯着虞文盛,他的话语里带着些许威胁,道:“虞文盛,消息透给呈德便好,其他的事,不要自作主张。” 虽然他是打算让常旭入局,可是楚延琛却没有打算让常旭犯险,他要做的不过是将消息顺其自然地留给陛下的人,让陛下的人再将这些事儿递送回去给陛下,没有证据,不代表不能定罪。 虞文盛自然听得出楚延琛的警告之意,他缓缓一笑,而后略微嘲讽地道:“我还以为你与常旭之间,不过是利益来往,毕竟他的父亲身份与众不同。倒是想不到,你对人还是真心实意的。” 楚延琛似乎并不想就这个问题多说,他沉默地垂下眸子,半晌未曾开口。虞文盛站起身来,也不在意楚延琛的这般态度,他与楚延琛之间,也不过是合作,利益相关,才会一同前行,若是损害到彼此的利益,分道扬镳便是最好的选择。 他走到门口,忽而又停下脚步,小声道:“楚延琛,你待常旭这般诚心诚意,可曾想过常家是否信任你?” 言罢,虞文盛就转身离开。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楚延琛放下手中的书信,幽幽叹了一口气。 他低低地咳嗽了两声,重九端着药碗走入房中,将药碗放置在桌上,随后躬身一礼,道:“公子,齐四来了。” 楚延琛的眉眼间闪过一抹惊诧,今日这些人倒是扎堆来了。他揉了揉额角,将桌上的药碗端起,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随后开口道:“让人进来。” “是。” 浑身恭谨的齐宇飞走入屋子里,看着一脸病容的楚延琛,齐宇飞恭恭敬敬地躬身一礼,对着楚延琛道:“下官,见过楚大人。” 楚延琛没有什么耐心与齐宇飞寒暄,他摆了下手,示意齐宇飞坐下,随后便简明扼要地切入话题。 “大人,齐家在水路上的产业,下官这头已经开始接手,并且同江南道上的富商接头了。”齐宇飞想了一下,斟酌着道,“除了林家,其他几家都有与我合作的意思,并且愿意让出些许利益。” “几层?”楚延琛直白地问道。 “两层。”齐宇飞没有隐瞒,他伸手比了比两根手指,随后对着人肯定地回道。 楚延琛闻言,眉头一皱,他摇摇头,道:“不够,再加一层。” 齐宇飞闻言,心头一惊,他看了一眼楚延琛,小声地道:“三层的话,可能他们不会同意的。” “不,他们会同意的,现下这个时候,他们别无选择。”楚延琛的脸上带着自信,他的唇角稍稍牵动,随后接着道,“还有,南蛮那一头呢?搭上线了吗?” 齐宇飞点点头,压低声音道:“都搭上了,是南蛮里的主和派。他们不在乎我们这一头换了主事,只有原先的协议不变,他们都认。” “对了,楚大人,下官发现,齐家还有其他人同南蛮接触,不过是主战那一派的,似乎”齐宇飞抬眸看向楚延琛,接着道,“这里边有朝中某个大人物的手笔。” “还有,希州城的疫病,有点不大对。”这话,齐宇飞说得极其轻微,他的眼中带着一抹小心翼翼以及难言的惊骇之色,这是对于曾经获得的讯息的惊吓。 楚延琛看了一眼齐宇飞,对于齐宇飞获得的消息,倒是有些想不到。不是不知道这些消息,只是没想到齐宇飞的消息会这般灵通。 他点点头,而后看向齐宇飞,皱着眉头,道:“成蔚,你的人有同南蛮主战一派的人接触吗?” 齐宇飞看了看出楚延琛,随后轻轻地点了下头,道:“也派了人去,毕竟货比三家,如今这个时候,咱们处于优势地位中,不能浪费了。自然是要多方接触。下官派了不少人,暗地里接触了不少不过,目前来说,应当是同主和一派合作最为稳妥。” “如今南蛮境内,咱们握着药方,是不是”齐宇飞轻声问了一句,“我们是不是给一点甜头?” 楚延琛摇摇头,他心里自然清楚齐宇飞是想要施恩于人,也明白齐宇飞是在试探他,到底掌控了多少讯息。尤其是那南蛮境内的疫病。 第123章 震慑 楚延琛笑了笑,摇摇头,道:“不必急在这个时候,再等等,免得给人松了松,对方就缓过来了。要知道,江南道境内也是受了灾,这都还没恢复过来,对方若是趁机攻来” “至于你说的齐家内部也有人在接触,不必理会。”楚延琛认真地道,“本官会着人同你联系,今后,你便是公主殿下的人,水路一道,你都掌控好,不用太过精细,但是南蛮通往京城的水道,你必须给我控制住,我可不想某一天,一觉醒来,已经有人暗度陈仓到了京都。” “是。”齐宇飞低头应了一声,随后又犹豫地道,“只是,动作这般大,只怕瞒不住人,到时” 楚延琛笑了一笑,眉宇间是一片冷意:“不用瞒着,你是公主殿下的人,便也是陛下的人,他人知道了又如何?只要你控制住了,接下来这些身份的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 齐宇飞心头一凛,想着楚延琛果真是早早就预谋好了,忽而间又想到了自己对于楚延琛的算计,那齐老太爷的死他的心头不由自主地涌上些许忧虑。 楚延琛看着齐宇飞,那一双清冷的眸子仿佛是看穿了齐宇飞的内心,他的眸子扫过人,轻声道:“成蔚,可是在担心齐家不好掌控?” 齐宇飞垂下眼眸,想着这短短数月以来,齐家的变化,他心头的骇然之色涌了上来,那一抹小心思陡然消散,不敢再有隐瞒,咬紧牙关,忐忑地道:“大人,有一事,下官未曾告知。” 楚延琛的目光落在齐宇飞的身上,看着人站了起来,躬身垂首,那一抹恭敬和卑微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他的眼中露出一抹似笑非笑,低声道:“齐老太爷的死?” 这一句话出口,齐宇飞心头一惊,他沉默地低着头,半晌不敢说话。在楚延琛挑明齐老太爷的死的时候,他心头满是惶然,本以为这事儿定然是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对方竟然是早就知道了。那么他先前的每一步算计,在楚延琛的眼里,是不是如同儿戏一般?或者,楚延琛看在眼里,放在心里,早就盘算着狡兔死走狗烹了? 齐宇飞心头涌起一抹酸楚,他闷声道:“下官也只是想要为父报仇。下官担心大人不允,这才自作主张。不知,大人是如何知晓的?” 楚延琛轻声道:“药,是我给的。” 齐宇飞抬首,面上一片愕然,他定定地看着楚延琛,几乎要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忽然间,他想到自己这秘药是严老叔给的,又想到了闵埕蹊跷的死,他的心头不由的闪过一个念头,令人不寒而栗。 “严老叔是您的人?闵埕的死,也是您下的手?”他不敢置信地喊了句。但很快,脑中又闪过一些消息,心头浮起些许不对劲,他摇摇头,自我否认地道,“不,严老叔不可能是您的人。他是父亲的人,对我忠心耿耿。还有齐老太爷的死状与闵埕的不一样” 楚延琛低低一笑,他略微赞许地看向齐宇飞,道:“消息倒是挺全的,心性也不错。” 用人不疑,这一点,很少有人能够做到。但是齐宇飞对于严老叔,倒是做到了。 “严老头确实是你的人,但是下个毒而已,他会同意的。举手之劳嘛。” 这一句‘举手之劳’让齐宇飞心头一惊,他的脑中忽然闪过一抹灵光,惊声道:“是那时候!馄饨铺子。” 楚延琛冷漠地点点头:“这些事儿,本官就直说了。闵埕的死,是本官下的手,药用的是同一种,而至于齐老太爷为何会死法不同,那是因为动手的人不只是你。” “不过这样也好,有利于掩盖住你动了手这个事。” 齐宇飞心中陡然一惊,脑中的思绪纷纷,骤然间一切脉络都联通在了一起,他看了一眼楚延琛,只觉得年纪轻轻的楚延琛果真是深不可测,他抿了抿唇,心头的恐惧油然而生,想着自己之前竟然会如此胆大妄为地算计这么一个人却不知,对方是不是早就设好套,等着他钻进去了? “那动手的人”齐宇飞想到齐府中的桩桩件件,能够对齐老太爷下手的人,应当是最为亲近的人。 楚延琛微笑着点点头,道:“如今齐家是谁掌权?那便是动手的人。” “齐二爷,看着敦厚老实,心底却是胆大妄为,”楚延琛缓缓叹了一口气,道,“本官不喜欢不听话的人,也不喜欢算计本官的人,齐家有一个你便足够了,一山不容二虎。” 齐宇飞眼神略微呆滞,他定定地看着楚延琛,突然反应过来楚延琛的意思,心头隐秘地涌起一抹欢喜,双眼亮堂地喊了一句:“大人英明,不知大人打算何时动手?下官定然全力配合。” “缓一缓,现在不是时候,他还有一场戏需要上台,”楚延琛的话语说得平和,便像一名老师在教导学生一般,娓娓道来,“齐二爷背后还有人,要将人诱出来,然后再动手。” “况且,齐老太爷才死呢,这时候动手,只怕会让人心生怀疑。”他注意到齐宇飞黯然的眼神,遂又笑着道,“不必急,这事儿拖不了多久的,我们快要回去了。回京之前,这一切自然是要处理好的。” 齐宇飞想了想,低头对着楚延琛拱手一礼,随后道:“大人,下官有一事不明白,齐铭晰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动手?” “没什么,不过是巧合罢了。”楚延琛瞥了一眼齐宇飞,接着道,“在我派你去齐家的时候,就注定了齐家是要死一个人的,不是齐老太爷,便就是齐铭晰。” “而齐铭晰,动了手,只是为了保命。若不然,死的便是他了。” “谁要他死?”齐宇飞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自然是那一位齐老太爷了。”楚延琛叹了一口气,“想来在齐老太爷的眼里,唯有那一位嫡孙,才会他的心肝宝贝吧。其他人都是可以随时抛弃的弃子。” “大抵是有样学样,这齐二爷在齐老太爷的身边,倒是学得很彻底。” “但是,”齐宇飞想了想,心头还是有一层挥之不去的疑惑,“下官记得,齐老太爷的身边是有一位心腹在的,那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在他的地盘上命丧他人的手中?” 楚延琛对于这一位孜孜不倦学习的齐宇飞,倒是异常地有耐心,他轻声解释道:“天下熙熙为利来,是人,总是会有软肋的。那一位老管家,也不例外。” 如今这江南道的局面,看似平稳,实则凶险异常,他的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所以,我刚刚说,这背后还有人,先稳一稳,水太浑了现在,等人浮出来,再动手。” 等人浮出来?齐宇飞心中微微发颤,却不知为何总觉得这除去齐二爷的事儿,不会那么顺利。他的眉眼间闪过一抹焦虑,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不要急,”楚延琛安抚着人,他轻飘飘地接着道,“齐二爷也不是一心想要站在某人面前当靶子的,他能够忍这么久才动手,说明他的耐性很好,而能够当机立断地对自己的父亲动手,可以看出他的性子果决狠辣。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甘为人下呢?” “所以,他的背后肯定不止一家势力,你也知道,买卖是要货比三家的,齐家这块上好的肥肉,谁不想要呢?他自然是要待价而沽了。” 楚延琛心头想着能够同齐二爷做买卖的人,一则是陛下,另一则他的眉头微微一拧,心头有了一个新的盘算。 “脚踏两条船,总是不稳的,咱们就等到那个时候再出手。”楚延琛慢条斯理地说道。 齐宇飞听着楚延琛的话语,他的心中闪过一抹隐秘的欢愉,但是很快便又升腾起了丝丝缕缕的害怕,脚踏两船他的眸光扫过一脸平静的楚延琛,那张苍白而又清隽的面容,陡然间给他一股压迫感,毕竟他之前也是如此,却不知这一位钦差大人到底是知道了多少? “你放心吧,这江南道的水路,必定是要交给你的。”楚延琛的唇边勾起一抹漂亮的弧度,出口的话语令齐宇飞忐忑不安的内心稍稍松了松,但是却还是有些不安。 楚延琛静静地看向齐宇飞,轻声道:“本官不喜欢被人背叛,这一点,成蔚要牢牢记住。第一次,本官可以让人将功折罪,但是下不为例。” “若不然,这江南道,大可换一个人。毕竟齐老太爷已经死了。” 听着楚延琛的话,齐宇飞心头忐忑不安,他喏喏地应下,急声表明道:“下官晓得,请大人放心。” 楚延琛的手指轻轻地敲了下桌子,若有所思地道:“行了,这些事儿,过去了就过去了,如今你暂且将水路都打理好,还有同江南道的几个势力将关系处好,记得要恩威并施,你的身份,已经不是一介草民了,官身,是你的一道护身符,也是一层虎皮。至于都督府的游彦,回头,我会给你提点提点要掌控江南道的水路势力,同水师的关系总是要处好的。” 齐宇飞听到这儿,心头一宽,他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多谢大人。” 很快,他想了一下,便又悄声试探地道:“那么陆路上” “这事儿,你就不要操心了。”楚延琛平静地道,“河水不犯井水,对方也不会插手你这一头的事。” 齐宇飞沉默地点头应下,不敢再多问,他见楚延琛的面上已然是一片苍白的疲色,便也就识相地行礼告退。 第124章 安排 看着人退了出去,楚延琛缓缓吐出一口气,肺腑间传来一阵阵的隐痛,额间也是一跳一跳地疼,他知道今儿着实是太过疲惫了。 刚刚同齐宇飞的一番话,既有提点,又有震慑,齐宇飞是一枚关键的棋子,故而他这才耐心地多说了一些。毕竟现下这个时局,要找一把趁手的武器,可不容易。 楚延琛低着头,闷闷地咳嗽了数声,只觉得身子骨里一阵阵地泛冷,伸手抚了下额上的温度,略微有些高的温度,让他知道,自己怕是有些低烧。应该是因着夜风寒凉,他的身子毕竟是尚未痊愈看了一眼天色,此时已然是深夜了,他将手中的书信举了起来,对着那烛火看了好一会儿,随后便就凑近烛火,一小撮火苗窜了上来,那一纸书信迅速燃了起来,楚延琛看着那书信慢慢地化为灰烬,最后落入一旁的水杯中,火光消散。 楚延琛拿起杯盖,将之掩盖住。他靠着椅子,将得到的消息一一分析,从中抽离的线索,交错纵横,他的意识异常清醒从阴差阳错的大婚,到恩科舞弊案,再到江南道贪腐案,及至如今的皇子的出事,仿佛是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操纵着。 这一盘棋局,执棋的人太多了,局面太过混乱,如今谁也摸不清这浑水摸鱼的到底是何人? 只是楚延琛想着刚刚隐秘透出的讯息,父亲让人递来的书信中,看似普普通通的问好,在关心他们的身子安康之际,隐晦地提及了子嗣问题。 楚延琛心头一沉,看来两位皇子所出的问题,便可能涉及到某一方面了。两位皇子出了事,那么本就稳固的东宫的位置,自然是稳如泰山,但就怕东宫的身子骨稳不住,毕竟东宫尚未选妃。 楚延琛扶着桌子站起身来,想着接下来的江南道的收尾之事,是应该要加快速度了,京中的情况这般糟糕,他们远在江南道上,父亲一人在京城中,实在是令人担心。 重九在门口看到楚延琛出门,注意到楚延琛惨白的脸色,他心头一沉,疾步走上前来,伸手扶住楚延琛,道:“公子,要不我去请无忧道长来一趟。” 楚延琛摆摆手,他的声音略显缥缈,轻声道:“不必了。只是有点累,现在估摸着是药效发挥作用了,所以有些困乏。” 他顺着重九的力,缓步朝前,等到了厢房门口,突然又对重九吩咐道:“你让咱们的人去盯着谢嘉安,盯紧了,尤其是注意一下谢嘉安身边的人,我记得,他身边带了一名幕僚,长得略微黑瘦,让人盯着他。” “是。”重九沉声应下。 楚延琛入了厢房,走至内间,便看到裹着被子,坐在床榻上的赵清婉,一脸的郁郁寡欢。 “皎皎,这是怎么了?”楚延琛没想到赵清婉此时竟然是已经醒了。 赵清婉看着楚延琛面上的神色极差,等到楚延琛走近后,她便将人拉上床榻,手腕一转,使了柔劲,便同人一起倒在床榻上,她利索地滚进楚延琛的怀中,温暖的被衾盖住两人。 感觉到楚延琛身上的寒意,赵清婉拧着眉头,伸手探了一下楚延琛的额头,掌心里明显不对劲的温度,令她心头一沉,不悦地道:“大晚上的,你不好好睡觉,四处瞎溜达干什么?夜里冷得很,看看现在就起了热,受罪的还是你自己。你躺着,我让人去请大夫。” 楚延琛拉住赵清婉,小声道:“没事,我已经服了药了,就是有些困了。” 赵清婉回眸看向楚延琛,盯着人看了好一会儿,确定楚延琛的精神尚还好,她沉默片刻,伸手轻轻地拂过楚延琛的肩胛处,小声道:“伤口还疼吗?刚刚我有没有蹭到了?” “自然是没有的。”楚延琛放松了精神,药效确实是开始发挥作用,困顿涌了上来,尤其是在这暖和的被窝中,沉默了许久后,他轻声说道,“皎皎,江南道的事,接下来,你该站出来了。” 赵清婉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楚延琛话里的意思,自入江南道以来,她出面的机会并不多,倒也不是她不想出面,而是怕搅乱了楚延琛的计划,以及杨大人那一头还在暗地里行动,她在等人的消息过来,故而便就干脆地退居幕后,静候时机。 “江南道上,无论是民乱,还是疫病,都暂且控制住了,”楚延琛垂下眼,低声道,“贪腐案至少在明面上是已经破了,后续的钱粮将会陆续到位,人吃饱了肚子,自然也就不会乱了。不乱,也就不会给人可趁之机而江南道最大的地头蛇齐家如今正在换血中,这方方面面基本是定了下来了你作为皇家代表,是该站出来收拢人心了。很快,咱们就要回京了。” “这么急吗?”赵清婉疑惑地看向楚延琛,虽然之前她便听闻楚延琛说要回京城,只是她以为是楚延琛在哄她罢了,没想到竟然是已经安排好的事了。只是杨熙那一头 赵清婉心头微微一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眸中的神色略微变幻。 “咱们出来已经很久了,父亲和母亲在京中很是想念咱们。”楚延琛微笑着抚过赵清婉的秀发,他的鼻息间是赵清婉身上的清甜的香气,令人陶醉,而又放松,“父亲和母亲,是急着想要抱孙子了。” “啊?”赵清婉没想到上一秒分明在说的是那般严肃的话题,怎的下一秒就跳到了抱孙子这件事儿上了,她的面颊微微发红,干脆地将自己埋进楚延琛的怀里,闷闷地道,“说正经事儿呢。” “嗯,正经事儿。”楚延琛唇角带着浅淡的笑,他凑近了些许,柔声道:“那皎皎,是喜欢女娃娃还是男娃娃呢?” 听着楚延琛这低哑的声音,以及这藏着甜蜜的话题,赵清婉面上燥热得很,她斜睨了楚延琛一眼,却还嘀嘀咕咕地道:“都喜欢。” “那你呢?”赵清婉缩在楚延琛的怀中,抬起头来,眸光里似乎是盈着一分笑意,波光潋滟,期许地等着楚延琛的回答。 “自然是都喜欢。当然,最喜欢的是皎皎。”楚延琛低下头,轻轻地啄了下赵清婉光洁的额头,微凉的唇,让赵清婉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她的眼睫微微颤抖,那眼眸中的笑意仿佛是月色照耀下的清湖,水光粼粼,映衬着漫天的星子,让人不由得沉溺进去。 “你就可着劲儿地哄我吧。”赵清婉别开眼,轻轻哼了一声,可是晕红的面颊上却是透出了她心头的窃喜,她只觉得浑身都是暖烘烘的,仿佛是被看不见的焰火烘着了,那一抹晕红色自她的面颊处一点点地蔓延至她的脖颈,显露出一抹玫色的风韵,她的肤色是凝白的,这一抹晕红则是给她增添了一丝难掩的诱惑姿态。 似乎是觉得身子略微燥热,她不由得动了动身子,将被子拉下来一点。明艳的脸蛋在摇曳的烛火中闪现出一抹惑人心神的媚意。 楚延琛的手轻柔地抚过她的面颊,手中滑腻而软糯的触感,令人心醉,他的呼吸间带着一丝药味,轻柔的气息拂过她的脸侧:“自个儿的媳妇,自然是要好好哄着。” 赵清婉只觉得面颊便略微传来一阵细细碎碎的痒痒,雪色的肌肤衬着那透出来的晕红更加明显,她伸手轻轻地推开楚延琛,却又不敢太过使劲儿,纤长的睫毛颤动着,细声细语地道:“别胡闹,你身上还带着伤呢。” 楚延琛将人搂入怀中,一股夹杂着药香味的男子气息笼罩住赵清婉的浑身,微微发凉的温度贴近她的身躯,让她火热的身躯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身子里涌起一股说不出意味的潮涌,手脚陡然间就绵软了下来,她无力地倚靠在楚延琛的怀中。 “嗯,伤着呢,所以你别推”透着凉意的唇含着笑语覆了上来,温度偏低的手滑过赵清婉的后背,丝丝缕缕的凉意透过单薄的单衣渗进来,分明是微凉的温度,可是透过那衣裳传进来的温度,却是令赵清婉觉得异常燥热。 赵清婉羞涩地扭动了下身子,宛若凝脂的肌肤带着清甜的香气融进楚延琛的怀中,衣裳划过指尖,柔软的身躯仿若是那晨间的露珠,在动人的春风中颤抖,唇齿间的温热与情愫交缠,一股暧/昧的气息在被衾间散漫。 两人的发丝流漾着缠绕,缭绕着昏黄的烛火,有一缕发被楚庭琛伸手捞起,漆黑的发绕在他玉白有力的长指上,愈发显得长指如玉,墨发漆黑。 赵清婉感觉鼻息有些不稳,不禁伸手攀住他的肩背,手指在他的衣袖上划出几道褶皱。 略微急促的心跳声,一点一滴清晰地顺着她的手指,传入她的四肢百骸,令她的胸口不禁随之“嘭嘭”快速跳动起来。 她的耳边有轻微的呼吸掠过,那混杂着药香的气息越发浓郁,紧紧将赵清婉的呼吸攫取,令她呼吸之间,尽然是熟悉的药香味。 赵清婉有些眩晕地看向头顶的帷帐,迷蒙的视线里是楚延琛宛若月光盈盈的眸子。 这时候谁也顾不得他身上的伤了。稀碎的嘤咛声在屋子里回荡,月色在云层后遮遮掩掩,仿佛是一位娇羞的姑娘,在雾蒙蒙的云朵里躲躲藏藏,引人遐思。 第125章 为难 赵清婉将散发着浓郁药味的药碗放置在楚延琛的桌上,看着楚延琛低头看文书的样子,轻声哼了一句:“呐,喝药。” 楚延琛抬头看向赵清婉,苍白的面容上绽开一抹笑,伸手拉住赵清婉的手,低声道:“皎皎,我错了。” 赵清婉闻言,对上楚延琛的眸子,她心头一软,受着伤的还是眼前这人,便抿了抿唇,小声道:“每次都是说错了,就没见你改。” “好了,喝药。”赵清婉低垂着眼,将药碗推了过去,想到昨夜里两人的肆意妄为,正是那般放肆的动作,导致楚延琛的肩胛上的伤又崩开了。沾染在床榻上的血花,还有无忧道长以及妙锦他们那意味深长的目光简直是要让赵清婉羞臊得无地自容。 一想到当时的情景,赵清婉的面上又是一阵燥热与晕红。她忍不住又瞪了楚延琛一眼,见着人老老实实地将苦涩的药汁都喝了下去,想了想,还是取了一枚腌制好的蜜饯递了过去。 楚延琛咽下口中苦涩的药汁,笑着接过蜜饯,将目光落在赵清婉微微泛红的面颊上,不知道赵清婉的脑中是想到了什么,那一抹含羞带怯的模样,着实是勾人心魂。 “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楚延琛轻轻地捏了下赵清婉的手指,笑意盈盈地道。 赵清婉收敛心绪,她瞥了楚延琛一眼,随后悄声道:“惯会甜言蜜语。” 她见楚延琛手边的文书摊开着,那上边写着齐家老太爷的丧事盛况,以及些许琐碎之事,这应该是李景烜呈来的。 注意到赵清婉的目光,楚延琛将手边的文书递了过去,任由赵清婉仔细查看,见着赵清婉眉眼间满是认真的神色,眉头微蹙,他拉着人坐下,笑着问道:“怎么了?瞧这眉头皱着,可是有什么疑惑?” 赵清婉合上文书,她的心头稍显沉重,这江南道的事分明尚未处理清楚,瞅着李景烜呈上来的消息,收拢齐家还需要一段时间,安抚江南道的百姓也需要时间,还有南蛮可是楚延琛却说是要做好准备回京,这让她的心中有一种莫名的不安感。 “怀瑾,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未同我说?”赵清婉心中沉甸甸的,迟疑地问了一句。 楚延琛一怔,他知道赵清婉的直觉很敏锐,只是想不到不过是一封李景烜的文书,就让赵清婉察觉到些许的不对劲。他沉默了些许,却还是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将宫中出的事同她说,不是想要瞒着她算计什么,而是怜惜她,不想她过多忧虑。毕竟该出的事已经出了,现下人在江南道,说了也是无济于事,还不如等回去后再与赵清婉细细道来。 赵清婉的目光落在楚延琛的身上,心思沉沉地等着楚延琛的回复。 楚延琛想了想,心中有了些许计较,他轻声道:“皎皎,我打算对齐铭晰动手。” 这是一句实话,却也是一声试探。 听到楚延琛这一句话,赵清婉面上神情一僵,她看着楚延琛,心中想着杨熙先前递来的消息,那齐铭晰是父皇的人,而如今她的夫婿却是说要对齐铭晰动手,在这一趟的江南道之行中,她隐隐可以感觉到父皇与世家之间的剑拔弩张。 而这,却不是她所想见到的局面。 因此,在现今这个局势下,她总是下意识地想要寻找一个让双方能够平衡的支点。楚延琛知道她的心思,故而也就随赵清婉去私下行动。 只是,现在楚延琛这般直白地说出这么一个决定,却是令赵清婉有些措手不及。 “齐老太爷才死,这个时候,对齐铭晰动手,是不是不大好?”赵清婉眼中藏着掩不住的忧虑,轻声道,“况且,你先前不是说要收拢齐家势力,齐铭晰比齐宇飞更名正言顺。” 楚延琛没有回话,他的心中涌起一抹无奈:“有时候,越是名正言顺,则越不好拿捏。毕竟他的选择也就多了,这心思也就灵活了。” 齐铭晰如果只是纯粹地听令于陛下,那也就罢了,可是并非如此。有些事,他把握不准,那么便是一刀切下,便就是最好的办法。 楚延琛伸手轻轻地拍了下赵清婉的手,温声道:“齐宇飞年轻,思量上有所欠缺,行事上好拿捏。身份又有瑕疵,若是他有了其他的想法,这一层身份便是他的软肋。对你来说,会更好掌控。” “我们要的是能够替你办事的齐家,而不是稳固金汤的齐家,所以,除去齐铭晰,让齐宇飞接手,会更恰当。” 赵清婉苦笑一声,她知道楚延琛是在为她着想,只是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同楚延琛解释,沉吟片刻,她低声道:“那毕竟是父皇的人,你动了手,父皇总是会不高兴的。” “闵埕也就算了,毕竟是他先动的手,就算你不杀他,我也是要动手的。”赵清婉的面上一片漠然,眼底闪过一抹戾气。那护犊子的模样令楚延琛面上不由自主地绽开一抹浅笑。 她看了一眼楚延琛,又接着道:“南蛮那一头,如今是自顾不暇,不论是主战还是主和都歇了心思,正是这般平顺,水师就算是临时换了主将,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南城内,齐老太爷才死,你两次同齐老太爷对上这南城的百姓怕是都恨毒了你,纵然是点明了齐家的罪过,可是愚民素来只信自己无知的判定,齐老太爷在江南道经营了这二十来年的名声,不是你的一纸罪书便能毁去的京中,那些齐老太爷资助的官员们,应是对你多有想法了若是再对齐二爷动手,纵使你的手段再高明,可是你也知道的,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其他人总会联想到你,届时你要怎么收场?” 楚延琛面上的神情一如先前的平静,他的眼中流露出赞许的神色,沉声道:“收场?人死灯灭,要什么收场?没有证据,任何的猜想都只是猜想。” 赵清婉望着楚延琛,接着说道:“人心,是最不好揣摩的。想得多了,便可能会想岔了父皇,不喜欢太多想法的臣子,更不喜欢把控不住的臣子。别看父皇平日里总是温温和和的,但是父皇其实是一个心硬的人。” 赵清婉叹了一口气,心中的忧虑与日俱增,尤其是杨熙那一头的消息传递得越多,她知晓得越清楚,则越是心惊胆战。 楚延琛以为赵清婉并不会提醒他,毕竟那是她的父皇,而如今听得赵清婉的提点,他的心中涌起一抹暖流,沉思片刻,便低低地吐出些许想法:“齐铭晰不只是陛下的人。” 赵清婉眼中流露出一抹惊讶,似乎是没想到楚延琛会给出如此答案。她没有怀疑这一句话的真实与否,可是却也想不通齐铭晰还会是谁的人?毕竟,父皇从来不是一个能够容忍背叛的人。 “齐老太爷就是死在齐二爷的手中,”楚延琛的面上露出一抹微笑,接着道,“再过一些时日,弑父的消息,便会传开来。” 赵清婉心中疑惑重重,她提着一颗心,小声问道:“弑父?他怎么会动手杀了齐老太爷?” “因为齐老太爷想要杀了他,”楚延琛低下头,叹息道,“齐铭晰倒是够果决,察觉到齐老太爷的想法后,便就当机立断地动了手,并且还将这一切都推到了我们身上。时机把握得很好,心够狠,手段也够利索。” “他不是父皇的人?那会是谁的人?”赵清婉的眉头轻蹙,似乎并不理解楚延琛最早所说的那一句话的意思,心头细细思索着,突然脑中闪过一抹灵光她陡然抬首,看向楚延琛,眼神冷凝地道:“你是说,谢家?”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听着赵清婉出口的揣测,楚延琛点了点头,轻声道:“能够让齐铭晰左右动摇的,必定是一个大势力,而能够有这般力量的,不是楚家,便是谢家。” “齐家这一块肥肉,谁不想来分一勺子呢?所以,那一天,我让谢嘉安去了齐家。果不其然,齐铭晰便露了马脚。” 当时,楚延琛选择去都督府,不仅仅是为了安排接下来的事情,更是想要看看谢嘉安背后的相爷到底是有什么后手?没想到,齐铭晰倒是先一步跳了出来。 赵清婉心头的惶然越发浓郁,眸中色泽暗淡,她知道,皇室与世家之间的矛盾早就存在,无论是楚家,还是谢家,都同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朝政间的斗争太过残酷,一想到将来某一天,或许他们会同父皇之间可能斗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她的心头不由地感到一丝冰冷和颤抖。 楚延琛的眼底藏着一抹寒意,漠然开口道:“陛下若是知晓了,只会比我更早动手,因此,不用担心。” 赵清婉垂下眼眸,葱白的指尖无意识地划着那一叠文书,轻声道:“那谢家” 谢家,毕竟是她的外家,这便是将谢家彻底地推到宁惠帝的对立面。 楚延琛低下头,轻轻地拍了下赵清婉的手,温和地说道:“谢家毕竟是你和太子殿下的外家,为着东宫着想,陛下的动作也不会太过你放心。” 话是这般说,可是又如何能够真的放心呢? 第126章 变局 “外祖,待我和秉德都很好。”赵清婉眼中的神色黯淡,声音略显低沉,轻轻地回握住楚延琛的手,如果到时候宁惠帝要对谢家动手,首当其冲,最为艰难的便是皇后娘娘。 楚延琛默然无语,他安静地看着赵清婉,知道在赵清婉的心中,谢家的地位不同一般,夹在宁惠帝同世家之间,赵清婉确实是不大容易。而自己能够娶到宁惠帝的这一位掌上明珠,不能不说是一场缘分。 “不必多想,陛下自有他的决定。”楚延琛笑着回应道,“纵然我不提,这事儿陛下早晚都会知道。” 这话题似乎是结束了,但是赵清婉的面上依旧是忧心忡忡的。谢家是储君的母族,确实东宫储君需要这么一个强有力的母族,但是对于帝王来说,这么一个心思颇多的外戚,是一个心腹大患。 看着赵清婉这眉宇间的愁绪,楚延琛心中一软,只是却还是未曾想要改变先前定下的计划。他不仅仅是赵清婉的夫婿,更是楚家人,有些事,他必须做。 “不知道,父亲如今在京中,所面对的局面又是如何的?只希望接下来的一切都能顺利。” 楚延琛的目光透过赵清婉,远远地落在窗外,窗外的阳光落在花草林木间,细细碎碎的光像是裂开的金子撒了一地,晃得人眼花缭乱,他的思绪在这一片金色中飘散。 银装素裹的京城里,一片冷肃,最为寒冷的不是这落了雪的气候,而是深不可测的人心。宫中的清冷从那巍峨的宫墙中散发出来,隐隐约约地漏进千家万户。 谢府这一段时日以来,比之过往,更加得冷硬和严谨。谢相爷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上朝了,告病在家,不少官员闻之上门探望,不过这时的谢府已然是闭门谢客。朝中上下虽然心中有所疑惑,但也并未太过惊诧,毕竟入冬以来,病的人不少。 况且,谢相爷本就是谨慎之人,闭门静养也是正常的。 谢相爷的身子骨极为康健,说是告病在家,不过是一个托词罢了。宫中出的事,其他人不清楚,但是谢相爷却是最清楚的,这个时候,他十分明白陛下的燥怒,为了避避天子之怒,谢相爷便也就干脆地托病在府中静养。正好也理一理江南道那一头的消息,有些事需要重新进行布局了。 谢相爷站在庭院中,背负着手,静静地看着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银白色雪花的林木,面色略微阴沉,心思浮荡。 江南道一带的局面基本稳定了下来,这比他预计的时间要早,而结果也不尽如人意。他布了这么久的局,却是一着不慎,平白将即将到手的‘果实’拱手送人了。 齐老太爷死了,齐铭晰也暴露了出来,南蛮的线都毁了,搭线接头的人也都成了一堆白骨,江南道的‘天灾’,也都开始平息。当初挑拨起来的民乱之势,悄然平息,而重新洗牌后的局面,完全脱出了他的掌控,如今想要转移陛下的注意力,却是不容易了。 “还是棋差一着了。”谢相爷沉着脸,目光远远地落在薄雪下的林木岔子上,眼中闪过一抹寒意,“这局面呐,已经是定下了。” 一道身影恭恭敬敬地站在他的身后,正是谢相爷身边的谋士卢和鸣。 卢和鸣抬眸看向谢相爷,他沉思片刻,上前一步,轻声道:“相爷,何不如同公子说清楚” 谢相爷眉头微微一皱,他面上的神情冷了下来,但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那眼底的冷肃之意,忽又柔和了许多,轻声说道:“不用,这些布局,不必同文卿说。文卿,便就由着他的想法去做。” 他缓缓叹了一口气,道:“他要走的路和我不一样,事情若是到了最后不可为之地步,好歹能留下他。” 卢和鸣听着谢相爷这话,心头一惊,他定定地看着谢相爷,忽而发现同过往相比,谢相爷似乎是苍老了许多,那挺直的脊背略微佝偻,瘦削的面容以及鬓角的花白头发,让他看起来显出一派日薄西山的沧桑。 这段日子,谢相爷着实是劳心劳力,可惜,如今这个局面却并未达到相爷心中所期望的。 卢和鸣在心头叹了一口气,若不是谢嘉安将名单交易给了楚延琛,那楚延琛倒也不至于那般轻易地循着这一条微末的线索撬开了谢家在江南道布下的局。 “等到江南道的事情告一段落后,公子也该回来了。这些事儿,总也是脱不开的。”卢和鸣小声提醒着。 虽然知道相爷不打算将谢嘉安搅和进来,便是想要给谢嘉安留一条退路,但是谢嘉安毕竟也是谢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又如何可以脱开身? 卢和鸣这话说得隐晦,但是落在谢相爷的耳边,却是极为清晰的提点。 谢相爷垂下眼,似乎是在斟酌什么,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到时再考虑看看吧。” 卢和鸣看着谢相爷这般沉默的姿态,心中幽幽一叹,也不知道谢相爷的这个决定到底是对还是错? 只是作为谋士,他总不能越过主家自作主张。这也是相爷最为忌讳的事。 好一会儿,两人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庭院中,看着那一片银白中的点点绿意,卢和鸣忽然开了口,话语里带着丝丝试探:“相爷,宫中听闻太子殿下的情况不是很乐观,杏林院的院正已有月余未曾出宫了?” 听着卢和鸣的话,谢相爷的眼中闪过一抹异样,他的眉头微微拧起,似是在思量什么,但是却还是未曾回答卢和鸣的话,这般静默无语的态度,让卢和鸣明白谢相爷对于这事儿应也是愁绪满腹的。 望着谢相爷孤寂的身影,卢和鸣的眼中浮现一抹无奈,心想着如今这情况确实是进退两难,而一切的关键点就在东宫太子的身上。 “时也运也。”谢相爷看了一眼卢和鸣,对于这一位谋士的心思揣测摸得明明白白,他的眼中透出些许冷色,漠然地道,“到了如此地步,便就只有一条路了。只要太子殿下能够熬过这一关” 这最后的一句话,谢相爷的声音很轻,仿佛也有些许的不确定。 “相爷,若是东宫意外”卢和鸣张了张口,这话堪堪出口,便见得谢相爷面上的神情冷了下来,他抿了抿唇,小声地接着道,“裕亲王世子如今是身强体壮,如若宫中有何意外,只怕是为他人做嫁衣。” 听着卢和鸣的话,谢相爷缓缓吐出一口气,说道:“北境的事都安排下去了吗?” “已经都做好准备了。” “嗯,加快速度,人就在北境了,一条人命,不难,”谢相爷闭了闭眼,他想了想,复又说道,“江南道那一边,不用管了,将人收回来。” 卢和鸣微微皱眉,略显不甘地道:“若是都撤回来,那不就是拱手让给了楚家?” 谢相爷摇了摇头,幽幽地道:“无妨,公主还在那里呢。这些东西,楚家总也不能明目张胆地都吞下,陛下的东西,都还是陛下的。” 在卢和鸣开口回话之前,谢相爷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自嘲一笑:“若是太子的身子骨能同公主殿下一般,一切便就完美了。” “当然,若是太子身子安康,只怕陛下也容不得我们谢家这般逾矩了。” 宁惠帝与谢家之间的矛盾,卢和鸣很是清楚,也确实是如谢相爷所说的这般。他沉默地站在侧后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解。 谢相爷面上的忧色转瞬即逝,很快便又恢复成了一片漠然。 “做好两手准备吧。”谢相爷的眼中蕴含着冷漠与决绝,“无论是太子殿下还是公主殿下,其实都可以。但是,陛下太康健了,而楚家当初是我想得岔了,若是让文卿娶了公主,倒也不错。如今罢了” “在公主殿下回京之前,处理一下楚家。” 卢和鸣心神领会地躬身道:“是,相爷放心,属下这就去安排。” 楚府中,楚大老爷拢了拢身上厚实的黑色披风,坐在椅子上,捧起桌上的药碗,浓郁而苦涩的药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他面上的神色并不好,眉眼间的倦怠,令他看起来很是精神不济。苦涩的药汁让他的眉头紧紧拧了起来,饮了半碗,他便放了下来,随即低低地咳嗽起来。 “大哥,你这风寒,怎的拖了这么久?”楚二老爷看着一旁坐着的楚大老爷,心中的担忧愈加浓郁。 楚大老爷看了一眼满面忧心的弟弟,笑着摇摇头道:“年纪大了嘛。” “哪里是年纪大了?是大哥你太劳心劳力了。”楚二老爷看着兄长苍白而疲倦的面容,无奈地回了一句。 楚大老爷将剩下的半碗药汁饮尽,他的目光看着窗子外的星星点点的落雪,低声道:“怀瑾应当是快要回来了。” 楚二老爷想了想,那脸上的愁容越发明显,他叹了一口气,道:“也不知道怀瑾如今是什么情况?今年入冬早,这天气冷得厉害,江南道那儿就更是湿冷难耐,怀瑾的身子也不知道能否熬得住?” “怀瑾传了消息来,估摸着开春就能回京了。”楚大老爷眼神沉沉,轻声地回了一句。 楚二老爷听到这里,心头一喜,脸上绽开一抹笑容,轻快地道:“子瑜念叨了许久,知晓怀瑾要回来,他定是要亲自前去接人的。” 楚大老爷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望向自己的二弟,叹息道:“存志,接下来这段日子,让子瑜来我这儿待一阵子。” “大哥?” 第127章 杀伐果断 听到楚大老爷这话,二老爷的眼中掠过一丝的惊诧和惶然。对于楚延熙,大老爷同他商量过,等到楚延熙行冠礼之后,再跟到大老爷的身边进行教导。 二老爷的双眸紧紧盯着兄长,面上一片紧张,小声地道:“大哥,现在就让子瑜跟在你身边吗?” 楚大老爷轻轻地点了点头,眉眼间的疲惫之色愈加浓郁,他伸手揉了揉额角,缓了缓脑中散发出来的困倦,闷闷地道:“存志,京中的局势紧张,想来你也有感觉。” “嗯,听闻宫中出了事了。”楚二老爷点了下头,宫中的事,经过这么长的时间,再是严密的消息,总是会透出些许风声的。 楚二老爷就是再不问世事,终究也是会知晓一二。而这知晓的一二,便就令他心头直颤。 “三皇子和四皇子遭人暗算,虽然是保住了一条命,可是这身子骨算是损了。而太子殿下,病情反复,缠绵病榻数月,情况不容乐观。”楚大老爷缓缓地解释着。 这些话,大老爷说的很平静,可是听在楚二老爷的耳中,却是令他心惊胆战。他面上的惶然被惊恐不安晕染,眼中的骇然之色随着大老爷的话语,则越加浓郁,若不是世家的礼仪束缚,怕是要惊声喊出口了。 “这事儿怎么可能?竟然是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发生的?”楚二老爷咽了口水,颤声问道。 楚大老爷摇摇头,他面上一片平静,摆了摆手,道:“问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宫中发生的意外,已经是注定的结局了。现下,陛下的眼中,心底,怕是存有不少怀疑。” “大哥,你是说陛下在怀疑,是我们楚家动的手?”楚二老爷惊疑不定地开口问道。 “是,或许说如今陛下不仅仅是怀疑我们楚家,京都里排的上号的世家,都在陛下的怀疑名单上,甚至,”楚大老爷转过头,严肃地看向自己的弟弟,逐字逐句地道,“裕亲王。” 楚二老爷并未再开口说话,他愣愣地看着楚大老爷,从兄长冷肃的眼中,他感受到一股寒意。这一股寒意让他觉得不安和骇然。 “宫中的意外,将陛下逼急了。现下唯一祈祷的是,希望太子殿下能够熬过去,若不然,只怕咱们楚家接下来的路不好走了。” 听着楚大老爷的字字句句的解释,楚二老爷想了想,喏喏地道:“但是,陛下春秋鼎盛,也不是” 虽然楚二老爷的话语并未说完,但是楚大老爷却是明白他话语里的意思,如果一切无恙,确实如楚二老爷所说的那般,宁惠帝春秋鼎盛,多生两个继承人,便也还是来得及的。然而,有些过往秘事,楚二老爷并不懂,因此才会有这般天真的想法。 “当年,陛下亲征南境之际,受了暗算,”楚大老爷的话语越发轻微,在安静的屋子里,轻飘地几不可闻,“你没见,宫中子嗣,自那之后,再无所出。” 楚二老爷眼中的震惊再也掩饰不住,他直愣愣地看着楚大老爷,只觉得口中发涩,一时间竟然是出不了声。 半晌,他的耳边又响起楚大老爷的声音。 “若是太子殿下平安度过这一劫,咱们家或许是荣耀无比,但若是”楚大老爷看向眼中尚还带着震惊的二老爷,冷酷地道,“太子熬不住,那么咱们楚家怕是要有大难了。” “怀瑾一人,太难了。让子瑜尽早跟上,往后也能帮衬着点。” 说了这么多话,楚大老爷似乎是耗尽了精力,他靠着椅子,闭了闭眼,眉头稍稍拧着。 楚二老爷沉默许久,他低着头,好像是在消化楚大老爷刚刚给出的这般令人胆颤的消息,好一会儿,他缓缓地道:“大哥,你是说,如果太子熬不过去,那么陛下或许是会让公主殿下” 他琢磨了一下,想说什么,可是又觉得不妥,便就换了句话,道:“纵然太子殿下不幸,那么尚还有三皇子和四皇子,就算是损了身子,也可过继” 楚大老爷睁开眼,他低低地咳嗽一声,咳嗽声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响,带着些许令人不安的气息。 “陛下不会要一个疯疯癫癫的继承人,而四皇子愚笨无能,更不会是陛下的选择,”楚大老爷叹息一声,悄声道,“所以,我给怀瑾送去了讯息,让他同公主殿下及早绵延子嗣。” “陛下春秋鼎盛,若是延下子嗣,大可由陛下亲自教导,届时,怀瑾以及楚家低调收敛些,应是可以避过一劫” 楚二老爷听着兄长的安排,他紧紧地握住双手,低低地应了一声。 “存志,怀瑾身上的担子太重了,总要有人帮衬着点。子瑜与怀瑾是亲兄弟,便是最适合的人选。” “是,大哥,我知道。你且放心,我明日便让子瑜跟过来。” “嗯。”楚老大爷看着屋子外的阳光白雪,思绪却是飘到了远在江南道那一头的楚延琛的身上。 却也不知道楚延琛何时回来? 而此时在江南道的楚延琛正沉默地喝着药,看着面前垂眸坐着的男子,心头略微有些诧异。 杨熙抬眸看向楚延琛,他的眼中带着一丝好奇,但很快便就消散,那一缕好奇回归淡漠,安静地继续坐着。 见着这人始终不曾说话,楚延琛放下手中药碗,开口道:“我倒是想不到你会来见我。” 杨熙想了想,他脸上的神情始终不曾变化,低沉的声音响起:“你怎么会知道我的?” 杨熙的皮肤白皙,那眼眸下的青黑色,让他看起来略显疲惫,而淡漠的神情,又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世家嘛,总是有那么一些手段,”楚延琛的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何况,公主殿下入江南道,陛下又怎么会放心呢?” 杨熙皱了下眉头,他看了一眼楚延琛,低声道:“陛下对世家的忌惮,果然是有必要的。” 听着杨熙这一句话,楚延琛轻笑一声,摇头道:“不过是自保罢了。” 杨熙默然,对于楚延琛的解释,既不认同,但也不反驳,他只是肃着一张脸,定定地看着楚延琛。 “你说的,要让公主殿下站出来,你想要做什么?”杨熙的话语略微生硬,他的眼中始终带着一抹警惕。 楚延琛沉默少许后,轻声道:“江南道的事,需要一场战争,一场对外的战争来收尾。我想陛下也是如此希望的,毕竟有些事,总也是有痕迹在,而战火,则是毁灭一切的最自然的方法。” 杨熙明白楚延琛话里的意思,他的眼中掠过一抹浅淡的杀意,只是听着屋子外似乎有什么声音,他便又将心中涌现的杀意压了下去。 “你知道得挺多的。”杨熙盯着楚延琛,一字一句地道,“知道太多的人,死得要比较快。” 楚延琛低笑一声,他摇摇头,道:“真要一个人死,糊里糊涂的,不也是一样?” “希州城里,想来你的人都还在。而我们现在需要一场必胜的战争,一场在公主殿下的带领下,打下的胜仗,而后国泰民安。” 杨熙认真地听着对方的话语,他挑了挑眉头,沉声道:“所以?” “我想,挑起一场战争,你会有办法的。” 杨熙静默半晌,随后对着楚延琛点点头,他站起身来,简单问了一句:“什么时候?” “三日后停雪,宜出行。” 杨熙看了一眼一脸浅淡笑意的楚延琛,沉声交代道:“此事,莫要让公主知道。” 楚延琛颔首,随后看着杨熙身形一动,眨眼间就消失在窗外。 今日同杨熙的会见,并未让赵清婉知道。而杨熙刚刚的叮嘱,是在嘱咐不要让赵清婉知道这一场充斥着阴谋诡计的战火,是人为的挑拨。而这些事,他本就没打算告知赵清婉,有些事,他愿意同赵清婉一一剖析,但是却还是不希望赵清婉直面如此肮脏而冷酷的阴谋。 “怀瑾,呈德回来了。”赵清婉推开门,一脸笑容地喊了一句。 入屋的那一刻,她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只是眼眸扫过空荡荡的屋子,又看不到任何异样,她疑惑地审视着屋子,楚延琛注意到赵清婉的反常,心中一紧,想不到赵清婉居然会如此敏锐。 不过未等赵清婉认真审视,便见着常旭一脸笑容地大步跨入房门,注意到楚延琛缺乏血色的面容,张口就调侃道:“牡丹花下死,嘿,怀瑾,我倒是想不到,你居然会是如此把持不住的人。” 常旭回来的时候,便无意间听得无忧道长与莫寞的对话,知晓楚延琛这伤势复发的原因,心中那是又意外又好笑,现下见了人,忍不住就出口嘲笑。只是,他浑然忘记了自家武艺高强的师姐也是当事人之一,而且此时正同他一起进了屋。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在屋子里响起。 痛楚随着巴掌声一同到来,常旭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他只觉得自己的半边肩膀是又疼又麻,他捂着肩膀,急忙跳开,朝着楚延琛那儿挪去,敢怒不敢言地撇了一眼赵清婉。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造成楚延琛伤势复发的人就在身边。 他默默地坐下来,闷声揉了揉肩膀。 楚延琛看向赵清婉,刚刚那一声脆响,着实是听着响亮,不必亲身体验,都能知道那应当是力道十足的一掌,他看向赵清婉,眼中含着笑意。 赵清婉注意到楚延琛的眼神,羞涩地握了下自己纤细白嫩的手,支支吾吾地道:“我、我,哦,我之前让妙锦去熬鸡汤了,我去看看她熬好了没有?” 言罢,她略微仓皇地离开房间。 看着赵清婉离开的背影,常旭忍不住笑出了声,他轻轻拍了下楚延琛的肩膀,小声道:“一物降一物呐。” 楚延琛瞥了一眼常旭,开口道:“想来你是想要和你师姐切磋一番了。” “别别别”常旭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楚延琛,低声嘟囔着,“你这人,怎的就动不动地把公主殿下搬出来呢?一点都不厚道。” 楚延琛给常旭倒了一杯茶,笑着道:“那是我媳妇。” “是是是,是你媳妇,你有一个武艺高强的媳妇,行了吧。”常旭接过茶杯,轻哼一声。 两人间的气氛倒是缓和,不过很快常旭就收敛了这一副调笑的模样,低声道:“说来,这一次我在希州城,你可知我发现了什么?” “疫病。”楚延琛小声吐出这么一个词。 常旭神情一怔,似乎想不到楚延琛会猜得如此精准,不,或许不是猜测,而是早就知晓了。 “这事儿,你早就知道了?” 楚延琛点点头,他的双眸对上常旭的视线,轻声解释道:“江南道的水患引发了疫病,这事,陛下早就知道了,暗地就派出了一支医者,到了江南道以后,这疫病最初是控制住了的。只是,后来又扩散了开来,但是疫病最早发生的希州城却一片安宁,陛下派遣来的医者也一直都在,而且疫病是朝着南蛮之地蔓延,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有人在操纵这一切。”楚延琛面上覆上一片漠然,接着道,“而能够做到的人,怕是只有咱们英明神武的陛下了。” 常旭想着先前见到尸横遍野的惨状,他恼火地将茶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楚延琛见着常旭的动作,张了张口,幽幽地道:“这茶,你不觉得烫吗?” 毕竟,这茶也才泡好,水温略高。 常旭放下茶杯,一本正经地看向楚延琛,对上楚延琛那略带关心的视线,他侧开脸,张口哈气,伸手扇动,些许凉风随着手的动作而送了过来,他含糊地道:“这茶怎么这么烫?” “才烧好的水,泡开的茶,当然烫了。不过,用来捂捂手,倒是挺适合的。今儿还是有点冷的。”楚延琛认真地解释着,捧着茶杯暖手的模样看起来很是惬意。 好一会儿,常旭才平复了口中略微火辣的感觉,随后神情黯然地道:“陛下这心思,未免太过狠辣了点。” 楚延琛扫了一眼口无遮拦的常旭,想着,好在那杨熙早一步走了,若不然要是听着常旭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语,怕是要与常旭好生切磋了。 “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楚延琛想了一下,便就又提点了一句,“在我面前,往后尽量也别说。隔墙有耳。” 常旭听着楚延琛的话,叹了一口气,意兴阑珊地道:“我知道。” “对了,如今疫病是都掌控好了,药也折腾了出来,不过人死得太多了。希州城,你若是去了,便就知道了,何为尸横遍野?”他的声音低沉而又透出一抹莫名的愠怒,但是想到造成这一切的人,却是那一位手握大权的高高在上的天子,一抹无奈和无能的自我苛责便就蔓延上心尖。 楚延琛看得出来常旭此时的心态,他轻声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话,想来常老大人,也同你说过。” “我就是看不惯我家老头子这一点,”常旭自嘲一笑,却也不曾反驳好友的话,收敛了心神,接着道:“对了,我还发现了一件事,那便是,任家是陛下的人。” 楚延琛闻言,他点点头,低低地道:“嗯,陛下是想要重新洗牌了。谢家的处境应当是不大好过了。” 常旭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明白,任家是陛下的人,同谢家有什么关系。 楚延琛接下来的话语,将他的疑惑解开:“世家有很多,但是,能够有资格位列前茅的却是寥寥无几。陛下既然看中了任家,要启用任家,那么推一个世家上去,就必定要撕掉老牌世家的一块利益,才能腾出一点空间。” “那又怎么一定是谢家腾位置?” “因为谢家的动作太大了。” 常旭拧着眉头细细思量着,想着楚延琛口中说道的‘谢家的动作’,然而却还是不大明白,他手中的消息不够充足,很多细碎的事情无法串起来,也就无法剖析某些人的动向。 “谢家同南蛮有接触,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交易了什么,还有,齐家也在谢家的算计之中”楚延琛说得很直白,“甚至,就连水师里都有谢家的影子。” “他们逾矩了。” 常旭听着这话,他的双眸定定地看向楚延琛,从楚延琛口中说出来的这桩桩件件着实令人惊骇,然而常旭却是异常冷静地盯着楚延琛,随后他一字一句地道:“这些事儿,或许是真的,但是你的证据呢?空口无凭,陛下又怎么会因此而针对谢家?” “有些事,不需要证据,只要让陛下知道便够了。”楚延琛目光沉沉,轻声地吐出这么一句话。 常旭抿着唇,低低地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京中出事了,我们得尽快收尾。然后启程回京。要想漂亮地收尾,我们需要一场完美的胜仗。” 常旭惊诧地看向楚延琛,径直开口道:“你要挑起南蛮与宁朝之间的战争?可是,如今的南蛮,会轻易开启战端吗?” “这便是要看看某些人的手段了。”楚延琛握着茶杯,温热的杯壁带来一丝暖和,只是他出口的话语却是冰冷无比,“战端开启后,你同公主殿下一起行动,保护好她。” 常旭惊诧地看向楚延琛,他不由得开口问道:“你不同公主殿下一起?” 楚延琛摇了摇头,他沉默片刻,随后轻声道:“我有另外的行动。” “那你的安全……”常旭迟疑地看着楚延琛,似乎对于楚延琛的决定有些不满。 楚延琛面上一片平静,他低声道:“你们那儿是战场拼杀,我这一头不会凶险。况且,我身边也是有人的,你莫不是小看了重九他们?” 常旭看着楚延琛好一会儿,知道楚延琛拿定了主意,便也就不再多说,只是轻声叮嘱了一句:“你也别掉以轻心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那些人可不是乖顺的兔子。” “对了,跟着来的其他人,你有什么安排吗?”常旭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楚延琛知道常旭这话应该不是他自己想问的,这是常老大人的意思。他们想要知道自己对于其他世家的态度,在江南道的分盘中,楚家到底想要吞下多少东西? 常老大人是陛下的发小,大多数时候,他的态度代表的便是陛下的态度。 看来京中的意外,让陛下的想法多了些,对他们世家的态度也更加苛刻了。 当然,这也是情有可原的。 唯一庆幸的应该是太子殿下如今尚还活着,陛下的理智也因此还未崩塌。楚延琛心中疑惑,着实不明白到底是谁动了手,这般得吃力不讨好? 对于楚延琛来说,他毕竟还是年轻,很多事,他考虑得还是有所欠缺,这一盘棋局里的细枝末节,他终究是未能全盘摸清。哪里有什么算无遗策?他急着将江南道的一切处理清楚,然后回京去,便是因为怕鞭长莫及。 风波起,是必然的。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将会波及到哪里? 见楚延琛陷入沉思,常旭心中一沉,他闷声道:“怀瑾,有些事我也不多问,我也知道,你走的每一步,定然是都有分寸的。只是如今京中有所变动,你更应该要及早做好准备。” “陛下,怕是想动手了。”常旭轻轻地提了一句。 楚延琛的的思绪被打断,他抬头看向常旭,笑了笑,随后说道:“杜家本就是走的纯臣路线,他们拿到了贪腐案的结果,便就可以交代了。其他的事,他们会做壁上观,尤其是如今陛下心思莫测的时候,杜家更不会搅和进去。” “所以不用管杜家。” 楚延琛想了一下,又接着道:“至于秦家,他同你们一般,是陛下的人,这次我这一头的行动,我会带上他。” 他并未具体说明带上秦曦是要做什么,但不外乎是为了给陛下看看。常旭认真地听着,他没有问虞家,虞家同楚家的关系,他多少是知道的。 “那任家呢?” 楚延琛摇摇头,轻声道:“任家轮不到我们使唤,他们是陛下新选出的刀,那总是要好好表现一番,你没见任劲容并未同你一起回来吗?” 常旭想了一下,还真是如此。在希州城的时候,任劲容便是神出鬼没的,不过他们本就不是上下级之间的关系,他要管不到对方去干了什么,就算是出了意外,苦恼的也不是他,而是希州城的州府令。 “你且好好去准备一下,三日后,同公主殿下一起行动,注意保护好公主殿下。”楚延琛沉声嘱咐道。 常旭听着楚延琛的再三交代,不由地笑了起来,回道:“你放心,你媳妇的功夫那比我强多了,嘿,我保护她,只怕到时候,会是她保护我呢。” 楚延琛闻言,心中思忖,不由地哑然一笑,还真的是有这种可能,只是沉吟片刻后,复又温声道:“无论如何,小心谨慎些。公主殿下的安全最为重要。” 常旭微微一怔,他看着楚延琛郑重的神情,一再地叮嘱,心中不由地沉了下来,他忽而想起先前父亲来信,同他所说的宫中意外,他皱了皱眉头,父亲在信中说得含糊,他也只是知道出了大变故,陛下应是要动手,但却并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事。 如今见楚延琛这般慎重的嘱托,想来楚延琛应是知道了。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低声问了一句:“怀瑾,京中的事” “事关大统。”楚延琛叹了一口气,他看着常旭,随后小声道,“所以,如今的陛下,心中怒火膨胀。而公主殿下,是绝对不能再有所闪失。” “若不然,”楚延琛的眼中透出一抹冷冽,漠然道,“陪葬的人不止你我。” 常旭微怔,而后便郑重地点点头。 “我明白了。” 楚延琛轻叹一声,他看向常旭,淡淡地道:“呈德,这一次回京以后,你同我,保持点距离。” 常旭心头一惊,纵然是在京中局势最为紧张的时候,楚延琛也未曾这般提醒过他,可是如今看着楚延琛沉凝的神色,常旭抿了抿唇,稍稍点了点头。 看着常旭若有所思地离开,楚延琛缓缓吐出一口气,他靠着椅子,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来,这时候茶杯里的茶已然是凉了。 “怎么了?呈德是惹你生气了吗?”赵清婉走了进来,看着一脸疲惫的楚延琛,又想着刚刚在外边碰到常旭的时候,那人难看的脸色,她轻声问了一句。 楚延琛睁开眼,看到走近的赵清婉,他伸手拉了一把,将赵清婉拉至身边,揽着人入怀,摇了摇头。 赵清婉靠在楚延琛的怀里,小心地避开楚延琛肩上的伤,她伸手摸了摸楚延琛的额头,额上的温度微凉,不若前几日的热度,这倒是让她松了一口气。 “没有,只是交代了他一些事。回头的行动,呈德便就跟在你身边,你若是有什么拿不定的主意,可以问问他。他是常老大人悉心教导的,别看那一副粗手粗脚的模样,对某些事是细腻着呢。”楚延琛笑着应道。 常旭平日看着是桀骜不驯的模样,行事间也是率性而为,在京中是出了名的霸道,但是若是有心人特别注意一下,便会发现,常旭的率性而为都是有度的,从未逾越规矩。 “你不同我一起行动吗?”赵清婉轻蹙眉头,抬眸盯着楚延琛,视线落在楚延琛发白的唇上,她心头沉甸甸的。一股不安油然而生,自入江南道以来,她与楚延琛几乎就未曾分开过,如今骤然听闻要她单独行动,她倒不是对自己的行动会有所不放心,而是担心楚延琛的安全。 一想到之前那一次的刺杀,她便觉得手脚发凉。 楚延琛含笑看着她,伸手握住赵清婉的手,安抚道:“我这儿还有其他的事要处理。不要担心,我身边的护卫都在。” 瞅着赵清婉那一脸的不相信,楚延琛笑意盈盈地伸手指天,郑重地道:“我保证,一定平平安安地回来见你。” “哼,不准诳我。” “好。” 三日,一闪而逝。落了数日的细雪,果然如楚延琛所言的那般,雪停了,宜出行。 一封急报从南境边际飞驰而来,随后一列戎装整齐的队伍连夜离开了南城,有序而紧张地朝着易州城行去。 一路疾行,车马沉默。 赵清婉骑着马,一袭甲衣,身后的队伍,冷峻而带着肃冷的杀意,安静地候在山林里。 “公主殿下,一切都准备好了。” 赵清婉转过头,同身边的常旭相对一眼,而后沉沉地点点头,朗声道:“那就出发。” 数日前,南境之地传来急报,南蛮之地的人造反了,趁着江南道的守备们心神松弛之际,便就抢攻而下。 当时,恰好本已安抚住的流民忽而起了民乱,里外夹击,旻州城陷落,南蛮队伍一路直下,直奔易州城。易州城作为江南道的关卡之要害处,急速告急,遣人来援,那一封急报,便是因此而来。 而赵清婉在楚延琛的示意之下,调动了边境的卫军,连夜带兵驰援。 骑在马上,赵清婉看着手中的地图,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指着地图上的某一角落,开口问道:“这儿可有路,能够直通易州城?” 在她身边的常旭听到赵清婉的发问,他驱马凑近,看了一眼地图,沉声道:“这儿是有一条小路,可通往易州城,只是路途崎岖狭小,不利于车马通行,且如今这天寒地冻的,那山崖小路,着实危险。” 常旭似乎是怕赵清婉对此的认识不够深刻,他伸手比划了一下地图,着重道:“这一条小路一边是悬崖峭壁,一边是连绵沿海,如今这落了雪,结了冰,小道更是滑腻,人尚且难以行进,更何况咱们还骑着马。” 赵清婉沉默了片刻,将视线从地图的角落处挪开,她皱了下眉头,若是陆路不能过,那便只能走水路。 她的眼中闪过一抹担忧,之所以会如此着急,一方面是为了控制局势,另一方面也是担心楚延琛那一头的行动。 南蛮的队伍攻势很迅猛,加上民乱,若不是易州城本就蓄养水师,这时候,只怕早就失守了。 时间上已经是拖不得了。赵清婉拧着眉头盯着地图,最后将目光落在其中的一处上,她纤细白嫩的手指点在上头,冷声道:“咱们走水路。” “是。” 队伍踏踏地调转了方向。 常旭看了一眼躲在队伍后头的一名将士,那人带着面具,露出来的下颚看起来异常白皙,他沉默地驱马靠近,一脸平静地开口道:“这位怎么称呼?” 杨熙的双眼瞥了一眼常旭,而后冷声道:“杨。” 常旭自然感觉得出来身旁这一位杨将士的不同一般,他身上的血腥味太重了。那一种杀伐果断的气息,纵然是带着面具都遮掩不住。 常旭唇边荡开一抹冷淡的笑,他的眼中透着深思,随后轻声道了一句:“杨将军,老家在哪里?” 这一位杨将军来得悄无声息,他的存在感很低,若不是常旭是个眼尖而敏锐的人,都未曾发现这一支队伍里多了这么一位骁勇之人,而其他人对于杨熙的出现,似乎是并未丝毫的反常。 常旭心中自然是有些许的揣测,这才前来试探了一番。 杨熙看了一眼常旭,对于常旭的试探不以为意,他低着嗓子,道:“京都。” 短短两个字,便就让常旭咽下了口中剩余的话语,不需要再试探下去了,这人,常旭知道是谁了?他的视线放在前方纵马前行的赵清婉的身上,他知道福慧公主是宁惠帝的掌上明珠,却不曾想到宁惠帝对于赵清婉竟是如此重视,连身边最为信任隐秘的心腹都派至赵清婉的身边。 常旭想到先前楚延琛的叮嘱,公主殿下的安全最为重要,他提了提缰绳,靠近赵清婉。 杨熙看着常旭的举动,一脸漠然地跟上。两人一左一右护驾在赵清婉的身后,身后的队伍警惕而又安静,除了沉闷的马蹄声,便再无声息。 数千骑纵列而行,气势分明是惊人的,可是落地的马蹄却包着细棉,踏踏的脚步毫无一丝的声响,绕过山谷,便直奔到了近海口,斥候一骑当先,在沉寂中探听形势。 赵清婉立在马上,看着近海口的大船,她的眉眼深沉,挥了挥手,前行的队伍便就停了下来。 常旭看着前方海湾处出现的结实的大船,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诧,这儿怎么会有如此恰好地出现这么多艘大船? 杨熙看了一眼常旭,低低的声音悄然回响在常旭的耳边:“这是一场完美的胜仗。” 常旭沉默少许,心中叹了一口气,突然明白了楚延琛先前所说的,他们需要一场收尾的战争。他的双眸定定地看着杨熙,在对方平静的双眼中,知道这一场战争是注定要发生的。而他们,将是必胜的一方。 他看着前方漆黑的天幕,轻声道:“杨将军,走水路,绕到易州城,最快也要大半天,易州城等得到吗?若是易州城失守,江南道可就无险可依了。” 杨熙眼中神情不变,他清冷地扫过常旭,看着赵清婉驱马上船,他低声道:“力挽狂澜,才会让人感恩戴德。” 随后,他一勒缰绳,驭马跟上。 常旭抿了抿唇,这一切,果然都是算计好的。他提了下缰绳,哒哒地跟了上去。一艘艘的大船在夜幕下无声前行,仿佛是一艘艘的庞然巨怪,等待着时机,便要吞噬一切。 船行至易州城附近的时候,已然是夜半时分,易州城的附近可以看到尚未熄灭的火光,应是白日里的战火残留,空气中带着浓烈的血腥气息,夹杂着海味儿,混成一股奇怪的味道。 夜枭的声音从某个角落里传来,停在了岩壁下的大船上,一匹匹的马儿仿若是成了精般,悄然上了岸,黝黑壮硕的马匹乖巧地停在岩壁下,这一处的海湾除了那岩壁,并未有任何的路。 赵清婉比划了一道手势,骑在马上的将士利索地翻身下马,整齐划一的动作可以看出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精锐队伍,不是一般的队伍可以比拟的。 他们腰间缠绕着黑绳,那尖锐而扎实的黑色钩子牢牢地钉在壁上,一行人仿佛是攀爬在岩壁上的猴子,身子灵巧,动作迅猛,不过一会儿工夫便就看不到人影了。 等到岩壁另一头传来诡异而又有节奏的夜枭声时,赵清婉同常旭以及杨熙稍一点头,便就身手灵活地一拽绳索,朝上跃去,她的身子很轻盈,仿佛是没有重量的落叶,随风飘动,眨眼之间也就上了岩壁。 常旭和杨熙相对一眼,随即迅速跟上。 夜幕漆黑,偶尔漏出来的星子落下暗淡的光,赵清婉与常旭站在岩壁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一座浸漫在血气与火光中的易州城。 那一座仿若大门般的易州城,苦苦地抵御着骤然出现的攻击,远远看去,可以看到易州城的城墙上已经熏黑了一大半,想来白日里已经经过了一场鏖战了。城门外不远处可以看到一顶顶的营帐,以及在火光中隐隐绰绰的精壮的南蛮兵卒。 赵清婉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她伸开手,感受到空气中流动的风,以及随风而来的潮湿的气息,她闭了闭眼,缓缓道:“快要下雨了。” “雨落那一刻,下崖,直攻敌方,不需要俘虏,所有敌人,杀无赦。” 赵清婉的声音冷冽而又果决,带着丝丝缕缕的杀意,令人不寒而栗。 第128章 证据 或许是一夜鏖战,消耗了大多数人的体力,这个时候南蛮的营地内一片安静。 赵清婉的命令下达之后,便就看到融入黑夜中的战士们身手矫健地自崖上悄然攀下。 夜半时分,正是敌人酣睡的时候,南蛮对于易州城的攻势很猛烈,来势汹汹,因为他们知道要想攻破易州城,便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最短的时间,若不然等到对方缓过一口气,援兵到来,便就一切化为乌有了。 南蛮的想法没有错,只是他们没想到在江南道上竟然暗藏着一支强有力的武装力量,而且能够在短时间内调动了大型的水师船只,跋山涉水而来。 援兵来得悄无声息。 南蛮的营帐内,一名值守的士兵打了个呵欠,突然觉得眼前似有什么东西闪过,他睁大双眼,朝着四周看了看,并未发现什么。 他想了想,又往外走了两步。只是两步,忽然便觉得喉咙上一阵冰凉,冰凉的感觉来得猝不及防,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手上一阵温热的滑腻感。 那名士兵在微弱的火光中,看到自己的手上一片红艳艳的,而后是尖锐的痛楚自喉咙处传来,伴随而来的是冰冷的窒息感。 他嗬嗬地想要高喊出声,可是出口只是一阵气音,在这逐渐加重的窒息中,他的视线渐渐模糊,最后回笼为一片黑暗。 沉沉的落地声,似乎是拉响了进攻的号角。 看不清的人影在夜色的掩护下,掀起黑夜中的杀戮。 夜色幽幽,若隐若现的月光从云层进缓缓撒下,带着森冷的死意,可以看到营帐内不断有人倒下,血腥味在夜风中逐渐浓郁…… 干净利落的手法,果决狠辣的行动……杨熙脸上的黑色面具溅上了些许血珠,不过在这般深沉的色泽之下,并不显眼。 他冷漠地甩了一把手中沾满血水的匕首,对着身边的将士点了点头。 那名将士反身离去,在营帐后的崖壁处,发出一道怪异的夜枭叫声,在这寂静的夜里,这叫声虽然突兀可是却又正常。 叫声之后,就见着崖壁上仿佛是有黑水涌动,带着一种特殊的韵律从上边甩了下来,如幽灵一般,冲入敌方的营地。 而沉浸在血色之中的南蛮敌军依旧毫无所觉。 赵清婉同常旭站在高处,冷漠地看着被屠戮的敌人,在一声惊呼声打破无声的杀戮以后,她看了一眼常旭,开口道:“速度快点,我想早点回去。” “是。”常旭应了一声。 两人带着最后的队伍,抽刀扑了过去。 这一场杀戮进行得很顺利,赵清婉本以为会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艰难拼杀,可是却没想到最后竟然成为了一面倒的残酷夜袭。 对方的反抗微弱得可以忽略,这般顺利的战斗甚至让赵清婉产生一种怀疑,怀疑易州城的战斗力太弱,怀疑敌军是蓄意送死。 然而赵清婉并不知道,并非是对方的战斗力弱,而是跟随她而来的这一支队伍是宁惠帝在南境内所培育出来的精锐队伍,最为适合突击袭杀。 当然还有一点原因,是先前易州城同南蛮的交战,已经大大消耗了对方的战力,此时,敌军正处于疲惫状态,赵清婉所带的队伍杀入的地点是最为恰当的,故而才会这般顺利。 赵清婉伸手抹去面颊上沾染到的些许血水,看着地上的累累尸骨,她的心头涌上一抹不适,微微别开眼,哑声问道:“都处理干净了吗?” “前哨营,已经都清除干净了,后续的队伍……”常旭远远地看着火光外,双眼微微眯起,杀气尚未褪去的面容上覆着一层冷冷的气息,他仿佛可以听到敌方后续队伍的马蹄声。 赵清婉面上神情冷肃,开口道:“设伏袭杀。” 常旭本以为赵清婉第一次上战场,应该是会不适应的,却未曾想到赵清婉竟然会如此快速地调整状态,并且如此清醒地下达指令。 这时候设伏袭杀对方,确实是最好的时机。刚刚若是赵清婉不下这个命令的话,他也会提出的。 有心算无心,足够了。 常旭回过头,对着杨熙稍稍一打手势,杨熙冷冷地颔首领意。 满布凌冽杀意的将士以极快的速度收拾了战场,随后隐入黑暗中,等待着命令下达,开启下一场完美而残酷的杀戮。 在易州城外的镇压开启时,楚延琛也带着人悄然离开了南城府衙。 远远的,楚延琛带着重九以及秦曦走在幽冷的巷子里,因为寒冷,他的脸色显得异常苍白。不同于过往,今日的他未曾着官服,也不曾穿着素色的衣裳,而是极少穿的玄色衣裳。 或许是这玄色衣裳,对比之下,显得面色苍白的楚延琛更加冷清。 行过一段,到了巷子口,楚延琛转过头看了一眼重九,轻声道:“注意安全。” “是。”重九点了点头,随后便往前走了两步,他认真检视身上的物什。 秦曦看了看一脸淡然的楚延琛,又将目光落在大大方方做着细致检查的重九,只见重九摸过腰间的软剑以及药包,又调整了一下**的位置,随后摸出一张薄薄的面具,覆在脸上,熟悉的面容陡然变换了一个模样。 “公子,都准备好了。”重九对着楚延琛拱手一礼,随后站至一旁,等着楚延琛的命令下达。 秦曦惊诧地看着变了一副模样的重九,耳边响起楚延琛清冷的声音。 “按计划行动,把握好时间。” “是。” 重九沉默地应下,随后便见人影掠过,面前已经不见了重九的身影。 夜色浸透天幕,漆黑的夜幕下,不远处的齐府门前挂着的白灯笼显得极其醒目。 而重九的身影便就消失在这一座古朴的府邸中。 重九的速度很快,他从院墙落地的时候,那声音轻得几不可闻,齐府府邸的设置极讲究,飞檐立螭,宽门朱色,山石嶙峋,恢宏的设计,比之京中不少金贵之家还要细致。 若不是这府中尚未褪下的白布黑奠以及高高悬挂着的白灯笼,谁又能察觉到这府中才遭遇了两场意外? 府中戒备森严,围着的护卫,眼侧时不时地闪过一抹精光,以及步伐间的端正与刻板,可以看出这些护卫的身手都不得了,并且带着军方风格,只不知这些人是从哪儿调来的? 重九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一伙人的身上,他将体内的真气运转开来,身影窜动,避开齐府里的数处暗桩,朝着齐府某一处行去。 齐府外的楚延琛沉默地在府外不远处的想巷子里,他的身形挺直抿了抿唇,安静地等在巷子里头。 老旧的院墙在幽冷的月光下,呈现出一抹斑驳的画面。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入了夜的南城,明显要比白日里更加寒冷,只是楚延琛似乎感觉不到这一分越加浓郁的寒冷。他沉默地立在那儿,过了好一会儿便往外走,秦曦一脸莫名地跟着人前行。 楚延琛的脚步沉稳,但是并未走出多远,他走至不远处的一个面汤铺子,点了两碗热汤面,便就坐了下来。 坐在他身旁的秦曦奇怪地看了一眼面色不佳的楚延琛,想了想,开口问了一句:“楚大人,您这是在做什么?” 楚延琛面上神情不变,眉宇间是一片漠然,转过头来看向一脸疑惑的秦曦,随后轻声道:“再等一会儿,重九回来以后,我们便入府去见一见齐铭晰。” 楚延琛曾经同赵清婉说过,他要对齐铭晰动手,而现在这个时候,便是他动手的时机。 他等着重九拿到齐铭晰藏匿起来的书信,便就能入府动手了。 秦曦这数月来,隐匿在暗中调查宁惠帝交代的事,且还要应付这江南道一带的州府令,他不是楚延琛,想不见那些州府令,便能不见。 这四处奔波,一路舟车劳顿,加上暗中调查的事并不顺利,这一波愁绪压在心坎上,秦曦已然是多日未曾好生睡上一觉了,今日楚延琛请他随同出行,他心头惊诧不已,不断琢磨着楚延琛的心思。 此时听着楚延琛含糊不清的话语,他眉头一拧,低声道:“明人不说暗话,楚大人,我是个粗人,你们这些暗示,还是说得直白点吧,不然我可真揣摩不出来。” 楚延琛叹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抹无奈,注意到秦曦面上的烦躁不安,对于秦曦的心思,他很清楚,也知道秦曦本就是奉命行事,偏偏这齐府行事周密,揣测的事多,可惜没有足够的证据。 秦曦自然就不好交差了。 想了想,楚延琛还是念着秦卫令的仗义,便就提点了秦曦两句。 “我知道,你想要查一查齐家与谢家是否有联系?”楚延琛停了一下,斟酌了一番,又接着道:“应该说,陛下想要知道谢家是不是背地里动了不该有的念头?” 江南道里的弯弯道道,秦家并未插足过,故而秦曦想要从这些错综复杂的线中找出什么,那可以说是天方夜谭。 秦曦听到楚延琛这般直白的话,心头一跳,他想了想,便也就坦白道:“是的,正如楚大人所说的,陛下令我暗地里查一查,但不只是查谢家,还有其他的,包括你们楚家。” 楚延琛点点头,对于秦曦的回答未曾有丝毫的讶异,这是他早就猜到的情况了,他笑了一下,道:“我知道。” “所以,今日便给你一个证据。” 秦曦一愣,说道:“证据?谁家的?” “自然是谢家的。”楚延琛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秦曦,轻声道:“大义灭亲,这事儿,我还没想干。” 听到楚延琛这句话里的调侃,秦曦尴尬地一笑,刚刚这话确实是他唐突了。 秦曦想了一下,皱眉道:“你让重九去齐府,确定拿得到吗?” “拿不拿得到,不要紧。”楚延琛微微一笑,“主要是要摆出这么个架势,让齐家相信……做贼心虚,齐铭晰可不是齐老太爷,他没那么周全,也没那么容易稳住。诈一诈,也是会有所收获的。” 顿了一下,楚延琛复又说道:“你只需要将你所知道的,告知陛下即可,至于其他的事,自有陛下定夺。” 秦曦心头一惊,脑中一时有些发懵,怔怔地盯着楚延琛看,照着楚延琛这个说法,那便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陛下真的会想要看到自己给的这般交代? 楚延琛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秦曦,并未再多说什么。他可以确定陛下要的便是这些,尤其是如今宫中事变之后,陛下更是要一个动手的筏子,虽有些许狡兔死走狗烹的意味,但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推一个靶子出去才是最佳的自保之法。 宫中事变,楚延琛心中思忖,动手的人很大可能会是谢家,这是一种直觉。 只是因为太子殿下病得恰到时候,故而众人怀疑的目光才会扩散开来,毕竟太子殿下的母族是谢家,谢家应是不可能对太子殿下动手的。 只是……楚延琛心中有一个揣测,也或许太子殿下真的身子不好,恰好病了?但是,他微微拧起眉头,他也见过太子殿下,虽然太子的身子骨不是很结实,但也不至于会病得如此严重,反反复复的病情,缠绵病榻这般长的时间…… 这一点着实令人觉得怀疑。 他面上不见任何情绪,只是心底的思绪纷纷。 平日里世家的算计谋划,不动摇国本,也就算了。但如今过了界,陛下又怎么忍得住不动手? 现在重要的不是给一个切实的证据,而是给陛下动手的的一个借口。 楚延琛便是摸到了宁惠帝的心思,这才光明正大地带着秦曦来齐府行动。 至于谢家的反应,想来江南道的果实摘取,谢家已经放弃了。若不然,他们是不会将所有的人都杀了。 他也很清楚,谢家应该也是在打着找一个替死鬼的主意,他们在琢磨谢家的同时,谢家在京中,却不知该是如何盘算了? 不过,先下手为强。 秦曦沉默地看着已经端上来的热汤面,食物的香气勾人心魂,只是心事重重的秦曦并未有什么胃口,他低着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而楚延琛同样是静默无语地搅了搅手边的热汤面。 秦曦沉默地看着前方的齐府,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而楚延琛同样是静默无语。 楚延琛看着面前的热汤面,缓缓搅动着,随意地舀了一勺子,吹了吹热气,喝了两口,温热的汤汁让他冰冷的身子暖和了些许。 他平静地思考着,一点点地理清接下来的计划,回顾了一番,心中不由地苦笑了下,今儿这般着急地行动,着实不是他的风格,这般蛮横的做法,本就是有诸多纰漏,只是他实在没时间了。 京中的情况是危机四伏,谁也不知道宁惠帝会对谁下手,或许应该说谁也不知道谁会成为这一次宫中事变的‘罪人’。 远在江南道,他也只能这般莽撞地出手了。 好在谢家派来的人是谢嘉安……楚延琛思绪万千,从谢嘉安的几次反应来看,他不明白谢相爷究竟是怎么想的? 要是想培养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又怎么可能会将那些阴暗的算计都剥离开来?那是在培养‘君子’。 但看谢相爷对谢嘉安的重视程度,却又不像是不打算将谢家交给谢嘉安,所以,谢相爷到底是要做什么? 若是谢家当真是有什么不轨想法……楚延琛的眼神深深,他想到了赵清婉,对于谢家,以及……他沉默了一会儿。 以及赵清婉的青梅竹马谢嘉安,赵清婉的感情总是不一样的…… 他缓缓叹了一口,也不知道赵清婉那儿的行动是否顺利? 此刻齐府中一切安静,在黑夜中呈现出一抹安宁的姿态,但是这一抹的安宁很快便被打破。 一阵喧哗声在齐府中响起,而后是接连亮起的光,灯火通明,喧闹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这一碗的热汤面喝了许久,但是楚延琛却并未喝进去多少,反倒是一旁坐着的秦曦连下了两碗热汤面,一副胃口大开的模样。 楚延琛看了一眼秦曦,他面前的热汤面喝得连汤都见了底,看起来似乎意犹未尽。 秦曦注意到楚延琛看过来的视线,他一脸坦然地道:“习武之人,胃口比较好。况且,吃饱才好给你办事。” 楚延琛见秦曦这般模样,他不由地轻笑一声,开口道:“这儿的煎饺味道也不错。” “老板,再来一盘煎饺。”秦曦面不改色地喊了一声。 齐府的喧闹声越来越响,就连这街角的小铺子都能听到府中的吵吵囔囔。 铺子上老板奇怪地朝着齐府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是疑惑一向重规矩的齐府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居然会如此失态。 忽然一阵风过,铺子角落上挂着的灯火摇曳起来,忽明忽暗,铺子老板急忙走上前去,掩住这一阵骤然而至的风。 等到烛火稳住以后,店铺老板回过头来,便看到另一张桌子上平白出现了一个人。 他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就热情地走了上来,招呼这一名沉默的客人。 楚延琛看了一眼那桌子上坐着的人,那张脸很普通,看着同过往的行商没什么区别。 对方也是要了一碗热汤面,但是对方的手似乎有些颤抖,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伤,拿着勺子的动作有些不大利索。 楚延琛眉头一拧,却并未有什么反应,等到对方的热汤面喝完以后,他的目光落在秦曦身上,掏出数枚铜板放在桌上,便就站起身来。 秦曦见楚延琛起身,不急不忙地将最后一颗煎饺吃下,随后站起身来,跟着楚延琛离开。 楚延琛走在夜色中,他绕过街巷,走进一道胡同,而后在胡同的墙角停下,转过头来,看着秦曦,开口道:“听闻秦大人的隐匿功夫不错。” 秦曦点了点头。 “走吧。请秦大人露一手,我们入齐府。”楚延琛指了指胡同的墙,这一面墙连接着齐府的西苑,此时齐府中的人应当是都在东院。 “不是说等人回来,再行动吗?”秦曦疑惑地开口问道。 楚延琛点了下头,一脸平静地回道:“是,人已经回来了。” “回来?”秦曦一脸莫名地看着楚延琛,似乎并不明白楚延琛从哪里得来的结果。 楚延琛低低地解释道:“他刚刚不是在面铺里吃了一碗热汤面?” 秦曦愣了一下,登时反应过来,先前坐在铺子里喝汤面的行商,居然就是以另一副面貌入了齐府的重九。 他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开口赞道:“楚大人手下果然是能人尽出。” “我有一事不明,既然如此,楚大人又何必要我来助大人一臂之力?” 秦曦并不明白,既然楚延琛手下的人如此有实力,又何须他来带人入齐府?想来会这隐匿功夫的人,楚延琛的手中应当是有大把的人可用。 楚延琛奇怪地看了一眼秦曦,他轻声道:“需要证据的是你,而不是我。” “瑶六随后会跟上,这儿你先同我进去,人少点,也不容易显露行迹。” 听着楚延琛这话,秦曦尴尬地笑了一下,随后便就走上前来,他伸手揽着人,陡然一提气,便就上了院墙,在浓黑的夜幕下,两人的身影在齐府中的人发觉之前就消失在院落中。 秦曦带着人,随着楚延琛的指点很快就靠近了院子深处的书房,此时书房外重重叠叠的护卫,而书房里可以听到一阵阵的咒骂声。 楚延琛看着在众多护卫之下,行动轻松的秦曦,心头微微一笑,随后点了点书房檐角一处。两人伏低身子,从窗子的缝隙间可以看到,齐铭晰恼怒地在呵斥着面前的人。 而那人的模样看不清,但不用多看,也能猜到应当是府中的护卫。 好一会儿,齐铭晰似乎是说累了,便就挥了挥手,让人离开。而后他坐在椅子上,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一会儿,突然就进来一个娇柔的女子,面上眉宇间的风情令人心醉。 她走到齐铭晰的身后,伸手轻柔地替齐铭晰捏着肩膀,动作轻柔,青葱手指在齐铭晰的肩膀上更显得柔弱无骨,但是却莫名地吸引人。 齐铭晰的面上缓和了些许,他伸手按住女子的手,轻轻地揉捏起来,随后手中一用劲儿,就将人拉了过来。 女子顺势倒进齐铭晰的怀里,她娇笑着伸手揽住齐铭晰的脖子,不知道在他身边低语了什么,便见齐铭晰的脸上绽开一抹爽朗的笑。 瞅着怀中女子娇媚的笑容,齐铭晰心中一动,揽住女子的手略微不安分起来,只是在他尚未有进一步的动作时,突然眼前烛火晃动,齐铭晰心头一惊,抱着女子的手一紧,将女子拉上来了一点,看着似乎是因为受惊,故而搂紧了怀中的人。可是,仔细一看便能察觉到这是将怀中女子当做挡箭牌,用来挡住随时可能出现的攻击。 齐铭晰的眼中闪过一抹厉色,这是今晚第二波人闯入齐府了,这般大喇喇地穿过齐府中的重重护卫,仿若是出入无人之境,这让他的心头涌上一抹寒意。 他警醒地想要大声喊叫,将书房外的护卫通通都喊进来,可是就在他出口的那一刻,原先攀爬在他脖子处的那一双柔弱无骨的手登时间成为了索命绳,紧紧地缠绕在他的脖颈间,扼住他出口的话语。 齐铭晰第一时间就想将怀中的女子推开,可是女子一转身,便就从他的怀里绕了出来,站在他的身后,那双白皙青葱的手指紧紧地掐在他的喉咙间,而另一只手卡住他的脉门,一时间,窒息与无力感袭向全身。 齐铭晰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的男子。 楚延琛看着坐在椅子上惊怒不已的齐铭晰,他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笑着看了一眼齐铭晰。 虽然楚延琛到了南城这么久,但齐家切实同楚延琛接触过的人也只有齐老太爷以及齐宇飞。 齐铭晰并未见过楚延琛,也只是听过这么个名讳罢了,故而并不认识楚延琛。 跟在楚延琛身侧的秦曦看了一眼掐住齐铭晰命脉的女子,心中惊诧之意愈发浓郁。 楚延琛的视线看向那一名女子,挥了挥手,示意女子稍微松松劲,让哑口无言的齐铭晰能够缓一缓气息。 女子猛得一拍齐铭晰的后背,随后便松开手,齐铭晰浑身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他感觉到气息流入气管内,令他不由地大口呼吸着,他想要咳嗽,却发现自己咳嗽的声音异常微小,他尝试着想要大声喊人,然后出口的声音却是如蚊虫般细微。 “不必尝试了,瑶六行事素来谨慎,自然不会让你随意大喊大叫的。”楚延琛贴心地解释了一句。 随后从袖中取了一块锦帕出来,递给走过来的女子。 秦曦听到楚延琛的称呼,不由地多看了女子两眼,原来这便是楚延琛先前说的随后便来的瑶六。 瑶六接过楚延琛递送过来的锦帕,躬身一礼,而后用这帕子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一番双手。 楚延琛低声道了一句:“辛苦了。” 瑶六沉默地躬身行礼,随后就站到楚延琛的身边,她站的位置很巧妙,正是可以挡住一切攻击楚延琛的招数。 楚延琛的目光落在齐铭晰的身上,听到齐铭晰吃力而嘶哑的声音:“你是谁?” “楚延琛。”清冷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 齐铭晰的眼中闪过一抹狠厉,旋即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略显惊诧地轻声道:“钦差大人?” 想到来人的身份,便会想到齐老太爷也是栽倒在这人手中,他的心中那一颗心不由自主地悬了起来,一股大祸临头的感觉陡然而至,他似乎嗅到了杀身之祸的气息,勉强控制住心神,沉默地等着人开口说话。 “齐二爷的记性不错,当然兴致更不错。”楚延琛轻笑着道了一句,话语虽然平淡,可是却莫名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这让齐铭晰觉得很难受,自从齐老太爷死后,已经没人敢这般对待他了。 只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齐铭晰努力坐起来,让自己的姿态端正而威严点,他心头渗出点点寒意,双眼微眯,开口道:“不知楚大人,深夜来此,有何指点?” “有些事,想要问一问齐二爷。”楚延琛笑着回了一句。 齐铭晰的眼中浮现一抹凝重之色,想来这一位钦差大臣要问的问题应当是极为不得了的,若不然,也不会深夜这般进来,又是这般模样地审问他。 是的,对于齐铭晰来说,这便是审讯。 “不知,楚大人要问什么?”齐铭晰咬着牙,一字一句地低声问道。 “谢家许诺了你什么?”楚延琛的声音一如先前得清冷。 这话听在齐铭晰的耳中,却是让他浑身发颤,无力的双手也控制不住地发抖。 “什么?大人这话,草民听得不明白。”齐铭晰脸上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开口小声地问道。 “齐二爷不必如此装聋作哑。”楚延琛的双眼盯着齐铭晰,那双带着些许笑意的眸子,仿佛能够看透齐铭晰的内心。 在这种眼神之下,齐铭晰只觉得一股压力迎面扑来,那是曾经齐老太爷还活着的时候,所给予他的压力,让他恨不得将人除却而后快。 齐铭晰压着心头的不适,强自露出一抹笑,深吸一口气,说道:“还请大人明示。” 听着齐铭晰这掩耳盗铃的话语,楚延琛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齐二爷,齐府不久前不是失窃了吗?” “我记得齐二爷刚刚还在为此勃然大怒。” 这平平静静的话语落在齐铭晰的耳边,仿佛是陡然炸开的响雷,惊得他耳旁嗡鸣,唇内发苦,他控制不住地急促呼吸,脑中浮起一个念头,陛下知晓他的背叛了,所以今日陛下是派了钦差大人来与他清算了! 只是最后的一丝倔强在他心头回荡,他咬紧牙关,反驳道:“不过是进了些许小贼,丢失了一点银两。” “你见过谢嘉安,让我想想,你与谢家之间,到底是分了多少层?”楚延琛低头想了想,开口接着道,“哦,应该是四层吧。” “谢家的野心还是很大的。可是陛下不高兴呢。” 齐铭晰嘴里发苦,心中却是强硬得很,他努力地提高声音,厉声道:“胡言乱语!” 楚延琛似乎察觉得到对方的外强内虚,他摆摆手,对着齐铭晰讥讽一笑,道:“这是不是胡言乱语,想来齐二爷你很清楚。” 楚延琛似乎察觉得到对方的外强内虚,他摆摆手,对着齐铭晰讥讽一笑,道:“这是不是胡言乱语,想来齐二爷你很清楚。” 齐铭晰的声音越发尖锐,他的双眼瞪着人,断断续续地道:“没有证据的事,大人,还是不要胡说的好。要知道咱们家老太爷才因为钦差大人而死,哦,对了,就连我三弟也是,他们英灵未远,还在看着大人您呢!若是没有真凭实据,我可不认,大人也别想栽赃陷害!若不然,引起南城民乱,想来大人也是很苦恼的。” 话说到最后,齐铭晰面上的神情越发平静,他似乎找到了一股莫名的底气。 “齐老太爷怎么死的?本官想,应该没人比齐二爷你更加清楚的。”楚延琛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漠,“齐二爷是想要所有人都知道,子弑父,这个罪名,本官想齐二爷也不想落下的。” “而至于证据,齐二爷不是失了些东西吗?那些东西已经足够了,想来对于陛下来说,这就可以定罪了。” 楚延琛森冷的目光落在齐铭晰的身上,缓缓一笑,道:“陛下最是无法容忍的便是背叛。” 齐铭晰的心跳,异常地快速,快得他有些喘不上气,这最后一句话,令他胆战心惊,若是陛下知道了,纵然陛下再是仁慈,也不会放过他的。更何况,陛下骨子里本就不是一个仁君。 齐铭晰是见过还是皇子时期的宁惠帝的杀伐果断,甚至跟随过宁惠帝亲征西境,当初那毫不留情地杀俘命令,似乎还在他耳边回响,满目的鲜血几乎染红了那一片土地。 内心中对宁惠帝的畏惧在这个时候被引诱了出来,齐铭晰突然开始懊悔自己先前的举动。 楚延琛看着对方,感受到对方内心的摇动,他扯了扯唇角,轻声道:“想来齐二爷也知道,陛下素来赏罚分明,对于将功折罪的人,也是宽宏大量的。” 齐铭晰面上神情摇摆不定,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双眼微微闭上,眼皮下的眼珠子在转动着,仿佛他的思绪也在迅速流转着,半晌,他叹了一口气,幽幽地道:“楚大人,是否能替陛下做主…放草民一码?” 齐铭晰的性子看着谨慎小心,在齐老太爷面前一直都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但是骨子里却又带着一丝疯狂,故而才敢背着同谢家做交易。然而毕竟在齐老太爷的手底下被压制久了,那一抹胆怯已经刻在了骨子里,这时候在楚延琛的层层压迫下,自然便松弛了心神。 沉默了一小会儿,楚延琛抬眸看着人,随后开口道:“这个时候,你并没有资格同我谈条件,坦白了,你还有一线机会,不说,那便是死路一条。齐二爷,是要替谢家扛到底吗?要知道,陛下如今对谢家很是不满。” 齐铭晰想了想,似乎是被楚延琛话里的意思镇压住,他轻声又问了一句:“大人这意思,是说陛下要清算谢家?” “你与谢家的交易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的?给你下命令的人是谢相爷吗?谢相爷还交代了你什么呢?与南蛮的暗中通气,是你还是谢相爷的想法?” 楚延琛没有直接回答齐铭晰的话,而是抛出了数个问题,这些问题尖锐得让齐铭晰几乎不敢回答。 他沉着脸,一脸阴狠,似乎不想回应,但是对上楚延琛的双眸,复又想到了宁惠帝的狠辣手段,他的手微微颤抖,好一会儿,才轻轻地开口道:“五年前。” “五年前,谢相爷便派人联系了我,同南蛮的联系,也是谢相爷的主意。” “还有呢?”楚延琛听到齐铭晰松了口,他心头也是一松,面上带出一抹浅淡的笑,继续问道。 齐铭晰这时候却是不肯开口了,他冷声道:“楚大人,我能说的也就这么多了。我不过是给谢相爷拉了一条线而已,其他的我什么也没做。至于背叛陛下,那是绝对没有的。草民对陛下忠心耿耿,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这才给谢家拉了一条通商之路。” 这个时候的齐铭晰仿佛是回过神来了,本是要出口的话语,顿时就又收了回来,他抬起头,坚定地道:“若是陛下要罚,草民认罚。” 齐铭晰突然清醒过来,他知道自己若是死扛着不说那些暗地里的勾当,也不过是让宁惠帝罚一罚,可若是说了,那便真的是死罪一条了。 他看着楚延琛冷漠的面容,阴狠地露出一抹笑,开口道:“不过,说来,楚大人今晚这般深夜来此,怕是做贼心虚,也或许五年前同草民做交易的不止是谢家呢?” “楚大人如此逼迫草民,就不怕草民在陛下面前吐露真言?” 最后这么一个‘真言’二字,说得异常沉重,带着丝丝缕缕的威胁之意。 楚延琛听着齐铭晰这话,他缓缓叹了一口气,似乎很是遗憾可惜,垂下眼眸,叹息道:“齐二爷,看来并不知道什么叫做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今这个时候,齐二爷你便在本官手上,却如此威胁本官,确实令本官很是担心……本官想了想,觉得有威胁的东西还是早点除掉得好,免得你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况且,死人说不了什么,那么其余的话,不就由活人来说了。” 第129章 悬梁 楚延琛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无奈,他面上的神情却还是一派的平静,但出口的话语却让齐铭晰胆战心惊。 “现在,就只能委屈一下齐二爷了。”楚延琛眸中透出一抹冷漠,“借齐二爷你这条命一用。” 齐铭晰神情一怔,似乎突然间听不懂楚延琛的话了,他呆滞而震惊地望着楚延琛,并不明白楚延琛为何会敢这般说? 楚延琛叹息一声,道:“瑶六,再辛苦你一下,送咱们齐二爷一程。” 话音堪堪落下,便见瑶六伸手利索地一甩手,一道白影闪过,随后那道白绫穿过房梁垂了下来。 齐铭晰的双瞳一缩,他看着那道离自己越发近的索命白绫,心头的恐惧和愤怒油然而生。 然而所有的恐惧和愤怒都无济于事,他的手脚绵软,浑身僵硬,就叫拼命喊出口的声音都成了微弱的气音,齐铭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那白绫越来越近,直到最后那道白绫套上了他的脖颈。 窒息而导致的费渡间炸裂的疼痛,很快就涌了上来,齐铭晰本能地挣扎起来,他分明觉得自己挣扎得极为大力,但是表现出来的却只是手脚微微抽搐。 直到生命结束的这一刻,齐铭晰不由地睁大了双眼,他并不明白,那名女子分明是自己的爱妾,怎么就变了一个人,更不明白在重重护卫中,楚延琛究竟是怎么进来的,最无法理解的是,对方怎么敢动手,他可是齐家如今的主事人! 齐家在江南道的名声并不一般,要是接连死了这么多个人,江南道怎么可能不乱?其他的势力怎么不会怀疑和震惊? 他怎么敢杀自己! 齐铭晰先前能够如此镇定,便是笃定楚延琛不敢杀他?然而直到死的这一刻,他都无法理解。 然而如今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预定。他挂在那条白绫上,瞪大的双眼里带着不甘和悔恨。 在临死的最后一刻,他的眼前仿佛浮现的是齐老太爷死前不甘心的眼神,如今便浮现在他的面上。 同样的书房,不同的死法。 瑶六看着悬在白绫上咽下最后一口气的齐铭晰,伸手抽出先前楚延琛递来的锦帕,仔细地擦拭干净后,便又谨慎地收了起来,对着楚延琛躬身一礼,道:“公子,都处理好了。” 楚延琛抬眸看着高高悬在白绫上死不瞑目的齐铭晰,面上一片漠然,他轻轻点了下头,侧目看向一旁严重尚还带着些许惊诧之意的秦曦。 “秦大人,齐二爷勾结南蛮,如今事情败露,便畏罪自尽。”楚延琛顿了一下,看着秦曦回过神来,沉声道,“想来秦大人,应当知道该如何同陛下交代了。” 秦曦从来没有想到楚延琛行事会如此地粗暴血腥,不过是三言两语之间,便就了解了一个人的性命,顺带着还给人扣下了一顶帽子。 然而…… 秦曦想到府中来信,以及京中的形势……如今,他确实是需要这么一个答复。 他沉默地点了点头。 “咱们改走了。若不然,该露了行踪了。”楚延琛风轻云淡地提了一句。 秦曦识趣而熟练地带着人离开,而瑶六看着楚延琛离开,她的身影也悄无声息地隐匿起来。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烛火摇曳,将房梁上的影子拖得老长。而那悬在房梁上的齐二爷大睁着双眼,死死地盯着房门口,眼底的不甘心伴随着眼中攀爬上来的红血丝,形成一道恐怖的景象。 良久,有一名老仆人前来敲门,久久得不到回应,这才大着胆子,推门进去,一眼便对上屋子里悬挂在房梁上的那双满是怨毒的眼睛,吓得这名老仆人,不由得惊声大叫起来…… “来人啊!老爷出事了!” 齐府中再一次响起了一阵喧闹声,而这一次的喧嚣声,却是经久不停…… 楚延琛看向一脸沉默的秦曦,见他一副心思沉沉的样子,心思一转,便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楚延琛笑了笑,开口安抚道:“秦大人,可是在担心齐家会因为齐铭晰的死,而发生乱象,因此导致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江南道,再次发生民乱?” 秦曦回看了一眼楚延琛,想了想,随后便开口应道:“我原以为楚大人带我来,不过是吓唬吓唬人,诈出一些东西来。想不到楚大人行事如此狠辣。” 秦曦话说到最后,便带出了一丝的讥讽。 楚延琛并不在意秦曦这般态度,他伸手揉了揉眉心,平复一下脑中的闷痛,低声道:“齐铭晰死了,也是一件好事。很快,等公主殿下回来,这一切罪名便会公布于众。” “江南道的其他势力,或许会有些许猜测。但是,齐铭晰死了,无论是自杀还是他杀,都能起到一个震慑的作用,公主殿下接下来的行事也会轻松些。” “只有将人打怕了,对方才会乖顺些。”楚延琛意有所指地道。 秦曦垂下眼,他在心中思虑片刻。虽然对于楚延琛的做法不甚苟同,但是却也知道楚延琛说的是有道理的。 他缓缓叹了一口气,嗓音微微发紧,转过头来,认真地盯着楚延琛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道:“在其位谋其政。只希望楚大人,你能够时刻谨记你自己的身份,不要逾越了规矩。” 楚延琛轻笑一声,对秦曦颔首道:“秦大人,请放心。” 他抬头看着沉沉的天色,月色从厚重的云层中钻了出来,洒落在场街上。 “公主殿下,应当快要回来了。”楚延琛喃喃自语着。 两人沉默地往前走,走过长长的街巷,很快便回到了南城府衙。 入了府衙,秦曦看到候在一头等着楚延琛的重九,他识相地冲着楚延琛拱手一礼,便告辞退下了。 只是离开的时候,秦曦深深地看了一眼重九,心中想着,楚延琛的手中果真是能人辈出。 楚延琛走上前来,看了一眼面色明显不大对劲的重九,低声问道:“伤得严重吗?” 重九摇摇头,躬身回道:“回公子,并不严重,些许皮肉伤,已经处理好了。” 他不能楚延琛再问,便迅速将书信递了出来,小声道:“公子,这是公主殿下那一头的消息。” 楚延琛伸手接过,打开书信,看了一眼,眉头微微拧起,但看到后边,很快便又舒缓下来。 只是这书信尚未看完,便见到长廊那一头,李景烜匆匆忙忙地朝着他走了过来。 行至楚延琛的身前,李景烜躬身一礼,沉着脸,道:“楚大人,出事了。” 楚延琛自然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但却是始终不动声色,只是顺着李景烜的话,问了一句:“李大人,怎么了?” 李景烜一脸严肃,面上神情冷峻无比,他沉沉地道:“齐二爷死了。” 当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李景烜惊得甚至打碎了他最为宝贵的一套茶具。下一瞬间,他便想到了好不容易开始好转的局势,是不是又要起变化了?故而急急忙忙地去寻了楚延琛。 可是,先前楚延琛同秦曦出府去了,他一时之间寻不到人,便就只能按捺着性子等人回来。好在人回来得很快,李景烜就匆忙来禀。 楚延琛面上神情不变,只是眉头微微拧起,随后带着李景烜往书房行去,接着开口道:“怎么回事?” 李景烜缓缓叹了一口气,苦笑道:“说是悬梁自尽的。” “嗯?”楚延琛停下脚步,看向李景烜,眼中是符合此事此景的恰到好处的惊诧神色,“怎么会呢?” “是呢。谁也想不到,”李景烜本就略显黑瘦的面容愁得似乎更加黑了些,“可是人当时在重重护卫中,也无半声其他的呼救声,所以应当是悬梁自尽,其他的等等看检查的仵作怎么说了。” “只是,无论什么情况,人死得这么突然,只怕会引人怀疑。公主殿下那一头尚未回归,若是这儿再出事……”李景烜低着头,一脸的愁容。 楚延琛面上也是一片忧虑,小声地道:“好端端的,怎么就悬梁自尽了呢?” “齐家如今主事的人是……”楚延琛开口问了一句。 “说是五公子,不过,四公子也赶回去了。”李景烜顿了一下,接着道:“这事,不好说现在。” “现下只能期望公主殿下那一头进行得顺利点,能够尽快回来。”楚延琛缓缓接了一句。 “却也不知道齐二爷究竟是何想法?怎么就挑选在这么个时候死了?倒是让本官和公主殿下好生为难了。” 这为难自然是假的,齐铭晰就死在他面前,只是这事儿,除了寥寥数人知道以外,不会再有人知道的。 齐铭晰的死,对他们来说是利大于弊,何乐而不为,但是,这事儿可以偷偷摸摸的窃喜,却不能拿到明面上让人知道! “如今,该如何处理此事?”李景烜躬身一礼,眼带疲惫地请示,“齐铭晰的死是指定瞒不住的,殿下那一头还没平复,若是江南道再起民乱……” 楚延琛垂下眸子,遮掩住眼中的情绪,他本来是预计着赵清婉大胜南蛮叛军,拿到齐铭晰勾结南蛮的讯息,杀了齐铭晰营造其畏罪自杀的事实,再让齐宇飞接手齐家,然后秦曦那一头拿到了谢家与齐铭晰私通的消息,打谢家一个措手不及…… 可如今,赵清婉那一头却是慢了一步。问题并不大,但是若是有人去深挖,就怕会发现这么一个时间差。 怪他太过急躁了,只是齐铭晰不日就要离开南城,到时再动手怕是没有这么容易。 他微微皱眉,想了想,对李景烜说道:“你且照着规矩办事。公主殿下那一头一切顺利,很快便会率兵凯旋。” “是。” 第130章 揣测 楚延琛看着李景烜一脸愁绪地离开,他转身回了房,将藏在手中的书信拿出来,重新审视了一遍。 看着书信上的内容,他疲惫地叹了一口气,还好,一切顺利。 看来皎皎就快要回来了。也不知道这般奔波,是否有伤着? 却说赵清婉那一头,带着一身的血腥气息入了易州城。 易州城的州府令没有想到前来驰援的会是公主殿下,在看到那一身血色的公主殿下时,吓得腿都软了。 并非是被赵清婉未曾消退的杀意所吓到,而是怕宁惠帝的掌上明珠在他的辖管之地出了岔子。 “公主殿下,下官这便安排医师前来。”易州城的州府令吴大人面上难掩疲惫,但却顾不得自身的劳累,而是迅速吩咐了下去。 赵清婉面颊上还带着飞溅上去的血水,令她看起来异常妖艳,不过是短短半宿的时间,握在手中的长剑已经开了卷,可以想见最后一场的战斗是有多么凶险。 她摇了摇头,哑着嗓子道:“本宫没受伤,安排医师为将士们清理伤口,休整一夜后,本宫就带兵离开。南蛮叛军已经全部镇杀,接下来的一切便就交给你了。” 吴大人面色发白,他本来只是以为公主殿下时清理了城外叛军,然而此时听起来,似乎是已经将所有的叛军都清理了。 吴大人抬眸迅速扫过赵清婉冷淡的面容,那张面容娇艳涩然,可是却带着一抹肃杀气息,仿佛是一尊玉面修罗,让人心寒胆颤。 他的手微微一抖,强压着心头的紧张与骇然,低声劝道:“殿下,既然叛军已平,何不如在易州城内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赵清婉看了吴大人一眼,猜到了吴大人隐晦的心思,一则是担心城外的叛军尚有残余,二则是怕她匆忙赶路出了岔子。 只是,赵清婉没有心情在此多留,她的心中对于楚延琛的行动很是担忧,加之这一场杀戮,让她的心头很是不舒服,此刻她特别想见一见楚延琛。 她只是沉默地摇摇头,温声道:“吴大人不必担心,本宫会留一支队伍在此,协助你清理后续事宜。” 吴大人喏喏无语,似乎想说什么,只是在赵清婉冷凌凌的眼神下,到口的话怎么都不敢吐出。 对于吴大人的反应,赵清婉并不在意,她转过头看向杨熙,同杨熙对上一眼,神色莫名,随意地道:“杨将军,这儿便都交给你了。” “是。”杨熙简单地应了一句。 赵清婉沉着脸,低声对吴大人吩咐道:“吴大人,借个地,本宫梳洗一番。” “是,殿下请。” 吴大人躬身一礼,领着赵清婉往外走。常旭注意到赵清婉的吩咐,他摸了一抹脸,心中涌上一丝无奈。 对于刚刚吴大人的建议,他也是如此想法,毕竟先前就星夜赶路,已然是疲惫不堪,再加上一夜厮杀,就更是精力不济。这时候再疾行赶回去,一路上的危险,让他很是担心。 然而他也没有反驳赵清婉,毕竟楚延琛一人在南城,那人总是会涉险行事,身子骨又不好……这般想着,常旭脚下一动,倒是也觉得应当尽快赶回去了。 其实,南城如今的情况,倒是并不如常旭和赵清婉认为的那般险乱,而是相对平和。 然而这一份的平和,却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感受到的。 谢嘉安拧着眉头站在屋子里的窗前,他背着手,看着屋外浓黑的夜色,浓黑之下隐隐藏着一丝银白色,天方夜渐白。 好一会儿,他听到屋外的房门敲响,谢嘉安头也不回地回了一句:“进来。” 林敬学悄然推门而入,看着背对着他的谢嘉安,他心头一沉,微微垂下眼帘,行至谢嘉安的身侧,躬身一礼,道:“见过公子。” 这个时辰,本该是好生歇息的时候,而谢嘉安却难得失礼地将他请了过来。这般举措,令林敬学觉得突兀而又担忧。 屋子里的烛火随风摇曳,明灭不定,谢嘉安侧过头,看向身旁沉默不语的林敬学,忽明忽暗的烛火,让这一位半晌不吭声的谋士瘦削的脸变得阴沉可怖。 他垂着眼,安静地站着,并不出声询问谢嘉安此时此刻将他找来是有何要紧事。 风从窗子外吹进来,冷冷的,带着一抹湿气,冰凉凉地贴在人的面上。 “林先生。”谢嘉安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林敬学,一字一句地问道,“祖父让你到我身边来,那你便是我的人。” “公子说的是。”林敬学恭敬地躬身应道。 谢嘉安缓缓叹了一口气,眼中的神情愈加凝重,他视线扫过林敬学,仔细打量着人,似乎想要从林敬学的面容上瞧处某些端倪。 然而他失望了,能够成为谢相爷手下一等一的谋士,林敬学的面不改色自然是练得很到位。 谢嘉安无奈地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说不清意味的苦笑,开口道:“林先生,我一直以为祖父将您放在我身边,是为了协助我,但是……” “我应是想错了,”谢嘉安目光幽幽,他看着林敬学微微抬头,认真地盯着谢嘉安,等着后半截话,“先生,是心在曹营身在汉呐。” “公子,言重了。”林敬学面上显出一抹浅淡的笑,他的眼中显出一丝的倨傲,小声道,“公子放心,我总归是谢家的人。” 听到林敬学的话语,谢嘉安不由地拧紧了眉头,他紧紧盯着林敬学,压着嗓音问道:“先生,祖父到底要做什么?” 林敬学深深地看了一眼谢嘉安,对于谢嘉安此时的反应感到些许满意,但是对谢嘉安居然这么久了才察觉到又觉得不满。 “公子,相爷希望您能够随性而为,其他的便不要多问了。”林敬学见谢嘉安眼底涌现的不甘,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待时机到了,公子自然便知道了。” 谢嘉安转过身来,他的目光落在林敬学的身上,眼神中的寒意越发冷凝,抿了抿唇,他缓步走到桌边,坐了下来,将一份文书扔了出去。 “我们在江南道的人撤了不少,这是祖父的意思?” 谢嘉安的声音略微冷淡,冷肃的面容褪去了平日里的温和,敛去笑容的谢嘉安看起来异常严肃。 林敬学看着端坐在桌前的谢嘉安,那一张冷下来的面容同谢相爷极其肖似,唯一不同的是谢嘉安的面容上更显青涩,眉宇间也更柔和,与相爷的威严冷峻对比起来,更显得温润如玉。 林敬学沉默地低头思索,似乎在斟酌着什么。 谢嘉安在看到林敬学这般模样是,心头涌上一抹不耐烦,他勉强压着脾气,开口道:“先生,我也不是为难你,只是有几点疑惑,想要请教先生。先生只需给我一个指引的方向,便可以。” 林敬学可以感觉到谢嘉安的不虞,这谢家终究是谢嘉安的……他想了想,轻轻点了下头。 谢嘉安心头一惊,正是因为家中的人撤了不少出去,他便是少了不少的耳朵和眼睛,对江南道如今的形势,把控得不是很到位。 只是,在这时候,祖父将人撤走,那么想来应该是…… “是京中出事了?”谢嘉安接着问道。 林敬学依旧是简单地点了点头。 谢嘉安脑中闪过一抹灵光,他低着头,手指动了动,视线落在窗子外,若有所思地道:“若只是一般的事,祖父不会如此兴师动众,而能够让祖父放弃江南道唾手可得的‘果实’,那便是说明是关乎谢家的根本……” 他突然转过头来,定定地盯着林敬学,说道:“是太子殿下出事了!” 这一句话,不是揣测,而是肯定。 不等林敬学给出答案,谢嘉安的呼吸略微急促,他的眼神炯炯,紧紧看着人,一字一句地道:“太子殿下出事,与祖父有关?所以,陛下要对谢家出手了?” 这短短的两三句话,便就将掩着的事扯了开来,扯开后的猜测令人心惊胆战。 林敬学倒是没想到,不过是得知那么一丁点消息,谢嘉安居然能够猜出这么多事,真不愧是相爷看好的继承人。 林敬学的眼中闪过一抹笑意,随后隐去先前的生硬,柔声道:“事情并未到这般地步,公子想得太过了。” 他琢磨了一下,走上前来,对着谢嘉安躬身一礼,随后解释道:“公子,太子是谢家的根本,相爷不会如此短视,太子殿下的病情反复,相爷也很是忧心。” “但是,陛下打算对谢家出手,这也是很有可能的。”林敬学想了一下,又换了下措辞,“不,应该说,陛下要动的不仅仅是谢家。” “陛下要动的是世家。” 听到林敬学的话,谢嘉安面上神情稍缓,他最为担心的便是祖父做了某些无法挽回的事,如今看来,一切都是他想多了。 他并不想同赵清婉反目成仇。 林敬学见谢嘉安面上的神情稍缓,便猜到了人心里的想法,他顿了顿,小心地提醒道:“公子,公主殿下那一头,您还是要多多注意。” “陛下对世家的不满由来已久,谢家如今是进退两难,要想破局,唯有……” 谢嘉安听到这里,他抬头看向林敬学,对于对方尚未出口的半句话,心头涌上一抹不安。 他的目光闪烁,紧紧抿着双唇,放置在桌上的手慢慢收紧,指节泛白,呈现出一抹紧张的状态。 “唯有太子殿下登临大位。” 随着林敬学的话语落下,谢嘉安的双瞳微微一缩,他张了张口,失声哑然道:“祖父莫不是想行大逆不道之事?”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30-140 第131章 谈一谈 听到谢嘉安的话,林敬学垂下眼,含糊地道了一句:“相爷自有打算。” 谢嘉安面上神情复杂,心中却是五味杂陈。虽然林敬学并未明言,但是这含糊不清的话语却也未曾否定。 作为一名谋士,这应该是他最为明白的回答了。 谢嘉安脑中思绪万千,眼前浮现过往的温情,沉默了许久,才低低地问了一句:“我该怎么做?” 对于谢嘉安不沉溺于儿女私情,能够迅速站在该站的立场上发声,林敬学唇边露出一抹浅浅的笑,他躬身一礼,恭谨地道:“公子依着本心行事即可。公子一心为国,不必有其他想法。” “你的意思,便是让我同祖父割裂开来?”谢嘉安冷着脸问道。 林敬学听出谢嘉安的不虞,他想了想,片刻之后缓缓回道:“这也是相爷的意思。” “那江南道的一切,祖父是都不管了,是吗?” 林敬学知道谢嘉安心中的不甘,这江南道一行,是他一手经办过来的,费了那么些心思,结果却平白将一切拱手让人,自然是心中不欢。只是相爷如今有更急的计划要开始运作,这里的一切只能暂且放下,收拾干净之前动过的手脚,稳住宁惠帝。 而这一切,他不可能同谢嘉安细说,思忖以后,低声道:“公子,这儿的一切,相爷不会再管,您只要办好您的差事就行。” 办好差事,这一句话说得很平常,但是谢嘉安却从中听出了一丝端倪。 是的,他也还是陛下钦点的钦差,来江南道,是为了办案,也是为了平乱。这是他的职责所在,也是他应当办出的功劳。 如今江南道的乱象明显已经到了尾声,他能捞到的功劳却并不多。他想了想,面上神情镇定,突然笑着开口问道:“林先生,齐家二爷死了。” 听着谢嘉安的这句话,林敬学稍微一顿,便迅速反应过来,他笑着点点头道:“是,齐二爷已经死了,死人说不了什么,这是一个机会。” 谢嘉安面上神色一片沉静,他的眼底带着一丝不忍,但很快便被冰冷覆盖,心中的某些想法沉了下来。 “叨扰先生了,天还未亮,先生去歇息吧。” “是。”林敬学躬身一礼,随后看着谢嘉安,复又叮嘱了一句,“公子若有什么想法,大可放手去做,不必顾虑相爷那儿。这是相爷的想法,也是如今谢家最好的做法。” “公子不必多思,属下是谢家的人,自然也是公子的人。”林敬学意味深长地道,“属下还有一句话要说,那一位楚大人,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随后便安静地退了出去。屋子里顿时又恢复了平静,或许说,较之先前的宁静,更加清冷了些。 谢嘉安看着窗子外开始淅淅沥沥地飘落的雪点,天边一条缝隙的白边慢慢地晕染开来,变成一大片的霜白色。 皎皎,应当要回来了。也不知皎皎的行动是否顺利?可惜,他如今是插不上手了。 谢嘉安伸手揉了揉额角,想着齐二爷的死,自己需要如何利用?或许,他应该在皎皎回来之前,先去寻一下楚延琛,毕竟他们也曾是‘盟友’。 他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心底藏着一抹对楚延琛的不服气,先前林敬学的提醒便是认定了他不如楚延琛,怕他吃亏,故而才提点了这么一句,让他自己行事上多多注意。 谢嘉安想了想,觉得还是要同楚延琛好好谈上一次,他握紧拳头,压下心头的纷乱思绪,便大步往外走去。 “楚大人,你这些日子,要多注意保暖。如今天寒地冻的,湿冷的气息极其浓重,不利于你休养。我还是那一句提醒,尽早回京。”无忧收回把脉的手,没有稍稍拧起,他看了一眼楚延琛苍白而平静的面容,还是忍不住又唠叨了一句。 “我同你先前便说过,需要少思虑,多休养,想来你是做不到的。”他缓缓吐了一口气,伸手写着药方,无奈地道,“这药,我改改,你且用着,等回了京,我再给你换方子。” 站在一旁的莫寞,秀气的脸上覆上浓浓的忧色,他的目光紧紧盯着无忧,虽然并未开口说话,可是其中的担心却是一览无余。 无忧注意到莫寞炙热的眼神,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对莫寞道:“行了,我会好生看顾着人,保准他出不了大问题。” 楚延琛听到无忧的话,他面上显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轻声道:“多谢两位关心,这事我自有分寸。此件事情已尽尾声,等到事情都了结了。我便会即刻启程回京。” “我会随同你……”无忧接上话,放下手中的笔,将铺在桌上的宣纸竖起来,轻轻地抖了抖。 只是这话尚未说完,便被楚延琛截断:“无忧道长,你和莫寞两个人,暂且留在江南道,便就留在林家。” 听到楚延琛的话,无忧顿了一下,莫寞迅速抬起头,看了下楚延琛,他紧紧地拧起眉头,下意识地反驳道:“江南道到京城这一段路,并不安全。先前你还经历了刺杀,而如今江南道一带的人多对你有所误会,这一路上怕是有不少风波。我们同你一起进京,会更安全点。” 莫寞想了想,思及先前自己并未拦住对方的刺杀,他面上微微一僵,低低地道:“上次那是意外,下次一定不会出现那般失误。况且,师兄也在,师兄的经验比我多,肯定会平平安安地把你送到京都。” 楚延琛的目光落在莫寞的身上,莫寞迅速别开眼,脸上闪过一丝不好意思,这般别扭的模样,让楚延琛不由得会心一笑。 “不是不信任你,只是如今京都局势混乱。你们同我一起入了京,只怕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会更加复杂。”楚延琛注意到莫寞的欲言又止,他摆了摆手,道,“道观虽然是方外之地,但是到了那个时候,便也就是身不由己了。” 无忧没想到楚延琛会是如此替他们着想,要知道他们是清风观的亲传弟子。清风观的观主虽然平日里行事低调,但是在京中的地位却是非同一般。 多少人想要攀上关系,却入门不得,而此时此刻,他们两人这是送上门的机会,楚延琛居然不加以利用。 无忧眼中的惊诧之意太过明显,令人无法忽视。 楚延琛收回看向莫寞的视线,回头微微一笑,对着无忧认真地道:“莫寞是我的表弟。” 这一声“表弟”,却是令莫寞飘移的眼神收拢,他定定地看着楚延琛,随后开口喃喃道:“表兄……” 声音很轻微,可是安静的屋子里却很清晰,楚延琛点点头,对莫寞道:“本是应该将你的名字入了楚家族谱,只是如今这个复杂的局势……还是等一切都稳定下来之后,再让你入族谱。这件事我已和父亲说过,父亲也很是欢喜,特别叮嘱过要好生照顾莫寞。” 莫寞没想到楚延琛居然已经将自己的事传了京城,更想不到楚家的反应会是如此温情,他抿了抿唇,低低地道:“我还是同你一起回京都吧。” 楚延琛摇摇头,他一脸坚定地道:“不必,莫寞,你和无忧道长留在江南道,有些事林家或许不好办,需要你们搭把手。” “等到京中的一切稳定了,我会给你传讯……” “那就让师兄留在江南的,我同你一起回去。师兄办事稳妥,有什么事师兄可以在江南道帮你处理。”莫寞急声回道。 楚延琛知道莫寞这是关心,他笑着站起来,转身回里间,取了一枚玉佩,将之递给莫寞,开口道:“这是楚家子弟都有的玉佩,寓意平安康健,这是给你的。” “你的亲生父亲的消息,我也让人去查了。”楚延琛伸手拍了拍莫寞的肩膀,接着道,“江南道这儿,有些事需要请你帮个忙,也因此希望你能够留在这里待上一阵子。” 莫寞愣愣地看着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突然间,门外一阵闷闷的敲门声响起。 “公子,谢大人来访。”重九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听到重九的话,楚延琛不由得一怔,在这个时候,他抬眸看向窗外,窗外曦光透过,天方亮起,若是平日里来访,依着谢嘉安的性子,不会如此无礼地在这么早的时候。 想来,是有什么急事。 “请进。”楚延琛想了一想,转身喊了一声。而后,他整了整衣裳,无忧和莫寞相对一眼,莫寞干脆地拉着无忧从窗子的另一头蹲了出去。 楚延琛没想到无忧和莫寞会是如此动作,他并不在意让谢嘉安在屋子里发现无忧和莫寞,因此才没想着避开人。 很快,房门被推开,谢嘉安走入屋子里。他对着楚延琛拱手一礼,略带歉意地道:“清早便来打扰楚大人,是文卿失礼了,只是确实有急事相告。” 楚延琛笑着伸了伸手,道:“谢大人太客气了,请坐。” 见谢嘉安坐下来后,楚延琛伸手给人倒了杯水,开口接着道:“因为这两日身体不适,医师叮嘱不得喝茶,故而也就未曾泡茶。” “谢大人见谅。”楚延琛将水杯推了过去,温声道。 谢嘉安接过水杯,笑着回道:“楚大人言重了,这些日子楚大人劳心劳力的,文卿未能分忧,这心中有愧。” 楚延琛摇摇头,而后问道:“不知谢大人,是有什么急事相告?” 第132章 回来 曦光朦胧,透过窗子照了进来,笼罩在屋子里的两人身上,折射出一抹暖意。只是这一丝的暖意,却挡不住霜雪后的寒冷。 从窗外吹拂进来的冷风拂过两人,谢嘉安的眼底一抹冷漠一闪而逝。 屋子里很安静,并未有多余的人存在,重九守在门外,府衙里的护卫们在远处来往巡回。谢嘉安坐在椅子上,他晃了晃手中的水杯,轻轻抿了一口,随后开口道:“齐二爷曾经找过我。” 楚延琛面上的笑容始终不变,他侧了侧脸,等着谢嘉安接下去的话语。 谢嘉安看着面色不变的楚延琛,他垂下眼,稳住心中的思绪,缓声道:“齐二爷同南蛮私下勾结,寻我,想要谈一笔买卖。” 楚延琛听着谢嘉安吐出这么一句话,他微微皱了下眉头,却并未多问什么,他微微一笑,沉声道:“想来谢大人定然是拒绝了。” 楚延琛没想到谢嘉安会在这个时候反应过来,与之说上这么一桩事儿。 谢嘉安点点头,他一脸沉静,郑重地道:“这是自然,通敌叛国,这事儿,我怎么可能应下!” “既然知道对方通敌叛国,谢大人怎么此时下来汇报?”楚延琛双眼微微眯起,轻声问道。 谢嘉安似乎是早就猜到楚延琛会有此一问,他从袖中抽出一份折子,推了过去,沉沉地道:“倒也不是此时才来说,只是当时有些事,尚未查清楚,不敢妄下定论,这才拖了一些时间。想不到齐二爷竟然会如此突然地身亡” “这一份折子里,我都将事情一一写明。你我同为陛下钦点的钦差,行事自当小心谨慎。”谢嘉安的话语里带着些许说不清的意味。 楚延琛接过谢嘉安推送过来的信折子,他翻开来,便能看到上边书写的字字句句。谢嘉安的字同他的人一般,温润如玉,字迹端庄清灵,看得人心情疏朗。 他随意地翻过信折子,眼中浮现一抹讥讽之意,楚延琛轻声应了一句:“谢大人行事确实稳妥,只是不知道” 楚延琛抬起眼对上谢嘉安的视线,低声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谢家的意思?” 谢嘉安的双眼一冷,他盯着楚延琛的双眼看了一会儿,呵呵一笑,开口回道:“楚大人这是在说笑了吧。” “何为我的意思?又何为谢家的意思?都是忠心于陛下,楚大人,还请慎言。” 楚延琛低下头,缓缓一笑,他将手中的信折子推回去,眼中的嘲讽之意掩在眼底,口中话语略带歉意:“是我失言了,还请谢大人见谅。” “至于这折子上所说的,我明白了,待咱们回京以后,会同陛下细说的。齐二爷的死,李大人尚在调查,具体的情况,等李大人那一头有了进展再说。” 谢嘉安点点头,他举起水杯,又浅浅喝了一口,继续道:“是,我今日前来同楚大人提上这么一件事,便也是因为齐二爷死得突然,李大人那一头正在查证” “我怕这事儿会引起误会。” 楚延琛想了想,他摆摆手,笑着道:“如今民乱初平,江南道水患安抚李大人那儿,事务繁忙,谢大人恰好知晓这事儿的些许线索,便烦请谢大人协助李大人彻查此事。” 谢嘉安并未想到楚延琛居然会如此简单地让他介入这齐二爷的案子中,虽然他本也是有这个打算的,只是没想到楚延琛竟会如此直接地率先开了口。 这般干脆利落,反倒是让他心中有了些许疑惑和怀疑,但是若不去,这便显得与他的初衷违背了。谢嘉安沉默了片刻,想着自己心头定下的计划,他点了下头,低声应道:“是。那么,我便不叨唠楚大人了。” “辛苦谢大人了。”楚延琛起身送谢嘉安出门。 谢嘉安拱手一礼,道:“楚大人留步。” 他看了一眼楚延琛在曦光中都掩饰不住的苍白和清冷姿态,以及屋子里尚未散去的些许药味,低声提醒:“楚大人身份尊贵,应当多加保重,以免公主殿下担心。” 言毕,他不等楚延琛回复,便就再次拱手一礼,转身大步离开。 楚延琛看着谢嘉安离开的背影,他面上的神情稍显冷淡,低低地咳嗽数声,便听得重九开口低低地道:“公子,确定让谢家的插手齐二爷的死?要不属下先行去安排一下?” 楚延琛摇了摇头,目光注视着已然远去的谢嘉安,轻声道:“不必,虽然与计划中的出了点偏差,不过这般更好。谢嘉安介入后,陛下更会相信谢家的野心。” “可是,谢嘉安不是写了折子,那么秦曦那一头”重九的眼中闪过一抹担忧。毕竟谢嘉安写了信折子,那么先前给秦曦所见所闻,只怕是 楚延琛轻摆了下手,示意重九不必担心,他扯了扯唇角,随意地道:“无妨,秦曦心中有分寸。” 最主要的是,正如他之前同秦曦所说的,陛下要的不是证据,要的是一个动手的借口。纵然谢嘉安自证清白,陛下也会借着某些证据,将谢家暂且压下清查。 “不必管他了。这些事儿,他反应过来得太慢了”楚延琛转身回屋,他停了一下脚步,视线扫向重九,注意到重九垂在身侧的手同往日相比,似乎是无力地耷拉着,他皱了皱眉头,道,“伤势如何?” 重九躬身一礼,道:“多谢公子关心,属下无碍。” “不必守着我了,我这两日都在府中,府中护卫森严,出不了岔子。你先回去养伤,”楚延琛看着重九欲言又止的模样,他接着道,“瑶六也来了。” 重九愣了愣,随后低声道:“是。” 看着重九离开,楚延琛回到屋子里,随意地拉了椅子坐下,疲惫地闭上眼。 无忧从窗外跃入,他看了一眼疲惫不堪的楚延琛,轻声道:“楚公子,放心,你那下属,虽然是伤着了,不过未曾伤及内腑,手上的上伤到些许脉络,休养一些日子便会无恙。” 楚延琛点点头,他睁眼看向无忧,没有看到一直跟着的莫寞,眼中露出些许疑惑。 无忧是个心思机敏的人,不过是一眼,便就能察觉到楚延琛的疑惑,他轻笑一声,解释道:“莫寞去给你熬药了。你的药方熬制起来有点麻烦,莫寞不放心其他人动手,便就自己去了。” “让莫寞费心了。”楚延琛叹了一口气,道。 无忧侧目看向楚延琛,他面色严肃地道:“不是我在危言耸听,楚公子,你还是听一听医者言,尽早回京都,平心静气地休养一段时间。对了,京郊有一座苍玉山,那儿地势特殊,纵然是隆冬季节,却也暖和宜居,最是适合休养。” 楚延琛听到无忧这话,他不由得轻笑一声,原来是苍玉山,莫怪乎那段时间,他在苍玉山上养得最为舒坦,这身子明显好了许多。 他点了点头,对着无忧拱手一礼,道:“多谢无忧道长提点,待此事了结,我自会安排。” “无忧道长放心,我并非是那种不爱惜己身的人,不过是如今局势复杂,故而才要拖延一些日子。” 无忧见楚延琛一脸的诚恳,他心中叹息,却也知道何谓身不由己,故而对楚延琛不再多言,只是躬身行礼,小声道:“今日,若是无事,楚公子还是好生歇歇吧。” “好。” 江南道的天气冷得很快,下雪的日子也越发多了起来,原本的细雪点点,很快便就变成了鹅毛大雪,覆盖上江南道的一切,将那一切的阴暗谋略统统都掩埋在片片白雪下。 而齐二爷的死讯在江南道不出意外地引起一片慌乱,只是,李景烜确实是一个有能力的人,不过是短短两日功夫,便就将这一片的喧闹暂且压制了下去,演变出一片纸糊的虚白平和。 就在这一片诡异的平和中,带着浓郁杀气的征战袭杀队伍匆匆忙忙地赶了回来。一列列的黑甲将士纵马疾驰,越过冰川与山路,朝着南城而来。 在夕阳的霞光落下之际,这一支沉默的队伍冲破了最后一抹霜白,在雪色中来到了南城的城门下,哒哒哒,队伍前方的一匹黑红骏马一骑当先,不过是亮了亮金色的腰牌,便在霞光中飞跃入城。 这一匹马,以极快的速度,冲到了南城府衙的门口,门口的护卫只看到一抹窈窕的身影从马上跃下,扔过来一块金色的牌子,人才接过牌子,那一抹倩丽的身影便就消失不见了。 门口的护卫不过是低头一看,便就见到那一抹代表着尊贵身份的腰牌,他们来不及多想,便就迅速躬身一礼,齐齐地喊道:“见过公主殿下。” 谁也想不到,按着计划,本该再晚两日归来的公主殿下,竟然会在所有人尚未预料到的时候,归来了。 第133章 心思 夕光亮堂,将落满地面的霜雪染成了碎金色,仿佛是披上了一道金红色的轻纱,细细碎碎,看起来异常美丽。而在这一片薄薄的朦胧金纱中,赵清婉脚步急促地从长廊的一头疾走而来。 她娇艳的面容在霞光中呈现出一抹迤逦姿态,眉眼间的焦急令她看着异常灵动,眼底藏着的雀跃,勾勒出一丝的少女情愫。 恰在这时,谢嘉安从另一旁的走廊迈出,他眼尖地看到了那匆匆忙忙赶回来的窈窕身影,不过是一眼,便就认出来了。 他站定脚步,看着仿佛是朝着他疾奔而来的少女,那种匆忙而欢喜的模样仿佛是回到了过往两小无猜的时候,谢嘉安眼中透出一丝的怀念,他面上的神色微柔,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两步,望着自小便捧在掌心间的小青梅奔向自己。 那一身软甲令她看起来英姿飒爽,别具一番曼丽气息。浅浅的香气顺着风散开,扎起的发丝在奔跑间跳跃出调皮的弧线。然而,少女的眼中此时并未有曾经的竹马身影,而是满满当当的不远处从房中走出的另一道颀长身姿。 在谢嘉安惊诧而又失落的目光中,她的身影同谢嘉安擦肩而过,越过清风与细雪,扑入长廊尽头从房中走出的男子怀中。 楚延琛堪堪出了房门,一抬头,便就看到那一道匆忙却又灵巧的身影掠过,仿若是乳燕入怀,带着欢悦躲进他的怀中。 他下意识地张开手,护住怀中熟悉的小姑娘。 赵清婉扑入楚延琛的怀中时,温柔地收了收力气,她纤细的手环抱住楚延琛,整个人依偎进他的怀中。楚延琛伸手回抱住对方,亲昵的姿态落在不远处的谢嘉安的眼中,似乎有一根看不见的针刺入他的心间,令他如鲠在喉。 他面上的笑容凝固住,眼中不知何时覆盖上了一层薄霜,看着那一双璧人,谢嘉安抿了抿唇,紧紧地握着双拳,随后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转身离开,独落下那在夕晖霞光中欢聚的小夫妻。 赵清婉略微收了收力,她的鼻息间嗅着楚延琛身上熟悉的药香味,她轻轻地开口唤了一声:“怀瑾。”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喊出来时却带着些许勾人心魄的缠绵缱绻。闷闷的,透出一丝委屈和害怕,似乎是压制了许久的情绪乍然间爆发了出来。 楚延琛环抱着人,他伸手轻柔地拍了拍赵清婉的后背,而后温声在赵清婉的耳畔回道:“皎皎回来了啊。” 这一句话听起来仿佛对方不过是出门游玩,兴尽归家,而不是出征搏杀。 “听闻皎皎英姿飒爽,履立战功,不愧是巾帼英雄。” 赵清婉在楚延琛的肩窝处蹭了蹭面颊,她带着鼻音的话语悄然说出:“你惯会笑话我。” 楚延琛低下头,看着赵清婉微微发红的眼圈,眼底倔强的神色,清瘦的身影,令人看着心疼。他伸手抚过楚延琛的面颊,斟酌着言语,柔和地道:“皎皎本就是我心中的女英雄,又哪里来的笑话?” 赵清婉从楚延琛的怀中退出,她抬眸看向楚延琛,含糊地道:“哪里是什么英雄,不过是屠夫。” 楚延琛拉着妻子略微暖乎乎的小手,他笑着带着人入了屋子,屋子里的宁静气息让赵清婉先前略微惶然的情绪慢慢地沉淀了下来,看着熟悉的环境,以及面前熟悉的人,慢条斯理地替她倒了一杯蜜水,水是温热的,加了一点桂花蜜的温水,飘出一丝的香甜。 这一抹香甜的气息凑近鼻尖的时候,更是明显。甜而不腻,沁人心脾。她小口抿了一口,甜滋滋的蜜水在口腔间绽开,顺着喉咙滑下,暖和了她一路风雪的心境,缓和了她因为骤然面对的杀戮而涌起的苦涩滋味。 赵清婉抱着小小的水杯,温热自杯壁处透出,一点点地深入她的掌心。 她抬起头,目光落入楚延琛的眼里,对上楚延琛的仿佛可以沁出汨汨泉水的双眸,赵清婉的心头慢慢沉静下来,一股安稳的气息蔓延开来。 “皎皎,辛苦了。”楚延琛并未多问赵清婉战场上的事,要想知道的消息,他自然早就得到了。他如今要做的不过是安抚归家的妻子罢了。 赵清婉握紧手中的水杯,定下心神,勉强一笑,眉宇间泛起一抹复杂的情绪,少女的天真姿态褪去了些许,在这情绪的引导之下,她的身上透出了些许贵重与成熟。 “辛苦,倒也谈不上,只是心里头不大舒坦。”赵清婉的脑海中似乎又浮现了战场上的血腥拼杀,尸横遍野,血流漂杵,红的血,白的雪,交融起来,在熊熊战火间,交缠成了浓黑而又腥臭的可怖画面。 “成王败寇,”楚延琛那张清贵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讥讽的笑,随后接着道,“若是有朝一日,是我们处于下风,那么遭遇屠戮的便是我们。” “不过是,在其位谋其政。皎皎,你不仅仅是陛下的福慧公主,更是宁朝百姓的公主殿下,他们崇敬你,仰慕你,尊奉你,而你便应该庇佑他们。”楚延琛想了想,他伸手轻轻地握住赵清婉纤细的手,缓声道,“以帝王的手段与心胸。” 这话说的直白,甚至有些大逆不道。可是赵清婉却并未觉得有丝毫冒犯之意。她感受到包裹在自己手背处的微凉知觉,那双迷惘的秋水瞳子看着楚延琛,心里的疑惑与不适一点点地消散,她的眼中慢慢地涌出一抹坚定:“怀瑾,我懂,这是皇室的责任,父皇也曾说过我只是第一次直面如此血淋淋的” 她的话并未说完,却见楚延琛站起身来,他凑近赵清婉,近到赵清婉的大大的双眸的倒影里只有他。 楚延琛的手轻拂过赵清婉的额头,他的手微微发凉,可是却给人一种温柔的感觉,而后低头轻吻了下赵清婉的额头,唇间的温润却是莫名让她心头一颤,仿若春水揽梨白,寂静欢喜。 一颗小巧的糖,递送至赵清婉的唇边,她乖顺地咬进唇中,唇齿间的沁甜令她不由得展颜一笑。楚延琛也不由得跟着轻笑出来,他知道,赵清婉虽然是受万千宠爱于一身,但性子却不同于一般的娇弱女子,骨子里带着一抹坚韧不拔。这一点同宁惠帝极为肖似。或许是自幼由宁惠帝一手教导起来的,故而这某些脾性与宁惠帝是一致的。 如今,不过是一时的钻了牛角尖罢了。只要缓过来,便就能想通。身在皇家,赵清婉的位置,以及太子殿下的弱不禁风,便就注定了赵清婉今后要走的路,并不容易。 楚延琛心中涌起一抹对赵清婉的怜惜,他带着赵清婉站起来,往窗子处走去,窗外大雪压青松,夕晖霞光铺陈开来,将点点落雪染成了碎金,醉红 这白茫茫的天地,在这一刻,给人落下了一丝安宁与纯洁。 “等到你修整好了,咱们就一同去到处逛逛,听闻江南道的美景极多,林山怪石,一步一景,”楚延琛自然地揽着赵清婉的腰身,温和地道,“这段日子,你我都辛苦了。是要好好转转,欣赏欣赏。” 赵清婉笑着点点头,心头的最后一丝难受慢慢褪去,很多道理她都懂,但却怎么都无法开解掉心底揪起来的凝结。然而今日在楚延琛的怀里,她这么些日子的郁郁寡欢都散了去,云销雨霁。 她微微放松身子,倚靠进楚延琛的怀中,她沉默地看着窗子外的冰天雪地,看着那一丝的落日余晖开始沉了下去,她伸手拉住楚延琛的手,笑着道:“我不爱落日,下次咱们要看,便看朝阳。”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抹意气风发。 “与南蛮叛军的交手,咱们大获全胜。”赵清婉娇声一笑,得意地道,“你的女英雄,可是拯救万民的巾帼女英雄。” 话说到这里,赵清婉忽然皱了皱眉头,先前她从长廊那一头行来的时候,似乎看到长廊外站着谁,她当时的心绪不宁,情绪波动大,也未曾注意过,如今想来,那人的身影似乎很是熟悉。 她迟疑地开口问道:“怀瑾,先前,是不是有谁在长廊旁站着?” 楚延琛没想到赵清婉的话题转得如此快速,他顿了顿话语,虽然知道如今的赵清婉对于谢嘉安不过是兄妹之情,但是思及他们曾经是青梅竹马,楚延琛的心头掩不住地生出一丝无奈和淡然酸涩。 “是谢大人。”楚延琛并未隐瞒,而是坦率地告知。 赵清婉一怔,她想着自己刚刚的无理行径,心中涌上些许愧疚,她垂下眼,遮住眼底的复杂情绪,低声道:“倒是我失礼了。” “皎皎,这般在意吗?”楚延琛忽而间开口问了一句。这一句话问得突兀,似乎是楚延琛随口一提,可是这话语里藏着的丝丝缕缕的情绪却是令人琢磨不定。 闻言,赵清婉心头一惊,她抬眸看向楚延琛,同楚延琛的视线对上,好一会儿,她忽然噗呲一声娇笑出声,她靠在楚延琛的肩头,故意问道:“怀瑾,可是吃醋了?” 她本以为楚延琛定然是会否认的,可是不曾想楚延琛半分不遮挡自己的情绪,酸溜溜地道:“自然,皎皎如此优秀,他更是同皎皎你有青梅竹马之谊” 楚延琛靠近赵清婉,呼吸夹杂着药香味,浅淡的温热气息在赵清婉的耳边轻拂,随后响起的是略微低哑的嗓音:“为夫当然是吃醋了。” 第134章 病情反复 赵清婉觉得自己的耳朵痒痒的,而入耳的这一句话,更是令她面红心跳,她抬眸看了楚延琛,咕哝着道:“你也知道那是青梅竹马了。谁让你不是我青梅竹马的!” 听着赵清婉这没好气的反驳,楚延琛不由得轻笑出声,感觉到赵清婉不若先前那般紧绷的心态,他心中也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刚刚的醋意,真真假假,有三分是真情实意的,有七分是为了舒缓赵清婉的心绪。 毕竟这一场残酷而血淋淋的战争是她在平和的皇宫中从未直面过的。无论京都中有多少的阴谋诡计,那都是在天子脚下,故而这手段并不会如此得粗暴直接。 从赵清婉回来,那焦躁而又惶然的动作,便就透露出了她内心的无措与不安。 楚延琛笑着伸手轻轻揉了下赵清婉的脑袋,小声道:“嗯,是我不好。” 赵清婉听着楚延琛的回话,唇边勾出一抹笑容,她放松身子,微微闭眼,靠在楚延琛的身上,缓声道:“南蛮叛乱已平,我留了人在易州城,协同州府令收尾。” 她没有说留下的是谁,楚延琛也不会去询问,诸如赵清婉不会去问楚延琛他在南城的行动,这是夫妻之间的默契,也是皇室与世家之间的平衡。 “呈德没有同我一起回来,他去了希州城。”赵清婉忽而又补充了一句话。 楚延琛点点头,他笑着道:“希州城,有呈德在也好,他对那儿的情况熟悉。” 宁惠帝在希州城的手笔,由常旭进行收尾,也省得节外生枝。现下京城里的一切都已经是人心惶惶的,他们这儿便不要再添一把火了。 况且,林家的动作,以及对谢家的谋算,都已经按着计划实行了。这对楚延琛来说,已经是达到了初期的目标,剩下的事,他不需要再插手,他们如今要做的便是及早回京。 “嗯,怀瑾,你是不是身子又不舒服了?”赵清婉敏锐地察觉到楚延琛腕间的脉象不对,她皱了皱眉头。 “问题不大,不过是受了些许风寒罢了。”楚延琛不着痕迹地避开话题,“你回来得这般匆忙,定然是累了,先去梳洗一番,休息休息。” 听得楚延琛这提醒,赵清婉忽而觉得一股困意涌了上来,她不由自主得打了个呵欠。 她本是要顺着楚延琛的话意去梳洗休息,只是不知怎么的,脑中又浮起了些许杂乱的思绪,她拧了拧眉头,突然开口问道:“怀瑾,京中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别哄我。” 她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楚延琛,一脸严肃地道:“秉德已经好一些日子没有给我写信了,我让人递送回去的消息,他一直没回,这在过往是不会发生的。” 楚延琛面上神情不变,只是手中略微僵硬,他想了想,简略地道:“京中一切正常,至于太子殿下并未给你回信,或许是因为太子殿下先前病了一场。” “病了?秉德什么时候病的,我怎么都不知道?父皇……父皇瞒着我做什么?”赵清婉心思一转,便就反应过来,她沉沉地问了一句。 楚延琛回握住赵清婉的手,安抚地道:“我想陛下是考虑到你远在江南道,要处理的事比较多。他不想让你平白担心。” “太子殿下的身子,目前正在恢复中。”楚延琛笑着继续道。 赵清婉面上神色不佳,她沉默片刻,而后抬眸看向楚延琛,道:“怀瑾,南城的事,你处理的怎么样了?若是可以的话,我想和你尽早回京中去。” “我的性子,父皇了解,若不是情况确实凶险,他不会瞒着我。秉德也一样,他若是不想让我担心,那么这书信他定然是会回的。而如今他不回,那便说明他此时是无力回我的书信。”赵清婉似乎是担心楚延琛不愿意回,因此她又添了一句,“况且大夫也说过,这江南道的气候并不适合你休养,如今天气是越发冷了,咱们还是尽早回去吧。” 楚延琛叹了一口气,对赵清婉的提议,他并没有反驳,思忖少许,他点了点头,轻声道:“好,你容我再梳理一番,而后咱们就尽快回京。” 赵清婉面上绽出一抹笑,楚延琛心中也是略有不安,京中的消息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他心生疑惑。 只是他先前和赵清婉所说的太子殿下的身子正在恢复中,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并未有哄骗的意思。 这大概算是一个好消息吧。只是不知道隐藏在这好消息之下的其他消息又是如何的? 遥远的京都里,宁惠帝沉默地看着桌前的书信折子,他的眉头慢慢地拧了起来。 好一会儿,他缓缓地叹了一口气,看向殿中坐着的另一个老者,沉声道:“看来这些年,朕果然是太过纵容谢家了,也让秉德与谢家走得太近了。” 坐在一旁的老者面容刚毅,眉宇间与常旭有几分肖似。这便是常旭的父亲常奎,也是宁惠帝的发小心腹。 常奎坐在椅子上,将手中的书信折子放置到一旁上,叹息道:“殿下秉性纯良,重情重义。谢家还是有几个不错的苗子。” 宁惠帝听着这话,他轻笑一声,道:“你说的可是谢嘉安。文卿倒确实是一个好孩子,可为栋梁之臣。” “倒也不知那老狐狸是如何养孩子的?谢小大人同谢老狐狸倒是完全不一样。”常奎话里对谢相爷的称呼并不客气,只是宁惠帝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不曾呵斥半句。 “或许正是自己缺少的,才更希望自己的子孙能够拥有这般美德吧。”宁惠帝眉眼里涌上一抹笑意,“秉德同文卿的交情也好,文卿的性子,待在秉德身边,做一名辅佐大臣,倒也是可以的。” 宁惠帝并未等常奎开口,便就继续感慨地道:“皇后那儿,朕也好交代,若不然让谢相爷退下,只怕皇后会伤心,那毕竟是她的父亲。” 常奎看了一眼宁惠帝,他的心中涌起一抹说不清意味的好笑,宁惠帝一直以来都是一个矛盾的人,看着狠心,却又温情,放在心上的人,他总是会回护一二,但是遇到了苍生大事,却又大公无私。 “陛下,皇后娘娘是一个识大体的人,她定然是会明白您的苦心的。况且,谢家也确实是逾矩了。” 宁惠帝的眼中透出一抹浅淡的寒意,他低头看着手边的折子,而后抿了抿唇,道:“有成,你说谢卿到底是如何盘算的?” 常奎并未回答,他知道宁惠帝心中其实是有答案的,如此问出,不过是随口一提,他不需要自己认真揣摩,一个帝王,不会希望有一个精明到能够摸清他任何一个想法的臣子。 “说来,公主殿下,平定了南蛮叛乱,如今可是宁朝百姓口中的女战神,大家伙都欢喜着呢。这些日子,臣呐,满耳朵听到的都是对公主殿下的称颂。”常奎脸上露出一抹笑,他生得威严,但是这笑起来后,却莫名给人一种憨厚的感觉,显得平易近人。 听着常奎的话,宁惠帝的眼中溢出浓浓的笑意,唇角是抑制不住的欢喜,眉目间的愁绪登时间都散了开去,只是出口的话语却还是带着些许无奈。 “皎皎也是胡闹,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她居然敢带兵夜袭。”宁惠帝摇了摇头,“杨熙那老小子也是,朕让他去护着皎皎,他倒好,居然随着皎皎胡闹,一起上战场。” “那战场厮杀,是儿戏吗?皎皎打小就没见过这般情景,也不知道有没有吓着?”宁惠帝说到这儿,他的话语里的语调不由得一软,透出了浓烈的担忧,那只是一名父亲的忧虑。 常奎抬眸,扫了一眼宁惠帝,却是知道宁惠帝口中是这般说的,可是那心底定然是欢喜的。毕竟公主殿下这一番举动,极是替陛下长脸。 “公主殿下的那一位驸马”常奎斟酌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道,“心思挺灵巧的。听闻与公主殿下是琴瑟和鸣。” 宁惠帝沉默片刻,眼中的笑意慢慢淡去,好一会儿,他才缓声道:“怀瑾呐,确实是一名不可多得的人才。有心计,有能力,更是懂得把握分寸对皎皎,无论是不是逢场作戏,但是至少哄得皎皎欢喜。” “那楚家”常奎试探性地问出一句。 “再看看,”宁惠帝淡然说道,“皎皎回来还有一些时间,让谢家同楚家先斗一斗。” “是,陛下。”常奎低下头,应了一句。 宁惠帝突然起身走了下来,他走到常奎的身边,轻轻地拍了拍常奎的肩膀,开口道:“有成,陪朕走走。” “是。”常奎站起身来,躬身一礼,随后便就跟随者宁惠帝,不疾不徐地走了出去。 殿外是夕光普照,青石板上的积雪早就被清扫地干干净净了,徒留下一地的清冷。宁惠帝徐徐走着,他面上的神情一片漠然,而身后跟着常奎,以及常年服侍他的大太监高进。 宁惠帝沿着长廊走着,看着宫中的一花一木,感慨地道:“一眨眼,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朕还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到有成的时候,有成可是结结实实地打了朕一顿呢。” 常奎听到这句话,面上浮现一抹赫然,他低下头,小声道:“那时,是臣失礼了,冒犯了陛下。” 宁惠帝摆摆手,笑着道:“也是这一顿打,咱们才熟悉起来,不打不相识嘛。朕记得,后来,都是你替朕出头的。” “臣是陛下的臣子,自然是要护着陛下。”常奎自然地接上这么一句。 宁惠帝回头看了一眼常奎,他缓缓叹了一口气,轻声道:“若不是你不肯,朕当初便就想着让皎皎嫁给你家小儿的。” 常奎面上依旧是一片平静,对于宁惠帝说出的这一句话,似乎是波澜不惊,当然若是忽略了他眼中偶有飘忽的神色的话,便就看不出什么了。 常奎拱手一礼,道:“陛下言重了,小儿愚钝不堪,实在不是公主殿下的良配。” 宁惠帝知道常奎的性子便是如此的谨慎,听着对方的话,他无奈地道:“你哪,就是太谨慎了。” “呈德如何愚钝不堪了?朕看着很是机敏,便是皎皎脾气倔,当年死活就是与呈德对不上眼,可惜了”宁惠帝长叹一声,平静地道,“若是将皎皎嫁于呈德,朕如今也不会这般为难。” 常奎默不作声地跟着宁惠帝,半晌之后才轻叹一声,道:“殿下是天之骄女,呈德着实是配不得殿下。楚延琛,臣虽然心中不愿承认,但却也是不得不说,这人,着实是独得老天爷的厚爱。” 宁惠帝想了想,他幽幽叹了一声:“是呢,楚延琛千好万好,唯一一点的不好便是他的出身。六大世家之首的楚家,曾几何时,世人是知楚家,却不知皇家。但是,若不是这般身份,他又如何能够有资格娶了朕的掌上明珠呢?” 常奎知道宁惠帝这般反复提到楚家,定然是心中有了想法,他不啃一声地跟着宁惠帝往前走。 不过一会儿工夫,便就走到东宫。殿外的宫娥内侍本是要行礼,却让宁惠帝摆手制止了,宁惠帝往前走了两步,还未入殿,便听得殿内传来的断断续续的话语声。 宁惠帝停了一下脚步,便就转身绕到了殿外靠近寝宫的窗子处,他轻手轻脚地停在那儿,常奎同身边的高公公相对一眼,两人识趣地往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以免听得不该听的东西。 殿下传出的声音,略带着些许虚弱,不用多猜,便也知道这是太子殿下的声音。 太子殿下披着外裳坐在椅子上,他的手中握着笔,苍白消瘦的身子令他看起来异常憔悴,手上无力,写了两个字便只能虚软地放了下来。 “殿下,你身子还未痊愈,还是需要好好休息的。”身旁的一位看着机灵的内侍躬身一礼,劝说道。 太子殿下放下笔,伸手揉了揉发疼的额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内侍,轻声道:“孤将给皇姐的回信写完,便就去休息。” 他低头看着手边的一叠书信,看着书信上熟悉的字迹,太子殿下唇边不由得露出一抹笑,道:“皇姐打了个女战神的称号呢,这些日子孤都未曾给皇姐回信,皇姐怕是要着急了。往年,入冬以后,皇姐最是怕孤生病,那眼神是都盯在孤身上,母后常说看皇姐照顾孤的样子,日后定然会是个好母亲。” “今年,偏偏她在遥远的江南道一带,这信,孤再不给她回一封,皇姐怕是要一路飞奔回来了。”太子殿下的声音说得低低的,但是话语里的欢喜与轻松却是显而易见。 只是这话堪堪落下,太子殿下脑中浮起一丝的乱绪,他轻轻地道:“德喜,孤的三弟和四弟怎样了?” 身旁站着的内侍闻言,面上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慌乱,他垂下眼,躬身一礼,道:“回殿下的话,三殿下和四殿下,如今正在休养。” 太子殿下脸上的神情登时就暗淡了下来,他抿着双唇,看了一眼身旁站着的内侍,缓缓吐出一口气,道:“德喜,若不是因为孤,三弟和四弟便不至于如此,可是” 他的眼中透出深深的自责与无奈,叹息着道:“祖父也是为了孤,手心手背都是肉,孤实在是为难。” 德喜见太子殿下面上的神色越发难看,不知是冻着,还是心头的思虑过重,那张苍白的面容更是显出了一抹孱弱。 他急忙上前一步,将一旁的药碗推了过去,劝慰道:“殿下,这事儿,如今便也算是了结了。三殿下与四殿下性命无忧,相爷” 德喜斟酌了一番,小心谨慎地道:“依着奴才的想法,相爷这时候退一步,也是好的。只是,殿下,万不可再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殿下是储君,是国之根本,像先前那般不好好喝药的事儿,万万不能再做了。” “前些日子,殿下病情反复,缠绵病榻的时候,奴才心中是悔恨交加,怎的就随同殿下胡闹了?”德喜自责地迭声道。 太子殿下听闻德喜这火急火燎的话语,他不由得无奈一笑,只是思及前段日子的凶险,他的眼中闪过一抹骇怕,轻轻点了点头,道:“是孤的错,如若当时出了岔子孤真是对不住父皇母后,对不住皇姐他们。” 原来前些日子,太子殿下缠绵病榻,一方面是因为当时他没有遵守医嘱,将开出的苦药都用了,而是让自己的心腹内侍德喜将药悉数倒了去。也因此,导致他的病情不断加重,到了最后,险些送命。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无意间得知三皇子和四皇子的出事,是谢家动的手。 他同赵清婉都是宁惠帝一手带起来的,对于这些朝政之事则是极为敏锐,三皇子和四皇子出事后,他知道了是谢家对两位皇弟动手,便是为何让他能够高枕无忧,他心中清楚,因而便也没法将此事告知父皇,再想到便是因为他,才让三弟和四弟遭了这么一场无妄之灾,他心中的愧疚感浓重地几乎将他压垮。也正是如此思虑过度,令他的情况一再恶化,险些便就一病不起了。 德喜将桌上的药碗推送过去,躬身道:“殿下,喝药的时间到了。” “嗯。”太子殿下看着德喜那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他不由得笑了一笑,很快便将桌上的药碗端了起来,小饮一口,口中苦涩的药味,令他的眉头紧紧拧起,他低低地道,“怎的,这药比之前的还苦?” 德喜听闻这般言论,他急忙开了一只小木匣,木匣里放置着些许果脯,轻声道:“前些日子,殿下的药那都是花草树木喝的,自然感觉不到苦,今日这药,是殿下实打实地入了口,当然苦了。这是公主殿下去江南道之前特地叮嘱着让奴才给殿下备下的果脯,香甜可口,殿下尝一尝。” 太子看着那木匣里的果脯,他的唇边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他低声道:“还是皇姐最懂孤。” “皎皎若是知道你这般糟蹋自己,她定然是要狠狠打你一顿,将你那胡闹的做法给打没。” 宁惠帝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了进来,他大步流星地往里走,脸上满是愠怒。 听到这一句话,太子殿下抬头一看,便就看着宁惠帝行至面前。德喜急忙躬身一礼,大声道:“奴才见过陛下。” 宁惠帝冷冷地看着站在太子身旁的德喜,并未喊起,任由对方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动作,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厌恶,随后开口道:“高进,将这人拖下去既然不能看护照顾好太子,那么留着又有何用?” 德喜听到这一句话,他的心头一冷,整个人不由得哆嗦起来,但是却始终并未有丝毫的失态举动。 在高进动手的时候,太子殿下急忙起身,匆匆来到宁惠帝的面前,他拱手一礼,道:“父皇,他不过是一个奴才,任何事都得听我的,还请父皇饶他一命,有什么责罚,儿臣担下了。” 德喜心中一暖,他迅速看了一眼太子殿下,注意到殿下面上的神情很是凝重,他咬了咬牙关,尚未开口便听得宁惠帝很是生气地道:“责罚?你担下?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如今的模样,你如何担下?前段日子你子在床榻上昏睡不醒,奄奄一息时,可曾想过担起身上的职责?” “如果你有个闪失”宁惠帝说道这里,眼前浮现先前太子那气息微弱的模样,他心头的怒火难以遏制,冰冷的目光投在德喜身上,冷声道,“高进,还不将人带下去。” “是。”高公公急忙躬身一礼,应了下来。 “父皇,德喜不过是听从儿臣的话,还请父皇咳咳咳咳咳”太子殿下将德喜拉在身后,急切地制止道。 这一阵的急怒攻心,却是令他胸口一阵阀发闷,喉管里骤然涌上来一阵痒意,他不由得微微弯腰,伸手捂唇,剧烈地咳嗽起来,这一阵咳嗽来得突然,却又绵延不绝,太子的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呼吸间是一片窒息感,他似乎有些喘不上气。 见着太子那脸色眨眼之间已然是面白如纸了。而捂着唇的手指缝间渗出了血丝,宁惠帝心头一惊,疾步走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太子殿下,高声喊道:“快,寻太医来!” “是。” 一阵慌乱在东宫中弥漫开来,而好不容易能够歇一口气的秦院正,尚来不及多享受一下来之不易的平和悠闲日子,便就被那一身刚毅威武的常奎拎着赶去了东宫。 在一阵兵荒马乱之后,东宫中的动静才慢慢地缓和平静了下来。 宁惠帝一脸凝重地盯着床榻上躺着的太子殿下,看着那一张看起来便是虚弱无力的面容,心头的忧虑更是增了一层。 太子殿下吃力地睁开眼,因着刚刚那连绵不绝的咳嗽,现下这呼吸间,都扯着肺腑生疼,只是到了这时候,他心头只是惦念着德喜,急忙扫视了一眼四周,未曾见到德喜的身影时,便将视线落在床榻旁的宁惠帝的身上。 他吃力地想要撑起身子,宁惠帝伸手摁住太子的肩膀,他似乎早就猜到了太子想要说的是什么,他冷声道:“随侍你的小内侍,跟着秦院正,去给你熬药了。” 见宁惠帝面上严肃的神色已然缓和了下来,他断断续续地轻声道:“儿臣谢过父皇。” 宁惠帝看着太子那一脸孱弱的模样,吃力的动作,微弱的声音,无不是在昭示着对方身子的情况很糟糕。他想着刚刚秦院正说的话,这一次的病症,损了太子殿下的元气,而太子本就是先天不足,如今便就更是雪上加霜了。 若是调理不当,只怕是会有性命之虞。 宁惠帝的眉头紧紧拧了起来,他温声道:“好了,这些事儿,朕便暂且不追究,你且好生休养着。” “父皇”太子殿下看着宁惠帝那疲惫的模样,他心中的愧疚之意越发浓重,他轻声道,“父皇,是儿臣不好,令父皇如此担心。” 宁惠帝见着太子殿下这般姿态,他长叹一声,伸手轻轻地拂去太子殿下额上的冷汗,他小声道:“知道父皇会当心了,便就应该早点康复。皎皎也快回来了,若是知道你病得这般严重,她怕是要急坏了。” “父皇,皇姐要回来了?”太子的眼中闪过一抹亮光,欣喜地问道。 宁惠帝知道太子同公主的感情好,他点了点头,接着应道:“是,皎皎就快回来了。所以,如今,当务之急,便是你要好好养好身子。” 太子殿下点了点头,他的视线对上宁惠帝的双眼,似乎想说什么,可是终究还是没有出声,只是张了张口,便就沉默了下来。 注意到儿子的这般姿态,宁惠帝自然知道太子心中的顾虑。他轻轻拍了拍太子的肩膀,低声道:“好了,什么都不用多想,现在你便是少思虑,静养病,早日好起来。” “是。” 太子殿下看着宁惠帝离开,他脸上攀爬上一抹浓郁的忧色,他扶着手边的床栏坐了起来,缓缓喘了口气,随后倚靠在床栏处,他看着自己青白色的手腕,腕间的血管清晰可见,他缓缓握紧自己的拳头,呼出一口气,低低地道:“会好起来的。” 他平日里不若赵清婉那般活跃,但是在朝政谋略上接受的教育,比赵清婉要多得多,毕竟他一直以来都是作为储君来进行教育的。太子此刻心中涌上些许后悔,最开始,不应该在病后不好好服药的,这病拖了太久,果然是身子先受不住了,是他考虑不周。 太子的目光幽幽,他的手轻轻地摁了摁胸口,缓一缓那一股闷闷的气息。他想着,他得好好活着,若不然,皇姐以后该多艰难啊。 谁也想不到,将宁惠帝的性子摸得最为清晰的人,竟然会是东宫太子。 宁惠帝走出东宫时,他面上的神情很复杂,眉头拧得紧紧的,他缓缓叹了一口气,道:“朕本以为秉德并不知情,却未曾想到秉德早就知道了。” 宁惠帝脚步沉重,他走至一半,便又回身看过去。偌大的东宫已然是燃起了灯火,夕光散尽,霞彩消逝,留下的便是这点点烛火。 “莫怪乎这一次秉德会病得这般重,秦院正一再说秉德思虑过重,朕还想着是不是朕待秉德太过严肃了,如今想来,那是因为秉德知晓对他两位弟弟下手的人是谢家。” 宁惠帝这话说到最后,却是带着浓烈的森冷之意。 “他知道,所以心中愧疚难安。”宁惠咬着牙道,“平日里倒是看不出太子会如此机敏,反应如此迅速,这一次,为了替谢家遮掩,病得是如此地恰到时候,思虑惊惧,不喝药呵呵,正是秉德的病重,所有人都不敢怀疑是谢家” “毕竟,谢家可是太子的班底。” 听着宁惠帝咬牙切齿的话语,常奎知道宁惠帝定然是有了新的大动作,他看向常奎,哑然道:“有成,谢家是留不得了。” 这一句话说出,惊得常奎与高公公两人心头一跳,常奎躬身一礼,说话却不曾绕圈子,直白地道:“陛下,如今这个时候,明目张胆地动谢家,少了证据妄动的话,怕是与陛下的名声有碍。” 不知道常奎话语里到底是哪一句话,勾得宁惠帝心头一沉,他抿了抿唇,强自压下心头的怒火,想了一会儿后,低声道:“高进,你先清理一次太子身边服侍的人,不该留着的人,不要留着了。” “是。”高公公躬身一礼,急忙应了下来。 宁惠帝的目光落长廊外的月色间,半晌,他冷冷地道:“有成,咱们找不到的证据,会有人把证据送上来的。谢家让人去挑一挑,让谢家和楚家斗起来,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到时候,朕收拾他们也容易。” “是,陛下。”常奎心中叹息,但是见着宁惠帝眼底的急怒之色,他便就将劝阻的话语收着了,随后沉声应了下来。 谁也想不到,当初谢家对三皇子和四皇子动手的事,竟然会让太子殿下意外知晓。只是谢家毕竟是太子的母族,他打小便与谢家走得近,同谢家的几位兄长更是感情深厚,一想到若是告知宁惠帝此事,那么谢家必然是有遭遇灭顶之灾,毕竟谋害皇子,罪当诛族。 太子心中不忍,便就将这事儿掩在心底,并且还替谢家收了收尾,故而宁惠帝查着查着便就断了线。但是,三皇子与四皇子,同太子殿下也是手足情深,如今得知了两人的遭难皆是因他而起,他又如何不思虑过重?这般内外煎熬之下,加上今年入冬早,寒气重,太子便就病了。 而在知晓父皇已然是怀疑到了谢家的时候,太子干脆想法子将治病的药通通都喂给了花草树木,也是因此,他的病情才会如此反复不定,甚至一度到了病危的地步。 正是太子这般病重,故而宁惠帝怀疑的目光便就撤了出去。 今日,未曾想随意地一听,便就听到了太子的话语宁惠帝眼神深沉,望着天边朦胧月色的目光越发冷凝,他轻声道:“在皎皎回来之前,尽早解决。” “是。” 宫中的一举一动,都在有心人的眼中。夜里东宫太子病情反复,自然是传进了不少人的耳朵中。 谢府中,谢相爷尚未就寝,他拧着眉头,看着手中的讯息,沉声问道:“殿下如今如何了?” 屋子里的幽幽的烛火倒映在屋中人的面容上,明灭不定,形成了一副奇异的画卷。卢和鸣同样是紧紧皱着眉头,他想着刚刚得来的消息,小声道:“相爷,听闻殿下在东宫中同陛下起来争执,故而这才引得殿下病情反复。” 他想了想,瞥了一眼一脸严肃的谢相爷,轻声接着道:“还有一事儿,属下打探到一丝消息,殿下的病情反复,怕是有碍命数。” 卢和鸣见着谢相爷面上的神情一瞬间便变得极为难看,他不敢多言,低眸垂首,屏息坐着,等待着谢相爷的吩咐和命令。 谢相爷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消息,他皱了皱眉头,好一会儿,才开口低声道:“可能探得更具体的消息?” 卢和鸣知道谢相爷问的具体的消息,是指是否知道太子殿下这命数到底是多久?他心头沉凝,斟酌着言语,道:“相爷,陛下清洗了宫中的人,东宫中我们的人基本都撤了出去,落下的漏网之鱼不过是寥寥无几,这消息,不好探” 他觑着谢相爷苍老的面容,小声道:“消息怕是不是很准确,说是,若是精心休养,应还是有合十之数的。” 谢相爷听得这话,他面上的神情难看得厉害,如今他们已经是骑虎难下了,既然已经动了手了,那么便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唯一的好消息便是宁惠帝那儿并未有任何的证据,查到是他们谢家动的手,故而纵然是知晓了是他们动手的,却也不能随意动手。不然是要逼着各个世家联合起来,揭竿而起的。 但是,宁惠帝对他们的容忍度怕是也到了极限,若是不能及早动手,只怕是要遭殃了。 谢相爷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看向卢和鸣,那张苍老的面容上呈现出一抹凌厉的神色,低沉的声音透出一抹生杀予夺之意:“合十之数,那便足够了。既然如此,那便按着计划分线行动。先下手为强。” “是。”卢和鸣见谢相爷拿了主意,便就心头一沉,严肃着点头应下。 夜越发深沉,某些事终究是在黑夜中谋算潜行。 楚家中,一片灯火通明。楚大老爷没想到楚四老爷会半夜前来,自从当初立明死后,楚四老爷便就再也未曾来过楚府了。同楚大老爷更是呈现出一派绝交的模样,可是如今这般深夜前来,着实令人吃惊。 楚大老爷笼着披风大步来到大厅中,一入大厅,便让屋子里的人影给吓了一跳,楚四老爷不若曾经的风采,而是一副枯瘦的模样,仿佛是随时都会倒下,这般模样,当真是吓了楚大老爷一跳。 他毕竟是感念着当年老夫人的教养之情,见着楚四老爷这副样子,他疾步走了上前,一把拉住人,迭声问道:“这是怎么了?怎的是这么一副模样?可是病了?” 那一副关心的模样,让动作迟缓的楚四老爷微微一愣,他抬起头来,视线落在楚大老爷的面容上,盯着看了好一会儿,那直勾勾的样子,看着渗人,可是楚大老爷却是满心的担忧,并未注意到对方眼底的不对经,他拉着人坐下来,摸到了对方手中的冰冷,不由得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来人,把哑先生请来。”楚大老爷高声喊了一句。 然而楚四老爷却是手上动作一顿,拉住了楚大老爷,沙哑地道:“大哥,我没事,不用喊大夫。” 听着楚四老爷这么一句大哥,楚大老爷不由得心头一跳,他没想到对方如今会愿意喊他这么一声大哥,他还以为对方要同他老死不相往来了。 楚四老爷呆愣愣地看着对方,良久,他张了张口,眼圈微微发红,开口接着道:“大哥,我没事,只是心里头难受,今儿是立明的生辰,可是” 他的话语说到这里,哽咽地令人心酸。楚大老爷心头一软,想着如今这四老爷是孑然一身,确实是凄楚难耐。 第135章 突发 楚大老爷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他倒了一杯热水递送给四老爷,开口接着道:“寿安,我知你心中难受,只是你总是要多多保重自己的。” 四老爷接过水杯,温热一点点地透出杯子,给他冰冷的手沾染些许温度。他垂下眼,目光落在那晃悠的温水中。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他沉默地捧着水杯,半晌没有言语。 楚大老爷看着沉默不语的四老爷,他低低地道了一句:“你也要想想,你家里还有一名幼子。” 听到这一句话,四老爷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一僵,他的眼中显露出些许寒意,抿了抿干裂的唇,他抬起头来,低声道:“大哥,我心里着实难受,夫人身子不好,这些日子是越发的情况不好了,在府中,我你陪我喝一杯吧。” 四老爷的面上呈现出一抹恳求的模样,他略微凌乱的花白头发,让他看起来更是酸楚。楚大老爷前段日子的风寒尚未痊愈,本是没打算小酌的,只是见着四老爷这般模样,这心头一软,便也就点了点头。 不过一会儿,桌上摆了些许小菜,又搭上一壶温好的酒水。食物的香气在亮堂的膳厅中飘散,四老爷看着桌上摆着的酒菜,他正要将酒杯的酒水一饮而尽时,楚大老爷伸手拦住了人。 四老爷抬眸看向楚大老爷,眼底满是不解,楚大老爷叹了一口气,开口道:“空腹喝酒伤身,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他说着,便就举起公筷,将桌上的小菜夹入他的碗中,又盛了一碗汤推送到四老爷的面前,而后开口道:“这都是你喜欢的吃的,知道你没什么胃口,但是多少都吃一点。” 四老爷低头看着碗中的菜肴,确实,这满桌的菜肴,都是他惯吃的口味,楚大老爷曾经在老夫人那儿住过一段时间,与四老爷是同吃同睡,自然是了解四老爷的口味与嗜好。 脑中回想起过往的一切温情记忆,他垂眼遮住眸中的潮热,四老爷伸手将汤碗端起,闷闷地喝着碗中的汤汁,口中的汤汁尝不出什么滋味,心头却是五味杂陈。 膳厅里很安静,在淡淡的食物香气与醇厚的酒香中,营造出一抹宁静而温暖的感觉。 四老爷沉默地喝了两杯酒,他看了一眼楚大老爷抿了两口的酒杯,伸手拿起酒壶,给人添了半杯,随后他便就又沉默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楚大老爷叹息了一声,看着四老爷微微发红的双颊,轻声劝道:“不要喝得这么急。” 厅中烛火明亮,四老爷放下手中的酒杯,他愣愣地看着远庡方出神,好一会儿,突然开口道:“大哥,怀瑾还没回来吗?” 楚大老爷顿了一下手,他的眼中闪过一抹警惕,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悄声道:“嗯,应是江南道的事尚未处理好,故而还未回来。” 四老爷举着酒杯,看着楚大老爷同样举起酒杯,凑近唇边,轻轻抿了一口,他缓缓一笑,随意地道:“大哥,金宝还小,我只是想让怀瑾往后多多照料他。” 听到四老爷的话,话语里颇有数分托孤之意,楚大老爷沉默了片刻,他轻声回道:“总会照拂一二的。你不必担心,好好保重身子,将孩子养大” 四老爷低笑一声,他提起酒壶又给大老爷添满,而后举起自己的杯子,对着大老爷颔首一礼,道:“大哥放心,我总是会好好活着,看着金宝长大的,看着他光宗耀祖,看着” 最后一句他说得很轻微,轻得楚大老爷都未曾听清楚,便就看着四老爷笑着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两人的这一场酒,并未喝上多久,四老爷喝得急,那一壶酒喝完之后,本是想要再添一壶,只是楚大老爷拦着人了。四老爷倒也未曾执着要喝,故而这一场沉默的酒局在宵禁之前便就结束了。 楚大老爷看着四老爷醉醺醺地离开,他的眉头微微拧起。 “可有查到,寿安最近有同其他人接触吗?” 站在楚大老爷身后的一名深色衣裳的男子躬身一礼,对着楚大老爷恭敬回禀道:“回老爷,四老爷这些日子,除了陪四夫人去寺中外,便就无甚外出,在寺中除了主持大师外,便就未同他人多有接触了。” 楚大老爷点了点头,他低着头想了一下,只觉得有些许奇怪,依着他对四老爷的了解,立明的死,定然是四老爷心头过不了的一个心结的。今日又怎么会这般登门拜访?莫非真的是因为心头郁郁,又不敢让府中夫人察觉,这才来了他这儿? “田明,你着人盯着点四老爷府中,怀瑾即将回京,这时候更要谨慎点。” “是。”田明拱手一礼。 楚大老爷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脑袋,前些日子的风寒还未痊愈,今夜又喝了些许酒水,倒是令人更加不舒服了。本该去休息一番,只是忽而又想到今夜先前才得到的消息,他走向卧房的脚步一转,便就走向了书房。 “去将游先生请来。” “是。” 楚大老爷来到书房中,让老管家给他倒了一壶茶,茶香味在屋子里弥漫,驱散了些许酒气。不过一小会儿的功夫,屋子外便有脚步声传来。 一道富有规律的敲门声传来。 “请进。”楚大老爷随口道了一句。 屋门推开,一道颀长的身影走进,那是一名小麦肤色的高壮中年男子,略微魁梧的模样,令他看起来有些凶狠,浓眉大眼,分明是一副好人模样,可是严肃的眼神,却莫名给人一种不好相处的恶人气息。 这是楚大老爷的谋士,有一个比较乡土的名字,叫游全贵,可是人却是知识渊博得很。他的存在很隐秘,知晓的人并不多,便是连楚延琛都是只闻其名,未见此人。 “老爷。”游全贵对着楚大老爷拱手一礼。 “慧之,坐。”楚大老爷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游全贵坐下。 游全贵抬眸看了一眼楚大老爷,注意到楚大老爷不佳的面色,再嗅到空气中的酒气,他眉头微微一皱,开口道:“老爷,身子不适,不该饮酒。” 他同楚大老爷,并不同于普通的谋士与家主,他们之间有着过命的交情,故而游全贵与楚大老爷的话语也更随意一些。 楚大老爷脸上浮起一抹浅浅的微笑,语带歉意地道:“是我思虑不周。下次定然不会了。” 游全贵沉默地点了点头,便也就不再多言。 “宫中传了讯息出来,说是本来稍有好转的太子殿下,突然又病情反复了。”楚大老爷面色严肃地开口道。 这个消息,游全贵是知道的,就算楚大老爷今晚不寻他来,他也是要去找楚大老爷汇报这件事。这事儿看着只是一件寻常小事,但是对于他们这些浸泡在阴谋诡计中的人来说,这是一个不寻常的信号。 楚大老爷缓缓叹了一口气,眼带忧虑地道:“国之根基不稳,怕是要风雨飘摇了。我并不明白,谢家为何要对太子动手?他对三皇子和四皇子动手,我都明白,毕竟太子的身子不结实,一旦出了事,这剩下的两位皇子不就捡了个漏?但是,太子殿下出身正统,他们谢家又是太子的母族这,太子登基,对他们来说,是利大于弊。” 游全贵摇摇头,他直白地道:“谢家应当没有对太子殿下动手,他们只是运气太差了。东宫的身子骨也太糟糕了。” 宫中太子殿下病情反复的真相尚无他人知晓,但是游全贵却是猜地极其准确,或许,不应该说是猜测,应当说是分析。游全贵的手轻轻地敲着桌子,有神的双眸微微眯起,似乎是在思忖什么,片刻后,便就接着道:“谢家只是想让陛下别无选择,也或许东宫的身子骨比我们知晓的还要糟糕,最有可能的事,东宫活不久,所以谢家才铤而走险,对两名皇子动手。” “陛下龙马精神,还活着呢。”楚大老爷冷然回道。 “对,陛下还活着,”游全贵平静地接口道,“可是陛下不会再有新的继承人。陛下怎么可能愿意将皇位拱手传给裕亲王呢?陛下也怕要知道陛下便是捡漏捡到了这么个皇位,他又怎么会不防备着呢?” 他抬眸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楚大老爷,小声道:“有一则小道消息传来,说是裕亲王世子在北境失踪” “什么时候的事?”楚大老爷心头一惊,急忙回问道。 游全贵正色回道:“昨夜里来的消息,这个消息封锁得很严实。我不能确定,再三打探,却也是无法拿准。” “怀瑾就要回来了。”楚大老爷沉思着,“只是如今天寒地冻的,怕是回来的路途不易,时间上应当没有那么快。” “我在想着,是不是应该让怀瑾等到开春后再回来。”楚大老爷面上神情淡然,轻声道,“如今京中局势诡谲,怀瑾的身体也不是很好,我总是担心” 话语里的担忧很淡,可是却让人听得一清二楚,游全贵自然明白对于楚家来说,楚延琛的重要性。正如太子对于陛下的分量,楚延琛对于整个楚家,也是一样的。 而楚大老爷的担心也是有道理的,毕竟相比较其他世家来说,楚家的软肋太明显了。楚延琛太出色了,仿佛是一个靶子,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偏偏楚延琛的身子又不大好,一个不小心 “只是公子若是不回来,也不大好。”游全贵想了想,摇摇头,道,“外边不比京都,鞭长莫及,若是京中出了问题,公子与公主殿下都在外” 楚大老爷面色一冷,他琢磨着道:“你是说他们会对陛下动手?” 游全贵默然,安静地坐着,许久未曾回话,他的眼中透出一抹思量,随后开口道:“也许。只是这事儿,并不好说。毕竟陛下能够成为陛下,又怎么会那般掉以轻心?” “老爷。” “怎么了?” 游全贵面上的神情很是严肃,他问了一个平日里不会开口询问的话题:“公子,和公主殿下,打算何时绵延子嗣?” 楚大老爷有些惊诧,但很快便就收敛心神,眼神略显柔和,小声道:“大抵是回京后吧。怀瑾大婚前受了伤,先前都在服药,大夫交代过,对子嗣上会有影响,前段时日,倒是才断了药。” “这般的话,还是让公子尽快回来吧。”游全贵眼中的神情一片冷凝,他轻轻地道,“陛下的心思很重,尤其是这个时候,不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有些事,他可能会怀疑。” “怀疑,我们楚家动了手脚。” 游全贵没有说清楚宁惠帝会怀疑什么,可是楚大老爷却是很清楚这话里的意思,他微微皱着眉头,认真思虑一番,觉得依着如今的情况,宁惠帝怕是确实会有这般心思。 “我知道了。” 楚大老爷话说到这里,他面上的神情呈现出一抹青白色,低低地咳嗽了两声,也不知是不是酒意上涌,使得他脑中一片又一片的晕眩。 他伸手捏了捏鼻根,缓缓闭上眼,靠着椅子缓了缓气息。 游全贵看着楚大老爷这般模样,他眉头一拧,开口道:“老爷,你的脸色不好,还是喊府医来看看吧。” 楚大老爷摇摇头,他长长吐出一口气,道:“老了,不过是一场风寒,这来来回回的就是没好全,今晚估计是喝了点酒,所以现在酒劲儿上来了。不用喊府医,省得夫人那边担心。” “那老爷,你早点歇着,其他的属下都盯着。一有消息,属下便会来告知。”游全贵不放心地又看了一眼楚大老爷,站起身来,躬身一礼。 楚大老爷低低地应了一声:“嗯,辛苦慧之了。” 他歇了一口气后,扶着桌子站起身来,看着游全贵转身退出屋子,他往前走了两步,只是这步伐堪堪迈出,那一阵的晕眩越发浓郁,眨眼之间,只觉得,天旋地转,他浑身虚软,眼前一黑,便自桌旁倒了下去,他的手拂过桌上的茶杯,带着茶杯滚落在地上。 “砰——” 茶杯落地的声音随之而来,惊得已然走出门口的游全贵回过身来,只见楚大老爷已然是摔在地上。 “老爷!” 楚府中的一切,远在江南道的楚延琛自然是不知道的。 楚延琛在茶楼里品茗,他并未喝茶,只是在嗅着这满室的茶香罢了。看着面前的楚盛维,他开口道:“叔父,如今江南道的势力重新洗牌,接下来便就是看你们的了。不必争多,求稳便可。” 楚盛维此刻的神态不若先前的苍老疲乏,反而是透出了一抹的意气风发,眉宇间的精神抖擞,令他看起来似乎是年轻数岁。他知道楚延琛这句话的意思,不用他们在江南道的势力里多做吞噬,而是稳中扩大,合纵连横,联合中坚力量,再吸附那些微小势力,让楚家成为江南道暗地里的地头蛇,而表面上的一切,自然是让与皇家。 他平静而坚定地道:“公子放心。” 楚延琛轻轻点点头,他思虑许久,遂又提醒道:“军方那一头,不要掺和进去,都督府,只需要维持寻常关系就可以,不要搅和太深,那是陛下的地盘。陛下最无法容忍的,便是有人试图染指军部力量。” 上位者自然是要全权把控着强势力量。 楚盛维眼中透出一抹惊诧,因为他先前是知道都督府的游副帅帮了一把公子的,还以为那游副帅是自己人,却不曾想楚延琛会这般说,那么 楚延琛察觉到楚盛维心底的惊诧与疑惑,他缓缓说道:“游彦不是我们楚家安插下来的人,他是陛下的心腹,不过当初他欠我们楚家一条命,这人骨子里重恩情,故而才会帮了我们一把。如今情义两偿,自然是一切都消了。我们同他,不是一路人。” 听到这里,楚盛维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楚延琛不由得轻笑一声,他伸手给楚盛维倒了一杯茶,推送过去,随后他举着茶杯,站起身来,来到茶楼厢房的窗子前,望着那平静却又不失热闹的街巷,同刚刚到来时的清冷不一样,如今的江南道仿佛是恢复了它过往的热闹生机,街巷上到处可见的是平淡闲适的人间烟火。 他看着这点点滴滴的热闹景象,眼中的神色很是柔和:“安居乐业,便就够了。” “你们不必同我们多有联系,”楚延琛转过头来,看向楚盛维,郑重地道,“便如过往一般,暗地里掌控住这一切便好,同南边那” 话说到这里,楚延琛忽然停了下来,他的眉宇间似乎有些不忍与踟蹰,半晌没有开口。 “公子放心,南边那一头,咱们定然不会多有接触。”楚盛维斩钉截铁地道。 楚延琛摇摇头,他注视着楚盛维,轻声叮嘱道:“南边那一头,我要你们与他们多有接触。” 楚盛维听到这里,他的眼中满是疑惑,心中的惊诧更是浓郁了起来。 楚延琛从袖中抽出一封信,递送给楚盛维,开口道:“便就按着这里边的计划行动。” 楚盛维接过书信,他低头看了两眼,随后眼中闪过一抹惊悚之意,未曾想到会是如此计划。这书信上写着的正是当初在宫中同宁惠帝所言的三条国策。 “看完之后,便就销毁了吧。” “这事儿,怕是要有一段时间,才能见到效果,短则三五年,长则十数年。”楚盛维一边审视着书信,一边开口说道。 楚延琛的目光落在窗子外,他的目光看得很远,远到似乎是看到了南境之地。 “无妨,这本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儿,”楚延琛的声音里透出一抹坚定,“世道不易,苍生不易,这事儿若是办成了,天下一统,便就能成就一番盛世伟业。” “世家,虽然高高在上,但是并非是不懂得体恤民情,盛世安康,不是只有陛下期许的,”楚延琛的声音清冷却又莫名透出了一丝的暖意,“陛下有雄才伟略,只是太子殿下守成有余,霸道不足,日后若是登基,怕是守不住咱们既然为臣,自然是要替陛下分忧。” “况且,”楚延琛脸上的笑容出现一抹意味深长,“太子身子不好,宫中两位皇子又愚钝无能,唯有公主殿下日后这天下,总不能让公主殿下太过操心。” 楚盛维握紧手中的信封,他抬眸看向楚延琛,喉咙微微发干,楚延琛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无不是说明公主殿下日后很可能会掌摄政大权,而楚家作为摄政公主的夫家,这掌权 楚盛维沉默着,心里却是如同明镜一般,明白了楚家的打算,他将手中的书信放入茶汤中,看着书信慢慢地浸透入茶汤,而后纸上的墨字随着茶汤的浸透,便就一点点地晕染开,晕成了一团团的黑墨点,及至最后,那书信糊成了一团,纸上的字是半分都看不出来了,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抬起头来,对着楚延琛,拱手一礼道:“是,公子,我明白了。” 宁惠帝,是一个合格的皇帝,便是东宫太子,也算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只是大抵是时也命也,谁也想不到东宫的身子会如此不稳,这接连的病倒,着实是令四方心思浮动。偏偏东宫如今尚未大婚,后继无人。这便是宁惠帝如今行事如此急躁的原因。 “公子,既然如此,那么我们便在暗中行事,积蓄力量。”楚盛维低声说道。 对于楚盛维能够如此迅速地理会他话里的意思,楚延琛眼中的笑意更盛,他喜欢和聪明人说话,便是如此,不需要多言,不过是稍一点拨,对方便就理解了。 “莫寞和无忧会暂且留在你身边,协助叔父行事。”楚延琛叹息了一句,“莫寞的生父暂且还未有消息,京都中如今局势混乱,他回去,不大好。” 他笑着道:“我回去后,若是有什么消息,会同叔父你联系,便就走暗鸽。” 楚盛维这才明白楚延琛为何要留下莫寞与无忧在江南道,怕是为了避免可能出现的莫寞生父,毕竟当年的情况,确实不好说,万一这人有什么特殊身份,倒不是不让莫寞与之相认,不过是怕节外生枝罢了。 “好的,我明白了。”楚盛维叹了一口气,沉声应了下来,他的目光落在楚延琛的身上,不得不说,这一位楚家大公子,真是行一步想三步,这方方面面都考虑得极为周到。 “公子,打算何时回京?” 楚延琛想了想,缓声道:“等一等,等秦曦的消息传回去后,等陛下的反应,我同公主殿下到时再走。” “算一算时间,应该也就是三五日之间吧。”他低头想了一下,眉头微微拧起,轻声道,“只是如今入冬了,箬江不少地方都结了冰,原路回去是不行的,便就只能行一段水路,再转陆路,时间上,怕是要耗费许久。” 楚盛维这般听着,他心思一转,而后开口道:“这般算来,大抵是明年开春才能回到京中。” “大公子,要不然,您便就在这江南道待上一段时间,等到开春了再回京,到时水路通畅,也不至于这般行程艰辛。” 楚延琛知道对方是在关心自己,只是在江南道这一头已然是耽误太久了,京中的消息,如今看着尚算安稳,但谁也说不准接下里会发生什么事,他心头总是萦绕着一股不安感,令他有些坐立难安。 他摇摇头,放下手中的茶杯,平静地道:“现下这个时候,我同公主殿下最好是在京中比较好。更何况,公主殿下心中惦念亲人,在这儿待着,心有不安,辗转不宁,总是不大好的。” 楚盛维听着楚延琛的话,他敏锐地注意到楚延琛话语里一闪而逝的柔情与宠溺,他心头一沉,平日里听闻楚延琛与公主殿下是伉俪情深,他本以为那时楚延琛刻意营造出来的恩爱模样,只是如今看来,应是真心实意得恩爱两不疑。然而,公主殿下的身份特殊,皇室与世家的关系更是敏感,楚延琛作为楚家下一代的家主,在这一份感情上,最好是置身事外。 然而男女之情,哪里似乎那么好抽离自身的? 楚盛维在心中琢磨了许久,他站起身,开口道:“公子,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楚延琛面上的神情一凝,他奇怪地回道:“叔父,有话请说。” “公主殿下是天之骄女,公子待她,可真心,却最好是把控好这一份度。”楚盛维的话语,说得很轻,可是落在楚延琛的耳中,却是异常地沉重。 “公子,不要怪我多言,只是,怕” 楚延琛知道楚盛维这也是为自己好,他沉默少许,面上勉强露出一抹笑,道:“是,我明白了。多谢叔父提点。” “既如此,我便先告辞了。”楚盛维躬身一礼,而后便就退了出去。 屋子里一片清冷,徒留下心神恍惚的楚延琛,他沉着脸站在窗子前,看着窗外街巷里来来往往的人,看着那偶尔间路过的寻常夫妻他缓缓叹了一口气,只是心思尚未放下,便就看到街巷外不远处,似乎有一阵喧闹声传来,那顺风而来的话语声却是有些许熟悉。 楚延琛定睛一看,便就注意到在远处街角那一道熟悉的身影,他眉头一拧,迅速转身往门外走去,候在门口的重九惊诧地看着匆忙姿态的楚延琛,他也疾步跟了上去。 楚延琛的脚步很快,难得这般失态,这一份失态盖因为那与人起了争执的人正是赵清婉。虽然明知道赵清婉武艺高强,但是心头的担忧依旧是涌了上来,便就急急忙忙地赶了下来。 “胡言乱语!你这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赵清婉怒瞪着眼前的男子,明艳的面容上因着怒火呈现出一抹瑰丽的姿态。本该是极为迷人的模样,但是那眼中的怒意,却是让人不敢直视。 不远处,站在她对面的中年男子,面对着赵清婉勃发的怒意,他微微缩了缩脖子,却又觉得自己这般胆怯的模样太过丢人,便就又抬起头来,对上赵清婉的双眼,梗着脖子,大声道:“我这哪里说错了!那钦差便是一个昏头昏脑的昏官,更是草菅人命!齐家老太爷,那是多好的人,都是他逼死的!要我说,他往后定然是要遭报应的!” “你!”赵清婉眸光一闪,怒喝道,“那罪状写得明明白白的,你这是眼瞎了吗?看不出来吗?齐家有通敌叛国之罪,罪该诛族,若不是钦差大人心存慈善,上书陛下,如今又谈何有齐家?更何况,南蛮平定,江南道如今一切安宁,这便都是钦差大人的功劳。” “钦差大人一心为民,你这般污蔑他,有胆子,你便同我一起上衙门去说道说道!” 那人听着赵清婉这般说,他的眼神闪烁,后退一步,小声道:“这事儿,你一个妇人,哪里懂得!我也同你说不清,况且,那南蛮平定,是公主殿下威武,可不是钦差的功劳!” “我一个妇道人家,同你说不清,你便同我去府衙说清楚。走呀!”赵清婉也不想同他多做纠缠,干脆利落地要上前拉着人去南城府衙。 那名男子看着走上前来的赵清婉,他面色一变,猝不及防地推了赵清婉一把,而后往后跑去,眨眼间就不见了身影。 赵清婉今日本就是觉得心口里有些发堵,身上也略微无力,她只想着或许是自己闷着了,故而才出门转转,散散心。没想到在街巷上,竟然听到了这一名刁民居然在大街上胡言乱语地说着楚延琛的恶言恶语,用词之歹毒,令人闻之发指,赵清婉只觉得一股怒火喷涌而上,便就上前与人争执。 她未曾想到对方居然会骤然出手,绵软的身子一时之间竟然是无处着力,赵清婉不由得往后倒了去。 “夫人!”被人隔开的妙锦一眼看到将要被推到的赵清婉,不由得惊声喊了起来。 赵清婉只觉得一阵晕眩,她并未摔在冰冷的地面上,而是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怎么这般不小心?可有伤着了?”楚延琛揽着人,将人扶稳,而后担心地打量着对方。 赵清婉脑中的晕眩堪堪散去,她眨了眨眼睛,没想到居然会撞见楚延琛,她的眼中闪出一抹惊喜,浑然忘记了先前的不适,摇摇头,开口道:“没事,没伤着。就那么一个猥琐小人,要不是他偷袭,我才不会被推倒。” 楚延琛仔细扫视过赵清婉,注意到之前面上的神色不是很好,他伸手摸了摸赵清婉的额头,掌下的温度倒是正常,他缓缓松了一口气,不虞地开口道:“平日里,谁一直念叨着自己武艺高强的?明知道对方是猥琐小人了,怎的还与人起冲突?” “我不是一直同你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前头才说都记得,这一转头,你便忘得干干净净了?” 楚延琛面上神情一片严肃。 赵清婉闻言,她眨了眨眼,不知怎么的,突然就觉得委屈了,分明知道楚延琛只是在担心自己,可是她心头堵着的那一抹情绪骤然间涌了上来,鼻间酸涩难耐,她的眼圈不由得一红,却还是倔强地咬着牙,闷声回道:“那是因为那人太过分了,我这才、这才” 往日里,赵清婉不是这么一个爱哭的人,只是今日不知道怎的,情绪波动极为明显,不过是这么一句话,便就落了泪了。 “驸马爷,”妙锦匆忙赶过来,火急火燎地解释道,“是因为那人在恶言诅咒驸马爷,公主殿下这才气不过,同人起了争执。” 听着妙锦这话,楚延琛严肃的面容上一片柔和,他低头看着赵清婉,赵清婉别开脸,憋着的泪珠骤然间滑落,楚延琛伸手拭去赵清婉面颊上的泪水,他小声道:“好了好了,我不是在骂你。我只是担心你受伤,他们要说便让他们说去” “那不行!”赵清婉抬起头来,气恼地看着楚延琛,微微发红的眼圈,可是眼中却还是带着勃然的怒意,“他们说得,我听不得。我听不得,就容他们说不得。” 她的话说得异常霸道,平日里赵清婉素来是个爽朗性子,并未摆过公主的架子,唯有对于楚延琛的事,她难得地因此摆出个公主姿态。 楚延琛面上微微一笑,他伸手抚过赵清婉的面颊,笑着道:“好,他们说不得。只是日后,不要以身犯险,若是听得不乐意,直接让人将其带去府衙便是了。” 他看了看四周,赫然发现赵清婉竟然是只带了一个妙锦出来,而未曾带着护卫出行。楚延琛皱了下眉头,不由得开口道:“怎么没有带着护卫出门?不是同你说过,如今江南道虽然已经平定了不少,但是不能完全忽略了漏网之鱼,你出门在外,还是要带着护卫出行的。不要总是觉得自己武艺高强,善泳者溺” 赵清婉听着楚延琛的话,她抿了抿唇,勾出一抹无奈的笑,只是感受到这话语里的关怀和担心,她便又觉得欢喜雀跃,垂下眼眸,略微不好意思地道:“我只是想着,就在这附近转转,待会儿就回去,不过是几步路罢了,不必再喊护卫随行。况且,人多,总是觉得不大自在。” 楚延琛伸手轻轻敲了下赵清婉的脑袋,开口道:“你呀” “走吧,我同你一起转转。” 听到楚延琛这话,赵清婉心头一喜,她习惯地挽住楚延琛的手,笑着道:“那还不是都怪你,一早上也就出了门,我一个人待在家里,怪闷的,闷得我都心口堵着慌。” 楚延琛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赵清婉,道:“也不知道谁一早上起不来?我可是喊了某位贪睡的懒姑娘好几声呢。” “现在这么冷,那么早,”赵清婉轻哼一声,没好气地道,“谁能起得来啊!” “对了,咱们什么时候启程回京?” 楚延琛握住赵清婉的手,那只小手温温热热的,握在掌中,绵软暖和,很是舒服。他笑了笑,道:“收尾的事,差不多都安排妥当了。李景烜那一头,一切顺利,他也上了折子,走驿线,急报入京。如今入冬了,箬江一带都结了冰,水路不畅,咱们回京便就不如来时那般舒坦了。要先行一段水路,再转陆路,到了盛州,再转回水路。这时间上怕是要多耗费不少。” “路上行程,也会更加辛苦。这两日风运司在观测天气,说是这两日有大雾大风,等到这一阵大雾大风过去了,咱们便就可以启程了。” 楚延琛与赵清婉漫步前行,他轻声解释着。 赵清婉听着这话,她缓缓点了点头,随意地道:“这倒是来时容易回时难。” 她的脚步不快,晃悠悠地走着,知道楚延琛说得都对,虽然心急归京,但是如今这个情况,还是以安全为重,便也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不必担心,京中如今还是一切平顺。”楚延琛知道赵清婉是心忧京中的亲人是否康健,而他其实心头也是如此思虑。 赵清婉伸手拍了拍楚延琛的手背,善解人意地道:“你也不要担心,父亲和母亲定然也是康健平安,对了,是不是该给父亲母亲还有子瑜他们带点礼物。” “就是不知道他们喜欢什么?” 楚延琛听着赵清婉这般说,他面上的笑容愈发灿然,轻声道:“你买的,他们都会喜欢的。多谢公主殿下惦念。” “为人儿媳,这是我本该”赵清婉话还没说完,忽而间便觉得一股闷闷的钝痛从腹部传来,她不由得停下脚步,闷哼一声。 “皎皎,怎么了?”楚延琛立时就发觉了赵清婉的不对劲,他停下脚步,扶着几乎站不稳的赵清婉。 “我,肚子疼”赵清婉脚下一软,整个人都站不稳,断断续续地吐出这么一句话,便就无力地靠在了楚延琛的身上。 “皎皎。” 第136章 不确定 楚延琛脸上满是冷肃,他素来都是冷静自持的,但是在赵清婉的身上,却是屡次失了态。他强自压着心头的慌乱,带着赵清婉入了最近的医馆。 如今这南城虽然一切都看似恢复了过往的安宁,但是被带去希州城的大夫却还未被遣送回来。故而现下这医馆里守着的不过是还未出师的医徒。 那名医徒,瘦高的个子,面上略现稚嫩,只是唇上带着一圈的绒毛。他看着一身贵气,却又难掩忧心的这一对夫妇,急忙走上前来,小心地道:“夫人快坐下。” 楚延琛扶着赵清婉坐了下去,这时候赵清婉倒是平静了下来,腹部传来的钝痛感已然缓和了许多。她也不若先前的慌张与难受,依靠在楚延琛的身边。 “烦请大夫替我夫人诊诊脉,刚刚她腹痛难耐,身子无力。”楚延琛沉声说道。只是他的眉间紧紧地拧着,显露出一抹忧色。 医徒拱手一礼,他看着赵清婉的面色确实不好,只能伸手先替赵清婉诊脉。 他的手指搭在赵清婉的手腕上,好一会儿,便又示意让赵清婉换一只手,眉头紧紧拧了起来,想了一想,医徒开口道:“夫人,近来可是嗜睡却又多梦,还有胸闷气短,四肢无力的症状?” 赵清婉点点头,确实,这些日子,她的身体很是不舒服,只是以为是前些日子的来回奔波太过疲惫了,而且战场厮杀,那惨烈的情况,一时间对她的精神还是有所影响的。因此她也就未曾放在心上,只想着调节一段时间,应该便会恢复过来。 医徒闻之,他斟酌了一番,看了看楚延琛,便又看着赵清婉,接着道:“夫人,月事,大抵是什么时候来的?” 赵清婉愣了下,一头雾水地转头看向楚延琛,复又同妙锦对了一眼,妙锦上前一步,轻声道:“平日里夫人都是月底,这个月还未到时候。” 医徒想了想,随后松开手,开口道:“夫人,你这脉象,如今尚还看不大清楚,或许,等上十天半个月也就明了了。” “如今,我这建议是您尽量先卧床静养,服用一些温补之物。药暂且便不必用了。”医徒沉声说道。 楚延琛眉头一拧,他的眼神扫过赵清婉,最后落在话语间模棱两可的医徒身上,低声道:“不知大夫能不能明言,内子是否有碍?” 赵清婉听着医徒的话,心头也是怦怦直跳,她的脑中有些许揣测,只是却又不能肯定。 医徒抿了抿唇,不是很确定地道:“脉象上略微虚浮杂乱,只是在这一抹杂乱却又可以摸到一缕似有似无的滑珠走脉,看着像是喜脉,但是脉象太浅了,我这学艺不精,并不好确定。再过个十天左右,大抵能够确定。” 听到医徒口中的‘喜脉’,楚延琛和赵清婉并非是无知之人,虽然不曾学医,但是多少也是看过医书的,对这个词所代表的意思,还是明白的。他们只觉得脑中一阵轰鸣,心头一片空白,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良久,楚延琛才沙哑着道:“大夫,您是说,内子这是有孕了?” 医徒急忙摇摇头,他的面上闪过一抹尴尬,解释道:“倒也不能这般说,一则可能是时日太浅,脉象上并不明朗,二则应是我学艺不精,也把得不是很准。不过,等过个十天,大抵是可以摸得出来的。” 楚延琛低头看着略微呆滞的赵清婉,他握了握拳头,而后伸手扶着赵清婉,压下心中的莫名激动,他缓声道:“好的,只是内子先前腹痛,可是有碍?” 医徒摆了摆手,他想了一下,随后站起身来,去医柜中翻找出一瓶白色瓷瓶,他将药递送楚延琛,接着道:“这药是师父炼制的,用于固本培元,稳定气血都有好处,是温补之物,对身体不会有坏处。您夫人先前的腹痛可能是气虚体弱,又一时间动了气才导致的。回去后,用温水送服此药,这段日子,不要劳累,也不要动气,好好休养便是。” 楚延琛面上的神情似乎很是镇定,只是接过药瓶的手微微颤抖,可以看出他的心绪始终是波动起伏的。他对着医徒拱手一礼,道:“多谢大夫。” 医徒笑着摆摆手。 虽然医徒给的答复并不确定,但是对于这一对夫妇,却是异常的惊喜与胆怯。等到赵清婉服了药,在医馆中歇息了好一会儿之后,楚延琛才小心翼翼地扶着赵清婉离开。 赵清婉的心神略微恍惚,只是手却是下意识地覆在腹部处,就连步伐都显得轻微多了,行动间不若往日里的大大咧咧,而是轻缓柔和。她心沉沉浮浮的,虽然刚刚那一名医徒话语间都是可能,可是赵清婉却是有一抹直觉,或许真的便是‘喜脉’。 她本是在服用母后所给的药,只是来了江南道以后,平日里太过忙碌,想的事太多,加上周姑姑这次没有跟着她出来,这事儿,便就时常忘记了。 药停了一段时间,而她与楚延琛之间,情浓时候总是会有的,自然也就亲昵了些。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就 楚延琛轻轻扶着赵清婉走着,他低头看了一眼赵清婉,见着赵清婉好似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他皱了皱眉头,忽而间开口道:“皎皎,可是有心事?” 听到楚延琛这般骤然发问,赵清婉回过神来,她茫然地看着楚延琛,下意识地摇摇头,开口道:“没有。” 楚延琛笑着伸手将赵清婉稍显凌乱的碎发拨放好,柔声道:“皎皎,别担心,一切都没事的。” 赵清婉定定地看着楚延琛,她面上的神情一片平静,她忽然间握住了楚延琛的手,小声道:“是你别担心。看你这手” 她握紧楚延琛的手,那手,微冷,稍颤,却也不知道是冷得,还是心绪波动太大而导致的。赵清婉抿了下唇,她靠近楚延琛,同楚延琛慢慢地迈步走着,低低地道:“咱们是不是先不启程?” 赵清婉想到那个医徒说的等个十天再说,她的眉头微微拧起,心中的不安一直未曾覆灭,让她有些食不下咽、辗转反侧。只是,这事儿若是真的赵清婉轻轻地拂过自己平坦的腹部,眉间一片微微折起的皱褶 楚延琛自是感觉得到对方心头的迟疑与为难,他轻声道:“这事儿,我来安排,不过回去估摸着得缓一缓,咱们就当是来游玩吧。” 赵清婉的目光落在远远的北方,她的心中涌起一抹不舍,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一股愁绪慢慢地翻涌上来,此时,她本是想要到处闲逛的兴致也没了,只是心事重重地四处走着。 “咱们先回南城府衙,你需要休息一下。”楚延琛严肃着道。 赵清婉不是一个爱为难人的性子,听着楚延琛的建议,她也不再打算继续逛逛,因此也就随意地点了下头。回去的时候,不远的距离,却走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看着那一脸镇定,但行动间却仿若是半百老爷子的行动,缓慢而稳固。 赵清婉见着楚延琛这般模样,她不由得轻笑一声,感慨道:“可惜了,还好先前没动手。对方倒是跑得极快呢。” 楚延琛眼中一片漠然,只是在视线扫过赵清婉的时候,那漠然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些许柔情。 “跑不过重九的。”他忽而回了这么一句。 赵清婉神情一怔,但很快便就反应过来楚延琛的意思,她惊诧地道:“你让重九跟着人了?” “重九应当要回来了。” 话语间,便见半晌没见到人影的重九陡然回到了楚延琛的身后,楚延琛一边牵着赵清婉往前走,一边开口询问道:“重九,小惩大诫了吗?” 重九闻言,拱手一礼,道:“回公子,人在猫儿胡同里躺着,断了一只手一只脚,算是小惩大诫了。” 赵清婉的目光里带着些许诧异,她认知里的楚延琛似乎极少对于普通人下这般手段,却没想到今日会如此出手。 楚延琛伸手揽着赵清婉,温声道:“他冒犯了你,罪责当诛,如今不过是小惩大诫,算不得什么。” 赵清婉唇边勾出一抹笑,那可能‘喜脉’的消息带来的慌乱和迷茫,在楚延琛的身边,便就缓缓地散了去。她看着澄澈的天空以及空中明媚的阳光,只觉得心头很是安宁。 她想着,虽然这可能有的孩子来得很突然,但似乎也很刚好。 楚延琛同赵清婉回了府中,他安置赵清婉的动作越加轻柔,想了想,他便也让人请了无忧过来。 无忧本是在看医书,往常楚延琛若非必要,极少让人来请他。今日这般匆忙,着实令他心头有些担心,他站起身来,匆匆忙忙地随同人朝着楚延琛所在行去。 堪堪走入厢房,便就见到一脸严肃的楚延琛坐在床榻旁,而床榻上的赵清婉似乎有些昏昏欲睡。这般平和的场景令无忧松了一口气,他走了过去,开口道:“见过公子。见过殿下。” 楚延琛站起身来,对着无忧看了看,随后说道:“打扰无忧道长了,只是殿下身子稍有不适,如今这外边局势不明,我也不好委托李景烜以及其他人遍寻名医。” 听着楚延琛的话,无忧稍稍一顿,他看向昏昏欲睡、呼吸平稳的赵清婉,并未多言,不过是在楚延琛挪开位置的时候,便就伸手搭上赵清婉的脉象。 第137章 忧喜 无忧把脉的时间较之往常略微有点长,他压了压手指,指尖的脉象让他微微皱眉。 见到无忧这副模样,楚延琛心头一跳,他低头看了一眼面上带着疲倦姿态的赵清婉,原本带着些许欢喜的心情,登时间就沉寂了下去,心头涌上了浓浓的担忧。 楚延琛垂下眼,遮掩住眼中的忧虑,沉默地等待着无忧诊出的结果。 无忧缓缓地收回手,他坐在一旁想了想,面上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对着楚延琛,拱手一礼道:“恭喜楚公子。” 无忧还没有明说,但是不过是这么一句简简单单的恭喜,便让楚延琛心头一松,他并未急着确认原先的猜测,而是率先问道:“无忧道长,公主的身体可有问题?” “楚公子放心。公主殿下的身体一切安好。不过有孕的日子尚浅,估摸着再过三五日便就明显了。”无忧笑着解释道。 听到此时这一句确定的答复。楚延琛的脸上,这才缓缓地展开一抹笑。他低头看向赵清婉。此时的赵清婉也从昏昏欲睡中清醒过来,眼中闪烁着一抹欣喜,仿佛天上的星子般闪闪发光。 他看了一眼两个相对无言的小夫妻,可以感觉到两人之间流淌着的沉默而不知所措的喜悦,他笑了笑,对于这种喜事的心情,他也是能够理解的,故而并未多作打扰,而是简单地交代道:“公主殿下的身子素来康健,这几日怕是有些太过疲惫了,因此脉象上略微虚乏。药就不必用了,我写一道药膳,楚公子可着人照此熬制,服用个两三日并也就无事了。” 他复又低头看向赵清婉,恭敬叮嘱道:“公主殿下凡事还请放宽心,有孕初期,最忌讳忧思过重。” “对您和您腹中的孩子都不大好。” 听到无忧道长的叮嘱,赵清婉面上神色一变。她倚坐在床栏边,伸手下意识地抚过自己的腹部,眉心间带着忧色,小心地开口问道:“那如今,他可有问题?” 虽然她尚未感觉到孩子的存在,但是却莫名地已经有了一种作为娘亲的责任。 无忧道长笑了笑,他摇摇头开口道:“公主殿下过往时,身子养得好,又是习武之人,较一般女子要强壮些。虽说如今气血上有些许虚乏,但并不碍事。” “只是接下来,公主殿下定要放宽心。” 楚延琛站在床榻边,他伸手轻轻搭着赵清婉的肩膀,抬头看向无忧道长,温声道:“好,多谢无忧道长,如今江南道的疫情刚刚稳定下来,医者都尚未回归。公主殿下这一头就劳烦无忧道长多多费心。” “是。”无忧笑着拱了拱手,而后悄声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这一对刚得到好消息的小夫妻俩。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只是这一抹沉静中透出了些许莫名的温暖。赵清婉抬头看了下一脸沉思的楚延琛,她眨了眨眼,轻声问道:“怎么了?” “没有。”楚延琛回过神来,他对上赵清婉的双眼,笑着摇摇头,回复道。 他看着赵清婉眼中显露出来的疑惑,楚延琛坐下来,他伸手轻轻地理一理赵清婉略显凌乱的头发,小声道:“这些日子,你不舒坦,怎么也不和我说一下?” 听到楚延琛这句话,赵清婉愣了一下,随后便就笑着道:“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便是有些多梦,但是,影响不大。我看着你这些日子,里里外外得忙着呢,也不想给你添乱,所以也就没想着和你多说。” “你的事,怎么就是小事?往后无论是什么事,你都要同我说。”楚延琛认真地盯着赵清婉,一句一句的叮嘱道。 赵清婉调整了一下姿势,干脆放松自己,依靠在楚延琛的怀中,乖顺地点了点头,接着道:“好的,我知道了,以后一定和你说。”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眉眼弯弯,脸上呈现出一片温柔的神情。 “怀瑾,我们要当爹娘了呢。”赵清婉其实是有一些慌乱的,她并未做好准备,往日里虽然时不时地提点到孩子,可是她只以为是很久以后的事情。 如今却猝不及防地到来了,她一时之间是有些慌乱的,可是当她听到楚延琛的声音,感受到楚延琛在自己身边的时候,这种混乱的情绪却莫名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欣喜。 楚延琛神情柔和,他似乎也是回过神来了,抿了抿唇,伸手揽住赵清婉,低低地道:“是,谢谢皎皎。” 他看着赵清婉总也忍不住垂下的眼皮,唇边勾出一抹笑,小声道:“是不是困了?” 赵清婉迟疑了一下,她点了点头,复又摇摇头。 楚延琛心思一转,似乎便反应过来了,赵清婉刚刚说到的多梦,估摸着因此睡得不踏实,他略一思索,开口道:“我给你讲个故事?” 他记得小时候子瑜吓着后,婶娘便是会讲故事哄子瑜睡觉的。 在这时候,楚延琛突然有些后悔,之前不该让赵清婉那般冒险,若是其间有丝毫差池,那么……这么一想,楚延琛只觉得手头微微发颤。 赵清婉听到楚延琛这个提议,她不由得双眼一亮,好奇地看着楚延琛,开口问道:“你要讲故事哄我睡觉吗?可是,我以前都是听母后唱睡前小曲哄我的,你……” 楚延琛伸手轻敲了下赵清婉的额头,干脆利落地打断赵清婉的某些念头,无奈地道:“小曲儿,是没有的。故事,听不听?” “当然要。”赵清婉急忙往下挪了挪身子,躺了下来,动作敏捷地一拉被衾,将自己掩住,笑吟吟地盯着楚延琛,“我躺好了,你快讲。” “好。”楚延琛坐在床榻边,他低头同赵清婉的视线对上,温声接着道,“那便说说《国策三十七卷洪承武德纪传》……怎么了?” 楚延琛一低头便看到赵清婉一脸懵然的模样,他奇怪地问了一句。 赵清婉望着满目认真的楚延琛,心头觉得好笑。她想了想,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而后带着笑意小声道:“没什么,你说,我听着呢。” 她从未想到过有人讲的睡前故事会是如此严肃的策论典故。 但是看着楚延琛的模样,仿佛并没有什么不对。想来在他的认知中,睡前故事便是如此的吧。 而且……赵清婉望着楚延琛的眉眼里闪过一抹按捺不住的笑意,她一直以为楚延琛应该是沉稳的,遇到任何事都是毫不慌乱的。可是,这个时候她突然发现,其实楚延琛对于这个突然到来的孩子以及她所表现出的不舒坦,是极为担忧和无措的。 因为,洪承武德纪传应当是三十六卷,而不是三十七卷,若不是心绪紊乱,饱读众书的楚延琛又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只不知道是心情欢喜,还是楚延琛的睡前故事确实起到了作用。赵清婉不一会儿便开始迷迷糊糊起来了,慢慢陷入了黑甜的睡乡。 楚延琛等到赵清婉睡下了以后,他便起身整了整衣裳,悄无声息地走出了房门。 他才走出门口,便见到站在房门外恭敬候着的重九。楚延琛皱了下眉头,低声问道:“怎么了?” “回公子,家里人传了新消息过来。” 楚延琛点点头,随即他开口接着道:“随我去书房说说。” “是。” 重九小心翼翼地应了一句,随后便跟着楚延琛一路往书房行去。 “公子,这是家里来的书信。”重九递了一份封蜡过的书信给楚延琛。 楚延琛结果书信,他看了一眼书信的封口,确认了下并未有任何拆分的痕迹。这才动手轻轻地将封蜡抹去。 他快速浏览了一遍。书信上说的并不多。不过是提点了下太子殿下的身体状况。太子殿下的病情虽然有所稳定,但似乎还在反复之中。正是因为这情况,宫中的气氛依旧是严肃紧张的。 宫里的消息如今是瞒得极为严实,陛下着手清理了一批宫中人员,如今他们楚家的暗子也不敢轻举妄动。因此某些消息只能是揣测得来。但是可以肯定,谢家,在这次的事情中,定然是扮演了某些不光彩的角色。陛下如今对谢家是大为不满,若不然,在皇后娘娘也抱病在床的时候,陛下又怎么会不许谢家入宫探病。 楚延琛看着书信上的消息,他的眉头拧了起来,沉默少许,他将手中的书信放下,而后抬头开口问道:“希州城,和易州城,有什么消息吗?” 重九躬身回道:“希州城的情况一切稳定,陛下派来的医者撤了部分,剩下的人,应是会与大队伍一同撤离。其他州府的医者陆陆续续得撤回各州府,常大人在主持大局。” “嗯,”楚延琛面上的神情没有变化,他点了点头,似乎是早就预料到了这般情况,“希州城里,我们的人不要动,陛下不会希望有人知道那里发生的事,毕竟不光彩,呈德处事稳妥,他会有分寸,让暗探暂且隐匿,省得呈德难做。” “是。” 重九抬眸看了一眼楚延琛,小声接着道:“易州城的消息,咱们暂且没有。” “嗯?”楚延琛奇怪地看了一眼重九。 重九低头回道:“回公子,易州城,公主殿下留了一队人马,全权负责易州城的事,那一队人马不大一般,太过警惕灵敏,我们……” 听到这里,楚延琛明白重九的意思了,他沉吟少许,摆了摆手,道:“易州城,罢了,让人退出来。” 楚延琛叹了一口气,道:“那儿,不是咱们的人可以插手的了。”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寒芒,随后慢慢得涌上些许欣慰和骄傲,悄然道:“皎皎,倒是成长了不少,易州城很重要,把控在手中才对……” “对了,游彦将人送回京了吗?” 重九低声回道:“人从都督府离开了,但却不是往京都方向走。” 楚延琛面上一片漠然,他想了想,沉默了许久,似乎是定了什么主意,随后开口吩咐道:“让天权他们在南蛮境候着,人到了就动手。” “是。” 重九见楚延琛并无其他交代,便就退了下去。 楚延琛心中在沉默思索着,如今是否应该要回京? 京中的消息尚未传来,之前父亲倒是有提点过,应当尽早回来,只是那时候皎皎尚未有孕,而如今皎皎有孕在身,回京…… 楚延琛的严重带着一丝凝重,按着他们的想法,这个时候,皎皎最好不要回京。 若是宫中有什么变动,那他们远在江南道,便能够‘挟天子以令诸侯’,尤其此时太子殿下的身子情况听来始终不容乐观。 一旦太子殿下有所闪失,陛下清算谢家的同时,他们楚家便也会成为众矢之的,毕竟无论皎皎生下的是男孩还是女孩,那都是皇室的第一个下一代,也将是最有可能登位的继承人。 届时,他们楚家……楚延琛皱着眉头,突然发现,如今这形势,他们已然是骑虎难下。 那么破局的法子,便是,暂且远离京都,等到公主殿下平安生下孩子后,如若太子安康,则一切无恙。若是太子出了事,这个孩子将由陛下定夺,是过继给太子还是拿捏分寸暗地里成为太子与某个宫娥的遗腹子……端看陛下的决定。 而皎皎那一头…… 楚延琛叹了一口气,如今还是暂且不与她说这般糟心的事。 但是皎皎有孕一事,他需得先去父亲那通个气。楚延琛思虑片刻,便就取了笔,伏案而写。 他才将需要送达的书信写完,便听得门外有人来。 楚延琛看着入门的无忧,微微一愣。 “无忧道长,可是有什么事要叮嘱我?”楚延琛伸手一挥,示意无忧道长落坐。 无忧坐在椅子上,他面上带着浅淡的微笑,拱手一礼道:“恭喜楚公子。” 听着无忧这话,楚延琛缓缓一笑,只是眼中的担忧却还是透了些许出来。 “无忧道长,有事不妨直说。” 无忧道长的性格与莫寞小道长是不一样的,无事不登三宝殿,若不是确实有事要说,无忧道长是不会多来打扰他的。 果不其然,无忧道长笑着回道:“有些事想要与您交代一二。” “公主殿下,这一胎略微有些不稳。” 听着无忧这话,楚延琛面色微变,他并未插话,而是等着无忧道长接下来的话。 “先前,贫道没有直说,便是怕惊扰了公主,平白增添愁绪。”无忧道长的声音很轻,几不可闻,只是却又清晰地落入楚延琛的耳中,“头三个月是重要时期,稳得住,便就安然无恙,稳不住,只怕……” 楚延琛的眉头紧紧拧了起来,他一脸严肃地看着无忧道长,开口道:“不知,我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这药膳,服用两三日后,我会再替公主殿下看看,若是气血平缓了,就换一副。其他的药,暂且不用,毕竟是药三分毒。”无忧缓声交代着,“主要的是莫忧惧,少思虑。当然,还有最为重要的,公主殿下需要静养,赶路是不可以的。” 无忧先前曾听闻楚延琛与公主殿下打算赶路回京,故而特地前来叮嘱。 楚延琛轻轻点点头,道:“多谢无忧道长。” 无忧摆了摆手,他看着楚延琛,却是又一脸慎重地道:“楚公子,我给你诊诊脉吧。” 楚延琛不由得一愣。 无忧却是并未多言,只是沉默地等着楚延琛伸手。 楚延琛轻笑一声,便就伸出手来,开口道:“可是莫寞拜托无忧道长您来的?” 无忧一边把脉,一边叹息道:“莫寞虽然并非专注于学医一道,但是他的悟性好,师父教导之下,他多少还是懂医的。” “果然如莫寞所言,您这身子骨,看似平和,实则危机四伏。” 无忧眉眼里透出一缕凝重,他感觉到指尖下的缓慢而虚浮的脉象,叹声道:“知道您这是事务繁忙,但是休息的时间还是要有的,思虑……” 他想了一下,知道自己无论怎么说,楚延琛也不可能少思虑的,这大抵便是身在局中不由己吧。 “您这情况……”无忧看了一眼楚延琛的面色,面上的色泽太过苍白,因着楚延琛的肤色本就较为白皙,故而旁人并未觉得有什么特别的不对劲,只是在无忧的眼中,却是一眼便看出来,这是心神耗损过度,“费心耗神,几乎是到了心力交瘁的地步。” “楚公子,你如今,即将为人父,更应该保重身体。”无忧斟酌了一番,他松开手,接着道,“你的情况,该怎么说呢?因为一直在小心调养,兼之你本身内蕴的气息维持着,倒是将一切都糊了起来,就像是糊了一层纸,所以看起来很是平和稳定。” “但是,这并不代表,你如今就一切安然无恙了。我想你也应该感觉到了,近来晕眩和气闷的情况时有发生,这是心神耗损过度,气血不畅导致的。尤其是江南道的气候越发湿冷,你的痼疾,不大乐观。” 他叹了一口气,随后取出一支白瓷瓶,推送到楚延琛的手边,开口道:“这是保命用的丹药,一共十枚,您一日服用一枚,十日后,我们再看看情况。” 无忧面上一片严肃,他并非实在危言耸听,楚延琛的身体状况,他很早以前便有所揣测,今日仔细把脉后,才明白莫寞的担心。 他看了一眼楚延琛,大抵是天妒英才吧。若是想要延年益寿,凭借楚延琛的家世背景,任何珍贵的药材只要有,那是都能取得到。只是最主要的一点便是需要宽心休息,蓄养心血……这才能稳住他体内那一份藏着的痼疾。 然而……无忧想到这一次的江南道之行,他抿了抿唇,还是没有将多余的劝导说出口。 楚延琛面不改色地接过无忧递送过来的瓷瓶,笑着道:“好的,我明白了,多谢无忧道长。” 他握着瓷瓶,想了想,复又添了一句:“我的身体情况,还请无忧道长保密。如今公主殿下刚刚有孕,这些琐碎小事就不必让她知晓了。” 无忧点了下头,回道:“是,楚公子放心。” 他站起身来,对着楚延琛躬身一礼,接着道:“时候不早了,我就不多打扰了。楚公子若是有什么不舒坦的,尽可来寻我。” 无忧走至门口的时候,还是不放心得又叮嘱了一句:“楚公子,讳疾忌医,是不可取的。你的身体情况,若是有什么不适,拖不得,也瞒不得。” “是,多谢无忧道长提点。”楚延琛笑着回了一句,目送着无忧离开。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瓷瓶,闭上眼睛,靠着椅子坐了一会儿,苍白的面上浮起一抹疲惫。自己的身体情况,他又怎么会不懂得。久病成医,经年的痼疾,楚延琛怕是比一般大夫都要清楚自己的问题。 只是,如今这时局,他又如何能够宽心修养?先前父亲就病了,也不知现下是否痊愈了?此时皎皎有孕,且胎像不稳,他也不可能放任皎皎一人留在江南道,自行回京。 楚延琛的眉头紧紧拧了起来,脑中的思绪纷乱。 等到楚延琛回来的时候,赵清婉正迷迷糊糊闭着眼,坐在床上,床边站着的妙锦捧着热毛巾,正要给她擦拭。 楚延琛走了过来,摆了摆手,制止了妙锦的行礼,他伸手将那热毛巾接过,动作轻柔地给赵清婉擦拭着颜面。 赵清婉只觉得鼻息间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她微微颤动着眼皮,不用睁开眼便就认出了眼前的人是谁。她笑了笑,伸手抱住身前的人,将自己投入他的怀抱。 她微微蹭了蹭脑袋,闷声开口道:“你去哪儿了?怎么不和我一起睡一会儿?” 楚延琛将热毛巾递还给妙锦,妙锦识趣地离开。他低头看着因为刚刚睡醒还带着娇憨气息的赵清婉,唇边划开一抹漂亮的弧度,温声道:“将喜事传回去,告知父亲和母亲。” 听到楚延琛这么一说,赵清婉面上微微发红,她的唇边也不由得露出一起不好意思,随后小声问道:“那父皇和母后那儿……” 楚延琛点了点头,他笑着回道:“自然,陛下那儿,我也一并送了消息回去,只是老人家都说,头三个月暂且不要透露风声,因此,这事儿我也就只传了回家里和宫中两处。旁人暂且不知,服侍的人,我也叮嘱了,一切等三个月后再说。” 赵清婉对这些事本就是懵懂的,且这次最为稳妥的周姑姑没有跟随在身边,她更是心中没底。自然是楚延琛怎么说,便就怎么做了。 她笑着点点头,问道:“今日,你都忙完了吗?” “些许琐碎小事,回头再处理。”楚延琛牵着赵清婉走出来,面上带着浅浅的微笑,道,“该是用膳的时候了,可不能饿着皎皎。” 赵清婉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已然是要用晚膳的时候了,她这一觉睡得挺长的,也不知是不是楚延琛的睡前故事起了作用,这一次倒是没有做梦,但也是睡得昏沉乏力,因此反应尚有些迟钝。 楚延琛带着她坐在桌旁,看着满桌的美食,与空气里飘荡出来的食物香气,赵清婉突然觉得有点饿了。 这一段日子,楚延琛事务繁忙,他们俩已经有些许日子未曾一同用膳了。 赵清婉看着氤氲在食物热气中的楚延琛,心里头涌上来一抹安宁。 赵清婉的目光落在桌上,她惊喜地发现今儿这满满当当的一桌子菜,竟然十分符合她的口味,这些日子食欲不振,可此时嗅着味儿却是异常有胃口。 冷碟,热菜,甜点,一一摆上。 赵清婉望着面前那一盘吸收了浓稠汁液,散发着酸酸甜甜气息的糖醋小排,尚未动筷子,那小排就自动入了她的碗中。 “怪我最近疏忽了,这两日你吃得少,我也没注意到。”楚延琛夹了一筷子糖醋小排过去,话语里带着些许自责,“我问过无忧道长了,女子有孕的时候,口味不定,这些菜,酸甜辣咸都有,你尝尝看。若不喜欢,咱们再换一换。” 赵清婉虽说前些日子没什么胃口,可是今日,不知是眼前陪着的人秀色可餐,还是桌上的菜肴过于丰盛,她此时是胃口大开。 她拿起筷子,将碗中的小排夹起,吸饱了汁液的小排软糯适中,入了口,便尝到了一股带着清新柠檬汁的酸甜味,肉质鲜嫩,一咬便能脱骨,甚至连骨头上都浸入了酸甜味,越嚼越入味。 赵清婉微微眯眼,面上笑容可掬,盈盈笑意的双眼看向楚延琛,含糊地道:“这糖醋排骨里,怎么还有柠檬汁的味儿?” “不喜欢吗?”楚延琛愣了一下,接上话问道。 “没有,”赵清婉摇摇头,她笑着道,“是很喜欢,这个做得很特别,酸甜清新,很诱人。” 楚延琛闻言,唇边勾起一抹笑,他又夹了一筷子柠檬泡椒凤爪,放置在赵清婉的小碗上,开口道:“我让人寻了一位嬷嬷,她是专门服侍有孕妇人的饮食的。” “寻了一位嬷嬷?可是不是说,暂不对外……”赵清婉疑惑地看向楚延琛。 作者有话说: 作者还在防疫工作中,抽着时间攒了这么一些,先发了,大家凑合着看看。有时间我会再写写,然后发的。 第138章 情意融融 “当然是不对外传,”楚延琛眼中透出些许笑意,放下筷子,又转手去盛了碗热汤,“这事儿,我私下里寻的,没人知道。不过是多一个伺候你的婆子,也不会有人多想的。” 赵清婉点了点头,鼻息间嗅到那一股带着些许辛辣气息的泡爪,煞是诱人。她夹了起来,咬进嘴里,微辣中带着些酸味,刺激着她忍不住想多吃两个。 “这个,酸辣得当,够味儿。”赵清婉自己又夹了一个,一边嚼一边点头赞赏道。 楚延琛平日里的饮食偏向清淡,吃食上素来都是清雅的,此时此刻见着赵清婉吃的如此香甜,令他不由得也想尝一尝这一份柠檬泡椒凤爪。 只是他的筷子尚未放下,赵清婉似乎就察觉到了他的想法,急忙摆了摆手,对楚延琛道:“不行,你不能吃的。” 赵清婉同楚延琛相处这般久,自然知道楚延琛的身子情况,虽然称不上多糟糕,但是精细是少不得的。这些刺激性的食物,能不食用还是不要食用的好。 楚延琛见赵清婉这般急躁,他笑了笑,便就放下筷子,小声道:“好,只是你也少吃点,酸辣口的吃多了,回头你又要囔着上火了。” 赵清婉点点头,她低头看着手边的热汤,是熬煮到奶白色的鱼汤,最为难得的是嗅不得半点鱼腥味儿,甚至还能闻到些许香甜的奶香味,她举起勺子,轻轻搅动了一下,抿了一小口,鲜甜的味道让她不由得眉眼弯弯,她伸手替楚延琛盛了一碗,递送过去,娇声道:“这汤确实不错,鲜香美味,一点儿腥味都没有,你也喝一点。” “好。” “诶,那是什么?看着好像有点不大一样。”赵清婉语带惊奇地看着桌上左上角的一盘菜肴。 楚延琛闻言,将手边的盘子推送到赵清婉的面前,轻声道:“这是奶芙蓉。” 摆在赵清婉面前的是一盘极为精致的糕点,白胖软糯的糕点成漂亮的菱形状,那上边还点着红珠般的点滴,仿若是落入白玉上的红玛瑙,鲜艳欲滴,衬得那白玉糕点更是诱人。 她伸手将勺子舀了过去,送进口中,那白色奶冻般的糕点,软软糯糯,冰冰凉凉的,恰好缓和了刚刚口中的酸辣味儿,甜而不腻,入口即化。登时间便觉得一股清甜的奶香味在唇间绽开,其间带着一丝梅子的酸甜感。 楚延琛看着赵清婉那一脸满足的模样,他轻笑一声,随后道:“这道奶芙蓉是江南道上有名的甜点,也是那位嬷嬷的拿手好菜,说是具有滋补的作用,多吃点倒是也无妨。你若是喜欢,可令那嬷嬷每日为你制作。” “嗯。”赵清婉笑着点点头。 “那是什么?” “这一碗吗?” “对对对,就是那一盘牡丹花样的” “这是” 膳厅里弥漫着香甜的菜肴气息,交织着温声细语,勾勒成了一副温馨的画面。 及至晚膳过后,那一丝言笑晏晏依旧是未曾消散。 楚延琛揽着赵清婉慢慢地在院子里走着,在盈盈灯火中,月色在云层里忽明忽暗,空气里略微清冷,相携而行的两人却未曾感觉到这丝丝缕缕的寒意。 大抵是晚膳吃得多了些,赵清婉靠近楚延琛,小小地打了个呵欠,楚延琛低头一笑,轻声问道:“是困了吗?” 赵清婉摇摇头,虽然确实是有了些许困意,只是她不舍得同楚延琛相处的这清静一刻,因此眨了眨眼,将眼中的水汽眨去。 赵清婉看着后院中的幽静景色,只觉得心情舒畅,平日里熟悉的景色,在此刻看起来异常可爱,她的唇边含着笑,忽而间赵清婉只觉得院子深处隐隐约约透出星点光芒,她疑惑地皱了下眉头,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挡在楚延琛的身前。 楚延琛微微一怔,注意到赵清婉的动作,他心中一暖,将赵清婉揽进怀里,拢了拢赵清婉身上的厚披风,低声道:“这是南城府衙,不会有事的,你不要担心。” 赵清婉这才反应过来,她面上涌起一抹郝色,轻轻一挣,脱开楚延琛的怀抱,上前两步,故作镇定地开口道:“这星星点点的亮光,是什” 她的话并未说完,只觉得眼前一亮,那一片星星点点的光芒清晰地呈现在她的面前。那是一片冰灯花海,点点光芒仿若从天幕上掉落下来的星海,与冰雪凝成的花海交错成一片人间美景,九霄星光,琼楼玉宇,不外如是。 赵清婉呆愣愣地看着眼前乍然出现的美景,银灯玉树,在氤氲而起的夜雾中,如梦似幻。她的眼中闪过丝丝不可思议,忽而间便听闻身后传来轻轻浅浅的古琴声。 赵清婉回身看去,便见端坐在灯火之下的楚延琛,一身清贵,略微苍白的面容在晕黄的星芒下,更显得缥缈而矜贵,美人美景,仙乐骤现,入耳入心,一点点地盘旋在心头,化作丝线般的情愫,缠绕在心尖。 她往回走了两步,对上楚延琛浅淡而又温柔的目光,眸色淡淡,却带着清晰的缠绵之意,赵清婉心中一颤,不由得沉溺在这眸色之中,好一会儿,她恍然发现,那一曲琴曲,略微耳熟,再细细听去,待听清这宛转悠扬的琴音时,她面上陡然覆上一层红晕,唇畔不由自主地荡开一抹娇羞的笑容。 这是 “凤求凰?”赵清婉微微张口,轻声吐出这么一句话。 楚延琛白皙的手指勾过琴弦,落下最后一道琴音,他的手停在琴弦之上,抬眸看向赵清婉,眉目晴朗,仪态风雅,浅青色的衣裳在夜雾与灯火之下,更显得风姿绰约。 “凤求凰。”楚延琛站起身来,轻笑着应道。 赵清婉听着楚延琛肯定的话语,她垂首低思,半晌未曾回话。 楚延琛见此情景,不由得一愣,他疾步上前,看着面前低首不语的赵清婉,心头微微一沉,眉头一拧,只以为自己哪里做得不对,惹得人不开心了。 “皎皎,怎么”楚延琛小声地开口询问。 然而这话尚未说完,便就忽而见到眼前的女子悄然抬起头来,明眸皓齿,出尘清丽,眉眼间透出一抹狡黠之意,含笑道:“我听闻,那吴家画痴,曾经对你唱过这一曲凤求凰,嘻,不知,他弹得可好?” 楚延琛听得赵清婉这话,面上显露出一抹无奈之色,但却未曾有丝毫的怒意,他伸手轻轻地拂过赵清婉的鬓发,沉声道:“那一日,我又不在车马中,哪里知道他弹得如何?” 赵清婉目光炯炯,她盯着楚延琛,眉眼弯弯,眼波流转,小声道:“我听闻那画痴,对你那是念念不忘,便是因此,吴家怕人举止不当,就将人送去山中清修。” 她的话语说得意味深长,眼中的神色更是透出了些许调笑。 楚延琛见着那眼底带着狡黠之意的赵清婉,他自是知道赵清婉这话语里的调笑意味,伸手轻轻敲了下赵清婉的额头,轻声解释道:“吴家六郎,去山中清修,并非是因为吴家人怕他举止不当,是因为吴家六郎拜得一位名师,自请去进修的。” “而且,当时,吴家六郎寻我,并非是因为仰慕我,不过是因为他寻得一纸古谱,便就想着同我鉴赏一番。” 赵清婉眼中带着好奇,她疑惑地问道:“鉴赏?” “是,他早知我君子六艺课业不凡,尤其是琴艺一道,更是略有小成,故而寻得古谱便就想让我品鉴补足。”楚延琛见赵清婉面上满是好奇,便就温言解释道,“那一日他见着我府中马车,一时情急,便就当街奏曲,只是当时我不在车中,在车中的是子瑜,也就闹出了一些差错。” 赵清婉闻言,神情一怔,随即灿然一笑,感慨道:“竟是这般误会,那真是可惜了。” 楚延琛听得赵清婉这话,面上显露出一抹无奈,似笑非笑地看向赵清婉,温声道:“胡言乱语,脑袋瓜子里总是想着什么呢?” 赵清婉掩唇一笑,她凑近楚延琛的怀中,干脆地环抱住楚延琛,嗅着楚延琛身上清淡的药香味,小声道:“还不是因为怀瑾你风姿卓越,如玉如琢,惦念你的人,如过江之鲫,多不胜数。我这想得多一点,不是很正常?” 楚延琛回抱住人,他淡淡一笑,低头看着赵清婉,眼中满是宠溺的笑意,他低低地道:“你这说的,我可不认同。” “嗯?”赵清婉抬眸望向楚延琛。 楚延琛略一挑眉,接着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皎皎,莫不是忘了你那一位青梅竹马?” 赵清婉轻哼一声,也不回答楚延琛这一句话。 只是楚延琛也不敢太过逗趣,生怕让怀中的佳人恼了。毕竟这时候,赵清婉还怀着孩子。想着先前无忧的话,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忧虑,只是这忧色一闪而逝,他揽着赵清婉的手微微收紧。 “只是,这满院子的冰灯银花,你什么时候置办的?”赵清婉转了转头,她的目光落在如梦似幻的星灯之中,眉眼间的欢愉显而易见。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些?”赵清婉动了下,牵着楚延琛走近那一串的冰灯,惊奇地问道。 楚延琛注视着面上浮现欣喜笑颜的赵清婉,轻声道:“每一年的冬安日,听闻陛下都会令巧匠在宫中大显身手,雕琢姿态巧妙的冰灯,而那些美景奇灯便就是置办在庆阳宫中。” 世人皆以为那是陛下喜好,却不知那是陛下的掌上明珠的爱好。不过宁惠帝不想让人非议公主,便就不曾多做解释,任由他人揣测。 赵清婉伸手轻触一朵仙女撒花的冰灯,眼中满是怀念,低声道:“是的,往年父皇总是会给我置办各式各样的冰灯,在庆阳宫中任我嬉闹赏玩。” 楚延琛望着赵清婉那满是怀念的神情,他伸手拉过赵清婉的手,将一只白玉麒麟放入赵清婉的掌心间。 赵清婉只觉得掌心间一阵温润,她低头看去,掌中多了一只晶莹剔透的白玉麒麟,麒麟不若记忆中的威武模样,倒是颇有一番憨厚可人的姿态。 赵清婉摩挲着白玉麒麟,心中略微惊叹,轻声问道:“这是给我的?” 她转念一想,突然又问了一句:“你亲手雕琢的?” “白玉麒麟,寓意是平安喜乐,威武不凡,”楚延琛笑着开口道,“这玉,是难得的暖玉,只是玉石小了点,不过挺适合雕琢东西的,我便想着给你雕琢一样物什,这麒麟倒是挺好的。” 作者有话说: 我回来啦,慢慢开始恢复更新啦。 第139章 清醒 赵清婉从未想过楚延琛会为她做到这般地步,呵护备至,也不过如此了。她握着手中的暖玉麒麟,温热的触觉令她心头软成了一淌春水。她的目光落在楚延琛的身上,伸手拉着楚延琛,缓步绕着那一片的冰灯花海走了一圈,若是在庆阳宫中,她必定是要痛痛快快地赏玩一番,只是如今不同往日,一则楚延琛的身子骨不大好,这重重寒气,怕是对楚延琛身子有碍,二则她如今有孕在身,虽则她不惧冷,但还是要小心谨慎些。 故而,不过是匆匆绕了一圈,便就偕着楚延琛往回走。 楚延琛看着赵清婉只是赏了一圈就离开,心思一转,自然是知道赵清婉心中的顾虑,他握紧赵清婉的手,走上两步,低声道:“来年,我们一家子再好好地赏玩。” 一家子听着楚延琛这亲昵而自然的话语,赵清婉的脚步略微一顿,她的耳尖微微发红,转过头,可以看到一旁诱人心神的星点灯芒,她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楚延琛,心神略微恍惚。 “一家子?”赵清婉张了张口,悄声道。 楚延琛唇边显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回道:“对,一家子,来年,咱们一家三口,若是风调雨顺,便就到处走走。” “我算算日子,孩子出生的时候,应是秋末,你好好养一养身子,正好入了冬。很快便又是冬安日,到时,我亲自动手给你雕琢冰灯,可好?” 赵清婉听着楚延琛的絮絮叨叨,她抿了抿唇,姣好的面容上呈现出点点羞涩的笑意,她的手藏在厚实的披风中,轻柔地拂过平坦的腹部。 “想不到怀瑾,竟然还有这般好手艺。”赵清婉笑吟吟地对着楚延琛道,“嗯,那你来年,给我们雕琢一只大麒麟。” “好。” “那我们先不回京吗?”赵清婉想了想,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楚延琛心头一沉,那一抹忧色漫了上来,他沉吟片刻,低声道:“不回去,暂且在这江南道待上两个月。” “可是,京中”赵清婉此时倒也不是一定要囔着回京,她也知道楚延琛决定不回京,也是想着让她好好养一养,她低头微微沉思,迟疑地道,“京中,太子阿弟那儿” 她心中最为惦记着的便是身子不甚结实的太子殿下。往年,入了冬以后,太子殿下总是会病上一场,故而她心中极为忧虑。 楚延琛似乎是察觉到赵清婉心中的忧色,他笑着安抚道:“不必担心,太子殿下先前是病了一场,但是如今一切无恙,正在休养恢复中。” 楚延琛并未刻意隐瞒太子殿下的情况,只是也未将所有的事情都吐露出来,太子殿下的病情反复,为着赵清婉能够安心养胎,这个事儿便就暂且不告知。 赵清婉提着的心稍稍安下,她轻轻点了点头,虽然对于太子的担心并未完全散去,但是如今确实是不宜回京,她长叹一声,轻声道:“那便好。秉德若是知道他要当舅舅了,定然是会很开心的。” 楚延琛并未应话,他的目光是注视着赵清婉,只是心头的思绪却是飞向了那暗涌波动的京都。 京中,那一座巍峨的皇宫中,却是一片寒寂的病苦之意。 在皇后的寝殿里,浓郁的药味弥漫,殿内倒是不若殿外那般清冷,烧着上好的银丝炭,温暖的气息笼罩在偌大的寝殿内。 宁惠帝坐在床榻边,看着倚坐在床榻上的皇后,小心地舀了一口手中药碗的药液,递送了过去。 皇后娘娘小口抿了一口,苦涩的滋味令她微微皱眉,或许是病了些许日子,她的面色不大好看,清瘦而又苍白,但是姿态中却始终带着一抹雍容素雅,眉宇间褪去了往日里的威严,显露出一抹温婉与孱弱。 她咽下口中的药,摇了摇头,宁惠帝便就将手中还残留着半碗药的药碗放置在一旁,他又细心地伸手取了一颗蜜饯给皇后。 “来,尝一颗,去去苦味。”宁惠帝话语温柔,神情平静。 皇后看着宁惠帝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她伸手握住宁惠帝的手,自责地道:“陛下,是” 她的话语未说完,宁惠帝似乎便就猜到她要说的请罪之语,他摇了摇头,直接截断了皇后的话,安抚地道:“你呀,便是想太多。太医不是说了,让你静心休养。” “秉德那儿,你别担心,虽然先前是凶险了点,不过如今已然都稳定下来了。我让太医们都守着,”宁惠帝仿佛是在哄孩子一般,伸手轻轻地拂过皇后的面颊,小声道,“你呢,静心休养,早日康复,若不然,秉德知晓了,怕是要心生忧虑了。” “更何况,皎皎有了身孕,她年纪小,这方方面面的事儿,都不懂,还得你看顾着点。” 话说到这里,宁惠帝的面上不由得露出一抹浅淡的笑,眉宇间的愁绪似乎消退了不少。 皇后娘娘的面上也不由得露出一抹笑,但是笑容之中却又浮起了一丝担忧,她叹声道:“皎皎远在江南道,我听闻她这胎像不是很稳,我这个心头提着,着实是放心不下。她与驸马都是不懂事的,身边也没有个经事的嬷嬷,皎皎当初下江南道,怕路途艰辛,愣是没带上周姑姑,净带着年轻小丫头,现下这情况” 宁惠帝听着皇后娘娘的絮絮叨叨,不过这般念叨,倒是比之前的孱弱有了不少的活力,他拍了拍皇后的手背,低声道:“别担心,如今江南道一切平稳,杨熙在江南道,自会看顾着人。” 皇后娘娘拧了拧眉头,轻声道:“大男儿的哪懂得这些。” 她想了想,复又接着道:“若不然,便让周姑姑带着人去一趟江南道。” “也好。” 宁惠帝注意到皇后娘娘面上透出的些许困顿之意,他笑着道:“你先歇着吧,等身子舒坦了一些,再行安排。” “好。”皇后娘娘温婉地点点头,在宁惠帝的扶持下,躺了下来。 宁惠帝替皇后掩了掩被角,叮嘱宫人好生照顾,这才缓缓走了出去。皇后娘娘侧头,睁开眼,看着宁惠帝离开的背影,心头思绪复杂。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之间从未谈及谢家但是谢家的问题,却始终梗在他们之间,便是太子的病情反复,怕是也与这谢家脱不开关系。而太子病情反复,皎皎又有了身孕,更是令时局紧张了起来,她了解宁惠帝,若不是皎皎胎像不稳,宁惠帝定然是会让皎皎回来的。 谢家,皇家皇后娘娘闭上眼,只觉得心中幽冷,喉间发酸,一滴泪自眼角缓缓滑落。 而另一头,太子殿下满脸病容地披衣坐在书桌前,他低头看着桌上的书信,反反复复看了数遍,忽而轻笑一声,转头看向身边的内侍,欢喜地道:“吉福,孤要当舅舅了。” 吉福机灵地躬身一礼,拱手道:“恭喜太子殿下。” 太子笑着低低咳嗽了数声,惊着吉福急忙上前替人顺气,又倒了一杯温水,恭敬地递给太子殿下。太子伸手接过,小口抿了一口,缓了缓这骤然而起的咳嗽,压下嗓子眼里的腥气,他苍白的面上,因着这咳嗽,浮现起了些许红晕,好一会儿,他才吐出一口气,靠着椅子,看着手边的书信,眼中透出柔和的喜悦。 “孤要当舅舅了呀。”太子想了想,自言自语地道,“小娃娃的东西该准备什么呢?也不知阿姊的身子情况如何?听着说是胎像不稳,要不请示父皇,派一队太医前去吧。” 他絮絮言语着,只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太子殿下的话语停了下来,他怔怔地看着书信,心头涌出一抹伤感与歉疚。 自己这身子,也不知道能够撑多久?若是有个万一太子殿下的眸色漫起一抹无奈与忧虑,他注视着自己苍瘦的手腕,因着这一段时间的缠绵病榻,他清瘦了许多,过往养得不错的身子似乎是一下子就垮了。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身子不好,入冬后染了风寒,更是因为心病。很多事,他不是不明白,不过是过不去罢了。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世家呐如若有一天,他不幸那么皎皎阿姊该有多么难 赵清婉有孕的消息,在京都里荡起了一抹悄无声息的水花。 江南道的日子一派安定,赵清婉的养胎日子过得很是安稳。楚延琛将一切的风风雨雨都挡住了,京中的消息倒是也平静,便是不知道是有人刻意隐瞒,还是掀起风雨的消息尚未到来。 一晃个把月过去,赵清婉这一胎即将坐稳,一切都似乎平顺了起来。 无忧坐在桌旁,收回给赵清婉把脉的手,笑着道:“如今这胎再过半个多月,便就满了三个月,三月胎便就彻底稳了。” 赵清婉笑着收回手,她伸手轻轻抚过尚是平坦的腹部,面上带着些许柔和的笑容,轻声道:“这段日子,劳烦无忧道长多费心了。” 无忧将桌上的药枕收了起来,笑着站起身来:“要说费心,那是比不得楚公子的。” 他看了看屋子,未曾见到那个时刻围绕在赵清婉身边的人影,不由得奇道:“楚公子,此时怎的不在公主这儿?” 听得此言,赵清婉接过妙锦递送过来的蜜水,小抿一口,开口道:“刚刚有些急事,怀瑾去处理了。” 无忧愣了一下,心头略微一跳,想来应是某些重要的事,若不然,楚延琛是不会在这个档口离开的。他也不多问,平静地道:“公主殿下,宽心休养便是,现下一切无恙。药,不需要再用了。” “是,多谢无忧道长。”赵清婉抬头看向妙锦,颔首示意,“妙锦,送一送无忧道长。” “是。” 赵清婉看着妙锦送无忧道长出了房门,她面上的笑容略微收敛,想了想,便就站起身来,走至门口,低声对着身边候着的一名侍女低语数句,便见那名侍女乖顺地离开。 不过一会儿工夫,就见一名高瘦的男子随着侍女走了进来。 “卑职王程见过公主殿下。”高瘦的男子恭敬地对着赵清婉行了一礼。 赵清婉面上一片平静,她的目光扫过王程,王程是杨熙的手下,杨熙此时尚在易州城,便就将手下的得力干将派在了赵清婉的身边。 “近来,京中可有什么消息?”赵清婉想着最近一片平静的京都,心中的思虑漫了上来。之前的时候,为着腹中孩子着想,她便就尽量不多思虑,也不多询问。只是,撑到了今日,这心中的重重忧虑是怎么都忍不住了。 之前,她倒是问过楚延琛,不过楚延琛简单地回答了两句,便就敷衍掩饰过去了。这令她心头更是疑惑。 王程微微一愣,心思一转,却还是没有将新得来的消息道了出来,他摇了摇头,回道:“回公主殿下,京中一切平顺。您放心,太子殿下尚好。” 听到王程的回答,赵清婉点了点头,长舒了一口气,任王程退下。只是回头一细想,忽而间觉得有些不对劲。 “尚好?”赵清婉自言自语地重复着刚刚王程的话。 何为尚好?若不是之前有什么不好?这些日子,江南道的事儿都处理得很顺利,但是楚延琛的眼中却是偶尔间会流露出一抹浓重的担忧,比当初最为艰难的时候还要忧心。若非是事情确实棘手,楚延琛那般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又如何是会透出这么些许情绪? 自从她有孕以来,她所能得到的消息越是少了,便是连父皇和母后的消息也得来的少了,这依着父皇和母后的性子,不可能会如此沉默或许是杨熙刻意收拢了消息,也或许是楚延琛将某些事挡住了,自然他们的做法都是为着她的身子着想,只是 赵清婉隐约记得,先前曾有消息说是,太子殿下病了,只是楚延琛后来说太子殿下已然病愈,但是她却许久未曾接到过太子殿下的书信了,要知道她同太子是姐弟情谊深厚,若是知晓自己要当舅舅了,太子绝不可能不闻不问,那么如今这情况,只怕是太子殿下有心无力? 这般一想,赵清婉心头一提,有孕以来迷糊了不少的想法陡然间清醒了过来。 那一股忧虑漫了上来,堵在她的心头间,让她难受得厉害。赵清婉站起身来,脚步匆匆地朝着书房行去。 此时书房里,楚延琛正靠着椅子,伸手揉了揉眉心,他看着桌上的书信,心头思绪纷纷。 第140章 匆忙 那一封书信上,带来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楚大老爷病重,短短数句却是让楚延琛心中思绪纷乱,他太了解楚大老爷的性子,若不是情况很严峻,只怕这时候楚大老爷也不会令人传了讯息来,毕竟这时候赵清婉胎像才稳,不宜赶路,也不该赶路回京。 故而在这种情况下,楚大老爷基本是不会让他们回去的。 楚延琛看着桌上薄薄的书信,心头的不安涌了上来,先前京中的消息便是太过平静,只是想着父亲在京中主持大局,故而他也不曾多想。 正思索间,便就听得门外轻微的敲门声之后,有人推门而入。 楚延琛一眼就看到了匆匆而入的赵清婉,他心头一惊,急忙站起身来,迎了过去。 他上前扶住赵清婉,开口道:“怎么了?怎么来得这般急匆匆的?要是有什么事,你让人来寻我便是。” 赵清婉沉默着,她的目光落在一脸关切的楚延琛的面上,抿了抿唇,一时半会儿地没有接上楚延琛的话。 楚延琛见赵清婉半晌未曾回话,他怔了怔,轻声问道:“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不开心了?” 赵清婉想了想,本是想要开口询问的话,注意到楚延琛面上的忧色时,却又咽了下去,她摇摇头,低声道了一句:“没有。” 楚延琛扶着赵清婉坐下来,随手倒了一杯温水,皱着眉头,坐在赵清婉的身边,沉声问道:“皎皎,你现在身子情况与往常不一样,不要将事堵在心里头,到了晚上你又要睡不好的。” 无忧一直说要赵清婉宽心养胎,好不容易稳定了下来,楚延琛自然是不希望赵清婉心绪不佳。 赵清婉接过楚延琛递过来的水杯,温热的水杯捧在掌中,她低头抿了一口,随后抬眸看向楚延琛,小声道:“怀瑾,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楚延琛心头一跳,他的眼神微微深沉,眼角余光扫过书桌,但很快便就收敛回来,他沉吟片刻,似乎是在斟酌着言语。 这京中的消息,也不过是才收到的。为着能让赵清婉安心静养,他已经尽量封了消息,莫不是陛下的人给赵清婉传了讯息? 赵清婉的目光一直落在楚延琛的身上,安静地等着楚延琛的回答。 楚延琛想了一会儿,他才叹了一口气,道:“皎皎,京中是有了些变故。” 赵清婉心头一沉,她盯着楚延琛,将手中的水杯放了下来,面色冷淡地道:“可是,太子出了什么事?或者是父皇,还是母后出了什么事?” 赵清婉脸上的神情淡淡的,她虽然知道楚延琛做的一切应当都是为了她好,只是这般被蒙在鼓里的感觉,总是让她觉得心头不舒坦。 楚延琛愣了一下,一时间便就反应了过来,赵清婉并不是知晓了楚大老爷病重的消息,大抵是知晓了太子殿下身子不适的事。 他叹了口气,拉着赵清婉的手,温声道:“皎皎,陛下无恙。” 赵清婉愣了一下,心中的忧虑未曾散去,面上的神情越发严肃,她只觉得自己喉头发紧,哑声问道:“那是母后和秉德” 楚延琛摇摇头,接着道:“皇后娘娘,先前是有微恙在身,不过并无大碍。” 赵清婉的眼中闪过一抹紧张,她握紧楚延琛的手,等着楚延琛最后的话语落下。 “只是太子殿下,”楚延琛顿了一下,他感觉到赵清婉手中微微发凉,他安抚着道,“太子殿下前些日子病情反复,不过这两日已然稳定下来了。” 他并未多言,无论是宫中,还是他这一头,都刻意瞒着赵清婉,京中发生的事。京都宫中意外,几位皇子出了事,赵清婉如今尚未全然知晓。三皇子和四皇子的情况,赵清婉也并不清楚,故而才尚能安稳地待在江南道养胎,若不然,只怕无论如何,赵清婉都是要赶回去的。 赵清婉安静地听着楚延琛说完,她抬眸看向楚延琛,站起身来,径直走向书案处,她素来不是个会对楚延琛寻根究底的人,她知道他们俩之间始终隔着些许说不得的问题,故而平日里也就不曾多问,只是今日她心头堵着一口气,也不知是不是有孕以后,她的气性大了不少。 她担心楚延琛始终瞒着她一些要紧事,刚刚便已经注意到楚延琛那偶尔间落在书案上的目光,以及眉宇间的忧虑,她这才猝然间走至书案处,想看一看,到底这书案上来了什么讯息? “京中,”赵清婉这话尚未说完,便就看到书案上还未销毁的书信,她的话语凝在喉咙间,看着书信上的寥寥数语,颤声道,“怀瑾,父亲病重?” 楚延琛一时不察,也或许是他对赵清婉并未有多少戒备心,才这般轻而易举地让赵清婉看到了桌上的讯息,他心头的疲惫和乏力涌了上来,扶着桌子站起来,走近赵清婉身边,看着那桌上的书信,苦笑道:“是,父亲病重,只怕,情况不是很乐观。” “我们即刻启程回京。”赵清婉抬头看向楚延琛,一脸认真地道。 楚延琛垂下眼,沉默片刻,而后摇了摇头。 赵清婉眉头一拧,不解地道:“父亲如今病重,江南道的事儿也早就平复了,我这身子无忧道长今儿才看过,我现下胎像平稳,回京是可以的。” 她想了想,见楚延琛并未回话,赵清婉心头明白楚延琛的顾虑,却也明白楚延琛对楚大老爷的感情,她伸手拉着楚延琛的手,轻声道:“要不然,你先行回京,我随后,路上我走得慢一点便是。” 楚延琛抬眸同赵清婉对上,将赵清婉揽进怀中,他嗅着赵清婉发间的清香气息,叹了一口气,道:“我是打算回京的。” “那我这就让人去收拾东西。”赵清婉急忙接上话。 楚延琛摇摇头,他带着赵清婉坐下来,轻轻一带,将人揽坐在自己的怀中,怀中的人很是轻盈,他细细打量着赵清婉,面色莹润,眉目如画,眼中透出的忧愁和焦虑令她看起来略微不安,楚延琛轻轻抚过赵清婉的肩背,他的心头用上些许歉意,道:“我回京,你暂且在这江南道再待上一段时日。” 这一句话似乎是触动了赵清婉内心中的某些念头,她定定地看着楚延琛,半晌没有开口说话。 她自幼跟随在宁惠帝身边,由宁惠帝一手教导起来的,天资聪慧,得了宁惠帝的指点,虽说平日里正面接触朝堂不多,但是这嫁人以后,跟着楚延琛四处奔波,见得多,又有楚延琛的提点,对朝堂时局的把控虽然比不得那些老大人们,但是却也摸了个大概。 楚延琛这话的意思,她明白,正是因为明白,才会如此不知所措。 婚后的日子,他们极少谈及皇家与世家之间的事,楚延琛和赵清婉不是不明白两者之间的矛盾,只是不想赤裸裸地将那些不可调和的矛盾掀开来。 但是,不谈,不代表一切就相安无事。 楚延琛看着面上难得透出些许局促的赵清婉,心中的怜惜油然而生,皎皎也不过是一个小姑娘,如今她更是有了身孕,他又怎么忍心让皎皎为难呢? 他叹了一口气,道:“京中局势不稳,不利于你静养。” 赵清婉又如何会不知道这不过是楚延琛给的一个借口,他们两人之间一直避讳的事情,似乎在这时候已然是无可避免了,她垂着眼,沉默了许久,缓声道:“听说前些日子,谢大人本是要回京,只是不知何故,又停在了希州城父亲的病重,你是不是有什么猜测?” 这时候,她对谢嘉安的称呼略微生疏。 “不要多想,”楚延琛笑着拂过赵清婉的秀发,低声道,“毕竟如今你是双身子,天寒地冻的,路上总是不大安全,等我回京以后,事情都处理好了,再来接你。” 他这话说的轻巧,但是赵清婉的心头却依旧是沉重,她靠近楚延琛,叹声道:“怀瑾,打小父皇就很疼爱我。我在京中,有些事,也好转圜。” 赵清婉想得也没有错,只是她太过天真了,朝政从来都是残酷的。她并不明白,楚延琛执意让她留在江南道的意图。 “皎皎,在这儿,等我回京处理好一切事情后,再来接你。”楚延琛摇摇头,面上显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柔声劝道。 “我”赵清婉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对上楚延琛那双清透而又带着温柔的眸子,本该有的坚持便就消融在心坎上。 “皎皎,乖。” “好。” 楚大老爷的消息来得突然,楚延琛同赵清婉商量之后,便就即刻启程,匆忙回京。他走得很急,离开江南道的时候,日头正高,赵清婉亲自送了人出城门,或许确实是赶时间,楚延琛这一次回京,并未乘坐马车,而是带着人,纵马疾驰。 赵清婉站在城门口,大道上覆着薄薄的一层雪,天地间一片清雅的素色,而那道朝夕相伴的身影却是踏雪而去,独留给她一丝惆怅与忧虑。 对着京中亲人的忧虑,以及对夫婿的担心,交错在一起,仿佛成了一张冰冷的网,紧紧地裹在她的心头,让她哽咽在怀。 她的手轻轻地覆在尚未明显的腹部,不知想到了什么,身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突然,一层厚实的披风搭在她的肩头上。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40-150 第141章 交代 赵清婉侧头看了一眼,注意到站在她身旁的那一位低眉顺眼的女子。这名女子她认得,虽然只是偶有见过,只是她的记性不错。这是楚延琛身边的侍卫,她曾听楚延琛唤过这人‘瑶六’。 “你是,瑶六?”赵清婉开口问了一句。 瑶六低头应道:“是。” 她的声音略微低沉,但是却很好听,一点点的沙哑里,带着丝丝缕缕的温婉。瑶六本也是一位清秀的女子,个子高挑,身上带着的武者气息,给她添了一抹英气。 赵清婉想了想,叹息道:“怀瑾让你留在我身边,你本是怀瑾的暗卫,便就照着往常的习惯行动,不必刻意显现在我身边。” 她知道楚延琛是担心她的身子情况,这才特地留下一名暗卫在她身边护卫。 瑶六惊诧地抬头看向赵清婉,见着赵清婉面上一片平静,知道公主殿下并非是试探,而是切实这般想着,她心头微微一松,开口道:“是。” “天寒地冻,殿下还请尽快回府去,莫要冻着了。”瑶六躬身一礼,提醒道。 赵清婉点点头,她远远地看了一眼楚延琛离开的道路,此时已然是看不到丝毫的踪影了,只是心中的不安和忧虑却始终是挥之不去。 此去京都,却不知是何种光景? 京中此时正是一片凄冷,厚厚的雪铺了下来,霜白的雪色将一切都覆盖了过去。 “咳咳,咳。”浓郁的药味弥漫在楚府中,楚大老爷倚坐在床榻上,无力地咳着。他的面容清瘦无比,两眼更是无神,那青白的唇色可以看出此刻他的情况异常糟糕。 楚大夫人也是一脸病容地坐在床榻边,她双眼通红,勉强接过身后少年递送过来的药碗,小心翼翼地替楚大老爷喂着药。 而收回手的哑医,一脸凝重,他尚未站起身来,便听得楚二老爷上前一步,低声道:“哑先生,借一步说话。” 楚二老爷的目光扫过床榻上枯瘦的大老爷,面上的忧色越发明显。 只是哑医尚未回话,就听到楚大老爷沙哑而又虚弱的声音:“不用了,咳咳,存志,让哑、咳咳、咳,哑先生直接说吧。” 他勉强压下这一阵咳喘,抬眸看向哑医,轻声道:“哑先生,我还有多久时间?” 哑医闻言,他沉默了许久,眼中流露出一抹怜悯,屋子里的众人将目光都凝聚在了哑医身上,他们希望能够听得一个好消息,然而事与愿违。 “大老爷如今,已然是油尽灯枯之脉,大限,只怕就在这一两日内了。”哑医垂下眼,低低地回了一句,话语里带着些许遗憾与无奈。 哑医躬身一礼,拱手道:“是我医术不精。” 楚二老爷眼圈微红,他本是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大老爷摆了摆手,对哑医道:“怪不得哑先生,不过是命罢了。” 他转头看向楚大夫人,小声道:“夫人。” 楚大夫人听到大老爷的呼唤,她将手中的药碗放下,伸手握住大老爷冰凉的手,红着眼,哽咽着回道:“嗯,我在,你说。” 哑医见楚大老爷有话交代,便就识趣地退了出去,将楚大老爷剩余的时间留给楚府的人。只是,不知道楚府中最为重要的那一位,是否赶得及了? 哑医重重叹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愁云惨雾的屋子,楚大老爷并非是病,而是毒,他察觉得太晚了,错过了最佳的医治时机,如今已然是回天乏术了。 楚大老爷低声道:“怀瑾” “我已经给怀瑾递了消息,想来怀瑾应该是在回来的路上了。”楚大夫人面上勉强露出一抹笑,只是声音里带着些许颤抖。 楚大老爷咽下喉咙间漫上来的腥气,叹息道:“这时候,雪落霜冻,路途难行,我怕是等不到怀瑾回来了。” 他缓了缓气息,抬眸看向楚二老爷,注视着这个自己一手看护着长大的兄弟,对上他那双通红的眸子,招了招手,示意楚二老爷上前来。 楚二老爷平日里最为注重仪容仪表,然而今日却是衣裳不洁,甚至连衣领的褶子都未曾整理妥当。 他走上前来,却不妨脚下一绊,便就跌跪在大老爷的床前,一旁站着的楚延熙急忙上前来,将自己的父亲扶了起来。 楚大老爷看着略显莽撞的二老爷,他无奈地摇摇头,小声道:“可曾摔得疼了?” 楚二老爷坐在大老爷的床前,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摇了下头,低沉着嗓子道:“没有,让大哥看笑话了。” 楚大老爷的视线落在二老爷那张儒秀的面容上,他勉力伸手,替二老爷整理了下皱叠在一起的衣领,虚着声道:“往后,这家里的事儿,你帮衬着点,别怕,怀瑾会处理好一切的。只是他毕竟年轻,有些事可能顾不到,你看着点便是。” 听着这话,楚二老爷登时间就红了眼,他哽着声,低低地道:“大哥,我、我怕是不行。你大哥,咱们再寻一寻名医” 楚大老爷看着这般哀哀作态的兄弟,他在心中重重一叹,他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的性子,不是个能撑着住事的,只是如今这时候他看了一眼身边的老妻,又看过那满脸倔强的少年,心中的苦涩与担忧越发浓郁。 若不是事出突然,他也不想这般托付。只是当时确实只以为是偶染风寒,兼之饮了酒,使得病情加重,怎么都想不到,是中毒了。 事到如今,已经是无可挽回。楚大老爷的目光落回床前哭得满脸泪痕的二老爷,他伸手轻轻拍了拍二老爷的肩膀,低声道:“存志,听我说,我死后,你便以为我治丧为由,请休在家,楚府上下闭门不出。” “一切,都等、咳咳咳,等怀瑾回来。” 不过是短短数句话,楚大老爷却是都无力再说下去了。 大夫人伸手轻轻地拍着楚大老爷的后背,替他顺着气息。 “大哥?”楚二老爷担心地看着楚大老爷。 楚大老爷捂着唇的手里渗出些许血丝,他颤巍巍地反手拭去唇边的血迹,而后看着楚二老爷,继续道:“别担心,我才死,至少陛下不会在这时候动手,陛下还是要颜面的,他不会想落得个寡情薄意的名声。” 他喘了一口气,接着道:“不仅不会动手,这时候,陛下还得护着点咱们楚家,制衡之道,谢家本就势大,若是少了我们楚家,这京中的局势,怕是要被打破了。” “我们是陛下的亲家,不看僧面看佛面,尤其如今太子殿下咳咳咳” 楚大老爷说到这里,却是让一串咳嗽声打断了,他佝偻着身子,艰难地咳血。好一阵子,他吐出一口血来,才勉强停下这延绵不绝的咳喘。 大夫人取了帕子,伸手拭去楚大老爷唇边的血迹,看着楚大老爷灰白的面色,她的眼中泪花闪现。 楚二老爷见着落在床榻边的血迹,他凄苦地点点头,应声道:“大哥,我知道,待你我会请休闭府,等怀瑾回来。” “大哥,你先歇着,其他的事,等你歇好了,咱们再说。” 听着楚二老爷的话,大老爷本是还想再交代一些事,只是这时候,他也确实是精力不济,他睁开眼,看了看楚二老爷,想着一时之间多说无益,其他的事,他都交代下去了,还是等着怀瑾回来梳理吧。 他微微点了点头,对着楚二老爷,道:“好。” 而后,他又转头看向楚延熙,想着这段日子跟在他身边学习,已然稳重了不少的少年郎,他的心头不由得感到些许欣慰,低声道:“子瑜,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你帮衬着点你父亲。其他的便就照着我先前同你交代的,等你哥回来” “是,大伯父,你放心,我知道的。你,先好生休息。”楚延熙咬着牙,将心头的难受压下,点了点头,小声应道。 随后,楚延熙扶着低头垂泪的父亲出了门。 屋子里一时间便就安静了下来,楚大老爷沉重的呼吸声在这安静的屋子里显得异常清晰,听得大夫人心头酸楚难受,她小心而轻柔地替楚大老爷擦拭这唇边的血迹,又伸手抚了抚大老爷的胸口,可以感受到楚大老爷胸腔内那嘶哑的喘息声。 她低下头,泪水自眼角滑落。 楚大老爷自然是察觉得到大夫人这难以抑制的悲伤,他虚弱地伸手握住大夫人的手,小声道:“夫人,别哭。” “我不难受,不过是有点累了。” 他的声音略微颤抖着,一阵疲乏涌了上来,可是他却不敢轻易让自己沉睡下去,他怕自己这眼一闭,便再也醒不来了。他还再好好看看他的夫人,好好地陪一陪她。 楚大夫人不着痕迹地擦拭眼角的泪痕,平定了下情绪,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开口道;“我知道,你呐,总是这般操心,又怎么会不累呢?累了,就好好休息休息。” “家里的事,你别担心,我还在呢。”大夫人紧紧握着楚大老爷的手。 楚大老爷的目光定定地落在自己的老妻身上,他怜惜地伸手抚过大夫人的面颊,轻声道:“让你受累了。” 大夫人摇摇头,她回握住楚大老爷的手,温婉道:“能够嫁给你,是我这辈子最开心也是最幸运的事。” 楚大老爷笑了笑,他望着面上已然是浸染了岁月痕迹的妻子,往事一幕幕地在心头流淌,往日里的温存一点点地涌现出来,他扯了扯唇角,笑着道:“也是我的幸运。” “夫人,怀瑾” 第142章 逝去 楚大老爷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的话语说到这里停了一下,随后又看向大夫人,握紧大夫人的手,轻声道:“夫人,我是病重而亡,其他的,莫要让怀瑾知道。” 大夫人微微一愣,她看着楚大老爷疲惫而虚弱的模样,对上他那双始终散不开忧虑的双眸,忽而间明白过来楚大老爷的意思,心中陡然涌起一抹酸楚,她哽咽地点点头,道:“我明白,我会同哑先生叮嘱的。” 楚大老爷感觉到大夫人的悲怆,他只是握紧了对方的手,叹息道:“人死灯灭,寿安既然走在我前头,便就不必追究了。莫让怀瑾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他不容易,这些事儿,就不要来添乱了。” 楚大夫人听到大老爷提到楚四老爷,素来平和的她心头不由得升腾起一抹怨恨,那是对杀夫仇人的憎恶。 楚大老爷的毒,便是四老爷下的。那一日的夜访本就是一个不安好心的局,只是楚大老爷想不到四老爷竟然会如此大胆狠辣地下手。这才一时不慎着了道,偏偏那毒用得极为巧妙,发作起来,倒与风寒无异,而楚大老爷先前本就是感染了风寒,故而一时之间谁都未曾察觉到。 等到毒入骨髓,回天乏术的时候,这才发现一直以来的不是病,而是毒。然而此时已经晚了。 楚大老爷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的目光略微冷凝,轻轻地道:“是我心软了,只是寿安,我已经动了手,其他的事便就掩过去。怀瑾是个好孩子,若是知道我怕他要追查到底,对于幕后,怀瑾怎么会甘心放过,可是现下这个时局,怀瑾要面对的事太多了,四面树敌,不是一件好事,尤其这幕后存志心思简单,撑不起来。而子瑜” 大老爷无奈地摇摇头,低下头又咳了咳,低声道:“时间太紧了,子瑜学得太过囫囵,好在他的悟性不错,给他一些时间,再历练一番,应当能成为怀瑾的左膀右臂。怀瑾也不至于那么辛苦。” 楚大老爷确定时日无多的时候,他第一时间便想到了那一夜的四老爷的到访,只是留给他的时候不多,他来不及细细探查四老爷背后是否有其他人插手搅和,只能当机立断,送四老爷一程。他想过,这毒,要么是四老爷自作主张的,要么是有人怂恿挑动的而对于楚大老爷来说,他觉得后者的可能更大,而能够不着痕迹挑动的,不外乎是天家或者是谢家,这两处,都不是他们楚家此时适宜直面的 但是无论如何,四老爷,上一次是他心软,才造成如今这般两难的结果,而如今他自然是不能留着这么一个祸患给楚延琛,等他死后,楚家要面对的境遇会更麻烦点,太多的事情,他还没有安排妥当,偏偏又是这个时段,京中局势最为复杂的时候,他一直撑着这口气,便是想要让楚家顺利渡过这一局,让楚延琛往后轻松点,可惜这身子不争气 好在这两年,他已经将楚家的权利逐步移交给了楚延琛,明面暗地的人脉都一点点地交给了楚延琛,如今纵然是他猝然长逝,倒也不会那般令人手忙脚乱。 只是 “可惜,我是看不到咱们楚家的嫡孙了。”楚大老爷长叹一声,他回眸看向大夫人,细细嘱咐着,“夫人,纵是我丧期,也叮嘱怀瑾,不要让公主殿下回京。” 大夫人听着楚大老爷这般语重心长的叮嘱,她强自压下心头的苦涩与悲伤,点了点头,勉强笑着道:“你放心,我懂得的。” “夫人,我走后,家中的一切,都要辛苦你了。”楚大老爷眼中露出一丝怜惜与愧疚。 大夫人回握住楚大老爷的手,她看着楚大老爷似乎回复了不少精神的面容,心头的酸楚越发浓郁,却还是极力将这一份悲苦藏在心底,温声道:“不辛苦,只是不能陪着你,我” 话语出口,大夫人却是再难抑制情绪,忍不住落下泪水,哽着声音呜呜地道:“老爷,我舍不得你。” 少年夫妻老来伴,他们两人从青梅竹马到如今的白首相偕,走过了半辈子的风风雨雨,大夫人与大老爷的感情极为深厚,如今这悲从心来,便就是再难控制。 楚大老爷吃力地伸手轻轻拭去大夫人面上的泪水,他愧疚地道:“是我不好,说好要同你白首偕老的,却食言了。” “不怪老爷,是时运不济。”大夫人自是不舍得楚大老爷这般自责,她面上努力扯出一抹笑,接了一句。 楚大老爷同大夫人的双眼对上,他不由得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咱们都老了,要是桢哥儿还在” 楚大老爷话说到这里,却突然停了下来,他眼圈一红,紧紧握着大夫人的手,低低地道:“夫人,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桢哥儿,对不起怀瑾往后,这一切,却就要丢给你和怀瑾了” “老爷” “咳咳咳、咳咳” “子瑜,去请哑先生来快点” “” 楚府的情况,正在疾行赶路的楚延琛暂还不知晓,只是他的心头却是一直萦绕着一股不安。这一股不安令他甚至顾不得长途跋涉的疲惫而日夜兼程。 天寒地冻,确实是行路难,尤其是江南道的水路不畅,楚延琛便只能带着人绕道回京。纵然是寻了引路人,不顾危险地抄小道日夜赶路,却也耗费了月余时间才匆匆赶至京郊,一身风尘仆仆的楚延琛难掩疲惫地勒马停在京郊外,看着那一座巍峨坚实的城门。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可算是赶回来了。 紧随其后的重九看着面上清瘦苍白的楚延琛,心中的担忧油然而生,这一路的疾驰,本就身子骨不大好的楚延琛,看着更是憔悴,若不是先前无尘道长和莫寞小道长给了不少药,只怕公子可能都撑不到回来。 如今看着人似乎还算精神,可是重九知道这不过是撑着一口气。他知道楚延琛是心系病重的楚大老爷,才会这般不顾一切地赶路。这一路上,他们忙着赶路,得到的消息不多,但是偶有收到的消息,便就见楚延琛面上的神情越发凝重,路途中休息的时间是越来越短。 及至到了最后,若不是楚延琛实在吃不消了,根本就不会停下休息。这一路疾行,便是身强体壮的重九都感觉到吃不消,更何况是本就身子骨不结实的楚延琛。 故而此时看到那熟悉的城门,不仅仅是楚延琛松了一口气,重九更是将一路提着的心放了下来,他是真的怕再不到京城,楚延琛的身子是要撑不住了。 “公子,要不歇一歇,咱们再回府?”重九看着面色苍白的楚延琛,他担心地驱马上前,对楚延琛说道。 楚延琛摇摇头,他看着已然离得不远的城门,眼前一阵晕眩,勉强稳住身形,他拽紧手中的缰绳,沙哑着开口道:“不了,都到了这儿,就不用休息了。入了城门,直接回府。对了,是有新消息送来了吗?” 重九摇摇头,他眼中显露出一抹疑惑,接着回答道:“倒是没有,说来奇怪,这些日子,天枢那儿是半分消息都未曾递来。” 听到这句回话,楚延琛不由得拧了拧眉头,按着规矩,每过七日便会有递来一则消息,如今却是已经过了十日,天枢那儿却杳无消息,这并不合规矩,莫不是,京中出了什么大变故? 唯有如此,天枢才有可能中断了讯息。而京中的大变故楚延琛思绪一转,便就想到了楚府先前传来的消息,楚大老爷病重。他这心,自接到消息开始,便是忐忑不安,尤其是时间越久,心中的不安越是浓郁,纵是路上歇息,他也睡不安稳。 这般想着,楚延琛只觉得脑中隐隐作痛,呼吸似乎也略微不畅,他伸手揉了揉额角,额上略微滚烫的温度,让他察觉到自己身子的不适。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抿了抿唇,眨眨眼,将眼前的晕眩感眨去,而后低哑着道:“先不管这些了,咱们先回府再说。走吧,入城。” 楚延琛一勒缰绳,骏马吐息,而后朝前前行。重九与数名护卫紧随其后。 一行人随着人潮,陆陆续续地入了城门,京都城中不得纵马疾驰,他们的速度慢了下来,马蹄哒哒地往前,走至京中东大道时,这儿一片安静。 东大道里住的大多是达官贵人,自然不同于其他的街巷那般热闹,这里更显得肃穆冷清。 马蹄声由远而近,行过大道外圈,朝里行去,却不知怎么的,越是靠近楚府,楚延琛心中莫名升腾起一抹不安与焦躁。这般情绪,令他面上的神情越发严肃。 他的手紧紧握着缰绳,骏马似乎是感受到主人的不安情绪,它脚下的马蹄声也显得躁动起来,一步步朝前,步伐略微加快,离楚府也越发近了。 只是楚延琛行至楚府附近的时候,便就远远地看到过往未曾看到的一片白。这一抹白似乎是预示着什么不祥,他的呼吸急促,面上的神情很是难看,骏马依旧往前,及至楚府门口停了下来。 楚延琛定定地看着楚府门口的白布黑奠,两旁的白灯笼,随风晃动,晃得他眼前一片模糊。 第143章 心思重重 “公子!”重九看着从马上险些跌下来的楚延琛,不由得惊声喊道。 重九自马上跃下,疾步上前,扶住已然下了马的楚延琛。楚延琛面上的神情太过冷凝,他苍白的脸色在此时看来,更是令人骇怕的惨淡。 楚延琛深吸了一口气,他抿了抿唇,扶着重九的手站稳,看着府门上的白布黑奠,微微颤抖的手推开重九,他脚步踉跄地往前走。 重九紧随其后,厚重的大门被敲开。老仆见到骤然归来的楚延琛,眼中浓郁的哀痛之色被惊诧覆盖,但很快便就老泪纵横地躬身道:“大公子,你回来了。大老爷他” 楚延琛面上的神情一片木然,他的视线落在身前躬身拭泪的老仆身上,哑声问道:“父亲他,怎么了?” 楚延琛素来不是一个喜欢自欺欺人的人,他是一个极为敏锐的人,在看到门口那白布时,他的心中便就有了答案,但是这个时候,他却又难得不愿相信自己心中给出的答复。 “大公子,大老爷他病故了。”老仆呜咽着回答道。 这一句回答,虽然含糊而轻微,可是落在楚延琛的耳畔仿若雷霆,乍然间轰鸣声爆起,震得他眼前一黑,心口处荡起一抹刺痛,这一抹刺痛慢慢地扩散开来,而后蔓延至五脏六腑,一股腥气自肺腑间激荡而起,让他觉得反胃。 楚延琛抿唇看着那一位凄然泪下的老仆,他沙哑地问道:“母亲在哪里?” 老仆带着哭腔的声音,回荡在楚延琛的耳边:“大夫人在灵堂。” 楚延琛闻言,他勉强稳住心神,疾步朝着大厅行去。一路上,入目便是满府的素白,这无处不在的素白色,不断地提醒着楚延琛,他所希望的答案是不可能存在的。 行至大厅,便就见到了那偌大的棺木,黑沉的棺木带着肃冷的气息扑向匆忙而来的楚延琛。而棺木一旁伫立着的消瘦身影,正是大夫人徐氏。 不过是短短数日,她便消瘦得厉害,单薄的身子在素白的丧服下摇摇欲坠,似乎是风一吹便要消散去了。 “母亲。”楚延琛的步伐微微迟疑,他注视着灵堂上的牌位,张了张口,将形容憔悴的大夫人唤醒。 大夫人徐氏本是麻木地伫立在灵堂上,陡然间听到楚延琛的声音,她不由得一愣,缓缓转过身来,看到风尘仆仆归来的楚延琛,大夫人心中一惊,按着她的预想,楚延琛怕是还得晚上六七日才能回来,也就赶不上这大老爷的出殡之日了。 如今,却是想不到楚延琛竟然会回来地如此迅速。 惊诧之后,她紧绷的心神在看着楚延琛来到身边时,不由得一松,痛楚与悲痛便就涌了上来,令她艰难地扯出一抹笑,开口道:“怀瑾,回来了啊。” 楚延琛躬身一礼,郑重地道:“母亲,我回来了。” “好,好,回来了就好。”大夫人点了点头,她回眸看了一眼灵牌,苦涩地笑了笑,道,“正好,赶得上你父亲的出殡。” 楚延琛的身子微微一颤,他站直身子,看着那偌大的棺木以及灵牌,颤声问道:“母亲,父亲,父亲他怎么会” 大夫人微微沉默,良久才叹声道:“你父亲这些年身子骨不大好,今年入冬以来,这身子便就更差了,染了风寒后,谁也想不到这一场风寒,竟然会令他缠绵病榻,及至最后,竟是撒手人寰。” 大夫人的声音很轻,平淡中带着一丝死寂,似乎是悲痛到了极致,便就失去了一切的情绪。她的目光落在堂上的令牌,走了过去,伸手拂过那沉沉的棺木,轻轻地道:“这大抵是命吧。” 最后的一句‘命’异常地轻微,却又夹带着一丝怨恨。 楚延琛看着大夫人的模样,他心头微微一沉,一股说不出的怪异感在心中回荡,只是此时那一股哀痛感萦绕在心间,令他无暇顾及这一缕的怪异。 他闭了闭眼,握紧双拳,低声道:“是孩儿不孝,未能” “大伯母!” 楚延琛这话还未说完,便听得身后传来少年的惊呼声。他回神一看,便见大夫人身子一软,倒了下来,楚延琛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人。 大夫人的身子消瘦得厉害,楚延琛扶住的时候,只觉得手中的分量轻飘飘的。楚延熙三两步间便就赶了过来,他看着昏厥过去的大夫人,甚至来不及同楚延琛多说一句,便就匆匆唤了人来,沉稳地让人将大夫人扶回屋子里,又一一安排了哑医前来。 等到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之后,楚延熙这才回神注意到兄长的目光。 楚延琛并未想到不过是短短数月不见,曾经那一位稚嫩的少年竟然已经成长得如此沉稳而又周全。他不过是稍稍一想,便就明白过来,这定然是大老爷亲手栽培教导起来的。 大抵是为了能够在今后替他分忧解难,这般一想,楚延琛只觉得心中更是酸楚难耐。他看向楚延熙,伸手轻轻地拍了拍楚延熙的肩膀,小声道:“子瑜,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楚延熙的双眸看向兄长,曾经骄傲率性的少年郎褪去了过往的天真,他垂下眼眸,摇摇头,似乎是明白了过去兄长肩上所背负的重任,他轻声回道:“大哥,你回来了就好。” 楚大老爷的逝世,这个事实砸在楚延琛的心头,令他一时之间心神恍惚,楚延琛正要张口询问,便见哑医一脸凝重地走了出来。 “大夫人这是郁结在心,心力交瘁,故而才会气血虚乏,昏厥过去。”哑医低声解释,他看着兄弟俩担忧的目光,叹声道,“大夫人心事太重,你们需得多多宽解。” “若不然,怕是会气虚体乏,难以存久。”哑医一脸凝重地叮嘱着,只是这话说完,他的目光遂又放在楚延琛的身上,只是一眼,他的眉头便就拧了起来。 闻言,楚延琛不由得一惊,他沉声道:“宽解,我们自是会做的。只是如今这调解休养,还得请哑先生多多费心。” 楚延琛缓缓吸了一口气,他不等哑医回话,便就转身看向楚延熙,随后道:“母亲这里,子瑜,你且照看着,这其他的事,我去处理。” 心中的哀痛尚未缓解,楚延琛却知道,如今并不是自己沉溺在悲痛之中的时候,他只是伸手拍了拍楚延熙的肩膀,随后对着哑医拱手一礼,便就匆忙转身朝着书房而去。 重九不知何时,已然跟了上去。 楚延熙看着兄长那匆忙的背影,紧绷的心绪却是莫名地缓和了不少,只是他这提着的心尚未放下,便听得哑医嘶哑难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二公子,我开了药方,这便让人下去熬药。”哑医的目光始终是落在楚延琛刚刚消失的方向,他沉着脸道,“大公子的身子情况似乎不大好。” 这句话,听得楚延熙心头一跳,他骤然回过头看向哑医,惊疑不定地道:“哑先生,怎么了?” 哑医眉头紧皱,小声道:“从大公子的面色看来,气血两虚,寒气凝滞,只怕那潜伏在体内的痼疾要趁虚而出。” 他想了想,不放心地低声道:“二公子,这药方,你让人去煎熬,随后让大夫人服下便是。我,去见见大公子。” 医者父母心,楚延琛这些年都是他看顾着,自然对于楚延琛的身子情况,更是关注。 “是,兄长那儿,便就拜托哑先生了,等大伯母这儿平稳下来,我便也去寻兄长。”楚延熙心中不安,只是此时楚大夫人尚需人照看,他打算等服侍大夫人用了药以后,再去寻楚延琛。 楚大老爷过世地太过突然,加之如今这天寒地冻,路途艰辛,楚家老宅的人都未能到场,故而这楚大老爷的后事,便就都由楚二老爷一手操持。楚二老爷自国子监中告了假,虽然操持丧事,并没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但是毕竟楚家是京都中有头有脸的大家族,这迎来送往的事太多太杂,他们不能失了礼数,更不能让人看出楚家的丝毫不妥,故而楚二老爷夫妇俩这段日子是忙得昏天黑地。此时,在外奔波的他们,尚还不知道楚延琛已然回了府。 楚延琛脚步匆匆地回到书房,不过是堪堪入了书房,便就一口血呕了出来。殷红的血水溅落在桌角,顺着桌角的一处淌落下来,形成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公子?”随着楚延琛入屋的重九面色一变,他急忙上前扶了一把摇摇欲坠的楚延琛,开口道,“公子,属下这就去寻哑医。” 楚延琛勉强压下心口处的刺痛,扯住重九的衣袖,喘了一口气,道:“不必,这时候不要惊动人。” 府中本就是风声鹤唳,楚大老爷的死,令整个楚家都陷入一股莫名的恐慌之中,虽然并未明显地表露出来,可是心思敏锐的楚延琛在入府的那一刻便就察觉到了。楚家是老牌世家,这些世仆都是训练有素的,平日里最为稳重,若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只怕是不会在主家发丧的时候,流露出这般不该出现的情绪。 正是如此,楚延琛知道自己是绝不能再表露出任何问题,若不然这楚家在京中的处境只怕是要四面楚歌了。他回来了,对内,他作为楚家的主心骨,要稳定住惶惶不安的人心,而对外,在楚大老爷的出殡日上,他必须呈现出最佳的强大平稳的姿态,让那些虎视眈眈的人收回那些觊觎的念头。 只是楚延琛扶着椅子坐下,他伸手拭去唇边的血迹,低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144章 失言 听到楚延琛的问话,重九压下心头的不安与担忧,低头回道:“公子,入冬以来,大老爷便就病了,说是偶染风寒,起初并不严重,喝了药,也就是休养。虽然这伤寒并未痊愈,但是也未曾更加严重起来。” 重九抬眸看了一眼楚延琛,见楚延琛倒了一杯茶,那茶似乎是冷的,他顿了一下,在楚延琛冷凝的目光下,继续说道:“大老爷休养期间,京中虽有波折,但并不严重,而养病期间,大老爷也未曾出现任何病情反复的状况,这病情骤然严重,要从两个多月前说起,便是在天气最为寒冷的那两日,大老爷忽而间便就卧床不起了。” “属下细细问询过,说是大老爷饮了酒,夜里又着了凉,故而便就加剧了风寒。寒邪入体,大老爷之前便是病体未愈,故而这病上加病,也就愈加严重了。” 短短一段时间,重九便就去理清了楚大老爷的病情来由。 楚延琛端起茶杯,杯中的茶水冰冷得很,他并不在意地喝了一口,似乎是在借着这冷茶来压一压心头的郁气与燥热。 口腔内的腥甜顺着这茶水一同咽下,他抿了抿唇,眉头微微拧起,微微闭眼,好一会儿,睁开眼,似乎是察觉到了其间的不对劲,可是却又一时说不清,隐隐作痛的脑壳将他的思绪打乱,一时之间,他也理不清这话语里的不对劲。 楚延琛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缓缓吐出一口气,接着道:“两个多月前,为何没有丝毫消息传来?” “回公子,说是大老爷不让。” 楚延琛若有所思,没有再开口问询,他沉默了片刻,突然间又问道:“在父亲病情加重之前,可有人来访?” “这事儿,属下尚未问到。”重九低下头,躬身回道。 此时的楚延琛,对于楚大老爷的病情骤然加重而有所怀疑,只是楚大老爷的身子骨这几年来确实是不大结实,故而虽有怀疑,却未曾深入多想。自然,也是因为他现下脑子里一片昏沉,思绪混乱,因此也未能细细思量。 只是他尚未仔细思索,忽而间便听得门外有敲门声。楚延琛眉眼一凝,他的目光落在桌角处的血痕。重九登时就领会过来,他身手利索地取了一旁的布,将桌角处的血痕擦拭干净。 “进来。”楚延琛整理了下衣裳,沉声应道。 房门推开,楚延熙走了进来,不比以往的跳脱,他入了屋子后,便就对楚延琛躬身一礼,开口道:“子瑜见过大哥。” 这般礼数周到的模样,令楚延琛心头微微一惊,随后眼中露出些许笑容,他摆了摆手,道:“子瑜,倒是成长了不少。坐,是有什么急事吗?” 楚延熙故作沉稳地坐在一旁,他抬头看向楚延琛,本是想要询问出殡事宜的话语,到了嘴边,却是在看到楚延琛那苍白而惨淡的面容时,又转了话头:“大哥,我看你气色不佳,是不是先让哑先生来看看?” 过往总是习惯别扭地表达自己关切心意的少年,仿佛是一夜之间就成长了起来,话语间的殷切与直接令人一目了然。只是举手投足间,还是可以看得出来他似乎是在模仿楚大老爷的言行。 或许是跟随楚大老爷学习的这段日子,他已然是明白了自己接下来的道路应该是怎样走的,也明白了过去的自己是多么幼稚与让人为难,知道自己的兄长一直以来都是多么地不容易,故而言行上,他想要让自己沉稳一些,也能替兄长分忧。 楚延琛的目光落在楚延熙身上,他开口道:“没什么大碍,不过是路途奔波,有些累了。歇一歇便好。” 随后,他又接着问道:“父亲的出殡定在何时?” 楚延熙眼中的担忧并没有随着楚延琛安抚的话语而消散,只是听到楚延琛的问话,他还是率先回答道:“后天。” 他想了一想,接着低声道:“那天的日子是选定的日子里,最后的日子了。如果大哥你没能赶回来,便就由我送大伯父一程。” “是我不孝。”楚延琛低低地道了一句,心绪波动,心口处的凝滞与隐痛愈发明显,他抿着唇,勉强在楚延熙面前呈现出一派平静的模样。 “这怎么是大哥不孝,分明是有人”楚延熙说到这里,骤然间就停了下来,他略微慌乱地将视线移开,低声道,“分明是意外,大伯父身子不大好,偏偏今年的冬日冷得早,一时不慎,才出了此等意外。” 楚延熙虽然改口得快,但是楚延琛的心思更加敏锐,他望向楚延熙,眼神锐利,并未说话,只是这般盯着楚延熙看,便就让楚延熙无端端地感觉不安与局促。 “子瑜,分明是有人什么?”楚延琛询问的声音很轻。 楚延琛的眼神略微飘移开,他低下头,咬着牙,半晌没有回答。那一日,楚大老爷与大夫人诀别的时候,他不放心大夫人的情况,便就回到屋外等着,那屋子里断断续续的话语,他听了些许,对于楚大老爷的病,心中本就有的揣测,登时就有了答案。 他念及当时楚大老爷想要瞒着楚延琛的想法,又看着楚延琛那张苍白得不像没什么大碍的气色,终究还是没敢将知晓的事如实以告,因此迟疑了许久,才轻轻摇头道:“没有,没有什么人。” 楚延琛抬眸盯着楚延熙,他面上神情严肃,不言不语,那眼神并不尖锐,可是却让楚延熙不敢直视,冷凝的气息让楚延熙无所适从,他坐立不安地垂首屏息。 “子瑜,你知道的,我们楚家如今可谓是危机四伏,一子失,则可能全盘皆输。”楚延琛的话说得缓慢,但是那清冷的语调却是令楚延熙心惊胆战。 “父亲应当教过你,何为掌控全局?有些事,我若是不知道,只怕在行动中会有所偏失,这一点偏失,于我来说,或许会是致命的危险。” 楚延熙本就只是一个少年郎,纵然是随着楚大老爷学了些时日,但毕竟还是少年心性,听得楚延琛这般说,他想了想,遂就抬起头来,咬牙道:“大哥,大伯父的病重,是从四老爷来了以后才开始的。” “四老爷?” “嗯,那一场酒,也是四老爷同大伯父一起喝的,不过酒水是府中上的,并不是四老爷带来的。”楚延熙想了想,他又低下头,小声道,“四老爷半月前就去世了。我” “我意外听到大伯父和大伯母的话,四老爷的死,似乎是大伯父下的手。” 这一句话落下,楚延琛的面色登时间就变得难看起来,四老爷若是楚大老爷下的手,那么可以肯定四老爷与楚大老爷的死是脱不开关系的,若不然,依着楚大老爷对四老夫人的态度,是不会这般对四老爷下狠手的。毕竟在当初那般情况下,楚大老爷依旧是对四老爷网开一面了。 而四老爷当初未曾动手,那么如今动手,只怕是有人伸手了,只是不知道伸手的人是一方,还是多方? “还有什么吗?”楚延琛轻声问道。 楚延熙想着不该说的也说了,他自然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而这一段日子的艰苦与害怕便就涌了上来,他垂下头,低低地道:“大伯父嘱咐大伯母,这些事儿,不要同你说,还有让父亲请休在家。” “我知道,大伯父的病,肯定不简单。我想四老爷或许是动了手脚,而四老爷的背后,应当还有其他人在,左不过是那些人,”楚延熙在楚大老爷身边学了很多,他的悟性不错,很多事,可以举一反三,“我知道,大伯父是担心楚家接下来四面环敌,若是贸然动手,怕是会楚家带来麻烦。” “我也知道,大哥你很辛苦,只是” 少年心气总是倔强的,楚延熙心中郁郁不欢,他握紧双手,哽咽着道:“我就是不甘心,大伯父那么好的人,他们他们动了手,凭什么我们就不能还手了!” “大哥,我真的很难受”这一段日子,太多的事压在了楚延熙的身上,但是他却丝毫不能怯弱。他心头堵得厉害,而在作为主心骨的兄长面前,他不由自主地显露出了真正的想法。 “子瑜,我知道,”楚延琛缓缓吐出一口气,他放下手中的茶杯,楚延熙没有察觉到,楚延琛的手在微微颤抖着,“四老爷的事,我会去查,其他的情况,我也会一一查明。” “是敌人,我们一个都不会放过。”楚延琛面上的神情清冷严肃,眼中的神色带着一丝莫名的寒芒。 “大哥”楚延熙忽而间伸手拽住楚延琛的手,只是在触及楚延琛的手的时候,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那只手好冷,冷得仿佛是寒风中凝结不散的霜雪,他手轻轻一松,不由得就松开了握着的手,而后小声道,“大哥,大伯父说过,这一段时日,咱们楚府很难,要清算,咱们不急,大哥” 他看着楚延琛那毫无血色的面容,颤声恳切道:“大哥,我跟着大伯父学了很多,很多事,我都可以做的,你需要做什么,大可吩咐我,不要一个人自己扛” “子瑜!” 一道清凌凌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带着些许急躁与虚浮,但是话语里的不虞却是显而易见的。 第145章 倾诉 顺着这一道声音看过去,赫然注意到站在门口的是已经推开门的楚大夫人。素来讲规矩的她,难得失态地未敲门便就推门入屋。 楚大夫人眼神锐利地盯着楚延熙,刚刚屋里兄弟俩的谈话,或许是情绪激动,楚延熙的声音略微提高了些,恰是让楚大夫人听了去。 她微微喘着气,似乎很是气恼。 在这般尖锐的注视之下,楚延熙陡然间觉得心虚,他低下头,不敢望向楚大夫人,站起身来,喏喏地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是却支支吾吾了半天,什么都说不出来。 楚延琛注意到楚延熙的囧态,他站了起来,走了过去,伸手扶着楚大夫人,走至一旁,扶着人坐下来,他对着伫立在一旁的楚延熙摆了摆手,开口道:“子瑜,你先去看看母亲的药是否熬好了。” “是。” 顺着楚延琛给出的借口,楚延熙慌乱地拱了拱手,便就迅速走了出去。行至门口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注意到楚延琛冷肃的眼神,以及楚大夫人面上担忧而急躁的神情,他心头一沉,只觉得自己似乎失言了。 只是听着楚延琛的话,他不敢再在这里添乱,便就退了出去。 “母亲,你现在感觉如何?”楚延琛也坐了下来,轻声问道。 楚大夫人并未回答楚延琛的这一句问话,她伸手一把抓住楚延琛的手,急切地道,“怀瑾,你莫要多想,子瑜那孩子不懂事,听得不真切,如今,当务之急,便是你保重身体,好好送你父亲一程。” 楚延琛闻言,他抬起头来,对上楚大夫人的双眸,他的目光坚定而又平稳,摇了摇头,温声道:“母亲,这与子瑜无关,我知道,父亲定然是交代过您的,可是我忍不下这口气,我们楚家也不能退这一步。” “越是艰难的时候,越是要狠狠给他们一击。母亲,你知道的,到了这时候,本就是图穷匕见了,我们退这一步,他们便会得寸进尺。” 楚大夫人对上楚延琛冰冷的视线,她心头一颤,一股寒意涌了上来。是的,他们只想着避一避风头,躲过这一阵的风尖浪口,可是却忘了对方可不会轻易收手。 她的心头浸透了寒凉之意,眼圈微红,压抑着的情绪陡然翻涌起来,眼角泛起泪花,她颤音道:“话是这说,可是你、你一个人” 一人对一局,四面皆为敌,该有多难啊! 听得出楚大夫人的心疼,楚延琛微微抿了抿唇,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挤出一抹浅淡的笑,道:“母亲,您若是心疼我,便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同我一一说明,省得我还得费心费力地去探个究竟。” 楚大夫人听着这话,她只觉得心头发酸,眼前一片模糊,她触及楚延琛的手背,却觉得楚延琛的手是那般冰冷,路途艰辛,楚延琛的面色苍白得吓人,她不必寻哑医来,便就能察觉到楚延琛的身子情况应是不佳的。 “怀瑾,”良久,楚大夫人勉强压下心头纷乱的情绪,终究是违背了楚大老爷的嘱托,将事情娓娓道来,“这事儿,要从楚四老爷来的那一天晚上说起” “自你离京之后,你父亲的身子骨差了许多。入冬以来,便就病了两场,只是府中养得精心,这病倒也不算大问题。但是四老爷来了的那天晚上,”楚大夫人絮絮地道着,她眼中透出一抹冷冽的恨意,“老爷念着四老夫人的情,对四老爷总是心软,见着四老爷那般落魄的模样,便就留了人好生谈了一谈,两人又喝了点酒,酒喝得不多,也是自家府上取来的,谁也想不到会出问题。” “但是” 楚大夫人抬眸看着楚延琛,凝视着楚延琛越发冷然的脸色,她颤抖着道:“四老爷走后,不胜酒意的老爷便就晕了过去,当时咱们都以为老爷是病中饮酒,这才加重了病情,也就没多想。” “后来,喝着药,养了一阵子,老爷的身子骨也就慢慢地好了一些,只是那伤寒之症却是始终未曾痊愈。”楚大夫人垂下头,滴滴泪水顺着面颊落了下来,她伸手慢慢地拭去面上的泪水,闷声接着道,“那时候,老爷的伤寒总是反复,甚至是一度发热,来来回回,好一阵坏一阵的,及至到了最后,却是严重地一病不起。” “到了这个时候,哑先生才发现了不对。” 楚大夫人咬着牙,道:“老爷不是病,而是中了毒,可惜拖了太久,毒入心脉,回天乏术。” “老爷知道这事儿以后,他当即便就有了想法所以,楚四老爷半月前就死了。”楚大夫人面上的神情一片漠然,眼中毫无半分怜悯。 楚延琛垂下眼,他面上是一派清冷,但是微微握紧的手,可以察觉出他心中的情绪并不平静。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似乎是想要缓解心中的怒火,他端起手边的茶杯,将那冷茶饮下,而后放下茶杯,轻声道:“母亲,我知道了。” 他转过头看向楚大夫人,沉声道:“四老爷敢对父亲动手,定然不是他自己的主意,而是有人挑唆利用。至于是谁” 楚延琛唇边露出一抹嘲讽之意,他轻叹一声道:“在这京中,还能有谁呢?” 楚大夫人此时似乎是收敛了激荡的心神,她抿了抿唇,抬手拭去面颊边的泪痕,憔悴的面容上沉静了不少,她苦笑一声,沉重地道:“是,能对咱们动手的,还能有谁?不外乎是那么几家人。” “你父亲知道,他不想让我同你细说,不过是想着让你先缓过如今这紧张的局势,等到公主殿下诞下子嗣,届时再说。” 楚大老爷不想让大夫人将这些事都与楚延琛说出,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楚延琛,不过是想着缓一缓,让楚延琛在这节骨眼上少操心一点,等到楚家缓过这一口气,该算的账还是要算的。 楚延琛自然理解楚大老爷的想法,他低下头,小声道:“母亲放心,我自有分寸,只是如今,你得好好保重自己,莫要哀思过度。他们想要看到的便是咱们沉溺悲哀,乱了阵脚。” 楚大夫人同楚大老爷夫妻情深,又如何是说不哀思便就轻易做到的。只是她也知道楚延琛所言有理,也不想让楚延琛多担心,她扯了扯唇角,挤出一抹淡淡的笑,点点头,缓声道:“我明白。只是” 她想了想,到口的话还是收了回去,小声道:“娘都知道,你别担心。这一路艰辛,你也没歇着一下,等下便让哑医给你瞅瞅,今晚好好休息休息,出殡那日,你还有得受累了。” “对了,公主殿下可还安好?”楚大夫人呼出一口气,转了话题问道。 听着楚大夫人提及赵清婉,楚延琛的面上的神情不由地就柔和了许久,轻轻浅浅的笑容在唇边绽开,平白给人一种温柔的惊艳感。 只是这么一抹浅浅淡淡的笑,便就让楚大夫人那一颗心沉了下来,她也是经历了情窦初开的时节,怎么会看不出来如今的楚延琛对那一位尊贵的福慧公主,是动了真情。 曾经,她盼着楚延琛能够得一知心人,相扶相携走到老,可是如今不是说福慧公主不好,只是福慧公主这个身份今后,福慧公主的处境怕是不容易了。 “皎皎很好,我走的时候,她的胎像已经稳了下来,孩子也很乖巧,没有胡乱折腾。”楚延琛的声音放轻了许多,柔和的语调,听着人心中欢喜。 楚大夫人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垂下眼,小声提醒道:“公主殿下这是头胎,远在江南道,身边少了长辈,总是不大好的。要不然,我挑选几位有经验的嬷嬷去照顾,好好伺候公主殿下,直到她平安产子。” 楚延琛摇摇头,他眼中的神情淡淡的,低声道:“不必了,想来不日陛下便会送宫中的嬷嬷去公主殿下身边,咱们也就不必送人过去了。省得陛下疑心” 他并未直言陛下疑心什么,不过楚大夫人本就是心思机敏的人,又如何会猜不到楚延琛这未竟之言下隐藏的意思。 “母亲不必担心,我在江南道早就寻了有经验的嬷嬷服侍皎皎,况且,江南道本就有咱们的人,皎皎身份尊贵,寻常人也不敢冒犯的。” 见楚延琛说得自然,楚大夫人点了点头,她毕竟也是病体难支,刚刚不过是强撑着精神说上这许多话,如今见楚延琛自有想法,她提着的心稍稍松了松,那一股疲惫便就涌了上来。 楚延琛注意到楚大夫人面上的疲色,他缓声道:“母亲,你身子不适,且先好好去好好休息。出殡之日,咱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楚大夫人站起身来,她的目光凝视着楚延琛,轻声道:“怀瑾,你做事,我总是放心的,只是你须得好好照顾自己。” 她伸手轻轻拍了下楚延琛的肩膀,低哑着嗓子道:“你父亲走之前,最为挂念的便是你,不是念着你富贵荣华,而是担心你的身子撑不住。” “是,母亲放心。” 楚延琛看着楚大夫人略微踉跄着走至门口,而后由门口的嬷嬷搀扶着离开,那沧桑而又蹒跚的背影,看着人心头发酸。 楚延琛沉默地看着楚大夫人离开,许久,等到屋子里回复到先前的清冷时,一阵闷咳声在屋子里突兀地回荡起来。 第146章 千思万绪 楚延琛躬身扶着身旁的桌子,一声又一声的闷咳声在屋子里回荡,丝丝血水顺着他捂着唇的指缝间渗了出来,一点一点地滴落在地上,这一阵咳嗽绵延不绝,许久未曾停下。 楚延琛的眼前一片昏暗,忽而间只觉得后心处传来一丝浅淡的内息,柔和的内息顺着他一抽一抽在疼的内腑荡开,温润的气息缠着他体内冰冷的脏器一点点地安抚。 半晌之后,楚延琛喘了一口气,眨了眨眼,眨去眼前的漆黑,在逐渐明晰过来的眼中看到哑医的身影。他伸手拭去唇边的血迹,感觉到哑医缓慢地收回融入他体内的内息,而后将贴在他后心处的手慢慢地松开。 哑医一脸凝重地伸手扶着楚延琛坐下。 楚延琛的目光落在紧紧皱着眉头的哑医身上,他自然地伸出手,看着哑医搭着他的脉。 “倒是想不到哑先生,竟然是个难得的内家高手。”楚延琛笑了笑,声音略微沙哑地道。 哑医低垂着眼,他是楚延熙请来的。也或许说他本就打算来看一看楚延琛,毕竟见面的时候,他便注意到楚延琛的气色极差,不过当时楚大夫人昏厥不醒,他便先去替楚大夫人看一看。 本就是打算替楚大夫人诊脉之后,再来探访一番楚延琛,人才走出门,便就遇着神情不安的楚延熙他来的时候,便就听得屋子里激荡开来的咳嗽声,那无力的粘稠感,令他心头一跳,疾步入了屋子。 果不其然,入屋就见躬身咳血的楚延琛。不过一眼,哑医便察觉到对方气脉不畅的情况很是严重,他不敢耽搁,便就迅速走了过来,用着特有的内家功夫替人疏导气血。 哑医搭着楚延琛的腕脉,他的眉头紧紧拧着,许久,他收回手,沉声道:“大公子,我那些许皮毛功夫,没什么好说的。” “倒是你这身子骨”哑医的目光落在楚延琛的面上,看着他惨白的面色,他缓缓叹了一声,“我曾和你说过,莫要太过劳心劳力,尤其是入冬之后,你的身子本就是冬寒时节,最为艰难。” “这一段日子,想来在江南道的日子,公子应当是过得极为费心,加上如今这赶路回京,能够压着痼疾到今日才复发,应该说是公子用的药是极好的。” 哑医面上一片冷肃,他低哑着嗓音道:“但是,再好的药,也顶不住公子这般折腾。” “我先给你开些药,缓一缓这糟糕的情况。公子还是需要静养” 话说到这里,哑医骤然了停了下来,他想到接下来便是楚大老爷的出殡日,作为儿子的楚延琛,又如何能够静养?而楚家如今的处境,哑医虽然不问世事,但不代表他对朝政世家之事毫不了解,楚延琛接下来只怕是要更加得劳心劳力,静养,对他来说,那是天方夜谭了。 注意到哑医话语里的停顿,楚延琛缓缓一笑,他低声道:“知道这事是要为难哑先生了,只是如今这静养确实是做不到。” 哑医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摇头,轻声道:“药方,我再调整调整,现下,药得用得狠一点,撑过这一段时间,后续再慢慢调养了。” “只是,公子,你也是即将为人父,不为其他,便也是为你那尚未出世的孩儿想一想,多多保重己身。”哑医语重心长地劝了一句。 楚延琛沉默了片刻,他对着哑医拱了拱手,缓声道:“是,我会记得的。” 哑医心神一动,他敏锐地察觉到似乎有人到了门外,想了想,哑医并未多做停留,他站起身来,躬身道:“公子,我就先告辞了。你的药方,我回去再斟酌一番,等我熬好了药,会亲自给你送来的。” “有劳哑先生了。”楚延琛站起身来,回了一礼。 走至门口的时候,哑医突然又回过身来,对着楚延琛恭恭敬敬地深深行了一个大礼,垂首道:“大老爷的情况,是我医术不精,公子” 楚延琛摆了摆手,他上前一步扶起哑医,而后截断了哑医道歉的话语,道:“天下至毒,成千上万,先生是医者,不是神仙这事儿,要怪,便就怪那害人之人。” 哑医缓缓呼出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离开之前,还是又叮嘱了一句:“公子身上用的药是极好的,这段时间,公子还是继续用上,不过也不要过量,每日两枚便就足够了。若是有什么不适,公子要及时让人来寻我,不要拖着。” “是。”楚延琛点了点头,沉声应下。 看着哑医离开的背影,他突然又问了一句:“哑先生,你可曾是出自那清风观?” 哑医的身形一顿,但并未正面回答楚延琛的话,而是简单地应了一句:“公子,当初大老爷曾应允过,不问我的过往,也不寻我的来处。” 楚延琛沉默片刻,而后道:“先生放心,这规矩在我这儿,亦然。” “多谢大公子。” 看着哑医离开,楚延琛扶着桌子坐了下来,内腑间的隐痛感此时并不明显,应是刚刚哑医的疏导。他从袖中取出一支白瓷瓶,揭开瓶盖,取了两枚出来,咽了下去。药并不苦,甚至带着些许甜味,这药是临行前,莫寞特地给的。药不错,这一路,能够熬得下来,还要多亏了莫寞给的药。 刚刚哑医替他疏导是用的内息,楚延琛觉得有些许熟悉,在江南道的时候,莫寞曾替他过脉疏气,那内息与今日哑医所用的内息极为肖似,故而他刚刚才会多次一问。 他在心中思忖着,哑医同莫寞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呢?或者说同莫寞的父亲有什么关系?罢了,这事儿,等等再说。等过了这一阵,再慢慢找机会探寻。 “叩叩——”一道轻微的敲门声自门口传了进来。 楚延琛头也不抬地随后应了一声:“进来。” 一道瘦削的男子身影从屋子外走了进来,行至楚延琛的身前,便就屈膝跪下,对着楚延琛行了一个大礼,而后重重一叩首,恭敬地开口道:“天权见过公子。” 男子浓眉大眼,面上看起来颇有些许不怒而威的感觉,一对剑眉最为显眼。 天权俯首等着楚延琛回话。 楚延琛的目光落在天权身上,他沉默了片刻,才淡淡地道:“起来坐着吧。” “是。” 天权一言不发地起身,坐到楚延琛一旁的椅子上,他安静地等了一会儿,便就抬起头来:“公子,属下未能保护好老爷,是属下的罪过。请公子责罚。” 楚延琛眼神淡漠地看着天权,他低声道:“你的错,不仅仅是错在未能保护好大老爷,更是错在你自作主张,不曾将全部讯息及时递送给我。” 楚延琛知道他这般晚接到讯息,定然是天权截断了讯息,若不然他不会这么晚才接到消息的。从楚大老爷第一次病重开始,这消息便就隐去了些许。 天权未曾反驳,他低头看着眼前桌上的茶杯,作为楚延琛手下的情报中枢,这一次的讯息确实是隐瞒了些许,这是因为当时大老爷亲自对他下了命令,报喜不报忧,便是担心在江南道的楚延琛太过担心京中,这才瞒报。 只是这话,不必多说,有错便是有错。 楚延琛看着沉默不语的天权,心头叹了一口气,对于天权的性子,他很了解,若不是父亲下了命令,天权是绝不会这般行动的。天权是父亲领养的孤儿,故而对于楚大老爷的命令,也就多了一份遵从。 他注意到天权瘦削了不少的模样,眼底的青黛色,更是让人看着憔悴。 楚延琛知道天权是将楚大老爷当做父亲来看待的,楚大老爷的病逝,对于天权来说也是一个极大的打击。他叹息道:“罢了,这事暂且不说。你且将这段时间的情况都说一说。” 天权低下头,他斟酌了一下,这才开口继续道:“回大公子,四老爷在来府之前,曾私下见过人,不是在府中,是在” 楚延琛面上一片淡然,听着天权的汇报,心头纷乱的思绪,一点点地理清。 等到天权离开的时候,夜色已然浓了,屋外一片清冷,而屋子里也是一片冷凝,楚延琛坐在椅子上,他的目光落在屋子外漆黑的夜色中,屋子里没有点灯,幽暗的屋子里给人一股莫名的战栗与不安。 楚延琛疲惫地靠着椅子上,赶回府中,不过是短短大半日,这一宗接着一宗的事便就袭来,似乎是想要将他掩埋。他浑身疲乏得很,只是脑中浮起刚刚天权所说的桩桩件件,心头涌出一丝烦躁。 他站了起来,行至窗台处,感受到窗外吹来的冰冷的风,楚延琛深深吸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不是药效过了,还是太过费心了,肺腑间的隐痛又冒了出来,他低低地咳了两声。 心头浮起那一道明艳的身影,楚延琛心头微微感叹,赵清婉留在江南道,挺好的。若不然,怕她是难为了。 “皎皎” 远在江南道的赵清婉披着厚实的披风走在长廊中,身边跟着一老一少两名服侍的人,拢在披风下的是已然显怀的肚子。 妙锦小心翼翼地紧紧跟在赵清婉的身边,对赵清婉的一行一步,是半分不敢大意。 “妙锦,你说,驸马是不是已经回到京中了?”赵清婉面上闪过一抹惆怅。 楚延琛离开不过是月余,可是对她来说,仿佛是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她对楚延琛的想念涌漫了心间。 第147章 还是为难 妙锦跟在赵清婉的身后,她略一沉思,随后便就笑着回答道:“算一算时间,应当是还未到的。这儿到京都的路程遥远,加之如今水路不通,这回京的路怕是要更耽搁些。” 听着妙锦的回答,赵清婉眉头微微皱起,这些日子以来,风雪渐大,出外极为不便,大多时候,她都是缩在屋子里看看书写写信,那信都是写给楚延琛的,只是并未寄出。也就今日难得地停了风雪,她才出外稍微走动走动。 “路途艰辛,我就怕怀瑾为了赶路,会太过冒险。”赵清婉是知道楚大老爷同楚延琛之间的父子情深,如今楚大老爷病重,楚延琛又如何不会着急赶路? “殿下放心,驸马念着殿下与殿下腹中的小殿下,定然是会保重自己的。您就宽心等待,等驸马爷来接您回去。”妙锦笑吟吟地安慰道。 赵清婉闻言,她伸手轻轻地抚过隆起的腹部,面上带出一抹浅淡的笑容,轻声道:“这孩子定是随了怀瑾,性子沉稳,半分都不闹腾我。” 有孕以来,这腹中胎儿确实是极为乖巧,也就是初期有那么些时日的孕吐,胎像稳固以后,便就半分不折腾了。服侍她的嬷嬷也说这孩子乖巧得很,似乎很是体谅自己这一位娘亲。 身后跟着的嬷嬷看了看天色,上前一步,小声提醒道:“殿下,这天也不早,有些起风了,今儿咱们就走到这儿吧。回去歇歇。” 这位嬷嬷便是楚延琛离开之前特地给赵清婉寻来服侍她的。 赵清婉点了点头,她温声回道:“好。” 赵清婉随着嬷嬷往回走,回了房间,便就看到放置在床榻边的针线与绣品。那尚未绣完的小肚兜不过是巴掌大,上边绣着一只大大的胖锦鲤,那胖鲤鱼的尾巴还没绣完。 “妙锦,妙锦,这胖鲤鱼的尾巴还没绣完。”赵清婉从针线筐中将那小肚兜拿了起来,笑着递给了妙锦。 妙锦伸手躬身一礼,而后伸手接过,熟稔地取了针线,将这小肚兜的鲤鱼尾部补上,她低声道:“殿下,前些日子,您才说要让小殿下打小感受到您的心意,这小肚兜什么的,您要自个儿给他绣的。” 赵清婉凑过来,看着妙锦精湛的绣法,她唇边扯出一抹大大方方的笑,而后指了指那上边呆憨的胖鲤鱼,理直气壮地道:“我这不是给描了花样子吗?” “况且,你平日里不少老说,让我宽心休养,不要太过劳累吗?我这是谨遵嘱咐呢。” 妙锦无奈地停下手,她的眼神飘向另一头放着的浅青色的衣裳,那上边的青竹绣得极为细致,虽然看不出什么精巧的绣工,但是却可以感觉得出来绣的人很是用心。 “哦,可是你这些日子,都在替驸马爷制衣。” 赵清婉面上的神情略微一顿,她眼神微微飘移,小声地道:“那不一样的。” “是是是,驸马是不一样的。”妙锦掩唇偷笑,而后便就低下头继续将手中的胖鲤鱼绣完。她自小便就跟随在赵清婉身边,主仆之间的情感更加深厚,平日里与赵清婉的相处,便就更加轻松一点。因此也才敢这般打趣。 赵清婉伸手取过那一袭长衣,她抚着上边的青竹纹路,轻叹一声道:“我只怕,等我见到怀瑾,这衣裳要不合身了。怀瑾平日里就思虑多,吃得又少,再加上赶路辛苦,怕是要瘦了不少了。” 她的念叨堪堪说完,便就听得屋外有人来回禀。 赵清婉面上神情一肃,她整了下衣裳,便就走至外间,令人入屋。 一名高挑的劲装女子沉默地走入房中,她躬身一礼,恭谨地道:“属下见过公主殿下。” “谢大人在理州城,情况如何?”赵清婉直白地开口问询。 谢嘉安本是要回京的,但是却又不知为何,后来并未回京,而是转道去了理州城。赵清婉心头有些不安,尤其是楚延琛离开之后,她这心中更是思绪纷乱。 而眼前的劲装女子,不是任何一方的人,而是她的人,楚延琛曾经同她说过,一个掌权者,要有自己的‘眼’和‘耳’,这便是她自己培养着的情报线。 “回殿下,谢大人在理州城里,协助理州城的州府令救助流民,安抚人心,如今在理州城里民望极高。”女子有一道极其漂亮的剑眉,让她看起来异常地英姿飒爽。 听着女子的汇报,赵清婉微微皱了下眉头,她对于谢嘉安的做法不是很明白,经历过这些日子的风风雨雨,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天真的深闺公主,对于自己的‘竹马’谢嘉安,也不再是过往的依赖与信任。 谢嘉安是谢家既定的继承人,他的一举一动定然是有其特别的寓意。 “听虹,京中有其他的消息吗?还有易州城那儿可是有什么动静?”赵清婉斟酌了一下,遂又开口问道。 听虹低声回道:“京中,暂且未有其他消息传来,不过前些日子倒是来了讯息,说是楚府大老爷病危,情况不大乐观。还有,太子殿下,久不曾露面了。易州城那儿,杨大人将消息压得实,属下的人不好进去。” 赵清婉不由得握紧手,她没想到楚大老爷的情况会如此严重,而太子阿弟,若不是身子情况糟糕到了一定地步,他不可能会长时间不出现。易州城的情况,她其实并不担心,有杨熙在,易州城自然是固若金汤。她唯一恼火的便是杨熙对她,那是报喜不报忧。 赵清婉想了想,对着听虹吩咐道:“我知道了,京都的情况,你继续多加注意,有任何情况,马上来报。还有谢大人那一头,你们继续盯着。至于易州城,就不必管了,省得惹人注意。” “是,属下明白。”听虹躬身一礼,便就安静地退了出去。 赵清婉沉默地坐在椅子上,她轻轻抚着腹部,心中思忖着,若是赶路回去的话,在此时是否合适?只是这时候路上霜雪覆盖,她这情况,赶路确实是冒了风险的。她低头,纤细白嫩的手轻轻抚摸着腹部,带着满心的担忧,道:“你呐,来得可太不恰好了。娘亲如今是走不得,回不得。也不知道你父亲和你阿舅的情况究竟是如何了?” 纵是此时满心想着回京,但是却只能是无可奈何的搁置。 “皎皎的身子情况如何?杨熙来信了吗?” 身在皇宫中的宁惠帝一脸疲惫地询问道。 “回陛下,公主殿下的身子情况一切平顺,腹中的小殿下乖巧安康。杨大人的信刚刚到来,奴已经取来了。”高公公躬身递上一封密封好的书信,恭声回答。 宁惠帝伸手接过那一封蜜蜡封口的书信,他扯碎蜜蜡,将封存在其中的信纸抽出,低头扫了一眼,而后面上露出一抹冷笑。 “谢相倒是打的好主意。” 高公公并不知道那书信上到底是写了什么,只是看着宁惠帝此时愠怒的神情,压低脑袋,不敢吭声。宁惠帝平日里虽然是一名不会迁怒他人的仁君,但是如今这宫中接连出事,宁惠帝可没了什么宽容的心思。 尤其是太子殿下的情况高公公在心底缓缓叹了一口气,他沉默地等着宁惠帝接下来的吩咐。 宁惠帝将手中的书信扔在了书案上,而后看了一眼高公公,开口道:“高进,去将秦院正请来。” “是。”高公公听着宁惠帝的命令,躬身一礼,便就迅速退了出去。 宁惠帝揉了揉额角,他看着书案边特地另放着的一份折子,缓缓吐出一口气,他伸手随意地将那折子取过来,而后眼中透出些许苦涩,低声喃喃地道:“楚怀瑾” “皎皎有了身孕,这般好借口,你怎么就回来了呢?” 宁惠帝将折子放下,他靠着椅背,微微闭上眼,眉宇间拧出了一道深深的褶子,这话从他的口中吐出,却是带着一丝莫名的为难与烦躁。 殿中安安静静的,没一会儿,便就有人前来通禀。 秦院正难掩疲惫地从殿外走入,对着宁惠帝躬身一礼,道:“臣见过陛下。” 宁惠帝摆摆手,他随意地点了点一旁的椅子,沉沉地道:“坐吧。” “太子的情况如何了?” 秦院正才坐下,宁惠帝便就直白地开口询问。秦院正低着头正要起身作答,又听得宁惠帝开口道:“不必这么多礼了,这段日子你也辛苦了,就坐着回吧。” “是,臣叩谢圣恩。” 秦院正沉默了一会儿,斟酌着言语,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了一眼宁惠帝,轻声道:“陛下,太子殿下本就身子骨先天不足,这些年虽然是精养着的,但也还是有所欠缺。” “这段日子,太子殿下的病情反复,几乎是耗尽了太子的精力,”秦院正眉头紧拧,他心头带着些许不安与无奈,“并且,太子殿下忧思过重,心神损耗得厉害,现下这是” 宁惠帝听着秦院正的话,他面上的神情一片冷淡,没有等秦院正说完,他摆了摆手,径直开口道:“不必说这些含糊的话,你便直接告诉朕,太子的病可否痊愈?还有多久才能完全痊愈?” 秦院正怔怔地坐在位置上,他低着头,似乎是在想着该如何稳妥地回答宁惠帝的问题。 见着人这般模样,宁惠帝心头一沉,他的双眸紧紧盯着秦院正,而后缓声道:“秦卿,朕要的不是敷衍,朕要一个确切的答案,无论这个答案是好是坏,朕都能接受。” 秦院正闻言,他站直身子,对着宁惠帝深深一躬身。 第148章 天下熙熙 宁惠帝的双眼紧紧盯着秦院正,他面上的神情看似平静,但是悄然握成拳的手,却显示出内心的起伏不定。 秦院正低着头,沉声道:“回陛下,太子殿下,纵然是安心休养,也不过是半载之数。” 半载之数?这一句话仿佛是一道晴天霹雳狠狠地砸在宁惠帝的心头,他本是心存侥幸,眼看着这些日子,太子的情况有所好转,他想着或许挺得过这一劫了。 只是如今秦院正这一句直白的话,将他心头藏着的一丝侥幸彻底泯灭。 宁惠帝半晌没有说话,而是定定地看着秦院正。 秦院正并不敢随意乱动,顶着宁惠帝压迫感十足的凝视,他躬身继续道:“若是再有差池,只怕是连半载之数都难以达到。” 他的身子微微颤抖,额上沁出了丝丝冷汗,汗水顺着面颊滑下,打湿了他的发丝,那略微凌乱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他的鬓脚,让他看起来略显狼狈。 宁惠帝沉默了许久,他摆了摆手,缓缓地道:“你先下去吧。” “是。”秦院正恭敬地应了一声,便就慢慢地退了出去。 出了大殿的门,他伸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殿外的风吹过,令他浑身一颤,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回头看了一眼大殿的殿门,缓缓吐出一口气。 伴君如伴虎,这一句话,不外如是了。 秦院正脚步略微踉跄地离开。 而殿内的宁惠帝正闭着眼,安安静静地靠坐在椅子上。突然,他睁开眼,发狠地伸手将桌上的东西一扫而落下,哗啦啦落下的东西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在空荡荡的殿内骤然响起刺耳的声音,让人觉得心惊肉跳。 殿内在一旁候着的内侍与宫娥屏息垂眸,不敢轻举妄动。 高公公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他端着参茶放置在宁惠帝的面前,低声道:“陛下,天冷,奴给你添了一盏参茶。” 宁惠帝的目光落在那一杯参茶上,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轻声道:“高进,皇子们落得如此境遇,是不是朕当年杀孽太重了?” 高进不敢多言,这些话,宁惠帝可以说,作为奴才的他们可不敢轻言。 “陛下多虑了。太子殿下洪福齐天,想来” “好了。”宁惠帝冷喝一声,打断高进的话,他从不是一个自欺欺人的人,秦院正这人虽然圆滑了点,但正是因为圆滑,若不是事情确实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依着秦院正的性子,又怎么会这般言语呢? 宁惠帝的呼吸略微急促,但很快便又平复下来,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狼藉,挥了挥手,道:“把地上的东西收拾收拾。” “是。”高公公躬身一礼,便就招了招手,让一旁候着的宫娥与内侍上前来收拾。 宁惠帝看着利索收拾干净的地面,他的眼眸深沉,而后低声喃喃道:“太慢了,应该再推一把的。” 冰冷的话语若有似无地散落在死寂的空气中,勾起些许的涟漪。 楚延琛在楚府并未休整多久,应该说是留给他休整的时间并不多,他作为楚府的下一任继承人,在楚大老爷的出殡日之前,这最后的过府悼念,便是同京都各大世家的一次正面交锋。 在楚延琛回府之前,各大世家其实是已经派遣了人前来吊唁,只是都默契地并未亲自前来。楚大夫人这些日子不仅仅是因为楚大老爷的离世而悲伤过度,更是因为这些世家的试探而感到愠怒难堪。 及至楚延琛回京,各大世家府邸仿佛是得了什么讯息一般,那一名名家主便都一身素色服饰,特地再次登门吊唁。 先前的时候,楚延熙并未察觉什么不对,直到那些络绎不绝前来吊唁的人报上名号,楚延熙愕然间反应过来,这些人都是朝廷重臣,也是前些日子已然派了人前来的世家家主们。 长长的吊丧队伍让之前一派冷清的楚府显得热闹了些许。 突然间,一道身影出现在长长的人流队伍外。那一道人影劲瘦略显苍老。 是谢相爷。 谁也想不到称病在家的谢相爷竟然会在这时候来楚府。注意到谢相爷的到来,那些排在前方等着入府的人不由得退让开来,对着谢相爷躬身一礼,而后目送着谢相爷入府。 灵堂里白布微动,风吹过,将屋子里燃着的白烛吹得摇曳不定,香火气息在冰冷的堂内涌动,谢相爷迈步走了进去,接过一旁仆从递过来的长香,走上前来,看着偌大的棺木前摆着的灵牌,他沉默地看了片刻,而后举起长香,对着令牌躬身三礼,随后便就将长香递给走上前来的楚延熙,楚延熙将长香插在灵堂上的香炉里。 一身麻衣孝服的楚延琛面上一片平静,对着谢相爷躬身一礼。他的身形清瘦,在这白衣素服之下,更是显得单薄,但是背脊挺直,仿佛是承载了千年世家的风骨。 谢相爷看了一眼楚延琛,而后将目光落在灵堂前的牌位上,他沉声道:“往后是少了一位对手。” 他将视线落回楚延琛的身上,纵然自家孙儿已然是人间龙凤,但是看着眼前形如傲雪青松的楚延琛,谢相爷还是不得不感慨一句楚家好风水。 “你不该回来的。”谢相爷眼中闪过一抹惋惜,轻声提点了一句。 粗布麻衣也难掩风姿的楚延琛抬眸看去,眼中神色淡然,不亢不卑地道:“还请谢相明示。” “我记得,陛下也只是下了恩旨,并未派人前来吊丧。”谢相爷轻飘飘地道了一句,随后看向那堂外排得长长的吊唁队伍,他的唇边露出一抹讥讽的笑,“这些人前些日子为何不来?今日又是为何而来?”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们不来,是觉得陛下未曾有丝毫表示,楚家怕是要没落了,而如今他们来,便是因着你回来了,因着你是福慧公主的驸马,更是因为,”谢相爷走近一步,声音放轻,他的眼中透出一抹伤感,“太子殿下的病情不容乐观。” “他们在琢磨着重新下注。” 楚延琛动了动眼神,他的双眼看向谢相爷,落在谢相爷那一张苍老却不失精神的面容上,定定地打量了许久,而后开口问道:“那相爷又是为何而来?” “只是来送一送老友罢了。”谢相爷缓缓叹息一声,看着这白茫茫的一片白番,他心头涌起一丝感伤,“你确实不该在这时候回来的。” 谢相爷到了最后,还是又提了这么一句。大抵是今日这般哀肃的气氛,令他心生感慨,平日里的冷傲,此时也散了不少。 楚延琛轻轻点了下头,道:“多谢谢相爷提点,只是落叶归根,又如何逃得开?便如小谢大人再怎么置身事外,也不能改变他姓谢这个事实。” 听到楚延琛的这一句话,谢相爷面上的神情微微僵硬,他眼中的神色淡了下来,深深看了一眼楚延琛,随后便冷声道:“楚大人,果然是好思量。” 似乎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谢相爷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慢慢吸了口气,稳住心绪,低声道:“公主有了身孕,你作为驸马,不管是为着公主还是公主腹中的小殿下着想,都应该保重己身。” 他意有所指地道:“有时候,退一步,未曾不是一件好事。” 言罢,谢相爷并不等楚延琛回话,而是微微一颔首,便就退出了楚府灵堂。 楚延琛看着谢相爷离开,他的心头升腾起一丝异样,知道这一位老狐狸可不是真的这么好心地来提点自己,只是接连而进的吊唁人群打断了他的思路,他同楚延熙两人对着来往客人,躬身还礼。 跟随在楚延琛身边的楚延熙那一双眸子总是时不时地看向楚延琛。楚二老爷是在外府招待楚家各州来人,因着楚大老爷临终前特地交代过丧事低调处理,便是通知楚家各脉,也不必全都来,只需就近的支脉出一人便就够了。故而这一次各地赶来吊唁的楚府人员并不多,也就是区区数十人,倒是并不算折腾。 楚延熙知道楚延琛昨儿一宿没睡,而今儿早起更是连早膳都未曾用上,前些时候才用了一碗药,那浅淡的药味都未曾散去,可这络绎不绝的凭吊之人是没个结束,同前些日子的清冷不同,仿佛一时间他们楚府成了京都中最为受欢迎的人一般。 楚延熙看着楚延琛明显惨淡的面色,心中烦躁得很。但却又不敢肆意乱来,在楚大老爷的教导下,他比过往要沉稳了不少。 察觉到楚延熙的烦躁,楚延琛只以为楚延熙累了,他趁着来客尚未进灵堂的时候,转头对着楚延熙轻声道:“子瑜,若是累了,你便先下去歇一歇。” 楚延熙摇摇头,他盯着楚延琛灰白的唇色,闷声道:“大哥,这儿我看着,你先下去歇一歇,吃点东西吧。” 听出楚延熙话语里的关切,楚延琛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浅淡的笑,他伸手理了理楚延熙的皱着的衣襟,低低地道:“子瑜,今日我是不能离开的。” 楚延琛的手很凉,便是隔着那一层的粗布麻衣,楚延熙也能感觉到那一丝寒意,他担忧地看着楚延琛,看得出楚延熙眼中的担忧,楚延琛眼中透出一抹极浅的笑意,他轻轻地道:“别担心,我撑得住。” 两人的话语尚未说完,忽而便见一老妪匆匆忙忙地穿过长廊,拐进灵堂,行至楚延琛的身边。 “大公子,大夫人出事了。” 第149章 中毒 那老妪面上虽然尚算平静,但是眼中却是透出了浓郁的慌乱,或许是被叮嘱过了,她来回禀的时候,并非是大呼小叫的,而是压低了声音。 楚延琛认得出眼前这名老妪正是平日里服侍楚大夫人的嬷嬷,他眉头一拧,看了一眼堂外陆续来往的客人,他抿了抿唇,对着还没反应过来的楚延熙道:“子瑜,你且在这儿候着,我去去就回。” “大哥?”楚延熙忐忑不安地喊了一句。 眼看着堂外的客人又要走了进来,楚延琛伸手轻轻拍了下楚延熙的肩膀,开口安抚道:“莫担心。” 他不敢多耽搁,虽然知道楚延熙应当也是很慌乱的,但也不便多说什么,楚延琛脚步略微匆匆地随同那名老妪离开。 楚延熙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却也明白若非是出了大变故,那么在这个时候定然是不会这般失态地来寻楚延琛的。 他看着楚延熙远去的背影,一股不安感油然而生。 楚延琛随着老妪往内院走去,不同于人来人往的外院,内院里很安静,安静地看不到丝毫人气。只是此时的安静中,却是听到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从匆忙的脚步声中可以听出发声的人应当是心头惶恐不安的。 这般姿态更是令楚延琛心头一沉,行至走廊尽头,尚未入屋,他只觉得眼前一暗,几近站不稳。他扶着墙停下来,心口处咚咚咚地跳着,心头空落落的,那种慌到令人想吐的感觉涌了上来,楚延琛闭了闭眼,尽力调整了下紊乱的呼吸。 “大公子?大公子!”随同而行的老妪紧张地喊了一声。 这股突如其来的晕眩感来得快,但是去得也快。楚延琛缓过一口气,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着,却也不知是冷的还是饿的。 “大公子?”老妪手足无措得看着楚延琛。 楚延琛摆了摆手,他转过头看向老妪,眼前昏暗的视线慢慢地清晰起来,他略显疲惫地问道:“刚刚不方便多问,大夫人出了何事?通知二老爷了吗?” 他脚步缓慢地继续朝前走,平日里都跟在他身旁的重九,此时并不在他身边,楚延琛刚刚离开的时候特地将人留在楚延熙的身边,便是怕出了什么岔子。 倒是没想到最先出状况的竟然是他这一头,大抵是太过疲惫了。 楚延琛想着,只是心中对于大夫人的担忧却是越发浓郁,这老妪倒是个嘴紧的,也就最开始的时候回禀了这么一句出事了,而后便就什么也没说了。这般态度更是令楚延琛担心,此刻走得慢了,便就随口又问了一句,紧跟在旁的老妪确实是个木讷的人,听到楚延琛问了以后,才低声回道:“大夫人本是同二夫人在接待女眷宾客,只是一盏茶前,大夫人说是头晕不大舒服,故而二夫人便就劝她回去休息。恰好当时女眷都散了,二夫人偕着大夫人回了后院中。” “只是,大夫人才回到后院房中,便就忽而昏厥了。”老妪紧张地回着,她想了想,又小声地道,“二夫人请了哑先生来,是哑先生让请大公子的。” 听到这里,楚延琛心头一个咯噔,既然请了哑医,而哑医却又令人来请他,那说明情况不大乐观,但是昨日哑医也才替大夫人看过,虽然身子有所亏损,但也未到最糟糕的情况,如今这情况 老妪拽着自己的衣袖,小心翼翼地道:“大夫人先前醒了一小会儿,嘱咐奴婢,莫要惊扰其他人,尤其是二老爷那头,二老爷正在接待族人,她怕扰着人” 楚延琛疾步走着,身上冰冷得厉害,脑中浮起些许杂乱的思绪,他抿紧唇,脚步沉沉地往最里间的屋子行去。 行至屋门口,他便听得屋子里传来的沙哑嗓音,孱弱却又熟悉。 屋子里大夫人勉力坐了起来,她倚坐在床榻边,看着替她诊脉的哑医,低低地咳嗽着,而后对着床旁泪眼婆娑的二夫人,笑着道:“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哭鼻子?” 二夫人柳氏闻言,那张娇美的面容上扯出一抹勉强的笑,她伸手轻轻地拭去面颊边的泪痕,而后小声道:“大嫂怎的还有心思笑我?你这身子”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就又是呜咽着落了泪。 大夫人叹了一口气,伸手另一只手,轻轻地拭去二夫人柳氏面上的泪痕,她温声道:“总有那么一天的,不过是早点罢了。” “往后的日子,你和二弟,多看着点怀瑾,他”大夫人苍白清瘦的面上笼罩这浓厚的忧愁,她倒是不若二夫人那般伤心绝望,反而很是豁达,“当年是我们对不起你和二弟,也让怀瑾为难了,今后这日子,他一个人要撑着这么庞大的楚家,真的是太难了。” “咳咳”大夫人低低地咳了两声,她面上的灰白很是明显,那是一种将死之人才会有的暮气。 二夫人柳氏看着大夫人这模样,她伸手拉住大夫人的手,摇了摇头,哑声道:“我从来没有怪过大嫂,当年的事,也是我们都同意的。” 哑医此时已然收了手,他面上呈现一片冷肃,先前他便给大夫人诊过脉,此时在大夫人清醒过来后,便又诊了一次,但是从脉象的情况来看,却是不容乐观。 二夫人柳氏不等大夫人说话,便就转头看向哑医,带着些许期待地问道:“哑先生,大嫂这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先前不是说休养一阵子便就会好起来了吗?怎的现下又说是药石无效了?” 哑医的目光落在大夫人的面容上,细细打量以后,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转头对上二夫人的双眼,他伸手对着二夫人柳氏拱手一礼,道:“回二夫人,原先大夫人,不过是气虚体乏,血亏内燥,心神耗损,故而太过虚乏才引得寒邪入体,好生休养一段日子,放宽心,也就会慢慢复原的。” “那怎么”二夫人柳氏急声开口。 哑医垂下眼,他面上带着些许遗憾,开口道:“如今大夫人是中毒了。” “什么?”二夫人柳氏心神一震,她不敢相信地瞪大双眼盯着哑医看,“你、你说,大嫂是中毒?” “不可能!” “中毒?” 二夫人的惊呼声与推门而入的男子声音重叠在一起,将屋中的人惊了一跳。 二夫人柳氏的目光扫向门口,看到大步走入的楚延琛,她心中一松,站了起来,开口道:“怀瑾,你来了。大嫂她” 楚延琛对着柳氏拱手一礼,道:“见过婶娘。” 他的视线落在脸色苍白的大夫人身上,楚延琛心中悠然生起一抹慌乱,他勉强压下心头乱糟糟的想法,看向哑医,问道:“哑先生,你刚说的中毒,不知是这种情况?又是何时中的?” 哑医站了起来,他面上略有愧色,而后开口道:“这毒,应当是不久前才中的,若不是大夫人身子虚乏,这毒怕是不会这么早发作出来,自也不会让人这么早就发现。” “那既然发现得这般早,可有解法?”楚延琛并未细问其他的,而后最为关心是否能够挽救。 哑医沉默了片刻,他沉声道:“这也是我让人寻大公子你来的用意。” “大夫人所中的毒,应当便是极为罕见的一种阴寒之毒,从脉象上看,与前朝秘药‘落眠’很像,只是‘落眠’早就销声匿迹了,我也说不准,而这毒” “不是不能解,因为发作得早,及早探寻到,故而尚还来得及。只是,”哑医皱起眉头,他看了一眼虚乏的大夫人,轻声急着道,“要解这阴寒之毒,便就用上烈性之药,对冲中和毒性。” “只是大夫人本就体虚,这般用药,纵然是解了毒,怕是也是时日无多。”哑医沉声将最后一句话说完。 楚延琛面上神情一沉,他压着心头的情绪,沉默许久,屋子里飘荡着二夫人柳氏低低的抽噎声。 哑医看着沉默的众人,他轻声道:“这毒,得多亏发现得早,若是一直未曾发现,过个两三日也就无药可解了。便是如今,这是否服药,大公子还是尽早拿个主意,入了夜的话,这毒浸入骨髓,也是一样的。” 楚延琛张了张口,却是半晌未曾有丝毫话语说出口。平日里他行事果决,只是到了此时,半分果决都见不到。 楚延琛的面色异常苍白,甚至比倚坐在床榻上的大夫人还要难看数分。 大夫人接了话头,应道:“哑先生,我想问问,若是不用药,我能有多久时间?若是用了药,又能熬多久?” 哑医的视线同大夫人对上,他想了想,而后躬身一礼,认真地回道:“回大夫人,若是不用药,大抵也不过是七八日的时间。若是用了药,或是月余时间。” “只是这药,用了总是折腾。大夫人本就气血两虚,再这般用药,这苦头”哑医迟疑地道。 大夫人笑了一下,道:“好,我明白了。” 她伸手拍了拍二夫人柳氏的手,开口道:“淑慎,你先出去梳洗一下,我同怀瑾有些事要谈一谈。” 二夫人愣了愣,她的面上满是泪痕,完全失了平日里的端庄贤淑,此时听到大夫人的话,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楚延琛,而后又看了看大夫人,轻轻地点了下头,而后缓步走了出去。 哑医沉默地退了出去,出了房门,他并未离开,而是就候在门口,毕竟屋子里的两位,看起来情况都不是很好。 “母亲” “怀瑾,你来,先坐下吧。” 第150章 殷殷交代 楚延琛闻言,他走了过去,随后坐了下来,他的面上勉强露出一抹笑,那笑容与往日里的平淡对比起来,带着一丝苦涩与浓郁的伤痛,他垂下眼眸,轻声道:“娘。” 平日里他都是恭谨地喊着‘母亲’,这一声‘娘’也是他很久以前喊过的,及至一日日地成长起来后,他便就总是恭敬地喊着‘母亲’,礼数周到,只是却那般地生疏。于他心中,他也还是会念着自己的生身母亲,虽然不曾表现出来,但是偶尔间的举止总还是显露了些许少年心性。 “怀瑾,我和老爷无数次地想过,当年将你过继过来,到底是不是正确的做法?”楚大夫人看着近在眼前的楚延琛,她的眼中闪过一抹浅淡的笑容,“只是,无论回想多少次,我们都还是会这般决定。这是我们的责任这些年,苦了你,也苦了淑慎他们” “娘,我”楚延琛张了张口,正要开口。 楚大夫人摆了摆手,轻轻地拍了下楚延琛的手背,道:“怀瑾,我知道你很聪慧,自小开始,我便极为担心,慧极必伤再加上当年的事,你的身体一直不好” “咳咳,”楚大夫人低低地咳嗽一声,她苍白清瘦的面容上笼罩着淡淡的忧伤,眼中闪过一抹泪花,“这些年,看着你平安长大,我和老爷心中极是欢喜,看着你娶妻,看着你即将为人父,我和老爷都很是安慰。” “娘亲,我也很欢喜,能够成为您和父亲的孩子。”楚延琛回了一句,这句话是真心话。大夫人和大老爷两人对他很好,虽然幼年起,他要学得东西复杂而又繁琐,他也曾羡慕过子瑜那般自由自在,但是他并未有所埋怨。 “你自小便就懂事,行事让人省心,不好的便是什么事都喜欢闷在心中,”楚大夫人眉头紧紧皱起,“往日里,你父亲在的时候,你尚能和他商量一番。如今,你父亲走了,我也要走了,便就剩下你一个了。你二叔和婶娘两人天性单纯,过往的那些是是非非,都让你父亲拦着了,他们见得不多,自然也同你商量不了什么。而子瑜” “他毕竟还小,这两三个月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 “娘,我会顾好他们的。”楚延琛沉声说道。 楚大夫人摇摇头,她伸手拭去面颊边滑落的泪水,轻声道:“你要顾好的是你自己。” “老爷自是希望楚家兴盛长安,我虽然赞同老爷的想法,可是,我私心里还是希望你能多多替自己想一想。” 楚大夫人待楚延琛是视同己出,作为楚大夫人,她应是同楚大老爷一般,以家族繁盛以及荣耀为主,但是作为一名母亲,她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康健欢喜。 “当初,为了顾全大局,让你不得已娶了公主殿下,娘心中一直很担心,担心这一段姻缘成就的是一对怨偶好在,邀天之幸,福慧公主性子好,同你成就的是一段天赐良缘,娘这提着的心也算是安了下来。” 楚延琛可以感受到楚大夫人的忧喜之情,他轻声道:“娘,你不必担心,我和皎皎很好,以后也都会好好的。家中的一切,我都会安排妥当的。而子瑜,子瑜很聪明,再给他一点时间就好。” 楚大夫人听着楚延琛的话语,她低下头,泪水自眼角沁出,她素来是一个刚强的人,落泪的时候屈指可数,当年祯哥儿走的时候,她狠狠哭了一场,而前些日子楚大老爷走的时候,她以为自己是耗干了泪水,却不曾想如今看着楚延琛,便就不知觉地落了泪。 这孩子,实在是太过令人心疼了。然而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却是退无可退。她这么一个将死之人,又能帮得了楚延琛多少?最多便是苟延残喘一段日子,陪一陪这个孩子。 “怀瑾,若是,”楚大夫人顿了一下,想了想,便就接着道,“若是事不可及,你当以保全己身为重。” 楚延琛并不接上这话,他笑着伸手握住楚大夫人枯瘦的手,低声应道:“我知道,娘,你不必担心这一切我都心中有数,你且静心休养。” 楚大夫人看着楚延琛面上的不以为意,她张了下口,却发现自己怎么都说不出劝解的话。她知道以家族为重的思想早就刻骨铭心了。这是他们这些楚家子弟自小便就接受的教育。 此时此刻,楚大夫人忽而间升起一抹后悔的心绪。或许,有些事,一开始就是错的了。 “娘亲,你先好好休息。其他事都交给我。”楚延琛似乎并不想让楚大夫人多操劳,他伸手扶着疲乏不堪的楚大夫人躺下去,而后又拉过被衾,给人掩了掩被角。 楚大夫人沉默地看了一眼楚延琛,纵然是心中思虑重重,只是到了如今,却是无言以对。一则是脑中的昏沉感越发浓郁,令她有心无力,另一则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了。 “怀瑾,让哑先生用药吧。”楚大夫人拉了楚延琛一把,低声说道,“还有,瞒着点二老爷以及子瑜,淑慎天性单纯,很好哄的。” 楚延琛的视线对上楚大夫人,许久,在楚大夫人坚定的眸色下,他点了点头,轻声‘嗯’了一声。 自屋子中走出,他同候在一旁的哑医微微颔首。 “哑先生,且用药吧。大夫人,便就拜托你了。” 哑医面上透出一抹伤感,却又不曾多说什么,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而后便就安静地转身离开,将需要的药尽快配齐。 随后,楚延琛的视线落在站在角落里沉默落泪的楚二夫人柳氏。他想了想,走上前,对着柳氏拱手一礼,小声道:“婶娘。” 柳氏看到楚延琛走出来,她的目光扫过虚掩着的房门,伸手随意地拭去眼角的泪痕,焦急地问道:“怀瑾,大嫂怎样了?” 楚延琛沉吟片刻,他面上一派平静,先前的沉郁与伤感已然都遮掩起来了,对着柳氏微微一笑,道:“婶娘不必担心,母亲如今尚好” “可是,之前哑先生说的”柳氏一脸不信地开口打断楚延琛的话语。 楚延琛摇摇头,他小声道:“我会和哑先生再商量一下,刚刚哑先生说过,再细细斟酌一番,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听到楚延琛这般说,柳氏的双眸陡然亮堂了起来,她一脸惊喜地注视着楚延琛,随后道:“真的吗?那、若是需要什么精贵药材,尽管说,我定让人寻来。” “婶娘放心,咱们楚家还能有寻不到的精贵药材吗?”楚延琛温声笑了笑,故作轻松地道,“只是这事儿,婶娘别同二叔以及子瑜说,现下这时候,家中事务繁忙,莫要让他们忧心。” 柳氏迟疑地看着楚延琛,她的眸中带着一丝的疑惑,小声道:“怀瑾,你莫要哄我,大嫂她,可是真的没事?” 楚延琛面上的神情不变,他点点头,温声安抚着道:“婶娘,你放心,不会有事的。你看这,天色也不早了。你且回去歇一歇,接下来这些日子,母亲需要多多休息,其他事,便就靠你来处理了。” 柳氏轻点了下头,眉宇间的忧虑始终未散,只是听着楚延琛这般说,又想着楚延琛平日里的行为,她轻声道:“是,我知道的。只是大嫂这儿” “你先回去休整一番,等宾客都散了以后,再来照顾母亲,可好?” “这,也行。”柳氏心头依旧是浮这些许不安,但也不想多给楚延琛添乱,况且正如楚延琛所言的,再晚些时候还有不少女眷要接待,楚大夫人身子不适歇着了,楚府中总要有女眷出面应酬。 目送柳氏离开之后,楚延琛面上的神情便就冷了下来。 重九悄无声息地行至楚延琛的身边,他对着楚延琛躬身一礼,接着道:“大公子,同大夫人有近距离接触过的,是王家的主母,还有谢老夫人,以及任府的嫡长姑娘。其他人虽然都有些许走近,但是倒是都有三五步的距离,依着哑先生所言,这毒应当是在极近的距离之中下了的。” 楚延琛苍白的面色在逐渐暗下来的日光中,显现出一抹冷冽,他的目光中带着些许寒意,轻声道:“我知道了。盯着点这三户人家,其他的暂时不必管了。” “是。” 楚延琛沉默地朝前走去,脚下的脚步虚浮,只是走出两步,他便身形一晃,苍白的手撑着墙,他微微低着头,闷闷的咳嗽声在安静的长廊中回荡,他似乎是怕惊扰着人,尽力地想要将这咳嗽压下。 “大公子?属下这就去请哑先生。”重九急匆匆地打算转身去寻人。 一只冰冷的手拉扯住他,手中的寒意透过他手臂上的衣裳,令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重九抬眸看去,便就见楚延琛低头吐出一口血,殷红的血色降落在霜色的青石板上,激荡出一抹雪里傲梅,看着凄艳,却又令人胆战心惊。 吐出这一口血来,楚延琛本就不佳的气色便就更是惨淡,然而他似乎对此并不以为意,而是微颤着手取出一支药瓶,随意地倒了两三枚,咽了下去。苦涩的药丸在唇齿间咬碎,混着口腔内的腥甜一同入喉。 “不用了,不过是痼疾复发罢了。”楚延琛的声音带着些沙哑,他的眼中很是漠然,“这个时候,盯着咱们的眼睛不少,便不要节外生枝了。” “你让人守好府中,在自家里被人下毒,这种事,我不希望有下次。” 楚延琛伸手随意地拭去唇边的血渍,服下的药,或许是剂量稍微重了些,虽然引得心肺间一阵刺痛,但是刺痛过后,绵软和窒息的感觉倒是缓解了不少。他素来能忍,残余的些许不适感,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低头看着落在地上的血色,吐出一口气,轻轻地道:“重九,人送过去了吗?” 重九看着这般执着的楚延琛,他心中尽管焦躁不安,却又无可奈何,现下听着楚延琛这般询问,他点了点头,沉声应道:“是,公子放心,已经按着计划实行,一切都很顺利。下一应当也就是这三四日内便就送到了。” 楚延琛点点头,他的目光看向重九,简单地吩咐道:“盯着点,一旦人到了,马上回禀。” “是。” 言罢,楚延琛便就带着人往外走。 他们的身影很快便就消失在了长廊尽头,唯有地上落下的那一抹血色在忽明忽暗的日光下显得异常刺眼。但是不一会儿,那一抹血色便就被霜雪覆盖,一地的白茫茫,遮掩住了一切的不安与无助。 这一个突如起来的噩耗在楚府中无声无息地掩了下来。 这一场虚假而又充满试探的吊唁在黄昏时分,终于结束了。伴着逐渐加大的风雪以及浓郁地仿佛是融了黑褐色墨汁的天色,楚府恢复了往日里的清静。 天色渐晚,那风也越发地大了起来,落下的霜雪被风卷了起来,在空中呜呜咽咽地飞舞着。少了络绎不绝的宾客,灵堂里清冷得吓人,摇曳的烛火在这寒意之中几乎要泯灭了,而这寒风时不时地溜进灵堂之中,给本就要冻得结冰的灵堂添了一丝的冷冽寒意。 楚延琛跪在灵堂前,他沉默地看着灵堂前的那一块牌位,眼神呆怔,难得地透出了一丝迷茫。这灵堂里只有他孤身一人,早些时候,他打发了楚延熙回去休息。明日便是出殡日,他尚未回来的时候,楚延熙已然是熬了不少日子,虽然楚延熙一再地说他身子骨结实,再陪着楚延琛守灵一夜,不成问题。只是楚延琛想着明日是要扶灵入山,山路难行,终究是不放心楚延熙,便就强硬地以兄长的名义逐了人回去休息。 楚延琛本就是一个喜静的性子,只是今日在这安静的灵堂上,这夹杂着冷意的清静却是令他有些不自在。他的目光落在上首的灵牌上,心头涌上一抹莫名的情绪。 从他回府到现在,他忙得连个整觉都未曾睡上。也不知是不是累到了极致,身子都麻木了,反而没有什么特别难受的感觉,若真是难受得厉害的时候,他便简单而又粗暴地将莫寞他们给的药,加大药量服下,不适的感觉便就很快有所缓解,唯一不大好的一点,便是这药量是越用越多了,剩下的药怕是不够用。 他并非是不顾惜自己,只是想着先熬过这一阵,将所有的事都安排妥当了,再歇一歇。 一道细微的脚步声从灵堂外传来。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50-160 第151章 些许情绪 男子的身影在昏色的夜里走了出来,他走近灵堂,看着楚延琛单薄地跪在地上的身影,沉默地走了进去。不一会儿,厚实的披风拢在楚延琛的身上,一道低哑的声音传了过来。 “天冷,你身子本就不好,往年这时候,大哥最为忧心的便是你的身体。” 楚二老爷跪在另一边的蒲团上,他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楚延琛,将目光落在上边的灵牌上,看着那熟悉的名字,他的眼中涌出一抹泪花,而后低头抹了一把,低下头来。 楚延琛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楚二老爷,不过是短短数月,过往记忆里风采过人的儒雅姿态已是全然不见,浓黑的发间竟然是夹杂出些许白发,瘦了不少的面容看起来黝黑了些,也显得更加沧桑了。 “这些日子,辛苦二叔了。”楚延琛低垂下眼,轻声道。 楚二老爷听着这话,轻轻地摇了摇头,而后沉默地低着头,他看着那棺木前的火盆,那火盆中的火焰摇摇摆摆,些许的温热在寒风中消散,不过是片刻,二老爷便就觉得浑身僵冷,只是他并未动作,依旧是沉默地跪着。 灵堂上白烛高燃,火盆中的灰烬一点点地飘着,显出一丝浅淡的凄凉。 “我哪里谈得上什么辛苦,”楚二老爷抬起头来,看着灵牌上的名字,他长长地叹息一声,“我这半生,都是过得极为舒心的。” “虽然幼时早早没了父母,可是大哥待我极好,长兄如父,在他身上是体现得淋漓尽致。便是这妻子,也是我自个儿选的,最为钟意的姑娘,而后,又得了你与子瑜这般伶俐聪慧的孩子。” 楚二老爷的眼中闪过一抹惆怅与怀念,他小声地道:“我入朝为官,本就只是想要研究古籍,大哥知道我的想法,也懂得我的性子不适合在尔虞我诈的府衙中当值,他便替我安排妥当,让我入了国子监,谁不知道我的兄长是朝中重臣,谁又不知道楚家的小楚大人更是年轻一代的官员中的翘楚,故而对我自然是多有礼遇” “我从未想过,原来我的一切安逸,都是你们替我挡下的。”楚二老爷眼角显露出一抹浅浅的水色,他的过去可以称得上是一帆风顺,及至楚大老爷病重,楚延琛未曾归来,他不得不接手这一切的时候,这才发现原来不是他运气好,也没有什么一帆风顺,而是有人替他遮风挡雨。 他幽幽地道:“我才知道,原来楚家从来不是什么鲜花着锦,而是步步危机。” 楚延琛安静地听着楚二老爷的话语,他垂下眼帘,小声道:“二叔,你不要担心。过一阵子,便就没事了。” “怀瑾,我不是在同你诉苦,”楚二老爷看着楚延琛惨白的面容以及脸上那惨淡的双唇,单薄的身子在麻衣素服下更显得悲凉,他的话语里不由得带出了写出哀痛,“怀瑾,我知道我做不到像大哥那般,撑起整个楚家,也无法接过大哥放下的担子,只是” “只是,若是有可能,我希望你觉得累的时候,你可以和二叔说,可以告诉二叔,应该怎么做?”楚二老爷的目光落在楚延琛身上,这是他的长子,他当初是怀抱着极大的希冀等着他的降生,看着他牙牙学语,听着他喊自己第一声爹爹若不是楚家或许他们父子便就是那般和乐融融地过下去 但是,楚家是他们的责任,他将这孩子舍了出去,而后,便就只能听着他喊自己一声叔父,看着他承载着楚家的一切,艰难前行。 “叔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不用担心。”楚延琛面上呈现出一抹浅浅的笑容,他转头看向楚二老爷,眼中始终是带着些许淡然。 楚二老爷对上楚延琛的双眸,他沉默了许久,今日他招待各支脉的族人时,不过是短短一点时间,便就令他觉得心力交瘁。想来楚延琛应当是更为艰辛。 只是,这孩子太过压抑,很多事,他总是会闷在心底,也或许,是因为他们这些人帮不上什么忙,故而才这般沉默。 楚二老爷扯了扯唇角,他张口想要再说些什么,可是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口。 “怀瑾,我听闻今日大嫂那儿出了点岔子,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楚二老爷想了想,小声问道。 楚延琛面上的神情一片平静,毫不改色地摇了摇头,道:“没事,叔父,不过是一点小意外罢了,母亲这些日子太过疲累了。我已经让哑医看顾着点了,接下来这些日子,忙碌的事比较多,或是需要婶娘多多照顾一番母亲了。家中中馈之事,还得要婶娘多多费心。” “嗯,这没什么就是”楚二老爷迟疑地看了一眼楚延琛,随便低微下声音,仿佛是在恳求楚延琛般开口道,“怀瑾,明日你还得忙上一整日,你去歇一歇吧。” 楚二老爷的话说得微弱,在他的眼中,楚延琛的模样着实看着唬人,仿佛是下一秒就要倒下了一般。 楚延琛别开脸,他沉默了许久,而后低声道:“好,那父亲这儿” “今夜我守着,你且去好好休息。” “好。” 楚延琛身形不稳地站起来,楚二老爷见着楚延琛这样子,他不由得伸出手来,似乎是想要扶楚延琛一把,但是楚延琛却很快便就挺直了脊背,对着楚二老爷躬身一礼,而后就走了出去。 楚二老爷看着踽踽独行的楚延琛,心头涌上一抹自责与悔意。 “哎” 幽幽的叹息声在屋子里回荡。 楚延琛会顺着楚二老爷的意思离开灵堂,是因为他不想在楚二老爷面前失态。他确实很累,可是他并不想让楚二老爷同样受累,若是父亲在世,必然也是如此想法。 咿呀一声响,楚延琛回到卧房里,房中冷冷清清的,他随手点了烛火,并未上床休息,而是坐在书案前,他看着书案上的信纸,心头忽而间回荡起一抹莫名的情绪。 他取了书案上的笔,铺平信纸,而后研磨思虑。 “皎皎吾妻” 信纸上落下这四个字,很快便就停了下来。 楚延琛忽而想起来,上一次他给赵清婉写信的时候,那一次楚大老爷还在,猝不及防之下,楚大老爷还看到了他的信,教导他应该如何哄哄小姑娘的。 如今,却是物是人非。 过往的记忆仿佛是开闸的洪水,将楚延琛的情绪彻底冲毁。 楚延琛握着笔的手在微微颤抖着,他低着头,看着书信上的熟悉字眼,眼圈微微发红,他的眼前一片模糊,许久,一滴落在了信纸上,将那崭新的信纸打湿。 他放下笔,倚靠在椅子上,伸手压着自己的眼睛,冰冷的手,触及的是微微发烫的额头,他的身子在微微颤抖着,昏暗的烛火之下,可以看出他的面色异常雪白。 楚延琛沉沉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 “父亲,对不起,儿子回来晚了。”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浓的愧疚,“让父亲受累了,儿子应当早点回来的,便不用父亲这般辛苦了。” “甚至,父亲,你不会因此而死是儿子不孝” 他平日的情绪是内敛的,对于楚大老爷的情感,从未有丝毫的透露。楚大老爷与楚大夫人,总是以为他在心底是怪罪他们的,毕竟若不是过继给了长房,他也不会痼疾缠身,更不会过得如此艰辛。 但是他们不知道,楚延琛的心底是庆幸的,若不是过继了他,那便是楚延熙。他作为长兄,应当照顾幼弟的。而大老爷与大夫人对他的疼爱之情,他从未多言,但却是将点点滴滴都放在了心底。 可是如今,大老爷走了,他甚至都来不及同父亲告别。而大夫人也要走了,他却是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夫人熬过日子离开。 算无遗策?都说他聪慧过人,可若真是聪慧,他怎么就护不住自己的亲人。 好一会儿,屋子里的冰冷将他层层笼罩,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放下手,眼角尚带着一丝的红丝,楚延琛眼中的情绪已然收敛,刚刚的自言自语仿佛是他最后的情绪宣泄,而后便就收起来一切,眼中神情平淡,面上一片平静。 他重新将手边的笔拿了起来,低下头,在那一张信纸上写着 “皎皎吾妻,我已回京,如今一切安好,只是心中甚是想念皎皎” 楚延琛并不打算告知赵清婉这京中的一切,他不想让赵清婉回京。接下来的京中局势,会更加纷乱,而他的计划也该施行了,此时此刻,赵清婉不在京中,也少了一份顾虑。 毕竟,赵清婉的地位不一般。 然而,在他心中,赵清婉只是他的妻子,怀着他孩儿的妻子,他希望她能在安宁之处喜乐安康。这京中的一切,不该将她搅入。只要避过这一阵,等到赵清婉知道,甚至回京的时候,应当是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了。 长长的一封书信写完,字字句句中都蕴含着他对赵清婉的缱绻情愫。 等到信纸封好,他眉眼间的欣喜与柔和便就散去,而后落下的便是一片冷冽。 翌日,便是出殡日。 出殡这一日,风雪很大,厚重的云层从空中压了下来,压着那日光都透不出来,风呼呼地吹着,带起一阵又一阵的落雪,满地的霜白,似乎是要将这京都淹没。 楚府的大门洞开,那白布灯笼在风雪中摇曳,最初是一列列的麻衣白帽,在风雪中更显出一派清冷与萧瑟。送殡的队伍出来得早,这时候街上空荡荡的,并未有任何人在。 唯有那并不算浩荡的出殡队伍走了出来,冰冷的风雪打在人的身上,令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楚延琛沉默地站在队伍的前方,在偌大的棺木前,他的身形看着愈加单薄。 呜呜咽咽的哭泣声在队伍中响起,随着沉沉的脚步一步步地迈入风雪之中。 “楚家最先落了局了,接下来也不知道他们会如何反击?”谢相爷远远地看着那长长的出殡队伍,面色冷淡地道。 “困兽之斗罢了。”谢相爷身边的谋士瞥了一眼队伍,而后随后道了一句,“相爷更该防备的应当是那一位。” “再说吧。” 谢相爷又看了一眼那消失在风雪尽头的队伍,心中陡然浮起一丝念头,仿佛是世家的时代要结束了。他随后便就又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是老了,千年的世家呢,怎么会有这般可笑的想法? 寒风吹过,风雪在空中飘荡,呜咽的哭泣声被风声淹没,到了最后几不可闻。 第152章 风雨来 楚家的丧事办得低调,对于京中的百姓来说,虽然偶有念叨,但很快便就被日常杂碎事情而掩饰了过去。月余之后,京中百姓的注意力早就转去了其他地方,那些高门大族的事,毕竟同他们并无多大关联,不过是偶尔间谈论起那一日风华绝代的楚家子在送葬队伍中的单薄身姿。 对于其他的世家来说,丧事之后,楚府紧闭,一切都沉寂了下来。太过安静的楚家,令各大世家多有顾虑,但是也不过是顾虑罢了,并未有其他的行动。 而在京中,如今落入各大世家眼中的便是一枝独秀的谢家了。 但是最各大世家奇怪的是,江南道的事已经尘埃落定了,然而宁惠帝却始终并未召唤远在江南道的公主殿下以及其他下去的官员们回京。这般举动,不由得令人揣测,宁惠帝是不是想要对楚家有什么行动,这才避开了公主殿下。 只是想着楚府新丧,若是宁惠帝此时对楚府动手,未免太过寒人心了。因此,其他人此时都是持观望的态度,等等看罢了。也不知道新一轮的洗牌何时开始? 在多方揣测之中,京中相安无事了一段时日。 处于众人揣测之中的宁惠帝此时却是心情不错,这些日子,太子的病情有所稳定,这两日更是能够起榻走动,胃口也好了些许,能够吃得下些许东西,苍白的面色恢复了些许红润。 眼看着太子病情好转,宁惠帝心头的大石头倒是也轻快了不少。他看着手中的书信,而后缓缓一笑,对着高进,朗声道:“皎皎如今胎像稳固,那腹中孩子甚是乖巧,也不淘气,皎皎并未有丝毫的不适,这便好,朕和皇后还一直在担心皎皎的身子情况,如今这般,朕也能放心些许。” 宁惠帝略显瘦削的面上显露出一抹宽慰的笑容,这段日子以来,大大小小的事堆积起来,令他操心不已,这一道小心大抵是一个特别好的消息了。 “是的,公主殿下洪福齐天,定然是平安康健。”高公公看了一眼宁惠帝,而后小声道,“陛下,如今已然是开春了,天气回暖,是否派人将公主殿下接回来?” 宁惠帝听闻高公公这话,他面上的笑容微微收敛,将手中的书信放了下来,眼神中略微沉凝,他似乎是在斟酌高公公提出的这话,想了想,而后叹了一口气,道:“再等等看吧。毕竟如今这京中也不是全然平静,皎皎还是等等看吧。” “随朕去太子那里走走。听秦院正说,最近太子的情况大有好转,若是继续下去,应是有可能破除那半载之数。”宁惠帝说到这里,他的眉眼间略微舒展开来,面上的神色柔和了许多。 “是。” 高公公躬身一礼,随后便就跟着宁惠帝往外走。 宁惠帝的步伐走得轻快,不过是一会儿,便就到了东宫,东宫之中一直飘荡着浅淡的药味,不过相对比最早那一段时间,这一阵的药味已然是减淡了许多。 药味阵阵,宁惠帝在宫娥与内侍的恭迎声中,踏步进入殿内。 一踏入东宫的内殿,便就感觉到一股浓浓的热气扑面而来,纵然说是春寒陡峭,但是毕竟是开了春,不比冬日里那般寒冻,若是正常的情况下,是不用烧这般多的暖炭的。 只是太子的身子尚未康复,这东宫之中自然是要小心谨慎,可不敢让太子殿下再次受寒,故而便依旧在殿内烧了热烘烘的暖炭。 宁惠帝的身子强健,自然是觉得这屋子里太过暖热,只是他似乎已然习惯了这东宫之中的热气,便就自然而然地脱了外边罩着的披风,而后走近内屋。 屋子里太子殿下正坐在榻上看书。听闻屋外的恭迎声,他在身边内侍的服侍下,迅速下榻披着外袍站直身子,见着宁惠帝入了屋,便就躬身一礼,恭谨地道:“儿臣见过父皇,未能提前恭迎父皇,是儿臣不是,请父皇责罚。” 宁惠帝笑着走上前,看着虽然清瘦,但却有了不少精神头的太子殿下,他摇摇头,伸手拍了下太子的肩膀,感觉到掌心的瘦骨嶙峋,心中一叹,而后温声道:“你呐,便是太过刻板了。些许虚礼而已,父子之间,不必讲究。” 他示意身旁的内侍扶着太子坐下。 “多谢父皇关心。”太子面上的神情淡淡,但是眼中的孺慕之情却是一览无遗。 宁惠帝仔细端详着太子,他笑了笑,小声问道:“今日,身子情况如何?可有什么不适?” 太子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病情反复,脾性倒是越发平稳了,他淡然地道:“回父皇,儿臣如今身子好多了,父皇不必担心。” “还是要多养养,这段日子,你可是吓坏你母后了。” 太子殿下闻言,他面上的神情登时间便就凝重了不少,他低声道:“是儿臣不孝,让母后担心了。听闻母后这些日子也是卧病在榻,儿臣如今病着,尚不好去探望母后,怕过了病气给” “好了,秉德,不必多担心,你此时最重要的事便是好好休养。你母后这两日好多了,你母后的心结便是你们姐弟,你皇姐的身子如今一切安好,你母后是松了半口气,但是你这身子还未痊愈,你母后正紧紧绷着这担心的半口气呢。” 听到宁惠帝提到了赵清婉,太子殿下面上的神情显出一抹柔和的笑,他失了血色的双唇扯开一道漂亮的弧线,随后抬眸看向宁惠帝,轻声道:“不知道,儿臣许久未见皇姐了,很是想念。” 宁惠帝点点头,他的眼中也透出一抹浅浅的心思,开口道:“是啊,皎皎长这么大,都未曾离家这么久。” 太子想了想,他状似无意地道:“父皇,如今开春回暖了,皇姐是要回来了吗?还是说让驸马去接她?” 宁惠帝随意地道:“不了,楚卿如今新丧在家,前去接皎皎,朕怕冲撞了皎皎。还是再等等吧。” 这话中,虽然点出并不打算让楚延琛前去接赵清婉回京,但是却并未说打算何时让赵清婉回京。这么一句简简单单的话,登时间就令太子心头一沉。 只是太子面上始终并未有任何的变化,他点头附和道:“也对,是儿臣思虑不周。儿臣给皇姐准备了一些礼物,还有想要给小娃娃也准备一些玩具,让人给皇姐送去。” 宁惠帝一脸好笑地看向太子,那脸上的促狭之意令太子不由得一愣,太子疑惑地道:“父皇怎么了?是儿臣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小娃娃出来,等到可以玩你给的玩具,那都得一两年以后了。你难不成还打算让你皇姐在江南道待上一两年,你舍得,朕和你母后可舍不得。” 太子殿下面上呈现出一抹略微尴尬的神色,而后小声道:“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赵清婉大抵是他们皇家父子间能够谈论的最为欢愉的话题,内殿之中的气氛比之先前更加得轻松,宁惠帝当然知道太子殿下对于赵清婉的姐弟情深,不过只是打趣了这么一句。 “好了好了,知道你们是姐弟情深,朕也很是想念皎皎,只是想着如今才开春,这依旧是有些冻寒,此时便去接皎皎回京,总是不大好的,还是再等些日子吧。” “是,父皇思虑周到。” “这是你最近在看的书吗?” “是” 宁惠帝同太子之间的对话很是温馨,全然不见先前的冷硬,这一段日子的尖锐矛盾似乎都消失了,但是这对父子却清楚地明白,过去挑起的矛盾并未消失,不过是暂时避去了而已,谁也不知道何时会再次爆发出来。当然,太子殿下私心里想着,也或许他活不到那时候的。 太子看着宁惠帝离开,刚刚的言笑晏晏顿时间就消散了。他的眼中透出不少的疲惫与苦涩,定定地坐在一旁,许久不曾动弹。 “殿下,您身子还未好,还是先去躺着歇一歇吧。”吉福走上前来,小声地道。 太子摇了摇头,他低低地咳嗽了一声,道:“不了,孤写两封信,你回头让人送出去。” “是。” 风云怕是又要搅动了。若不然,父皇不会在这时候,还不派人去接皇姐回京。或许春寒陡峭是有的,但是只要看护得当,便就不是什么大问题。况且,如今皇姐胎像稳固,身形也不笨重,若是回京,便是最好的时候。 但是,父皇却要再等等,而且对于让驸马去接,更是只字不提,这般说来,便是父皇有了新的想法,只是不知道这一想法,针对的会是谁? “咳咳陛下也该行动了,等了这么久了,陛下该做的准备应当是都做好了咳咳咳咳”楚延琛面色发白,他低低地咳嗽着,身形较之月余之前更加单薄清瘦,桌旁放置着的药碗里是黑褐色的药汤,浓郁的药味在屋子里飘荡。 楚延琛放下手中的笔,他乌黑的眸子看向屋子里坐着的一人,随后低声道:“严先生,月余的时间,足够久了。咱们的人都安排好?王家那一边的人都行动起来了吗?” “还有谢家”楚延琛漂亮的眸子里显露出一抹冷意,他扯了扯毫无血色的唇,轻飘飘的话语在屋子里回荡,“该给他们一点压力了。” “就不知,他们是不是有这破釜沉舟的勇气了” 第153章 你来我往 屋子里坐着的人影略微一动,而后就转了过来,那人面色微白,面容略微发胖,看起来约莫五十出头,微微眯起的眼睛,让他看起来仿佛是一位和蔼可亲的地主老爷。 严程明笑着抚过下颔处的胡须,轻轻地道:“大公子放心,人都安排好了。当初在南境边截到的人,咱们递到了王家那位姑奶奶的手中,不得不说,那位王家小娘子心够狠,睚眦必报呐,便是自家人也不放过。” 楚延琛坐直身子,面上扯出一抹清冷的笑,“王大姑娘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若不然,又怎么能够在谢嘉烨心有隔阂的情况下,还能让谢嘉烨与之和睦相处?” 严程明缓缓叹了一口气,道:“有野心,便就够了。这把刀已经递到了王家的手中,捅刀子的事儿,王鹤年是不会放过的。毕竟这一刀太顺了,他们王家也不想一直屈居于谢家之下。如今咱们楚家低调行事,便就给了他们一个错觉,让他们觉得只要谢家倒台,下一个出头的便是他们了。” 楚延琛面上的笑容不变,只是眼中透出了点点冷冽的气息:“有野心,却少了手段。王鹤年毕竟老了,而王家下一代里,能够扛得起来的人,如今尚未出现。王媗不错,脑子好,手段狠,可惜了,王鹤年心头只想着孙女是别人的,不是自家的,便就硬生生将人推了出去。” “明日的朝堂之上应当是极为精彩的。” 严程明看向楚延琛,心中涌出些许笑意,作为一名谋士,最为开心的事,便是看到完整的谋局得以施展开来。 严程明是楚大老爷留下来的谋士,一直跟在楚大老爷身边,也算是早早就跟到楚延琛身边的武平的师兄。虽然是师兄弟,然而他与武平的风格却是全然不同的,严程明喜欢用的是阳谋,武先生学的是阴谋,两者的行事习惯自然也就大相径庭,不过关系倒是还算融洽。 楚延琛点了点头,他低声道:“明日朝会之后,便就让人把消息散出去,要做到若隐若现,手脚利索点,不要让人顺藤摸瓜” 严程明轻笑一声,对着楚延琛拱手一礼,道:“大公子放心,这事儿在我那师弟的手中,绝对不会出岔子。” 这话语堪堪落下,便就听得门外有轻微的敲门声传来,两人相对一眼,严程明笑着道:“果然是说人,人就到。” 他站起身来,径直走了过去,将门打开。门一开,站在门外的果然是他的师弟武平。 武先生没想到自家的师兄竟然是早早就到了,见着开门之人,微微一愣,略感诧异,而后便就拱手道:“见过师兄。” “想不到师兄竟然来得这么早?” 严程明让开步伐,而后引着武先生走了进来,他轻声道:“我这恰好有些事要同大公子说道说道,因此也就先来了。师弟这不是也到了嘛。” “刚刚我们才谈到师弟,师弟倒是来得及时。” 武平入了屋子,对着楚延琛躬身一礼,随后便就恭谨地道:“武平见过大公子。” 楚延琛摆摆手,微笑着示意两人都坐下,接着道:“这一段时间辛苦两位了。” 武平抬眸看向楚延琛,注意到楚延琛略显青白的面色,他心头一沉,而后小声地道:“谈不上什么辛苦,不过是些许小事罢了。公子的气色看起来不是很好,是不是有什么不舒坦?” “逝者已矣,大公子更应该保重身体。”武平较之严程明,更早一步就跟在楚延琛的身边,楚延琛是一个行事周全的人,与这种人相处,其实很舒服,他能想到一切你所需要的事情,武平同楚延琛相处得久了,人以真心待之,自然便就将人当自己子侄一般看待。 如今楚府的情况,他们都很清楚,外人看着似乎楚家是要没落了,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楚家便是再糟糕也不会没落下去。况且,如今这个局面是楚家刻意为之的,便是为了收敛锋芒。 武平的目光落在楚延琛的身上,刻意收敛锋芒,也是为了将这一局棋破开。而如今棋局全然铺开了,便是等着棋盘上的杀招出手。 楚延琛淡淡一笑,随后低声道:“人,并不只是牵扯着谢家,这后边还扯着陛下。” 他的眼中露出一抹浅淡的冷意,他的心中泛起一丝惆怅,他本是不愿同陛下这般图穷匕见,毕竟赵清婉夹在他们之间,若是他们刀剑相向,最为难的人便是赵清婉,他的目光略微放空,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一瞬间的恍神,但是很快便就回过神来,眨眼之间也就收敛了心绪。 “可是王家不知道,他们只以为这人是同谢家扯在一起,他们以为届时可以通过这人,给谢家按上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武平看着楚延琛发白的面色,心中不禁有些担忧,轻声道。 严程明举起桌上的茶杯,小饮一口,而后道:“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其实在背后,操纵的人里还有陛下,江南道的‘天灾人祸’,是不可说,也不能说。谢家的通敌叛国,定然是要彻查,而南蛮之事,哪里能够彻查?” 他笑吟吟地放下茶杯,眼中透出一抹得意,将视线转回楚延琛的身上,叹息道:“这还得多亏了公子算无遗策,将那人提早一步拿下。” 楚延琛摇摇头,他的目光落在桌上的书信,而后低低地咳了咳,只是这一阵咳嗽骤然间停不下来,他微微躬身,掩唇低咳,这一阵延绵的咳嗽,令他苍白的面色更加难看。 武平不由得站起身来,他走了过去,伸手轻轻地拍了拍楚延琛的后背,感受到手掌心下的瘦骨,他心中一惊,不过是短短月余时间,楚延琛却是瘦了泰半,这身子骨,哪里还撑得下去? 他听闻这些日子,似乎是楚大夫人的身子状况也是不佳,似乎是已经很长时间都是卧病在床了,正是这般情况,楚延琛这里里外外得操心着,着实是吃不消。 至于楚二老爷一家子 哎武平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说楚老爷当初着实是太过宠溺二老爷一家子了,若不然,将人丢出去摔打摔打,也不至于让大公子这般独自苦撑。 半晌,才见楚延琛停下这一阵咳嗽,他摆了下手,示意武平不必担心。他抬起头来,武平似乎是注意到其唇间闪过一抹血色,武平的心头一跳,一股忧虑油然而生。 便是一直都是乐呵呵笑着的严程明此刻也是收敛了笑容,一脸的严肃和担忧。 楚延琛端起桌边的药碗,而后一饮而尽。他看向这一站一坐却都是满脸严肃的师兄弟,缓缓一笑,道:“两位先生,不必担心。” 武平拧着眉头,不甚苟同地道:“大公子,如今您的身体不只是您一个人的,更是整个楚家所关心的。二老爷性子单纯,二夫人同样是个天真的性子,便是二公子” 武平的话尚未说完,便见楚延琛笑着道:“先生多虑了,二叔和婶娘虽然性子单纯了些许,但是行事稳妥周全,而子瑜,他成长得很快。只是尚还需要一些时间。” 楚延琛疲惫地叹了一口气,而后道:“先生,往后还请您们多多教导子瑜。我要处理的事太多,着实是没法手把手地带,不过也不用逼得太紧,时间,咱们还有。” 他抬眸扫了一眼武平和严程明,随后淡淡地道:“我总还是活着的。” 严程明的目光罗在楚延琛身上,看着楚延琛那挺直的脊背,心头倒是莫名升起了些许伤感,他轻声道:“哑先生不是一直在替公子调养身子吗?怎的还是没什么用?” “他日夜操心,吃得少,睡得少,如何调养?若不是我这药用得好,他便是连如今这情况都没有!”突兀的一道不虞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而后便就见着哑医推门而入。 楚延琛顿了一下,这才注意到时辰,是施针的时候了,难怪哑医会突然到来。 他无奈地站起身来,对着哑医拱手一礼,而后歉意道:“对不住,让哑先生费心了。” 哑医提着药箱,而后重重地放在了桌上,他看了一眼桌上已然空了的碗,面上的神色微微一松,只是看到严程明以及武平的时候,那微微缓和的面容便就又冷了下来,开口道:“好了,你们的事都唠嗑完了吗?” “没唠嗑完,也该走了。我得给公子施针了。” 冷硬的话语里透着浓浓的驱逐之意,哑医的面容上露出一抹嫌弃的意味,严程明和武平相对一眼,武平拱手一礼,而后道:“大公子,我就先告辞了。您好生歇息。” “大公子,其他的事,我自会安排好,还请大公子宽心。”严程明随之跟着一起躬身一礼,识趣地退了出去。 看着这两人退出屋子,楚延琛无奈地摇摇头,他看向一脸不虞的哑医,缓声道:“哑先生,今日我未曾有什么不适。” 哑医沉默片刻,而后上前一步,道:“今日的施针还是要的。若是没什么不适,那今日施针之后,便停两天,药也先按着今日的方子用。” “好。”楚延琛站起身来,自然地往偏房走去,他伸手解开外袍,低声又问了一句,“哑先生,我母亲她” 哑医将银针取出,听到楚延琛的话,他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而后才低低地道了一句:“公子,大夫人只怕也就是这两日了。” 第154章 开始 哑医的话说得很轻,似乎怕惊吓着人。他的眼中透出一抹怜悯,看着仿佛并无丝毫情绪变化的楚延琛,他的心中淡淡地叹了一口气,而后落了针。 楚延琛一直很安静,只是在落针的时候,略微颤抖的手指,好似泄露了一些什么。 哑医的视线扫过楚延琛,他沉默地落针收针,等到一切都收拾妥当的时候,便就听得楚延琛轻声开口道:“哑先生,我娘亲她,这段日子,是不是过得很辛苦?” 哑医愣了一下,他将手中的药包放入药箱里,而后垂下眼,避重就轻地道:“公子放心,大夫人一直都有在用药,喝了药,状态也就还好。” 当初他便说过楚大夫人熬下来,定然是不好受的。只是听到楚延琛这般询问的时候,他着实不忍心将实话说出。 屋子里很沉闷,哑医收拾好药箱后,便就拱手一礼,低声告退。 楚延琛看了一眼哑医,他一脸平静地道:“多谢哑先生。” 哑医抬头将目光投向楚延琛,并未再多说什么,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悄然退了出去。 屋子里空荡荡的,楚延琛将外裳整理好,他抿了抿发白的唇,漠然起身走至桌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只是在端起水杯的时候,素来沉稳的动作却是少见失礼地打翻了水杯。 杯中的水顺着桌子一点点地落下来,滴滴答答,打湿了一片。 终究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翌日,朝会如往常一般召开,楚延琛并不在列,楚府新丧,他为子女,本该丁忧在家,只是宁朝的规矩与前朝不同,纵然是重孝在身,也不必三年丁忧在家,而是一月为期。 而楚延琛的一月孝期早就到了,如今依旧尚未入朝回归,不过是借口身子不适,请休在府养病,也是为了暂避锋芒。 朝钟三响,宁惠帝一脸严肃地入朝落座,他稳稳地坐在上首,目光扫过朝下分列两旁的朝臣们,挥了挥手,示意朝会开始。 自江南道的事安稳下来之后,这宁朝便也就安稳了不少,若非是太子的病情反反复复的,宁惠帝的烦心事便也没有那么多。 朝上的议会便如往常一般开始。大多是鸡皮蒜毛的事,宁惠帝听着一阵,便就略微走神,他的目光随意地扫过,便就落在了下首第一位站着的谢相爷身上,却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眉宇之间略微皱起,眼中闪过一丝的不虞。 朝中的重臣们似乎也注意到了宁惠帝的眼神,他们心头一跳,却又很快低下头,不言不语。何惠看了一眼队伍中空出来的一个位置,心头微微一叹,一股悲哀的情绪涌了出来,不过是短短数月,他那师弟便已是魂归故里了。他自然知道楚家如今是在收敛锋芒,低调行事,这举动,他也是认同的。 故而,先前楚府的吊唁,他也不过是去过一趟,而后便就再未前往,尤其是楚延琛归来后,他更是未曾与之接触,而这一切,是避嫌,也是保护。 只是,想到楚家如今的情况,何惠心头还是略微担心,倒也不是担心楚家会就此没落,而是担忧楚延琛会有什么偏激的行动。楚大老爷的死,对于其他人来说,不过是意外病故,然而内里的原因,他还是知道一些的。 何惠的思绪略微飘散,忽而间,一道身影出现在朝堂之中,将他飘散的思绪扯了回来。 “陛下,臣有本奏。” 这一道郎朗的男子声音在大殿内突兀地响起,将朝上心思各异的人的注意力都拉扯过来,众人的目光落在殿中,那一道略微苍老的身影上。 是工部尚书王鹤年。 宁惠帝见着出列的王鹤年,他的心头一跳,总觉得有什么事跳出了预计,他微微眯起了眼,眼中透出一抹危险的意味,随后沉声道:“王卿,有何奏请?” “回禀陛下,臣近来得到一折密报”王鹤年的眼中露出一抹微不可闻的窃喜,他深吸一口气,视线掠过位于首要位置的谢相爷,讥讽一笑,道,“此事牵扯高位,臣心有思虑,但思及此事,事关国本,不得不报” “王卿,有话直言。”宁惠帝面上闪过一抹不虞,打断了还在絮絮叨叨的王鹤年,直白地道。 似乎听出了王鹤年这话语里带着某些说不得隐秘,朝中的大臣们这时候都沉默地互相对了个眼神,安安静静地等着王鹤年口中的‘密报’。 注意到宁惠帝眼中的不悦,王鹤年不敢多作拖延,他咬了咬牙,心头不知怎么的,又浮起一抹不安,但是到了这时候,已然是进退两难了,他又看了一眼木着脸若无其事站着的谢相爷,对着宁惠帝躬身一礼,抬头道:“回陛下,臣要密报,谢相爷,与南蛮勾结,通敌叛国” 短短一句话,转瞬间就让安静的朝堂轰然窃语,此时此刻威严肃静的朝堂之上,仿佛是成了街头上那热闹的菜市场,窃窃私语的嗡鸣声在大殿内响起。 毕竟,王家本就是谢家的盟友,或者应该说是附属于谢家,说的更难听一点,那便是王家是谢家的一条狗,而如今,这最为忠实的看门狗反咬了一口主人家,怎么会不令人惊诧! 宁惠帝的面色微微一变,他定定地看着王鹤年,压着嗓子问道:“王鹤年,此话,可有证据?” “回陛下,臣,有人证,亦有物证。”王鹤年低着头,朝前一步,对着宁惠帝大声回道。到了此时此刻,话已出口,自然便是再无退路了。若是此次无法将谢家扳倒,那么便是王家灰飞烟灭。 听到王鹤年这一番坚定的话语,朝中极为大臣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站在首位的谢相爷身上,却见谢相爷面上依旧是一片平静,似乎并不在意王鹤年刚刚吐出的惊天之言。 宁惠帝看着躬身而站的王鹤年,他的眼神中闪过一抹冷意,沉默了片刻,他才将目光扫向谢相爷,然而他也不曾多问一句,而只是冷冷清清地将目光落回王鹤年的身上。 “此事” “陛下,此事事关国本,臣已将人证带到,还请陛下彻查”王鹤年知道自己若是不能在此时将事情闹大,若是宁惠帝看在谢相爷这么多年的功劳上,将此事压下,那么对于他们王家来说,这就是灭顶之灾。 一旦谢相爷缓过神来,那么便是要拿他们王家开刀了。 听到王鹤年说道的一句‘彻查’,宁惠帝的面色很难看,朝中几位大臣此时却都是不敢多言,只是沉默地看了看谢相爷,又偷偷瞥了一眼上首面上神色铁青的宁惠帝,他们只以为,宁惠帝此时的不虞是因为觉得王鹤年说出的事,太过震撼人心。毕竟谢家位高权重,皇后可是出自谢家,而谢家更是东宫太子的母族。 尤其是此时,东宫有恙,这王家对谢家出手,莫不是是对东宫有什么不满? 这个奇怪的想法在某些大臣的脑中抓过一圈,但很快便就悄无声息地隐匿起来,而后鼻观心不言语地安静站着,殿内便是连呼吸声都轻微了,似乎是在等着宁惠帝的回复。 宁惠帝看了一眼谢相爷,朝中大臣们都以为宁惠帝会让谢相爷自辩一番,然后谁也想不到宁惠帝始终没有对谢相爷问上一句,而是语带冰冷地对下方低着头的何惠道:“既然如此,何卿,此事便就交由你来全权负责,务必将此事彻查到底。” 宁惠帝看了一眼似乎毫无所动的谢相爷,而后不耐烦地道了一句:“谢相,这事儿牵扯甚大,你且暂避在府。” 听到宁惠帝这话,朝廷中的众臣不由自主地相互看了一眼,他们的眼中有着猜测与某些特别的想法,暂避在府?这看着似乎是宁惠帝在袒护谢家,但是若是袒护,那么怎么在王鹤年举报的时候,半分不给于谢家自辩的机会? 这略显古怪的举动,令人心头思绪纷纷。 “是,臣领命。”何惠没有将眼神扫向谢相爷,虽然他的心头有些许揣测,但是却也未曾有其他的举动,不过是沉声应了下来。 王鹤年似乎还有其他的话要说,但是宁惠帝此时此刻却是全然没了心思,在旁人看来,谢相爷是宁惠帝手中最为倚重的大臣,又是姻亲关系,听得王鹤年所说的‘密报’后,自然是心中不虞,然而何惠却是明白,宁惠帝这不虞并非是因为王鹤年所谓的‘密报’,而是王鹤年手中的‘人证’以及那声声句句的彻查。 毕竟,江南道的事,可经不起彻查 宁惠帝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王鹤年,随后便就站起身来,落下一句“此事由何卿全权负责”,一甩手,他就大步离开。 看着宁惠帝离开,刚刚尚还平静的大殿,顿时间就喧嚣了起来,大大小小的官员们,那若有似无的眼神都落在了谢相爷的身上,他们三三两两地聚拢在一起,口中的话语闪烁不定,似乎都是在谈论刚刚的那一句王家密报。 而谢相爷此时此刻仿佛是才回过神来,他转过头,看向站在殿内的王鹤年,他唇边勾出一道冷冷的笑,随后,便就走了过去,在王鹤年的身边停了下来。 他的目光落在王鹤年的身上,轻声道:“王鹤年,唇亡齿寒,看来这个道理,你还不懂。” 王鹤年冷哼一声,不在意地道:“谢相爷,我只听闻过德不配位,您该让位了。” “呵” 谢相爷并不在意地轻笑一声,而后便就轻轻地一甩袖,缓步走了出去,只是在转过头的那一刻,他的眼中上过一抹阴霾。 陛下,怕是要对他们谢家动手了。 “陛下,要对谢家动手了。”楚延琛站在楚府的亭子里,他看着湛蓝的天空,面上缓缓浮起一抹讥讽的笑意,“就不知道,谢家会不会舍得一身剐” 第155章 暗自行动 谢府之中,气氛极其紧绷。朝中宁惠帝下的旨意,早就传回了谢府之中,府中的众人不敢多问,但却都可以感觉到其中的不对经。 谢相爷坐在书房中,房中并未有任何烛火,略微昏暗的房中,弥漫开一抹沉重的气息。谢相爷安安静静地坐在桌案后,他的目光沉沉地盯着某一处,似乎是在神游四方,而屋外更是静悄悄的,守在屋外的人沉默地离开了些许距离,并不敢太过靠近。 整间书房都散发着一抹严肃而又沉重的感觉。 卢和鸣看了一眼谢相爷,面沉似水,眉眼间透出些许怒意,但很快便就冷静下来,他想了想,而后轻声道:“相爷,陛下怕是要动手了。” 谢相爷面上始终没有什么变化,他低下头看了一眼手边的茶水,而后将茶杯端起,小口抿了一口,叹息道:“是啊,陛下要动手了。朝会时,我便察觉到了。” “毕竟,陛下连一丝自辩的机会都不曾留给我。”谢相爷略微清瘦的面容上显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意,他看向卢和鸣,低低地道,“这大概便是,鸟尽弓藏吧。” “陛下,已经不是曾经的陛下了。”卢和鸣脸上满是冷肃,他的眼中透出一抹漠然,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小声接着道,“太子殿下,如今倒是还扛得住,病情也有所好转了,正是好时机。” 忽然间,卢和鸣眼神一闪,轻微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相爷,公主殿下” 谢相爷抿了抿唇,而后他朝着卢和鸣看过去,小声道:“这事儿,我知道了。” 卢和鸣站起来,对着谢相爷躬身一礼,道:“相爷,这正是天赐的好时机,公主殿下有孕在身,东宫情况有所好转,便是再有差池,筹码也是足够的了。” 谢相爷是知道卢和鸣这话的意思,他沉默了一会儿,仿佛是在斟酌这事儿,许久,他抬起头来,看向卢和鸣,眼中沉静而又内敛,面上带着一抹冰寒之色,阴沉地道:“你要知道,若是走到这一步,那么便是再无退路了。” “莫非相爷认为如今的谢家还有退路?”卢和鸣反问了一句。 谢相爷脸上的神色还是没有未有半分变化,眼底的眼里和阴沉也未曾褪去半分,他低头又抿了一口茶水,随后轻笑一声道:“也对,都到了这一步了,哪里还有什么退路?” 他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来,眉头微微一挑,对着卢和鸣摆了摆手,道:“迁安,宫中的最后一批暗子,动起来吧。” “那皇后娘娘” 谢相爷的眼中透出一丝的哀伤,但很快便转瞬即逝,低声道:“玉莹总是会理解的,恰好她微恙在身,这些便也就不用再管了,等到结束” “若是谢家成了,她便依旧是荣华富贵,若是谢家败了,她也能置身事外。”谢相爷平日里看着似乎是对皇后娘娘极为冷淡,自从皇后娘娘入宫以后,谢相爷从未曾入宫觐见,便是皇后娘娘亲下旨意相请,谢相爷也是避而不见。 在旁人看来,只以为谢相爷对皇后娘娘心有不满,却不知这做法正是出自那拳拳爱女之心。 卢和鸣点了点头,而后他又问道:“那是否要将公子召回?” 谢相爷摇摇头,他叹了一口气,随后抛出一句话:“不必了,一开始就没打算将文卿放在计划中,那就不要节外生枝。” 他的眼神中透出一丝的寒意,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略微冰冷的茶杯顺着他的指尖,点点滴滴,将冷意散开。 “按着计划进行,棋局已经到了尾声,没必要再留手了。”谢相爷唇边扯出一抹浅浅的笑,他的唇中吐出一抹冷冽的话语,“王家,呵难怪他们成不了气候,就王鹤年那般短视的眼光,王家也不必存在了。” “那楚家?”卢和鸣悄声问了一句,他们都不是蠢人,对于王家的举动,自然是要查一查,纵然只是查到些许细枝末节,但是却也从这丝丝缕缕的线索中,揣测到了楚家在其中的推波助澜。 谢相爷摆摆手,带着冷意的苍老声音响起:“让人盯着点,其他的暂且不必动手,咱们总不能腹背受敌。” “那便任由他们坐山观虎斗?” 听到卢和鸣说出的这一句话,谢相爷嗤笑一声,他摆了摆手,道:“坐山观虎斗?焉不知是虎视眈眈不用管这些了,让人联系靳时。” “是,属下明白,”卢和鸣脸上的神情很严肃,他站起身来,对着谢相爷躬身一礼,而后沉沉地接了一句,“请相爷放心。” 言罢,他就迅速退了下去。 看着卢和鸣离开的背影,谢相爷垂下眼,他看着自己手边的茶杯,许久,他才轻声道了一句:“楚延琛,果真是不能小觑了你,只是不知道你的下一步,走得如何了” 对于如今的局面,谢相爷知道其中必然是有楚延琛的算计,若不然王家所谓的‘人证’又是如何来的?也就是王鹤年那个吃了半辈子的盐却都白吃了的老糊涂没明白过来,竟然还想着靠着这一套所谓的‘人证’来定下他的通敌叛国之罪。 然而这最大的通敌罪人,便是那高高在上的帝王。 谢相爷的眼中闪过一抹嘲讽,他站了起来,缓步走了出去,身影消失在昏暗的长廊之中。 今日朝会上的一切,令不少朝臣们都是难以入眠,一丝莫名的惶然感自心底涌了上来,对于他们来说,似乎从今日宁惠帝的态度中嗅到某一种特殊的信号。 宁惠帝给出的讯息,仿佛是站在谢相爷那一头,但是却又仿佛对谢相爷有什么不一样的打算。 看来,是要变天了。 皇宫之中,抱恙在身的皇后娘娘难得地出了宫殿,一行人到了宁惠帝的内殿之中。 “陛下” 皇后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久病之后的虚乏感。 宁惠帝似乎是没想到皇后会在这种时候前来,他眉头一皱,但很快便就站了起来,亲自走过去将皇后娘娘搀扶入殿,扶着人坐了下来,他熟稔地伸手摸了摸皇后娘娘的手心,又触碰了下她的额头,没有察觉到忽高的温度,他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他又瞥了一眼随侍在旁的嬷嬷们,眉头拧了起来,不虞地道:“你身子才好转了些许,怎的就跑了出来。今儿这天气又转冷了点,若是再着了凉,可怎么办?” 皇后娘娘听着宁惠帝看似责备实则关切的话语,她面上展露出一抹笑,而后轻声道:“臣妾哪儿有这么娇贵?这段时间,闷在宫中,早就闷结实了。” 宁惠帝见皇后娘娘的气色确实不算差,也就心情尚好地亲手给皇后娘娘倒了一杯水,推送过去,道:“若是想见朕,令人来通禀一声便是了,怎的还自己亲自来?有什么急事吗?” “对了,秉德那儿,你不必担心,秦卿那头先前才来通禀过,说是秉德已然好转了,身子再好好养着,便就没什么大碍的。” 听着宁惠帝的话,皇后娘娘脸上的笑意略微收敛,她抿了抿唇角,轻声道:“陛下,臣妾听闻今日朝堂之上,我父亲” 皇后娘娘斟酌了一下,到口的话却是顿了一顿,仿佛是不知道该如何说出。 见着皇后娘娘这般为难的模样,宁惠帝看着对方的眼神略微柔和了一些,他主动接上话头,道:“玉莹,你放心,朕总还是记得他是你父亲的。” 皇后娘娘抬起头看向宁惠帝,她沉默了许久,心中重重叹了一口气,她伸手握住宁惠帝的手,轻声道:“陛下,臣妾不求别的,只求相安无事。” 宁惠帝无奈地笑了一下,‘相安无事’又是谈何容易?如今不过是图穷匕见,端看是谁棋高一着了。 “玉莹,今儿天又转冷了,你且先回殿去歇着,等朕将手头的事儿都处理好了,便就回去陪你。” 皇后娘娘知道宁惠帝这话是不想再多说之前的话题了,她也识趣地顺着宁惠帝的意思,退了出去。不是她这个做女儿的狠心,而是她同宁惠帝多年夫妻,很是了解宁惠帝的性子,从宁惠帝现下这简单的两三句话见,她便知道今时今刻,宁惠帝是有了决断了。 而在这当口,她是多说无益,倒不如等等,过了这风头,再想法子斡旋。 然而皇后娘娘却不曾想过,这等一等,却是怎么都等不到那个避过这个风头的时刻了。 宁惠帝看着皇后娘娘离开的背影,他的眉头紧紧拧了起来,看了一眼不知何时已然候在一旁的朱海和高进,沉声道:“宫中的眼线还是清理得不干净,这才多久时间,不过是前一刻才出来的消息,下一刻皇后娘娘那儿便就知道了。” 高公公诚惶诚恐地上前一步,躬身道:“回避下,是奴失责。” 宁惠帝此时也没有心思听高进这般请罪,他摇了摇头,而后对高进道:“这几日都警醒点,尤其是皇后和太子那儿,将人看好了。” “是。” 宁惠帝随后将目光扫向朱海,他拿起书案上的信纸,随后晃了晃满是墨迹的纸张,低声道:“朱海,将消息传出去给杨熙,告诉杨熙,将公主带回来,路上小心点,以公主的身子状况为主,若是情况可以,便就尽快回京。” “是。”朱海拱手一礼,应了下来。 “将人送回来后,直接秘密送回宫中,不要让驸马知道公主回京,”宁惠帝将信纸放下,他脸上的神情很是淡漠,好一会儿,他又轻飘飘地道了一句:“让杨熙将公主身边碍事的人都清理干净。” “这事儿,瞒着点公主。” “是。”朱海面不改色地躬身应承。 远在江南道的尚算安宁的某些人,如今并不知道,这平静的日子即将消失。 第156章 心有不安 江南道的天气比之京都要暖和了不少,春暖花开,细雨绵绵。 晚春便是在这般温润的时节里悄无声息地到来。 赵清婉倚坐在房中的小榻上,她正低头看着来自惊动的书信,信上熟悉的墨字,令她不由得会心一笑。她放下手中的书信,伸手抚过圆润的肚子,面上呈现出一抹温婉的笑容。 虽然楚延琛并不在身边,但是赵清婉将自己照顾得很好,也将腹中的孩子照顾得很好。 “念念,你爹来信了,也不知道你爹爹在京中如何了?”赵清婉轻叹一声,而后低着头喃喃道。 ‘念念’二字是赵清婉为腹中胎儿所取的小名。 虽然这信中字字句句都是一切安好,但是赵清婉的心中却怎么都觉得不安稳,也不知楚延琛所说的安好,又是如何情况? 这数个月来,由京中送来的密函,无论是宫中所递送来的,还是楚延琛那一头递来的,都是一片安宁。赵清婉悬着的心略微安定,但是这报喜的密函封封如此,而楚延琛却始终是绝口不提何时来接她,这令赵清婉心中疑惑不已。 若是说之前是因为她胎相不稳,且寒冻路远,不好启程,那么如今已然是暖春已至,腹中胎儿也是顺利稳住了,楚延琛却依旧是让她在江南道休养。这做法,如何不令她心生疑惑,在这一份疑惑中,更是有一丝说不出的忧虑。 桌边小炉里温着汤盅,一丝丝香甜的气息在屋子里飘荡,妙锦看了一眼面上略微怔忪的赵清婉,伸手提起汤盅,倒了一碗出来。 她的双眼扫过桌旁放着的些许书信,知道是驸马的书信到了,想着公主与驸马之间虽然相隔甚远,但是两人间的情谊却是日渐浓厚,驸马对公主的重视,令她心头很是欢喜。 看着赵清婉这一日一日养好身子,不久后,便就有小主子诞下,妙锦这般一想,便就觉得心满意足。 “殿下,喝点汤。”妙锦将手中的汤碗放置在赵清婉的面前,而后轻声道。 赵清婉抬眸看去,她看着桌上的汤碗,小声嘀咕着:“又是银耳汤啊,都喝腻了,能让嬷嬷换一种吗?” 听着赵清婉的话,妙锦面上露出一抹笑,她小声哄着道:“好,殿下,这一碗喝了,回头奴婢和嬷嬷说说,给您换换。” 赵清婉本就是个好性子,今儿这般一说,不过是因着想着楚延琛心头烦躁了些许,才随口唠叨起来,倒也不是真的喝腻了的。 如今听着妙锦的话,她想了想,端起碗抿了一口,又道:“其实也不用换,要不让嬷嬷给我多加两颗红枣。” “是。”妙锦笑吟吟地应了下来。 两人间的温声笑语堪堪落下,便就听得屋外有细微的脚步声传来。 “公主,杨将军求见。”一道清冷的声音自屋外传进来,赵清婉微微一愣。 杨熙?这段日子,杨熙留在易州城里主持大局,倒是极少来访。此时来访,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赵清婉心头微微一跳,有一种莫名的心慌感涌了上来,她沉默地站起身来,妙锦伸手扶住身形略微笨重的赵清婉,顺着她的步伐慢慢往外走。 “让人进来吧。”赵清婉开口说道。 屋外的侍女低声应了一声,而后便就看到杨熙脚步略微放重地走了进来,注意到身形略微臃肿的赵清婉,杨熙身上的肃杀气息登时就收敛了不少,他虽然并未开口说话,可是面上的神情似乎是刻意地柔和下来。 杨熙是个高手,脚下的步伐素来是悄无声息的,大抵是怕自己脚步太轻,骤然出现会吓到赵清婉,因而入屋的时候刻意将脚步放重。 平日里未曾离身的利剑,他微微一顿,将利剑收了收,侧身避开了赵清婉的方向。 “属下见过公主殿下。” 赵清婉笑着坐了下来,她摇摇头,对着杨熙开口道:“杨将军,不必多礼。” 她伸手指了指桌旁的椅子,继续道:“杨将军,请坐。” “不知将军此时来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赵清婉知道杨熙的消息比自己灵通得很,只是很多事,杨熙不言不语,而她也问不出什么,故而也就不再多问。 杨熙是宁惠帝的心腹,这一点赵清婉很清楚,因此平日里杨熙不来寻她,她也不会多做打探。 杨熙看了一眼赵清婉,而后将目光落在屋子里的妙锦身上。 不过是一眼,妙锦只觉得自己仿佛是被一阵冷水泼了上来,一股凉飕飕的感觉由后背攀爬上来,令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赵清婉本就是一个聪慧之人,杨熙虽然未曾多言,然而这一道清冷的目光却是令她转瞬间就明白了,怕是接下里的话题不能让他人知晓。 赵清婉对着妙锦挥了挥手,示意妙锦退出去。妙锦迟疑了一下,而后便就对着赵清婉躬身一礼,安静地退出房间,在门外守着。 见屋子里空荡荡的,杨熙扫视了一番,随后才沉声道:“殿下,此时天暖路开,可以回京了。” 听到杨熙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赵清婉的眼中显出一抹惊诧之色,她沉默了片刻,脑中却是浮现出楚延琛当初回京的时候,对着她殷切嘱咐,要她在江南道等着,等着他来接。 似乎是看出了赵清婉的迟疑之色,杨熙略微顿了一下,而后小声道:“公主殿下,京中出事了。” 赵清婉想不到自己会听到这么一句话,她心头一惊,不由得提高了声量道:“什么?” 杨熙垂下眼,他面上的神色略微难看,“殿下,宫中出事了,太子殿下病危。” 他并未将皇后娘娘身子不适也说出口,眼神扫过赵清婉隐在宽松披风下的肚子,心头略微担忧,抬头略显紧张而担忧地看向赵清婉。 “秉德怎么了?什么叫病危?如今不是都已经度过了寒冬了吗?不对,我还收到了秉德的信,怎么就病危”赵清婉迭声询问,她心中仿佛是砸下来了一块大石头,将她砸得晕头转向的,她与太子本就是姐弟情深,想着手边收到的太子的书信,但话说到一半,她突然想起来,太子的书信,确实是有所不妥,那字迹有些不大对太过虚浮了,她知道太子阿弟平日里对于练字是极为刻苦的,因此这字极具风骨,入木三分。 便是曾经小病一场,写下的字也不会这般虚浮无力,若不是真的到了无力支撑的地步她怀着孩子,这段时间以来,总觉得脑子有些昏沉沉的,很多事,似有所觉,却又觉不出什么如今回头一思量,却是觉得哪哪都不对劲。 “什么时候?”赵清婉深深吸了一口气,尽力让自己纷乱的思绪平复下来,她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楚延琛捎来的信中也是半分不曾提及太子的情况,或许是他怕自己担心着急,但是这般瞒着,依着赵清婉对楚延琛的了解,只怕是其中另有乾坤。 杨熙低下头,他小声地道:“消息是两日前传来的。” “两日前?”赵清婉眉头一拧,她压着心中的急躁,低声道,“既然是两日前,怎的拖到了今天?还有” 赵清婉挥了挥手中的一封单薄的折子,开口道:“我记得,这消息,也是日前你才传来的,这上边可是将军你的笔迹?” 杨熙站起身来,拱手一礼,坦然道:“回殿下,这确实是属下的笔迹,这折子是属下抄录的京中消息。” “陛下曾给属下下过命令,一切当是以公主殿下的身子为重,此前京中便就有消息传来,太子殿下入冬以来便就病了两场,严重时甚至是卧榻不起,及至暖春以来,才有所好转,可是前些日子,忽而间便就又情况急转直下,如今” 赵清婉扶着桌子站起身来,她不再多问什么,而是开口道:“我知道了,现下即刻收拾行李,我随你回京。”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不再多犹豫,便是同楚延琛的约定,此刻也只能暂且落下。况且,她同楚延琛分离许久,也是该回京看看了。 闻言,杨熙看着赵清婉正脚步略微踉跄地朝屋外行去,似乎是想要吩咐屋外的婢女去收拾行李。 杨熙上前一步,拦住面色不甚多好的赵清婉,轻声道:“殿下,车马,属下已经都准备妥当了,您可直接启程。” 赵清婉听及此言,她的脚步一顿,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杨熙,而后开口问道:“杨熙,你且同我说句实话,京中的情况是不是很糟糕,不单单是太子出事了,是不是还有其他人出事了?是父皇?还是母后?或者” 莫不是楚延琛也出了什么事?不,应该不是,她分明还收到了楚延琛的书信,那信上的笔迹并未有什么不对她心坎间似乎是有透明的丝线将心提了起来,扑通通地跳得慌。 杨熙叹了一口气,小声道:“皇后娘娘抱恙在身” 此言一出,赵清婉面上的神情很是难看,她身形一晃,杨熙急忙伸手小心翼翼地扶着人。 “殿下,属下这就去寻大夫。”杨熙的话语里闪过一抹慌乱。 赵清婉只觉得圆滚滚的腹部微微一抽,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伸手抚了下肚子,拉扯住杨熙,道:“不必了,大抵是刚刚走得太急了。” “车马都准备好了吗?” “是。” “既然如此,便就出发。”赵清婉压着纷乱的思绪,开口道。 杨熙看了一眼赵清婉,见赵清婉面上气色倒也不算差,他便就扶着赵清婉往屋外走,低声道了一句:“殿下放心,车马中带着大夫的。” “嗯。”赵清婉走了两步,她忽然间又停了下来,随后低低地道了一句,“杨将军,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杨熙心头一跳,脑子一转,低头道:“回殿下,是是三皇子和四皇子” “三弟和四弟怎么了?”赵清婉眉头紧紧拧了起来,侧目看向杨熙。 杨熙微微一叹,小声道:“三皇子和四皇子意外受伤,如今尚在休养中。” 他避重就轻地提了一句,赵清婉未曾想到一时之间竟然会得到如此多的噩耗,令她无暇多思,她抿紧双唇,便就随着杨熙往外走。 出了房门,看到守在门口的妙锦,赵清婉只是简单道了一句:“妙锦,去召集人,咱们现在就回京。” 妙锦不由得一愣,这个命令太过突然,只是她来不及多问一句,便就看着赵清婉随同杨熙朝着外院行去。而不远处重重人马已经候着了。 妙锦心思急转,便就知道定然是出了什么变故,不然赵清婉是不会这般急匆匆地离开。她想了想,便就行色匆匆地朝着后院行去。 只是妙锦转身离去的时候,并未注意到杨熙望过来的眼神是冷漠而又带着杀意的。 第157章 云集 妙锦的动作很快,她小跑着往后院行去,从前院行至后院,这一道路并不算远,但是也不算近,妙锦想了想,便就绕过林子,穿进小回廊往后跑去,小回廊这儿虽然清冷了点,但是却是一条近道。 只是妙锦这路才绕了一半,忽然间便就听得一阵轻微的金属相撞的声音,妙锦不由得缓下脚步,她的心头涌上一抹不安,那一阵的嗡鸣声若隐若现,很快空气里似乎是传来了什么气息。 妙锦的嗅觉挺灵敏的,空气中的一缕若有似无的铁锈气息很淡,可是她偏偏就闻到了。素来稳妥的她,本该不会有什么好奇心的,可是这一回,她不知道怎的,忽然就顺着这一道气息寻了过去。 越往林子里走,那一缕铁锈的味道越是浓郁,她心头的担忧翻涌上来,到达了极致。 她一步步地往前走,绕过林子,幽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今天本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可是这片林子里却完全感觉不到丝毫的暖和。妙锦左右张望过来下,可是四周都是空荡荡的,杳无人迹,很安静,安静地令人害怕。 走过林子,林子外是一片光明,可是到了那一片光明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等着,妙锦的心中浮起一抹强烈的不安,那不安感最后在心底融合成一句简简单单的‘走’。 妙锦往前走的步伐陡然一顿,她正要退回去的时候,忽然间好像看到了什么,她心头一惊,慌乱地缩在了林子里。 只见林子外边,是一阵森冷的刀光掠过。而后是血花闪溅,淡淡的血腥气在空气里弥漫。 妙锦透过林子的缝隙,她注意到躺在地上的杳无声息的人是些许熟悉的面孔,忽然,一阵扑通声在死寂的空气里落下,那是有人落水的声音。 妙锦伸手捂住自己的双唇,落水的人是一名浑身血迹的姑娘,在落水的那一刻,她看清楚了那人的面容,是瑶六。 那个一直都是沉默跟在公主殿下身边的侍女。瑶六长得好,又曾是跟在驸马身边的人,妙锦以为那会是伺候驸马的人,后来驸马将人留在公主身边,她还一度对其有敌意。 公主殿下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想法,私下里提点过她。她才明白那是与公主殿下身边的武婢一样的人,不是一般的侍女。这样,她才对其转了态度。 后来,相处一段时日,妙锦便就发现对方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虽然平日里话少,可却很实在。 可是如今妙锦怎么都想不到会见到如此一副情景,这可是在公主殿下所住的府邸,这里离南城府衙不远,甚至外边还守着护卫,但是如今却有恶徒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 妙锦手脚冰冷,她咬了咬牙,迅速转身,打算将人喊来。 她才转身,一把冰冷的剑刃抵在她的脖颈边。冰冷的剑锋散发着冷酷的杀意,妙锦浑身一僵,她睁大了双眼看着对方,那人很陌生,可是身上的铠甲却很熟悉,那是宫中禁卫军的打扮。 那冰冷的剑锋凑近了她的脖颈,妙锦只觉得脖颈处传来一阵刺痛感,她的眼中满是恐惧,惊恐之下蓄满了泪水,定定地看着人。 “停!”眼看着要血溅当场的时候,忽然间一道暗哑的声音想了起来。 妙锦的目光之中出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由暗处走近的人,正是先前离开的杨熙。她的双眼定定地看着杨熙,在见到人的这一刻,她并不是想到了自己的安危,而是想到了之前随杨熙离开的公主殿下。 这些人刚刚杀了人,那么是不是说他们叛了?那随他们离开的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呢?你们这是要反了吗?”妙锦心中怕得厉害,却还是颤抖着声音质问着。 杨熙步履平稳,他率先看了一眼那沉默而又鲜血淋漓的现场,接着将目光落在浑身颤抖却还是执着地开口询问的妙锦身上。 他扯了扯唇角,眼中的神色略微缓和,而后道:“倒是个忠心的丫头。” 妙锦往前一步,面上面前显露出一抹冷厉,喝问道:“公主殿下,你带去哪儿了?” 杨熙往前走了一步,他眼中的神色一片漠然,低声道:“公主殿下自然是上了回去的马车,如今车架正准备启程。” 妙锦听着杨熙这话,她的眼中闪过一抹疑惑,脑海中又浮现起先前的杀戮场面,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而后张了张口,心中的不解堵在喉咙口,在对上杨熙冰冷的视线时,怎么都吐不出来。 杨熙走上前来,他看了一眼妙锦,随后对着一旁一身黑甲的人吩咐道:“把尸体都处理干净。” 话语冰冷而又平静,简单的话语却令人毛骨悚然。妙锦看着走到了面前的人,唇齿在打颤,却还是倔强地看着对方,这大抵是身为公主殿下的人的骄傲吧。 杨熙并不在意妙锦的态度,他走至妙锦的面前,面无表情地道:“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都应当是没看到没听到。” 杨熙的声音很低,但是却一点点地钻进妙锦的耳中,“你是公主的人,公主现在身子不一般,用习惯的人骤然少了,这一路上总是不大方便的。” “我想,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该怎么办。” 妙锦的手在微微颤抖着,架在脖子上的剑已经收了,但是她却始终觉得脖颈处一阵冰冷,她的双眼死死盯着对方,在杨熙的眼中,她看不到什么杀人后的慌乱,更看不出什么为难,只有一片冷漠。 在这一片冷漠中,她看出了对方未完的话语,若是不识时务,他们并不介意多杀一人。 “陛下想要让公主殿下安安静静地回去,不必让其他人知道。这里的其他人,包括了驸马。”杨熙的语调很是冷淡,他转过身,随后低声又道了一句,“如今公主身怀六甲,受不得刺激,我想你作为公主殿下忠心耿耿的婢女,应当知道该怎么办。” 这再三点到的‘应当知道怎么办’带着浓浓的杀机与威胁,杨熙冷漠地往前走。 而那一行黑甲卫军便就手脚利索地将那鲜血淋漓的场地收拾干净。微风袭来,除了空气里若有似无的血气,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不对。 妙锦回头四处张望了一眼,那一群黑甲卫已然不见了踪影,而四周都是一片死寂,便是那阳光洒下来,仿佛也是惨白的,地上什么都看不到了,若不是遗落在石缝间的些许血迹,她几乎以为自己刚刚是在做梦。 她伸手摸了一把脖子,脖颈处传来些许刺痛,妙锦低头看了一眼,注意到指尖处沾染到的一丝丝的血痕,这一瞬间,她突然惊醒过来。 陛下与驸马妙锦忽而意识到京中定然是出大事了。那么公主妙锦的眼中涌出一抹惊恐,她勉强收敛心绪,但是混乱的脑子让她怎么都无法好好思考,她几乎是毫无意识地顺着来时的路离开,浑然忘记了先前公主殿下所说的召集自己人,也或许并不用召集了,刚刚,已经被清理了一波 妙锦脚步沉重地一点一点挪了回去。她出了门,照在她身上的阳光,完全褪去了温度,她的手脚都是僵硬的,说不出是冷的还是怕的,她自小便就跟在公主殿下身边,平日里宁惠帝对公主殿下是教导有加,她们跟随在公主殿下身边,久而久之的,这些东西总是耳濡目染。 在刚才那令人煎熬的血腥杀戮与对话中,她突然间明白过来,杨熙会动手,那必定是陛下的意思,而瑶六是驸马的人,若不是京中出了事,素来疼爱公主的陛下又怎么会突然出手,驸马毕竟是公主的夫婿妙锦只觉得一股窒息感梗在心间,公主殿下如今怀着身孕,这可怎么办 她浑身虚软地走了过去,远远地便就看到了在门口停着的马车,而杨熙不知何时已然回到了马车旁,他目光冰冷地看了一眼妙锦。 妙锦的身子在颤抖着,在温暖的阳光,她的脸色很难看。等到了马车旁,忽然便听得车内传出赵清婉的声音。 “是妙锦吗?” 柔和的声音从马车内传出来,一瞬间就抚平了妙锦起伏不定的心绪,身上的战栗在这一瞬间就消失了,她面上的惶恐和不安登时间就收了起来,妙锦想着,总不能在这个时候让公主殿下操心。 那些事儿,还是等公主殿下回京以后再说吧。 拿定了决心,妙锦面上的神情也平静了下来,她若无其事地避开杨熙的眼神,而后掀开车帘,上了马车,道:“殿下,是奴婢回来了。” 赵清婉脸上的神情略微疲惫,从杨熙口中得知那一个又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后,她的思绪异常纷乱,素来乖巧的孩子似乎也有了些许情绪,倒腾了起来,令她无暇多想。 她看着妙锦回来,倒是没有察觉出什么问题,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人都召集了吗?咱们该出发了。” “是,殿下放心,该出发的人都喊上了,杨将军安排好了。”妙锦的声音很平淡,微微垂着眼,似乎并不敢多与赵清婉说话。 她熟练地伸手将马车内的水杯取出,倒了一杯温水,递给赵清婉,小声道:“殿下,您喝点水,这糕点您也用点,现下出发,待会儿可就赶不上午膳了。” 赵清婉听着妙锦的话,她不由得轻笑一声,捏了一块糕点起来,而后便就糕点盘子推送到妙锦面前,道:“我倒是不怎么饿,这点心你且用着,别饿着了。” “是,殿下放心。”妙锦始终低着头,她听到赵清婉关切的声音,心头一颤,眼圈一热,堵在心头的话语,险些就要脱口说出,但是却又紧紧地咬着牙关,将到口的话语咽了下去。 不行,不能说。 心中带着诸多心事的赵清婉并未察觉到妙锦的不对劲,若是换成平日里的赵清婉,倒也不会这般大意,只是此时的她,一则是身子重,二则是满腹心思都放在了京中的太子与皇后的身上。 妙锦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她低垂着头,手中捏了一块糕点,咬了一口,这清甜的糕点,入了口却莫名地呈现一片苦涩的味道。 她艰难地咽下,双眸微微瞥过赵清婉,小声地道:“殿下,回去后,咱们是直接回宫吗?” 赵清婉点了点头,随后道:“先回宫,回头再通知驸马。” 话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来,这京中的大事,楚延琛却是瞒得紧紧的,半分都不曾透露出来,赵清婉的眉头微微拧了起来。 罢了,一切都等回京以后再说吧。 赵清婉浅浅叹了一口气,她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圆润的腹部,垂下眸子,在心中呢喃着:念念,咱们很快便就要回去了。 她的目光略微带着担忧,落在车里的水杯上,那氤氲而起的热气袅袅娜娜,令人深思。 一行车马,自南城里悄无声息地离开。 “你说,公主殿下回京了?”谢嘉安皱着眉头,看向一旁的侍从,疑惑地开口问道。 “是,公子。若不是咱们的人盯得紧,只怕这消息不会让人知晓。如今车马已经出了城,大抵是会直接走水路。”那一名侍从躬身一礼,对着谢嘉安回禀道。 谁也想不到谢嘉安会令人盯着赵清婉,而这一盯便是数月。 谢嘉安闻言,眉头不由自主得紧紧拧了起来,对于赵清婉的突然回京,他的心中很是疑惑,毕竟赵清婉如今是身怀有孕,既然京中让人在江南道待了这么长时间,那便说明不想让赵清婉回京掺和进去。 可是却在这个时候,又将人送了回去,而且还是瞒着消息带回去,这并不对劲。 “是陛下的人来接的吗?”谢嘉安开口又问了一句。 “是。” 听着侍从肯定的答复,谢嘉安心头的疑惑越发多了,他伸手揉了揉额角,随后开口道:“将林先生请来。” “是。属下这就去。”侍从躬身一礼,便就打算退下。只是人才退至门口,便就到林敬学已然到了门口。 “林先生,公子寻您。”侍从急忙对着林敬学拱手一礼,开口道。 林敬学对于谢嘉安要寻他,并不意外,他轻轻点了点头,随后便就敲敲门,得到回复后,推门而入。他看了一眼明显消瘦了不少的谢嘉安,他躬身一礼,道:“属下见过公子。” “先生来得正好。”谢嘉安摆了摆手,示意林敬学落座,“先生可知,刚刚福慧公主回京了。” 林敬学点了点头,沉沉地道:“是,属下已经收到消息了。是陛下的人亲自来接走的。” 谢嘉安面上的神情一片冷凝,他轻声道:“在这时候,福慧公主身子不便,陛下却还是派人将公主殿下接回去了,只怕京中要出事了。” 经过这数个月的磨炼,谢嘉安较之过往的青涩,更加老练了。他的眼中透出一抹深思,以及浓浓的忧虑,他看向林敬学,轻声道:“先生,你说,祖父会不会有事?” 他似乎是揣测到了某些想法,可是却不敢大胆地说出来,那毕竟是一些大逆不道的想法。 林敬学的目光落在谢嘉安的脸上,他沉吟片刻,而后低声道:“公子,相爷这么多年,早就经过了不少大风大浪,自然是会有所准备的,你不必担心。” 话是这样说,但是林敬学的眼中也还是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忧虑。有些事,他也猜到了,如今便也就是等待了。 谢嘉安站起身来,他在屋中缓缓踱步,来回走了一趟,突然停下脚步,抬起眼眸,定定地看着林敬学,随后道:“我们也回去。” “公子” 谢嘉安摇摇手,制止了林敬学接下来劝阻的话,他轻声道:“我知道,祖父有所图,这所图怕是极为险要,故而才想让我远离京都。” “只是,我终究是姓谢的。” 谢嘉安这一句话落在林敬学的耳中,他缓缓叹了一口气,这段日子以来,令他对谢嘉安的了解更加透彻,这是一个外柔内刚的人,一旦拿了主意,便就是不撞南墙绝不回。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林敬学站起身来,拱手一礼,便就沉默地退了下去。 谢嘉安抬眸看向窗外的明媚春光,他抿了抿唇,他并不是一个蠢人,相反,他很聪慧,先前对于谢相爷想要做什么,或许是经验不足,也或许是他不想知道,因此才未曾认真思量过,可是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他再是天真,却也明白。祖父怕是要图穷匕见了 只是不知道,届时,是成是败? 赵清婉的动向,对于江南道的诸人来说,便是一道不大不小的闷雷,也是他们行动的信号。一道道看不清的暗涌在春末之际翻潮。 赵清婉的回京是在隐秘之中进行的,京中除了下达命令的宁惠帝知晓外,其他人一无所知,便是楚延琛也暂时被蒙在了鼓里。 此时,京中的气氛是凝重而又紧张的,仿佛是一张被生扯到了极限的弓弦。 某些事,便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谢府之中,谢相爷知道宁惠帝是要动手了,而他跟随宁惠帝这么多年,自然是了解宁惠帝的习惯,一旦出手,那就是致命一击。 他不会给他们反击的机会。 所以,要想逃过这一劫,那便只能先下手为强。谢相爷的心头涌起的紧张感,是一种对危险的直觉,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这一条路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既然当初他们动了这点心思,如今便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唯一的失误便是想不到会让对方拿到了那一个‘人证’。 谢相爷冷笑一声,也罢,这不过是棋差一着罢了,既然如今,那就端看接下来鹿死谁手了。 书房的门被敲开,一道人影自门外走了进来,随后房门阖上。 卢和鸣步伐沉沉地走上前来,他对着谢相爷躬身一礼,道:“相爷,一切都准备好了。” 如今的局面,对于谢相爷来说,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唯一庆幸的便是太子如今病情有所好转,至少他们还有筹码在手中。 谢相爷叹息一声,眉眼的神色微冷:“既然准备好了,便就让人动手吧。这事儿,必须是一击必中。王家不必留了,不过让人注意一下,莫要伤着二小姐和小公子们。至于楚家” “暂且不动。他们如今正是在治丧期间,想来也是无暇顾及其他的,”谢相爷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冷声一笑,道,“如此说来,楚家人倒是都死得很是时候。” 卢和鸣明白谢相爷的意思,不动楚家,并不是想要放过楚家,不过是如今仓促行事,楚家毕竟也是一个老牌世家,若是逼急了,很多事怕不好说。如今,楚家大夫人新丧,楚府闭门不出,正在办丧事,想来也是无暇顾及其他的,暂且放过他们,倒也无妨,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了,这楚家便是想要反击,也来不及了。 而王家,这一次竟是能够背刺他们,那么他们自然是不会放过,况且,他们本就只是因为利益才走在一起的盟友,如今,为了更多的利益,自然是可以成为敌人的。 “是,相爷放心。”卢和鸣低头应道。 谢相爷这么多年熬过来,见多了阴沟里翻船的事,他心头涌动的不安始终是如乌云密布,浓浓地罩在心底,他微微眯眼,心中的思绪不断翻涌,琢磨了一会儿,而后道:“靳时那一头都确定好了吗?还有宫中,一旦宫中事情办妥,即刻让靳时动手,莫要等,迟则生变。” “是。”卢和鸣也是用计的老手了,自然明白谢相爷的担心。毕竟这可是改天换地的大事儿,容不得他们有一丝的错误。 “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已经都准备妥当了。”卢和鸣想了想,便又轻声道了一句。 听到卢和鸣口中提到的皇后娘娘,谢相爷面上的神色略微暗淡,但很快便就恢复了平静,他沉默了许久,屋子里的气氛略显冷凝,好一会儿,便就听得一声幽幽的喟叹:“就按计划动手吧。” 夜幕开始降临,本来已然回暖的春日突然冷了起来,楚延琛一身素白的孝服,他沉默地看着祠堂中新制的灵牌,而后跪了下来,躬身叩首。 良久,他未曾起身。忽而间,身后一道轻微的吱呀开门声传来。 第158章 鹤蚌相争 随着门开,是一道略显单薄的人影走了进来。 楚延熙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楚延琛,他略微沉吟,而后走了上前,低声道:“大哥。” 楚延琛并不意外楚延熙的到来,他安安静静地叩首之后,才缓慢起身,只是起身的时候,身形略微摇晃,楚延熙急忙上前一步,将人扶住。 “大哥?”楚延熙紧张地喊了一声。 楚延琛摆摆手,他转过头看了一眼楚延熙,苍白的面容在祠堂微弱的光线下,透出一抹冰冷的残酷感。 楚延熙略微顿了一下,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有些害怕,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恐慌。自从楚大夫人病逝以后,楚延熙敏锐地感觉到楚延琛身上那浓郁的压迫感以及一种疯狂感。这种感觉让楚延熙甚至不敢单独面对楚延琛。 “祠堂里有些冷,咱们先出去吧。”楚延琛注意到楚延熙闪烁的眼神,他面上的神情不变,只是不着痕迹地收回手,而后朝外走去。 楚延熙看着楚延琛离开的背影,他心头一跳,涌上一抹愧疚,似乎觉得自己的态度有什么不对,他疾步跟上,随后道了一句:“大哥,大哥” 楚延琛听着身后传来的声音,他在走廊上行进的步伐稍稍放缓,随后停下来,转过头看向楚延熙,见着楚延熙面上的不好意思,他低声问了一句:“子瑜,二叔和婶娘怎样了?” 楚延熙闻言,他轻轻摇摇头,开口道:“爹他没事,前些日子应当是太累了,所以才犯了晕眩。” “娘亲她,”楚延熙顿了一下,他想了想,还是笑着回道,“也没事,前些日子哭得狠了些,现在休息两天,已经好多了。” 楚延琛抿了抿唇,他的眉眼间闪过一抹忧虑,随后便就恢复一片平静,低声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楚延熙摇摇头,他的目光落在楚延琛的身上,眼中透出一抹担忧,楚延琛的气色很糟糕,这段日子以来,楚大夫人病逝,二老爷和二夫人接连倒下,府中的一切都是由楚延琛处理的。 无论是迎来送往的丧事处理,还是那些看不到的点点滴滴的琐事,全都是楚延琛接手的。而楚延熙虽然觉得略有忙碌,可是他知道真正分配到他手上的事,那是少之又少。 自从楚延琛回京以来,那身子骨是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楚延熙望着形销骨立的楚延琛,几乎以为他随时会倒下,可是楚延琛却并不如他所看到的那般孱弱,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支撑着楚延琛。 但是却能感觉到如今的楚延琛仿佛是一张绷到极致的弓弦,锋锐而又随时可能崩断。或许在某个点过去以后,这一张弓便就会弦断弓毁。 “大哥,你歇一歇。”楚延熙突然张口说道。 楚延琛回眸看向楚延熙,对于楚延熙的这一句突兀的话,略感惊诧,只是很快便就收敛了这一抹情绪,面上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对着满目关切的楚延熙道:“好,我知道了。” “子瑜,你匆匆来寻我,可是有什么事?”楚延琛似乎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便就转了话头问道。 两人步伐缓慢地行在长廊中,此时的天气早就过了春寒陡峭的时候,半分寒意都感受不到,只是楚府之中太过清冷,这夏初的暖和气息却是极为稀薄。 楚延熙跟在楚延琛的身后,两人一前一后朝着书房行去。入了书房,倒是显得暖和了些许。 楚延熙率先开了口,回道:“大哥,虞家来了消息,说是谢嘉安自江南道启程回京了。” 听到楚延熙的话,楚延琛眉头微微拧起,但是面上的神情依旧是平静的,他点点头,道:“这时候回来?” “京中谢家有人传了消息出去吗?”楚延琛随口问了一句。 楚延熙摇摇头,肯定地道:“没有,从我们手中掌控的消息得知,并未有消息递出去。” 听着楚延熙谨慎的回话,楚延琛点点头,他接着道:“既然如此,那么应当便是谢嘉安自行回来。这也好,他回来,接下来的大戏才能更精彩。” “大哥”楚延熙看一眼楚延琛,略微迟疑地开口道,“王家那一头” “怎么了?”楚延琛疑惑地看了着楚延熙,不解地问道。 楚延熙垂下眼,他似乎有些不大敢开口说话,只是想了又想,才轻声道:“大哥,谢家真的会造反吗?” 楚延琛没有回话,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对方,等着楚延熙接下去的话。 “大哥,谢家真的会对王家动手吗?王家三日后大寿,王家子孙皆会回来,若是在那时候动手,王家还有不少稚童” 楚延熙的话尚未说完,便就在楚延琛的目光之下消失。 楚延琛眼中的神色略微冷淡,只是却也并未斥责楚延熙,简单地道:“谢家动手是必然的。他们与王家之间,鹤蚌相争,这是最好的。” 他的视线对上楚延熙的双眸,看得出楚延熙眼中的些许不忍,他悄然道:“倒也不必担心,到了那一日,我自会安排人透出些许消息给王家。” 楚延熙听到这话,他面上的神情微微放松,而后语调也和缓了不少,他笑着道:“好。大哥,其他的消息,我会继续盯着的。” “对了,大哥,你打算何时去接嫂嫂?” 楚延琛低下头,他的手摩挲着手边的瓷杯,低声道:“再等等。” 楚延熙并不明白楚延琛这话,只是对于楚延琛的决定,他素来不会质疑,也只是想着或许楚延琛还有什么重要打算,也不打破砂锅问到底,又嘱咐道:“那大哥可要快点,莫要错过了嫂嫂的产期。算着日子,嫂嫂的产期也不算远了。” “嗯,再过三月”楚延琛眼中的神色柔和了许多,他笑着道了一句,“再过些时日,我便亲去接你嫂嫂回京。” 楚延熙听着这话,心头微微一宽,他的目光落在楚延琛的面上,注意到楚延琛周身缓和的气息,他的心中涌上一抹安心。 “既是如此,大哥,你更要好好休息,若不然,嫂嫂回来,可是要担心的。” “好。” 楚延熙并未在书房里多待,楚延琛交代了他些许事后,他便就安静地退了出去。 楚延琛看着人离开的背影,楚延熙的步伐略微轻松,似乎解开了心头某些沉重的结,楚延琛许久未曾说话,他面上的浅笑早就消散,眼中的神情也是一片漠然。 “公子,事情都安排妥当了。等到王家的人都到了以后,咱们的人自然会提前将消息透过对方。”书房里不知何时有人影晃动,是武平。 武平想了想刚刚楚延熙的话语,将视线转回楚延琛的面上时,心头微微一叹:楚延熙着实是太过稚嫩,也太过心软。 棋局便是战场,对敌人仁慈,也就是对自己残忍。如今的楚家本就是步步危机,又谈何能对他人心软? 自然,楚延熙也想不到所谓的‘提醒’王家,又是何种用意? “嗯,我记得王家还是养着不少部曲的。”楚延琛随意地点了点头,“王家部曲的武力值还是可以的,纵然是仓促行事,想来也能耗损掉谢家不少人。” “其他的事,不用同子瑜多言。平日里子瑜行事,就烦请先生多提点一下,倒也不必急,慢慢来就是。子瑜还小,教导上不必拔苗助长。” 听着楚延琛的嘱咐,武平点了点头,知道二公子在楚延琛心中的地位不一般,虽然楚延琛平时不曾多言,但是他们这些做下属的,也是看得出来,楚延琛是极为护着楚延熙的。 只是看着楚延琛眉目之间难掩的疲惫,武平心头一沉,楚延琛的身子并不好,这事儿,他们都知道,在楚大夫人病逝的时候,他们这些下属最为担心的便是楚延琛会因悲伤过度而倒下,然而却不曾想到楚延琛能够安安静静地妥当安排好一切,甚至能够将这一局棋悄无声息地操纵起来。 无论是谢家,王家,甚至是陛下,这一遭的矛盾,仿佛是个巧合,只是这一个巧合是人为的。纵然当时王家不揭发,楚延琛也是准备了后手。 “至于王家那一头,尽量把控住时机,困兽犹斗,只有到了死地,他们才会拼命。”楚延琛清冷的声音将武平的思绪拽回。 “是,公子放心。”武平躬身一礼,他看了一眼一脸惨白的楚延琛,终究是不放心地提了一句,“公子,若是身子不适,还是请哑先生来看看的好。” 楚延琛抬眸看向武平,注意到武平眼中的忧虑,他的唇边透出一道浅浅的弧度,轻声道:“先生放心,事情尚未结束,我不会有事的。” 武平眉头紧紧拧起,他所担心的便是如此,如今的楚延琛绷着心神,尚还扛得住,怕就怕等到事情结束的时候,松了这一口气,便就是病来如山倒。 只是见着楚延琛眼中的坚定,他也知道多说无益。 “宫中也盯着点,虽然如今陛下看得严,但是天下无不透风的墙。”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武平躬身一礼,随后就退了下去。 楚延琛缓缓吐出一口气,他伸手揉了揉额角,想来他今日的气色应当不是很好,若不然不会引得子瑜与武先生如此担心,只是他并未有丝毫的不适感。不仅未曾有什么不适感,反而觉得精神还比往日振奋。 “瑶六那儿还是没有消息传来吗?”楚延琛看了一眼随侍在旁的重九,开口问道。 重九眼中的神情稍显凝重,他对着楚延琛躬身一礼,随后回道:“回公子,是的,瑶六那儿还是没有消息传来。” 听到重九的回复,楚延琛眉头紧紧拧了起来,瑶六是他放在赵清婉身边的人,一则是看护好赵清婉,二则是随时传递江南道的消息,可是如今早就过了传递消息的节点,并且早就超过了半月有余未曾传来消息了。 这不得不令楚延琛多想,莫不是远在江南道的赵清婉出事了?这么一思虑,他的心头不由得浮起一层不安。只是深思一番,又觉得应当不至于,毕竟赵清婉的身边不仅仅是有他留下的人,还有陛下留下的人。 那一位杨将军可不是吃素的,而且江南道的一切早就平定了,又是何人能够对赵清婉造成威胁? 他的脑中思绪纷纷,千丝万缕的想法在脑海中浮现,一时间也无法理清楚。楚延琛低头沉思片刻,随后道:“我知道了。让天枢派人去江南道一趟。” 重九面上呈现一片为难,他小声道:“公子,天枢那儿怕是不好动。” 重九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楚延琛,确实,如今他们一言一行太过扎眼,他们在盯着其他人的时候,其他人也是在看着他们。 多少双眼睛此时都盯在他们身上,虽然他们楚家这段时间已然是低调行事了,然而人的名树的影,在这种敏感时期,所有人的目光多少都还是会放在他们身上,而陛下更是如此。 这段时间,楚府历经了又一场丧事,他着实是没有精力去关注江南道的情况。楚延琛心中微微一叹,有些线还是掌控得不够到位,若不然他们也不会如此被动。 “罢了,过两三日,等着京中局势变化后,再让天枢调派人手去。到了那时候,人手应该也就空出来了。” “是。” 话是这样说,只是楚延琛的心头却是莫名起了一层不安,也说不清是什么不对,但是便也就是觉得不大舒服。 大抵是风雨欲来风满楼吧。 宫中的风浪更是汹涌而来。 “那人,到底是谁送到王鹤年的手中的?”宁惠帝皱着眉头看着立在下方的人,不虞地开口道,“这事儿,你们就一点消息都没有?” 朱海面上的神情一片凝重,他躬身一礼,自责地道:“是属下失责。” 宁惠帝脸上的神色很难看,但是却并未迁怒于朱海,既然对方能够在他的眼皮底下算计这么一遭,也就说明对方的手段高超,自然也不是朱海能够察觉得出来的。 “罢了,这事儿,也怪不到你头上,能够这般出手的人,怕是早就算计好了。”宁惠帝想了想,随后接着道,“这样也罢,反正早晚也是要动手的。谢家” “如今这个时机倒也刚好。” 宁惠帝的话语堪堪落下,便就听得殿外有人前来通报。 “陛下,皇后娘娘有请。” 听到高公公前来回禀,宁惠帝微微一愣,随后便就反应过来,他沉默了一会儿,正打算让高进将人打发走,只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宁惠帝叹了一口气,随后道:“罢了,朕去皇后那儿看看。朱海,王家送来的人证,你让人好好看着,莫要出了岔子,至于谢家” “再等一等”宁惠帝忽而间仿佛又想到了什么,他开口问道,“公主殿下到哪儿了?” “回陛下,估摸着尚还有六七日,殿下就该到京中了。”朱海沉声回道。 宁惠帝点了点头,随后接着道:“让人注意着,无论如何都要保证公主的安全。” “是。” 宁惠帝转身带着高进走出了大殿,朝着皇后那儿走去。 皇后娘娘面上神色莫名地坐在殿中,病了这么一段日子,她的气色看起来并不是很好,内殿的气温倒是尚算温暖,幽幽的香气在殿内飘荡,这本是安神的香气,可是皇后的心神却是半分都安定不下来。 “奴婢见过陛下。” “奴见过陛下。” 寝殿外的请安声不断传来,将皇后娘娘飘荡的思绪扯了回来,她站了起来,而后迎了过去。只是这人才起身走了两步,便就见着宁惠帝匆匆忙忙地走了过来。 宁惠帝伸手扶住正要行礼的皇后娘娘,看着穿着略微单薄的皇后,他眉头微微一拧,而后就带着皇后往内殿走去,拉着人坐了下来,又接过高公公递过来的薄薄的披风,拢在了皇后的身上。 “太医才说的,你如今这身子是受不得好寒的,怎的还只穿了这么单薄的一件。”宁惠帝看了一眼周边的侍女,而后不虞地道,“身边的人是怎么伺候着,这点眼力见都没有?” 皇后听着宁惠帝关切的话语,她心头一暖,小声地道:“倒也怪不得他们,是我没觉得冷。” 宁惠帝叹了一口气,接着嘱咐道:“平日里你倒是还念叨朕不懂得照顾自己,瞅瞅你,秉德的身子还灭好,你若是再倒下了,可让朕怎么办?皎皎回来了的话,还得要你照顾她的,她如今身子不便,正是需要你的时候。” 听着宁惠帝提到了赵清婉,皇后眉眼一亮,她略微惊奇地道:“皎皎要回来了?什么时候?怎的没有人来通禀我一声?” 宁惠帝笑了笑,继续道:“也就这几日的时间了。听闻她腹中的娃娃甚是懂事,半分都没舍得折腾皎皎。” “真的?只是这怀着孩子赶路,皎皎可是受累了。”皇后突然好似想到了什么,她的双眼看向宁惠帝,沉吟片刻,小声道,“陛下,听闻谢相爷他” 皇后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说自己收到的消息,但是那毕竟是她的父亲。她这心头总是放不下的,有些事虽然知道不该问,但始终无法不问。 宁惠帝看得出皇后的顾虑与担忧,他看着皇后再三斟酌,这到口的询问还是未曾吐露出来。他眼中的神色略微缓和,伸手轻轻地拍了拍皇后的手,轻声道:“玉莹,这事儿,尚还未有个定论。” 听出宁惠帝话语里的软和,皇后悬着的心略微松了松,但是却还是未曾完全放下心,想着不久前母亲入宫,那憔悴的模样,以及恳求的话语,她心中过往的埋怨终究是消散了。 血浓于水,她除了是宁朝的皇后,也还是谢家女。 “陛下,若是父亲有错,还请陛下看在谢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父亲一次。”皇后娘娘并未多说,不过是轻轻地提了这么一句。 宁惠帝抬眸看着皇后,对上皇后的双眸,良久,他没有应下话。 轻轻的沏茶声在殿内响起,幽香的茶香味在殿内飘荡,一名秀气的婢女捧着茶杯上前,她规规矩矩地将茶碗送至帝后的面前,而后便就恭谨地退了下去。 宁惠帝看着带着殷殷期盼的皇后,低下头来,捧起手边的茶杯,轻轻抿了两口,口中的茶香令人心旷神怡,他缓缓叹了一口气,伸手握住皇后的手,沉沉地道:“玉莹,他们毕竟是秉德的外” 这话堪堪说到一半,忽而间,一股剧痛自腹部升腾起来,打断了宁惠帝的话语,他眼前一黑,一股腥甜冲口而出,溅落在桌上。 “陛下!” 第159章 谋反 京都里的气氛如往日里一般安宁,在气候逐渐热起来以后,不若先前的冷肃,倒是多了些许热闹。 王家因着王家家主的寿辰,更是热闹。一早起来,这府邸里便就开始清扫采买,准备迎客。虽然前些日子王鹤年在朝会上‘反咬’了谢家一口,这事儿在朝中引起了不少波澜,但是王家家主的寿辰却还是不受影响地继续进行,甚至更显得热闹。 无论是陆续送进王家的贺礼,还是人来人往的祝贺之人,无不显示出一片的华贵之色,世家的底蕴在此时体现得淋漓尽致。 府中的热闹气息似乎是驱散了些许朝中带下来的凝重气氛,悦耳悠扬的丝竹之声在大厅中悠然响起,厅中摇曳身姿的舞娘更是令这乐声增添了些许艳色。 这般艳色却并不低俗,而是令人欣赏的风流。自然这风流之景并非是人人可以欣赏到的。 “相爷,宫中之事已经成了。” 一名灰衣仆从对着一身便服的谢相爷躬身一礼,面上满是恭敬地回禀道。 谢相爷站在高高的茶楼之上,他的目光透过窗子,看向远方,好一会儿,他轻轻地挥了挥手,道:“既然如此,那便给王家添点热闹。” “是。” 此时此刻的王家正是最为热闹的时候,钟鸣鼎食,大抵也就是这般。 然而作为主人的王鹤年这时候却并未在热闹的大堂中宴客,他面上一片冷凝,厉声道:“谢家的人要围攻王家?” “是。消息千真万确。”站在下首的中年男子沉沉地道。 王鹤年虽然性子刚愎,但是并非是完全不懂变通之人,听闻此事,他的眉眼微微一眯,而后伸手拍了下桌子,开口道:“召集人马,咱们给他们来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王家大堂中丝竹之声不停,觥筹交错间,忽而间又箭矢破空之声,伴随着曲乐之声,沉闷的重物落地之声突兀地传来,大堂中本来沉醉在美酒美人之间的众人醒转过来,只是尚未有丝毫的动作,便就铺天而来的箭矢扎穿,大睁的双眼中满是迷茫与不解,似乎并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杀劫是哪里来的?他们不过是来祝寿罢了,在这天子脚下,在朝中重臣的家中,又是谁人敢如此动手? “啊——” 惊叫声在大堂中响起,骤然停下的乐声更是令人觉得胆颤,站起来逃窜的人尚来不及迈开脚步,便就被一阵又一阵的箭雨扎成刺猬,软软地倒在了地上,打翻的酒桌淌落了一地的酒水,混着渗出的血水,刻画出一副阴森的画面。 在这大堂中的众人并没有发现,厅中众人竟无一人是王氏子弟。些许侥幸躲过这一阵箭雨的人,则是狼狈地在地上爬过,他们颤抖着身子爬至门口,似乎是想要逃出生天。 然而到了门口,却是惊诧地发现堂外已然是一派剑拔弩张。 在第一轮的箭雨之后,便就有一队队手握凶器的人冲了进来,刀锋所过,便是血流成河。凄厉的惨叫声甚至都未曾来得及发出,便就湮灭在对方利索而又冰冷的刀刃之下。 这一支杀人的队伍行至后院,却赫然发现院子里安静了下来,领头的男子微微皱了下眉头,挥了挥手,跟随而入的人便就停下来,他们沉默而警惕地看着四周。 “咻咻咻——” 忽然间一阵箭雨同先前一般突如其来,铺天盖地都扑向这一群刚刚还执弓拉箭的悍匪,同之前唯一不同的便是这一伙人不若在大厅里被射杀的人那样手无缚鸡之力。 在箭雨扑来的时候,他们便就迅速地各自为阵,抵御这骤然而至的杀机,只是一阵又一阵的箭雨,终究还是突破了他们的防御,死伤开始逐渐出现。 领头的灰衣男子眉头紧皱,他的口中骤然响起一声尖啸。 “入屋!” 一声令下,各自成阵的人马缓慢地退入距离最近的屋子中。 然而堪堪入屋,便就只见一阵森冷的刀光劈了出来,入屋的人马来不及反应,惨叫声响起的瞬间,便见不少人从屋子里狼狈被人逼了出来。 在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之后,领头的人便又重新回到了庭院中,攻守之势似乎在转瞬间就发生了变化。领头的灰衣男子看着层层叠叠将他们围住的人,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森冷的寒芒。 是王家部曲! 王家部曲又是何时到达的?他们怎么便就没收到消息? 王鹤年从屋子里走出来,他看着那被人团团围住的人,缓缓一笑,而后道:“今日这寿辰之礼,相爷也太客气了。” 听到王鹤年的话,中年男子面上一片沉静,他并未有任何的反应,对于自己现下的困境,似乎并不担心。 王鹤年缓步走了上前,挑了挑眉头,开口道:“汤大人,我倒是想不到你居然也是相爷的人。” “汤大人,你若是此时改了心意,我倒是可以给你一条生路。”王鹤年微微眯眼,笑着补充了一句话。 汤忠扯了扯唇角,他抬眸看向王鹤年,而后冷声道:“不知,王大人,是如何提前得知咱们这消息的?” 是的,若不是提前知晓了他们要来围杀王家的消息,王鹤年又如何会将王氏子弟全部撤出大堂,又如何会将王氏部曲都安置入府,就等着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消息,怎么得来的,就不劳汤大人费心了。”王鹤年看着汤忠这个京畿卫领卫,面上的笑容未曾消失,眼中却是带着些许冷意,他仿佛是在等着对方服软,幽幽地道,“汤大人,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能年纪轻轻就爬到如今这个位置,并不容易,犯不着为了一个日暮西山之人赔上自己的命。” 听着王鹤年的话,汤忠冷声一笑,他看了一眼四周兵刃相向的王家部曲,淡淡地道:“王大人,你莫不是以为就你们这些人就能困住我们所有人了?” 这是造反呐他们怎么可能会就带着这么一队人杀进来呢? 听到汤忠这一句反问,王鹤年面上的神情略微变幻,只是他还来不及多想,便就听得嘈杂的脚步声传了过来,似乎是有千军万马入了王家。 那脚步声层层叠叠,而后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声音凄厉短促,虽然很快便就消失了,但是却重重地落在了王鹤年的心头。 “父亲,父亲,府中” 王鹤年只看到自己的长子一身是血地从长廊外冲过来,然而话尚未说完,一支利箭便就从他的后心处扎穿,将他重重地带扑到地上。 王家长子王浩成甚至都来不及挣扎一番,便就微微抽搐着断了气息。 “雅厚!”王鹤年朝前走了两步,红着双眼厉声喊道,“动手,杀了他们!” 在听得王鹤年这悲愤交集的喊声,汤忠的眼中闪过一抹凉薄的笑意。 这一句喊话,是战斗的信号,也是死亡的号角。 刀剑相撞的声音,夹杂着兵刃入体的声音,以及那时响起的惨叫声,交错成一曲令人胆战心惊的可怖曲调。 王鹤年所想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并没有错,可惜,他不是那只黄雀。 这一场杀戮持续地并不算长,王鹤年从未想过谢相爷竟然会如此心狠手辣地赶尽杀绝,毕竟他们好歹也是姻亲关系,更想不到对方不仅仅是调动了京畿卫。 王鹤年一开始得来消息时,只以为这是一场针对他的阴谋,他调动的人马不多,等到看到来人是汤忠的时候,他便开始觉得不对了,刚刚的一番话,一方面是想要拉拢对方,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拖延时间,但是未曾想对方的第二波人马竟然会如此狠辣地出手。 直到这时候,王鹤年的心头忽然闪过一抹灵光。 “原来,你们是要谋反啊!”他面上的神情一片灰败,恨恨地道。 汤忠一步步走过来,微微笑了笑,坦然道:“哪里是谋反,不过是拥太子殿下上位。” “陛下还活着呢你们,疯了” “这就不劳王大人操心,现下,”汤忠淡淡地看了一眼发丝凌乱完全失了风采的王鹤年,“就请王大人上路。” 刀光闪过,汤忠甚至不等王鹤年回复,便就一道斩落了对方的脑袋。王鹤年的脑袋顺着血水,咕噜噜地滚落在地上,而后在地上滚出一道长长的血痕,那双睁大的双眼,还带着些许惊诧,他想不到对方会如此干脆利落地动手。 看了一眼王鹤年的无头尸体,汤忠的眼中不带一丝情感,冷冷地吩咐道:“除了谢二小姐,其他的人都清理干净。” “是。” “夫人,夫人,啊” “夫人——” 惊叫声在后院中响起,谢家嫁到王府的二小姐谢幼微本是有些身体不适,在房中小憩,她未曾想到不过是浅眠一会儿,一切便就全都变了。 听到屋外的惊叫声,谢幼微自床榻上起身,她微微皱眉,走向门口,人尚未走到,忽然间便就看到屋子的门被人撞开。 轰然一声巨响,一名婢女自门外扑了进来。 她一抬头,便就看到谢幼微站在不远处,那名婢女一身血色地攀爬过去,嘶哑的声音喃喃道:“夫人,快跑,夫人” 谢幼微想不到呈现在自己眼前的会是这般情景,她的呼吸一窒,而后便就回过神来,疾步上前,她蹲下来,扶起地上奄奄一息的婢女,开口问道:“春兰,发生什么事了?” 春兰年轻秀美的面容上带着浓浓的恐慌和不甘,她拽着谢幼微的衣袖,道:“夫人,有贼人,你、快、跑” 她的双眸蓄着泪水,这最后一个字落下,便就无力地垂首闭眼。 “春兰!”谢幼微心头一惊,她轻轻地晃了晃对方,而后颤抖着手拂过对方的鼻息,感受不到对方的气息时,她才无力地将人放下。 贼人?这是在开什么玩笑?这是在天子脚下,是在世家府中,是在朝廷重臣的家中,何方贼子竟然敢在郎朗天日之下闯入杀人? 谢幼微只觉得心头升腾起一股荒唐感,她的脑中陡然闪过一道念头。芽儿?她的孩子 她踉跄地起身,顾不得屋外血腥的样子,疾步跑了出去。 一出了房门便就嗅得浓浓的血腥味,映入她眼帘的是横七竖八的仆从尸体,谢幼微心头一颤,脚下的步伐略微停顿,但很快便就收敛心神,朝着某个方向匆匆行去。 “你们究竟是谁?” 王呈平护着自己的妹妹王芽儿,手中握着长剑,面色难看地看着步步紧逼的杀手,怒声喝问道。 然而对方并未有丝毫的回复,只是沉默地握着长刀往前劈去,刀锋森冷,带着不绝的杀意。 “芽儿,快跑。”王呈平面上的神情很糟糕,他推了一把自己的妹妹,而后便就提着长剑朝着对方挥了过去。 王芽儿泪眼婆娑,她让王呈平一推,脚下不稳,重重地跌落在地上,娇嫩的手掌间被擦破了皮,若是放在平时,她早就哭出声了,可是此时她却是一反往日里的娇弱,从地上爬起来,带着一脸的泪痕,咬牙往前跑。 她不能浪费了兄长给她挣出来的逃命机会。 王芽儿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只是跑到长廊尽头时,她的眼中浮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娘——”王芽儿微微张口,她忽然发现平日里最为端庄秀雅的娘亲,难得失了礼仪地奔跑过来。 王芽儿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娘亲眼中满是惊慌,便是脸上的冷静也早就看不见一丝一毫了。只是很快,她也就无暇多想了,一股疲乏的感觉自她身上涌出来,她只觉得脚下好虚乏,怎么都跑不动了。 “芽儿!” 谢幼微迅速跑了过去,她紧紧搂抱住已经瘫倒下来的幼女。 王芽儿的胸膛处钻出一支尖锐的箭头,箭头上沾满了血色,她的呼吸一点点地喘不过来,看着抱着自己的母亲,她伸手拉住娘亲的手,张口微弱地道:“娘,大哥” 一张口,她的口中便就涌出了些许血水,堵住了她还没出口的话语,王芽儿这才注意到自己胸口处透出的箭头,那一股无法抑制的窒息感随之而来,尖锐的痛楚一点点地蔓延开来,但很快便就又消失。她的意识在完全消散之前,只是遗憾地想着,她还是浪费了兄长给她挣出来的机会。 “芽儿,芽儿”谢幼微紧紧抱着自家闺女的身子,泣声喊道。 怀中的女儿已然没了声息,她红着眼看向紧追而来的杀手,并未有丝毫逃离的动作,在这时候,谢幼微已经感受不到什么危险了。 然而,与她所预料的灭门危机不同,她以为自己的死期马上就到了,可是这等待着的死亡杀机,却是迟迟未来。 谢幼微麻木地抬起头,看向从长廊另一头慢慢行来的一众人,她的眼神微微一闪,那为首的中年男子,她见过,是京畿卫领卫汤忠。 “汤大人。”谢幼微沙哑地喊了一声。 汤忠看着谢幼微怀中的姑娘,心头微微一叹,他沉默地对着谢幼微躬身一礼,而后道:“见过谢二姑娘。” “是父亲派你们来的?”谢幼微看着对方,她的面上一片冷凝。 是呀,能够这般堂而皇之地将身为朝廷重臣的王家灭门,还能有几人?只是,她怎么都想不到父亲会这般毫不留情地动手!便是连她的孩子都 谢幼微的眼中满是寒凉,她冷冷一笑,而后接着开口道:“不,父亲是要谋反了吧。” 汤忠看着谢幼微的模样,他的眼中闪过一抹赞许,谢家的姑娘确实聪慧,不过是眨眼之间便就猜出了相爷的想法。 “二姑娘,相爷请您回去。”汤忠拱手一礼,恭敬地道。 谢幼微伸手轻轻地理了理怀中已然死去的闺女的鬓发,而后低声道:“想来我那夫婿,还有我那长子,应当是都已命丧你们手中了吧?” 汤忠眼神微微闪烁,他并未回答谢幼微的话,只是低头对着谢幼微躬身一礼。虽然谢相爷是嘱咐过保证二姑娘以及小公子们的安全,但是斩草除根,他们这些下属觉得是必要的。 谢幼微见着汤忠这一番动静,她的眼中闪过一抹痛楚,而后是一阵决绝之意。她忽而间轻笑出声,清脆的笑声在满地的血腥之下,显得幽冷可怕。 谢幼微抬起头来,她看着对方,平日里最为温柔的气质在此时早就消散得一干二净,眼中透出一抹凛冽的焰火,怒意勃发,她锋利的目光看向汤忠,提高声量,一字一句地道:“汤忠,替我祝父亲,心想事成,平步青云!” 那戴在发间的发簪狠狠地扎穿了她的喉咙,鲜血涌出,染红了她纤细白嫩的手,她的唇角扯出一抹讥讽的笑意,而后平静地闭上眼,倚靠着怀中闺女断绝气息。 “二姑娘!”汤忠听到谢幼微这一句话的时候,他心头一沉,只是来不及动作,对方便就自戕而死。 汤忠疾步走了上去,他伸手一探气息,而后面上一片僵硬,但很快便就收敛情绪,沉默地站起来,对着谢幼微深深一礼,道:“属下恭送二姑娘。” 言罢,他伸手对着身边的下属,低低吩咐道:“将二姑娘和小公子小小姐的尸体都收敛了,哦,对了,将二姑爷的尸身也收拾了,回头带回去。其他人” “一把火烧了吧。” “是。” 天光略暗,云层厚重地飘荡过来,王家中的火光微散,而宫中的战争便就开始了,零零碎碎的尸体,以及淌落满地的血水在若隐若现的光亮下,更显出一抹寒意。 谢相爷的步伐很慢,他一点点地迈步走入皇城,踏过满地的血腥,慢慢地走入东宫。东宫里很安静,除了浓郁的药味,基本上是嗅不到什么其他的味道。 那殿外浓郁的血腥味随风飘来,但是很快便就被这东宫中的药味遮掩住,谢相爷嗅着满殿的药味,眉头微微一皱,这一场谋反,自宫中宁惠帝被毒杀,便就拉开了序幕,而后是调京畿卫入王家,至于为何从王家开始,并非单单是因为王家的背叛,更是因为王鹤年寿辰,还是有不少官员前去贺寿,尤其是恰好来了统御军令的数名将官。 谢家伏杀王家,便就将这些将官统统击杀,这便将京中的武力链打断,虽然不至于让京中的运转直接断开,但是却能挣出这半日时间,对于他们来说,半日时间便就够了。 趁着京中武军无人发令,谢家令巡防营靳时动手,打开城门,放玉林军入京,围攻皇城,从皇宫四个城门直接攻入,宫中因为宁惠帝毒杀之事,正陷入一片慌乱之中,对于这骤然而来的谋反,更是无力反抗,不过半日,便就被控制住。 谢相爷此时一脸沉静地走入东宫,便是要将太子直接送上这一座至高无上的皇位。 夜幕暗沉,很快便就听得东宫外有零散的脚步声。 谢相爷走进殿内的时候,东宫里的奴仆们倒是还很沉静,太子的身子这段日子更是反反复复的,东宫上下满心都扑在太子身上,自然是没有察觉到殿外发生了什么,而谢相爷担心惊扰了太子殿下,更是在人马攻入了皇宫之后,第一时间就将东宫围了个严严实实,不是为了逼宫太子,而是护卫。 此刻,东宫中的奴仆们看到忽而出现的谢相爷,倒是没有显现出丝毫的惊诧,毕竟谢相爷作为太子的外祖,如今太子身子不大安康,他入宫前来看望,也是正常的。只是这时辰似乎略有不妥,不过也许今日谢相爷是有什么急事,故而才会在如此时辰入宫吧。 “见过相爷。”内侍和宫娥对着谢相爷躬身一礼。 谢相爷微微点头,而后笑着道:“殿下今日可还安好?” 听着谢相爷的问话,内侍低头一礼,道:“回相爷,太子殿下今日精神头尚好,刚刚喝了药,如今正在殿内休息。” “嗯,好了,我去看看太子殿下,你们且在外等着。”谢相爷挥了挥手,沉声道。 内侍惊诧地抬头看向谢相爷,若是在平日里,谢相爷也是一名极为注重礼数的人,进殿见太子,定然是要让他们先行通禀的,而不是如今这般径直入殿探望,这般举动颇为不妥。 内侍本是要上前阻拦,但是脚步堪堪踏出,却是让一旁的卫士拦住。便是这一拦,谢相爷已然入了内殿。 此时太子殿下并未睡下,今日他的精神头却是不错,此时此刻毫无睡意,喝了药以后,往日里的疲惫和难受也缓解了不少。 这时候,太子殿下正倚靠在床榻上看着书,突然便就听得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他不以为意地抬眸看了过去,本以为来的人是贴身服侍的内侍,却没想到一抬头就看到了谢相爷,他不由得一愣,随后惊诧地开口问道:“外祖,您怎么来了?” 说着,他便要起身。 谢相爷疾步走上前,他扶了一把起榻的太子殿下,上下打量了一番身形消瘦的太子殿下,而后开口道:“殿下,今日身子可还好?” 太子殿下听着谢相爷的问话,他轻轻一笑,不以为意地道:“也就那样了,不过今日倒是精神好了些许,也是辛苦秦院正了,这些日子替孤费了不少心。” “对了,外祖,您今儿进宫可是有什么是要提点孤的?”太子随口问了一句。 谢相爷扶着太子殿下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他伸手取了屏风边的披风,最后给太子殿下披上,他轻轻地按了下太子的肩膀,而后开口道:“臣又怎么会有什么要提点陛下的呢?” 太子殿下笑了笑,不以为然地接着道:“外祖,平日里可是大忙人呢,若不是有事,又怎么会......” 然而话说道一般,太子殿下忽而间反应过来,刚刚谢相爷话语里的称呼似乎是有些许不对劲,他抬眸看向谢相爷,眼中的笑意淡了下去,他轻轻地道:“谢相爷,刚刚您是不是说错话了?” “陛下,您是说臣对您的称呼吗?”谢相爷笑着回了一句,他的面上依旧是一派平静,对于太子殿下的疑惑与冷淡仿佛是没有看到一般。 太子殿下面上的神情完全冷了下来,他定定地看着对方,而后一字一句地道:“谢相爷,你逾矩了。今日在孤的东宫里,这话,你说错了,孤便绕了你一次,还请相爷往后多多注意。” 谢相爷看着太子殿下的这番态度,他并未有丝毫的害怕,反而是轻轻淡淡地笑了一声,随后对着太子殿下躬身一礼,道:“臣请陛下登临宝座,主持大局。” “放肆!谢相,你可知你在说什么?父皇尚......” “先皇已经宾天,臣恭请请陛下登基。” 第160章 宫变 听到谢相爷这一句话,太子殿下面色一变,他扶着桌子站起来,定定地盯着躬身行礼的谢相爷看,眼中的神色异常冷峻,完全褪去了平日里的温和,那浓烈的怒意令人不寒而栗。 “谢相爷,”太子殿下冷峻的目光宛如冰锋一般,落在谢相爷的身上,一字一句地道,“这般大逆不道之言,孤权当是没听到,谢相爷莫要胡言乱语。” 谢相爷站直身子,他呵呵一笑,看着身形微微颤抖的太子殿下,沉声道:“太子殿下,此等噩耗,确实令人难以接受,只是如今朝中高座悬空,还请殿下即刻前去主持大局。” 太子心头紊乱,看着谢相爷那斩钉截铁的话,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脸色铁青地朝着殿外迈步而去。 谢相爷缓缓一笑,随后跟着太子殿下缓步朝外走去。 太子殿下堪堪走到东宫大门口,便就嗅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息,而门口的守卫更是陌生,那并不是平日里守在门口的守卫,陌生的面容令太子殿下微微一愣。 那两队守卫对着太子殿下抱拳一礼,或者应该说是对着紧随在太子殿下身后谢相爷行礼。太子转头看向闲庭野鹤一般漫步而来的谢相爷,只觉得这两队守卫的见安声,极其讽刺。 他面上的神色青白交错,看起来仿佛是怒到了极点。太子殿下大步迈出,朝着殿外行去。只是行进间脚步略微踉跄,谢相爷倒是仿佛怕伤着人,紧随其后,微微伸出的手,似乎是要随时扶住人。 太子殿下继续往前走,素来白净的地面上透着点点猩红,那落在角落里的尸体尚未处理干净,骤然逝去的生命令人胆颤。太子殿下的心中涌上难以压抑的慌乱与惶然。 他朝着那一座最为巍峨的宫殿行去,宫中的禁卫仿佛都换了一轮人,熟悉的面容并未看到,四处可见的都是陌生的人,没有人拦他,甚至见到他的到来,都是极为恭敬地躬身行礼。 径直入了平日里最为熟悉的大殿,殿内很安静,偶有些许的抽泣声传来,令太子殿下觉得心头发沉,他慢慢地走近,一眼就看到了守在一旁的高公公。 平日里最为稳重的高公公,此刻发丝凌乱,脸上带着狼狈的泪痕,垂首不语。 “高公公。”太子殿下颤声喊了一句。 高进抬起头来,他的双眼直勾勾地看向随着太子殿下走来的谢相爷,他陡然站在太子殿下的身前,直面谢相爷,稳稳地护着太子殿下,双眼仿若钩子一般狠狠地瞪着谢相爷,哑声道:“相爷。” 这一句呼唤,仿佛是一个信号。 一道身影从内殿中飘忽而出,朝着谢相爷直扑过去,森冷的刀芒随着人影一同扑了过去,同时还夹杂着两柄薄薄的匕首,置人于死地的狠辣以及果决,可谓是一览无余。 然而这一抹凶狠的攻击尚未到达谢相爷的身边,便是连衣角都未能沾染到,便见两道人影骤然出现,一人将两柄薄刃击飞,一人同持刀的主人对上,强大的气劲将人击飞,被击退的人噔噔地接连往后退了数步,才慢慢地停了下来。 “咳咳。”伴随着低低的咳嗽声,停下脚步的人吐出一口血,却还是紧紧握着长刀,目光狠辣地瞪着谢相爷。 “朱海,识时务者为俊杰。”谢相爷并不在意对方的偷袭,他面上带着浅淡的笑,平静地道了一句。 刚刚偷袭谢相爷的人,正是宁惠帝身边的禁卫统领朱海。 “呸!”朱海朝着一旁的地面吐出一口血沫,他伸手随意地抹去唇边的血渍,“乱臣贼子,有何资格说这话!” 谢相爷呵呵一笑,他看着一脸警惕的高公公以及朱海,面上的神情始终不变。 太子殿下并未在意刚刚发生的一切,他的双眸看向高公公,脸上呈现出一抹似哭非笑的笑容,张了张口,问道:“高公公,孤的父皇” 高公公垂下头,似乎不敢回答太子殿下的问题。 “殿下,臣同您说过,陛下已经龙驭宾天了。”谢相爷的目光扫过内殿,似乎注意到了殿内的些许抽泣声,他幽幽叹了一声,继续道,“殿下,事已至此,还请殿下不要耽误时间了。” “父亲!”内殿走出一道窈窕的身影,皇后娘娘的双眸布满红色的血丝,话语里凌厉而又带着决绝,完全不若平日里的端庄贤淑。 “母后。”太子殿下的目光落在皇后娘娘的身上,他的手在微微颤抖着。 皇后娘娘并未转头看向太子殿下,她往前走了一步,开口的话语带着极度的悲痛与怒意:“父亲,陛下予你足够多的富贵,予你身居高位,予你家族荣耀,你今日又是为何、为何” 说到最后,她全身颤抖地怒喝而问。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的父亲会要杀了她的丈夫。此时此刻见到漫步而来的谢相爷,她知道对方已经将一切都掌控在手中了。 皇后娘娘的目光微微一侧,对上太子殿下那不敢置信的双眼,她只觉得心头仿若是如坠冰窟,眼中的泪水涌了出来,脚下略微踉跄,似乎是在刚刚的诘问中耗尽了心力。 “予我富贵,予我高位,予我荣耀,”谢相爷的眉宇间涌起一抹嘲讽,“玉莹,你看,这些都是他赐予的,但是若是他不想要给了,是不是就要收回?” 谢相爷的眼中浮起一丝煞气,他冷声一笑,道:“玉莹,不是我想动手,是陛下逼着我动手的。” “陛下早就想着削弱世家,这一次,陛下便是要拿我们谢家动手。”谢相爷的视线扫过皇后娘娘,看向太子殿下,而后躬身一礼道,“殿下,如今是天命所归,还请殿下尽快登基,毕竟陛下的丧事也还是要处理的。” 谢相爷凝视着皇后娘娘悲痛的面容,他的眼中闪过一抹不忍,但很快这一抹不忍便就淡去,随后被漠然覆盖,他的话语很平静,只是这平静之中莫名给人些许不舒坦的冷意,让人如鲠在喉,说不得,也不敢多言。 良久沉默之后,太子殿下抬起头,一脸惨白地看向谢相爷,惨淡一笑,随后轻声道:“那孤若是不如了相爷的意,是不是相爷便也是要杀了孤?” 听闻太子殿下的回复,谢相爷的手略微握紧,面上显出一抹为难的神情。他缓步朝前走了一步,而高公公和朱海则一脸戒备地站在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身前,谢相爷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他停下脚步,轻笑一声道:“太子殿下多虑了,谢家一向是忠心耿耿的,又怎么会弑君?殿下是君,臣怎么会如此胆大妄为?” 这话说出来,极为可笑。若是真的忠心耿耿,这如今满宫的谋逆之贼又是谁的人? “只是,若是殿下不肯继位,那么只怕陛下,死不瞑目。” 太子殿下未曾想到谢相爷会如此口出威胁,这是拿着宁惠帝的丧事拿捏他,他怒目而瞪,斥责道:“相爷,犯上作乱,此乃大逆不道之罪,你若是现下认罪,孤可饶你死罪。若不然,待孤” 谢相爷眉心一跳,太子殿下的性子略微敦厚,他倒是想不到一向敦厚的太子竟然也会如此冷言威逼,只是到底是年轻人,这盘局势看不清。 “殿下身子不好,登上大位之后,自然由臣来替殿下分忧,届时殿下自可好生休养。” “挟天子以令天下!谢相爷,原来你打得竟是这般主意!”皇后娘娘听到这里,她的面上满是怒意,往前走了一步,怒声喝道。 谢相爷看了一眼皇后娘娘,他的眼中满是漠然,面无表情地看向被众人挡住的内殿,看了好一会儿,便就看到殿外有人匆匆入殿,走近谢相爷的身边,耳语数句,谢相爷的面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笑,转过头,直直得望进皇后娘娘的双眸:“好了,这家常也唠嗑得差不多了。咱们也别浪费时间了。” 谢相爷之所以同皇后娘娘以及太子殿下絮絮叨叨了这么一段时间,并非是恻隐之心发作,不过是为了放松对方的戒心,将对方的后手斩断罢了。 “玉莹不愧是谢家子弟,确实聪慧,这裕亲王如今身在北境,北境凶险,娘娘还是不要惊动了裕亲王,免得徒生是非。” 随着谢相爷的话语落下,皇后娘娘的面色微变,先前的怒意全然收起,冷色盯着谢相爷,低声道:“看来,父亲是将人截住了?” “无论是东门乔装而出的女官,还是北门硬闯出去的近卫,为父都拿下了。”谢相爷走上前一步,对着太子躬身一礼,“殿下,时辰不早了,莫要误了吉时。” 殿内登时间就安静了下来,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在空气里弥漫。 “公子,宫中封门了。”武平看了一眼端坐在椅子上,低低咳嗽着的楚延琛,躬身一礼,将刚刚得来的情报汇报上。 楚延琛低着头勉力压下自肺腑之间翻涌上来的咳嗽与隐痛,他伸手拭去唇边隐现的血迹,从桌上端起水杯,抿了一口,哑声回道:“王家的情况呢?” 重九闻言,上前一步,拱手一礼,而后回道:“回公子,王家,满门皆灭。便是那谢家嫁到王家的谢二小姐,也自戕而死。” 重九的话语落下,他抬眸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的楚延琛,又同身旁的武先生对了一眼,两人眼中的担忧一览无余,这些日子楚延琛看着更是单薄,屋子里的药味便就未曾散开过。 私下里,哑先生倒是提点过他们数次,要他们好生劝一劝楚延琛,宽心休养些许日子,然而如今京中这情况,他们又如何劝得了?便是素来率直的二公子楚延熙,此时此刻纵是知道楚延琛身子不适,却也无法劝说。 听闻重九的话,楚延琛眸中浮起一丝哀色,只是这一抹哀色很快便就不动声色地隐匿起来,他将手中的水杯放了下来,随后淡然一笑道:“武先生,你同严先生接个头,京中近卫营的人应当是整装待发了,也该是时候入宫护驾了。” “是,公子放心。”武平躬身一礼,沉声应了一句,随后就退了出去。 见着武平退出去的背影,楚延琛抬眸看向重九,他的眉头拧了起来,并未就着刚刚的话题继续询问,而是忧声道:“江南道那一头,还是没有消息传来吗?”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60-170 第161章 心软 听着楚延琛的询问,重九面上神情略微难看,他的眼中透出一抹难以掩饰的忧虑,躬身一礼道:“回公子,是,江南道一直都没有消息传来。” 楚延琛脸色并不大好看,尤其是听得重九的回复之后,更是眉头紧锁,他低头沉思片刻,随后开口道:“我记得天枢之前就派了人去江南道的,也没消息传来吗?” “是,派去的人,也没了消息。” 楚延琛的手轻轻地敲着桌子,眉眼间透出些许疲惫,沉吟片刻,道:“暂且先不派人了,等京中的事儿都结束后,让天枢亲自去一趟。” “是。”重九点了点头,想了想,便就抬头看向楚延琛,轻声问道:“公子,是要出发去宫中了吗?” “嗯,准备一下,让宫中咱们的人动手。” 重九闻言,又抬头看了一眼楚延琛,楚延琛注意到重九略微迟疑的目光,他抬眸看去,低声问道:“怎么了?” “公子,您先前不是说过了,宫中的暗线不动,免得被人连根拔除,”重九低首想了一下,又压低声音,道,“陛下,如今真的还健在吗?” 楚延琛看着重九,他面上的神情很是漠然,随后开口道:“如今这情况,若是不动,只怕咱们这入宫也不容易,至于,陛下”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开口道:“咱们的陛下,可是要千秋万代的。” “那”重九的眼中始终带着些许疑惑,听着楚延琛这话语,似乎宫中的那一位大权在握的陛下早就设好了套,但是如今这个局面,怎么看都觉得不大对劲 楚延琛抬眼看了下重九,便就猜到了重九心中的疑惑,他站起身来,轻轻拂了拂衣袖,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不过是失了一手罢了,走吧,咱们是忠心耿耿的忠臣,总该要进宫护驾的。” “人死的,也差不多了。这毕竟是京都,总不能闹得太难看。” 楚延琛缓步走出,重九紧随其后,拉开门的时候,夜风拂面,莫名给人一股透凉的气息,此时已然是天幕暗沉。 “府中,让人守好。王家的事,我不想在府中看到。” 楚延琛落下这么一句吩咐便就朝着府外行去。 “是。” 此时皇宫之中,凝重的气氛在殿内越发浓郁,硝烟的气息在太子殿下与谢相爷之间弥漫,然而谢相爷面上的神情丝毫不变,他的目光掠过皇后娘娘,而后对着太子殿下温声道:“殿下心善,这一路行来,死的人够多了,我想殿下,应当是不会想再见到更多无谓的伤亡了。” “这宫中,总还是有不少殿下挂念的人,比如皇后娘娘” 谢相爷这话说得轻淡,但是话语里却很是冷漠,对上谢相爷的视线,太子殿下的后背一阵发凉,他忽而认识到以往对他很是温和的外祖,有着许多他未曾发觉的面目。 谢家能够在六大世家中名列前茅,自有它的特别之处。谢相爷作为谢家的领头人,又怎么会是他平日里所见到的那般温顺和善? 并未留给太子殿下思虑的时间,谢相爷抬起头来,扬声道:“如今朝中无主,太子殿下为国之储君,还请太子殿下为社稷着想,立即登基!” 随着谢相爷这一段话落下,不知何时已然入殿的叛军齐声附和:“还请太子殿下即位!” 在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声中,太子殿下面上的神情越发惨淡,他抬起头,直视着谢相爷的双眼,而站在他身旁的皇后娘娘面如土色,紧紧抿着的双唇泛起一抹淡白色,看着自己的父亲,她知道对方想来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也是,如今早已是图穷匕见的时候,她还在奢望什么? 太子殿下看了一眼身旁的皇后娘娘,又看了一眼拱卫着他的高公公以及朱海,他闭了闭眼,而后睁开眼,向前走了一步,道:“孤随你去,但孤有一条件。” 谢相爷对于太子殿下的回应似乎很是满意,他并不在意此时太子殿下要提出的要求,大大方方地一拱手,道:“殿下,请吩咐。” “退出盛和殿。” 谢相爷抬眸看了一眼这空空如也的内殿,将目光落在面上神情冷硬的皇后身上,而后轻笑一声道:“殿下,皇后娘娘的安危,老臣总是不放心的。”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但是太子殿下却很清楚谢相爷这话的意思,不放心的哪里是皇后娘娘,不过是怕失了筹码罢了。 太子殿下唇边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意,冷冷地道:“这毕竟是寝殿,还请谢相爷退出内殿,在外候着吧。” 谢相爷不以为意,他站直身子,看着太子殿下倔强的面容,眼中的神色略微一软,随后他抬手挥了挥,便就令内殿中的人退了出去。 “殿下,请。” 太子殿下并未回头看皇后娘娘一眼,也未曾对着高公公和朱海多做任何的交代,便就朝前走去,他挺直了背脊,脚步略显僵硬,但是不若来时那般踉跄与无力,却是沉重了不少。 看着太子殿下离开的背影,皇后娘娘直勾勾地看着,谢相爷转过头来,朝前走了两步,随后轻轻地拱手一礼,对着皇后娘娘恭敬地道:“娘娘,等一切落定,臣自会前来赔罪。” “玉莹,你素来是识大体的,想来如今这情况,你应该是会理解的。” 谢相爷轻轻地落下这么一句话,视线掠过不为所动的皇后娘娘,他眼中闪过一丝的复杂,很快便就归拢为一片冷漠,随后转身朝着殿外行去。 殿外此时一片冷清,空气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腥甜气息,谢相爷看着已然走在前方的太子殿下,眼中的笑意一闪而过,他的目光落在身旁候着的年轻公公,沉声开口道:“还不快给殿下准备冕服。” “是。”年轻的公公笑着应声回答。 谢相爷踏步上前,他行至太子殿下的身后,便就停了下来,并未越过太子殿下,而后落后半步,随着太子殿下缓缓前行,两人朝着正殿行去。 太子殿下先前来的时候,太过焦急,并未认真看过这周边的情况,如今这时候,反倒是认真审视着,他的双眸扫过四周,看着那青石板上尚未冲洗干净的血迹,可以想见先前这儿是有如何惨烈的景象,虽然那些尸体都被收拾掉了,但是空气里的血腥气息却还未散净。 “外祖,孤早晚都会登上这个宝座的,父皇不会另立继承人,你这又是急什么呢?”太子殿下脚下的步伐不疾不徐,他面上的神情已然都平静了下来,目光落在前方,开口的话语清冷至极。 似乎猜到了太子殿下的疑惑,谢相爷的语调依旧是平淡的,他的眉眼间透出一抹狠辣和冷意,低低地道:“殿下,陛下留不得谢家了。” “纵是如此,有孤在,父皇总会给谢家一条生路的。”太子殿下沉默地想了想,接了一句话。 谢相爷的双眼望向太子殿下,注意到太子殿下面上柔和的神态,他的神色也略微松弛,笑了一笑,只是这笑并未达到眼底:“殿下,您心思醇厚,您并未见过年轻时的陛下,陛下从来不是一个仁厚之人。” “如果殿下您的身子康健,能够熬得住二十载,那么陛下必然不会动谢家,纵然是动,也会留谢家一条生路。”谢相爷看向不远处正在收拾尸体的护卫,他幽幽叹了一口气,直白地道,“可是,殿下,您身子抱恙” 谢相爷的话并未说完,太子殿下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他自嘲一笑,喃喃自语道:“可惜,孤命不久矣,主弱仆强,父皇怕这百年之后,江山易姓。” 他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相爷猜到了父皇的想法,所以,谢家动手了。” 谢相爷面上的神情很冷淡,他随着太子殿下步入正殿,淡然地道:“不过是自保罢了。” 恢弘的正殿此时是一片安静,殿内早就有内侍点燃了高烛,一片通明的大殿里看起来极为光鲜亮丽,这时候尚未离早朝还有些许时间,太子殿下入了大殿,他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那高高在上的宝座,心头涌起些许的冷意,他低下头,轻轻地咳嗽了两声。 一股疲乏的气息自心头涌了上来,他侧目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谢相爷,在注意到谢相爷冷漠的目光时,太子殿下忽然有一瞬间的错觉,在某一刻,太子殿下忽然发现谢相爷同他的父皇很像,都是足够的心狠手辣吧。 如今这境地,大抵便是成王败寇。 太子殿下站了一会儿,便就朝前走,只是才走了两步路,便就见着一名护卫匆匆从殿外赶来,凑近谢相爷的身边,拱手一礼,耳语数句。 谢相爷的眼神微变,便是自先前从未有过便会的神情,在这一瞬间变得异常难看,眼中透出一抹哀戚之色,双唇微微发抖,虽然只是一瞬,可是却都落在了太子殿下的眼中。太子殿下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谢相爷。 半晌之后,谢相爷长吐出一口气,他挥了挥手,让那一名护卫退下,身上的精气神在这一刻好似被抽离了不少,太子殿下停顿些许,还是朝着谢相爷走去。 “外祖?”太子殿下的声音气息不足,大抵是病得久了,话语间总是带着点有气无力地。 谢相爷抬起头来,他对上太子殿下的视线,或许是被太子殿下眼中无意间透出的担忧触动,他勉强扯了扯唇角,想说什么,话到了唇边,便就换了一番说辞:“殿下,时候不早了,您先换冕服。” 太子殿下面色一沉,只是到了这时候,他并未如先前那般犟得很,顺着谢相爷的话转身朝前走,落下一句清浅的话语:“外祖,若是此时收手,尚来得及的。” 听着太子殿下这语重心长的劝阻之言,谢相爷惨淡一笑,收手?如何来得及?若是此时收手,那么死的人不就白死了 “殿下,公主殿下要回来了。”谢相爷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太子殿下一脸莫名地回头,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到了。 谢相爷看着太子殿下,他一字一句地道:“殿下,陛下从来都不是一个仁厚之人。您可知为何在这个时候,陛下会将公主殿下接回京?” 他看着内侍为太子殿下换上冕服,谢相爷对着太子殿下深深一躬身,颤声道:“殿下,臣如今,早就退无可退了。” “退无可退?谢卿这一手感情牌倒是打得好!”一道威严中难掩虚弱的声音从殿外传了进来。 第162章 意外来人 这一声问询声出现得很突兀,自先前起就未曾有丝毫变化的谢相爷在话音出现的那一刻,面色一变,他的神情异常严肃,双眸定定地看着大殿的正门口。 门口在高公公的搀扶下缓步走来的人,正是那一位本该驾崩的帝王。然而此时本该长眠的帝王,却活生生地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纵然宁惠帝的面色极其苍白,双唇失了血色,脚步也蹒跚了许多,但从他的双眸中,依旧可以看出一位帝王的威严。 “是陛下啊。”谢相爷呵呵一笑,忽然间叹息了一声,抬首对上宁惠帝的视线,轻声道,“还是陛下棋高一着。” 宁惠帝一步一步走近,他的目光扫过阶梯之上已然换了冕服的太子,大抵是太过匆忙,那一身的冕服穿在太子的身上,并不太合身,这一段时间,太子病了太久了,身子骨较之过往更加单薄,那厚重的冕服穿在他身上,看起来异常沉重,似乎随时都要将他压垮。 太子的面色苍白中带着些许青色,对于宁惠帝的出现,他的眼中并未有丝毫的惊诧。最开始他赶到盛和殿的时候,是惊慌失措的,那时候他是真的以为宁惠帝驾崩了的,只是在皇后娘娘出现之后,在皇后娘娘的握着他的掌心中,悄然传出了些许消息。 宁惠帝并未死去。 正是这么一则消息,令他暂且安定下来。他不愿谢家落得一败涂地的地方,故而在先前的话语里三番四次地稍作提点。谢相爷从来都不是一个愚钝之人,太子殿下纵然有心提点,却也不敢露了端倪。 与谢相爷的周旋,不过是给宁惠帝争取时间罢了。 谢相爷静静地站在那里,他并未有什么慌乱,眼中的神情除却最开始的惊诧之色外,便就是一片坦然了。他在朝这么多年,一路随同宁惠帝走过来,又如何不懂得宁惠帝的心思与手段? “既然陛下此时出现在这儿,想来臣的人,陛下是尽数拿下了。”谢相爷温声道了一句。 宁惠帝站直身子,他的面色也是一片惨白,平日里总是挺拔的身姿,此时略显佝偻,唇上带着一丝极淡的乌紫色,或许是体内的毒素并未清楚干净,黝黑的瞳子里含着一片漠然。 “谢卿,朕也想不到你竟会如此地迫不及待。”宁惠帝的眉眼间带着些许疲惫,随后挥了挥手,便就只见一连串的黑甲卫军涌进殿内。 谢相爷面上依旧是一片平静,紧围在他身边的护卫拔刀而出,拱卫着谢相爷,一脸戒备地看着蜂拥而来的黑甲卫军,似乎只要等着谢相爷一声令下,便就能会护着谢相爷冲出这重重包围的卫军。 在这殿内,随同谢相爷行事的都是谢家蓄养的护卫,世代效忠于谢家,故而纵然是面对如今这令人心颤的局面,也不曾弃了自家主子,为活命而投降。 殿内的气氛愈加沉重,一场困兽之斗,似乎是一触即发。 朱海和高公公护着宁惠帝走近,而搀扶着宁惠帝走上前的皇后娘娘,沉默地站在宁惠帝的身旁,她垂着眼眸,并未朝谢相爷那儿看上一眼,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只是若是有人注意的话,便就能发现宁惠帝的手紧紧地握着皇后娘娘,看似是皇后娘娘在搀扶着宁惠帝,然而应该说是两人是相扶相携的。 谢相爷抬头看向沉默不语的太子殿下,他转身走到太子殿下身边,伸手扶着太子殿下往后走了两步,太子殿下一脸木然地看着谢相爷,任由写相爷带着他往后走。 他扶着太子殿下来到龙椅处,而后摁着太子殿下坐下,谢相爷轻轻地伸手替太子殿下整理了下冕服,他的目光落在太子殿下苍白的脸上,开口道:“殿下的身子,还是需要好好调养的。” 听着谢相爷的话语,皇后娘娘抬起头,她注视着谢相爷的举动,不由得想要上前说些什么,然后却让宁惠帝拦了下来。 谢相爷看着稳稳当当坐在龙椅上的太子殿下,他的目光转了回来,看向宁惠帝,视线扫过宁惠帝身旁站着的满眼忐忑的皇后娘娘,他长叹一声,道:“陛下,臣还未输。” 他面上的神情却还是平静淡然,轻描淡写般地道:“陛下,皇城之内,臣令人埋了不少的震天雷,只要” 谢相爷朝着殿外看了一眼,注意到天色已然暗了下来,他顿了一下,接着道:“只要在戌时之前,臣没能发出信号,那这满宫的震天雷便就都要炸了。” 听着谢相爷这话,皇后娘娘心头一惊,她的眼神中盛满了不可思议,只觉得寒气入骨,颤抖着声音道:“父亲,女儿与秉德都还在这宫中,您”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谢相爷面上挂着浅淡的笑,可是出口的话语却很是冰冷。皇后娘娘面上的神情甚是惨淡,久久不曾再言语。 听得出谢相爷这话语里的决绝之意,高公公眉心一跳,似乎是想不到谢相爷竟然会有这么一手,若是照着谢相爷这话,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了。如今,却不知道那一位危难时刻进宫勤王的驸马爷,是否有什么奇招能够力挽狂澜了? 这般想着,高公公的目光不由得落到后方的楚延琛身上。 此时的楚延琛,他却是在注视着龙椅上的太子殿下。自从他们入殿之后,太子殿下似乎就未曾出过声。坐在上首的太子殿下,微微垂眸,面色呈现出的是一片青白色,坐在那儿的姿态略微僵硬,楚延琛久病成医,便是不用把脉,也能感觉得出来,太子殿下的情况不大好。 如今的安静,或许不是太子殿下的妥协,而是无力说什么。 楚延琛稍作琢磨,他往前走了一步,开口道:“相爷。” 谢相爷仿佛是才看到楚延琛一般,他的视线落到楚延琛的身上,对于楚延琛这个人,他的感觉是很复杂的。若是这人是他们谢家的儿郎,那么他当是欣慰的,可这是楚家人 他呵呵一笑,随口道:“是驸马爷啊,倒是想不到驸马爷来得如此快。我还以为驸马爷会再等等,等到” “等到鱼死网破。” 便是到了这个时候,谢相爷这话语里的机锋,却还是带着对楚家的敌意。 楚延琛并不在意谢相爷的话语,他上前一步,躬身一礼,道:“相爷的步步为营,确实是精妙。只可惜,美人膝英雄冢。我曾听闻相爷与夫人,曾有一段缠绵悱恻的过往,便是到了如今,也是难得的伉俪情深” 听到楚延琛提及谢老夫人,谢相爷的面色微沉,他眸中的神情透出一抹意味不明。 “我本以为,那不过是些许才子佳人的传闻罢了,现下才知道,那原来不是流言蜚语,而是刻骨铭心。”楚延琛柔声接着道,“谢家人中,相爷特地寻了人,秘密将老夫人送出皇城,便是担心行事失败后,牵连谢家,累及老夫人” “只是,老夫人同相爷也是夫妻情深。”楚延琛说道这里,话便停了下来,轻轻地拍了下手,却见殿外忽而间有脚步声行来。 脚步声并不重,谢相爷听闻这声音,心头一沉,面上的神情全然褪去了先前的淡然,他的视线落向殿外的身影。 人影未及,谢相爷眼中的怒火便就涌了上来,只是他素来沉得住气,这怒意一闪而逝,随后便就对着楚延琛,冷声道:“驸马爷,你这是何意?” “只是送老夫人来见一见相爷罢了,希望相爷能够怜惜老夫人,也怜惜怜惜皇后娘娘还有太子殿下。”楚延琛静静地回了一句。 大抵谁也想不到谢相爷竟然会是一个情种。而谢相爷也想不到自家夫人竟会让楚延琛半途拦了下来。 谢老夫人是在重九的搀扶,或者说是挟持之下走入大殿的。她扫过大殿内的情景,注意到自己闺女那含着泪水的视线,也注意到坐在上首垂眸不语的太子,最后的目光是落在了与自己恩爱多年的丈夫身上。 “阿昭,”谢相爷凝视着自家夫人,语气略微放柔,“可是吓到了?” 谢老夫人看着恩爱多年的丈夫,她与谢相爷的过往,确实是如传闻中的那般缠绵悱恻,甚至更加的戏剧,才子佳人,英雄救美,生死相依他们都经历过,正是轰轰烈烈过,他们之间并不如其他世家夫妻那般同床异梦。 这么多年来,无论谢相爷做什么决定,她都是站在他身边的,到了现下,亦然。 “老爷,还是我拖累你了。”谢老夫人轻轻喘了一口气,眼眶微红,眼中水色涌动。 谢相爷看着架在老夫人脖颈处的刀锋,眉头拧起,轻叹一声,摇了摇头,道:“阿昭多虑了,成王败寇而已。要说拖累,那也是我拖累阿昭了。” 谢老夫人抬眸看向皇后娘娘,接着道:“玉莹,你莫要怪你父亲。” “娘”皇后娘娘似乎想不到自己的母亲到了此时此刻竟是如此言语,她张了张口,只是喊了一声娘,接下来的话,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谢老夫人微微低头,泪水滑落,她伸手拭去,面上勉强挤出一抹笑颜,道:“老爷,幼微没了。” 这一句话仿若是一块巨石,将场中某些人的心绪搅乱。谢相爷的眼中闪过一抹讶异之色,而后是一层浅浅的哀伤涌起,他分明是派了人去将次女并外孙以及外孙女接回的,怎么会 第163章 落幕 谢老夫人面上的笑意很是苦涩,只是眼底却始终不见半分对谢相爷的责怪,便是那一句‘幼微没了’也不似怪罪,好似只是告知一声罢了。 倒是皇后娘娘听闻此言,身形一震,她睁大了双眼,定定地看着谢老夫人,颤声道:“娘,你说什么?小妹怎么了?” 谢老夫人的目光转向皇后娘娘,她的眼圈是红的,平日的优雅大方在此刻略显得狼狈,她扯了扯唇角,哽咽着道:“玉莹,幼微一家都没了。” 殿内一阵死寂,皇后娘娘眼中满是不敢置信,她眼角的泪珠滑落,跌碎在冰冷的地上,似乎是没有听清一般,她看着谢老夫人好一会儿,浑身颤抖着道:“娘,你说幼微、一家子,都没了?” 她说得艰难,一字一句,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谢老夫人垂下眼眸,她并未再应话,谢家二小姐,那也是她的女儿,如今是晚年丧女,她又怎么会不悲痛? 皇后娘娘仿佛是反应过来了,她转头看向谢相爷,冷声道:“幼微,是你杀的?” 这时候,她甚至连一声‘父亲’都不愿再称呼了。 谢相爷并未回答皇后娘娘的质询,他的目光落在谢老夫人身上,由谢老夫人带来的消息令他一时间有些失神。 “不,”谢老夫人的视线同谢相爷对上,她轻声地解释道,“你的父亲不是这样的人。” 皇后娘娘呵呵一笑,她泪眼婆娑地看着谢老夫人,哑声道:“不是?若不是,那如今站在龙椅旁挟持秉德的人是谁?若不是,他又怎么会在这宫中布下震天雷?若不是,他又怎么会利用我宫中的人来毒杀我的丈夫” 她仿佛是心里堆了无数的委屈,泪水簌簌落下:“自小到大,便是如此,娘亲永远都是站在父亲那一头,无论父亲是对还是错,我们永远都是排在父亲之后,无论何事,娘亲都不希望让父亲为难,便是到了如今娘亲,也还是如此地偏颇父亲。” “既然如此,当年,娘亲为何要生下我们呢?” 皇后娘娘话语里的埋怨与怒意似乎已经藏了许多年,直到今日,或许是幼妹的亡故,也或许是突然而来的宫变,刺激着皇后娘娘将藏在心底的怨愤吐露出来。 这一句问话,没有人回答。 谢老夫人听着皇后娘娘的问话,她的眼中流露出一抹歉意与愧疚,而后对上谢相爷的视线,她低声道:“老爷,阿昭不想为难你。” 她的唇边绽开一抹浅淡的笑,眼中始终是带着柔和的光芒,只是这一句话堪堪落下,谢相爷的眼中陡然闪出一抹惊慌。 楚延琛一直看着谢相爷,在看到谢相眼中透出的难得的惶然时,他心头一跳,疾声道:“收剑!” 重九对于楚延琛的命令素来是第一时间听从的,然而这一次他收剑的速度却比不上一名老妇人撞上来的速度。由此可见,对方赴死的决心是有多么坚决。 利刃切入脖颈,血花溅落在地上。谢老夫人徐徐倒了下去,这一瞬间的变化惊得殿内的众人不由得呆滞在一旁。 谢相爷沉默地自上首走下来,面上的神情倒还算镇定,一步一步地走进,他行至谢老夫人倒下的地方,重九此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手中染血的长剑几乎要握不住。看着沉默走至眼前的谢相爷,重九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三步。 楚延琛当即朝前走了两步,不着痕迹地将重九挡在身后。谢相爷蹲下来,他动作轻柔地将双眼紧闭的谢老夫人揽进怀里,颈边涌出的血水将他们身上的衣裳染红,谢相爷的手在颤抖着,他轻抚过谢夫人的面颊,大抵是太过突然的哀伤情绪涌了上来,竟是一时间整个人都木讷了。 手中触及的肌肤尚还带着温度,可是怀中的人却已然没了气息。 “娘!”皇后娘娘嘶声喊道。 她踉跄着脚步扑到谢老夫人的身边,粘稠的血液顺着衣裳滴落下来,看起来异常刺眼。皇后娘娘颤抖着手握住娘亲垂下的手,呜咽声在大殿内响起。 谢相爷愣愣地看着怀中的夫人,好一会儿,他轻笑一声,抬眸看向皇后娘娘道:“你娘亲素来不喜欢为难我,也就这一回,为了你们呐” 皇后娘娘并不明白谢相爷的话,她泪眼朦胧地看着谢相爷,颤声道:“父亲,你” 谢相爷低下头看着夫人,他伸手拂开她面上的碎发,眼中的神情很是柔和,低声道:“陛下,臣只有一个要求。” 宁惠帝听到谢相爷的话,他知道这是妥协,宁惠帝倒是并未有丝毫的怒意,平静地道:“你要什么?” “谢氏一族,可以贬责,可以流放,可以不入朝,但是不能死。”谢相爷一字一句地说道。 宁惠帝的眉头拧了起来,他知道谢相这话的意思,只是谋逆之罪不死人,如何能够安抚人心 谢相爷似乎察觉到了宁惠帝的想法,他轻笑一声,定定地看向宁惠帝,沉声道:“谋逆之最,罪在老臣一人,只诛首恶,更能彰显皇室胸怀。况且,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以及公主殿下,皆与谢家息息相关。” 他的眼眸垂下,将目光落在仿佛是睡着了的妻子面上,轻声道:“陛下,如今臣并不是在恳求您,而是同你做一笔交易。” 谢相爷的话轻飘飘的,并无半分威胁的语调,但是这字字句句却都是令人战栗的胁迫感。 宁惠帝眼神闪烁,轻叹一声,低声道:“朕,自有分寸。谢卿放心。” 及至到了此刻,宁惠帝也未曾松口,但是谢相爷却知道宁惠帝已然是动摇了念头,也对,宁惠帝最初的想法,应当也不是想要将谢氏一族夷灭干净,毕竟太子和皇后的颜面还是需要的。 谢相爷转头看向紧随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死士们,他打了个手势,一道脆响在殿内响起,而后便就听得殿外一道耀眼的烟火朝天而起。 “这一切,还是如了陛下的愿。”谢相爷呵呵一笑,也不再看皇后娘娘,只是安安静静地抱着谢夫人的遗体,跪坐在冰冷的地上。 “朱海,将人都押下。”宁惠帝转而看向站在一旁的楚延琛,道,“楚卿,谢相谋逆一案,便就交由你去彻查。” 事情到了这个时候,也由不得楚延琛推却,他沉声应了一句:“是。” 只是大殿内,若是有人注意,便会发现少了一个人,在众人的注意力都被谢老夫人的死所吸引的时候,楚延琛便就悄无声息地给重九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退下去。 纵然谢老夫人是自刎而亡,但是毕竟是死在重九的剑下,且谢老夫人无论如何都还是皇后娘娘的母亲,保不准稍后便会迁怒下来。 “太子殿下!”一声惊呼自大殿内响起。 站在太子身边的小内侍伸手扶着骤然倒下的太子殿下,大声疾呼着,殿内众人的目光不由地看过去,只见太子殿下无声无息地自椅子上滑倒下来。 “秉德!” “殿下!” 血腥而又突然的兵变叛乱在黎明到来之际,便就彻底被平定了。昔日最为荣耀的谢氏一族,顿时间便就倒台入狱。而这一场叛乱,却也令宁朝损失惨重,护卫京都的禁卫军损失过半。而最得宁惠帝信任的金吾卫更是全军覆没,京中的世家大族,王家满门缟素,至于其他的世家,大抵除了楚家,多少都有折损。倒是朝中重臣,因为时间上来不及,并且尚未到达早朝时间,多数人留在家中,故而并未有太多损伤。 然而当时在皇宫中的内侍与宫娥们,却是无辜牵累死了大半。一时间,审理谋逆之案,安抚人心,填补空缺,都是迫在眉睫。加上太子殿下病重,皇后娘娘悲痛过度无力支撑,宁惠帝便不得不拖着病体处理这些宫内朝上的繁杂事务。 “驸马爷,陛下有请。”高公公躬身对着楚延琛一礼,而后沉声道了一句。 楚延琛沉默地随着高公公朝书房内行去。 稍作整理的书房显得亮堂干净,只是空气里还是飘着若有似无的血腥味,昭示着这座宫宇先前所发生的一切。 “臣,见过陛下。”楚延琛入了书房,便就对着宁惠帝恭敬地行了一礼。 宁惠帝的目光落在楚延琛身上,眼中的神情很是复杂,他怎么都想不到谢家竟然会反得如此突然,或者说是他错算了一着,这才让事态发展成如今这般模样。而楚家 宁惠帝眼中的寒意越发凝重,许久,他低低地咳嗽了一声,挥了挥手,道:“坐着吧。” 他定定地看着楚延琛,仿佛是在思量着什么,忽然间,他缓缓一笑,道:“怀瑾,这一段日子怕是要辛苦你了。” “为陛下分忧,是臣的职责。”楚延琛并未多言,他的回答似乎有些过于一板一眼了。 宁惠帝端起桌边的茶杯,抿了一口,随后接着道:“谢家一案,怀瑾可有什么想法?” 听闻宁惠帝此言,楚延琛心头一紧,他站起来,躬身一礼,道:“回陛下,臣定会秉公办理的。” 宁惠帝摆了摆手,他站起身来,眼眸朝着书房外看去,看着外边阳光明媚,给人一种莫名温暖的感觉,可是他吐出的话语,却是携带着一丝寒气:“毕竟是世家大族,若是枭首,着实难看了点。” 楚延琛面上神情不变,心中思绪纷纷,对于宁惠帝这莫名的一句话,他不必多问,便也就明白,宁惠帝对这谢家嫡系一脉怕是不会放过的了。 “陛下,小谢大人尚未回京,是否”楚延琛看了一眼宁惠帝,试探地问道。 宁惠帝朝着窗子处走去,阳光透出窗子照进来,笼在他身上,带来了些许暖意,宁惠帝鬓角处多了不少的白发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冰冷的色泽。 他长叹一声,道:“那就等他回京” 宁惠帝的话还未说完,便就见着高公公匆忙入了书房,对着宁惠帝躬身一礼,而后上前,在宁惠帝的身边耳语数句,宁惠帝面上的神色瞬间变得难看,只是一瞬,他便就又恢复正常。 他的目光扫向楚延琛,疲惫地道:“怀瑾,且先审理谢氏谋反一案,尽快结案。” “是。” “去吧。” 楚延琛躬身一礼,退出书房。或许是宫中死了大量的内侍和宫娥,长廊上偶尔有内侍匆匆来往,却不若往日里那般热闹。 楚延琛行过数步,在拐角处停下,一阵压抑的闷咳声自掩着的唇间吐出,在空荡荡的回廊上响荡,他扶着墙稳了稳脑中的晕眩,后背沁出的汗渍经风一吹,便是冰冷一片。 在书房里的时候,他敏锐地感觉到,有一瞬间,宁惠帝对他是动了杀念的。这些日子,他睡得少,吃得也少,到了此时,那靠着打量的药物压制的痼疾似乎瞬间爆发了出来,绵延的咳嗽一时间停不下来,他微微佝偻身躯,不过一会儿,口腔内便充斥着铁锈儿的腥甜味。 “楚大人!” 第164章 得知 一道清朗的男子声音自身后传来。这道声音里带着些许关切与担忧,听着极为熟悉。 楚延琛勉强压下内腑间的隐痛,伸手不着痕迹地拭去唇边的血渍,抬起头来看向来人。见到来人的那一刻,他戒备的心神略微松懈,沙哑的嗓子道:“吴大人。” 吴江疾步走上前来,看着楚延琛不甚好看的面色,眉头一皱,躬身一礼道:“楚大人,我看你身子似有不适,若是现下得空,随下官去太医院诊诊脉。” 楚延琛略微沉默,他本是想要拒绝的,只是拒绝的话尚未出口,突然身形一扯,便就觉得手腕处一阵温热,是吴江干脆地出手拉着楚延琛的手腕,不由分说地‘请’人前去太医院。 楚延琛倒也不挣扎,或者应该说是他也没什么力气挣扎,顺着吴江的力道安静地前往太医院,宫中的叛乱看看平定,最为繁忙的不是禁卫,更不是百官,而是忙着救人的太医。 吴江知道楚延琛身份不一般,特地选了幽静的小道拐入内堂。看着楚延琛坐下,他伸手搭在楚延琛的手腕上,指尖下的脉息令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收了手,一脸严肃地盯着楚延琛。 楚延琛对自己的身体情况是清楚的,这段日子确实较之过往更加糟糕些,只是对于他来说,倒还是撑得住的。 “你这是不想活了?”吴江语气不佳地说道,“才多久时间,身子就差成这样?你家那一位神医若是医术不佳,你就在我这儿治!” 楚延琛随手脱开吴江搭脉的手,他笑着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又给吴江倒了一杯水,道:“等这阵子的事儿忙完了,我会好好休养的。” 吴江面色不善地看着楚延琛,他举起茶杯喝了一口,很快便就放下水杯,拦住楚延琛要喝水的动作,他将楚延琛手中的水杯取走,径直倒走里边的茶水,开口道:“隔夜茶,冷了,别喝。” “我给你换一壶。”说着,吴江就站起身来,将桌上的水壶拎走。 楚延琛看着吴江的动作,他笑着摇摇头,伸手揉了揉额角,冰冷的手触在额上,脑中的晕眩却是越发浓郁,他闭着眼,靠着椅子坐着,轻声道:“不必费事,我坐一会儿就走。” 吴江拎着水壶走过来,又给楚延琛倒了一杯热水,而后取了药包出来,打开药包,呈现出里边整齐的一排银针,开口道:“等等,我给你扎个针。” 楚延琛睁开眼,看了一眼摆在眼前的银针,他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将桌上的水杯捧起来,小口抿了一口,温热的水入了喉,给他带来些许温暖。 “不用了。你也知道的,现下这个时候,我的行踪本就是一堆人盯着,尤其是宫中,陛下可是看着呢。你今儿这般把我带来,不妥。”楚延琛捧着水杯,汲取着杯子的温度,他微微垂下眼眸,轻声说道。 其实,他是应该拒绝的。只是刚刚他确实太累了,这才任由吴江带着他入太医院,歇了这么一会儿,倒是觉得缓过劲儿了,也该离开了。 萍水相逢,不该多做耽搁。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吴江,都不是一件好事。 吴江听出楚延琛话里的意思,他瞥了瞥嘴,不以为意地站起身来,扯了扯楚延琛的衣裳,开口道:“要么你自己动手宽衣,要么就我扒了你的衣裳。你自己选。” 楚延琛察觉到吴江这语气中的倔强与不满,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便就自己动手,将身上的外衣褪下,单薄的单衣在太医院里感觉到些许的凉意,楚延琛抬起头,看着吴江道:“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痼疾嘛,你知道的,大抵是最近太累了点唔” 他的话语尚未说完,在吴江落针的时候,一道尖锐的痛楚自后心处传来,猝不及防之下令他不由得闷哼出声。 听着楚延琛这低低的闷哼声,吴江落针的动作稍稍一顿,但很快便就继续动手。他低着头,解释道:“你体内的寒毒凝结,若不会是现下早就入了夏,你的情况怕是更糟糕。你就是太能忍,这些天,应当是寒邪入骨,疼你或许察觉不到多少,但这不是什么好事,是气血凝结淤堵,所以你才察觉不到痛,换句话来说,就是痛到麻木了。” 手中的银针落得很快,只是到了最后,便就缓了下来,等到仅仅剩下最后两针的时候,吴江干脆就停了下来,他安静地凝视着楚延琛,注意到楚延琛面上的神色由苍白转为青白,而后变成了灰白,便是唇色也是一片惨淡的浅灰色,他才急速连下两针,银针入体,楚延琛的额上沁出冷汗。 吴江瞥了一眼楚延琛,低声道:“这一口血,是要吐出来的。” 话语落下,便就见着一道血花在地上绽开,楚延琛的唇边沾染着些许血迹,闷闷的咳嗽声随之而出,吴江看着楚延琛吐出这一口暗红色的血,他面上眉头稍稍一拧,随后慢慢地将银针收起。 将最后一根银针收起来以后,他又伸手搭了把楚延琛的腕脉,手腕上冰冷的触觉,令他紧皱的眉头更是拧紧了些许,他将楚延琛脱下的外衣给人搭上,又将热水推了过去,在楚延琛整理衣裳的时候,他回身寻了一瓶药出来,也不与楚延琛多言,便就打开瓶盖,倒了两枚出来,丢进水杯中。 雪白的药丸遇水即化,而那水杯中的水便就成了乳白色,散发着些许清甜的气息,仿若是凝脂般的色泽,给人一种诱人的感觉。 “呐,先喝了。”吴江抬眸对着楚延琛道。 他的目光落在楚延琛的面上,看着对方原先的灰白色逐渐转为气色不甚好看的霜白,心头的忧虑稍稍缓解,将手中的药瓶递了过去,对着楚延琛叮嘱道:“这药你且先用着,用热水送服就可以。这段时间先用吧,一日两枚,用完了你再来找我拿。与你家神医的药不会冲突的。” “如今尚能有效,说明情况还没到最糟糕的地步。”吴江平静地道:“我知道你如今忙着很,但你多少还是注意点,你这情况,不是歇一歇就能缓过来的。” “那一位的情况,也很糟糕,只怕也就这一两天了。”吴江突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楚延琛的眉眼微微一凝,他知道吴江说的‘那一位’是指太子殿下,之前在大殿上,他便注意到太子的情况不大好,他本就是久病之人,对于观病情况,多少还是懂的。太子殿下当时的面色呈现的是衰败之相,也就是所谓的死者气相。 一旦出现这般神色,便就说明一个人活不长久了。 及至后来太子殿下无声无息地晕倒的时候,楚延琛便就确定了这一位寄以厚望的储君只怕是没时间了。而宁惠帝应是要苦恼了,但是这个消息却不能透露出来,至少不能在刚刚遭遇了一场叛乱的这个时候透出来。 吴江同他透出这么一个消息,是冒着风险的,要知道天下无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在这个皇宫之中。 楚延琛叹了一口气,担忧地道:“这一道消息,你不必冒险告知我。我猜得” 吴江看了一眼楚延琛,他忽而截断楚延琛的话语,压低声音,出口的话语似乎是含在喉咙里,模糊地道:“龙椅上的那位,是真的中毒了。” 听到这一句话,楚延琛面上的神情一肃,他抿了抿双唇,眼中透出一抹犹疑,随后便就轻微地回道:“当真?” 这一场局结束,他一直以为宁惠帝是为了将谢家彻底铲除,以为宁惠帝是做了一场以假乱真的局,可是怎么都想不到宁惠帝竟然是真的中毒了。 无怪乎当时宁惠帝的气息那般不稳,他还以为宁惠帝是为了示敌以弱,为了让谢相爷放松警惕,并且让谢相爷自投罗网的,现下看来,是失手了。 只是不知道这毒对宁惠帝的影响到底是什么。 吴江看了他一眼,便就猜到楚延琛心头在想什么,他握紧双手,双眼微微飘移,扫视了四周一圈,而后轻飘飘的声音传入楚延琛的耳中。 “这毒,伤及根本。”吴江便也就只能探知到这么多了,这还是他的医术极高,从那药味中揣测出来的。替宁惠帝诊病的人并不是他,熬药的人也不是他,他只是嗅觉好,恰好在这宫中乱成一片的时候,去了一趟内殿,嗅了这么一鼻子。 谁也想不到就是这么一鼻子,竟然能够让他辨别出宁惠帝的情况不是很好。 听着吴江的话,楚延琛面上的神情一片冷凝,他的眼中满是沉思,似乎是在琢磨着什么,好一会儿,他忽然放下手中的水杯,站起身来。 “这事儿,你不必多搅和。虽然叛乱已定,但是这才是乱局的开始,你不要凑过去,踏踏实实地做你的小太医便好。”楚延琛盯着吴江的双眸,一脸严肃地叮嘱着。 吴江知道楚延琛这是在关心他,他点点头,回道:“明白,我人微言轻,还能搅和什么?” 楚延琛摇摇头,对着吴江继续道:“不要再靠近内殿以及太子的寝殿,知道吗?我怕宫中要有大变故了。一旦太子殿下薨逝” 这一句‘薨逝’,他说得很轻微,仿佛是嚼在口齿间,若不仔细听,几乎都听不到。 “从今日起,”楚延琛双眸微微眯起,他对着吴江摆摆手,道,“你不要再寻我,也不要与我有任何交集。” “嗯?”吴江不由得一怔,似乎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楚延琛迈步往外走,他的声音清冷冷地落在屋子里。 “这天,要变了。” 吴江看着楚延琛离开的背影,他倒是明白自己这一位挚友对自己的呵护之情,叹了一口气道:“变不变天的,我不知道,但是你若是再熬下去,只怕最先扛不住的是你的身子了。” 他的眼中蓄满了担忧,然而却是无能为力。作为医者,最为无奈的便是如今这般境况,他几乎是一步步看看楚延琛往绝境中走去。然而他却半分举措都使不得,因为楚延琛身上背负的永远不是他自己一条命,而是楚家以及相信楚家站在楚家这一队中的无数人命。 “哎” 幽幽的叹息声在屋子里飘荡开来。 楚延琛一脸平静地走在出宫的路上,面色虽然苍白,可是却不若先前的死气沉沉,便是脚步也少了些许的凝重。然而眉宇间的凝重却还是给人一种莫名的愁绪。 若是太子殿下熬不住,不,应该说是太子殿下的死是必然的了,那么宁惠帝留下的子嗣能够登上宝座的,便就只有赵清婉了。 而如今,赵清婉身怀六甲,宁惠帝的心思应当是在那一个未出生的孩子身上。那么,现下最重要的事,便是拖过去,只要赵清婉尚未回京,一切都好掌控。 至于宁惠帝的身子楚延琛的心头一沉,宁惠帝到底还能活多久?他需要尽快做出一个决断。或许 一道念头从脑海中闪过,出了皇宫。 重九迅速迎了上来,他扫了一眼楚延琛的面容,察觉到楚延琛面上的神情虽然苍白,可是气息却稳了不少,他心头的担忧略微落地,而后对着楚延琛躬身一礼,道:“公子。” 看到恭候在一旁的重九,楚延琛眼中眸光微微闪烁,开口道:“我不是让你这一段时间暂且出京,去庄子上吗?” 当时谢老夫人的死,虽说并不是重九下的手,但确实是死在重九的剑下,如今这宫中,都在忙着处理乱局后的事儿,一时间是没能同重九秋后算账。 那谢老夫人无论怎么说,都是皇后娘娘的娘亲,等到皇后娘娘从悲痛中缓过来,只怕便就会想到重九了,届时,总是不大好收场的。 故而,楚延琛便就让重九先出京,人不在京中,他总有办法糊弄过去的。 重九拱手一礼,低声道:“公子现下人手不足,属下应当在公子身边的。” 楚延琛看了一眼重九,看着重九那倔强的姿态,他叹了一口气,此刻他尚还有事需要处理,便也就不同重九多做争执,等回到府中以后再说。刚刚从吴江那儿得来的消息,令他思绪纷乱,他的心底空落落地浮起一丝莫名的不安。 “罢了,先同我去一趟诏狱。” 楚延琛要去见的是入了诏狱的谢相爷,这叛乱一案,如今是落定了,但是尚需要谢相爷的一份认罪书,至于谢氏一族到底会落得何种境地,如今怕是不好说了。 诏狱同其他的刑房不同,这里更加阴森,倒也没有什么鲜血淋漓的情景,只是这幽暗的屋子,给人的气息便是阴寒,看不到什么活力。 诏狱里收拾得还算干净,空气里散发着些许冷冷的气息,分明此时是夏日,却没有半分夏日的热度,走得近了,便就能嗅到一丝极为轻微的腐朽的气息,仿佛是埋葬了什么生机。 楚延琛独自一人走了进去,他走过一间间的屋子,那牢房里还关押着些许犯人,可是那些犯人却没有半分的动静,他们或坐或躺,很安静,似乎是在等死一般。不,应该说确实是在等死。 他走至最里边的一间牢房,便就看到端坐在椅子上的谢相爷,便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的身姿依然是带着世家风骨,作为阶下囚,坐在这略微阴暗的牢房里,却仿若是坐在风雅的雅间品茗候客。 谢相爷注意到楚延琛的到来,他转过头来,笑着对着楚延琛道:“楚大人来了呀。” “请,坐。”他挥了挥手,示意楚延琛坐下。 楚延琛并未讶异,他顺着谢相爷的意思坐了下来,看着空荡荡的桌面,他轻叹一声,道:“诏狱不比其他地方,茶水茶杯这等东西都放置不得。” 谢相爷笑了笑,并不在意地摆摆手道:“这倒是不用了。规矩,我都懂得的。” 他看着楚延琛略微苍白的面色,面上的神情略微关切,温声道:“楚大人这气色不佳,倒是需要多多休息,多多保重身子。” 此时的谢相爷倒是不若往日里的老谋深算,仿若是一名慈善的长辈,对晚辈关怀备至。 楚延琛看了一眼谢相爷,谢相爷的眉眼间满是沧桑以及疲惫,眼中的哀伤并未褪去,而是隐匿了下去,并未询问过楚延琛任何一句关于谢家如今的情况。 见着谢相爷如今这般动静,楚延琛心头微动,他轻笑一声,道:“多谢相爷关心,等忙完这一阵,我会好好休养的。” 谢相爷呵呵笑出声,他的双眼微微眯起来,对着楚延琛摇头道:“如今哪里还有什么相爷了,若是不嫌弃,楚大人便唤我一声外祖吧。” 他面上的笑容淡淡的,却带着些许说不出的遗憾与哀恸。 楚延琛的目光落在谢相爷的身上,对于他如今说出的这话,似乎是有些疑惑,但是却又很快释然。也是,赵清婉唤谢相爷一声外祖,他作为赵清婉的丈夫,依着情理辈分,喊这么一句也是应当的。 “是,外祖。外祖喊我怀瑾便是了。” 谢相爷笑着点了点头,他的目光随后转向牢房上方唯一的一扇窗子,平静地道:“我跟随陛下很久了,陛下是一个明君。一个富有雄才伟略的帝王,作为帝王,他无疑是极为合适的。我很早便就看出来了,玉莹嫁给陛下” 他的话说到这里,忽然就停了下来,似乎是在回想什么。 楚延琛看了一眼谢相爷,他轻声接上话道:“所以,外祖早早就选定了陛下,将皇后娘娘嫁予陛下,并在当年的夺嫡中,选择站在了陛下的身边。” 谢相爷摇摇头,他叹了一声道:“没有,我当时并未选择陛下,是玉莹喜欢陛下,她想要嫁给陛下。我只是想着,陛下日后若是一个闲散王爷,玉莹嫁给他也还不错,谢家拿捏得住人,总不会让玉莹受了委屈。” “而且,陛下虽然不得宠,但也是一名皇子,身份上倒也不算太差。玉莹是我的第一个闺女儿,我也不想拂了她的意思,所以也就同意了这一门亲事。然而谁也想不到,那个不得宠的皇子竟然会成为这最后的胜利者,更想不到陛下的心思与手段,不若往日里看到的那般无害。” 听着谢相爷的娓娓道来,楚延琛的眼中闪过一抹狐疑之色,若是真如谢相爷所言的这般,对于皇后娘娘,谢相爷的一腔呵护之心,怎么到了最后就变了呢?他与赵清婉的婚事如何成就的,这不是一心疼爱皇后娘娘的父亲能够做出来的事? 对于楚延琛这怀疑的神色,谢相爷缓缓一笑,他的视线同楚延琛对上,而后道:“怀瑾,如今你也是楚家的家主,想来也懂得何为世家主的责任。” “在这个位置上,要考虑的事太多了,若玉莹只是一个王妃,很多事是不一样的,可是她是皇后,她所出的一双儿女,更是最富权势的嫡长子嫡长女。” 楚延琛知道谢相爷的意思,他沉默地垂下眼眸,良久,开口道:“不知,外祖可否后悔过?若是当时让小谢大人娶了公主殿下” “不后悔。”谢相爷坦然地回道。 他面上的神情露出一抹坚定与傲然,唇边的笑意稍稍敛去,又重复了一遍道:“不后悔。既行之,何悔之?” 谢相爷盯着楚延琛的眼睛,字句清晰地道:“我唯一后悔的事,便是没有及早除了你。” 半晌,楚延琛笑了出来,他看得出谢相爷眼中的认真以及话语里的杀意,这一位身陷囹囵的老者,是真的想要杀了他的。 “我何德何能,能够让外祖如此惦记?” 谢相爷缓缓叹息道:“你太聪明了,若是生在谢家,我想谢家可再保百年延续。可是你是楚家人,如此聪慧的楚家子,对于谢家的威胁太大了。文卿同你相比,还是逊色不少。” “便是如今这一局,我落得如此地步,谢家落得如此地步,想来怀瑾是功不可没的。”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在这冰冷的诏狱之间,谢相爷深思过之后,便就反应了过来,这也让他对自己当初未能狠下杀心除去楚延琛而感到后悔。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不过是礼尚往来罢了。”楚延琛低低地回了一句。 谢相爷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走神,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突然又开口问道:“我要当曾外祖了。” 他这一句话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也就是说对于公主殿下身怀有孕的事,谢相爷早就知道了。 “却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公主殿下诞下麟儿?” 楚延琛并未回答,他似乎是在斟酌什么,随后轻声道:“外祖” “秉德要死了吧?”谢相爷突然打断楚延琛的话,突兀地道了这么一句话。 听着这句话,楚延琛愣了一下,他的目光定定地看着谢相爷,他有一种预感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只怕是极为重要的,也是让人为难的。 这诏狱之中,看着似乎无人知晓,但是谁也说不清是不是隔墙有耳,故而楚延琛半分涉及储君的话语都未曾吐露。 谢相爷也不在意楚延琛的不回答,他本就是朝政上的老狐狸,怎么会不知道楚延琛的顾虑,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 “陛下,首先是一名帝王,然后才是一名父亲。” “公主殿下的消息,你有多久没有得到了?” “你可知道,杨熙为何会是陛下最为器重的心腹?” “楚家和谢家的争斗,你这一次是赢了,可是赢了就是最大的败局。” “怀瑾,你知道吗?陛下,他真的是一个非常适合当帝王的人。而为帝者,岂会是温情的?” “今日,这一遭认罪书,我且不必写下,此时所写的,应当不是他所想要的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会给你的” 出了诏狱的大门,谢相爷最后的声声句句都落在楚延琛的心头上,那一丝若有似无的不安一点点地浸漫出来,他的心口闷闷的,却也不知道是痼疾的原因,还是谢相爷的那一番话。 只是上了马车后,楚延琛尚未来得及喘一口气,便就见着重九行色匆匆地入了马车,动作间略微失了礼数,语气里透出一抹慌张,道:“公子,江南道出事了。” 听着重九的这一句话,楚延琛心头一沉,那一丝的不安陡然浮荡起来,而后扩散至浑身,他的双眸定定地看着重九,哑声道:“什么情况?” 重九低着头,他的眼眸略微发红,将手中的消息条陈递送过去,开口道:“咱们留在公主殿下身边的人都死了,殿下如今失踪了,而瑶六,生死不明。” 第165章 错过 楚延琛伸手接过条陈,听着重九的话,他有一瞬间的晕眩,耳中一片嗡鸣声,他几乎是听不清重九刚刚说的话,总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沉默地握紧手,良久,才打开手中的条陈,白纸黑字,他觉得眼前有些模糊,怎么都看不清。 楚延琛低头看着上头的消息,心头一阵刺痛,喉头一甜,一股殷红呛咳了出来,将那份消息条陈染红。 “公子!”重九急声喊了一句。 “咳咳,不、不必惊慌,”楚延琛将口中残留的半口血水咽下,从马车里的小几旁抽出一条帕子,低头拭去唇边的血渍,而后一点一点地慢慢擦净手中沾染着的血色,哑声道:“先回府。” “把武先生和严先生都请来。”楚延琛闭着眼,靠在车壁,缓缓地道了一句。 多日来的不安在此刻落定,他先前也曾想过江南道可能会出事,可是当时他给赵清婉留了那么多人,便是江南道上的齐家也是自己的眼线,若是出了事,不说能不能阻止,但至少消息能够送得出来吧? 因此,这些时日,他收不到消息,只是以为无事告知,加上这段日子京都里的方方面面要思虑得太多了,他便放松了警惕。 一步错,便就步步错。 楚延琛只觉得心头闷闷的,同宁惠帝的交手,现下开启了,而他落于下风。谢相爷在狱中说的话,慢慢地浮上心头,赢了,便是最大的败局。 他苦笑了一下,他心中藏着一抹侥幸,那是对自己最后的安慰,宁惠帝是赵清婉的父亲,过往宁惠帝极为宠爱赵清婉,那一份宠爱若是真心的,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然而,朝政上的争斗,哪里掺杂得进温情。 为帝者,何来温情? 而此时尚带着些许温情的宁惠帝正安静地听着殿内的太医的低语。 “陛下,时间不多了”太医躬着身,低着头,半点不敢往宁惠帝的面上看去,刚刚经历了一场叛乱的宁惠帝,此刻要经历的将是丧子之痛。在殿内的太医们躬身屏息,不敢多言。 宁惠帝沉默地看着殿内安静躺在床榻上的太子,心头涌起一抹痛楚,那是作为父亲的哀恸。他挥了挥手,示意殿内的人退出去。 等到殿内的人都悄无声息地退下之后,宁惠帝慢慢地站起身来,满殿的药味飘荡着,昭示着一种不祥的预兆。 宁惠帝走上前,床榻上躺着的太子已经醒转了过来,他吃力地撑着身子,想要对宁惠帝行礼。 宁惠帝伸手扶住太子,轻声道:“父子之间,不必这么多礼。” 他扶着太子倚靠在床栏上,等到太子惨白着脸,微微喘了一口气后,宁惠帝便就在床榻边的椅子上坐下。 “君臣之间,礼不可废。”太子无力地轻声回道。 这一句话里,带着些许极其微弱的怨言。宁惠帝知道太子怨的是什么,他静静地看着太子,细细端详着近在眼前身形单薄的太子,眉眼间与他有些许肖似。这个孩子,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储君,这个庞大的王朝,本是要交到他的手上的,可是如今,却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太子感觉得到宁惠帝目光中的痛惜,他扯了扯唇角,低声道:“父皇,儿臣不孝。” 宁惠帝摇摇头,他温声道:“秉德,现在还有哪里不舒坦吗?” 虽然知道太子的情况很糟糕,或许是熬不了多久,但也不愿在明面上直白地说出来。 太子轻笑一声,他看着宁惠帝,认真地回道:“不了,多谢父皇关心。父皇的身子可还好?对了,母后呢?” 宁惠帝垂下眼,他叹了一口气,而后道:“朕无事,秉德不必担心。你母后倒是又病了,毕竟谢家” 宁惠帝的话没说完,但是太子明白,对于皇后娘娘来说,谢家如今出的事,确实是一个重大打击,况且皇后娘娘先前也才大病初愈,如今这般受了刺激,撑不住又病了也是正常的。 “父皇,儿臣的情况,请您暂且别告诉母后。”太子苦笑了下,继续道,“儿臣怕母后更加承受不了。” “便是只有几日时间,也多瞒着几日吧。”太子徐徐道着。 宁惠帝面上带着温和的笑,轻声道:“放心,朕都明白。你也不要多想,好好休养,会没事的。” “父皇,我不是三岁孩童了。”太子轻笑一声,无奈地回了一句。这般哄孩子的话,便就不用拿来哄他了。他自己的身子情况,又怎么会不懂呢? 他的视线转向殿内的窗外,窗外的光线并不甚亮堂,带着一种凄厉的惨淡感,鼻息间满是浓浓的药味,纵然没有喝药,却也觉得满口苦涩。 太子闭了闭眼,而后叹息道:“父皇,儿臣要死了。”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丝异样,说不清是害怕还是遗憾,或者还有愤怒,但最后都融成了平静。 宁惠帝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来。他定定地看着太子,眼中带着一丝哀伤,好一会儿,才轻轻地道:“你还有什么想要做的?” 太子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睁开眼,面上一片肃然,清冷地道:“父皇,谢家……” 他忽而又停了下来,似乎是在斟酌应该怎么将接下来的话说出来。想了好一会儿,太子自嘲一笑,开口道:“父皇,谢家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否看在过往的份上,放他们一条生路。” 宁惠帝面上的神情很是微妙,他看着太子,随后低下头,沉声道:“秉德,你可知道这一次宫里宫外死了多少人?” “放谢家一条生路,那又有谁能放那些死者一条生路呢?” 宁惠帝眉眼间透出一抹愠怒,他看着太子面上的恳切神色,话语里压抑着一丝怒意,似乎是对太子如今的懦弱感到气恼。 太子听着宁惠帝的反问,他本就苍白的面色一点点地变得更加惨白,扯了扯灰白的唇色,缓缓一笑,自我请罪道:“父皇息怒,是儿臣思虑不周。” “只是,”太子的手掌紧紧攥着,他略微有些喘气,“谢家,我和母后毕竟出自咳咳咳咳咳” 话未说完,他便俯身咳嗽,剧烈的咳嗽声在殿内响起,太子瘦削的身子随之在颤抖着,宁惠帝心头一紧,他起身,轻轻地伸手替太子抚顺气息,只是在这咳喘声慢慢地平复下来的时候,淅淅沥沥的血水溅落在床榻边,落在了宁惠帝的衣摆处,殷红的色泽刺眼而又可怖。 “太医!”宁惠帝惊声对外喊道。 太子颤巍巍地伸手扯了扯宁惠帝的衣袖,他吃力地靠在床榻边,唇边沾染着血渍,与他苍白的面色呈现出鲜明的对比,闭了闭眼,略微哀求地道:“我记得,表哥并未参与,他远在江南道父皇,给谢家留一线生机千年世家,一夜覆灭,父皇,我,咳咳咳” 宁惠帝握着太子的手,看着太子呛咳出一口又一口的血水,及至太医涌进内殿,对着宁惠帝躬身一礼,而后为太子施救的时候,宁惠帝才轻飘飘地吐出一个字:“好。” 殿内的太医在忙碌着,然而榻上的那一位年轻的储君的生命,却是一点点地在逝去。 宁惠帝迈步走出内殿,鼻息间挥之不去的是那若有似无的腥气,他的手上沾染着些许血迹,迈出殿门的时候,便就觉得凉风扑面,分明是暖和的夏日,可是却无端令他觉得发冷。 他不言不语地站在长廊口,看着清冷的宫宇,这一座熟悉而恢宏的宫殿,仿佛成了一座冷清清的坟墓,埋葬着无数的生命。 纵使他是万人之上的帝王,也有诸多的无奈。 “咳”宁惠帝低声咳嗽了一下,他的气色其实也不算好,高公公听得宁惠帝的咳嗽声,便就急步走上前,将手中带着的披风展开,给宁惠帝披上。 “陛下,这儿是风口,您身子还没康复,要多加注意。”高公公躬身,轻声道。 宁惠帝拢了拢披风,他往前走去,而后开口道:“高进,朕也没多久时间了,往后,你就跟在皎皎身边吧。” 高公公听得这话,他的面上没有出现任何的惊诧与惶恐,在稍作沉默之后,对着宁惠帝躬身一礼,道:“是,陛下放心。” 宁惠帝步履缓慢地朝前走,他面上一片漠然,看着天边飘荡的云朵,轻声问道:“皎皎,到哪里了?” “回陛下,大抵也就是这一两天也就能到了。” 宁惠帝点了点头,眼中的冷漠在这时候略微缓和,显露出一抹的温情与暖意,低低地道:“把东西都收拾好,皎皎现在身子不一般,这么长途跋涉的,真是辛苦了。” “是。” 一辆马车自山道上缓缓行来,车行得很稳,那车前的驾车的马夫可以看出赶车的功夫很了得。或许不仅仅是赶车的功夫,他本身就是一个练家子。 若是有人注意,便会发现这一辆行进的马车周围太过安静,仿佛是有人特地清理过了一般。 而车里坐着一名孕妇,在浅淡的光线下,可以看出这一名孕妇面容娇艳,略微清瘦,眉宇间透出些许慈爱与韵味,宛若一抹盛开的美艳牡丹,雍容华贵,璀璨夺目。 只是在她睁开眼双眼的那一刻,一抹锐利的锋芒从眼中显露出来,她沉默地看了一眼坐在一边的妙锦,轻声开口道:“咱们离京城也不远了。” “是。”妙锦低着头,她的脸上并未露出丝毫的欢喜,反而在眼中有一抹不安一闪而逝。 赵清婉轻轻地伸手抚过圆滚滚的肚子,这个孩子很乖巧,似乎明白他们要赶路回京,这一路上,并未有任何大动静的闹腾。这般也好,她一路行来,着实是太过乏累,这一路上的安胎药是没少喝。 这孩子的性子,大抵是像他的父亲吧。 想到孩子的父亲,赵清婉的眉眼间闪过一抹浅浅的忧虑与思念,她同楚延琛分开不过数月,可是对她来说,却仿佛是很多年了。 她忽然发现,不知何时开始,楚延琛已经浸透在她的心底,占据她的心神,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无时无刻,总是会想到她的丈夫。 有些事,赵清婉一开始或许并没有察觉到,但是在随着杨熙一同踏上回京的路途时,她便察觉到不对劲了,但是那时候却已经是回不得头。 而后,她也注意到身边的随行人员有所变化,她未曾多问,不是她不想问,而是了解杨熙这个人,没有出现的人,只怕是凶多吉少。她便是问杨熙,只怕杨熙不会同她说实话,她想京中定然出了大事,她不希望她的丈夫与她的父亲兵戎相见,既然她已经在回京的路上,就也希望能够阻止一些不应该发生的事。 现下,离京城已经很近了。 “妙锦。”赵清婉突然开口喊了一声。 妙锦微微一愣,她抬头看了看赵清婉,轻声询问:“公主,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是小殿下闹腾了吗?还是乏了,想要歇一歇?” 赵清婉摇摇头,她的目光并未落在妙锦身上,只是幽然开口道:“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妙锦笑着回道:“回公主,自奴婢九岁到公主身边服侍,已经有八年了。” “八年?”赵清婉似乎很是感慨,她的手轻轻地摩挲着放置在面前的水杯,轻笑一声道,“时间过得真快,妙锦居然已经陪了我八年了。” 她的声音略微低沉,带着说不出的别扭。不过一会儿,她含笑的面容上骤然敛去了笑意,淡淡地道:“我记得,当初你来到我的身边,我便同你说过。我身边的人,最重要的是对我忠诚,以及坦诚。” 妙锦心头一惊,抬头瞄了一眼赵清婉,马车窗外有风吹入,带着些许凉意,马车好似经过了一段颠簸的道路,车内小几上的水壶稍稍跳动,妙锦急忙将水壶扶住,放置到了另一旁,免得这水壶倾倒磕碰到了赵清婉。 “出江南道的那一日,你又回去了一趟,自你回来开始,便就心神不宁,”赵清婉转过头来,双眼对上妙锦的眸子,“府中的人,并未随行。便是驸马留给我的瑶六,自启程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你同我说,是瑶六姑娘自行要留在江南道的府邸中的,可是,瑶六是个守礼的人,她便是要留在江南道,也当是会当面同我说一声,然而她没有来。” “赶路太过急躁,我挂念着京中,便就病了一场,也就无力多想,很多事,你也未曾同我说。这一路行来,我让你递送出去给驸马的消息,你竟都瞒了下来,妙锦,你究竟是谁的人?” 妙锦低下头来,她的手指搅动在一起,双唇抿得发白,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却怎么都不敢开口,眼圈发红,眼中的水光涌动,似有万千的言语与委屈藏在其间。 赵清婉见着妙锦这般姿态,她心头微沉,眉宇间闪过一抹不虞与烦躁,一路上,她并未开口询问,不是不关心,而是注意到妙锦似乎很是在惧怕什么,或许应当说是在惧怕某个人。 她想那人应当是杨熙。故而及至到了今日,即将入京城的时候,杨熙恰好离开,她才私下询问,可是此时此刻妙锦这般姿态,令她很是不安。 妙锦的性子,她是了解的,并非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却也不知道到底是被什么威胁,才会这般三缄其口。赵清婉伸手抚住妙锦的面颊,感受到掌心间的湿漉漉,妙锦抬起头来,面上满是泪痕。 “妙锦,不要怕,我是公主,你是我的人,没有人可以威胁你,可以伤害你,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对我说实话,我们要回京了,京中的一切,很复杂,我不能成为一名‘瞎子’,一名‘聋子’。现在,我没有其他的人可以依靠,任何的消息都被拦下了,我能依靠的只有你了。” 妙锦定定地看着赵清婉,看着赵清婉娇艳而又诚挚的面容,垂下眼眸,视线扫过赵清婉隆起的腹部,她轻轻地伸手拉住赵清婉的手,眼中的泪水盈盈而出。 “公主,奴婢不想瞒着您,可是您怀着小殿下,”她呜咽着,就是哭泣也是压抑着,似乎是怕车外的人听到,“大夫说,您这胎其实并不大好,小殿下如今的乖巧,不是不折腾,是没什么力气折腾。您受不得惊吓,也不能太过忧虑。若不然,母子皆危。” 赵清婉微微一愣,她伸手摸了摸隆起的腹部,掌心间偶尔会感觉到那轻微的胎动,她总以为是这孩子喜静,却没想到是没有什么力气闹腾。她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安抚的笑容,道:“大夫总是喜欢将事儿说得严重点,你也知道的,宫中的太医给贵人们看病总是有这般毛病。哪儿就到这般地步了,我素来身子康健,你家公主我是武艺高强,哪里就落得这么糟糕的地步了?” 妙锦看着温声安抚她的赵清婉,心底的害怕与委屈陡然间涌了上来,憋了一路的秘密便就涌到了喉边,她伸手胡乱地抹去面颊上的泪痕,而后对着赵清婉道:“公主,奴婢实在是太怕了。” 听着妙锦这一句‘害怕’,赵清婉的眉心不由得一跳,“别怕,你家主子是谁?我可是福慧公主,是父皇最为疼爱的公主呢,我护着你,谁能伤得了你!” 妙锦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平复了些许心情,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透过车帘的缝隙,看了一眼马车外头,看到车夫的心思都放在赶路上,她稍稍放心,而后开口道:“公主,瑶六姑娘死了,留在江南道的人都死了。” 赵清婉微微一怔,似乎想不到会听到这么一个消息,她素来柔和的眉眼处覆上了一层寒霜,紧紧地盯着妙锦,看看妙锦眼底的惶然,仿佛是回忆起了什么可怕的画面,妙锦浑身都在颤抖,小声接着道:“启程那一日,奴婢赶回府邸,无意间撞见、撞见,有人将府中的人屠戮殆尽,奴婢看看瑶六姑娘浑身鲜血淋漓地落了湖若不是杨大人及时赶到,怕是奴婢也要死在当场了” “杨大人,让奴婢不得将这一切告知公主。奴婢本是想要说的,可是公主您病了,大夫让您要静养,奴婢不敢说,后来便也就说不出口了。”妙锦的手在颤抖,她抓紧赵清婉的衣袖,继续絮语着,“您给驸马的消息,都让杨大人拦下了。奴婢” 妙锦的声音很轻微,几乎都要听不清了。 可是落在赵清婉的耳中,却是宛若晴天霹雳,震得她头昏眼花,她似乎是有些坐不住,腹部传来一阵闷闷的感觉,倒也不是痛,便是钝钝的一种感觉,令她有点喘不过气。杨熙是父皇的人,她一直以来都知道,所以她从来不担心杨熙会对她不利,因为父皇对她那般宠爱。 可是如今这杨熙的一举一动,却无不在说着一桩可怕的事。她的父皇在防着她,不,不是防着她,是防着她的驸马,或者应该说是要对付她的驸马。 她很早以前便就知道皇家与世家之间是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可是这么多年下来,不都是相安无事的。母后也是出自世家啊,父皇也未曾对谢家动手不是吗?那是她的驸马,是她孩子的父亲啊,父皇是想要做什么呢? 他是要杀了驸马吗? 不,不能这般坐以待毙。赵清婉收敛纷乱的心神,她伸手骤然握住马车内放置在箱子上的佩剑,掀开车窗的帘子看了一天。 外边已然不是一路行来的郁郁葱葱的林子了,而是略显熟悉的街巷。不知不觉间,他们竟然回来了。他们并不是从京城的正门入的,这应当是行了小道从偏门而入的。 入京了。赵清婉闭了闭眼,脑中思绪急转,她不能直接回宫。她的脑中浮现出楚延琛的面容,以及过往楚延琛曾经同她的耳语。 “在江南道等,等我来接你” 为什么楚延琛一定要她在江南道等,或许便是因为她将是父皇与驸马之间博弈的那那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 她应该是楚延琛手中的筹码。赵清婉握紧手中的佩剑,她咬了咬牙,她要回楚府,要去寻找楚延琛。她清楚地明白,这一场博弈,若是父皇输了,父皇依旧是父皇,可是若是楚延琛输了,只怕她将再也见不到她的驸马了。 “妙锦,我不回宫。”赵清婉沉声道了一句。 妙锦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喃喃地问了一句:“那公主,您要去哪里?” “我要去楚府。” 忽而间,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一道清风扑了出去。车前驾车的车夫不由得一愣,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但随即看到前方跃动的身影,心头一紧,轻啸出声,正当他要提气追上前方跃动的人影时,腰间忽而间有人拦抱住他的腰身。 车夫低头一看,却见那素来文雅端庄的妙锦姑娘不顾姿态地抱住他,念及这妙锦姑娘的身份,他正要下掌的手略微凝滞。 便是这么一犹豫的瞬间,前头那道跃动的身影眨眼间就失去了踪影。 赵清婉紧紧握着长剑,内息运转,强提着真气在街巷间跃动,她微微喘息,腹部闷闷的,偶尔有一丝的抽痛传来,赵清婉略停了一下,扶着墙稍作休息,而后抚了抚肚子,小声地安抚道:“好念念,咱们去寻你爹爹,你且忍忍,见了你爹爹,咱们便就好好歇歇。往后娘亲定然不会累着你。” 微弱的动静在她的掌间踢动,她扯了扯唇角,似乎是缓过了气息,便就打算继续前行,这儿离楚府应当不算远,她的方向感与记忆不错,再绕过一条街,应当便是楚府了。 赵清婉看着街巷外来来往往的人影,已经逐渐闹腾起来的声音,微微笑了笑,出了这条街巷,转过去再走一段路便就到了。 她朝前走去,只是堪堪走近巷口,忽然间眼前一暗,一道人影出现在面前。 赵清婉的脚步停了下来,她定定地看着站在身前不远处的人,杨熙空手站在巷口,身形不算健硕,面上的神情一如先前的恭敬,对着赵清婉轻声道:“请公主殿下随属下回宫。” 她没想到对方来得这么快,只是既然到了这里,她便也就不想再退,只要出了街巷口,杨熙是拦不住人的,在闹市里闹腾起来,楚延琛不可能会不知道,那儿离楚府那么近,再拖一拖时间,便就够了,足够楚延琛赶来接应她了。 赵清婉握紧手中的长剑,冷然道:“杨大人,若是本宫不愿意呢?” 杨熙对于赵清婉的回应,似乎并不意外,他往前走了一步,而后对着赵清婉深深一躬身,随后出口的话语却是将赵清婉心中的坚持彻底打乱。 “公主殿下,请您随属下即刻回宫,见太子殿下最后一面。” 这一句话,仿若是一道重锤,砸在了她的心头,她手中的长剑不由得放松了,赵清婉定定地看着对方,似乎有些听不清这入耳的消息。 她的眼中的泪水慢慢地溢出,哆嗦着身子问道:“你说什么?” 她的阿弟还那么年轻,虽然身子骨并不是很好,可是并不是一个短命之人,在她离京之前,他分明还是好好的,先前收到的信件里字字句句地说着,要等她回来的,要给她腹中的孩子亲手做礼物,怎的就是最后一面了? 赵清婉眼中满是不敢相信,她看着杨熙,杨熙轻轻叹了一声,道:“公主殿下,刚刚得到消息,太子殿下情况危急,怕是熬不过了,还请公主殿下随属下即刻入宫见太子殿下最后一面。” 再一次的重复消息,将赵清婉心中的侥幸打碎,她知道杨熙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拿这等消息来唬弄她,她紧紧咬着唇,满含泪水的双眸最后看了一眼巷口,而后转身踉跄地回去。 杨熙上前一步,紧紧跟随在赵清婉的身后,看着赵清婉不稳的脚步,他小心地护持着。 赵清婉并未注意到,就在她转过巷子的拐角时,一辆马车从巷口外路过。 楚延琛坐在马车里,揉了揉额头,满脸的疲惫无法掩饰,时断时续的咳嗽声在马车内回响。他抬眸看向一旁坐着的重九,眼中带着浅浅的血丝,似乎是许久未曾合眼睡上一觉了,而后沙哑的声音道:“那一辆马车的消息,现下有了吗?” 重九摇摇头,低声道:“没有,天枢猜测,应当是陛下的暗卫接应上了,京城附近的消息已经探不到了。” “想法子再探。那么大一辆马车,总不可能是凭空消失的。”楚延琛的目光掠过车窗,扫视过车窗外幽冷的巷子,心头的乏累与疼痛隐隐翻涌。 “是。” 第166章 太子 楚府的马车缓缓驶入楚府,他并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着要寻找的另一辆马车此时此刻正悄无声息地入了皇宫。那一辆马车行驶得很急,在皇城大道上疾驰,这时候能够在皇城里疾驰的马车着实是引人注意的,但是却没有人将注意力放置在这看看入城的马车上了,因为宫中那一位储君现在正奄奄一息着。 宁惠帝低头看着床榻上气息越发虚弱的太子,外殿里候着一排太医,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人在熬药了,但是殿内的药味浓厚地令人窒息。这些日子,无论是熬药还是施针,便就未曾停过,仿佛这般挣扎着,可以将那一位孱弱的储君挣出一抹生路。 然而如今这一切的挣扎都到了末路。药石无医,这便是如今太医们下的诊断。等着太医院的院首给床榻上几乎要喘不过气的储君下了最后一针后,院首便就退了出来,对着那一位高高在上的帝王躬身一礼,低低地道:“陛下,殿下没时间了。这一针,也就再挣得一盏茶的时间,陛下,还请您抓紧时间。” 听着太医院院首的话,宁惠帝面上的神情很是冷漠,他挥了挥手,示意人退出内殿。 他独自一人走进内殿,大抵是施针的效用,先前因为几乎喘不过气而痛苦挣扎的太子,此刻看起来平顺了不少,只是身上的那一股衰败的气息越发浓郁,浓郁到让人一眼就看到眼前的这人病得就剩一口气了。 宁惠帝走上前来,他面上透出一抹沧桑,不过是短短数日,他似乎更加苍老了,鬓发上的花白已然是一大片了,清瘦了不少的面颊上略微凹陷,看起来给人一股行将就木的感觉。 他拉了一张椅子坐下,缓缓吐出一口气,双眼定定地看着床榻上似在沉眠的太子,伸手轻轻地拂过太子的额头,掌心间是冰凉的触觉,这一种冰冷透过掌心,漫入他的心头,令他觉得浑身发冷。 “父皇。”太子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他见着坐在床榻边愣愣出神的宁惠帝,开口喊了一句。 也不知道是施针的效用,还是说到了回光返照的时候,太子这时候觉得这段日子一直以来缠绕着他的虚乏与痛苦好似都消失了,浑身的通透感令他有了不少精神。 只是他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懵懂稚童,自己的病有多严重,他很清楚,因此现下的这种情况,便是不用宁惠帝明说,他也知道自己应是大限将至了。 他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 宁惠帝伸手搭了一把,扶着太子坐好,轻声道:“现下还难受吗?” 太子靠坐在床榻上,他轻轻地笑了一声,而后摇摇头道:“儿臣,让父皇费心了。” “你是父皇的儿子,父皇不为你费心,还要为谁费心。”宁惠帝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勉强的笑容,回了一句。他伸手轻轻地拍了下太子的手,小声接着道,“你再等等,朕已经让人去请你的母后了。” 他想了想,复又添了一句:“皎皎也快要到了。” 太子愣了一下,他似乎想不到赵清婉会在这时候回来,眼底忽而间闪过一抹哀痛。他轻声地道:“父皇,皇姐怀着身孕” “朕知道,你不必担心,朕都安排好了。你皇姐身子素来康健,如今已然是平安回京了。”宁惠帝脸上的笑容略微苦涩,以为太子是担心赵清婉这一路奔波,他小声解释道。 “父皇,儿臣知道父皇一直都很疼爱皇姐,”太子面上晕起的血色一点点地褪去,他的呼吸略微急促,轻声道,“便是看在往日里这一份宠爱上,父皇,莫要让皇姐伤心。” 太子过往或许是天真心软了些,但毕竟是宁惠帝手把手教导出来的储君,很多事,先前他不曾是想明白,但是经历过着这一宗又一宗的事之后,缠绵病榻的日子里,很多事也就想明白了。对于宁惠帝的打算,他慢慢地明白了过来。 而这时候赵清婉的回京,更是证实了他的猜测。宁惠帝要对楚家动手了。 因为他们宁朝要出一位女帝了。 太子喘息着,他伸手拉住宁惠帝的衣袖,在宁惠帝出口否认之前,接着道:“父皇,您曾答应过儿臣,要放文卿表哥一马的。还请父皇答应儿臣,谢家叛乱一事、不牵累文卿表哥,任由文卿表哥在朝为官,请父皇” 话说到这里,太子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他只觉得肺腑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堵着了,让他每一口呼吸都极为艰难,先前的轻松与精神好似一个短暂的美好幻觉。 对于太子的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两段话,宁惠帝却很明白太子的意思,也明白太子看透了他的打算,求着他放过谢嘉安,并不仅仅是因为那所谓的亲情,更是为了给皇后娘娘以及赵清婉争的一丝后路。 谢嘉安不死不退去朝堂,便就意味着谢家留下了一线生机,千年世家,死而不僵,只要有这么一线生路,再予以他们数年时间,便就能够重新塑造一个朝堂中的庞然势力。 皇后娘娘毕竟是出自谢家,有这么一股新生的谢家势力,便是往后真就是帝王无情,也会留得皇后娘娘一条性命。而对于赵清婉来说,如今的赵清婉不仅仅是皇室公主,未来的女帝,更是楚家的当家主母。 留得一抹谢家势力,往后自然可以成长起来,也不至于让楚家一家独大,外戚的矛盾也能少点。这是制衡之道。太子想的并未有错,这般做法也没有错,宁惠帝明白太子的意思,甚至对于太子对自己的凉薄揣测也不在意。 只是这一位储君有些事并不知道,若是宁惠帝还能再活十年,他自然可以这般做,可是宁惠帝没有那么长的时间了。他便是连一年的时间都没有了。 宁惠帝的目光同太子对上,看到太子眼中的恳求,他心中是欣喜的,为太子从过往的稚嫩成长起来而感到欢喜,但是却又是哀痛的,因为这位令他满意的储君要死了。 “父皇,您就允了儿”太子侧头呕出一口血,他的呼吸越发微弱,抓着宁惠帝的手也慢慢地脱力。 宁惠帝回握住太子冰凉而无力的手,垂下眼,轻声道:“好,秉德,朕都允了你。” 太子闻言,他的面容上浮起一抹浅浅的笑容,眼中透出些许亮光,但很快这一抹亮光便就慢慢地涣散,他的声音低低的:“父皇,儿臣不孝母后,阿姊” 浅浅的一抹气息自他的鼻息间消散,太子眼中的神采猝然消散,双眸缓缓闭上,那被宁惠帝握住的手无力地垂下。 宁惠帝看着安静的太子,他伸手轻轻地触及太子的鼻息,这时候什么都探不到了。 “秉德”宁惠帝老泪纵横地唤了一声儿子的名字,素来刚毅的面容上满是哀戚,泪水自眼中涌出。人生哀事,老年丧子。 便就在此时,听闻殿外有匆忙的脚步声行来,殿外有人躬身行礼。 “见过皇后娘娘。” “见过皇后娘娘。” 随着一声声的恭敬行礼,皇后娘娘清瘦地摇摇欲坠的身形出现在大殿内,身边的嬷嬷小心地扶着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跌跌撞撞地冲进内殿,便就看到俯身在床榻旁,哽咽出声的宁惠帝。 她的心头一惊,似乎是不敢相信地蹒跚上前。这些日子一重又一重的打击,似乎是将这一位明艳端庄的女子击垮了。她也病了许多日子,宁惠帝怕她再受刺激,便就不敢将太子的真实情况告知,及至到了今日这最后时刻,才让人去请了皇后来。 然而皇后的身子太过虚乏,不过就那么一段路,却是费了不少功夫。 她一步步地走上前,整个人都是摇摇晃晃的,似乎随时都可能倒下,可是却不肯让嬷嬷再搀扶,她行至床榻边,脚下一软,整个人就瘫软在地,还是注意到身后动静的宁惠帝眼疾手快地将人揽抱住。 皇后娘娘来得匆忙,身上的衣裳不过是胡乱披了一件薄衣,她落在宁惠帝的怀中,双眼却是定定地看着床榻上杳无声息的太子,她喃喃道:“陛下,秉德是睡着了吗?” 宁惠帝知道皇后此时的心境,他抱着皇后娘娘,垂泪低语:“玉莹,秉德走了。” 这一句‘走了’落在皇后娘娘的耳中,仿佛是将皇后娘娘最后一丝理智击溃了,她回头看向宁惠帝,仿佛是听不懂宁惠帝所说的话语,她将视线再次落回太子身上的时候,突然明白自己的儿子死了。 “你胡说!你胡说!”皇后娘娘好似失去了理智,她一把推开宁惠帝,跪着爬到了床榻边,伸手拉扯住太子,轻轻地晃了晃,开口道,“秉德,醒醒,秉德,是母后啊,你睁开眼,看看母后” 死去的太子不会回应这一位哀痛的母亲。 皇后娘娘那本就濒临崩溃的情绪在这一霎间崩断,她用力地摇晃着太子,吃力地拽着太子,似乎是想要让躺在床榻上的太子醒转过来。 宁惠帝急忙将疯狂的皇后娘娘揽进怀里,制止了皇后娘娘这失去理智的做法,沉声安抚着:“玉莹,玉莹,你冷静点,秉德不会想看到你这般的” 皇后娘娘在宁惠帝的怀里挣扎着,嘶声哀嚎着:“冷静,冷静什么?我不过是喊我的儿子醒来而已,他就是睡着了,睡着了” 此时的皇后只是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任何的理智冷静都与她无关。 “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 在殿内充斥着皇后娘娘的哀嚎与哭泣声时,赵清婉回来了。 赵清婉走进大殿里,她的脸色很苍白,双唇也失去了血色,脚步不稳地往里走,耳边是母后那尖锐而沙哑的哭喊声,她的心头涌起一抹不祥的预感,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心口间被人扯去了一块,心口上空荡荡的。 她一步步地走进内殿,映入眼帘的是那张熟悉而苍白的脸。 太子安安静静地躺在床榻上。 这是她的阿弟啊,明明说好要给她的孩子做玩具,还说要做世上最好的舅舅,要给她准备礼物的。可是他怎么、怎么就这般无声无息的了? 他们才多久没见面? 走之前,她的阿弟还好端端的啊,她都回来了,不是说想她吗?她回来了啊 赵清婉只觉得心口空荡荡的,很难受,但很快便就是一股尖锐的疼痛从心口间传来,慢慢地扩散开来,令她几乎都站不住,她怎么都走不到太子的身边,便是眼中的阿弟身影也变得模糊了。 “公主殿下!” “公主!” “皎皎!” “快,太医!” “太医” 第167章 召见 宫中的混乱被困在那一座四方城内,然而储君薨逝的消息却怎么都无法掩盖住。楚延琛堪堪踏入楚府,便就见得严程明一脸严肃地朝着他匆匆走来,脚步略微紊乱,同平日的他看起来略显不同。 严程明上前一步,对着楚延琛躬身一礼,道:“公子,太子薨了。” 楚延琛不由得身形一晃,虽然对于那一位储君命不久矣已然有了心理准备,但是此时此刻听得这个消息,却还是觉得心头一震。他面上的神情很严肃,抬眸定定地看向严程明,沉声道:“消息可真切?” 严程明点了点头,低声道:“千真万确。” 楚延琛听着这话,心头思绪纷纷,太子的情况,他早有预料,只是如今赵清婉的踪迹尚未得到,太子薨逝便就成了一个不算好的消息。 见楚延琛半晌没有回话,严程明心头微紧,他压着嗓子道:“公子,那谢家子回京了。” 楚延琛的目光对上严程明,似乎是在等着严程明接下来未说完的话语。 “谢家子如今依旧在谢府中。” 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似乎听不出什么不同寻常,但是落在楚延琛的耳中却是令他心头一惊。 楚延琛低头思索,而后大步往书房行去,严程明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入了书房,还未来得及多说一句,书房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楚府中的下人素来都是沉稳的,尤其是如今这府邸里,尚还处于丧期,更是谨言慎行,这般在府中奔跑是不可能出现的,除非是发生了什么令他们惶然的事 叩叩叩—— 敲门声从门外传来,略微急促的喘息声在屋外回荡,楚延琛眉心一跳,沉声开口道:“进来。” 吱呀一声,推门而入的是府中的小厮,看着年纪不大,是跟随在府中总管身边的小厮。 “公子,宫中来了旨意,召公子进宫。” “进宫?”严程明眉眼一沉,他看了一眼天色,此时天色已然黑了下来,这个时辰,此时召楚延琛入宫他的心头涌起一抹不祥的预感,转头看向楚延琛,小声道,“公子,这个时辰,陛下召您入宫,怕是不大妥。” 那一名小厮青涩的面容带着些许不安,他看了一眼楚延琛,轻声道:“府外宫中来了车马,等着接公子进宫。” 也就是说来的不仅仅是传话的内侍,既然派了车马来,那必然是派遣了禁卫一同前来的。是接人入宫,还是押人入宫,便就是看他的反应了。 楚延琛凝目看着小厮,半晌之后才开口问道:“来的公公是哪一个?” 小厮低着头,他轻声回道:“听总管唤前来宣旨的公公为高公公。” 楚延琛垂下眼,他缓缓笑了笑,转过头对严程明道:“严先生,如今无论是妥,还是不妥,我都必须要进一趟宫的。陛下既然将他身边最为得力的高公公派了出来,便就容不得我推辞了。” “但是,公子,现下这个时候,陛下召您”严程明面上的神情很是凝重,楚延琛如今的地位并不一般,尤其是在得到太子薨逝的消息之后,作为楚家新一任家主的楚延琛所处的境地就更加敏感了。 楚延琛面上的神情淡淡的,他同严程明对上一眼,而后开口道:“倒也不必那么担心,这时候,谢家的事还没了结,陛下不会那么急着对我动手。便是要动手,也不可能如此光明正大。” “陛下应当没打算再迎来一场新的动乱。” 言罢,楚延琛便就朝着屋外行去。 “公子!”一道急促的声音从长廊的另一头追了过来。 楚延琛顿了顿脚步,他转过头,只见武平一脸煞白地匆匆跑来,面上的神情略微惊慌,三两步间就来到了楚延琛的面前,大抵是太过匆忙,素来守礼的武平连躬身行礼都未行,便就伸手将手中一张纸条递送了出去。 “公子,出事了。”武平的唇微微颤抖着,双眼里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情绪,似是愤怒,又似哀伤,他的话语略微发颤,“公子,人在宫中” 楚延琛低头看着那一片薄薄的纸条,那上边的字写得很潦草,写下这条消息的人似乎很匆忙,或许当时的心情也是很慌乱的,而落在纸上的消息,却也是令人心颤。 ‘公主回宫,早产。’ 不过是短短几个字,撞进楚延琛的眼中,狠狠地砸在他的心头,他握着纸条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轻飘飘的纸条几乎要拿不住,双眼里透出一丝的茫然,在这一刻,楚延琛的面色变得异常苍白,他勉强压下心头纷乱的思绪,颤声道:“消息,哪里来的?” 武平的眸中闪过一抹悲悯之意,他吸了一口气,道:“是宫中的吴太医让人送来的。” 楚延琛将手中的纸条揉成一团,而后用力一捻,那一道纸条便就成了粉末,一点点地随风飘散,他看着隐没入风里的粉末,而后一脸冷静地道:“我知道了,武先生,你且按照我先前同你说的计划去行事,给江南道的齐家递消息。” “是。”武平看着楚延琛平静地转身往前走,他深深地对着楚延琛躬身一礼,道,“公子,请多保重。” 楚延琛面上的神情淡淡的,眼底汹涌着些许情况,但很快都被淹没在心里,他抿着发白的唇,脚下的步伐不疾不徐,只是紧握成拳的手,显露了他的些许情绪。 只是等到他行至府门的时候,他面上的情绪已然是完全收敛了,半分看不出丝毫的起伏。 “高公公。”楚延琛带着笑轻声喊了一句。 高公公看到楚延琛的身影出现,他便躬身一礼,而后恭敬地道:“驸马,陛下有请,还请您随我等入宫。” 楚延琛看了一眼府门外的车马,以及随侍在旁的禁卫军,他扯了扯唇角,开口道:“陛下若是有事,派个人召臣入宫便是,何必辛苦高公公亲自来一趟?” 高公公看了一眼楚延琛,意味深长地道:“驸马身份不一般,老奴来请,是老奴的荣幸。” “时候不早了,还请驸马上车。” 楚延琛看了一眼高公公,而后就朝前走去,重九本是要跟上,却见楚延琛摆了摆手,示意重九留下,他径直上了车马,在车帘子落下的那一刻,他低低地问了一句:“公主,可还安好?” 这一句问话很轻微,寻常人似乎都听不到。但是高公公却不是什么寻常人,对于楚延琛的问话,他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眼神微微一闪,在马车驶向前方的时候,他压低声音回道:“公主殿下,福寿安康。” 听到这微弱的一句回话,楚延琛的手微微松开,他面上的神情晦涩不明,倚靠在车壁上,目光落在偶尔被风吹起的窗子外,漆黑一片的夜色,仿佛是要将人吞噬。 看不到月色,看不到星子,厚重的云层将一切都遮掩住,莫名给人一种极为压抑的气息。大抵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马车行进得较之往常要快一些,或许宫中的那一位高高在上的帝王如今很急着召见他,故而这一辆马车行进的速度快了不少,但却很平稳。 入了宫门,到内城的时候,马车便就停了下来,一般情况下,内城是不允许有车马行进的。楚延琛沉默地下了车,而后随着高公公一步步地顺着长廊走,行至一半,楚延琛不知道怎么的,忽然觉得心头一阵悸动,他站在原地不动,回头朝着宫中一个方向看去。 高公公疑惑地停了下来,随后按着楚延琛的视线看过去,注意到楚延琛看去的方向,正是东宫,他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道:“太子殿下已经薨逝了。” 楚延琛脸上一片平静,对于这个消息,他并未有什么惊讶与哀痛。太子殿下同他交集的时间并不多,或许应当说也就与赵清婉在一起的时候,才偶尔见过数次。况且,太子殿下心头更加偏倚谢家,因此他同太子的关系就更加疏远了。 他往那个方向看去,并不是因为太子殿下,而是总觉得那儿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那儿等着。 “驸马,陛下还等着您呢。”高公公躬身一礼,而后对着楚延琛提醒道。 听着高公公催促的话语,楚延琛只是深深看了一眼那已然亮堂起了灯火的宫宇,而后沉默地继续朝前走。到了大殿门口的时候,楚延琛停了下来,高公公疾步入内通禀,须臾,便就出殿将他请了进去。 大殿内的烛火略微有些昏暗,似乎是刻意少点了些许烛火,那一位高高在上的帝王此时端坐在上首,他支着手臂,撑着额头,呼吸清浅,看起来好似很疲惫了。 楚延琛走入殿内,而后躬身一礼,道:“臣楚延琛,见过陛下。” 宁惠帝听到殿内传来的声音,他睁开眼,低头看着楚延琛,随后挥了挥手,轻声道:“坐吧。” 他的眉眼间始终带着疲乏,眼底隐隐带着些许哀伤,那一抹哀伤很快就淡去,掩藏在眼底,他看着坐下来的楚延琛,随后开口道:“怀瑾。” “臣在。”楚延琛恭谨地回道。 宁惠帝站起身来,他从那一张冰冷的椅子处走下来,缓步走到楚延琛的身边,而后坐在了楚延琛的对面,他靠着椅子,长长叹了一口气,转过头来,直视着对方的双眼,轻声道:“太子薨逝了。” 楚延琛低下头来,面上呈现出一抹哀色,而后拱手一礼,低低地道:“陛下节哀。” 这一道噩耗,此时落在楚延琛的耳中,并未激荡起任何的想法,这是今晚第三个人告知他这么一个消息了。然而对他来说,他更想知道的是,他的妻子,宁朝的福慧公主,如今到底是怎样了? 宁惠帝并不在意楚延琛的态度,甚至他对于楚延琛表现出的哀伤感到的是一种可笑,他想楚延琛或许此时并不想知道太子的事,而是更想知道 “驸马,皎皎,在你心中占着几分位置?”宁惠帝突兀地开口问了一句。 楚延琛心头略微惊诧,他抬起头,对上宁惠帝的双眼,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认真地想了想,随后道:“臣,心悦公主。” 这一幕,好似回到赐婚的那时候。那一日,一场阴差阳错的阴谋,也是以这么一句‘臣心悦公主’作为最为圆满的结局。 看着楚延琛眼中的认真,宁惠帝眸中闪过一抹亮光,带着些许思虑,他抿了抿唇,随后开口道:“怀瑾,朕想,有一个道理,你应当是知道的。” “陛下,请明言。”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楚延琛微微一怔,他似乎是想不到宁惠帝会这般大喇喇地将话挑明,他垂下眼眸,似是不解地道:“臣愚钝,不明白陛下所言是何意思,还请陛下明示。” “怀瑾,天资聪慧,又怎么会是愚钝呢?”宁惠帝轻轻一叹,他摇了摇头,开口道,“怀瑾,太子是朕精心培养的储君,是承继宁朝大业的继承人,然而,今日,太子薨逝。” “朕留给宁朝的储君没了,宁朝的大业该如何传承?” 楚延琛知道宁惠帝并不是想要从他这里得到答案,天子之位,从来不是他这么一个臣子能够做主的。 “陛下千秋鼎盛。” 宁惠帝摆了摆手,他唇边扯出一抹弧度,带着些许自嘲的话语,道:“哪里来的千秋鼎盛,朕如今也不过是垂垂老矣的迟暮老者。” 他转过头来,仔细地打量着楚延琛,而后慢慢地道:“你很好,皎皎能够嫁给你,挺好的。这世间能够配得上皎皎的少年郎,大抵也就是怀瑾这般的人了。” 宁惠帝轻笑一声,道:“莫怪乎,皎皎会一心落在怀瑾身上。” 楚延琛安静地听着宁惠帝的字字句句,他抬眼看向宁惠帝,而后道:“陛下,臣对公主殿下,也是倾慕不已。” 宁惠帝听得出楚延琛这话确实是出自肺腑,他的闺女他是了解的,那般一个聪慧的美人,试问这世间哪个男儿会不动心。他没有怀疑楚延琛的这一片倾慕之心,但是他也是男儿,他太懂得这世上比美人更加吸引人的是那无上的权势。 若不然,当初谢嘉安又为何要放弃赵清婉?青梅竹马,倾城美人,都抵不过富贵权势的。 宁惠帝对上楚延琛的双眸,而后开口道:“驸马,你说对皎皎倾慕不已,不知,若是有朝一日,须得你放弃所有,栖身后宫,可愿意?” 楚延琛沉默半晌,没有回话。 宁惠帝冷笑一声,他目光漠然,喃喃地道:“朕可以给你楚氏一族无上富贵,以及世间清名。” 这一句话,楚延琛登时就领会了过来,这无上的富贵和清名,唯一没有的便是权势,宁惠帝要的是他们楚家彻底退出京都,刨除楚家的根基。可是千年世家,又岂是这么一个退出就能刨除的。 楚家的根基遍布宁朝各州府,依附于他们的门客,众多大小官员,更是数不胜数要他放弃,便是要他出卖那些人。他若是如此做了,楚家就将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日后,他又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父亲母亲。 “陛下,臣是宁朝的臣子,也是公主的丈夫。臣始终会忠于宁朝的。”楚延琛轻轻地回了一句。 宁惠帝听着楚延琛这话语,他沉默地看着楚延琛,半晌没有出声,殿内的烛火昏暗,他靠在椅子上,苍老的面容隐匿再阴影出,模糊地令人看不清楚他面上的神情,他轻笑一声道:“驸马是个聪明人。” “平日里,同驸马下棋的时候,朕便知道了。”他的目光扫过楚延琛苍白的面色,那张清隽的面容在这明灭不定的烛火之下,呈现出一抹奇异的模糊感,“朕想同驸马再下一局棋。” “是。”楚延琛开口回了一句。 话语间,便就见着高公公捧着棋盘走了上来。 不过一会儿,大殿内便就响起了清脆的棋子落盘声,一颗接着一颗棋子落下,两人下得很快,同平日的一思一顿一停的下法不同,他们今日下的速度很快,仿佛是不用思考一般,眨眼之间,棋盘上已然是黑白交错纵横,看着那黑白交错在一起的棋子,一股汹涌的杀气在其间展露。 宁惠帝将目光从棋盘上转向出啊与宁朝,他轻声道:“想来,往日里,驸马同朕下棋的时候,都未曾用劲全力。” “臣近日研究了不少棋谱,棋力上略微见长。”楚延琛平淡地解释着。 宁惠帝放下手中的棋子,傲然道:“这般说来,驸马是最近才有所进步的。” “也是平日里陛下的教导有方。”楚延琛低着头,目光放置在棋盘上,他伸手点了点棋盘上某一处,认真地道,“陛下,南方这一块,都是臣的了。” 宁惠帝的视线落在楚延琛所指出的那一块地方,他面上的神情微微一暗,而后轻声道:“驸马果真是聪慧。”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带着些许危险的意味,看着对方手下的棋子,过了一会儿,便就听得殿外匆匆忙忙地有脚步传来,在一阵低语声之后,便就见得高公公走了进来,他的面上带着些许的笑意。 高公公走近宁惠帝身边,躬身一礼,而后凑近宁惠帝,耳语数句。随后也就看着宁惠帝面上浮起一抹笑意,他将手中的棋子扔至一旁的棋篓里,开口对着楚延琛道:“怀瑾,这棋暂且下到这。” “你同朕出去走走。” “是。”楚延琛并不明白宁惠帝是要做什么,他沉声应了一句,随后也就起身跟随着宁惠帝往殿外走去。 夜里的风略微有点凉,长廊上的灯火在风中摇曳,宁惠帝在前走着,楚延琛紧随其后,两人都未曾开口说话,一路行过,很是安静。 宁惠帝说的走走,似乎真的只是走走。在绕过长长的回廊,入了湖心亭后,宁惠帝才停下了脚步,在湖心亭的石凳上坐下,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灯火通明的东宫。 这一座湖心亭离东宫并不远,仔细看去,便会发现其实就隔着一座湖。过了湖,便就到了东宫。但是这儿没有桥,一座湖,仿佛是隔开了千山万水。 宁惠帝看着站在一旁的楚延琛,他也未曾喊人坐下,而后沉默地看着那近在眼前的东宫,而后开口道:“驸马,皎皎回宫了。” 听到宁惠帝这么直白的一句话,楚延琛心头一惊,他并未回话,只是安静地站着,等着宁惠帝接下来的话语。 宁惠帝伸手指着那一座东宫,而后道:“皎皎如今就在那儿。” 楚延琛抬眸看去,灯火通明的东宫在漆黑的夜里显得略微刺眼,他开口道:“陛下,此言何意?” 宁惠帝缓缓一笑,他站起身来,走至湖心亭边,定定地看着东宫,而后转过头来,开口道:“皎皎很优秀,朕想,她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帝王的。” 楚延琛并未应和,他知道宁惠帝的话并未说完。 “怀瑾,今夜,你当父亲了。”宁惠帝的话语里带着一丝欣喜,一个生命的降生,冲淡了另一个生命逝去的哀痛。 这句话仿佛是一道重锤,狠狠地砸在楚延琛的耳边,他从吴江递来的消息里,知道赵清婉回宫了,也知道赵清婉早产,但是到底情况如何,他不知道,纵然是心急如焚,却也不敢在宁惠帝的面前表露出丝毫的情绪。 但是此时,宁惠帝给予的这个答案,却是将他的平静完全打乱,他定定地看看那一座亮堂的宫宇,他想去那儿,将他的妻儿接回家。他想抱抱皎皎,哄哄那个辛苦的小姑娘,想看看他们的孩子算算时间,这孩子也不过是七个多月,不足月便就产下,也不知道皎皎和那孩子的身子情况如何?说是安康,可是没有亲眼看到,这安康终究是令人担心。 楚延琛出神地看着湖对面的宫宇。 宁惠帝看得出来楚延琛此时的心神不宁,这一瞬间的茫然无措与欣然,与先前同他在棋盘上争锋相对的执棋人完全不一样,令他看起来略带了些许温柔。 “驸马,皎皎与孩子都平安。”宁惠帝知道楚延琛此时心中最想知道的,他沉声将这一句话吐出。 许久,楚延琛收回视线,他同宁惠帝的视线对上,而后沉声问道:“陛下,您要什么?” 宁惠帝定定地看着楚延琛,似乎是想不到楚延琛竟然会这么直白地开口询问,他直视着楚延琛,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认真,忽而间,他一笑,道:“怀瑾,朕要什么,朕想,你是知道的。” 楚延琛并未回话,他微微垂眸,他自然知道这一位殷明神武的宁惠帝要的是什么,这一场博弈,从入宫那一刻,他便失了先手,筹码不在手中,等到刚刚公主得子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他是一步错步步错,满盘皆输,已经没有选择了。 “怀瑾,这宁朝往后便是新君的,朕要给新君一个安稳的宁朝。”宁惠帝唇边扯开一抹笑,那笑略微冰冷,从口中吐出的话更是令人心颤,“一个不需要千年世家威胁的宁朝。” 楚延琛心头一惊,他抬眸看向宁惠帝,从宁惠帝淡漠的眼中,他看出了决绝。宁惠帝并未点明这一位新君是谁,或许会是公主殿下,或许会是公主殿下刚刚诞下的孩子 “陛下,世家,从来都是存在的。纵然倒下了一批,也很快会有新的一批出现。”楚延琛轻声道了一句。 宁惠帝缓缓一笑,他面上的笑,很淡,透出些许讥讽的意味:“朕知道。但是那就能够给新君一段时间了。你也懂得,自古以来,主弱仆强,并不是什么好事。” “驸马是一个聪明人,朕知道,驸马总是会有办法的。”宁惠帝并未给楚延琛思考的时间,他面上的笑意淡了下来,而后将目光转回那一座光亮的东宫,漠然道,“驸马,朕能给你的时间不多,皎皎他们能够母子平安,便就掌握在驸马的手中了。” “朕希望,驸马先前那一句心悦,是真心实意的。” 夜色越发深沉,而在这一片浓黑的夜幕之下,人影随着灯火慢慢呈现。 宁惠帝站在长廊的一头看着脚步脚步缓慢的楚延琛,等到楚延琛的身影消失在尽头的时候,他面上的神情变得更加冷硬,轻轻地问了一句:“公主他们如今如何了?” 第168章 恭喜 高公公对着宁惠帝躬身一礼,先前脸上显露出来的欣喜姿态已然收敛,低声道:“公主殿下长途跋涉,奔波劳累,身子有所亏损,又受了刺激,这才引得早产。好在公主殿下平日里习武,身子骨尚算康健,虽然遭罪了些,但是并未大碍,太医诊断了,只需好生休养一段时间便能完全康复。” “至于刚刚诞下的小殿下,毕竟是不足月的娃娃,身子比较弱,不过有精通幼儿科的太医守着,调理一段时间,应当是会无恙的。” 听着高公公的话,宁惠帝面上的神情略微放松,他轻声道:“让人照顾好公主他们娘俩。” 长廊外的灯火在急躁的夜风之下,忽明忽暗,高公公躬身道:“陛下,夜深了,这儿是风口,您这两日身子本就不舒坦,先回殿里去吧。” 宁惠帝想了想,他转身朝着东宫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道:“谢嘉安到了吗?” “明日一早,让礼部的人入宫。” 高公公知道太子薨逝,这消息本就不可能瞒着人,明日一早就让礼部的人入宫,应当是商议太子的丧事。而至于让谢嘉安此刻入宫,不过是为了安抚皇后娘娘,当然或许宁惠帝还有其他的些许心思,若不然不会这么急着将人召进宫来。 “是,老奴明白。” 宁惠帝走到一半,突然又停下来脚步,他想了想,随后对着高公公吩咐道:“等下你去把杨熙喊来。” “是。” 等到宁惠帝入了东宫之中,高公公领着一名小内侍往外走,走了一段路,那名小内侍便就开口对高公公道:“公公,那小谢大人入宫了。” 高公公点了点头,而后淡淡地道:“嗯,人来了,便就领他去皇后娘娘那儿。” “公公,小谢大人入宫的时候,似乎同驸马打了个照面。” “怎么了?两人可有说了什么?”高公公随口问了一句。 “倒也不算说什么,”小内侍略微迟疑,想了想,而后道,“便也就是打了个招呼吧。两人你来我往,也就说了两三句话,只是两人脸上的神情都是淡淡的,看着倒不像是高兴的。” “愚蠢。”高公公斜睨了小内侍一眼,小声道,“如今这宫中是什么情况?谁能是高兴的?” “这倒也是,不过小的听闻,那驸马爷与小谢大人,似乎是互相道了一句‘恭喜’听着有点别扭” 听到小内侍的话,高公公微微怔神,而后长叹了一声:“喜事丧办。” 他心底还有一句话,却是怎么都不敢出口:那小娃娃落地得不是时候呐。 而另一头,楚延琛出了宫宇,他并未乘坐车马回去,而是拒绝了宫中的车马,独自一人走在街道上。这时候,天幕黑沉得厉害,但是街巷上却有了些许人烟。那是开早市的店家开始收拾,准备摊位了。 楚延琛一眼不发地走着。他走着很慢,看着似乎很累,只是脊背依旧挺直,那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风骨。他经过一家铺子的时候,便就见着那铺子的老板满面笑意地端出一盆鸡蛋。 那名老板大约是二十来岁,憨厚的面上绽着一抹笑,看到铺子边走过的楚延琛,老板从盆中取了两枚鸡蛋,疾步上前,招呼道:“公子,公子” 听着老板的呼唤,楚延琛停下脚步,转过头,等到楚延琛停下来,老板这才看清楚对方的模样,那方清隽的样子令老板神情一愣,话语间都显得轻柔了些,大抵是怕冲撞了这仙人。 “怎么了?”见着老板半晌没有开口,楚延琛轻声问了一句。 老板闻言,这才回过神来,他将手中的鸡蛋递了出去,憨憨地笑着道:“公子,这是喜蛋,我媳妇刚生了娃,这鸡蛋,送大家的。” 他看着楚延琛并未接手,面上有些局促,若是放在平日里他便就上手塞给对方了,可是这位公子哥看着清贵无比,他一个大老爷们哪里敢动手,就怕冒犯了对方。 楚延琛低头看着那点了红点的喜蛋,面上扯出一抹浅淡的笑,而后伸手将老板手中的两颗小巧的鸡蛋接过,开口道:“恭喜。” “同喜同喜”老板摸了摸脑袋,顺口就回了这么一句。话语出口以后,便就觉得自己似乎说得不对,便就又摆了摆手,道,“我是说,您沾沾喜气” 楚延琛面上显露出一抹柔和的笑,眼底带着些许温柔,温声道:“我的夫人今日也是刚刚诞下孩儿,是同喜。” “那真是,恭喜恭喜。”老板惊喜地朗声拱手一礼。 楚延琛想了想,他从腰间摘下一枚玉佩,伸手递至老板的手中,开口道:“这算是我的贺礼。” 言罢,他并不等老板回应,就带着鸡蛋离开。手中温热的鸡蛋显露出一抹暖意,楚延琛闭了闭眼,他的唇边勾起一抹浅浅的笑,随后喃喃自语道:“皎皎,你和念念再等等” 那名老板手中握着玉佩,那一块玉佩温润而又通透,一看便是价值不菲。老板本是不打算要的,可是楚延琛说给他的时候,他却是半分不敢反驳。那位公子看着和善矜贵,可是却又给人莫名的威严感。 他抓了抓脑袋,便就将手中的玉佩收起来,对着楚延琛远去的背影拱手一礼,高声道:“祝公子和夫人百年好合,府上小主子喜乐安康。” 祝福的话语很普通,却极为真诚。 楚延琛一步步地往前走,等到熹光破晓的时候,他便走到了楚府的大门口。楚府的大门一如记忆里那般古朴低调,牌匾上的楚府两个字在曦光中覆上了一层蒙蒙的金色,给人一种辉煌的磅礴大气。 他站在门口,抬头看着楚府的牌匾,眼中神色莫名,似乎回想到了什么。 门吱呀一声打开,从房门里走出的是楚延熙。 楚延熙也清瘦了不少,这段日子,他也同样不曾歇着过。过往的少年意气仿佛都褪去了,眉眼之间的沉稳越发明显,从他的身上似乎看到了些许楚延琛的作风。 此时,他眼下的青黛很明显,想来是一个晚上没有好好休息过。楚延熙走出大门,朝着四周看去,眼中透着些许焦躁。在视线扫过楚延琛时,他的眼中透出一抹亮光,闪现的欣喜与雀跃好似回复了少年心态。 “大哥。”楚延熙从房门口三两步就蹦跶了过去。他一把扯着楚延琛的手,而后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着,一边看一边念叨着,“你这一夜都没回来,我们可担心了。爹说天亮之后,若是你还没回来,他便入宫要人。”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哑先生也没休息,你先同我进府,咱们找哑先生看看。” 楚延琛看着楚延熙这絮絮叨叨的模样,他面上显出一抹浅浅的笑容,而后道:“不过是陛下召见我罢了,你这是一宿都没睡吗?” 他随同楚延熙往府中走去。 楚延熙低着头,扯着楚延琛的手并未收回,而后扶着人入了府门,才轻声道:“半夜把你召进宫,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思。不说我这一宿没睡,府中就没个人能睡得着的。” 楚延琛面上依旧带着笑,他同楚延熙往里走,听着楚延熙口中的怨言,他轻笑一声,道:“子瑜,你嫂嫂生了个小子。” “嫂嫂”楚延熙不由得抬起头来,他的视线对上楚延琛的双眼,脑子一时间有些发蒙,“大哥,你说的是公主、公主殿下?” “你还能有几位嫂嫂?”楚延琛没好气地瞥了一眼楚延熙。 楚延熙这才醒过神来,他满脸雀跃地道:“那我不是当叔叔了?” 他往后看了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疑惑地道:“嫂嫂回来了吗?” “不对,我记着,嫂嫂如今不是应当是七个多月” 七个多月的身孕,怎的就楚延熙的目光落在楚延琛的面上,看到楚延琛面上的笑容慢慢地淡去,他将口中的疑问咽了下去。 “嫂嫂和侄儿都平安吗?等这段时间过去了,咱们就去江南道将嫂嫂他们接回来,爹和娘若是知道了,定然会很开心的” “母子平安。”楚延琛淡然地开口道,“不必去江南道了,他们都在宫中。” 楚延熙停下脚步,愣愣地盯着楚延琛看,他好似没有听清楚自家大哥说的话,不由地重复问道:“大哥,你说什么?我刚没听清楚,嫂嫂他们,在哪里?” “在宫中。”楚延琛面色平静,他伸手轻轻地拍了拍楚延熙的肩膀,笑着道,“等一切都结束了,咱们再接他们回来。” “你一宿没睡,快去歇一歇。二叔那里,我先去看看。” 楚延熙听着楚延琛的安排,他的脸上扯出一抹勉强的笑,而后点点头,很多事他是想要再问一问楚延琛,昨夜宁惠帝召见到底是谈了什么?嫂嫂又怎么会突然回宫了?只是对上楚延琛那略微疲惫的双眸,他便就什么都问不出口了。 看着楚延琛即将消失在回廊尽头的背影,他心头一抽,一股莫名的不安感涌了上来,楚延熙大声喊道:“大哥,哑先生还没歇下,你记得去看看。” 楚延琛远远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明白了。 楚延熙愣愣地站在原地,一阵风吹过,和煦的风缠绕在他的身周,可是却令他觉得有些发冷,他抿了抿唇,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 天边的曦光越发亮堂,澄净的天空上飘过一朵朵云,日头很好,一片风和日丽。 “怀瑾,叔父虽然帮不上多少忙,但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你便吩咐叔父去做。”楚二老爷拉着楚延琛的手,感觉到手心下冰冷的温度,他眼中带着些许心疼,以及自责。他知道自己比不得已逝的大哥大嫂,也就能收拾些许琐事。只是看着楚延琛背负着这么多,他便就愈发责备自己,当年为何不能同大哥好好学学,今日也不至于落得如今这般窘迫地步。 楚延琛笑着点点头,他沉声回道:“叔父,你放心。对了,婶婶在白云寺可还好?” 他略微思量,随后接着道:“等过一段时日,将婶婶请回来。我和公主都尚年轻,对于如何照顾小娃娃还不懂,到时,还得婶婶搭把手。” 楚二老爷神情一愣,眨了眨眼,随后便就回过神来,他惊声道:“怀瑾,公主平安生产了?” 楚延琛点点头,他轻声道:“是,叔父,昨夜里得到的消息。” “太好了,太好了,我、我得去上柱香,和大哥大嫂说一声。” “好。” 楚延琛看着楚二老爷往祠堂里走去。他面上的疲态越发明显,眼底的乏色几乎都遮掩不住。 “咳咳”楚延琛低着头轻声咳嗽着,身形略微摇晃。 “公子,属下送你去哑先生那里。”重九上前一步,扶住楚延琛,略微焦急地道。 楚延琛摇摇头,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道:“去把严先生和武先生都请到书房里来。” “公子”重九面上的神情很严肃,听到楚延琛的话,他不由得急声反驳。 “重九,去请两位先生来一趟。” 楚延琛出口的话语很平淡,但是却令重九生不起丝毫反驳的情绪。他看了一眼楚延琛泛白的双唇,而后低声道:“是,属下领命。” 楚延琛慢悠悠地走回书房,他疲惫地坐了下来,而后闭上眼睛,背靠着椅子,安静地闭目养神。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就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在一阵叩门声之后,严程明与武平一同入了书房。然而随之同来的还有一脸严肃的哑医。 楚延琛睁开眼,便就看到入了书房的众人,他的视线扫过哑医,而后看向重九。重九低着头,却还是倔强地站至一旁。 哑医知道楚延琛这一段日子着实是过得艰难,此时注意到楚延琛那暗淡的气色,他心头一叹,心头略微发苦,而后低声道:“是我不放心你的情况,听闻你回来了,便就来看看。” 他看了看武平和严程明,对着两人拱了拱手,而后径直上前一步,对楚延琛道:“你放心,我给你诊诊脉,便就去熬药,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的。” 武平上前一步,低声应和道:“公子,哑先生说得在理。” 楚延琛无奈地笑了笑,他伸出手来,任由哑医诊脉。 “我本是打算和你们说说事儿,等说完了,也会去寻哑先生的,你们这是都把我当那闹腾不听话的三岁顽童了,还这般让哑先生特地再跑一趟。” 听着楚延琛这话,武平和严程明相对一笑,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看着哑医的眼神略微严肃。 哑医搭着脉,好一会儿,他便示意楚延琛换一只手,诊脉的时间较之往日更长了些许。这般举动令一直紧紧盯着楚延琛的重九很是担心。 他本是站在一旁的,见着哑医半晌没有个说法,便就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两步。 哑医收回手,抬眸看向楚延琛,同楚延琛的双眸对上的时候,他到口的某些话被楚延琛眼中的淡漠压了下去,他沉默了许久,而后道:“我先下去斟酌一下药方。” “好,多谢哑先生。”楚延琛拱手一礼,看着哑医沉默地离开。 重九看了一眼楚延琛,悄然上前,送哑医出门。只是出了门口以后,重九悄声拦住哑医,问道:“哑先生,公子的情况,是否安好?” 第169章 嘱托 哑医听着重九的话,他停下了脚步,只是安静地站着,在重九紧张的眼神间,他稍稍摇了摇头,却也没有明说什么情况,只是叹息道:“只愿这般日子早点到头。” 若能早日结束,楚延琛也能缓一口气,若不然,只怕是哑医并未说明白,但是这话语隐藏的意思已然落入了重九的耳边,他看着哑医对着自己拱手一礼,随后便就匆匆离去。 然而在走过去的时候,哑医还是停了下脚步,转过头对重九道:“公子如今的情况不是很好,唯剩心脉间的真气回转护持。而这点真气动不得,你好生护着公子,莫让他动武。” “是。”重九拱手一礼,对着哑医重重地应了一声。 随后他看着哑医离去,带着满腹的担忧回到书房门口,他的目光落在木门上,心头的忧虑沉甸甸的,最后化为重重的一声叹息,便就继续守在门口。 书房里飘荡着些许茶香,楚延琛捧着茶杯,他没有喝茶,只是汲取着掌心间的茶杯散发出的温度,他低下头看着琥珀色的茶汤上荡漾着些许茶叶,起起伏伏,煞是可爱。 武平和严程明相对一眼,看着略微出神的楚延琛,心头浮起一丝担忧,楚延琛极少有这般状态,在他们的认知里,便是最为艰难的前一段日子里,楚延琛也未曾表现出现下这般的脆弱。 对的,他们此刻看到的楚延琛给人一种莫名的脆弱感。 “公子?”武平开口唤了一声。 楚延琛却似乎是没有听到一般,他垂下眼,遮掩住眼中的想法,就在武平想要开口再次询问的时候,楚延琛忽然开口叹息道:“时间过得很快。两位先生在楚家已经待了不少年了。” 听着楚延琛突然这般说,武平的眼中透出一抹疑惑,他奇怪地看了下楚延琛,莫名察觉出一抹不安,这一抹不安在他的心头闪烁,而后一点点地扩散,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住。 武平与严程明不一样,他在楚延琛的身边待得更久,也相处了更长的时间,对于楚延琛,也更加了解。楚延琛其实是一个骄傲的人,或者应该说是铮铮傲骨,不仅仅是傲,他也是一个极其聪明而又自信的人。如今这般武平斟酌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大抵是无助,是的,是一份无助感,他竟然从楚延琛的身上感受到了无助。这令他觉得恐慌。 “公子,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武平心头略微慌乱,他径直开口,打断楚延琛的话。 楚延琛笑了笑,他抬眸看向武平,轻声道:“先生,今天我当父亲了。” 这本该是一件喜事,可是落在武平和严程明的耳中,却仿佛是晴天霹雳,震得他们两人头晕目眩,手足无措。 武平略微颤着声问道:“公子,公主殿下如今可是在” “在宫中。”楚延琛面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笑,他轻轻地吐出武平他们最不愿听到的消息。 武平脸上的神情很是难看,他的双唇紧紧抿了起来,想了想,而后接着道:“公子,我说的话,或许公子并不想听,但是事到如今,我却是不得不说。公子,你同公主殿下” 楚延琛没有等武平将话说完,便就打断了武平的话,他知道武平后面要说什么,不外乎是要他放弃赵清婉,让他不必顾虑赵清婉以及那刚刚出世的孩子。 他抱着暖暖的茶杯,身子往后靠了靠,便就倚靠在了椅子的后背上,疲惫地闭上眼,身上很冷,唯有手心中的茶杯是温暖的。他低低地道:“先生,我想父亲可能从来都没有想过四老爷会如此地憎恨他,恨到想要拿整个楚家陪葬。” 听着楚延琛突然冒出的这么一句话,武平心头突突地跳着,他同严程明两人的目光紧紧地落在楚延琛的身上,眼中的紧张一览无遗。 “我不知道陛下是何时将手伸进来的,但是楚家走私铁器,勾结外邦的证据却是四老爷亲手送到了陛下的面前。”楚延琛唇边露出一抹苦笑,这大抵便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先生,我别无选择。” 听着楚延琛这句话,武平唇边勉强勾出一抹笑,那笑很难看,似笑实哭,他将手边的茶水端起来,大口灌了一口下去,而后颤声道:“公子,咱们再想想,从长计议,总是有办法的。” 楚延琛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掌心间唯一的一点暖和登时就消散了,他觉得有点冷,无力地叹了一口,而后坐直身子,面上浮起一丝浅淡的笑,而后清冷地道:“先生,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子瑜虽然行事上略微青涩,但是少年郎,本就是该如此。陛下也会更加放心这样的楚家家主,只是子瑜毕竟年轻,还请两位先生多多提点。至于我二叔他们,倒也不必担心,父亲当年便是想到了这般情况,因此才未曾让二叔涉足朝政太多,入了清名甚高的国子监,为人师表,对二叔来说,这一层身份足够了。” 武平心头微震,他定定地看着楚延琛,半晌没有回话。耳中落入楚延琛这仿佛是交代后事一般的话语,他的眼圈微微发红,随后颤着身子道:“公子,总还有办法破局的。” 严程明默然了许久,终究是忍不住劝了一句:“公子,你让我和师弟再想想,咱们再好好想想,会有法子的。” 楚延琛摇摇头,“太子薨逝,停灵七日,七日之后陛下便会下旨立下新任储君,而清除各种障碍,为储君铺路,这就是陛下要做的。所以时间不多,若是我不动手,等到陛下动手,我们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不是这样的,”武平并不赞同楚延琛的说法,他似乎是想要再劝一劝楚延琛,“公主殿下毕竟是陛下的闺女,也是陛下如今唯一可以用得上的继承人,那刚刚诞生的孩子,娃娃那般小,咱们都知道,这娃娃要长大并不容易,若是有个” “武先生!”楚延琛当即就截断了武平的话语,他眼中的神情略微冷厉。武平愣愣地看着楚延琛,忽而间反应过来,那娃娃是楚延琛的亲生孩儿,稚童易夭折,这是世人皆知的事,但是在一名父亲面前这般类似诅咒一般的话语,确实是说得过头了。 楚延琛缓缓吐了一口气,他的眸中露出一抹郑重的神色,低声道:“先生,我不能拿他们作赌,也不能拿楚家去碰运气。” “陛下,是真的中了毒,所以陛下或许没有太长的时间,但是谁也不知道陛下到底还能熬多久?越是这般时候,只怕陛下会越狠心。”楚延琛垂下眼眸,扯出一抹自嘲的笑,“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 他抬头看向眼中难掩悲痛的武平以及沉默不言的严程明,站起身来,对着他们俩躬身一礼,道:“两位先生,子瑜这一头,还请两位先生多多帮衬。” “今后,楚家当以蛰伏为主,低调行事。” “倒也不必太过担忧,毕竟刚刚经历一场叛乱的陛下,不会想逼反咱们。” “江南道的局,咱们也已布下鱼死网破,陛下是不会这样打算的” “他只是想要我选择,在这时候,便就看咱们俩谁更心狠,可是我赌不起罢了,等到新皇登基,也就算是过了一劫” 武平垂下头,安静地听着楚延琛的絮絮叨叨,这仿若是遗言一般的话语,落在他的心间,令他心头发堵,他在楚延琛的身边许久了,无儿无女的,私心里他是将楚延琛看成自己的孩子一般,因而如今听着楚延琛这交代的话语,他的心头很不是滋味。 较之武平,严程明的情绪倒是更加平稳些,然而眼中的黯淡还是可以看得出他此时心中也是不好受。他随同大老爷极久,楚延琛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当时楚大老爷走的时候,最为放心不下的便是楚延琛,对他再三叮嘱,让他帮衬着点楚延琛,却怎么都想不到最后竟是如此结局。 一股无力与萧瑟的感觉在严程明的心头浮荡。他的目光落在楚延琛的面容上,在明亮的光线下,可以清晰地看到楚延琛的面色很苍白,唇色很淡,眉宇间的疲倦席卷而来,带出了些许枯萎的萧条气息。 楚延琛的话语慢慢地停下,他安静地垂下眼,看着手中捧着的茶杯,杯中的茶水已经凉了,带着余温的杯子拢在掌心间,一点一点地带走他努力汲取到的温暖。 “往后,家中的一切,便就拜托先生了。”楚延琛笑了笑,他的神情微微发怔,而后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站起身来,“子瑜那一头,劳烦两位先生多点耐心,好好教导。” 武平与严程明也随之站起来,闷声应了一句:“是。” 楚延琛目送着两人颓然离去的背影,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而后就出了房门,候在门外的重九见着楚延琛出来,他躬身一礼,道:“公子,天色不早了,您要不先回屋歇着吧。” 楚延琛摇了摇头,低声道:“送我去何府。” 听着楚延琛这话,重九沉默少许,但终究还是躬身一礼,便就下去安排。 一辆马车缓缓行出,毫不起眼地朝着何府行去。何府的主人虽然是相爷,但是这何府却很是朴素简单,看着完全没有官威。 何相听闻楚延琛来访的时候,心头浮起一丝惊诧,但很快便就收敛心神,将人迎了进来。 花厅里略微清冷,大抵是来的人不多,这花厅里不曾燃起炭火,多少有些冷意。他就着花厅里明亮的烛火打量着楚延琛,注意到对方面上的神色并不好,何相想了想,开口道:“楚大人,这时候来访,不知道是有何事?” 楚延琛面上带着淡然的笑,轻声回道:“何大人唤我怀瑾便可。” 听着楚延琛这般话语,何相心头一跳,这种拉进关系的语调,平日里倒是不曾见楚延琛有过,他与楚大老爷也是有旧谊的。如今楚大老爷不在了,对于楚家的子弟,他多少都还是会照拂的。 何相略微思忖,而后开口道:“怀瑾,可是谢相的事上,有什么需要解决的?” 对于宁惠帝让楚延琛接手谢相爷谋逆造反一事,他是知道的,而这位其中的弯弯绕绕,他也明白,大抵是不大好做。只是如今宫中的情况,他也不好多言,若是楚延琛自己来寻他,他倒是可以给些指点,但若是楚延琛不来,他最好不去寻人。这既是避嫌,也是为了楚家好。 想来楚延琛也是明白的,故而这段日子以来,他从未踏足过何府,也未曾同何相多有交往。 楚延琛的精神有些恍惚,或许是太累了,他总觉得脑中很是困倦,到了此时,好在此时花厅里略微有些冷,这一丝冷意让他清醒了不少。 “何相爷,我,有一事相求。”楚延琛低低地开口说道。 听着楚延琛这一声‘求’,何相心头一惊,他是知道楚延琛这人的傲性,便是在楚家大老爷与大夫人接连逝世的日子里,却也未曾接受过自己的提携与帮助。他怎么都想不到如今今日还能从楚延琛的口中听到这么一个所求。 何相爷倒也没有推拒,他伸手举起手边的茶杯,一丝醇厚绵长的茶水入了喉,他看了一眼金色的茶汤,这茶还是当初楚大老爷送来的。 “怀瑾,是何事?” 楚延琛抬眸看向何相爷,而后开口道:“何相爷,我所求之事,便是请您照拂楚家。” 何相爷愣了一下,似乎不是很明白楚延琛这话的意思,他低声接道:“怀瑾,何出此言?” 对于楚家,他自然是会照拂的。毕竟那也是故人之家。如今故人已逝,对楚家照拂一二也是应当的。 自是,楚延琛是当朝驸马,如今这朝中的局势想到这里,何相爷突然愣住了,这段日子里,因着宁惠帝养病,他要处理的事太多,有些消息他便忽略了,现下突然浮现了一道消息出来。 他转头看向楚延琛,似乎很是震惊,试探地道:“公主回来了?” 听到何相爷这一句话,楚延琛明白对方已经回过神来了,他苦笑了一下,点头道:“嗯,何相,公主已经回宫了。” 他直白地点出了‘回宫’,果然,听得楚延琛的回复,何相爷面上的神情略微难看,只是尚未呈现出紧张的感觉,眉头紧皱,低声道:“回宫,这倒是有点麻烦。对了,我记得公主殿下如今是身怀有孕,宫中皇后娘娘似乎病了,太子薨逝,应当是有不少事要处理,公主在宫中” “何相,公主已经平安产子。”楚延琛面上的神情略微柔和,“我当父亲了。” 何相神情微怔,他的目光直直地看着楚延琛,眼中透出一抹痛惜,轻轻地道:“恭喜怀瑾,喜得贵子。” 这一句话,话里是恭喜,可是却无半分的喜意。 这时候,何相忽然明白过来楚延琛那一句‘照拂’是什么意思了。他的手微微颤抖,问道:“陛下,可是找过你了?” 楚延琛唇边的笑容未曾淡去,他点了点头,随后缓声道:“陛下,思虑周全。” 他并未说得太多,也不必说得太多。 花厅里忽然就安静了下来,何相爷沉默地垂下眼,他看着手边的茶杯,轻声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他的眼中透出一抹怜悯,出口的话语柔和了不少,似乎是有些不忍心。何相爷将茶杯中的茶一饮而尽,接着道:“但凡我能做到,我都应允了。” “何相,若是可以的话,等到陛下贬谪他们以后,还请相爷拉一把手,一则是照拂一番,莫让人去太遭罪的地方,二则希望相爷能在过个几年后,将人调回来。他们也都是有才之人,才华能力上并不差。” “是我们楚家拖累了他们。也是我,有愧于他们。” 楚延琛的声音很平淡,但是却带着些许惆怅。何相爷面上带着一丝苦涩,然而却未曾有丝毫的劝阻,有些事,寻常人不懂的,但是他这种本就是在朝堂上沉浮数十年的,又怎么会不明白,楚延琛其实是别无选择。 “好,你说的那些人,我心中自是有数。”何相爷想了一下,开口道,“小常大人,并不是不回来,而是让老常大人拦着了。” “只是我听闻老常大人前些日子似乎是摔了杯子,想来小常大人如今是知晓了这京中的情况。” 何相爷不知道为何突然开口说出这个消息,大抵是想要给楚延琛些许希望。也或许是想着有人能够扭转乾坤,对于这么一个大好青年,这般轻易葬送自己的未来,他总是不忍心的。 “呈德不知道也好,他不在京中,挺好的。”楚延琛听着何相爷吐露出来的消息,声音越发柔和,“他那般性子,要是知道了,还不得闹个天翻地覆的,若是那样,对他,对老常大人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怀瑾,或许,老夫”何相爷注视着楚延琛,不知道想到了,他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要将心中的某些想法说出,只是这话到了唇边,还未吐露,便就被楚延琛打断了。 “何大人,这些事,你我都知道,如今早就没有转圜的地步了,就也不必将您拖进去了,若不然,往后谁能照拂他们?”楚延琛一脸平静地道。 “还有一些事,我想同您商量一下……” 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一辆马车从何府的侧门悄然离去。 何相爷在花厅里坐了许久,最后才缓缓地叹了一口气,与花厅里越发淡去的茶香味融合在一起,最后消散干净…… 楚延琛在马车里坐着,他背靠着车壁,闭着眼,面上的神情淡漠而冷清,只是眉宇间凝着深深的疲惫,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肺腑间一股寒意奔涌上来,令他不由自主地低头咳了起来。 闷闷的咳嗽声在马车里回荡,车外的帘子略微一动,便就看到重九探身入内,独留车外的车夫独自驾车。他见着楚延琛低头闷咳,便就迅速靠近楚延琛,忙不迭地从车内的木格子里取出一瓶药,从中倒了两枚出来,递送给楚延琛。 楚延琛伸手接过,染着血色的手指令重九心头一紧,他紧张地盯着楚延琛看,看着楚延琛将药咽下,也注意到楚延琛唇边尚未拭净的殷红,他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低声喊了一句:“公子。” 楚延琛咽下略微苦涩的药,感觉到口中令人作呕的腥气,他皱了皱眉头,听着重九的声音,他取出一张干净的帕子,将唇边的血迹擦拭干净,而后又一点点地擦干净手上沾染着的血色。 “怎么了?” 重九略微颤着声道:“公子,天色不早了,咱们先回府吧。哑先生说过,您需要好好休息的。” 便是再不通医理,重九也能看得出楚延琛的身子似乎是撑到了极限,单薄的身子骨仿佛是随时都可能倒下,可是却又倔强地苦熬着,就像是紧绷着好似下一刻就会崩断的琴弦。 楚延琛转过头看了一眼重九,注意到重九眼眶微微泛红,他的眼中似乎是透出了些许泪光,楚延琛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苍白的笑,她伸手轻轻地拍了下重九的肩膀,摇了摇头道:“我还有点事要处理,处理完了,我就回府。” “别担心,还不是时候。” 他没有说是什么时候,可是重九却明白楚延琛说的是还没到他死的时候。 重九低下头,眼中含着泪水,他不想让楚延琛看到,便就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句:“是。” “往后你同天枢他们就跟随在子瑜身边,二公子年岁尚幼,有时候会鲁莽一些,你与天枢他们看着点。其他的事,你们不用担心,武先生他们自会有打算。”楚延琛面上的倦意深深,他靠着车壁,微微闭目,接着嘱咐道,“我知晓你同瑶六她最是亲厚,瑶六出事,你定然是伤心的,但是齐家那一头来了消息,说是并未找到瑶六的尸体等我这一头的事落定了,你就去江南道寻一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也或许有一线生机” “如果,你寻到了瑶六,若是她还活着,你便就不用回来了。同瑶六在江南道一同好好过日子,京中,有天枢他们在” 楚延琛睁开眼,侧头看了一眼愣愣发呆的重九,面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声音暗淡下来:“若是瑶六,不在了,你也在江南道待着吧。我会通知莫寞他们,他们自会安排好你。” 重九随同他处理了太多事,作为一名暗卫,重九已经是不合格的了。重九在京中太过扎眼,若是等他不在以后,怕是有人会寻着重九麻烦,倒不如让人走得远远的。而江南道,正是一个恰当的地方。 重九听着楚延琛这温温和和的交代,心头一酸,发红的眼圈挡不住泪花,他低下头,两只手紧紧握着,指甲掐进掌心里,细细的血丝渗出,哽咽着道:“公子,属下只想待在公子身边,哪都不想去。瑶六也是这样想的,她要是知道我擅离公子身边,一定会生气的。” “这是我的命令。”楚延琛对上重九的双眸,他别开脸,轻叹一声道。 “公子” “送我去诏狱。” “是。” 马车晃晃悠悠地行进,到了诏狱的大门处时,门口的守卫拦住了随行而来的重九。诏狱中本是有规矩的,若不是持有陛下的谕旨,不能独自在入夜之后进诏狱提审探看犯人。若是上官需要提审,便也需要两名品级相当的官员一同前来,才允许入内。 然而这候在门口的守卫对于独自前来的楚延琛并未有任何拦截的动作,而是默不作声地任由对方入内。 踏踏的脚步声在幽静的诏狱内响起,很安静,那脚步其实很轻,但是因为诏狱内实在是太过死寂,故而便就显得这声音很突兀。楚延琛熟稔地走至里间,到了诏狱的门口,那牢房的门没有锁,似乎并不担心里边的人会逃出来,也似乎是专门开着供楚延琛入内的。 吱呀一声,楚延琛拉开那木栏门,他缓步走入其间,看着背对着自己的谢相爷,他坐至桌旁,牢房内很静,唯有深浅不一的呼吸声在牢房里响起,声音很浅淡,好一会儿,沙哑的嗓音在死寂的牢房里响起。 “他这么急,看来他的时间也不多了。”谢相爷端坐在椅子上,牢房里的烛火略微暗淡,他没有转过身,只是面对着墙壁,也不知他究竟在看什么。 第170章 罪状 楚延琛默然,他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看了看着周边黯淡斑驳的墙壁,轻声道:“相爷,您当曾外祖了。” 听着楚延琛的话语,原本是背对着他的谢相爷转过身来,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来不及遮掩的惊诧,带着些许青黛的眼眸还能看出疲惫与无力,沉吟片刻后,开口道:“公主如今在宫中?” 诏狱的日子毕竟比不得谢府,不过是短短些许日子,便就能看出谢相爷瘦了不少。 “是,孩子也在宫中。”楚延琛平静地回答道。 谢相爷叹了一口气,他的双眼看向楚延琛,此刻的眼中透出的一丝极为明显的怜悯,沉默少许后,他才悄然道:“想来你是没机会见到你的孩子了,便是皎皎,大抵也是见不到了。” “陛下,不会让你见一见他们的。” 楚延琛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其实很清楚,从宁惠帝深夜召他入宫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会是如今这般境地,他没奢求过见皎皎他们一面,便也就期盼着他们能够平安康健。 “外祖,”楚延琛苦笑着道,“我想,你是知道我今日为何而来的?” 听着楚延琛这一声喊,谢相爷心头微微一叹,倒是难得地显露出一丝温情,温言道:“你要的东西,我自然是会给你的。只是你那一头” 他皱了下眉头,随后开口道:“怀瑾,我想你是个聪明人,这一张认罪书抵达上听后,等待我谢家的怕是不少灾祸了。” “外祖,谢嘉安回来了,如今在宫中,陪着皇后娘娘。”楚延琛随口将这一句吐出,这话轻飘飘的,仿佛真的是随口一言。 “太子殿下薨逝之前,同陛下谈过,谢家,毕竟是太子的外家。” 谢相爷闭了闭眼,他扶着桌子,而后长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是我对不起秉德。” 这时候,他并未称呼太子为太子,而是亲昵地称呼太子的字,他的面上浮起一丝愧疚,看着乌黑而又斑驳的桌子,复又添了一句:“我也对不起皎皎。” “备笔墨吧。”谢相爷沉沉地道。 楚延琛点了点头,而后就起身走至门口,对着门外的狱卒吩咐了数句,不过一会儿就见着退下去的狱卒捧着笔墨而来。 谢相爷看着放置在桌上的笔墨,并不是一份,而是两份,他取过笔墨的动作略微一顿,而后看着楚延琛自然而然地取了另一份摆放在他自己的面前,铺展开宣纸。 楚延琛手中的笔还没落墨,注意到谢相爷的目光,他一脸淡然地落下一行字,而后道:“往日里可没有与谢相爷同桌处理公务的机会,今日倒是难得有了这么一回机会。” 谢相爷的目光落在楚延琛身前的宣纸,‘告罪书’三个字显得很刺眼,楚延琛的字写得很漂亮,尽显风骨。他沉默地盯着楚延琛落笔,一行行的字仿佛是早就想好了一般,写得快,字字句句好似在心中斟酌了许多遍了,写下去的时候,半分犹豫都没有。 “你可知,这一份告罪书,你递交上去,会有什么后果?”谢相爷的声音低沉而又带着些许清冷。 楚延琛的手顿了一下,他面上露出一抹苦笑,心想着谢相爷这话不是明知故问吗?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一份告罪书递交上去,他要面临的是什么 只是,但凡他还有一丝的退路,他自然也不会想做这般选择。 楚延琛的眼神微微发空,过往同赵清婉所言的白头偕老,只怕是要食言了。他曾说过会去江南道接她,然而到了最后,他都未曾做到。 他叹了一口气,平静地道:“知道。” “看来你是有了决断了,倒是想不到,你竟是个痴情男儿,”谢相爷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的外孙女婿,“这样说来,我当初也算是成就了一番良缘的。” 听着谢相爷的话,楚延琛撇了撇嘴,没好气地道:“外祖,说到痴情,咱们彼此彼此。” 他没有反驳谢相爷的‘良缘’之言,而是随口打趣了一句。 谢相爷听到楚延琛的话,他微微一愣,眼中浮起一抹惆怅,却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或许是与他相随大半辈子的老妻,也或许是过往的恩爱岁月。 楚延琛低头落笔,他沉声道:“谢老夫人的丧事办得虽然简单,但也不曾失了体面。毕竟皇后娘娘还在,而且谢嘉安也还好端端地在朝中当着官,虽说谢家其他人都下了狱,但你们谢府并未抄家封府,这老夫人的丧事,宫中还派了人来操持。” 谢相爷沉默许久,低着头看着空白一片的宣纸,半晌,他才幽幽地开口道:“我是对不住他们的。” 他落了笔,安静的牢房中,这权倾朝野的一老一少两名权臣,正缓缓地埋头写着落满了笔墨的宣纸,在未来,很快就会掀起一阵轩然大波 及至夜色幽深,楚延琛出了诏狱,大门外是重九在候着,看着楚延琛出来,他急忙就迎了上去。行至楚延琛的身边,重九抬头看向楚延琛的时候,神情略微一怔,倒也不是觉得楚延琛的脸色难看,相反,此时楚延琛的气色很好,较之过往是真的好了许多。 只是这般神态,却令重九觉得很不安,他习惯性地伸手扶着楚延琛,掌心中传来的略微冰凉的温度,令他回过神来。 楚延琛一脸平静地看了看四周,四周黑漆漆的,毕竟是诏狱,附近自然是不会有人出现的,也没有人敢深夜出现在这里。 “重九,陪我走一走。”楚延琛低声道了一句。 “是。”重九并不知道楚延琛为何这般做,但是这并不重要,他本就是习惯了听令于楚延琛。 楚延琛顺着昏暗的道路往前走,夜里的风有点凉,吹拂在他的面容上,将他的疲乏吹去,他看着这四周的街道,一砖一石,在他眼里都显得很可爱,令他有那么一丝不舍。这是一种对世间生机的流连。 他的耳边回响着谢相爷对他最后的提点:“陛下,有时候其实是一个很温情的人,尤其是对他的子女。” 但是他也记得谢相爷之前曾说过,帝王之家,何来的温情?所以,他从来不敢去赌那一抹虚无缥缈的温情,其实,将一起都安排下去后,他便也觉得轻松了不少。 只是他很想见一见皎皎,还有那个延续了他的血脉的孩子。 “重九,我很想见他们。”楚延琛的话语说得很轻,这字字句句在他的唇齿间流荡,若不是重九将全副心神都放在楚延琛的身上,怕是也听不清。 重九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就反应过来楚延琛话语里的‘他们’指的是谁,他鼻头微微一酸,低下头,闷闷地道:“公子,咱们再想想法子,宫中咱们的人也还在的,若是” 楚延琛摇摇头,他面上的笑依旧是浅淡着,慢悠悠地逛着。 “不必再牺牲无辜了,”楚延琛叹息着道,“若是陛下愿意,我早就能见到了。可如今” 如今是陛下不允许,这宫中,里里外外的,都看得严严实实的。 “就是觉得有点不甘心。”楚延琛扯了扯唇角,话语里带着丝丝缕缕的无奈。他走在幽暗的巷子里,唇边带着笑,整个人如清风,又如幽魂,轻飘飘的。 重九跟在他的身后,偶尔间抬头看去,只觉得楚延琛似乎随时都会消失,他不由得紧走几步,凑近楚延琛的身边。 楚延琛的衣袖中藏着两份折子,一份是谢相爷的认罪书,一份是自己的告罪书。他知道宁惠帝在等着他将这两份罪状递上去。 认罪书上不仅仅是列数谢家的罪责,更是掺和着同谢家息息相关的世家以及朝中官员的罪责,这一份人岁递交以后,自然会引得大震荡,也就让宁惠帝有了新的借口清洗一番。 而他所写的告罪书楚延琛面上的神情稍显暗淡,这一份告罪书不同于谢相爷的认罪书,但也相差无几,里头牵涉到的不仅仅有与楚家站至一起的世家,还有依附于楚家的朝中官员,这点点滴滴的罪状,大抵也就是他最清楚了。 当然最主要的是,他甚至告发了楚家。身为楚家家主,亲口告发楚家结党营私大抵是铁证如山了。至于他,也将成为楚家乃至其他盟友的罪人,但是这又如何呢?毕竟,死者为大,总不能怪罪一个死人 “死者为大。”一道轻轻的叹息声出了口,宁惠帝面色苍沧桑地看着漆黑的夜,对着身边的高公公挥了挥手,道:“谢老夫人的丧事都处理妥当了吗?” 高公公上前一步,躬身道:“回陛下,全部都处理妥当了,不会失了体面的。” “嗯。”宁惠帝点了点头,他稍稍沉吟,随后又问道:“皇后,同谢文卿,可有说要回去操持丧事?” “回避下,皇后娘娘沉溺于太子殿下薨逝的悲痛之中,便是公主殿下产子,皇后娘娘也未曾多问,而小谢大人陪着皇后娘娘,也未曾多言过。”高公公只是低着头,将回复如实以告。 宁惠帝幽然叹了一口气,他沉默地靠着椅子,眼中很是疲惫,他想了想,复又问道:“公主的身子可还好,还有小殿下呢?” “回陛下,公主殿下产后虚乏,又因这太子殿下薨逝,郁结于心,这两日并未进食多少东西,人虚弱得很,”高公公抬眼小觑,注意到宁惠帝面上的神情并不大好看,他顿了一下言语,接着道,“小殿下虽是早产,但是太医们看护得极好,现下是一片康泰。” 听着高公公的话,宁惠帝神情微冷,他站了起来,似乎是想要出门去见一见自己的闺女,只是脚步走到了殿门口,却又突然停了下来,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对高公公吩咐道:“你去公主那儿看看,叮嘱太医好生看顾着。” “是。”高公公躬身一礼,回应着便就退下。 看着高公公离开的背影,宁惠帝沉默地回到上首,冰冷冷的椅子,令他觉得有丝丝寒意透了进来,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陛下,驸马从诏狱里出来了。” 杨熙不知道何时到了大殿内,他出现得很突兀,但是宁惠帝却是习以为常。宁惠帝抬头看向杨熙,同杨熙淡漠的视线对上,好一会儿,他才自嘲一笑道:“老杨啊,你是不是很不赞同朕的做法。” 他一开始就知道,杨熙并不同意他的想法,但是到了最后,杨熙还是顺着他的意思去完成他下的命令。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本就是纲常所在。”杨熙安静了片刻,才漠然吐出这么一句话。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70-174 第171章 两面 宁惠帝听着杨熙的话,他沉默许久,安安静静地坐着,大殿内很冷清,如今已然是入秋了,只是今年的天似乎是冷得快,现下就能感觉到些许寒意了。 “咳咳咳咳咳咳”一阵低低的咳嗽声在大殿内回荡,宁惠帝佝偻着身子,咳嗽令他的身子微微颤抖。 杨熙站在下方,看着宁惠帝这般动静,良久,他迈步走了上去,倒了一杯温水放置在宁惠帝的桌边。 好半天,宁惠帝才平复了这一阵咳嗽,低头看着掌心间染着的一团血色,他习以为常地伸手取出一方帕子,擦去唇边的血迹,又随意地擦拭了一番掌心间染红的血色。 “朕总不能丢给皎皎一个麻烦篓子。”宁惠帝的脸上一片平静,他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他端着水杯,倚靠在椅背上,他的眉眼间是深深的疲惫,苍老的面容上透着一丝不正常的苍白。 “你是看着皎皎长大的”宁惠帝轻轻地叹息着。 杨熙面上的神情略微一愣,他看着宁惠帝,到口的话,怎么都出不了口,良久,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低低地道:“公主会伤心的。” “朕知道,可是如今朕别无选择。”宁惠帝眼中透出一抹浅淡的哀伤,他将手中的水杯举起来,又喝了一口水,仿佛是在安慰自己一般,喃喃地道,“皎皎,往后会明白的。” “等朕走后,你替朕好好护着皎皎。” 杨熙皱了下眉头,他低低地道:“是。” 他看着宁惠帝拧着的眉头,安慰着道:“皇后娘娘也在,公主” 宁惠帝摇了摇头,他轻笑一声,笑里带着一丝无奈,低低地道:“皇后啊,等朕走后,皇后大抵是会去皇陵守着朕的。” 杨熙的眉眼间透出一抹惊讶,而后就转为点点滴滴的恍然。大抵是怕皇后娘娘届时干政吧,他抿了抿唇,心头浮起一抹冷意。 宁惠帝似乎是猜到了杨熙心头的想法,他扯了扯唇角,唇边的笑意透出些许自嘲之意:“对,皇后本就是聪慧之人,朕是有顾虑。尤其现下又留下了谢嘉安只是,这主意,并不是朕的旨意,而是皇后的意思” 他转过头,对上杨熙的双眼,眼中透出的些许怀念,宁惠帝幽幽叹了一口气:“一日夫妻百日恩,朕同皇后,是少年夫妻,走至如今,纵是在这其间有诸多纠葛,也有诸多无奈,但终究是舍不得的” “朕同她说过,等朕去后,便就替她安排安排,她年轻时说过想去游山玩水,朕说那就将这事儿提上,但是皇后呐,她也是个犟脾气,愣是说要去守着朕。她不陪着朕走,是因为皎皎在,她知道朕走后,皎皎往后更不容易了,她总不能让皎皎一时间就没了父皇和母后的。” 宁惠帝的声音轻轻的,天家无情,这一对帝后,从少年夫妻走来,难得地将对方藏在了心上,纵然是曾经吵过,闹过,甚至夹杂着某些无法融合的尖锐矛盾,但最后还是割舍不掉对方。 便就如谢相爷所言的,宁惠帝有时候又是温情的。 杨熙似是想不到会得到如此答复,他眼中的神情闪烁,半晌,又小声地道:“公主的性子,你是知道的,看着豁然,其实执拗得很,我看着她同驸马大抵是认定了驸马” “江山社稷,重于儿女情长她是朕的女儿,是宁朝的福慧公主,就该担起这份责任” “你就按计划行事吧。” 幽幽的话语在大殿里回荡着,同空气里的寒意融合在一起,最后悄然湮灭。 且说楚府那一头,一切都很安静,颇有些许暴风雨前的平静。 哑医端着药,走入书房。这些日子以来,楚延琛待的最久的地方是书房,而不是书房,他仿佛是在赶时间一般,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身子,他休息的时间很短,哑医甚至怀疑楚延琛并未好好地在床榻上睡过一个整觉。 哑医走入屋子里的时候,果然看到楚延琛正伏案书写着什么。他走上去,浓浓的药味瞬间就充满整间屋子,楚延琛不为所动,他在书案上落下最后一个字,随后轻轻吐出一口气,将手中的笔放下,抬头看向站在桌案前的哑医。 “哑先生,又麻烦你了。”楚延琛看着放置在桌案边的药碗,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他伸手将那药碗取过,抿了一口药汁,药的温度是恰好的,应当是在外就特地放凉了些的。 楚延琛自然地将药碗的药汁一饮而尽,而后面不改色地将空碗放置在桌旁,见着站在桌案前依旧是一动不动的哑医,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淡然的笑,道:“哑先生,辛苦了,现下时候也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 哑医低下头,想了想,随后低声道:“无论接下来你要做什么,现下你也应该歇一歇的。” 话语的担忧一览无余,哑医在楚家多年,当年也算是多亏了楚大老爷的收留,若不然他当时的处境怕是更为不堪。 他与楚延琛的见面,便是从替他治病开始,第一次见面便是处于楚延琛濒死的边缘,也是他将楚延琛救回来的。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看顾着楚延琛,自然也知道楚延琛这人有多么不容易,平头百姓有平头百姓的艰辛,世家大族有世家大族的不易外头看着楚延琛风光无限,却不知这人日日夜夜熬着心血,步履维艰。 哑医细细审视着楚延琛,楚延琛是真的长得好,他也知道外头的百姓们称呼楚延琛为‘谪仙’,这个称号是名副其实的。这般美好的人,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陨落,如何不令人心痛? “好,等等我就去歇着。”楚延琛其实并不是一个不听话的病人,无论是喝药还是医嘱,在能做到的情况下,他都不会让人为难的。 哑医依旧是一瞬不瞬地盯着楚延琛,良久,他才又开口道:“事情,就真的半分转圜的机会都没有?” 话语里透着些许不甘心,作为一名医者,生死之事,他见得多了。本该是淡然面对这一切的,现下却怎么都做不到。 听得出哑医话语里的关心,楚延琛稍作沉默,他好似想到了什么,便就站起身来,站起来的那一刻,脑中略微晕眩,他晃了晃身子,扶着桌子站稳,缓过一阵子,才慢慢地走下来。 “哑先生,陪我走走吧。” 楚延琛迈步往外走,出了门,便就能感觉到些许冷意。他的面色略显苍白,在夜里更是呈现出一抹孱弱感。 哑医随着楚延琛往外走,他的面容一片冷肃,看着楚延琛疲惫的步伐,便也就知道对方应当是身子撑到了极限。作为一名医者,他也很清楚楚延琛如今的情况好不到哪里去,若不是那些精贵的药供着,怕是早就卧床不起了。 “公子,听闻你初为人父,便是为了你的孩子,也应当尽力保重” “想来当年姑父也是如此想着,才会将莫寞留在清风观的吧。”楚延琛忽而间打断了哑医的话语,他面上的神情依旧是一片平静。而淡然的话语落在哑医的耳中,仿佛是一枚响雷,砸得哑医晕头转向的。 他瞪大了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楚延琛看着,张了张口,问道:“你说什么?” “按着辈分来算的话,这一声姑父倒也喊得没错。”楚延琛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凝视着一脸震惊的哑医。 他并未在意哑医的凝滞,笑着接着道:“之前在江南道上,还要多亏莫寞出手相助。” “莫寞在江南道?”哑医的注意力被楚延琛话语里的‘莫寞’二字所吸引,也不在深究楚延琛先前喊他‘姑父’的意思,他的目光灼灼,自那一年离开清风观之后,他就再也不曾回去见一面莫寞,不是不想念自己的孩子,不过是怕给他带来危险。 及至后来解决了威胁之后,他却又不敢回去了。 楚延琛点点头,他笑着轻言道:“莫寞在江南道,那儿有楚家的支脉,也是姑姑的母家。” “你若是想去,我让重九他们安排一下。” 听着楚延琛的话,哑医心神一动,知道莫寞的消息的时候,他是想即刻前去,只是回过神来,却又迟疑了起来,一则是楚延琛如今的情况离不得他,二则他不知道莫寞是否会怪他 楚延琛微微一笑,不必哑医说出口,他便就能揣测到哑医如今紊乱的思绪,其实莫寞的事,他回来后本就打算对哑医说的,只是这回京以后,接二连三的出事,他一时间也就不曾顾得上将这事儿与哑医说上一说,而今夜这时机正是恰好,便就将这事儿说个清楚。 况且,现下京中这个情况,哑医还是尽早离开得好。只是他也明白哑医的性子,在这时候,若是直白地让哑医离开,只怕是不愿意的。 “莫寞很想你。” 不过是这么一句话,就令哑医紧张了起来,他看着楚延琛,小心翼翼地问道:“真的?” 楚延琛面上的笑意加深,倒是极少见到哑医这般模样,他点了点头,正色道:“莫寞心思纯粹,过往的事,他也知道你是有苦衷的,并未怪你。只是很想你,寻了你许久,我当时在江南道,事情太多,有些事并未理清,故而也未曾同他细说。若不然,怕是他也会同我一起回京的。” 哑医摇摇头,沉声道:“还是别回来的好。如今京中风雨将来,他在京城之外,反而更安全。” “我也是如此想的,故而便就安排他们暂且留在了江南道。” 哑医此时回了神,忽然反应过来先前楚延琛是喊他一声‘姑父’的,他的目光落在楚延琛身上,迟疑地道:“之前你喊我姑父?你刚刚是不是说,按着辈分,你喊我一声姑父,那也就是说,荷娘她” “姑父口中的荷娘,本名楚咏禾,是楚家支脉三房的嫡次女。故而,我也该称呼她一声姑姑。”楚延琛娓娓道来,他想了想,倒也没有说得明白,其实当年的事,楚咏禾后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也确实不知道,而直到这一切的,便也就只有与楚咏禾在一起的哑医。 自然,楚延琛也不想多去深究当年的事,想要知道这一切的是莫寞,哑医纵然是要解释,也是该同莫寞解释的。 第172章 前夕 楚延琛转过头,他走至院子里的石桌处,伸手示意哑医坐下。 “莫寞一直念叨着你。”楚延琛看着若有所思的哑医,随后又低声道,“先前在江南道的时候,他就同我说过一些过往,这些年,他一直想着能够下乡游历,一则是为了历练,二则是想要寻一寻你。” “只是,倒是没想到,他这一趟的游历,会是如此不容易。” 听到楚延琛这话,哑医心头一紧,他急声问道:“莫寞他是受伤了吗?” 楚延琛沉吟片刻,斟酌着道:“倒也不是说受伤,只是这一次江南道上发生了不少事,对莫寞来说是个考验,他毕竟还小,先前在清风观中过得简单人心莫测” 哑医是知道这一次江南道出了不少糟心事,楚延琛在江南道上险些就栽了个跟头,而莫寞竟然搅和入了江南道这般想着,哑医只觉得心中忐忑不安,若不是惦念着楚延琛的身体情况,只怕现下就想动身去寻一寻莫寞了。 “哑先生,有些事,我倒是想麻烦你。”楚延琛看向哑医,面上的神情略微郑重,沉声道。 哑医回过神来,他同楚延琛的双眼对上,沙哑地问道:“公子,请说。” 楚延琛面色平静地道:“江南道的楚家支脉,林家的当家家主,如今是病重在榻,如今这关键时节,是离不得他的。” “无忧道长先前来了信,提了这一点,我是想着先生医术高明,暂且先去看看,若是能够稳住他的病情,那是最好不过。” 哑医低下头来,略微沉吟,他犹疑不定地道:“无忧的医术还是不错的,若是无忧这般说,只怕我去了,也是无济于事。” “就算是尽人事吧。还请先生辛苦一趟。” 哑医听着这话,心中满是摇摆不定,他沉默少许,怎么都无法下决定。他拧着眉头道:“要不,我同无忧写封信,无忧本就是专注于医术一道,如今这个情况,便是再差,应当也能熬一段时间,我等京中的事告一段落,你能安心休养以后,我再动手前去。” 楚延琛摇摇头,他笑着安抚道:“不必,先生给我的药便就足够使用了,现下这京中的事,何时结束,谁也说不准,而病人的情况,怕是等不了哑先生,您还是尽快前去吧。” “可是你”哑医心头不是不想去江南道,自从知道莫寞在江南道的这一刻,他便就想即刻启程出发寻人,但心里着实是放不下楚延琛。 楚延琛笑着道:“先生放心,我这儿还是有人看着的。” 哑医愣了一下,定定地看着楚延琛,而后听着楚延琛继续道:“您不是一直都说我手中那瓶药配得极好吗?” “它的主人会看着我的。您请放心。” 听着楚延琛这话,哑医将到口的推拒咽了下来,可是却还是没有松了口。那药确实是配得好,他并未见过这人,并不知道这人在哪儿,楚延琛的情况,谁也说不好,现下看着尚好,但是若有些许差池,就怕是 楚延琛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是吴家。” 听到这么一句话,哑医稍稍一顿,而后便就低低地应了一句:“好。公子,那我便就去一趟江南道。” 吴家本就是杏林世家,吴家的医术,哑医是知道的,只是平日里并未见到吴家与楚家走得近,而且吴家有家训,不与朝中势力牵扯太多,故而也想不到与楚延琛交好的竟然会是吴家子弟。 见哑医应了下来,楚延琛面上的神情略微放松,等到哑医离开后,楚延琛开口对重九吩咐道:“天亮之后就将哑先生安全送往江南道林家。顺带着将这一份信一同送去,交给莫寞。” “是。”重九沉沉地一声。 楚延琛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便就沉默地站起身来,他往屋里走去的时候,心中暗暗思忖着,二叔已经被他遣去接婶娘了,哑医明日就能离开京城便就不知道子瑜那一头 他的眉头微微拧起,子瑜近来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这两日都不出府,虽未曾来见他,但是却总能在不远处看到对方的身影。 这般想着,楚延琛侧头看了过去,果不其然,在转角处也就能看到一处露出来的衣角,子瑜也真是傻,重九以及暗卫们都守着他,子瑜的躲藏算得了什么,若是连这都察觉不到,重九他们早就该换一批了 楚延琛虽然注意到了楚延熙的踪迹,但也不曾走过去。他心中想了想,停下脚步,只是他才转了一下方向,便就看到楚延熙那宛如兔子一般蹿走的身影。他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长长叹了一口气,便就往书房走去,有些事,他还没安排好 在这略显安静的日子里,便就在太子殿下的头七之前,宁惠帝骤然下了谕旨,要开朝会。这么一道消息,着实是令朝中大小官员异常惊诧。 只是想着太子殿下出殡在即,或许是关于这出殡事宜。也或许是谢家谋逆一案有了新进展,毕竟总是要将结果告慰太子殿下的 而对于楚延琛来说,他知道,宁惠帝这一场朝会是要清算一切,为新君的上位铺路。 “公子,公子”略微急促的声音从房门外传了进来,将楚延琛略微出神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抬头看了过去,便就见着门外有小厮匆匆忙忙地跑来。 “怎么”楚延琛的话语尚未说完,便就见到紧随小厮身后而来的男子身影,那冷肃的气息,并未等主人家通传便就闯了进来,这么一看,也难怪小厮慌乱。大抵是没想到有人会如此无礼吧。 楚延琛面上露出一抹笑,他站起身来,开口道:“呈德,怎么在这时候来我府中?” 来人正是从江南道匆忙赶回的常旭。因而府中认得常旭的重九等人并未动手拦截。 常旭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他的步伐很快,转瞬之间就越过了小厮,那小厮急不可耐地想要拦住人,却见楚延琛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拦着。那小厮才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我若是不来,怕是往后就见不到你了!”常旭冷声道。他面上的神情很难看,双眼紧紧盯着楚延琛,看着楚延琛脸上显露出来的轻松微笑,他忍不住气恼地道,“你可知现下是什么情况?” 楚延琛倒是一脸平静地走了过来,随后倒了一杯水递给常旭,温声道:“常老大人怎么肯放你出来了?” 常旭并不是今日才回京的,前两日倒是就回了京城,只是这人堪堪踏入京城,便就让常老大人亲自押回了府邸中。这两日好似被常老大人拘在府中,平日里常旭虽并不会多么听他父亲的话,但是到了这般情况,他倒也不敢直接反抗自己的老父亲。 只是今日吧 “他入宫了。”常旭别开脸,略微不自然地道。 若不是常老大人临时被宁惠帝传召入宫,此时他怕是还出不了府。楚延琛听着这话,他抬眼看了下天色,黑漆漆的天色,看不到一点星子。 “这时候?”楚延琛不由得疑惑道。 常旭坐在楚延琛的对面,他端起手边的茶杯,将茶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而后重重地将茶杯放置在桌上,冷声道:“我现在就送你走。” 楚延琛正要给常旭添置茶水的手略微一顿,而后低声道:“若是常老大人得知你来了我府中,怕是要马上来逮人了。” “所以,在他知道之前,我送你走。咱们马上就出城。”常旭懒得听楚延琛同他瞎掰,他伸手便就打算扯着楚延琛离开。 却见楚延琛手上的动作略微一晃,便就避开了常旭的动作。 “楚延琛”常旭急声喊着楚延琛的名字,眉宇间满是冷肃之色。 楚延琛知道常旭是为他好,但是如今他走不得。他垂下眼,低声道:“明日的朝会,我得到场。” “太子死了,陛下现下便就如同一匹疯狼一般,你以为他不会咬下你一口血肉吗?就算你是驸马爷,可是你看看,如今公主在哪里?自公主回京开始,你就没见过她一面吧,这就是陛下的态度,你” 常旭越说越急,他眼中的烦躁神色越发明显。 “我知道。”楚延琛幽幽应了一句,他抬起头来,眼中的苦涩之意极为显眼,“但是我如今走不得,因为公主在宫中,楚家在京中” “这种情况,其实早就注定了,世家与皇室的矛盾由来已久,陛下很早以前就想着解决了。千年的世家,要想彻底泯灭这种威胁,谈何容易?而要想瓦解这种庞然大物,最好的做法便是从内部崩坏。” “楚家,就是最好的崩点。” 楚延琛的双眸里透出一抹淡漠的神色,常旭怔怔地看着楚延琛,对于这么一个答复,他觉得很惊讶,却又似乎觉得理所当然,也是,依着楚延琛的聪慧,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宁惠帝打的算盘,如今,他尚留在京中,便就是因为走不脱。 “若是如此,你当如何办?”常旭轻轻地问了一句。 楚延琛沉默少许,他垂下眼,遮掩住眼中清冷的神色,低声道:“如今我已然是陛下手中的一把刀,明日的朝会,我会将谢家的认罪书递交上去,还有我的告罪书” “你疯了吗?你要交什么告罪书?” 听到‘告罪书’三个字,常旭甚至不等楚延琛将话说完,便就径直打断了对方的话语,脸上怒意勃然,话语冷硬地道,“你要告发的是谁?是虞家,是杜家,是秦家,或者是楚家?” 这最后两个字,几乎是从他的牙缝间挤出来。他双眼狠狠地盯着对方,随后接着道:“这事儿,还没到这地步,我去同父亲再说说,定然还有转圜的余地。若是真等你将那一份告罪书递交上去,就一切都晚了,你会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谁都保不住你,便是楚家怕是也恨不得你死” 常旭说的这些事,楚延琛自然是知道的。但是他却别无选择。 “呈德,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楚延琛笑着喝了一口茶水,口中的茶水是温热的,只是入了喉,却令他觉得冰冷,“你也知道常老大人这两天都拘着你,为何?便是不想你同我多有接触。” “今夜,你不该来。” 楚延琛轻轻呼出一口气,他靠着椅子,而后看常旭,面上的神色在跳跃的烛火之下显得苍白而孱弱,他的眼底是深深的疲惫。 “但是,谢谢你,呈德。”楚延琛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无奈的笑,“皎皎,她毕竟年轻,往后要担着这么重的担子你若能” 话说到这里,楚延琛忽然愣一下,他倒是忘记了,常家本就是帝王的心腹,等到皎皎登上宝座之后,这常旭自然便就是皎皎的心腹重臣了。 “罢了,若是可以,你往后帮我看顾着点子瑜吧。” “子瑜年幼,脾气又犟,我二叔性子简单,在朝中多年,都是我父亲护着” “我管不了那么多,”常旭面上的神情很难看,听着楚延琛这般交代后事般的说法,他的语调很是烦躁,“那是你媳妇,楚延熙也是你弟弟,二老爷更是你的二叔,这都不是我的事,你自己好好活着,你的人,你自己守着我可没那闲情给人当护卫” 听着常旭的话,楚延琛轻笑一声,低声喊了一句:“呈德。” 常旭这人平日里倒是桀骜不驯的老虎,但是到了楚延琛的面前,却是成了乖巧听话的小猫。他垂下眼,闷闷地喃喃着:“行了行了,你说的,我都应了。” “只我还是那一句话,你好好活着,这些事,都不是事儿。明儿你先避一避吧,咱们再想想法子。” 楚延琛并未正面回答他的话,他看了一眼天色,随后道:“时间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不了,我不回去。今夜我就在你府中歇着,明天我同你一起上朝。”常旭板着脸,正色道。 楚延琛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呈德。” 常旭一脸严肃地对上楚延琛的视线,而后郑重地道:“你别赶我走,我说不走便是不走,你知道我这人的性子的,你若此时让我出府,我就在你家大门口守着,便是我爹来了,我也不走。” “你放心,朝上的事,我知道,我管不了你,我也知道,明儿这早朝,我爹定然是不会让我上殿的,但与你同行一路总还是可以的。” 有些事,不需要明说。这就是他的立场。 楚延琛知道常旭这话出了口,那就是会这般做的。他的唇边勾出一抹笑,随后点了点头,道:“行,那你今夜便就在府中歇一歇。” 常旭紧绷的心神略微松懈,想了想,在转身离开前,忽然又开口勉强道:“我听闻公主殿下产下一子,你想不想见见他们?” 听着这话,楚延琛脸上的笑慢慢敛去,他转头看向窗外,不知何时,暗沉沉的天空中一轮明月高高挂起,银白色的月辉洒在院子里。这一片如霜似雪的月色,给人一种莫名的凄凉感。 “见不到的。”楚延琛的声音很轻,唇边带着的笑透出一抹苦涩。 常旭看向楚延琛,对上他的双眼,眼底遮掩不住的惆怅与不甘,令他略微一怔,这么多年以来,这般模样的楚延琛,倒是第一次见到。他过往的记忆里,楚延琛素来都是运筹帷幄的,都是自信的。 他缓缓叹了一口气,恨声道:“这都是个什么事儿!你好歹也是他的女婿,他这真/他/娘/的/操/蛋!” 言罢,常旭大步往外走去。 看着常旭离开的背影,楚延琛安静地坐着,良久,他才又起身回了桌案前,将先前还未写完的东西,继续写了起来,他握着的笔,在偶尔的晃神间,停在了半空中,顺着笔尖落下的墨汁,滴在了素白的信纸上,而后慢慢的晕染开来,幽黑的墨汁将素白的信纸一圈一圈地染黑,楚延琛看着慢慢浸透墨汁的信纸,沉默地放下笔,将那一张信纸揉做一团,扔在了桌案的角落旁,他靠着椅子,微微闭眼,而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第173章 回不去 天堪蒙蒙亮,楚延琛整了整衣裳,收拾妥当后从寝室的里间走了出来,行至门口又思忖须臾,还是从随身携带的药瓶里倒出所剩无几的药丸,服下两枚,随后就走出了房门。 楚府里很安静。这些日子,楚延琛将府中的仆从都安排了出去,现下也就留着些许老仆在府邸里。 楚延琛走出来的时候,一股寒风扑面而来,入秋之后天冷得极快,尤其是今日,更是添了不少寒意。他抬眼看向长廊外老早就等着的人,面上透出一抹无奈的笑,而后就走上前去。 “你这不会是一宿没睡吧?既然应了你,自然会同你一起入宫。”楚延琛看着常旭衣角处那沾染着的些许雾气,低声道。 常旭看了眼穿着一身绯红官服的楚延琛,转过头来,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觉得今日看来,楚延琛的气色倒是比昨夜里好了一些,他撇了撇嘴,沉声道:“谁知道你会不会突然就忘了?” “天冷了不少,你也不多穿一件,重九,去给你家公子添一件厚披风。”常旭随口吩咐着。 重九本也是觉得楚延琛穿着单薄了些,现下听着常旭的话,自然是顺势而为。 “不必了,待会儿出发的时候,也就坐着马车,入了宫,上朝的时候不能披着披风,也就中间一小段路,哪里还需要这么麻烦地倒腾。”楚延琛制止了重九,他笑着往前走。 常旭知道楚延琛说的是对的,他拧了下眉头,就不多言,只沉默地随同楚延琛往外走。 “回头到了宫中内城,你就别进了。”楚延琛面色如常地道了一句。 常旭稍稍一愣,他看着楚延琛清瘦的身影,往前急走一步,低声道:“我本也是朝臣,上朝会是理所当然的。” 楚延琛并不想常旭今日入朝,想来常老大人也是如此考虑着的。今日的朝会上,定是要掀起一片轩然大波。他不想让常旭搅和进去。 “常老大人怕是早就派了人在宫门口候着了,况且,昨夜里你不是还同我说得好好的不要难为了常老大人,他如今的地位很敏感,陛下看着呢” 常奎大人是宁惠帝放在明面上的刀,刀是要听主人的话的,若是刀有了自己的想法,那么它的主人要么弃刀,要么断刀。 常旭听出了楚延琛这话语里的深意,很多事,他不是不知道,便就是不甘心不忍心罢了。或许是知道自己儿子的脾性,昨夜里常奎老大人倒是没有来楚府逮人,只是派人将常旭的佩刀送了过来。 他摩挲着手中握着的冰冷的佩刀,半晌没有反驳。 “你也知道的,到了朝会上,其实你什么都做不了。”楚延琛转过身来,一脸漠然地吐出这一句残酷的话语。 常旭握紧手中的佩刀,垂下眼眸,心中的烦躁油然而生,楚延琛说的他都知道,他抿着唇,盯着楚延琛看了一会儿,随后哑然道:“行,我不上朝,就在内城门口等着你。” “事没到最后,总是会有办法的。”常旭咬牙道。便是楚延琛往后成了这人人眼中的肉刺,大不了他整一队护卫守着人,保他一命总是做得到。况且,公主殿下常旭心思一转,他不上朝会也好,去寻一寻公主殿下,这可是她的驸马 楚延琛并不知道此时常旭的想法,只是见常旭应了下来,心头松了一口气,他就怕常旭犯起轴来。他点了点头,轻声道:“放心。” 而后,他就转身继续朝前,径直上了马车。 常旭并未入了马车内,而是上马跟随在马车旁,曦光微亮,车马从楚府中行了出来。 京中的街巷上还算安静,偶有些许炊烟袅袅,是早市的商贩出来讨生活。马车在街巷上稳稳地行进,紧跟在马车周边的,不仅仅有常旭以及重九,还有些许护卫。 在略微清冷的街道上,一行人显得孤寂而冷漠。 骤然,一丝破空之声划拨这片宁静。 “噌——”骑在马上的常旭抽刀击飞疾射而来的弩/箭,强大的反震力让他的虎口略微发麻。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毫无动静的马车,一声尖锐的哨音骤然响起。 眨眼之间,从四面八方跃出数道人影,刀剑相交的铿锵声,人员倒地的沉闷声,以及齐射而来的箭矢穿透马车车壁的声音在隔着皇宫不过一条街的路**织着 重九和拱卫着马车的护卫身形极快地反击,利刃狠狠地扎进了刺杀者的身体和头颅,在那些刺杀者来不及反应的时候,隐藏在暗处的楚府死士寻觅到了躲在暗处的那些弓手的位置,手中的匕首扎穿弓手的胸腹脖颈,将这些活生生的生命化作一滩死肉。 空气里弥漫开令人作呕的血腥,一阵风过,刺杀者前仆后继。 忽然一道剑光从不远处劈了过来,径直劈向那一辆马车,眼瞅着要马车斩成两半,突然间,听得一道嗡鸣声响起。 “噌——” 一阵强烈的劲气从马车的侧方呼啸而过,暗色的身影一闪而过,便是这一刻,被人围困住的重九心头微微一松,刀光划过,凌厉而来的剑光刹那间顿了一下。 常旭握着刀,凌空跃过,手中的刀气迎着剑光劈了过去,剑光好像被斩断了一样,在空中就骤然消失,劈出这一剑光的刺客甚至来不及挥出第二道,喉咙上一凉,飙出一道血气,睁大双眼,看着从他身边越过的身影,不甘地倒了下去。 常旭没有停下身影,手中的长刀冰冷锋利,他如同一只幽灵似地扑进厮杀的战团里。他的攻击是快速而残酷的,刀光所至,就能收割一道生命。 迟则生变的道理,他很明白。速战速决,若不然怕是要误了楚延琛上朝会的时间了。 在纵横交错的密集战斗里,常旭一掠而出,手中的长刀在那些结成战阵的刺客咽喉上划过,随后骤然提气,右手一脱,那柄长刀直接飞射过去,扎穿了冲破防线接近马车的一名袭击者的胸膛,那血斯拉地喷涌出来 忽而间,一道尖啸声从外围闯了进来,常旭此时正处于旧力已消新力不济的时候,他看着凌空砸来的火筒,双瞳一缩,眼看着这一枚火筒即将落下,一缕凌厉的劲气冲着那一道火筒呼啸而去,那一枚火筒随之回倒。 轰然一声响,气浪随着浓浓的火光以及烟雾炸开。等到硝烟慢慢地褪去以后,楚延琛缓步走了过来,刚刚那一道凌厉的掌风正是他的出手,或许没有人想过从未出手的楚延琛竟然有着如此功夫,因此刺杀在他的插手下,结束地猝不及防。 楚延琛安静地站在街道的一端,那挺直的背脊,仿是列松如翠。微风拂过,撩起他的衣角,在曦光的光晕之中,端的是积玉如石的风范。如若不是身上尚未褪去的杀意,真可谓是郎艳独绝的翩翩贵公子。 他看着街边的一片狼藉,些许不知死活的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在猩红的血水中,呜呜咽咽的哭声顺着风声传了过来,两侧的阴暗角落里,街边檐下,三三两两地倒着布衣百姓,时有时无的痛苦**声传来,这些人,或许是早市摆摊的货郎,或许是无意卷入的路人好端端的,却因着他,遭了这无妄之灾 楚延琛的眼神扫过地上杳无声息的一人时,心头微微一紧,那人,若是他没记错,是那一日送他红鸡蛋的早市老板,他还送了那老板一份礼物的只是如今,却是无端牵累了人 何必呢?他总会死的,陛下就这般迫不及待吗? 楚延琛的脸色很苍白,面上的神情倒是还算平静,只是这平静之中,带着些许漠然。他抿了抿唇,体内汹涌的寒意冲击着血脉,血气再肺腑间不断翻涌着,胸口处涌起一丝深入骨髓的疼痛,令他不由自主地低头呕出一口血来。 “公子!”重九疾步上前,惊呼声里夹杂着慌乱。他记得哑医说过的,楚延琛如今的身子是半分都动不得武,是他太过无用,才让公子动手相助。 常旭稍稍平复了**内紊乱的气息,担忧的目光看向楚延琛。他很早就知晓楚延琛并非如表面上看到的这般柔弱,只是他也知道楚延琛的身子并不好。此刻见着楚延琛呕血,他心头一沉,眸中的担忧越发凝重。 楚延琛摇了摇头,勉强平复体内紊乱的呼吸,他抿着沾染着血色的唇,伸手拭去唇边的血渍,不着痕迹地给自己服下一枚药,而后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走吧,该上朝了。”楚延琛垂下眼眸,冷淡地开口,又抬眼看了下道路旁哀哀哭泣的五无辜百姓,常旭站在不远处,手中的佩刀沾染着不少血色,他沉默片刻,交代道:“留两人下来,协助京畿卫处理这儿的事儿。能治的尽力治,该给的赔偿,便就多给点。” “是。”重九低声应道。 他又看了一眼重九手臂边破开的衣裳以及鲜血淋漓的臂膀,沉声嘱咐道:“你先去包扎下伤口。” 言罢,楚延琛大步走向马车,经过街角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青苗乖,青苗乖,不怕不怕,阿娘在这里。” 楚延琛顺着这一道声音看过去,看到街角的地上坐着一名妇人,那名妇人头发略微凌乱,衣着朴素,跌坐在地上,因此裙裳上沾染了不少的尘土。 那名妇人的怀中搂抱着一名婴孩,只是那名婴孩太过安静,这般安静的模样,并未给人一种乖巧的感觉,反而是一丝怪异的违和感。 楚延琛顿了一下脚步,他漠然地看着状似疯癫的妇人。他的记性素来很好,这一名妇人,他是见过,那时候她还是一名温婉大方的大家闺秀,便是沦落到了大牢中,却也依旧能够维持着世家风骨。 自然,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不仅仅是女子的聪慧,更有她的狠辣手段。他本以为她同谢五郎外放之后并不会回京,却怎么都想不到对方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京中。 王媗注意到楚延琛的视线,她抬起头来,显露出略微发红的双眸,姣好的面容上遍布泪痕,眼底藏着一抹疯狂与决绝。看着近在眼前的楚延琛,她的眼神微微闪烁,而后伸手轻轻地拍着怀中的婴孩,喃喃道:“青苗乖,阿娘在这儿,不怕了” 顺着她的动作,楚延琛看了过去,此时,他终于明白先前感觉到的违和感从何而来了。 那名婴孩不哭。刚刚这般凌乱的打斗,现下还残留着的哀嚎声,这般嘈杂的情况,普通的孩童都会被惊醒哭泣,可是这名落在王媗怀里的婴孩却是始终熟睡不醒。 楚延琛的双眼望向王媗怀中的婴孩,孩子的面容上的神情很安静,但是仔细看去,便就会发现白嫩的皮肤上笼着淡淡的青紫色,他似乎察觉不到这婴童的气息。 那仿佛是一个死婴楚延琛的心中一窒,当了父亲以后,内心里对于孩童总是持有一份异常的柔软。 他的眼中流露出一抹伤感,慢慢地走过去,蹲了下来,他看着王媗,眉眼间的怜悯令人动容:“你怎么回来了?这孩子” 他顿了顿话语,悄然道:“应当去医馆看看。” 王媗的眼中透出一抹嘲讽的笑意,面容上带着丝丝缕缕的倔强与恨意,她抱着婴孩的手一点点收紧,而后咬牙道:“医馆看不了的,看不了的” 她的面容上透着一抹疯狂与扭曲,轻轻地道:“王家覆灭是你吧?” 这话说得突兀,令楚延琛不由得一晃神。一抹浅淡的银光在阳光下略微闪耀,听着王媗这肯定的询问,楚延琛沉默不语,心口处微微发凉,而后一股难忍的剧痛涌了上来,他看着王媗那双略显麻木的空洞双眸,面颊上的泪痕斑斑,让她看起来很是狼狈。 王媗确实是一名聪慧的女子,她会回京,便是因着王家灭门一事,不同于其他人的想法,她当时的念头,便是楚延琛果真是好算计。所有人都以为那是谢家的手段,可是她却是直觉得认为是楚延琛暗中动了手脚。 “你这是要报仇吗?”楚延琛顿了一下,平静地问道。 王媗摇了摇头,垂眸看着怀中的孩子,吃吃地一笑:“王家那些人,死不死的,我不在乎,若不是我阿爹阿娘也在其中,说不得我还要感谢你的。” 她伸手摸了摸小小的婴童的面颊,摇了摇头,道:“至于报仇,不,我这人最是识时务。我便是想报仇,也不该是现在,以卵击石,太傻了。我可以等,等待时机但是,我今日来,并非是为着王家报仇,只是因为我是一名母亲” “我的青苗等不了啊。”王媗抬眸看向楚延琛,眸色深沉,话语冰冷,“只有你死了,我的青苗才能活的。” 闻言,楚延琛缓缓一笑,而后伸手握着王媗颤抖的手,将其手上的血迹掩去,一块玉牌递送到她手中,道:“我也是一名父亲。很抱歉,身上没带多少东西,这算是给孩子的见面礼吧。往后,别回京城了。谢五郎,谢家还是保得下的,你们寻个安静的地儿,带着孩子,好好过日子。” “别再回来了。” 楚延琛的声音低低的,王媗的眼中涌出大颗大颗的泪水,她看着楚延琛站起身来,手中的玉牌在模糊的泪眼中显示出来的,那是一块雕着锦鲤戏荷模样的牌子,玉质圆润,握在手中尚还能感受到些许暖意,是一块上好的暖玉。 半晌,她抱着孩子,伏低身子,细细的呜咽声响起:“谢谢。” 王媗的声音在微微颤抖着,喃喃得也不知道说着什么,唯有那一声浅淡的道谢声在空气里飘落,不知楚延琛是否听到,只见他渐行渐远的脚步略显不稳,重九刚刚胡乱包扎了下手臂上的伤口便就匆匆跟上。 常旭与赶来的京畿卫交代了两句后,就将目光落向楚延琛的身上,一丝异样感落在他的眼中,他奇怪地又看了一眼楚延琛,心头涌起的不安感让他无暇顾及身旁还在询问的京畿卫。 他一把丢下话还未说完的京畿卫,朝着楚延琛大步走去。刚刚楚延琛同那女子的对话并不长,停留的时间也不多,不过是一名抱着孩子的饱受惊吓的女子,常旭故而也未曾多想,但是在楚延琛起身的这一刻,他忽而觉得有些许不大对劲。 “怎么了?”常旭的视线扫向伏身在地的哭泣女子,而后又转回楚延琛的身上,空气里散落着淡淡的血腥气,楚延琛的面色极其苍白,同他身上的绯红官服形成了鲜明对比。 “没事,时候不早了,尽快入宫吧。”楚延琛轻声回了一句。他便就沉默地朝着马车而去,搭了一把重九的手上了马车。 常旭看了一眼四周,凌乱的街巷此时在京畿卫的维持下开始恢复秩序,有医者正在医治伤员,而死者也盖上了白布,由人抬了下去。 他叹了一口气,就翻身上马,跟随着缓慢而行的马车一同往前走。 车马缓慢行过,接下来的路途便就安宁了许多,也或许是先前闹腾的太过头了,此刻京畿卫都盯着,其他人便是想动手也不敢轻易动手。等到了皇宫的内城门处,便就安全了。没有人会不开眼再在宫中动手,除非那人想反了。 马车晃晃悠悠地在皇宫内城门处停下,看着略微斑驳的车马,以及重九一行人身上带着的伤,门口的卫兵并未有丝毫的惊诧,他们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等着车内的人员下来接受检查了。 “公子,到了。”重九低声喊了一句。 只是等了一会儿,却不见马车内有什么动静,重九疑惑地抬头看向车帘,里边太过安静,似乎连呼吸都感受不到,重九朝前一步,又喊了一句:“公子,到了。” 而车内依旧是未曾有回应,重九心头涌起一抹不安,他尚未走上前,便就见着翻身下马的常旭大步上前,伸手掀开车帘。 车帘还未掀开,便就看到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伸了出来,擦过常旭的手背,冰冷的触觉令常旭不由得一颤,他抬眸看去,对上楚延琛的双眼,眼底的漠然使他看起来宛若冰雕霜动的石人。 楚延琛的面色太过苍白,唇色淡得几近灰白,常旭的眉头紧紧拧了起来,他记得早前出发的时候,对方的气色并未有如今这般难看,现下怎的会是如此模样? 常旭看着楚延琛自马车上下来,陡然间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只是常旭先前刚经历了一场厮杀,他杀了不少人,若不是穿着深色衣裳,只怕现下便就是满身的血迹了,因此对于这般浅淡的血腥味并未多有想法,低声问道:“是不是刚才的提气,引发了旧疾?要不,先去吴江那儿看一看?” “不必。”楚延琛的话语说得很是简短,好似气力不足一般。 他抬头看着宫门,而后低声道:“你先回去。” “重九,你也不必在这儿等我。” 听着楚延琛这般说法,重九愣了一下,他抬头看向楚延琛,常旭眉头一拧,半是开玩笑地道:“你这把我俩都打发回去,是打算不回来了吗?” “回不去了。”楚延琛幽幽地吐出一句。 常旭面上的神情一凝,定睛看着楚延琛,他张了张口,“你说” 楚延琛轻笑一声,道:“开玩笑的。只是此次入宫,怕是没这么快结束,你们就不必在外空等了。” “算不得什么空等,反正我现在闲着也是闲着,要不,我回去整俩好茶,在这儿边喝边等。”常旭看了一眼四周,确定没有他老爹在,便就肆意地道,“就倒腾我爹那儿珍藏着的金玉缘,那茶可金贵了,我爹藏着紧,不过我知道在哪儿。” 见着常旭这般自得的模样,楚延琛扯了扯发白的唇,轻声道:“你小心惹着常老大人,回头打断你的腿。” 楚延琛说的不是笑话,当年常旭犯了错,常奎老大人确实是下手狠了点,打折了常旭的腿骨,让常旭在府中躺了三个月。 好似想起了过往那不甚愉快的场景,常旭撇了撇嘴,嗤笑一声道:“不会,现下他追不上我。” 听着常旭的话,楚延琛摇了摇头,眼前略微发黑,他顿了下,随后若无其事地道:“好了,不说这些,时候不早了,我就先走一步。” 说着,他摆了摆手,就往内城行去。 常旭站在原地,看着渐行渐远的楚延琛,他的背影笼在光晕下,进入城门的时候,阴影倒下,将他的身影吞噬,那一刻,常旭似乎觉得楚延琛真会如他先前说的那般回不来了。 他甩了甩头,将脑中浮起的这一抹不祥的念头晃去,抿了抿唇,转头对重九,道:“你在这儿等着他出来,我去找公主殿下。” “是。” 重九利索地走回马车旁,正打算将车马驾驭到城门的角落处,只是走近以后,他忽而看到马车的车辕处有一抹猩红,他稍稍一怔,便就往前一步,伸手触碰那一抹鲜红的色泽,一丝冰凉的感觉触在指尖,沾染着殷红的指尖凑近鼻间,一股浓郁的铁锈味儿扑了过来。 这是血。 重九急忙探身向前,他一把掀开车帘,车厢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甜气息,重九的脸色一变,他的目光望向那一座巍峨的宫殿,心底涌起一丝不祥的预兆。 第174章 见不到 朝会开始之后就很沉默。寥寥些许奏请上报,而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楚延琛安静地站在正殿上,他的身形带着一丝明显的虚浮感,这一座巍峨的宫殿里,经过了那一场谋逆之后,似乎总是飘荡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便是用着上好的熏香也无法遮掩。 他握紧手中的折子,眼前的景象一阵阵发黑,喉咙间的腥气一点点地涌上来。 时间不多了,想来陛下也在等着他,楚延琛抬起头来,对上宁惠帝的视线,那双眼很冷静,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陛下,臣有本奏。”楚延琛的声音并不大,可是在空寂的大殿内,却是莫名地给人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仿佛这一位气度非凡的谪仙接下来说出的话将是可怕而会令人绝望的。 楚延琛躬身将手中的折子递呈上,清冷地道:“谢府谋逆一案,谢晋城已认罪,这是其认罪书。罪臣谢晋城幡然悔悟,心有愧疚,将罪行一一供述,并将其同党供出,其间,涉及王家、任家、以及秦家” 这一句话出了口,顿时整个大殿轰然喧嚣,仿若是滚滚沸油里砸进了一桶冰水,朝堂上站着的某些大臣神色莫名,面色极为难看。 然而这并不是结束。 “除此之外,臣”楚延琛微微闭眼,疲惫与疼痛一点点地浸透他的周身,他衣襟前的大红官服浸透血色,一点点地沿着衣裳滑下,有血珠滴落在地上,只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楚延琛先前所言而震动心神,一时间无人察觉。 “臣揭告楚家,虞家、林家、杜家结党营私,私冶铁,盗铸钱,私煮盐” 此言一出,本是一片喧嚣的大殿,忽然就沉寂了下来,这一份沉寂透出一抹惶然。 “胡言乱语!” “污蔑!” “疯了!简直是疯了!” “陛下,臣绝无此心,请陛下明鉴。” “陛下,定然是这段时间楚大人太过疲惫,而心神失常” 大殿上的大臣们须臾间就喧哗了起来,嘈杂的声音在殿内嗡鸣回荡,楚延琛听不清,但是却也感受得到那些如芒在背的尖锐目光,他扯了扯毫无血色的唇,勉力道:“这是臣的告罪书,以及证据。臣辜负陛下的信任,心中有愧,如今御前告罪,上达天听” 最后的话,楚延琛并未说完,他实在是累了。到了这个时候,他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冰冷浸透周身,胸口处的伤感觉不到什么痛,大抵是失血过多,略微有些麻木了。 耳边的吵杂越发模糊,手中的折子随同它的主人一起倒在了地上,殷红的血色一点点地蔓延开 “楚大人!” “小楚大人” “楚怀瑾” 宁惠帝坐直身子,看着殿下乱作一团的人群,以及那一道生死不明的绯红身影,他的手略微颤抖,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之下透出了一抹衰弱与苍老,然后轻轻地对着身旁站着的高公公点了点头 朝堂上的混乱与惊雷并未传至后/宫中。 赵清婉抿了一口药,苦涩的药令她皱起了眉头,她并未将药喝完,而是将药碗放置在一旁。 “公主,这药,要趁热喝的。”侍女见赵清婉倚坐在床榻上,直勾勾地盯着药碗看,不由得轻声提醒着。 “嗯。”赵清婉只是敷衍地应了一声,她的脑子略微有些昏沉,自那日因为骤闻太子薨逝而动了胎气,早产之后,她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倒是比较少,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到底是过了多久。 这般长时间的昏睡令赵清婉无暇思虑更多,那些悲痛与担心都成了浑浑噩噩。 起初,她便只是以为自己一路奔波,身子亏损,早产之后又气血两虚,才会有如此情况。但是这两日她慢慢地醒过神,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药赵清婉定定地看着乌漆漆的药,心中的疑惑越发浓郁,忽然,殿外有些许吵闹声传来,扰乱赵清婉的思绪。在赵清婉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就见着一道人影匆匆冲进了寝殿。 “公主!”带着哭腔的声音传了过来。 赵清婉看着跌撞冲进殿内,而后跪在她面前的妙锦。妙锦面上满是泪痕,眼中的惶然与无助映入赵清婉的双眸。 妙锦其实是一个沉稳的姑娘,如若不是真的遇着什么难事,是不会这般失礼,更不会哭成这般模样。赵清婉扶着床栏下地,看着涌进来的内侍,似乎是想将妙锦带走。 “公主,驸马要死了。”妙锦的声音凄厉而嘶哑,在那些内侍要将她拖离出去的时候,她朝着赵清婉大声喊道。 骤然听到这么一句话,赵清婉满心的茫然,她总觉得自己似乎是听错了,看着被内侍捂着嘴拉扯着出殿的妙锦,她疾步上前,厉声喝道:“住手!” 她走上前,将内侍推开,伸手拉住跌坐在地上的妙锦,颤声道:“你说什么?” “驸马要死了,公主,您快去”妙锦浑身发颤,双手紧紧地握着,指甲掐进掌心,她直直地望着赵清婉,糊了一脸的泪水,脸色极其苍白,支吾地道,“再晚,来不及了” 赵清婉怔怔半晌,这个消息来得太过匆忙,直直地砸进她的心坎,她只觉得耳畔一阵轰鸣声,妙锦的声音分明是那般尖锐,可是她却怎么都听不清。周遭的人似乎很安静,安静地让她想吐,她觉得浑身都在发冷,冷得发颤,额上的细汗沁出 一道细细的婴儿啼哭声将她惊醒,赵清婉紧紧地拽着妙锦的手,喘过一口气,她的双眼定定地看着妙锦,急怒道:“他在哪儿?” “驸马,在哪儿!” “明和殿”妙锦的声音在颤抖,落入赵清婉的耳中,刺着她心口发闷。 赵清婉来不及多想,她踉跄地爬起来,脚下的鞋子也未曾穿上,仅着单衣,便就往殿外跑去。 “殿下!” “殿下,不可” “殿下,皇后娘娘有令” “殿下,您身子尚虚,殿外风大,不可” 殿内的婢女和内侍匆忙上前阻拦。 楚延琛要死了? 当时不是说好要接她回去的?他们的孩子,他一眼都未曾见到,他们的念念脑中纷乱的思绪在她的脑内搅动,搅得她脑门生疼,眼眶一阵酸涩,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是泪花沁出。 脚下虚软,她只觉得手脚绵软得厉害,天旋地转着,她几乎都站不住。 是的,是她的错,她怎么就忘记了?怀瑾的处境很危险的,她回京的时候就猜到了,可是她却昏沉了这么些日子不,不会是真的,怀瑾那么聪明,不会的,他一定有法子自救 脑中的想法混乱不堪,她咬了咬唇,刺疼感令她清醒,她拨开阻拦的人,喃喃地道:“我要去见他,我去见他” 赵清婉毕竟是公主,身份尊贵,尤其是如今,很可能会继承大位,那些阻拦的婢女以及内侍自然也不敢冒犯。故而虽然赵清婉动作并不利索,但是却还是出了寝殿。 殿外是刺眼的阳光,以及扑面而来的凉风。赵清婉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她也顾不得此时自己衣裳不整,未着鞋履的不得体模样,便就摇摇晃晃地往前奔去。 她以为自己动作很快,但是却是极为迟钝的。长廊还未走完,便就听着不远处有纷乱的脚步声行来,赵清婉尚未走出宫门,就被人拦截住。 “皎皎。”一道轻柔的声音传了过来,赵清婉抬眼看去。 是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清瘦了很多,身上的衣裳被风吹起,颇有些许形销骨立的感觉。她看着一身单薄的赵清婉,上前一步,怜惜地抱住赵清婉,低声道:“皎皎,你身子还没好,怎么就出来了?” 赵清婉任由皇后娘娘抱着她,自皇后娘娘身上传来的温暖,与她身上的冰冷形成了鲜明对比,可是却半分没有暖和她的身子。 “母后,我要去明和殿。”赵清婉沙哑地道。她要去明和殿见怀瑾,她要告诉他,他们的念念虽然早产,但是却很健康。她要同他一起回去,她还没告诉他,她很想他 “你要去明和殿,可以,先同母后回寝宫,喝了药,换了衣裳,母后让人用软轿抬你去。”皇后娘娘的声音依旧温柔,但并未阻拦赵清婉,仿佛只要赵清婉随她回去喝了药,换了衣裳便就带人去了。 喝药?赵清婉不由得一顿,母后又是怎么知道她今日还未喝药的?忽而间脑中有一道念头闪过,她蓦得一震,推开皇后娘娘,往后退了一步,她直勾勾地盯着皇后娘娘,一字一句地道:“我这些日子喝的药有问题。” 自然,那不是什么伤身的药,大抵是加大了安眠的药效,故而她用了药以后,便就总是昏昏沉睡,今日她只喝了一口药,现下只是觉得手脚略微绵软,而皇后娘娘会知道她未曾服药,便是因为此时此刻,她没有睡下!母后为何对她的药动手脚,或许是想绊着她,不,不是或许,就是为了拦着她,将她留在宫中,他们要对怀瑾做什么? 她不敢深入去想,她怕得到那呼之欲出的答案。满心的惶然,令她此时此刻只想见到楚延琛。 皇后娘娘知道赵清婉聪慧,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反应过来,她呆了一瞬,眼中闪烁的神色一时间就暴露了她的想法,她往前一步,轻轻地伸手抚过赵清婉的面颊:“皎皎,你在说什么呢?母后怎么会” “母后,是你让人给我的药动了手脚的。”赵清婉躲开皇后娘娘的手,她面上的神色浮起一抹哀恸,而后不等皇后娘娘反应,便就疾步绕过皇后娘娘,往外跑去。 皇后娘娘似乎没想到赵清婉竟然会如此直接地反抗。她转过头来,看着竭力奔至宫门处的赵清婉,面上的神情微微发冷,开口吩咐道:“拦住公主!” 她不可能让赵清婉此时去往明和殿,便是要去,那也当是楚延琛死了以后。有些事,容不得他们两人相见,有些话,容不得楚延琛出口。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第175章 来不及(正文完) 第175章 来不及(正文完) 踏踏踏—— 宫门口有卫兵挡住,宫娥和内侍在皇后娘娘的命令下,脚步匆忙地挡着赵清婉前进的步伐。 赵清婉看着眼前乌泱泱的一群人,那些宫娥以及内侍并不敢冒犯她,故而只是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他们低着头,齐声道:“请殿下回宫。” 她心头浮起一丝苍凉,只是回头看了一眼皇后娘娘,便就继续往前,然而脚下的步伐堪堪走过两步,便就让跪着的宫娥抱住了腿。 “殿下,请您回宫。”宫娥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可是落在赵清婉的耳中,却是令她浑身发寒。 “放肆!”赵清婉低头瞪着那跪地抱住她腿部的宫娥,厉声喝道。 她想挣脱开宫娥的束缚,然而手脚却是绵柔得厉害,身体里的力气一点点地流逝,她不仅无法摆脱这些人的束缚,更是连站都要站不住。 她知道那是先前喝的那一口药,起了些许作用,她不能在这里继续耗着,若不然,只怕就更加走不得了。 赵清婉回看向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慢慢地走了过来,她轻声道:“皎皎,你该回宫休息了。” “母后,你放我去吧。”赵清婉面上的神情微微发冷,带着些许绝望恳求着。 皇后娘娘的眼中闪烁着些许复杂的情绪,她轻叹了一口气,而后道:“皎皎,去歇着吧,睡一觉起来,一切就都过去了。” “怎么过去?”赵清婉扯了扯唇角,低低地道,“那是我的驸马。我就去看他一眼,母后,你就让我去看看他,可好?” “儿臣只要去见一见他,就马上回来,往后儿臣都会听您的话的。” 皇后娘娘的双眼对上赵清婉的眸子,她别开脸,轻声道:“皎皎听话,先回宫吧。你还在月子里,吹不得风的。” “我不回去,我要去见怀瑾!”赵清婉似乎意识到皇后娘娘是不会放她离开的,她骤然转身,伸手拉扯开那绊着她的宫娥,吃力地往前走。 “公主,请您回宫!” “公主,公主,小心” “殿下,请您回去” “殿下” 吵吵囔囔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宫门处回荡,一时间竟是显出了些许热闹。那些宫娥的手臂是柔软的,请求她回宫的声音也是轻柔的,然而对赵清婉来说,她们仿佛是柔美的藤蔓编织成的牢笼,将她禁锢住。 这些宫娥并不敢伤她,故而拦她的动作很是和缓,便是赵清婉动了手,她们也只是沉默地受着,而后口口声声地请求着赵清婉回宫。 “让开!”就在这一刹那,有人自宫门外闯入,冰冷的刀光带着浓浓的戾气扫过,门口阻拦的卫兵被刀气逼退,躲闪不及的些许内侍被刀锋所伤,跌滚在地上,一时间惊呼声,痛吟声,以及喝骂声交织成一片,混着血腥气息在空气中飘荡。 皇后娘娘一惊,怎么都想不到有人竟然敢在宫中动手? “殿下,走!”常旭拎着沾血的长刀,一把踹开挡着赵清婉的宫娥,伸手拉住赵清婉的手,疾声道。 常旭本是来请公主殿下私下去见一见楚延琛,虽然楚延琛并未直言,可是他也看得出来,楚延琛应是极为想念公主殿下的。然而到了公主所在的宫宇,却是被人拦住,他自然还没有胆子大到闯宫,看着入不了的宫门,也只能先离开。 然而,心头一直牵挂着楚延琛先前说的那一句‘回不去’,他走走停停也就去了杏林院寻吴江随后,便是得知楚延琛出事的消息他才闯了宫 赵清婉心头一颤,然而却并未有丝毫地迟疑,她踉跄地跟着常旭往前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等到皇后娘娘回过神的时候,常旭拉着赵清婉,几乎都要出了宫门了 “拦下!快!将人给本宫拦下!”皇后的声音尖锐地似乎是要划破洒落下来的阳光,尚还能动作的宫娥以及内侍,便就又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冲了过去。 赵清婉听不清身后的声音,风从她的耳边掠过,她看着宫门就在眼前可惜,不过是一步的距离,终究还是被人拦在了。 谢嘉安带着卫兵,提剑将两人拦了下来。 常旭看着那一排穿着森冷盔甲的卫兵,握紧手中的刀,咬了咬牙,低声道:“殿下,臣替你开道。” 他手中的长刀散出一道劲气,双眼紧紧盯着站在卫兵之前的谢嘉安。 “常旭,你是要同常奎一起谋逆吗?”皇后娘娘怒意勃然地喝问道。 常旭的动作略微一顿,他此番闯宫,本就是大逆不道之罪,只是他便是想着一人做事一人当,大不了流放边疆,看在他爹的面子上,死罪是不会的。 可是,皇后娘娘如今这一句话,却是在威胁他。再有丝毫的轻举妄动,这罪,不仅仅是他的问题,更是会拖累他的父亲。 常旭体内运转的真气停滞,他的身形略微僵硬,须臾之后,他便又提气运劲。然而赵清婉的手却脱了开来。 而后,常旭手中的长刀被人抽走。他霍然一愣,便就看到赵清婉握着他的刀,转身朝向皇后娘娘。 赵清婉从来都不是一个愚钝的人,皇后娘娘口中的威胁,她听得出来,常旭是楚延琛的好友,若是楚延琛在这儿,也不会想将常旭搅和进来的。 她的面色苍白,清冷的双眼直直地看着皇后娘娘,她单薄的身形在风中看起来异常凄凉,赵清婉手中握着长刀,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空落落的。 “母后,儿臣只是想去见一见我的夫君而已。”赵清婉失了血色的唇微微翕动,她握着长刀的手冰冷而又僵硬,“这些年,儿臣虽然略有淘气,可从未忤逆过父皇和母后,就是在这婚姻大事上,一波三折” “最开始,和亲戎朝,儿臣虽心有惶恐,却也明白那是公主的责任,可是儿臣想不到最后会累及阿薇……而后您说,儿臣会得偿所愿,嫁给文卿哥哥但后来一切又变了,儿臣知道,那怪不得您,不过是命罢了儿臣认了父皇将儿臣嫁给怀瑾,起初,儿臣是心有不甘的,只是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儿臣便也就也认了” “可是,如今,你们却要杀死儿臣的夫君”赵清婉的唇边弯出一道弧度,浮起一抹诡异的笑,“这一次,儿臣不想认命。” “皎皎!” “公主!” “殿下!” 皇后娘娘看着赵清婉架在白皙脖颈处的长刀,刀锋森冷,将她的脖颈划拉出一道血痕,那刺眼的红痕看着人触目惊心。 或许是怕惊吓到了赵清婉,场中的众人都安静了下来,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只听得一阵细细的婴童啼哭声随风飘来。 赵清婉身形一顿,便就看到周姑姑抱着孩子匆匆跑来。 皇后娘娘看了一眼那小小的一团,又将视线落在赵清婉的身上,她面上的惊慌慢慢地平复,而后道:“皎皎。” “嗯。”赵清婉的神思略微恍惚,她只是木然地应了一声。 “这是你的孩子,”皇后娘娘伸手抱过孩子,孩子是早产儿,比寻常的孩子要小上不少,就是这哭声,也是细细微微的,好似没什么力气,孩子的眉眼长得极好,还未长开,便就能看出来今后定然是一个漂亮的孩子,“你舍得吗?” 你舍得抛下他吗?皇后娘娘的双眼对上赵清婉的眸子,微笑着:“你看他还这么小,哭都不大会哭,你是不要他了吗?” 赵清婉的手微微一颤,她的双眼微微发红,望进皇后娘娘的眼中,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浮起一丝绝望与无措。 她愣愣地看着皇后娘娘,那细微的啼哭声一阵又一阵地传入她的耳中,砸在她的心口中,茫然地道:“念念?” 哐当—— 赵清婉手中的长刀落了地,皇后娘娘太了解她了,知女莫若母,她的每一处弱点,皇后娘娘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她怎么会舍下念念?那是她的孩子,她怎么忍心…… 赵清婉看了看四周,那些跪在地上恳求她回宫的宫娥,因着阻拦她被误伤的内侍,还有面前挡着的至亲……她忽然笑了起来,明明是在亲人的身边,可是此时此刻却是四面皆敌,她的眼角沁出泪水,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取干净,跌跪在地上…… “母后,女儿求求您,让女儿去见一见他……”赵清婉素来是清傲的,是骄矜的,她生来便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对她来说,世间万物,唾手可得。哀求,从不是她需要做的。 “母后,女儿求求你,求求你……”赵清婉跪伏在地上,呜呜咽咽着,话语里带着颤抖与悲绝。 “呜哇……”孩子的啼哭声与赵清婉的哀泣声交织在一起,让人闻之心酸。 皇后娘娘的手在轻轻地颤抖着,都是做娘亲的人,赵清婉舍不得新生的孩儿,她又怎么能对自己的女儿彻底狠下心呢? “皎皎。”皇后的声音带着些许破碎的情绪。 赵清婉抬起头来,满面的泪痕,哭红的双眼,她嘶哑地哀求着:“母后,您疼疼女儿,疼疼女儿吧……女儿求求您,就可怜可怜女儿……” “母后,您可怜可怜女儿,让女儿去见见他……怀瑾,他在等我……至少让他见一见孩子……娘,你疼疼女儿,娘……” 僵持中,宫门口一道人影走了过去。谢嘉安走至皇后娘娘的身边,沉默地从她手中接过孩子。 皇后娘娘的手微微一僵,耳边传来谢嘉安低低的声音:“姑母,皎皎会疯的。” 看着赵清婉颤抖的双肩,几近奔溃的神态,皇后娘娘的手终究还是松了开来,那小小的一团孩子落在谢嘉安的手中,谢嘉安的手略微有些僵硬,他抿了抿唇,便就抱着孩子走了过去。 常旭看着人走过来,他挡在赵清婉的身前,似乎是怕谢嘉安伤到人。谢嘉安看了常旭一眼,又低头瞥过赵清婉,而后将手中抱着的肉团递送到常旭的怀中,常旭下意识地接过,等到反应过来自己怀里入了什么,他整个人都僵硬不动,低头看着怀里似乎是哭累,正闭着眼动了动脑袋的小娃娃。 “喂,谢嘉安,你把他拿走!”常旭不敢大声,只是压着嗓子吼道。 谢嘉安并不理会常旭的呼喊,走至赵清婉身边,蹲了下来。 “皎皎。”谢嘉安的声音同过往一般,温润和软,将赵清婉的心神唤回。 赵清婉抬起头来,对上谢嘉安的双眼,那里头透着一抹难以遮掩的悲悯和怜惜,他伸手轻轻地按着赵清婉的肩头,温暖的掌心稍稍缓解赵清婉浑身的战栗感,“皎皎,去见他吧。” 听到这一句话,赵清婉陡然抬头,看向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此时垂首低眸,不言不语。 只是这般作态,已然足够了。 赵清婉的脸色苍白,她看了一眼常旭怀中的孩子,谢嘉安小声地道:“孩子,我会让常大人带过去。” 她不再多言,勉力挣扎着起身,随后就往外跑去。 皇后娘娘看着赵清婉踉跄离去的身影,张了张口,最后也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外边的阳光很温暖,洒落在她的身上,赵清婉觉得有些许恍惚,而后是一阵阵的天旋地转,她勉强扶着一旁的石柱,用力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过来。 不能,不能在这里停下,怀瑾在等她。 赵清婉步履踉跄地往前走着,心头的不安浓郁到了极点,她的眼前很是模糊,泪水从眼中不断涌出,前边的路几乎都看不清,她走得跌跌撞撞,而行色匆匆的宫娥与内侍只是停步躬身,低头行礼,并未有人上前多加询问。 长长的一段路,便就只能看到那一名矜贵的公主狼狈地踽踽独行。 明和殿内一片忙乱。来来往往的太医,面上满是沉默与难看。殿内殿外充斥着浓浓的血腥气,令人作呕。 宁惠帝沉默地站在殿外,这洒落的和煦阳光,莫名令他觉得寒冷。一阵凉风吹过,令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陛下,公主殿下在来的路上。”高公公躬身低语。 宁惠帝一脸的平静,半晌没有开口。他的目光望向那一道半开着的殿门,有内侍捧着满是血水的铜盆出来,他们的面上带着一抹慌乱,想来殿内伤者的情况并不乐观。 “还有多久?”宁惠帝沙哑地开口问道。 “依着公主的脚程,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便就能到了。” 宁惠帝摇了摇头,道:“他还有多久?” 高公公愣了一下,很快便就反应过来,宁惠帝要问的是躺在里头的那一位驸马爷还能撑多久。 高公公垂下眼,遮掩住眼中的悲戚,低声道:“大抵也不过是一炷香吧。” “他太聪明了,”宁惠帝摇头叹息,语气里带着惋惜,然而眼里却是冷酷的,“这一局,算是如了朕的愿,但是他也没输。” “吩咐杏林院的太医好好看着,别让驸马爷太难受了。若是皎皎看到,会伤心的。” “是。”高公公低头应下,而后悄无声息地入殿。 宁惠帝抬起头来,眯着眼看着耀眼的阳光,眼中流露出一丝悲悯,可是在此情此景之下,这一抹悲悯却令人觉得讽刺,耀白的光影仿若是飘散在人间的幽魂 大殿里的空气同血气交缠在一起,仿若是凝结成了寒冰。在殿中的太医已经停了手,他们沉默地站在一旁,似乎是在等着床榻上的伤者咽气。 而在这一群医者里,唯有一名青年不肯认命般地施针上药,吴江的手沾满血色,滑腻的血水令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银针,他低头看着床榻上的好友,那脉息越发微弱,胸口处的血色晕红了整片衣襟,纵然上了药,那出血分明是止住了,可是楚延琛的气息却是一息弱过一息。 吴江的手在颤抖着,他的眼中浮起泪珠,看着那一群早就放弃了的同僚,他不由得躬身呜咽。不仅仅是伤,楚延琛的伤虽然严重,但是并未到这般致命的程度。是毒,其他的太医已然是看出来了,可这毒,如今辨不出,解不得,他们也就只能看着伤者气血衰竭,生机耗尽。 吴江转身拉着一名老者的衣袖,沙哑地哀求道:“师傅,你救救怀瑾,他这伤,是毒师傅,你定有办法的” 老者怜悯地看了一眼床榻上那一位风华难掩的驸马爷,喏喏地动了动唇,他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吴江的手背,仿佛是从喉咙间挤出的声音:“这是命呐,你,好好送送他。” “皎皎”楚延琛的意识并不清醒,自在朝殿上倒下之后,他便陷入了一片昏沉之中,冰冷与痛楚缠绕着他,似乎要将他拖入黑暗的深渊,窒息的感觉越发明显,他张了张口,带着气音的话语出了口,及至现在,他依旧在牵挂着他的妻子。 那一遍又一遍微弱的呼唤声仿佛是一把把尖锐的冰刃,扎在人的心头。 吴江跪在床榻边,他伸手握着床榻上垂危好友的手,掌中冰冷的触感让他不由得发抖,“怀瑾,你再等等,撑一撑,公主要到了,她就要到了!怀瑾,你再等等” 他知道楚延琛如今一定是很难受,可是吴江还是希望楚延琛能够多熬一会儿,纵然知道自己救不得他,却还是希望他能撑着见到他想见到的人,而不是带着遗憾离去。 好似听到了吴江的话,楚延琛仿佛有一瞬间的清醒,他抬眸看向门口,那双如星子般璀璨的双眸,望向空荡荡的殿门口,带着说不清的意味,眼中的光,澄澈透亮,缠绕着点点滴滴的缱绻情愫,仿若坠入凡尘的神明,怜惜,不舍 纷乱的脚步声在长廊外奔跑,越来越近,吴江紧紧握着楚延琛的手,探着他的脉息,那浅浅淡淡的‘皎皎’随着他越来越弱的脉息,一点点地消融在空气里,在这长时间的煎熬后,楚延琛费劲地咳喘着,呛出的血水落在吴江的衣袖上,气息也越来越微薄,那双清隽的眸子里的光慢慢地湮灭,及至最后,那一缕微薄的气息终于消散,寂寂无声。 至死,他都未曾等到想见的那个人。 赵清婉形容狼狈地奔至明和殿,她与殿外站着的宁惠帝擦身而过,半分眼神都未曾留给她的父皇,堪堪行至门口,脚下一软,便就滑倒,重重地摔在殿门上。整个人撞开了半掩着的殿门,摔进了大殿内,倒在坚硬的青玉石板上,疼痛感侵袭周身,一双温暖的手将她扶起,她并未注意是谁扶起她,她的双眼直勾勾地看向殿内那一片寂静的床榻处。 吴江僵硬地转头看了一眼晚了一步入殿的赵清婉,他又将目光转回榻上杳无声息的楚延琛,面上挤出一抹难看的笑,轻轻晃了晃楚延琛,开口道:“怀瑾,公主来了” “怀瑾,公主到了。你看,公主她来了你看,她、你睁开眼”他哽咽着喊着。 殿内一片安静。 赵清婉直直地看着那一张熟悉的面容,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耳边是吴江的哽咽声,她眼前一黑,整个人便就跌跪在楚延琛的床头。 她伸手轻轻触过楚延琛的鼻息,那里一片虚无。赵清婉浑身都在战栗,她似乎是不相信一般,又伸手搭着楚延琛的腕脉,没有脉,什么都没有。她又急急地探过楚延琛的脖颈,那儿一片冰冷。 赵清婉的手颤抖得厉害,她转过头,看向哽咽无语的吴江,心头似乎有无数把尖刀在心里头绞动,她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而是一张口,却骤然吐出一口血来。 “皎皎!”宁惠帝惊慌地喊了一句,刚刚在殿门口扶起赵清婉的人,正是宁惠帝。 “公主!” 吴江急忙伸手搭向赵清婉的手腕,这手才探了过去,便就被赵清婉抓住,她的手很冷,冷得一直在发抖。 “你,救救他。”她的声音很轻,仿佛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吴江的双眼浮起一丝痛苦,他垂下眼,闷闷地道:“对不起。” “你救救他,救救怀瑾,你救救他啊”赵清婉似乎听不见吴江的话,她只是重复地喊着。 吴江低着头,不言不语,有泪水从他的眼中落下,滴在他的手背上。 赵清婉好像明白了什么,她不再祈求吴江,只是转过头来,伸手握紧楚延琛苍白的手,那手毫无一丝血色,冰冷得就像是一块霜雪所制的石头。她紧紧地捂着,好似想要将之捂热。 “怀瑾,我来了。你看看我对不起,是我不好,还什么武艺高强,一点也不厉害,就这么一小段路,我怎么就走了这么久”赵清婉低低地道。 眼中的泪水一点一滴地溢出,顺着她的面颊滑下来。 “皎皎?”宁惠帝轻声喊了一句。 赵清婉抬眸看去,眼中的神情一片冰冷,她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那笑,太冷,也太苦,让人看着鼻间一酸,她的眸子里空荡荡的,泪水涌出,笑得勉强,哭得心酸。 “若我不是公主,就好了。” 殿外,一道浅浅的婴啼声传来,在空寂的大殿内回荡。 是新生,也是祭奠。 天启三十六年秋,宁朝太子薨逝,轰轰烈烈的谢相谋逆一案牵扯了整个朝堂,而最后以六大世家的分崩离析作为完结。 同年,宁惠帝立福慧公主为宁朝皇太女,再次定下了未来的储君人选,也让刚刚经历了一片腥风血雨的朝野上下松了一口气。 天启三十七年冬,宁惠帝,崩。皇太女即位,改年号承安。 后世所言的‘承安盛世’由此拉开序幕。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有番外的,有番外的,有番外的。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