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谓,我会出手》 第699章 首都公安局。 薛江拿着传回来的笔录,陷入了沉思,随即拿起手机给张胜打了过去。 “这玩意儿是认真的吗?魔鬼?面具?” “薛局,我知道是有那么一丁点的离谱…” “放屁,这离了个大谱!还变来变去,他看见的是变色龙啊?我说你也是老刑警了,被人当三岁小孩哄啊?让你去是找线索,不是去收集民间鬼故事!” 电话那头,张胜坐在车里,看着方诗雨带着孩子在超市门口坐摇摇车,母女俩有说有笑的,叹息道:“薛局,我这边查不下去了,把调查目标转移到苏灿身上吧!” 查案是警察的责任,不伤害是他的底线,挂了电话,张胜启动车子,看了旁边的林希一眼,沉声道:“我们弄错了。” 回去的路上,阳光明媚,车窗打开,吹进来的风都是凉爽的,林希的头发随风飘扬,她深深吸了一口凉风,闭着眼睛感受着太阳的温暖。 …… 晚上,刚回到首都,两人又接到了新的任务,张胜带着林希来到了德缘大戏院,大门从外面上了锁,里面没有人。 “张队,你不觉得奇怪吗?附近都拆了,这家戏院却保留了下来,现在谁还听唱戏啊!再说了,这里也不对外开放…” 张胜听见林希这么问,对她说道:“是私人住宅,被买下来的,产权人叫做何舒,曾经红极一时的大明星…说起来,何舒还是我的偶像呢,只可惜他突然就销声匿迹了,也不知道苏灿和他什么关系,能住在这里。” “何舒?哇哇哇,就那个什么都会“亿点点”的何舒吗?岂止是张队你的偶像,他是我们全家的偶像,小时候,无论我走到哪里,听到什么,都离不开他…就连我买的第一包卫生巾,都是他代言的呢!” 一聊起共同的偶像,两人的话匣子就打开了,正好蹲门口无聊,越聊越起劲,不知不觉就到了凌晨。 “你俩在这干嘛?” 虎子坐在电瓶车上,瞪眼看着两人,他这辈子最讨厌别人秀恩爱了,还跑别人家门口,这不是欺负单身狗嘛! “你好,我们在这里等人…” “等我干嘛?” “呃…没等你,我们是…” “不等我就让开,我回去睡觉了!” 虎子掏出钥匙,打开锁推开门,扭头说道:“你俩是房屋中介吧?别想屁吃了,这院子不卖!” “等等,我们是警察…” 虎子愣了几秒,挠着头傻笑道:“我最近都没去那种地方了,没人带我去…” “他们仨都嗝屁了…还得是我命硬。” 虎子说起这事,不由腰杆都挺直了,他这辈子没什么值得骄傲的,一想到马明哲他们都没活过他,脸上就露出了笑容。 张胜和林希都皱起了眉头,他俩刚调来不久,自然没有听过虎子大名,不过看上去,这人有点不太聪明的样子。 林希扯了扯张胜的衣袖,低声道:“张队,方学林笔录里,那个救人的男人…” 傻子?张胜瞬间反应过来,不会这么巧吧? “你好,我们在调查一起案子,希望你能配合我们做个笔录。” 虎子对警察一直都很配合,当即坐在门槛上,一本正经道:“开始吧,好久没做了。” “姓名。” “曾文瑞。” “年龄。” “48。” “老婆孩子呢?” “我还是单身。”虎子傻笑道。 “这个年纪还是单身,不好过吧?”张胜都有些同情虎子了。 “女人,只会影响我送外卖的速度!” 林希调出了虎子的档案,揉了揉眼睛,拉着张胜走到一旁,把资料递了过去:“张队,他…被公安局处理过62次,其中37次是因为扫黄,其他都是打架斗殴,三十年,有一半的时间都在拘留所…呃,他见义勇为24次,协助警方破案16起,还受到了多次表彰。” 两人扭头看着虎子,这传奇的一生,太让人震惊了,难怪做笔录的时候,问啥答啥,丝毫不拖泥带水,合着经验丰富呐! 一时间,林希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于是张胜走上前,问道:“十年前,这附近发生了一起强奸案,听说有一个男人赶走了坏人,救下了女人,并把她送回家了,你知道这回事吗?” 虎子摇了摇头,回道:“不知道。” 张胜盯着虎子的眼睛,沉声道:“我们是来表扬那个男人的,如果你知道是谁,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可以告诉我!” “不知道。”虎子还是那个表情。 “这院子就你一个人住吗?” “不是,还有苏灿和苏禾。” “他们是什么关系?” “苏灿是苏禾的儿子。” 接下来,张胜问了很多问题,虎子都一一回答,过了半个多小时,虎子困了,靠在门上都快要睡着了。 眼见苏灿没有回来,两人便和虎子告辞离开了,他们前脚刚走,苏禾和苏灿后脚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苏禾,刚才有两个警察来找我,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很久没有去那种地方了,问题不大!” “嗯,快去睡觉吧!”苏禾拍了拍虎子的肩膀,也往房间里走去,苏灿跟在他身后。 “苏禾,那件事我没有告诉其他人哦…游戏什么时候结束啊?” 虎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苏禾头也不回地说道:“一百年以后。” “哦哦。”虎子扳着手指头数着:“我今年四十八岁,再加上一百年,那就是一百四十八岁,问题不大。” 走进房间,苏灿将门带上,看着一言不发的父亲,开口道:“爸,杀了人,就一定十恶不赦吗?” 苏禾露出迷茫的眼神,这些年,他破了无数案子,也杀了不少人,其中有些凶手,即便被道德所谅解,也都接受了法律的制裁。 “4675”凶杀案的凶手就在眼前,他该如何抉择,一个杀死侵犯多个女子的男人,他是坏人吗?他只是一个被现实激怒了,又不甘于沉默的人。 坏人该如何定义,又该承认怎样的惩罚? 见父亲不说话,苏灿笑了笑,淡淡道:“不是你的错,你没有错。” 苏灿转身又要离开,这一次,他没有不辞而别,抚摸着门框,低声道:“爸,其实我挺想跟你一起送外卖的,接单,送餐,不停的奔跑,甚至没有思考的时间,可以短暂地忘记一些不好的回忆……这件事到此结束吧,再折腾下去,受伤的就是她了!” 看着儿子再一次消失在夜幕中,苏禾在悲哀中能想到的唯一一个词,那就是救赎,真正的惩罚,就是灵魂的救赎之路。 第700章 苏禾挂断电话,从被窝里出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太成熟的面容,有着一双历经沧桑的眼睛,无论他如何伪装,都无法遮掩那股疲惫的念头。 电话是女儿打来的,仿佛系统在刻意提醒他,所有拥有的一切都终将离去。 虎子在院子里大吼着:“苏禾,你儿子又离家出走了…他的电瓶车以后就归我啦!” 虎子大多数时候都机智得一批,他知道苏灿的电瓶车不需要充电,有哪个外卖员能经受住这样的诱惑? 打开大门,虎子骑着电瓶车一溜烟跑远了,没有看见不远处的车里,两个人一边吃着早餐,一边注视着那扇开着的大门。 “张队,门都没关…里面还有人?” 林希顶着凌乱的头发,手中拿着热乎乎的包子和豆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扇大门,仿佛里面有他们想要的答案。 张胜打开车门,径直走了过去,破旧的戏院,门前的石梯也不知道主人是什么脑回路,特意用水泥抹平,修了一条骑电瓶车的路,让人惋惜。 大门大打开着,一眼就能看见院里堆放的杂物,最多的就是桌椅板凳,还有麻将机,就放在露天的地方,早就锈迹斑斑,主人却舍不得扔掉。 院里很安静,张胜敲了敲门,探着脑袋喊了一声:“你好,有人吗?” 没有回应,两人站在门口等了几分钟,走了进去,站在院里,更显得荒凉,这里的一切都似乎没人打理,好些房间窗户破了,都没有修理。 不远处,有一个空空的戏台,背景还有那种老式戏曲的风格,依稀能幻想出当年热闹的场景,下面坐满了看戏的客人,调皮的小孩在人群中穿梭。 “张队…有人!” 林希猛不丁地看着一间房门口,突然就站着一个男人,吓得她赶紧拉着张胜的衣袖。 苏禾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一言不发。 “你好,我们是首都公安局的刑警,我叫张胜,这是我的同事,林希…” 说着张胜掏出证件想要递给苏禾,这时苏禾走了过来,说道:“你们都是新调来的吧?自从周兵退休后,我都没有去过了…物是人非,去了也没有意思了。” “请问你是?”林希在一旁问道。 苏禾拿了两根凳子过来,又忙活着用湿布擦了擦,笑道:“这里很久没有来客人了,两位警官,我去给你们沏壶茶…” 张胜直接站在苏禾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沉声道:“不渴,还是谈正事吧!” 苏禾笑了笑,伸手去拍张胜的肩膀,却被他躲了过去,叹息道:“其实你们怎么想的,我都清楚,人嘛,好奇心使然,特别是当警察的,遇见一丁点可疑的,就想顺藤摸瓜查下去…哎,跟你们说这些干什么,行了,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后果很严重,可能会影响你们一辈子!” “姓名!”张胜板着脸,他还不怕被人威胁,这小子一副说教的语气,已经成功让他生气了。 “苏禾。” 说完了,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你们的权限应该查不到。” “问你什么回答什么!年龄!” “57…不,58了,好几年没有过生日,记不住了。” 张胜脸色阴沉,方学林跟他胡扯那些还历历在目,这小子充其量也就是三十岁左右,你跟谁冒充大爷啊! “你再不老实,我就只能把你带回警局了!” 听见这话,苏禾笑了,人呐,只相信自己看见的,他可是句句属实啊,淡淡道:“警官,说起进警局,我第一次进公安局,那时候你还在读小学…怎么,你不相信?” 开始了,开始了,他开始胡扯了…林希在一旁看着,当时方学林也是这样,起初还很正常,画风逐渐就偏离了,一会儿他不会也会说什么魔鬼和面具吧? 相信?你叫我怎么相信?张胜伸手道:“身份证!” “丢了,前几年去补办,工作人员说我胡扯,不给我办,干脆就算了,也用不上。” 你还知道你胡扯啊!张胜忍住摁人的冲动,朝着四周看去,问道:“你跟苏灿什么关系?他人呢?” “我是他爸爸,他离家出走了。” “够了!”张胜彻底忍不住了,怒道:“你再胡说八道,我现在就带你回警局!” 林希取出手机对准苏禾的脸,进行面部识别,却弹出提示:“访问权限不足,友情提示:遇见请远离。” 这个访问权限不足还可以理解,遇见请远离是几个意思,他是要咬人还是有传染病啊? “张队,你看这个。”林希把信息递给了张胜。 “你究竟是什么人?” 面对质问,苏禾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回答,他以前叫苏禾,后来叫何舒,再后来,他又叫苏禾了,可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个名字了,网上关于他的一切都被清理了,就连警局都把他的档案设成了最高机密。 他是一个不再存在的人,又将永远存在的人,而面对两个追问不休的警察,他无奈地说道:“摊牌了,不装了,我也是警察,刑侦顾问,搁这儿执行任务,当卧底呢!” “啊?”林希惊呼了一声:“你们早就怀疑苏灿了吗?” 苏禾摇了摇头:“不是,是虎子…就那个曾文瑞,你们以为他被抓了那么多次,都是警察的功劳吗?” “不然呢?” “我举报的!” 第701章 公安局里。 薛江看完资料,脸上带着深深地不可置信,若不是后面盖了一长串的印章和签字,他绝不会相信这么离谱的事情。 “你们早就知道了?” 抬起头,看着方清仪和赵邵阳,而他们虽然没有开口,表情已经证明了,更何况这份资料就是方清仪拿出来的,她的权限都比一个局长高。 “你们一起辞职?”资料的旁边,还有两份辞职报告,薛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在临近退休的时候主动提出辞职。 赵邵阳和方清仪对视了一眼,淡淡道:“局长,我们知道你在调查苏灿,“4675”凶杀案,苏灿这个孩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他聪明又富有正义感,然而他的命运一出生就注定是悲剧,是他父亲曾经向魔鬼许愿带来的厄运…” “其实那起案件很多地方都是有迹可循的,只要和“苏灿”关联起来,似乎都可以解释清楚,厄运总会从身边人入手,如果方诗雨真的遭遇侵害,苏灿报考刑警学院的回答就不意外了,他站在光明与黑暗的路口徘徊不定,看着单子上写的不予通过,那一刻,他虽然沐浴着阳光,却走向了黑暗…不过这都是推理,没有证据的推理只能当成一个故事。” 薛江看着两人,拿起辞职报告签了字,沉声道:“不经过法律的审判,剥夺了人的生命,没有理由可以原谅,如果你们的故事是真的,那苏灿本可以报警协助警方破案,他选择了极端的方式,注定会受到法律的严惩…我会继续调查下去,寻找证据,抓捕凶手是作为警察的职责。” 薛江起身走到两人的面前,挨个和他们握手,做着最后的道别:“我无法认同,也不会否定你们的做法,毕竟我没有经历你们所经历的…感谢你们对警察事业的奉献,保重!” 方清仪站在公安局门口,愣了许久,抬头看着赵邵阳,问道:“你以后不用加班了,会不会不习惯?” 赵邵阳摇了摇头,傻乐道:“我准备开一家公司,利用大数据分析,追踪苏禾身上的“系统”,最终将其破解…老婆,你觉得这个想法怎么样?” 方清仪皱着眉头,疑惑道:“你攒私房钱了?” “呃…刚才我给苏禾打电话提了一嘴辞职的事,他问我有什么梦想,我一说,他就说这项目他投了!” 方清仪想了想,拿起手机给苏禾打了过去:“我有一个埋藏多年的梦想…” …… 公园。 今天天气很好,不少家长带着孩子出来玩,孩子们跑来跑去,一个小女孩满头大汗地来到女人身边,笑道:“妈妈,我要喝水。” 方诗雨坐在长椅上,把水壶递了过去,拿出准备好的手帕,给女儿擦了擦汗,女儿喝了水,就又跑去玩了。 “说起来,我一直以为你们是本地人呢,首都那么好,为什么要搬到小城市来?”坐在她旁边的中年女人,不等她回答,又拿自己举例道:“如果是我,才不会来这里,经常下雨,天气又潮,出个太阳你看小孩子都高兴成啥样了。” “这里挺好的…”方诗雨并不想提起首都,前段时间那两个警察离开后,她一直心神不宁。 “好什么好呀,现在年轻人谁不想去大城市发展,等我女儿毕业了,我就让她留在首都,到时候找个本地男朋友,结了婚有了孩子,把我接过去给她带孩子,我就再也不回来了!” 第702章 女人依旧坚持着自己的观点,在她眼里,大城市才是归宿,而方诗雨一家人,多少有点愚蠢。 方诗雨笑了笑,没有反驳她,不过假装照看女儿,走到了健身器材旁边。 没过几分钟,没有眼力见的中年女人又走了过来,主动搭讪道:“首都的本地男孩子,都喜欢怎样的女人啊?我们家闺女人长得标致,就是不会打扮自己…不过我听说那些真的有钱人,就喜欢朴素的女孩子。” “我也不知道…”方诗雨看着不远处的大树下站着一个年轻人,背着一个斜挎包,目光落在一群小孩子身上。 中年女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低声说道:“那小子贼眉鼠眼的,你可要把孩子盯紧了,前几天我在网上看到的,有些人贩子专门让年轻人去吸引小孩子,带到偏僻的地方,就直接抱上车了。” 年轻人将肩上的背包从左肩换到右肩,拿了一个小本本出来,用笔在上面画着什么,不时抬头看一眼随处跑动的小孩。 “大哥哥,你在干什么呢?” 年轻人低着头,看着一个额头上的头发被汗水浸湿又漂亮的小女孩,把小本子递给她看了一眼。 “哇,这上面画的是我耶!” 小女孩的眼里冒着光,她扭头看了一眼母亲,仰着头望着年轻人,奶声奶气地说道:“大哥哥,你可不可以帮我画一张我的妈妈,欣欣准备当作生日礼物送给妈妈。” 年轻人顺着小女孩的目光看了过去,不过马上就撤离了目光,说了句“好”,便画了起来。可他却再也没有抬头看一眼,仿佛刚才那一瞬间,就已经全部记住了。 小女孩等得无聊,又跑回了母亲身边。 “欣欣,你别跟陌生人说话,小心人贩子把你抱走了…你就没有妈妈了!” 中年女人在一旁说着,她的话总是那么难听,不过方诗雨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拿出手帕给女儿擦汗,问道:“欣欣,走吧,我们回家了。” 小女孩还等着大哥哥画的画呢,当即说道:“不行,我还要玩,爸爸说了下班来公园接我,我要等爸爸!” 说完,小女孩就跑了,绕了一圈,又来到了年轻人面前,催促道:“大哥哥,你画好了没有,我爸爸快要来接我了!” 年轻人从本子上撕下两张纸,递给小女孩。 “哇,和欣欣一模一样,大哥哥真厉害!”小女孩看着第一张,画的是自己,接着又看着第二张,却皱起了眉头,嘀咕道:“大哥哥,你是不是近视眼啊,我妈妈不是这样的…哎,算了,来不及了,谢谢啦!” 小女孩抓着两张画往回跑,这时一个男人出现在方诗雨的身后,搂着她的腰,问道:“老婆,你在看什么啊?” “那个人好奇怪啊!”方诗雨嘀咕道。 “我也看到了,他好像在等人…呃,看来我猜错了。”男人没想到话都还没有说完,那个年轻人已经准备离开了,他转身往另一边走去,似乎肩上的背包太重,他又换了一边。 “爸爸,妈妈,你们看!” 小女孩献宝似地捧着两幅画,上面一张是她自己,递给了父亲,另一张递给了母亲。 “欣欣,这谁画的,跟你一个样!”男人拿着画,还特意放在女儿的旁边对比了一下,真的太像了,可见画画的人挺厉害的。 “就那个大哥哥,咦?他走了…不过他好像是近视眼,把妈妈画的一点也不像。” 方诗雨看着手中的画像,一个女孩歪着头似乎看着比她长得高的人,她的嘴角上扬,仿佛有阳光落在脸上。 男人凑了上来,点评道:“老婆,是跟你不像,不过还是有些神韵的…你看眼角这颗痣,欣欣,那个大哥哥可不是近视眼,估计他是故意往年轻了画,这样一看,跟你妈十年前的照片还有点像…” “妈妈,我们回去吧!今天可是你的生日,你看爸爸还买了蛋糕,噢耶!” 方诗雨扭头看着那个年轻人的背影,他低着头走路,好像在心里数着,一步,两步…最后就消失了…… 第703章 几十年后,苏禾孤身一人来到了山顶,这里已经是城市的边缘,不远处就是高层建筑,闪烁着城市该有的灯光。 在月光和城市灯光的照耀下,山上的一切都清晰可见,藤蔓中隐藏着的小小墓碑,他轻轻地拨开野草,指尖顺着碑上的字慢慢滑动,那一刻,似乎有了短暂的交流。 那棵桂花树今年没有开花,或许是它足够老了,连叶子都掉光了,不免有些让人遗憾。 这么多年来,墓地只添了一个碑,应主人的要求,碑很大,上面写着:虎子,你很厉害。 上面还有小字碑文,写着过往生平:幼发烧,脑糊涂,无忧无虑;后成年,送外卖,半数牢狱;老作死,与人打赌,称其命硬,跳楼,卒。 与其说是为了纪念,不如说是炫耀,毕竟虎子在没死之前,命确实很硬。 目光从碑上移动,有一只蜗牛被惊扰了,它想要逃离,却在小小的碑上移动,转圈,似乎努力了,依旧无法离开。 或许它应该试着放弃,径直从碑上摔下来,那样就取得了胜利。 苏禾又拿出了一封封信读着,这些年最多的就是与女儿的交流,苏文静听闻了他的故事,然后就尽情享受着生活,她说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会先来,但今天绝对是美好的一天。 她走遍了大半个地球,甚至还去遨游了太空,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拍下很多照片寄给苏禾。 她谈了恋爱,结了婚,却没有要孩子,后来随着岁月流逝,她离婚了,也没再拍照,只是偶尔会写一封信寄来。 最后一封信上,她只写了一句话:爸爸,无论明天怎样,都要坚持下去啊! 后来苏禾还收到了一个包裹,里面放着充电宝和一个黑色的面具,一想到儿子终身未娶,他的心就像是在剧痛中撕开,与系统的对抗,牺牲了太多了。 好在现在,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抬头看着远方,在初露的晨光中,他仿佛看见了那群人。 还是他身边的那群人,熟悉他的故事的亲人和朋友,都面带微笑地告诉他:要活下去,要坚持下去啊! 天空中,一个移动的小黑点引起了他的注意,越来越清晰,就朝着他飘来,是一个人挂在降落伞上,准备降落在山顶。 看清了那人的面貌,苏禾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取出手枪,直接朝着降落伞开枪。 降落伞开始歪七扭八,尽管上面的人用力控制着,最后也一头撞在了虎子的墓碑上,石碑被撞断,刻着虎子的上半截掉进了草丛,只剩下“你很厉害”。 张大仙踉跄从地上爬起来,破口大骂道:“苏禾,你大爷的,老子招你惹你了!” “呀?是个人啊?我还以为是只沙雕呢!”苏禾收起手枪跑了过来,一脸震惊道:“呀,张大仙,你没死啊,你还活着呢?” “苏禾,你…”张大仙气得吹胡子瞪眼,合着我大老远跑过来见你一面,你拿子弹欢迎我,这么大的人坐降落伞上,你看不见吗? “没摔着吧?哟,都破皮了…快送医院,再不去,都愈合了!”苏禾嘴上说着,却看都没看张大仙一眼,跑到虎子碑前,在“你很厉害”的左边,重新刻着虎子两个字。 看着苏禾的背影,张大仙叹息道:“墓碑不能代表永恒,风吹雨打,终会有一天不复存在。” 刻好了字,苏禾扭头看着张大仙:“我大哥呢?” 第704章 “你大哥?哦,你说富贵啊,那只死狗早就成死狗了。”张大仙回想起富贵,就忍不住抱怨道:“你那大哥也不是一条好狗,跟着我走南闯北,仗着自己有点小聪明,成天骄奢淫逸无所作为,嚯嚯了多少母狗,每到一个地方,都有三五条小母狗跟着,自己有多少儿子都不知道,那就是你那大哥!” 苏禾愣了几秒,没想到富贵成了狗生赢家,却被张大仙接下来一句话,直接整破防了。 “后来富贵跟一只萨摩耶约会,被母狗的主人带去做了绝育…从此了断凡尘孽障,跟我参禅悟道,辟谷归一。” “说人话!”苏禾脸色阴沉。 “嗨,就是绝育后,富贵生无可恋,不吃不喝,饿死了。” “太残暴了!” 苏禾想起富贵不能淫的惨烈生活,狗系统连狗都不放过,大哥一路走好。 最后,苏禾也没什么好说的,瞪了张大仙一眼,沉声道:“说说吧,你找我什么事?” “哎,说来惭愧啊…”张大仙摇头晃脑,看着不远处的大城市,说道:“时代变了,没人算命了,还说我无证经营…我寻思着咱们都是永生之人,应该携手共进,砥砺前行。” “说人话。” “资源共享嘛,大家的钱放一起,不在乎谁多谁少,主要是有那份感情。” 苏禾一脸鄙夷地看着张大仙,问道:“你有多少钱?” “三十四。”张大仙轻抚胡须笑道。 苏禾皱起眉头,疑惑道:“三十四亿美元?” 张大仙摇了摇头:“三十四元,华国币。” “你想屁吃!” 苏禾扭头就走,开什么玩笑,他身家万亿资产,和三十四块钱放在一起用? “哎…”张大仙不急不缓地跟着苏禾,苦口婆心地劝道:“你要以大局为重,在与系统的抗争中,就你和我两个人,无论谁扛不住认输了,系统的游戏都会继续下去…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苏禾站住脚步,不禁笑了:“要不你弄死我,钱就全归你了…要不你去找个班上,或者去献血,反正死不了,你就一次献两斤,卡系统bug,造福人类,国家会给你办社保的。” “那就是没得商量咯?”张大仙一副谈不拢就别我怪不客气的样子,然后弯下了腰。 “你别来这套,跪下来都不好使!”苏禾最看不起这种人了,可下一秒,张大仙把袜子脱了下来,笑道:“还记得这袜子不,你用这个换了我的长剑,我卖给你,一百亿华国币就可以了。” “五十。”苏禾淡淡道。 “五十个亿太少了吧?这好歹也是系统出品…”张大仙一副再涨点就成交的模样。 “五十块钱,哪来的亿?一双破袜子,你想钱想疯了吧!” “你之前可不是这样说的!”张大仙没想到苏禾竟如此厚颜无耻,当初他死乞白赖缠着他,说这袜子是宝贝,高科技,具有自动清洁功能,可以穿到老死,不用洗袜子还可以领先很多单身狗。 “之前是之前,现在我有钱,买一大堆袜子,穿完就扔了,不在乎这袜子。” “把长剑还给我,这袜子还你!” “不还,有本事你弄死我!” “嘿,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找系统认输?” “不信,你爱去就去。” 张大仙愣在原地,随即傻笑道:“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赚钱啊?” “你会什么?” “会算命。” 苏禾想了想,说道:“这样,你开直播,去连那些快要死的人,算死几个你就出名了,然后带货,卖什么符啊珠啊,定价高点,一千万一个,准赚钱!” “哦…可我连手机都没有。” 苏禾手一挥,掏出手机和充电宝,递了过去,认真道:“换你那双袜子,两样换一样,便宜你了。” 张大仙挠头傻笑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看来你的境界已经高过我了,那没啥事我先走了!” 张大仙扔下袜子,拿上手机和充电宝就跑了,生怕苏禾会反悔。 …… “感谢榜一大哥送来的火箭,大哥乐善好施,必有福报~” 张大仙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看着直播间里飞起的礼物,心里都乐开了花,这算命还得线上算,隔着网线把人算死,才叫本事,这才没几天,他就火了。 苏禾是个好人,诚不欺我,这笔买卖,划算! “好了,有哪位福缘之人要上线啊,两百一卦,不准不退钱!” 张大仙话音刚落,就见手机上弹出一条醒目的消息:您的账号及直播间,经人举报存在封建迷信、诈骗钱财等违规行为,官方已核查无误,现永久查封账号和直播间,不支持申诉。 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又来消息了:账号获得所有打赏、购买收益,原路退回。 “您的账号已永久封禁。” 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几个字,张大仙掐指一算,脸色铁青,举报他的人,就是苏禾! “哎,千算万算还是失算,还好,手机跟充电宝总比袜子好。” 张大仙只能心里安慰自己,走在大街上,路过一家手机店的时候,进去问道:“老板,这手机咋样,值多少钱?” 老板撇了一眼,指着门口的箱子,淡淡道:“扔里面,然后拿一个盆走。” 第705章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就像是往湖里扔了颗石子,总会泛起波澜,又总会归于平静。 苏禾开始写日记,换个准确的说法是备忘录,毕竟写日记的不是正经人,写备忘录的,正经多了。 当然,他不是怕忘了,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他都可以清晰地记得往事,那些人的容貌、名字,发生的故事,唯独记不准是哪年发生的,总会有错乱。 有时候,他会彻彻底底地疯玩几年,痴迷一种网络游戏,窝在网吧里好几年不出来,和一群摆烂的大神交朋友,在其他人眼里,他比日结大神还牛,至少他不用出去工作,还一天三顿点外卖。 以至于他的身边总是围着很多蹭吃蹭喝的朋友,私下里议论他是不是中了彩票,然而在一个夜晚,一个“朋友”捅了他一刀,想要抢劫他,导致他对网络游戏失去了兴趣。 然而过不久他就会发现,某一种体育竞技挺有意思的,并不是所有项目都有系统的奖励,这时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训练,才能让他站上领奖台。 这种打卡式的生活,并没有消磨他的兴致,反而因为漫长的生命而倍感快乐。 有好几年,他就躺在床上看电视剧、电影、小说…一直看,看累了就给自己心脏捅一刀,瞬间恢复最佳状态,看吧,他连觉都不睡了,多么节约时间。 后来苏禾又遇见了张大仙,他已经成功实现了财富自由,并且成了传奇人物,号称人类历史上最无私的人。 这件事起因是因为张大仙实在太穷了,然而就回想起苏禾给的建议,跑去献血了,一次九斤那种,直接抽干了,不得不说,最后国家真给他办了社保,还是最高待遇的,妥妥财富自由。 这天,苏禾来到山顶,就坐在墓碑旁边,从月亮变成了太阳,又变成了月亮,他拿着备忘录一直讲着,直到下起了小雨,将纸打湿了。 将备忘录放进空间,苏禾任由雨水淋在身上,抬头看着夜空,漆黑一片,他在等,等一个声音。 不知不觉,一个世纪的约定已经到了,系统的声音也在脑海里响起:看来你很享受现在的生活,那么,下个世纪见。 苏禾的嘴角露出了笑容,他根本没有理会系统,系统认为人类对生命最终会走向厌恶,如果给了人类长久的寿命,这是一种最残酷的惩罚,而会像“祂”妥协,认输,让那场游戏继续下去。 而苏禾却没有放弃,他每一年都会来山顶,在墓地里待几天,直到把一整年的故事讲完,他始终记得沈月告诉他的:要活下去。 无论过多久,几个世纪还是亿万年,他依旧会对生命充满期待,因为他背负了人类与系统的抗争,就好像一只小蚂蚁不甘心被人类玩弄,它顺着那些坑坑洼洼爬着,尽量不让自己倒下。 …… 在往后的岁月里,苏禾依旧活在世俗之中,体会着人间的喜怒哀乐,每当一个世纪过去,系统都会如约而至,说出下一个世纪再见的约定。 成堆的备忘录被他存放在空间里,每一本上都写满了故事,他见证过世界大战,也经历了瘟疫,无数死亡围绕在他的身边,他无法改变世界,却依旧深入其中。 他参加了战斗,开着飞机撞航母,一把长剑直接把航母击沉,来到对方的指挥部,伪装成长官宣布投降。 瘟疫的爆发与蔓延,让他束手无策,即便他努力了,依旧有无数人死去,最后还是张大仙当小白鼠,研制出了疫苗,才得以结束。 而人类的发展经过短暂的辉煌后就走向了衰落,能源危机,战争笼罩…苏禾甚至看着霓虹国最后消失在海上,也看见过漫天的黄沙将一个城市覆盖,还见过海啸、地震、洪水、飓风、干旱…… 可无论如何,当晨曦的微光照向这个世界的时候,总能看见一群不服输的人,他们在黄沙中逆行,在洪水中挣扎,在地震中寻找生还者…… 而面对系统的嘲讽,对人类的贬低,苏禾依旧还是不吭一声,他不再祈求系统去改变世界,挽救人类,因为他坚信,人类会在毁灭中重生。 于地球而言,人类是破坏者,接受了惩罚,然而,对于一个想要存活的种族而言,他们不过是想要活下来。 世间万物,都有存在的理由,阴阳相伴,善恶并存,毁灭与新生,周而复始,生生不息…不论如何,都对生命充满了期待。 …… 在另一个维度空间里,有两颗如尘埃般渺小的颗粒飘荡着,它们展开了一场对话。 “按照这个进展,人类将在4.3万年后彻底灭绝,可能会更短,一场更大的战争、瘟疫…” “灭绝?那不是还有两个人吗?他们已经远超了预期。” 短暂的沉默,一声类似于叹息的声音:永生的尽头就是无聊,和我们一样,他们也具有了神性,区别就在于,我们只能看着他们找乐子,而他们可以自己找乐子。 又过了不知多久,传来了这样的声音:还要继续吗?已经没有什么比看着他们还无聊的了。 “难道我们要向人类认输吗?” “不,我只是想结束这个无聊的游戏,再开始一场新的游戏,人类随手打翻盒子,将里面的小蚂蚁放出来,算是蚂蚁的胜利吗?” …… “死亡倒计时:10、9…” 苏禾从睡梦中惊醒,系统的声音如同耍赖的小孩急促,他站起身来,这时一缕晨光落在他的身上,象征着一切即将结束。 “人类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他举起手,握着拳头,一脸骄傲地望着天空,再次高声呐喊道:“人类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第706章 大家好,我是苏禾。 你们一定更好奇曲折离奇的案件,想知道有没有所谓的完美犯罪? 接下来我想给你们讲一讲,这些年来,我所经历的那些奇怪案子,时至今日,我每每回忆起来,都觉得毛骨悚然,人性的幽暗如同太阳,让人不敢直视。 在我经历了那段痛苦时光后,又逐渐恢复了对生活的希望,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协助警方侦破案件,甚至有了“神探”的称号,对此我也欣然接受,并乐此不疲。 有一天,警方转交给我一封信,由于这封信足够厚,引起了我的好奇心,于是打开来看。 从开头就可以看出,这的确是写给我的一封信,足足有十几页厚,字迹娟秀,非女子莫能书,后面的内容也能证实,写信的人是一个女人。 由于我把信件珍藏着,下面将原稿展示给大家: 苏禾: 您好,很高兴您打开了这封信,作为您的粉丝,我一直崇拜您的破案能力。先做个自我介绍,我的职业是一名作家,钟情于写推理性的侦探小说,挖掘人物心理变化,剖析陷入人性深渊的镜像沼泽。 该如何创造出一个构思奇巧的故事,让读者更有代入感?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直到有一天,看着我那个五年前因为烧伤,逐渐对生活失去兴致的丈夫,突然灵光一现,一个大胆的,令人恐惧的念头出现在脑海,怎么也挥之不去。 半夜里,大概十一点多,我坐在独属于自己的书桌前,打开电脑,开始着手创作新的故事。 苦于没什么灵感,我呆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的夜色,随后目光汇聚在玻璃上映出的一道人影,丈夫一如往日站在陈列柜前,凝神端详着里面摆放的证书与勋章。过了片刻,丈夫用他那沙哑的喉咙说道:“回屋!” 我浑身一颤,丈夫的声音听来很是可怕,像是野兽扑向猎物时撕咬的信号,简直无法描述,内心瞬间产生的强烈紧张情绪。丈夫站在陈列柜面前的时间越来越短,目光也从一开始的澎湃变成死寂———可能是,那些荣誉在他心中愈发不重要。 白天我收到一通电话,内容与去年一样,无非是本该来探望丈夫,奈何近期工作繁忙,等到稍微空闲的时候便来云云,但出于客套,无论对方怎么说,我都只是应付,不会表露半点不满情绪。 接电话的时候,丈夫就在一旁,这个受了致命打击的男人,性格有着超脱常人的坚忍,从外表来看就极具悲剧色彩,一副怪物般丑陋的面容不是天生,而是源于五年前的那场救火事故。 “回屋!”那声音如惊雷般再次响起,他仿佛变成了一头被欲望吞噬的野兽,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而我,心中充满了对丈夫的怜悯,就像一只温顺的绵羊,默默地顺了他的意愿。 由于他那犹如恶鬼般丑陋的面容,这五年来,除了最初一年还偶尔外出,那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救火英雄,即便会被他那好似从地狱爬出的怪物模样吓着,也会礼貌地招呼,宽慰他,夸赞他的英勇无畏。 可当同样的词重复很多遍,那些人也逐渐保持沉默,拉开距离,直到大多数人都不在乎他的身份,于是他成了人人躲避的可怕怪物。 第707章 对于一个成年男性来说,正常的需求也是理所应当,只不过他的生活突然失去了目标,一切都没了意义,于是便沉迷于那事,沦为欲望泥沼里一具被原始本能驱使的躯壳。 头一年,在将丈夫接回家后,我极力克制自己的恐惧,可内心的抵触却如潮水般汹涌,让我无法接受与他同榻而眠。然而那段时间丈夫的情绪仿若狂风中的烛火,随时都可能熄灭,轻生的念头如影随形。第一次,我闭上眼睛,尝试去接纳这一切,可谁知,这竟如同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一发而不可收。那种感觉难以言喻,我紧闭双眼,脑海中浮现出丈夫烧伤前那英俊的面容,然而随着他喉咙里发出的低声嘶吼,那头如恶魔般的野兽便如狂风骤雨般强势霸道地钻进我的脑海。出乎意料的是,这并没有让我感到恶心和害怕,反而如同一把火,点燃了内心深处的激情。后来,我甚至睁开眼睛,大胆地亲吻他脸上的疤痕。那些疤痕如同退潮后暴露的珊瑚礁群,暗红褶皱里藏着迷失的情欲,记录着某个烈焰滔天的痛苦时刻。 正因如此,我对于那事几乎是来者不拒,然而在结束之后,却总是如同被玷污的花朵一般,匆匆奔向浴室冲洗,用尽全身力气,仿佛要将自己的灵魂都冲刷干净,直到皮肤变得通红,犹如熟透的苹果。而当看着镜中的自己,心中的恶心与厌弃更是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仿佛要将自己淹没。 房间里并没有开灯,在我的视线里,夜色如同腐烂的尸体上流出的黝黑黏腻的血,是从床上那个恶心的怪物身上蔓延开的,顺着我的脚尖覆盖全身,直至被吞没。 他仿佛是野性未驯的野兽,凶狠残暴地对待身下的猎物。然而,我并没有感到恐惧,跟以往的丈夫那索然无味的面孔相比,野兽带给我一种独特的乐趣,悲哀的、残暴的、怨恨的———颅内的潮水跌宕起伏,因此我也显得贪婪无比。 我表现出的激情,是绝望中相互扭结的狂热,与野兽彼此纠缠爆发出原始的情绪,像浪潮掀翻渔船,水手在冰冷无际的海里抽搐痉挛。最后我们一齐瘫倒,喘着粗气,丈夫瘫在那里如同濒死的怪物,每每在这个时候,我都会产生一个疯狂的念头,让他彻底消失在人世间,只活在漆黑如墨的夜色里,反正他已经被世俗所遗忘、嫌弃。 片刻之后,丈夫伸手过来摸我的手,我惊悚地把手缩回,浑身颤栗地像是突发恶疾,用这么一种惶恐不安的方式表达恐惧———只是一瞬间,濒死的野兽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机,漆黑的瞳仁如同没有生命的玻璃珠,汹涌的夜色又回到了他的身体里,凝固成一座石雕。兽性被抹去,他只剩下丑陋的躯壳和坚韧又敏感的内心。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我想要给丈夫解释,胃里又是一阵痉挛,然后跌跌撞撞地跑进卫生间,越发觉得恶心。那张脸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充满兽性的脸上燃起熊熊烈焰,焦黑的皮肤像是碳化的树皮,龟裂的缝隙处挤出猩红的肉芽。在我紧闭的双眼里,有个疯狂的画面,刀片顺着缝隙翻卷,脓液混着血水往外淌,皮肤一片一片剥落,最后变成了一个没有皮肤,血红的人。他的脑袋如同被剥了皮的血橙,眼球被血丝缠绕悬在空洞的眼窝里,他享受着重获新生的喜悦,血肉模糊的嘴角撕裂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床。 第708章 从浴室出来,我望了一眼丈夫,他平躺在床上,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也不知道脑海里在想些什么,那布满疤痕的脸上,却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即便他不开口,悲痛欲绝的情绪也会溢出来。 突然,他从床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朝着我走来。我喉咙发紧,踉跄后退,在这个地狱般的房间,我避无可避———他从我身边走过,小心翼翼,生怕碰到我通红的肌肤。 这霎那间,我仿佛全身僵化了,明白自己如同用沾着盐水的鞭子抽打在丈夫的身上,即便他皮肤像是碳化的树皮,可血水还是从缝隙中不断渗出,他此时的样子像极了刚从火场里救出来,醒来的时候,吐出一句话:“大家都没事吧?”。当听见“都没事,火情被控制住了!”他又昏了过去。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自不用说,他已经成了“救火英雄”,而作为他的妻子,我也备受关注,被推到了道德的制高点。那些采访、新闻替我许诺了一个不离不弃的誓言,我的形象如太阳的光辉般灿烂。 那时候,我和丈夫一边在地狱中煎熬,一边享受着鲜花和称赞。丈夫近半年多都处于危险期,身上没有几块完整的皮肤,每次做植皮手术都疼得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在他难以承受的时候,报纸上的新闻,盒子里的勋章,以及源源不断来的慰问者,他们用赞扬、安慰、鼓励,构建出丈夫活下去的动力。 他成了人们口中的精神支柱,化作众人仰望的青铜丰碑,纵使底座爬满裂缝也要维持挺立的姿态。当人们赞颂他蜿蜒的疤痕是伟大的图腾,我却在月光折射的裂痕中哭泣,眼泪早已结成冰晶,在丈夫的血管里循环往复。 闪光灯追逐着我为丈夫擦身的剪影,新闻标题将棉签蘸碘伏的动作渲染成纯洁的爱情,我成了公众口中的妻子模范。 从此,我俩的生命不再属于自己,而是承载着别人的精神和信念,他要坚强的活下去,我要不离不弃地守护他。 来不及思考,我冲到丈夫身后,用力环抱着他,再不顾明晃晃的灯光下,两具截然不同的身体紧紧贴合。他僵硬的身体好似死亡的人,两只手臂无力地下垂着,他真实的活着却气息全无,即便心脏还在跳动,血液还在循环,灵魂早已厌倦绝望,完全像一个稻草人孤零零的伫立在黑夜里,周遭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我不想活了。” 我记不清丈夫是多少次说出这句话,他就像是一株被连根拔起的树,根系裸露在烈日下暴晒,渴望着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你不想活了?你凭什么不想活了!你毁了我的人生,现在又想害死我吗?” 我发疯地用力拍打着眼前的怪物,试想一下丈夫自杀后会带来怎样的麻烦:报纸上铺天盖地的报道,昔日的英雄成了希望破灭的懦夫,曾经冒生命之险获得的荣誉化为灰烬,而我作为妻子,将受到最直接的冲击。那些对我的夸赞会变成尖锐的玻璃塞进我的耳朵,刺穿我的耳膜,鄙夷唾弃的目光会将我驱赶到阴暗潮湿的角落,就连墙角的影子都会抡起斧头,将我劈成木柴,塞进壁橱燃烧供人取暖。 丈夫始终说不出一句话来,他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即便他有活下去的勇气,就这样整天、整晚活在狭小的房间里,摒弃世俗,远离人群,如同一只野兽只剩下进食和性欲。但也会清醒过来,厌恶自己丑陋的外表,顾念自己的妻子,产生一走了之的想法。就这样动摇不定,像是海面上起伏的浪潮,生于大海,沉于大海,却无法脱身。 第709章 他一动不动,这世界上难有一座雕塑,会渗透出荒芜的死寂和疯狂的毁灭,他显得痛苦不堪,面上蜿蜒起伏的河床早已干涸,那双眼睛让人难以对视,任何一个演员都无法表达出如此极度的绝望,此时他已经精疲力尽,就连欲望都被遏止。 我的胳膊发酸,也哭累了,知道是刚才的举动刺激了丈夫,说:“回去睡觉吧,不要胡思乱想了,等我写小说挣够了钱,咱们就去整容。” 雕塑动了一下,却给人一种四分五裂的错觉,丈夫用一种强硬的语气表示拒绝:“不用!我不需要整容,我这样很好,我已经习惯这张脸了。” 天呐!怎么会有人会习惯这张丑陋的脸,即便过了五年,这张脸依旧是我的梦魇,我再一次发狂:“你太自私了,难道就不能为我考虑一下吗?我们难道要永远活在房间里,像两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 我明白,我的话如同一根尖刺深深地扎进丈夫的灵魂,尖刺的另一端也刺进自己的肉里,可如果不用力改变他的心意,他就要摒弃自己的生命和荣耀,还会毁了我。 “野兽!”他突然转过身来,声音似砂纸摩擦,眼神冰冷而带有恨意,他的手指用力掐住我的肩膀,这样突如其来的爆发让我面露惊恐,浑身颤栗。 丈夫的手突然又松开了,神情黯淡,像是哑了的鞭炮。他喉头滚动如雷,似有千言万语,却无一字从牙缝里挤出。可能是,他的喉咙里堵塞了太多痛苦。 这让我想起了史铁生,在《病隙碎笔》中提到的:我想自杀,是指精神的我要杀死肉身的我,我不敢死,是肉身的我哀求精神的我。我想结束的是痛苦,不是生命———丈夫沉默不语地走开,回到屋里,躺在床上,蜷缩成一团,他精神自杀了,肉身还活着。 我不知道该如何度过这个夜晚,从五年前的那天开始,我平坦的人生路途瞬间坍塌,跌落进深渊地窟,如今更是成了笼中的野兽,只剩下放纵不羁的欲望,若不是亲身经历,这一定是个极好的悲剧性故事。 午夜的雨势急猛,窗户玻璃被拍得劈啪作响,坐在书桌前,我极力思索,想要构思一个故事来,脑海中竟只有一颗血色的橙子,当我用指甲划开暗红色的果皮,就像是在暴力撕下人脸皮肤,挤出的汁液在空中拉出细长血丝,剥开的果肉如同没了皮肤的新鲜颅骨,甜腻果香里混着刺鼻血腥味。 我的双手在键盘上翻飞,每当灵感来临的时候我都会亢奋,肾上腺素将每个毛孔改造成微型火山口,喷发的不是岩浆而且文字,慢慢构造成一个精彩绝伦的悲惨故事。 窗外的雨点沉重密集,屋内床上躺着的丈夫毫无动静,我热切如焚地渴望能够写出这个故事———一个自弃的战士,一个悲痛的妻子,他们的生活混合着誓言与热泪,荣誉如同枷锁,一同戴着脚镣,一同滚下深渊。再伟大的作家也无法描绘出我此时的心情,就连自己都胆战心惊,负罪感吞噬着我的灵魂,然而我的灵魂充满了憎恨和哀怨,不需要救赎。 我在可怕的梦里迷失了方向,当窗外阳光透过玻璃落在我的脸颊上,像是爱人温柔地轻吻,直到我完全清醒,睁开眼睛,然后看见……瞳孔收缩,喉咙发紧,无法轻易描述内心的恐惧和眼前的事物———一个半身赤裸的男人倒在血泊中,身体像是我的丈夫……可他没有脸皮,我从没有见过,但幻想过…… 第710章 这是梦,一个可怕的噩梦,醒不来而已。我极力屏住呼吸,终于在一分钟后认清现实,我醒着,心脏在猛烈的跳动,分不清是恐惧还是刺激。 这太可怕了,我踉跄后退摔倒在地上,手掌传来黏腻的触感,我已经完全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失去了行动力,像是打翻棺材扔出姿势怪异的死人,即便闭上眼睛,那血淋淋的脑袋也浮现在脑海里,像极了那颗血橙———只被剥掉了一半的皮,没有露出森白的牙床。 我不知道躺了多久,时间长到足够将我内心的惶恐、怖栗抹去,阳光照在书桌摆放的相框上,折射到丈夫的脸上———我惊奇地发现丈夫换了张脸,光洁如婴儿般的肌肤,晨光在他侧脸上编制出毛茸茸的金边,嘴角自然上扬,那是成年男子难得展露的,孩童般毫无防备的甜睡模样。 这张脸恬静而舒适,像是悬崖峭壁上的一朵白莲,我不禁喜极而泣,此刻我是多么的幸运———一种神奇的能量让丈夫获得了新生,他经历了无边的痛苦,蜕变成一个圣洁的、无忧无虑的孩童。我不再感到愧疚和恐惧,从未如此的快乐,昨夜的暴雨已经洗刷干净污秽的灵魂,晨光灿烂,新的一天到来了。 屋里的一切都着了魔法,地上流淌着香甜果酱,沾一点放进嘴里,我的心情瞬间豁然开朗———一条白色的鱼在闪闪发光,向四周喷洒着果酱,剥落的橙皮如小精灵翩翩起舞,舞姿曼妙令人着迷。 我依偎在丈夫的怀里,还有什么比这一刻更感幸福呢?像是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像是回到了五年前,她脸上带着纯洁的微笑,像个孩童般酣睡。 *** 这封信到这里就结束了,并没有落款,起初我并没有把这件事当真,正如写信人自诉,她是一个作家,或许这只是她精心构思的故事想与我分享,对于故事里的人物,我印象深刻,另类的悲剧结局让人不禁心生寒意。 过了一段时间,我又收到了一封信,里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话:海灵精神病院。同样没有落款,但字迹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是上次写信的女人。 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我,特意去了海灵精神病院一趟。 在与护工的沟通中,我很快就了解到女人的情况,她叫林雪,确实是一个作家,丈夫以前是消防员,再一次救火事故中幸存了下来,可惜五年后自杀了,同时她受了刺激,变得疯疯癫癫,住进了这里。 在护工的带领下,我来到了林雪的房间,漆黑的房间里,一个女人呆坐在床上,目光聚集在前面的墙上,上面有很多艳丽的涂鸦,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橙子,血红的颜色。 她似乎有所感应,对视了过来,目光闪过一丝悲泣,又有一丝欣喜,随后她露出了洁白的牙齿,那笑容看得瘆人。 我在想,她能写出那封厚厚的信,定然是没有疯的,只不过一想起信中的内容,就不忍心揭穿她。 罪犯固然是可恶的,可惩罚的方式并不是只有监狱,更何况这里和监狱没有什么区别。 我想,她唯一保住的,就是她的名声,或许以一个精神病患的身份掩盖,人们念及到她,第一感受会是悲悯,她是一个可怜的女人。 那五年来恍如梦境的生活折磨得她身心俱疲,这也是她故事的灵感来源,只不过这篇故事她没有发布,丈夫是个救火英雄,并不是怪物。 护工进屋拉开窗帘,夏日清晨和煦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桌面摆放的相框上,里面是她和丈夫的合照,丈夫穿着消防服,阳光帅气,而她挽着他的胳膊,笑颜如花。 不知为何,我的内心异常烦躁,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替她感到一阵轻松,冷不丁冒出这种可怕的想法,让我不想再继续待下去。 正当我陷入沉思,不知道该从哪开始谈话的时候,林雪突然抬头看着我,然后问道:“你觉得故事够精彩吗?” 我保持着沉默,她却继续说道:“我以为人死了,就会消失,可他一直待在我的脑海里,就像是一颗血橙,果皮撕开如溃烂皮肤,橙肉渗出猩红汁液,经络似乎在蠕动如剥离失败的血管手术......当时我就站在卫生间的门口,里面有一道人影,透过磨砂玻璃门,能看见一颗鲜红的脑袋在晃动,细微的如同原始时代某种巨兽临死前哀嚎的声音从压抑的喉咙挤出,我一想到里面的场景,那个被外界遗忘、抛弃的男人,用锋利的小刀,慢慢剥开皮肤,便因为自责和恐惧浑身颤抖,动弹不得......” “故事很精彩。” 我说完这句话就转身走了,逃一样想要快速远离,林雪是否诱导丈夫自杀已经不重要,她已经想好了自己的结局。 对她来说,人间即是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