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恋爱模拟器》
1. 青梅竹马竹马(一)
春城飞花,如同三月落雪。樱瓣纷纷,玉兰树树,在花木掩映之间的贵人们觥筹交错,言笑声随金玉琳琅交织。
好一场春日宴。
这场宴会的主角,反而安安静静,不发一言,乖巧地躺在她的襁褓里。
对,襁褓。
这是尚书家的独女的满月宴,这个还只会咬手指的小娃娃目前还没有正式的名字,只有一个小名叫做长生。
不过玩家知道,她的大名肯定会叫元鹿,字子归。只有小名是随机的。
这可是玩家精心挑选的费了很多脑细胞的名字!
虽然玩家现在还是个小婴儿。
襁褓里的雪团娃娃朝天挣了挣手脚,引得抱着她的人逗了又逗。
“长生、长生……这小手真可爱呢。”魏夫人的闺中密友秦阑已经沉迷吸娃,可惜这个生来就不太好动的孩子不再给反应了。
这个随机的小名还挺好听的,玩家想,要不以后开新档位就沿用下去吧。
寓意也不错,玩家自然会比所有人活得久!
贾尚书和魏夫人给自己的女儿取小名如此,自然蕴了一片拳拳珍爱。这次专门为她而设的满月宴更是可见一斑。陈设精致,孩子周围的仆妇三步一个,来者不多,却尽是名士显要,出手也大方。流水样的金银珠玉送向这个刚出世的娃娃。
在许多人眼里,这个孩子是生来就万千宠爱的娇儿,注定会度过幸福的一生。
但元鹿的一生谁来说了算?当然是玩家本人了。
玩家——姑且就叫做元鹿,还在琢磨skip的事情。
她之前玩的都是文字2d游戏,没想到这个内测的全息版登入后真的会从婴儿开始过起,这体验也太长了吧?!
这款《古风恋爱模拟器》以超高的自由度著称,5d版本也是如此。为了沉浸游戏,系统和操作ui会自动隐藏,以人工智能的方式进行意识辅助。只有确认结算之后,才会弹出ui。
【“日月轮转丹”需1000成就点兑换,成就点需在游戏体验中积累。】
系统对她查询的功能予以回复。
哦,也就是说,我想要跳过剧情,需要成就点来换,但成就点是过剧情才有的,所以我越想跳剧情,就越要过剧情。
呵呵,真是令人窒息的天才策划啊!
【鉴于玩家是被选中的内测玩家,且根据之前的问卷调研,您的游戏体验深度属于高档,故而为您发放辅助测试宝箱。‘日月轮转丹’*10,‘易颜换筋丹’*5,‘更名启新帖’*10已发送到背包,请查收。】
【好的谢谢,以及我要投诉。】
元鹿收下了道具并选择了坚持喷完再走。
除了skip道具,剩下的感觉都没什么用啊,换脸换名字……元鹿更习惯一个身份用到尾。
这才是她深度沉浸玩家的坚持!
《古风恋爱模拟器》并不是这款游戏的大名,而是玩家们给它取的昵称。在这个自由度极高的游戏里,玩家可以随意开局,几乎像是文字穿越一般度过真实的古代一生。
在满图鉴玩家元鹿而言,她打出来的结局里就有:
【好结局】:你成为了村子里最强壮的猎户,在流年不好、饥荒时不时来袭的年代里依旧守住自己的饱暖,度过了无病无灾的一生。
【坏结局】:你拜游医为师,开了自己的药坊,你的努力被很多人肯定,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战争摧毁了你的一切。有时候聪明人也并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猫结局】:你一生未婚,在当地是有名的女掌柜,出钱修桥修庙,被载入了县志。你的生意有时很好,有时惨淡,你需要终其一生和商业规律斗争。或许有些平凡,然而那又怎样呢,你和你的猫过了一辈子。
……
不过由于自由度太高,图鉴并不是全部的结局。很多人追求的是满图鉴之后,还能各种开(作)发(死)出怎样的结局。当然,在游戏里也可以自由地走感情线,选择各式各样的爱情。
元鹿回想了一下自己的游戏记录。
【后结局】:你成为了一朝皇帝的皇后,你与丈夫一起携手走过了多年波诡云谲的政治斗争,守得云开。他一生只有你一位皇后,你们的感情被载入史册。许多年后,孩子们会对着你的塑像怀念你。可这天下真的有属于你的东西吗?你终究有些怅然若失。
【帝结局】:你厌倦了在等待和被抉择中生活,比起丈夫,你似乎更爱他拥有的东西。你要让天跟随你的姓氏,让所有人为你俯首。这很难,但你做到了。眼前垂下十二冕旒的时候你已两鬓斑白,回望这一生,你并不是没有遗憾,可你玩得很开心。
【反结局】:作为农民的你却拥有极强的领导能力和号召力,所有因素都为你所用,最终你被一群人称为“圣莲大天母”,很多人流着泪为你死去。你们最终失败了,前来剿灭你的官员想要探寻你是否真的有非人之力,你笑而不语,你只是把握住了人心。
【臣结局】:你拒绝了女扮男装的提议,而是钻了空子成功以女子身份科考,并拿出了一份漂亮的答卷。公主从斗争中保住了你,最终你成为了她最得力的丞相。你们是君臣,是恩义,是师生,也是一起被载入史册的知己。
【诗结局】:你的舞姿被许多人赞颂,若无意外,你会被美丽的修辞化为典故,传扬后世。然而你并不满足于此,你想要的东西很多,你拿起了笔。你的作品震惊世人。好了,现在后人依旧会记住你,但是以舞姬出身的诗人的身份。
……
元鹿只是普普通通地在论坛记录着自己的游戏过程,没想到时间长了热度越来越高,也成为了圈子里所谓“大佬”,很多人都来抄她的结局作业,并感谢她增加了游戏的精彩程度,就连官方也来联系她,于是才有了这个5d版内测的机会。
关注久了的人都知道,元鹿的游戏记录里感情方面相对有些瘸腿,很多粉丝戏称她是“偏科选手”,也有一些粉丝私信希望她出点感情向的攻略。
元鹿虽然没回复过这些私信,但这次5d内测,她其实是想着满足一下粉丝期待,试试走这方面路线的。
也有一些人曾经开贴讨论:按照元鹿的搞事习惯,就算她真的去搞感情攻略,你们真的相信她能走出古代恋爱小甜饼路线?
而这条底下的回复是:
不怕她搞事,就怕她不搞事。
健康的感情固然精彩,畸形的感情更别有风味!
我就想看点刺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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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好吧,尊重祝福。每个人体质不一样。
嗯……其实元鹿刷到了这条,并用小号给评论区第二条点了个赞。
哼,她要证明,自己即使是谈恋爱也能谈得很精彩!
——前提是先会下地走路。
婴儿又愤怒地鸭鸭叫了两声。
宴会过半,到了抓阄环节,前面却陡然乱了起来。好多人的议论和惊呼落在元鹿耳朵里就是嗡嗡声,根本听不清。
“毅国公……小儿子……”
“那孩子向来顽劣……打碎……”
而前面的厅堂中,一个四五岁大,金装玉裹、浑身华饰的小男孩正被提着后领子教训。
“陆佑!你素日在家里头做混世魔王也就算了,怎么在外面也这么不懂事?闯出这么大的祸来!”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是那个人快要跌了,我好心拉他一把,他撞在我身上的!”男孩挣扎着,雪白的脸上满是不服气的神色。
“你还敢顶嘴?混账!”
毅国公长子陆峻把儿子按在手下,严肃呵斥,“之前怎么教你的?君子待人以诚,你摔碎了玉珏,还不认错,想让母亲为你多担心?”
听到前面,那男孩还想反驳些什么,可最后一句毕,听及提到了母亲,终究是把话咽了下去。
周围没有人说话,父亲的目光投注在身上如炙烤,孩童神色不甘地忍了又忍,小小的拳头紧紧捏着。低下头道:“我知错了。”
“知错了,便认错。”
陆佑原本站得笔直,垂头受训,听到这里抬头又软刺了一句“认什么错”,被陆峻瞪了一眼才往下说;
“你身上有什么玉的东西,拿出来。”
陆佑犹豫了一下,摸向左边袖子,拿出一个精致的红缎香袋,解开倒出一只雕琢过的玲珑玉犬,说:“只有这个。”
陆峻“嗯”了一声,才转向一旁的魏弘玉,放缓了语气道:“犬子顽劣,这块玉就暂且给贵千金赔罪……教子无方,回去后定会好好管教。”
魏弘玉也就是元鹿这辈子的娘,是个武将出身的悍勇女子,性子也直爽。方才陆峻教子是家事她不好插手,这时候才站出来笑着说:
“行了,孩子好动是天性,何必拘着他?打碎了东西收拾好了就过去了,怪孩子也是没意思。”
她把陆佑招呼过来,带茧子的大手呼噜了一把他毛茸茸的头发,从身上拿下一块磨钝的玉刀递给他,轻推他一下说:
“谢谢你给妹妹送礼,这是姨母给你的回礼,去吧。”
“惭愧了。回府后再备下赔礼给千金送来,再辞犬子之过。”
“说这些客气话,真没事,别吓着孩子了。”
陆佑对外人倒是很知礼,全程一动不动地站得笔挺,被推了才先是恭敬拜下一礼,是谢长者赐,然后将自己的玉犬放在一旁仆人举着的乌木托盘上。
仆人恭恭敬敬低着头,几乎要把额头点到胸口。陆佑扫了一眼没有说话。他没有说谎,确实是端托盘的侍从自己脚下一滑,他想去拉一把,才把今天过满月的小妹妹抓阄用的玉珏摔碎了。
可陆佑也知道,事情要细细解释起来父亲会更生气。
分明他没错。
2. 青梅竹马竹马(二)
这风波一闹算是平定,后面的元鹿是全然不知的。
在陆佑的记忆中,那一日过得很不愉快。不仅刚从母亲那里拿到的心爱的玉犬被迫换了出去,还被父亲又训斥一顿,回去细细考察了功课,得了个“尚可”的批语才放他回去。陆佑垂着头,下人替他掀开帘子,母亲的房中浮动着药物和熏香的气息,交织成令他安心的巢穴。
“你阿大也真是的,死要面子。”听完陆佑倾述的经过,母亲陈夫人摸了一把他的头发,令他想到了今天在宴会上被魏夫人呼的那一下。
“我没有想要和他顶嘴,我只是想告诉他我没做错……”面对母亲的目光,许多本不想说出来的话也不知不觉从口中流出,他紧紧咬住嘴唇,还没学会掩饰委屈。剩下没说完的许多话从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倾泻。
在孩子的世界里,对错分明。
陈妲轻轻叹了口气,转头问起别的:“小妹妹看了吗?她抓了什么?”
国公府赴宴,唯有陈妲逢生病没去。陆佑好奇宴会的热闹,又舍不下生病的母亲,于是陈妲笑着嘱咐她说,魏校尉是她的好友,她的女儿也该叫陆佑一声哥哥,她很想看看这个小妹妹,请家里最可靠的陆佑代劳。
陆佑得了请,自然气昂昂地去了,处处留心,预备回家讲给母亲听。
听她此时问起,他也答道:
“看了,妹妹很小,一直在睡觉,摸起来特别软……像个糍粑。”母亲不会因为他出格搞怪的比喻责备,反而笑着听他讲下去。
“抓了好多东西,先抓了印,又抓了笔、算盘,后来还抓了玉。”
说起玉,自然是陆佑放上去的那条玉犬,他不免又想起不愉快的事,语气也渐渐落下去。
陆佑去之前很是好奇宴会的热闹,现在觉得兴致缺缺,也没什么意思,以后不想再去。心里未必没有存了几分赌气。
过了几年,陆佑的弟弟陆绥出生了,陆佑的名声也从了“毅国公家无法无天的小儿子”变成了“毅国公家无法无天的二儿子”。
另一边,魏弘玉恰好也在和好友谈及这件事。
“十岁多点的年纪,竟带着人出城骑马去了……陆家的家风,不知怎么就养出那样性子的孩子,我看陈妲和陆峻都不是那种人。陈妲仁善,陆峻么——”
秦夫人对陈妲的印象很好。陈妲并非贵族出身,而是江湖上的侠女,在成为毅国公夫人之前先得到过天子嘉奖的封号。因为她干出过□□复仇的传奇,寒光提剑步玉阶,是整个京师女子圈流传的故事中的主角。
秦夫人和那些人一样,不熟悉陈妲,但对她有很多幻想。
所以对她的丈夫,自然也有诸多挑剔。
“那是个古板老成的。哎,”她忽然想起,“前几年长生刚满月的时候,陆佑在你们家碰碎了什么东西,他不是还把孩子当面训了一通来着……”
魏弘玉听到这里,笑了:“当着面训,未必回去不疼。表面看着古板,也未必真不知变通。”
她是为人母的人,比至今未婚的秦阑多了几分体察。
“哼,你和贾尚书疼长生,自然也如此揣度别人。谁知道呢?不过我还真隐隐约约想起来一桩事,听闻陆峻小时候也经常被训淘气顽皮……很早了,我都忘记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倒是和陆佑有几分像,也不知道陆佑长大了,会不会变得和他父亲一样。”
“行了你,一来就说个没完,也不嫌口渴。”魏弘玉笑着推给她一杯水。
“也就是你,我才嘴碎叨咕几句……哎,长生终于回来了?”
秦阑来找魏弘玉的事情说完,还坐在这里许久,本也就是为了等长生散学。她是魏弘玉好友,不是姨母胜似亲姨母,长生一天天长大,她每次见都爱不释手。
“姨姨!”
“哎!”
小孩子软软的童声,喊得秦阑心都化了。长生还是那样,安安静静不太爱说话,一双眼睛亮闪闪的,心里头很有主意。
但是再有主意,也逃不开伸向脸颊肉的手。
抱过来搓搓贴贴了一会,吸够了秦阑才抬头对魏弘玉说:“我是不会放弃向你要孩子的。”
长生,现在大名魏元鹿,也确实对npc毫无办法,两眼放空,无奈地接受了来自长辈的“关爱”。
一键skip到可以上学后,她就开始了漫长的数值养成体系。过程可以挂机,剩下的就全由她自由探索。
游戏每次落地的历史背景都是随机架空糅合的,大多数都是女子可以读书考试、开门立户的背景,至于再向上的路,就待玩家探索了。
高清立体的地图探索、真实自由的npc对话、贴合体感的感官体验……元鹿沉迷在游戏最纯粹的乐趣里许久后,才蓦然回想起了自己开局立下的决心。
啊,感情线!
她有意稳扎稳打,第一局先试试水深,收敛态度,就走个最普通的青梅竹马恩爱妻夫好了,这么简单的路线,她不信自己拿不下。
“功课不难,拉了弓,吃了果子。”元鹿朝娘亲老老实实汇报完,心思又转到别的地方去了,眼珠子一转,抱着娘亲的腰问道:
“娘,你们刚刚在说陆佑吗?”
魏弘玉和秦阑对视一眼,低头问:“说起来,他也在学堂里头,你和他熟悉吗?”
元鹿摇头又点头:“我和他姐姐,陆绍熟一点,和他……认识一点点。”
她想了想,因为被撞破了秘密,所以打了他又把他捆起来的关系应该不算熟吧?
“你们最近见过他吗?他有没有来找我玩呀?”
魏弘玉摇摇头:“最近倒是没见那孩子……怎么了?”
看来没告状。
元鹿松了一口气,把头埋在妈妈肚子里撒娇不说话。
过了片刻,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抬头:“娘,你又要走了?”
魏弘玉看着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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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眼圈一点点红起来,连忙哄道:“只是去河西练兵,不忙着走,还能再待一旬。过年就回来了。”
因为魏弘玉的武将职位,她经常要到地方上屯兵练兵,过段时间又重新调任,今年好不容易回京休息了许久,又要离开了。
一想到魏弘玉的离去是伴随着二倍武力值刷点buff的消失,元鹿难过得真情实感,一时顾不上别的事情,惹得秦阑和魏弘玉两个人一叠声地哄。最后抱着她回了房间,魏弘玉也忍不住对自己女儿的脸颊肉下了手。
“真是个小祖宗。”秦阑感慨道。
魏弘玉松了松筋骨,脊背挺拔,又是一笑:“自己生的,没办法。”
——
如果元鹿认真探究,她会知道自己带来二倍武力值刷点buff娘亲是个多么出名的带兵猛人,一路走来战绩赫赫。如果再八卦一些,也许还能追溯到早年她和贾尚书的一段强取豪夺的爱情故事——当然,是娘亲夺爹。
然而元鹿的玩法还没扩展到这里,她被这个近乎真实的游戏世界迷了头脑,找到了最近的热情——
“小鹿快来,小鹿!”陆绍压低了声音叫,元鹿不紧不慢从墙上跳下,稳稳落地。陆绍知道这丫头看着文气,体力强得可怕,跑得快又力气大,最重要的是特别能搞事。不像是自己二弟这种明着闹的,她都是暗地里搞,闷声搞大事,明面上还被所有人夸乖巧。
陆绍看着觉得这丫头必成大事,不然也不会跟小了这么多的元鹿一起玩。
她们牵头搞的这个“报社”,明面上是陆绍起头,实际上主意都要给元鹿过一遍。
陆绍已经到了可以不去学堂的年纪,元鹿不行。她还得老老实实上课,然后找机会和她们一起聚。不过每次都不会被抓到,也算这丫头鬼。
对逃课侦查跑地图烂熟于心的玩家来说自然是小事一桩,她更感兴趣的是陆绍手中的东西。一张纸,被她抖得哗哗响。
“喏,做出来了,厉害吧!”
从寻工匠、雕版、刻印、排字……种种过程对几个女孩子来说都是了不得的冒险,可是于这几个豪门世家的孩子来说又并非完全不可能。
于是一步一步……就变成了元鹿看到了的这一份古代实体报纸。
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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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瞧,这个字雕得真不错……以后我们几个之间的事情都可以这么记下来,也省的来回传信,还能做些只有我们懂的密语上去……”
“你说的那叫情报。若不只我们几个能用呢?上头的事情若说的不止学堂家族,而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那这报纸就变得更有用了……”
元鹿说到一半,看见陆绍愣愣地看着自己,忽而意识到了什么住了嘴。
这辈子她定的目标又不是这个……啊,感情线!
陆绍眼睛亮亮的,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颊笑眯眯道:“小神童,你怎么懂的这么多?”
3. 青梅竹马竹马(三)
元鹿仰天,为什么所有人都来对她的脸颊肉下手!
她们谈话的地方是一处园林角落,是城中供人游览的公共园林,挨着族学的地方不远……对,古代也有公园!
两人站着的地方按理说并无人来,却忽然一声草木摇动的声音清楚传入耳中。陆绍和元鹿都听见了,对视一眼,朝声音源头走去。
听着动静,不会是太大的活物,本以为是一头山狸子或者什么的……
“阿丛,你怎么在这?”
陆绍匪夷所思,单手将她蹲在花木遮掩里的弟弟提了起来。
陆绥,她最小的小弟弟,在陆绍印象中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小团子,这么提起来一看也是有了点分量。
陆绥今年四岁,已经很有了自尊心,不知是羞还是喘不过气地涨红了脸,手脚在空中蹬了几下,说道:
“二兄叫我来找你们——”
元鹿想起今天族学时,陆家下人在陆佑授意下带着陆绥一起来听,说是提前感受一下氛围,好些人围上去好奇地问他问题,元鹿看了一眼对玩小孩没什么兴趣,就没凑热闹。
这么单独一看,这个孩子长得白白净净眉目秀气,睫毛巨长长长,倒是和陆绍、陆佑都不太像,走得两个路子。
元鹿凑上去,趁着他不能还手的时候,轻轻揪了一下他白嫩嫩的脸——啊!肉肉的。
好像找到别人觊觎自己脸颊肉的理由了。
陆绥的脸更红了,呈现出隐忍边缘马上爆发的表情。
“好好好,别哭,啊。”陆绍手忙脚乱把他放了下来。实际上陆绥并不是要哭,他心里更憋气。
“这是你魏家姐姐,元鹿,这是我小弟弟。”陆绍简单介绍了一下。
元鹿比他高一头,伸出手笑嘻嘻道:“你好呀阿丛——你哥哥叫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这孩子垂下长长的睫毛,咬着红嘴唇不说话也不叫人。
长得好看,性格闷不吭声的,还有点独。不知道长大了又会成怎么一号人物。
元鹿强行拉起他的爪子握了一下,得到他抬头震惊的目光。
不管长大了是什么人物,也不妨碍现在的年龄压制。元鹿得意想。
——
元鹿跟着魏绍回家,竟然看见陆佑跪在厅堂里,他父亲正被一堆人拦着要打他。
“爹,你们在干什么!”
元鹿小声询问“要不我先回去”的声音被陆绍清亮的震惊声盖过,已经晚了,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她当场后背发麻脚趾抠地。
还是站在陆佑爹身边的一个高挑女子走过来,从陆绍手里接过了陆绥,清清淡淡地说了一声:
“好了,既然阿丛已经回来了,就别闹了。”
她说完,厅堂安静下不少。
那个女子转过去的时候,手里牵着的陆绥并没有随着她一起转头,反而目光落在了厅堂中跪着的哥哥身上,而后又看向了……
一直在观察着他的元鹿。
陆绥看起来并没有很伤心,也没有很慌乱,那张白嫩年幼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也可以解读成小孩被吓傻了,但元鹿觉得不像。
不是他说陆佑让他来找的吗?为什么陆佑会跪在这里?
只对了一下目光,随即陆绥便埋下了头。
她心里的疑问不好探究。那个疑似是陆佑妈妈的女人客气地上前,和陆峻一起感谢了她把小儿子送回来,接着元鹿就离开了。
有意思,npc的类型真是多种多样啊。
第二日上学,元鹿难得没让系统skip,反而趁着课间将沉默了不少的陆佑拉到角落。
“什么事?”他淡淡问,眉毛角落有一块淤青。这个元鹿知道,倒不是家法打的,是她和陆绍商量报社的时候被陆佑听见,她把他捆起来放在一边的时候不小心磕的。
往常陆佑经常旷学,每次出现都是穿金配玉华美非常,表情气质看着很张扬。今天一副蔫蔫的样子,倒是……和昨天看到的陆绥有点像了。
虽然这么说有点颠倒,哥像弟弟。
元鹿扑哧一声笑出来,顶着陆佑莫名其妙的目光刚想说什么,陆佑便看透了她在想什么似的张口道:“我不会说的,你和绍姊在弄些什么,我没兴趣。”
前半句是真的,陆佑对这位魏家妹妹的印象是众人口中的乖乖小姐,是自己母亲问过的小妹妹,虽然素无交集,也不至于顶着她警惕的目光多管闲事,给她添烦恼。
至于后面被她惊人的悍莽操作弄了一身伤,还发现她并非表面那么乖巧的事——陆佑倒不至于生气,只是诧异之下起了些好奇。
对她和陆绍在鼓捣什么不感兴趣,是假的。他其实想知道。
也是陆佑留意之后才发现,看似不温不火的元鹿在陆绍口中是个被赞不绝口的“主事人”,玩乐里的行家。陆佑想知道能让自己这个大姐都服气的姑娘是什么样。
他垂下头认真打量她,元鹿人如其名,脸圆圆的,眼睛黑黢黢的像一头小鹿。他知道大姐叫她小鹿,学堂里玩得好的女孩都叫她小鹿姊。在这个学堂里,女孩以陆绍为首,男孩以陆佑为首,但细细论下来,好像没有不喜欢元鹿的人。
她虽然不是学得最拔尖的,可只要她愿意便没有答不上来的问题,给人一种天生学什么都能很好的感觉,连交朋友也是。
但陆佑和她不熟,说起来这是她们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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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私底下说话。除了元鹿满月宴上那回……陆佑戳过那个糍粑,她鸭叫一声。
“没生气吧陆佑?”元鹿贴近了看,好像在考察一幅画。
陆佑说:“没有。”
“真没生气?”她歪着脖子。
“不至于。你还想问什么就说,没别的我走了。”
陆佑转身想离开,这干脆自我作风果然很有国公府小霸王的感觉。元鹿笑嘻嘻拉住他,把他的手掌合拢包在手里。
一个东西硌着他手心。
“?”
“对不起啊,还是要给你道歉的。这是伤药,你昨天没事吧?”
玩家对npc投放了【伤药*1】
一说起来,陆佑的背后又隐隐疼起来。昨天阿丛不见了之后,父亲怒极只是抽了两下家法,不至于影响活动,可他今日就是精神恹恹。
已经上过药了,母亲倒是让他留在家多歇几天,他偏起了不知道跟谁作对的心思,早早起来上学来了。
陆佑不会笑了,他会变成冷酷的上学工具。
元鹿昨天是和大姐一起回来的,也看到了他被父亲责骂的样子,后知后觉的羞耻感倒是漫上耳根。他浑不在意道:“能有什么事?”手里攥着那瓶药。
“这是我从娘的库房里拿的,据说是很好的军中伤药呢。你怕不怕疼?这个抹上好得快,就是会疼些……对了陆佑,你昨天到底为什么被罚呀?”
元鹿对自己的贡献狠狠包装了一番,果然得到了npc感动的目光。她趁热打铁,问出自己真正的目的——她可太好奇这对兄弟了。
“多谢你。是我自己犯错。”谁知陆佑嘴巴这么紧。
元鹿只好遗憾放开了他的袖子。
这个支线在她结束了报社事件、习武事件、肥皂事件之后又突然想起来。这时候陆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于是元鹿拉他去弓场拉弓。
她们都用的是家里自制的弓,元鹿自然对npc的道具进行了一番自动拾取细细打量,并感觉不趁手并放弃加入背包。
元鹿靶子射得很准,一箭正中靶心——只不过是隔壁靶子。陆佑哈地笑出来,元鹿也不以为意,故意又对准了一次那个靶,将上一只箭射了下来。
陆佑不笑了,他惊讶地看着她,这姑娘力气真大。元鹿神气地一叉腰,摆了个很帅的pose。
这么一来二去,陆家那边也知道了元鹿和自家孩子交好一事。本身陈妲和魏弘玉在之前就有过一段交情,小辈们往来自然也无有异议。
于是这一年里元鹿的社交圈里融入了一些新鲜血液,下次元鹿就见到陆佑提了一个挂件来弓场。
“呀,阿丛长高了!”
4. 青梅竹马竹马(四)
陆绥抿唇,对这个自来熟地叫自己小名的姐姐并不理睬。元鹿不肯罢休,还要逗他:“难不成个子长了,就将脑袋一起换新掉了?不记得我了么?”
陆绍笑道:“这又是什么歪理?”
元鹿一本正经:“你有没有想过,人长大了,你的身体也迎新辞旧?你新长出来的东西占据了身体,旧的自然就轮回凋谢,故而你虽然还是你,可你也完全换了一个你。”
陆绍似懂非懂,搓搓胳膊:“你这么一说怪可怕的……”
陆佑轻笑了一声:“她向来这么多怪道理,不知道从哪学的。”
元鹿歪头:“我编的呀。”
几个人说起话来,小小只又安静的陆绥自然被忽略了。他的黑眼睛映出眼前几人,忽然抬头道:
“魏元鹿。”
不似普通童声清亮天真,他的声音带点哑意。
“嗯?”元鹿回头。
“我记得你的名字。”陆绥的眼睛对上她,不闪不避,突兀地回了她刚刚的话。
这孩子真早熟呀。元鹿想,揉了一下他的头发:“叫姐姐。”
不过再早熟,也是要被年龄压制哒!
在弓场上能玩的自然不止弓,一群人带着各自的跟班,有出名的国公府小霸王和深藏不露一上场却总能大放异彩的魏元鹿在,加上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陆绍,一群孩子又是打球又是投石,加上种种彩头玩得很是尽兴。说起来在元鹿默许下,陆佑也成了“报社”编外人员,是成员里面唯一一个男的。
他得知元鹿带头搞的一系列事情之后相当震惊,从此对她不知道有了什么滤镜,每每她提要求都一口答应,有他帮忙打掩护也方便不少。
不过自从魏弘玉走后,贾尚书对元鹿越发宽松,一应事体只尽心尽力安排好伺候的人,并不多加管束她的行迹。有时看她装乖的样子,还会笑而不语地摸摸她的头。
元鹿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的强硬霸道武将娘和腹黑文人狐狸爹是怎样一对时髦值高的cp,挖掘学习一下不比玩家攻略差。
啊,感情线!
“你把弟弟带来是为什么?看他安安静静的不说话怪可怜的。”
陆佑低头颠着蹴鞠,一身大红衣袍配上珠玉额带,神彩英容。听见元鹿的问话,他看了一眼坐在一边的弟弟,道:
“他身体弱,又讨厌闷在家里。”
陆绥一出生就体弱多病,这点倒像是随了陈妲。但陈妲也不是天生有疾的,也不知陆绥是怎么回事。他不爱说话、皮肤特别白、不爱运动,和家里头的人都不怎么像,倒是很亲近哥哥,像是陆佑的影子。
可陆绥知道,他跟着陆绥身旁,情感并不完全是亲近。
他像一只修炼出来人形的小妖怪,睁着黑洞洞的眼睛,将人的喜怒哀乐藏进自己的皮下。
“那你带出来就不管了?也不找个人招呼一下?”
“招呼什么?”陆佑不以为意,“他想起来自然会起来,不想就在那里晒晒太阳。省的在家里一天到晚发呆。”
陆佑觉得人最好的休息方式就是晒太阳,可能由于他小时候经常被关。拘束之下,他觉得跑到家外面才是最畅快的。他见不得弟弟在家里病恹恹的样子,眼睛望着空气能坐一整天,像一片细长的白纸。
“算了,反正再过一年他上了学也不能这么经常出来了。”元鹿摇头。
陆绥比她小三岁,陆佑比她大四岁,而陆绍是她们之中最大的,已经十四了。
“陆佑!”
“嗯?”陆佑抬起脸,初具少年模样的脸上略有点苍白,眉目有些描摹英俊的雏形。但是比起更小的时候,他的笑容越来越少了,眉弓阴影下的眸子望过来,竟然有点像他父亲……的那种气质。
元鹿看准了那只蹴鞠,抢了就跑。这姑娘跑得奇快无比,就像一只鹿,不用力根本追不上。陆佑从背后扑下去,蹴鞠咕噜噜滚远,元鹿笑着喘气说:“好了好了,不玩了。”
陆佑现在的笑容,倒有点传闻中无法无天的样子了,还有两颗虎牙呢?
元鹿盯着压在自己身上的小少男,失去了笑容,严肃道:“陆佑。”
陆佑慢慢凝淡了表情,有些预感地抬手。
“你牙掉了。”
“啊!!”
那一声堪称绝唱的大叫之后,陆佑的话越来越少了。过了年,魏弘玉回来了,元鹿待在家里享受天伦之乐,无心出门。陆家送来了年礼,竟然有单独给她的一份。魏弘玉看了一眼贾光:
“你和陆家的孩子们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自然是调侃,元鹿的日常贾光平日都事无巨细在信里向她说明的。元鹿低头扒拉两口饭,抬头看自己娘:“我这么好,大家都喜欢我不是很正常吗?”
当玩家的点数是白刷的啊!
魏弘玉失笑。
过了年魏元鹿就九岁了,还是个宝宝。她在木头门框上刻下了身高,跑出去堆雪人。元鹿邀请小伙伴来家里打雪仗,着了凉,又躺了一个月,这一躺都把山茶躺谢了,白玉兰和桃花开了。元鹿一翻身,看见窗户外面亮堂堂的,腊梅树上有了新叶子。
“惆怅什么呢?”魏弘玉走过来,大马金刀坐着,等她起床洗漱。
“梅花谢了……闻不到香味了。”
那棵梅树冬日里一开花,元鹿屋子就不缺插梅瓶的素材,还自己剪了纸挂上去,说愿朔风解意,可惜并没有解开她的风寒。元鹿在暖炉烧热的屋子里睡得满头大汗,小梅纷纷覆覆,整个梦里都是香的。
“哟,我女儿还有这种文思。”元鹿大了,魏弘玉对她说话逐渐随意了些,没有小时候那种哄人的小心翼翼。元鹿很怀念限定版铁女柔情,嘟着嘴试图去抱她的腰,被魏弘玉推开。
“跟你弟弟似的。”
“??我哪来的弟弟。”元鹿很敏感。
“陆家那个啊,”魏弘玉好笑看她一眼,“从小身子弱离不了人,到哪儿不都跟着你们。”
“他哪儿是跟着我……跟着他哥吧。”
“不过一事长一事短,那孩子念书倒是很不错,作诗得先生喜欢,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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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咏雪诗传得很广,许多人说陆家出了个神童。”这些家长里短的最新八卦自然是秦阑和她说的。
神童?元鹿回想了一下陆绥在记忆里苍白阴弱的模样,没能把这个词和他联系在一起。
“他不是……才六岁?”
去邀请陆佑京郊骑马的时候,元鹿突然发现他变得有点陌生。个子高了,脸的形状变了,表情冷了,还真像是全身翻新了一遍。穿着一身枣红的衣裳,陆佑垂眸站在庭中听训,不知什么事情又惹了他爹生气。
结果出来之后,一问发现反而是元鹿刻板印象了。陆峻刚刚那是在给陆佑批功课,得到的评语也还不错。
“你爹满意的时候就这个表情?”元鹿睁大眼。
“嗯。”
“所以他同意你和我一起来骑马,也是因为心情好?”她年纪小,按理说不该参与这么危险的活动,得有人带着。陆绍年纪大了有自己的社交圈,不稀罕出门带着弟弟了。元鹿的小伙伴们又和她差不多大,也只有陆佑能做这个担保人。
原来陆佑也到了能暂代“大人”职责的年纪。
“是。”他变声加换牙,说话很简短。
元鹿打量着陆佑,看得他有些不自在。她发现陆佑好像真的变沉稳了,也没发生什么生死离别、撕心裂肺的拉扯,也没什么石破天惊、和过去一刀两断的变化,就像骨骼在夜里的抽条,陆佑自然而然地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她忍不住想,难道每个严肃沉稳的男的都有一个无法无天的泼猴童年?陆伯伯小时候也是吗?
陆佑你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作文一篇《生长痛》。
陆佑以为元鹿会问点大家都听说的事情,比如母亲的病、比如父亲的官职变动、或是弟弟的才名……他准备好了很多可以被重复的回答,但元鹿想了一会突然说:
“陆佑你的小名叫什么?”
他张口哑了一下。
只是这么一迟疑,就惹来了元鹿如秃鹫般的撕咬,她对于这种事总是很有兴趣,扑过来拉着他的胳膊说:“怎么了?难道很见不得人?快告诉我快告诉我快告诉我!是什么?”
陆佑被她晃得无语,伸出一根手指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把她推开,犹豫道:
“……黄奴。”
是个很少被叫到的名字。
“呀,原来你是一只小狗。”元鹿笑盈盈说。小黄狗,这小名安在陆佑身上还挺喜感。
陆佑第一反应是恼怒,这丫头实在没有好歹,他比她大这么多,算是她的兄长,有这么对自己兄长说话的么?元鹿找准了他瞪眼的时候,又说:“你不是最讨厌陆伯伯那套规矩嘛,怎么现在这么开不起玩笑?”
说得陆佑一梗,果真教训的话说不出,而她又大笑着跑开,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戏弄了。陆佑到底腿长,用力追上这个小丫头,刚提起来的时候元鹿又及时求饶:“我过年风寒还没好,二兄饶我一命,我给你讲倚梅园的故事。”
“这时候知道叫二兄了?”他唇角笑容顽劣,又有了那个无法无天的霸王影子。
5. 青梅竹马竹马(五)
两人赛马误了时辰,回城雪化了路滑,到府上已经天黑许久,过了与陆峻说好的归家门禁时辰。陆佑要往国公府走,被元鹿一拽。
“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她还惦记着回来时路过的夜市,眼睛眨巴。
陆佑一怔,看了她一眼,片刻后:“走吧。”
两个人逛得尽兴,主要是玩家很尽兴。对元鹿来说任何事情都是探索的一部分,她逛吃逛吃,买了不少东西。
陆佑回家时,看见眼熟的侍从在门口候着,心里一紧。而身旁的元鹿依旧无忧无虑,看见侍从还笑着打了个招呼。
“远大叔,陆伯伯还未歇息吗?”
陆佑想好了怎么挨罚,什么说辞能让元鹿受到的责备最低,因为他自己受些罚是不要紧的,左右也是习惯了。没想到元鹿要跟他一起进去,——“我和陆伯伯打个招呼!”她大人模样的说辞让人有些忍俊不禁。
陆佑心里不是没有忐忑,这种忐忑不同于以往闯祸的忐忑,而是怕牵连到旁人。怕自己身上担的东西不够称职。母亲病倒之后,父亲的失望就变得更加有力量。
可一切都让陆佑没有想到,元鹿轻轻巧巧地进去,真的和父亲有模有样地寒暄,还嘱咐他千万不要怪二哥哥。元鹿走后,陆佑站在厅下,夜露沾湿了袍角,等着父亲的怒火。可陆峻就只是简单说了几句下次注意,不痛不痒,便让他回去了。
陆峻走在回院落的路上,突然感到一阵凉意和空虚,莫名怔然。他突然发现原来对他很难的事情,对于元鹿来说就不是那么难。他裹足不前的门槛,被元鹿轻松抛下。这一刻,陆佑承认自己羡慕元鹿。
可父亲今晚的样子又是一重惆怅。为什么是现在呢?陆佑问自己。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他小时候渴求的宽宥和放纵,在他那些求而不得的悲愤消失的时候,降临了。
另一边,元鹿却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你和二兄出去了?”那孩子还是脸上没什么表情,白生生的脸像是飘着似的出现在夜色里,盯着元鹿手里的花灯笼看。那是夜市上买的。
“呀,二公子怎么在这,身后也不跟着人。”身旁的仆从惊讶道。
“他们去取东西,想必迷路了。”陆绥面无表情答,却看得元鹿有几分好笑。这孩子存在感这么飘忽吗,怎么这么倒霉。
她弯着腰去捏他脸蛋,被灵敏地躲开,然后乌黑眼睛瞪她。元鹿不以为意,将手中灯笼递给他,摸了摸他头顶——诶嘿,声东击西大成功!
“这个送给你,天黑了容易脚滑,你拿着照明。”随即示意身后仆人将陆绥送回,一个老妈妈站出来,领着陆绥走了。
没走几步,陆绥突然回头,而元鹿还站在原地,疑惑等他有什么话说。
“这灯笼,二兄也有吗?”
却是这么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是我买的,他怎么会有。回去吧。”元鹿回答之后,陆绥慢吞吞“哦”了一声,便提着灯笼,跟下人走了。
奇怪的小孩。
——
元鹿意识到感情线的事刻不容缓了,再不抓紧就赶不上青梅竹马了。
她首先开始排查人选,第一个筛掉了陆佑。他年纪大了竹马不起来了,而且现在正在专心读书准备科考,也没时间和她搞感情了。
算来算去,竟然就是陆绥是最合适的。
首先,长得好看。其次,长得好看。别的……别管了,开局一个立绘,别的玩家能克服。
陆绥和他哥哥不一样,上课听讲得很认真。元鹿托着脸看他,陆绥对目光格外敏感,也回头对上了她的目光。
和他熟悉起来并不难。没了陆佑带着,陆绥降低了出现在元鹿社交圈的频率,可依旧每个月能在弓场见到他一次。那群人笑闹玩耍,他还是安安静静在一边坐着,抓着一本书,像个被孤立的怪人。
实际上也确实是。
“阿丛!”
元鹿坐在他身边,带着蒸腾的热意。她从前和陆佑在一块的时候就常常笑得浑身发红,没了陆佑好像她的生活也没什么分别。
但陆佑的生活却不一样。陆绥见过兄长对着库房里的器物沉默的样子,那些蹴鞠、盘鞭、弹弓、投壶、小驽……都是陆绥见他和元鹿一起玩过的,现在被尘封起来,陆佑看上去也在回想着旧日。
“你坐在这里干什么?看的什么书?不无聊吗?”
然后不等他回答,就伸手过去翻看,看见深奥的书名“噢”了一声,对他说:“你知不知道这样会让别人觉得你很装。”
没想到这一句话就让陆绥破了功,他恶狠狠地瞪她一眼:“关你什么事。”好像小时候被她捏脸的样子。
元鹿笑起来:“没什么事,就给你这个。”
她手心里躺着一只花朵编成的手环。陆绥知道元鹿一向擅长这种小玩意,拿他当小孩子哄。陆绥根本不屑让她知道自己已经是多么成熟的孩子,和她以为的自己完全不一样。他静着脸不说话,心里想了八万字也不说一句话。
这么对峙了一会,陆绥还是从她手上拿过了那只花环。
这孩子真白。指尖比她手心还白。
元鹿跑走了。陆绥一手握着书,听见她的同伴在问:“陆家的小孩子……去理他做什么……古古怪怪……”
而她笑着说:“嗨,闲着也是闲着嘛。”
陆绥的手一收紧,花环被碾成了汁渣。他敏感的心被闪电似的酸涩贯穿。
为这句话,他恨上了她。而玩家对此一无所知。
她只觉得感情线一片大好,陆绥虽然不爱说话但是很乖巧,叫他出来都会答应。虽然出来之后也不怎么搭理人,和元鹿的朋友们格格不入,一旦被谁逗了,就会用一种阴冷怨恨的目光瞪着对方,完全不好招惹也不好玩的样子。
只有元鹿乐此不疲地和他说话,送他东西。加好感的操作应该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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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样吧。就这么两年过去,如果这时候有系统能读取数据,应该能看到陆绥的好感是负得多么可怕的一个值。
和陆佑当然也会联系,元鹿还请教过他,他弟弟喜欢什么。陆佑回信说他喜欢晒太阳,把元鹿搞得哭笑不得。稍微观察一下就能发现陆绥完全不喜欢晒太阳也不喜欢户外活动,就和他的名字一样。阿丛,一丛草叶,流着不被人注意的汁水,一掐就留一个印子。
完全是喜阴生物。
而每个月还能来弓场一次,可能全靠陆佑的耳提面命。
元鹿和他见面更多的都是在家里或者室内,要么就是安静的只有两个人的地方。人越少陆绥越自在。元鹿觉得自己完全掌握了陆绥的资料,直到她看见陆绥在烧东西。
在烧她送给他的东西。
他静静站着,火光燎吞着纸伞。
那把伞是元鹿借给他的,那天陆绥为了帮元鹿做功课留得晚了,自己送到她府上的时候下了雨。陆绥也不打伞,站在堂中等她出来。黑黢黢的眼睛一言不发看着她,把包好的课业放下,转身就走,感觉像是自以为很酷的中二骑士。
元鹿看着想笑,追上去递了一把伞。后来又索性撑开,送他到了马车外。
现在这把伞带着周边的草叶被烧得很旺,映出陆绥白森森的脸蛋,两只眼睛像吸光的黑石头。
元鹿没想到自己回来拿个东西还能撞见陆绥这样的一面,她震惊不已,赶紧上前踩灭了火光,又左右张望着,看见不远处有个湖泊,奔过去脱下外襟的坎肩沾湿透,回头盖在上面,才彻底灭了火。
她这么跑个来回忙个够呛,而陆绥自从她出现起就默不作声,整个人木头似的一动不动,也不走也不说话。
元鹿处理完才有心思对着熊孩子发火,全然不顾自己其实也是个小孩,她指着陆绥运气半天,终于捡出他的头一道罪名:
“这是别人家,你疯了!要是火烧起来了你让别人怎么办!让你母亲父亲怎么看待你!”
这是一个京师望族举办的小宴,邀了许多有头有脸的青年女男来,其实意在相亲,不过对于小孩来说就是闲逛来玩的。陆家来了陆佑和陆绥。现在陆佑可不好请出来,元鹿看见了上前打招呼,一转头陆绥就不见了。
元鹿也习惯了陆绥像蛇一样爬起来没有声音。玩得差不多了就想自顾自离开,突然想起有个东西落下,从记忆里最快的小道抄回了举办宴会的园林,没想到恰好撞见了陆绥。
陆绥张口:“没关系,我年纪尚小,他们只会觉得是一时失手,没人会追究。”
“啪”的一下,元鹿震惊地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没想到自己这么莽,但气势不能过去,顺着这股震惊的劲儿吼道:
“你什么时候被教成这样子了,陆绥,人命关天你也不管的吗?”
陆绥被打了一巴掌,心里屈辱,但看着她的神情又很痛快。他安静回:
“那我死就是了。”
6. 青梅竹马竹马(六)
“什么死不死的,怎么到了这一步。”
元鹿十分不解,也许解读阴暗小朋友的九曲十八弯心思是玩家一生的课题。这在从前文字游戏的时候可没有这么细腻的操作流程。
元鹿沉默的时候,陆绥的心思就丰盈起来。他觉得自己这么久了就是在等待这一刻。他会装作乖巧温顺的样子听魏元鹿的差遣,冷着脸帮她做课业帮她请假帮她跑腿,等她完全信任自己了再给她重重一击,就这么伤害她,让她后悔。
阴暗之上加上中二,这对玩家来说更是难之又难。
“你为什么要烧它?”
“不喜欢。”陆绥惜字如金。
“不喜欢就要烧了吗?小孩玩火尿炕知不知道?”
元鹿不明就里,但依旧有一句话让他破功的能力。陆绥抬起头重重瞪了元鹿一眼,那一眼里让元鹿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大的大罪人,做了无比对不起这小孩的事。
“就是不喜欢!你送我的所有东西我都不喜欢!你的花、你的泥人、你的红乳酥醪你的伞你的笔墨你的银香球小屏风秋枕我统统不喜欢!只要是你送的我都不喜欢!!”
陆绥用尽全力大喊,嗓子都劈了叉,这时候完全想不到会引来别人,喊完头上也出了汗,气喘吁吁,抬头看元鹿的表情,心里更是又痛又畅快。
还有更多不能说的,他最不喜欢她说话时把他当成小孩子的神情,不喜欢她把他当成哥哥不在的消遣,不喜欢她轻浮喊自己的小名,不喜欢她逼迫自己叫她姐姐,不喜欢她今天穿了这身粉色的新衣裙,和哥哥言笑晏晏的说话,不喜欢她眼里第一个只能看到哥哥,不喜欢哥哥手里那把和她一模一样的伞……
这孩子,纯恨战士。
如果元鹿知道他的心理活动会这么感慨。
而她现在只是呆怔,挠了脸,回想了一下这两年里陆绥的表现,偶尔会抓着她衣袖跟着她走,分享给他好吃糕点时候脸上微微满足的表情……
早知道不分自己的糕点给他了,玩家的食物是很宝贵的好吧。
“那你都烧了吗?那些不喜欢的。”
陆绥的眼睛不夸张地说,唰一下就红了,一层水光蒙在秀气的眼睫毛下方,似落非落。元鹿完全不明白,见见哇嘎乃。陆绥没有烧,但是元鹿这么问显然是怀疑他烧了。尽管陆绥有这样的行为,但是他不能被怀疑,一旦这么怀疑了,他就会倍感屈辱。
陆绥说:“对。”声音颤颤的。他讨厌自己这幅不争气的样子。
元鹿感觉陆绥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气场,好像自己中二时候觉得全天下都对不起自己的感觉,完全听不进去别人的话,自顾自凄风苦雨。
这游戏没个好感度查询真困难啊,太过真实也不太好。元鹿摸不着头脑地回家了。
陆绥当晚回去就烧起了火盆,大夏天的热得满头是汗,一边把东西往里边扫。旁边的侍从就急疯了,往日二公子多爱惜那些小物件的,每日都要擦一遍不许人动,现在却全都进了火,残的残焦的焦。好不容易劝下来了,又把自己素日最爱的那只木雕也翻出来发疯似的往里扔。那是个鹿样的雕刻,二公子自己拿着刻刀一笔笔刻的,修修改改,做了大半年的东西,手上都伤了不知多少回,现在说烧就烧了,真让人奇怪。
第二日陆绥就病了,咳得厉害还不关窗,心里期盼自己咳出血来才好。母亲父亲和哥哥都来看过,陆绥本就不爱说话,病中更沉默了。睡得昏昏沉沉的,一转眼竟然看见了最不该看见的人。
他被吓了一跳,惊天动地咳起来。元鹿顺手给他带了一杯水,坐在床边:
“喝。”
陆绥扭头不说话。
“再不喝我打你了。”元鹿顺口一威胁,陆绥倒是别扭着乖乖喝了。
这孩子就是吃硬不吃软。估计心里还想着,我现在喝下这杯水韬光养晦,回头我怎么怎么报复你让你后悔吧?
好中二啊。
这就是青梅竹马的代价吗。
元鹿负手在陆绥的房间里溜溜达达,看看这个陈设看看那个摆件,又对着墙上的挂画惊叹一番,像个无所事事的街溜子,也没有来探病的样子。陆绥又羞耻她这样的点评,又庆幸把她送的东西都烧了,今天没让她看起笑话。
想到烧了那些东西,他心里又是一闷,开口哑声道:
“你去看过二兄了?”
却是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元鹿憋到他主动开口,转头奇怪道:“我来探你的病,去看他干什么。”顺手坐在他桌子上,用他常用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陆绥被她若无其事的态度激得有些义愤,又好像病中的幻觉,说话忍不住软了几分。他以为那天那件事之后,她们已经算绝交,老死不相往来了。
然而,他对上的可是玩家哒!
对玩家来说,npc的闹脾气只是攻略路上的波动,只是曲折添色的一笔。她会在意,但这并不会影响她的决定。
再加上,对于中二少男的心思,玩家目前还没能揣测透彻,并没有届到绝交的信号。
“真奇怪,你这话说得好像我来你们家只能找二哥哥一样。不都说了我来探你的病的吗?”
她像是有些不耐烦了,一挥手坐在了陆绥的床边,把陆绥又吓到了。他本就神经质,病中更脆弱了,可惜元鹿毫不体贴,逼问到他脸上,直言不讳:
“说吧,哪里惹你了,为什么生气?”
室内有些暗,才午后就点上了烛火,元鹿的脸在陆绥面前放大,像是暗里会发光的一个光源,灼人眼痛,激得他又惊又怕,硬生生把咳意闷在胸口的阵痛里,又一股倔气上来,想转头不看她。
可元鹿根本不像表面的乖巧听话,她私底下霸道的很,一手掐住陆绥的下巴根部,固定住脖子又不会伤到咽喉,继续逼问:
“说啊,到底在气什么?”
陆绥挣扎的力气在武力值刷高的玩家面前毫无抵抗之机。
“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真是……指望我这个策论乙等的人揣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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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才子的心思啊?”
元鹿依旧掌握着一句话破防的诀窍,这么一句又不知哪里戳中陆绥,他挣扎的动作停了一下,转头怒瞪:
“因为我不过是你的消遣,你屈尊逗一阵子就该抛开了,有什么好问的!”
“啊?”
元鹿震惊,迷茫,指着自己。
“你亲口说的,忘了吗?”陆绥气得抿唇,脸颊肉都鼓起来了。
“我什么时候说了?”
“你说了!两年半之前,秋弓场。”
“我说什么了?”
“有人问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你说,‘闲着也是闲着’。”
……
…………
Npc记忆这么智能吗?元鹿短暂的混乱后努力从回忆起打捞这句话,虽然不能完全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但是差不多能想起是什么时候……那天具体的事情她已经忘了,就记得好像和陆绥搭了一下话,感觉进展还不错。
然后这就是他斤斤计较的源头??
这意思是说,因为两年前的一句话,他心里膈应到现在?
大哥,要不要这么记仇啊!
元鹿沉默,陆绥喘气。
元鹿扶额:“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看你一个人孤零零的怪可怜的,就想着过去看看你,和你说说话,哪里是为了闲着才去的?陆绥,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那你给我的伞,为什么和哥哥一样。”
过了许久,室内安静浮动的空气中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接着是一阵低咳。
“啊?什么伞?”元鹿仔细回忆了一下,仍旧没有回忆起来。
“你说的伞是我送你那把吗,那个是侍女姐姐从外面买回来的,一共买了好几把,因为样式好看来着。有什么问题吗?”
元鹿实在是检索不出“伞”和“陆佑”相关的任何词汇,陆绥咳嗽着,看她沉思的模样,出声道:
“算了,你走吧。”
元鹿依旧是摸不着头脑,准备就这样回家了。然而将要出门的时候,床上的小孩又冒出一句清浅的喃喃。
“别被我过了病气”。
元鹿回眸,只见被子外头露出一个凌乱的黑色头颅,随着咳嗽颤动两下,却不再憋着声音。
“脸还疼吗?”
她站在原地,轻声问了一句。
陆绥沉默许久,不愿承认自己用了药帮她遮掩,母亲都没看出来。半天之后才说了一句:“本来就不疼。”
再抬头,室内哪有人在,那人早已走远了。
而一边的元鹿也是感慨万千。
啊这就哄好啦……
这次风波对于玩家来说没能提供任何参考价值,因为从开头到发生的因素都那么神秘。不过这种未知事件本身也是给游戏增添乐趣的一部分,所以玩家并不纠结。
后面基本就没有这种事情了。好感刷得差不多,元鹿又不停地在过支线和skip之间来到了十六岁,终于触发了话题——“议亲”!
7. 青梅竹马竹马(七)
啊,她终于走上了正确的感情线——
然后她选择了拒绝。
“我还小呢,不想说这些。”
哼哼,别想骗玩家耗费精力,根本十八岁之下是没办法走这种剧情的啊!这一定是某种前置或者障眼法!
玩家信心满满。
贾父端起茶盏,任由袅袅白烟掩盖住大半张脸,弯起那双生了钩子似的眼尾纹路的狐狸眼,把话语权交给魏弘玉。
“这样啊,看你这几年和陆家那孩子走得很近,也是一块长大知根知底的——”
元鹿心里感动,啊,这就是感情线啊,是她苦心经营的青梅竹马啊!!完全正确!
元鹿甜甜笑道:“娘说得没错,所以我也没说不愿嘛,只是觉得……再等等。”
贾父道:“你娘意思也是给你先定下,没说这么早让你成家。”
元鹿看向母亲,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女人身量依旧高挑,而她现在依偎过去可以靠在母亲的肩上,不再是小时候能抱着她的腰撒娇的孩子了。
但——未满十八都还是宝宝!
元鹿“嗯嗯”点头,转身又跑走了,只留下话语还在二老面前回荡——
“你们做主就好啦我去玩了——!”
魏弘玉看着女儿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还真是个孩子。”
贾父替她说出了心里话,伸手过来握住魏弘玉的手,又从腕骨开始替她按摩。
“那孩子今年刚加冠吧?说起来小时候还有一段巧事,你给过他一个玉刀是不是?咱们长生抓阄抓了他的玉,这也是有缘……”
如果玩家在这里绝对会大惊失色,不是,我说好的青梅竹马,怎么变抓马了!她自己培养的竹马是年下弟弟啊——!!
由于元鹿和陆绥的见面几乎不在人前,加之陆绥别扭的性格,竟然在外人眼中他与魏元鹿的关系还和陌生人差不多,不,应该是比陌生人好一点的熟人。
陆佑却在这几年越发出落得沉稳,在京试中拿了不错的名次。老毅国公过世后,他父亲陆峻承袭爵位,陆佑如今出入被称一句官职“陆舍人”,让人再想不起他小时候叛逆横行的样子。
他长姐陆绍早早在公主府中任职,掌新设的“司言署”,幼弟陆绥在京中也早有才名,谁看了都说一句满庭玉树。
魏元鹿嘛——自然就是这玉树中的一只乱打滚的小狮子,在树苗没齐整的时候,早已把根系创得乱七八糟。
而此时此刻,玩家还浑然不觉,逛了一圈后兴冲冲来到陆府。
“长生,你来啦。”陆绍最先遇见她,和她打招呼,上前亲密地用胳膊框住元鹿脖子,揪了一下她的脸蛋。元鹿心里苦,怎么脸颊肉还有戏份。
“延之姐姐……”她口齿不清地说,“放开我。”延之是陆绍及笄后的字。
陆绍入仕之后收了身上的纨绔气,行事在外也有清名。然而此刻穿着碧蓝官服,头发梳上去,似笑非笑的样子,依稀还能找出几分昔年和同窗斗鸡走犬的浪荡气。
但魏元鹿也不是吃素的,她灵活地将身一扭,把着陆绍的胳膊一别,将自己放了出来。
“嘶——疼疼疼,你这丫头劲儿怎么还是这么大。”
元鹿脸蛋红扑扑的,额发有些凌乱,笑着回:“我刚跑了几圈回来呢,延之姐姐如今疏于锻炼了?”
陆绍多次邀请过这丫头同入自己官衙。曾经她们“报社”的同窗们如今都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不是经商就是为官,只有最小的魏元鹿还是孩童样。
可细细想来,如今她们手头的事务,竟然都和魏元鹿的主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她玩玩闹闹,状似浑然不觉,随手轻抛的却是足以成为一条条商脉之物,更别提如今的“司言署”,更是天子都瞩目的……
想到这里,陆绍心里一紧,望向魏元鹿。少女如今已经和记忆里那个圆圆脸蛋的孩童有了很大不同,俨然身姿亭亭,骨骼清俊。可那双眼睛依旧那么清澈,像是无欲无求。
那时魏元鹿还不满十岁,就已经是她们所有人的主事,更随口就能点出陆绍至今还在回想的道理……此刻陆绍发现,自己从来不知道魏元鹿想要的是什么。
她还在静静看着陆绍,新奇地打量着她的装束,她的衣着配饰和她的面容,就连陆绍此刻思考的表情,都落入魏元鹿兴味的眼中。
她从来都是这样,对什么都很好奇,却又什么都不在意。
或许她喜欢的就是在红尘之外旁观众生为她牵动心神的模样。
陆绍心中轻轻一动,遮掩似的打趣道:“这是来找老二的,还是来找老三的?”
外人不清楚,陆绍却知道魏元鹿和自己两个弟弟关系都不差,眼看着几个人一天天长大,有些暧昧的话题也提上了日程。若无意外,魏元鹿很可能成为她的家人,这让陆绍心里稍微安定。今日她更是听见母亲和父亲在说什么“玉”以及魏元鹿和二弟的名字……
元鹿眨眨眼,笑道:“就不能是来找延之姐姐的吗?”
陆绍似是没想到她这话,脸上怔了一下,调笑的神色淡了不少,竟匆匆挪开目光。
“二弟在存安斋,你去吧。”竟是只抛下这句话,便像是有什么急事一般不告而去。
玩家目送npc离开,心里嘀咕了一声奇怪,很快抛在脑后。
她溜溜达达,闻花逗草,没往存安斋去,反而走了另一条熟悉的小径,而后果然看见了那个独自坐着的素白身影。
不知道为什么,陆佑小时候还喜欢穿鲜亮衣服,长大了反而经常一身深色,黑压压的像个乌鸦,幸好脸倒是还压得住。而陆绥正相反,从小就喜欢穿素色,越素越好,像个书里掉出来的裁页。
“陆绥!”她从背后叫了一声,少年惶然回头,还是那么容易被吓到。
如今的陆绥个头长了不少,可还是比她矮一些,这让他很不喜欢在元鹿面前站着。他对上元鹿的目光,雪白的脸容扭曲了一下,很快又垂眸,不言不语。
步入少年时期的陆绥越发长开了,秀气的眉毛和长长的睫毛和小时候一样没变,可轮廓与骨骼已然带上了青涩的瘦窄。不愧是被玩家选定的立绘。
想到良好的感情线进展,元鹿就觉得开心和自得。她背着手踱步到陆绥身边,瞄了一眼:
“又在看书呢,大才子。”
陆绥一般这时候该被激得回嘴了,可是今天有点不对劲,他还垂着脸,离得近了才看出那是一种交织着怨恨和强抑住的平静的神情。
“怎么了阿丛?”元鹿觉得不对,探头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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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男瘦长指骨紧紧压在书页上,凸出一块块青色的骨节。他咬着唇内侧的肉,几乎尝到鲜血的味道。
“我听见了……”他终于开口,低哑得近乎泣声。
“听见什么了呀?”元鹿疑惑。
“听见了……母亲说……”陆绥说到一半,忽然咧开一个笑,那不像是笑容,更像是一个默然的撕咬。
他听见了母亲说元鹿和二兄议亲的事。
二兄定然是没有异议的,而她么。
陆绥抬眼,仔仔细细地看着元鹿,心中剧烈地扯开痛意。她看起来这么开心,定然也是想来告诉他这件事的。
陆绥忽然转身就走。
“哎,阿丛你到底要说啥啊!”
他转身,不会因为她的呼喊而回头,反而加快了脚步。手里昔日珍爱的书也被抓得越来越皱,越来越皱,直至破裂。
陆绥一直知道,自己身弱性孤,比不上长姐和二兄天生的脾性半分。他从小跟着二兄,就像是星斗借了月的光。他不像二兄能言会道,不像长姐心思灵活,陆佑有母亲的宠爱,陆绍有父亲的看重,而他除了让人担心,得到的关注,甚至比不得二兄每次犯错后受到的关注多。
陆绥从出生起就降落在兄长和长姐的阴影里。
他的内里是个空虚而无力的空洞,唯有学着月色辉照的方式方能伪出一二分生气。
小时候,他甚至会伪造谎言让二兄受罚,二兄望过来的目光无言而了然,他不会把这种事放在心上。陆绥又觉得自己很可笑。
他就是这么一个可笑之人。
而她是太阳。
魏元鹿。
陆绥在心里叫她的名字,他从来没叫过她姐姐。在他心里她不是。
她那么顽劣,那么爱捉弄人,哪里像他体贴关爱的长姐。她总是自顾自地做决定,不管他心里的纠结,从不问旁人的意见。别人怎么会知道她完美皮囊下的霸道自私。
在她还没有看见他的时候,陆绥就开始讨厌她了。
魏元鹿总是那么坚定而活力、从没见过她的困顿和停滞不前。只要她想,魏元鹿可以跑很远很远,而陆绥连追逐她的背影都做不到。魏元鹿那么轻易得到长姐和二兄的喜爱,他们的目光跟着她,而陆绥永远是那个孤零零坐在场外的孩子。
除了陆绥,所有人都喜欢她。那么陆绥就决定要讨厌她,即便冷着脸听她的话,也不代表他也成了被她降服的蠢货。
直到他听见她要和二兄议亲。
陆绥大口呼吸着,想起月色下无从掩藏的自己。他的文章里从来不敢用那三个字,可梦里却会有那张可恶的脸。她笑盈盈地叫着阿丛……
陆绥抬起衣袖,才后知后觉自己流了满脸的泪。
也很正常,毕竟她和二兄关系那么好。
毕竟比起自己,是个人都会觉得二兄强于他百倍。
毕竟自己出生得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你哭了?”仿若幻觉的声音。
她无比柔和又无比狡猾,无比刺目又无比强大,必须要用最最小心的态度对待。就像现在,魏元鹿抬着他的下巴,一览无遗地扫视着此刻他丑陋不堪的脸,决心收集所有破绽来攻击他。
而他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8. 青梅竹马竹马(八)
陆绥浓密的长睫被泪水沾湿凝重,一缕缕如同线描。他正凶狠地从下往上地迫视着魏元鹿,嘴巴紧闭着。苍白无比的脸上唯有眼尾和鼻唇晕开的红色。
“恭喜你。”陆绥听见自己沙哑地说。
“但我是不会叫你嫂嫂的。你休想。”他的声音像有裂纹的瓷器,从缝隙里颤抖。
“什么啊?”魏元鹿迷惑地皱眉,“为什么叫我嫂嫂,你喜欢这样玩?”
陆绥不再说一句话。魏元鹿心想,他又在演什么小剧场呢?她眯着眼睛靠近,让少男那双乌黑过大的瞳仁充斥满令人流泪的日光,几乎不能呼吸——
然后她趁其不备,夺过陆绥手中的书,转身跑远了。
陆绥一怔,下意识就去追。可他永远是追不上她的,元鹿的体力不需质疑。她轻轻松松就跑到了陆绥院子里的湖边,看着陆绥喘着气狼狈追过来的身影,忽然朝他一笑。
陆绥心里突地一下。
元鹿带着书直接跳进了水里。
扑通一声,陆绥心脏停摆了,大脑嗡一下空白。他摔倒在地,几乎想也没想地爬起来,又跟着落进了水中,可是他水性不佳,挣扎几下就往下沉了。呛了几口水之后又往上浮,就在一浮一沉之间,陆绥眼前渐渐模糊,四肢也没了力气。
然而过了不知多久,也许一刻,也许一瞬,他身子忽然一轻,有人将他带出了水,又重重地拍他打他,按他的胸口。陆绥意识醒转过来,转身趴伏在地上,几乎要咳出血一般将口鼻中的水咳了出来。
良久,喉咙嘶痛不已,眼前更是时清时晕,他努力眨了几下眼睛,才重新看清了那个笑嘻嘻的没心没肺的少女的脸。
此时的陆绥长发黑纠纠湿透,宽大的衣服也贴在身上,满头满脸都是滚动的水珠,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湖水,脸色阴沉得可怕,几乎和水里爬出来的水鬼毫无差别。而他就这么死死地盯着元鹿,元鹿早就习惯了,一点不惧怕。
“现在可以说说为什么了吧?”
这孩子吃硬不吃软,非得吃点苦头才行。
陆绥胸膛起伏,从痛得不行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不像人类的、沙哑的鸣吼,像是绝境中小兽的怒意,又和哭泣无异。这是陆绥此生中最狼狈的时刻,而他知道有魏元鹿在,这样的时刻决计还会有很多。因为遇到她,陆绥总是会遭殃,而他却孱弱得毫无办法。
她说过,人的身体会辞旧迎新,会更新代换。可无论他怎么生长,无论换了多少个陆绥,还是会被太阳的日光照成一滩烂泥。
陆绥扑上去,湿淋淋的头发缠在她锁骨上。他拽着魏元鹿的领子,用哑得如同粗粝砂石一般地命令她:
“你不许和二兄、不许和任何人——你不许——不许和别人成婚。”
求你了,求你。他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用,唯有哀求。
他绝望地抓着滚烫的太阳。
“为什么呀?”她问。
少年颤动着,发出如同冷笑、抽噎、哀鸣一样的声音,然后狠狠咬上了她的唇。
“因为我讨厌你。”
——
“嘶,你是属狗的吗?”
这句话又戳中了陆绥的某个点,因为在陆家属狗的另有其人。
“好的,我记得你属蛇好了吧。”元鹿放下擦血的袖子,在陆绥湿哒哒凉森森的目光下改口。
两个人形容俱是狼狈不堪地相对而坐,都没想起去喊人。元鹿是不在意,另一人便是私心。
“别多想了,议亲什么的还早着呢,都还没定下来。”
“况且……你放心。”况且你已经是玩家选中的竹马啦。
元鹿给出承诺,这时的她还有自信掌握全局,不考虑未来的变量。
“嗯。”陆绥垂头,闷闷应了一声,凉风吹过来开始后知后觉地失力。可看着元鹿的笑脸,他今日惶惑不安了一整日的心突然就定了下来。
尽管她什么都没有明说,但陆绥的心因为她的几句话而缓缓填入了重量。
“我先回去了,你也快把衣服换了吧。”
陆绥已经没了什么想再问她的东西,可看着元鹿依旧活力离去的背影心中还是涌起波涛般的不舍。他站起身,却突然对上元鹿回头的目光,猝不及防被她黑亮的眼睛捉住,浑身一悚。
“这么看着一个讨厌的人做什么呢,阿丛?”
陆绥咬牙忍受着,忍受着她的嘲笑和自己的软弱酸涩,他已经定定地凝望着她,就好像小时候看着元鹿在弓场上的身影一样。
元鹿没等回应就走了。陆绥捂着心口缓缓弯下身,唇角因为她而轻轻牵动。
陆佑看见魏元鹿的时候,便是她这幅又狼狈又高兴的样子,眉头一皱,先开口便道:“你这是怎么了?像什么样子?不知道叫人吗?”
一边急急转头吩咐下人拿来衣服烤炉,牵着她就往内堂走。
“啊,我走的路太偏了,没遇到人。”元鹿答。
陆佑知道她从小身子壮又灵巧,很会抄近道绕路。他先是叫人带她去换了衣裳,又把一层厚褥子披在元鹿身上,面前放好了火炉,确定她身上烤得暖暖和和了之后,才撩了下摆坐在她对面。
“好了,说吧,怎么弄成这样的?”
而元鹿却不回话,一味瞪大眼打量他,半晌才感慨道:
“二哥哥,你变了好多哦。”
陆佑还穿着出门的衣服,深衣锦袖,依旧是琳琅香玉的华美配饰,头发被整齐束进玉冠,露出已经是青年模样的俊美脸容。眉目漆黑,唇色浅润,俨然一个贵族高门美公子。
陆佑轻哼笑一声,松散了那副操心的样子,斜眼道:“变了?”
“首先,你现在变得很好看。”元鹿一本正经,出口第一句话就搞得陆佑无法再维持无懈可击的姿态,若是喝水可能都会喷出来。
“若是我不认识你,看见你这幅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样子可能还会心动一下下。”
“花枝招展……?”陆佑迟疑,又心下细微不悦,她这话的意思就好像不愿喜欢他。
“其次,你变得很会照顾人。”元鹿给他鼓掌,“这是我第一次发现你很像个兄长。”人上班了经受社会毒打了就是不一样。
陆佑又浑身不自在,没人用这种姿态正式夸过这种微不足道的地方。这不是最简单的事么?而且母亲生病后,他经常躬亲侍疾,诸事做多了也就熟悉了。
“还有呢?”他似笑非笑,等着听这丫头嘴里还有什么象牙,几乎从“陆舍人”又变回了那个无法无天的陆佑。
元鹿裹紧身上的被子:“还有……你刚刚见我的时候,说话的口气好像陆伯伯哦。”
陆佑实在地愣了一下。他垂眸看着火炉中的石火,拿起火箸拨弄两下,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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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说。
好在元鹿话很密,她分享完自己的发现后就接着回答最开始的问题:“我刚刚在院子里玩来着,不小心掉进湖里头去了。”
“你真是……”陆佑想说教几句,可出口就想到了元鹿刚刚的话,不自觉便将话限回口中,只是叹了口气。
“对了陆佑,还没庆贺你加冠呢,这只簪子是送给你的。你现在可真是一只厉害的小黄狗呀。”
陆佑接过她手中的玉盒,打开拿出那只形状古朴的簪,抽出,不轻不重地在裹着被子的少女额头上敲了一下。
“没大没小。”
“你小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黄奴。”
元鹿心情还不错。但原因说了陆佑也不懂。在这个无法查询好感度的游戏里,刚刚陆绥的发癫小插曲难道不正是她已经走入了这条线的证明?就是因为在意才会奇奇怪怪的吃醋吧?加上母亲的议亲小事件,这条青梅竹马就是妥妥的完美结局。
很好很好,形势一片大好。
陆佑看着元鹿,知道再和她争辩下去会得到“名字取了就是给人叫的”“既然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种种歪理。没人能说得过魏元鹿,和小时候一样。
随着陆佑性子逐渐稳重,帮家中分忧,他和以往的许多同窗便渐渐淡薄了联系。那能说得上是友人么?又或许只是一时的因缘际会。他懂得了分离的道理,正如所有人都该明白的一样。
那元鹿呢?她是大姐的忘年交,是自己少时的玩伴,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妹妹。陆佑对她再熟悉不过,但这种熟悉也该是有限度的。她和大姐毕竟同是女子,和自己不仅隔了几岁也隔了女男之别,但……
当面对元鹿本人的时候,就能感受到她身上那种独特的力量。她笑盈盈如同鹿般的眼中,倒映出的是始终如一的模样,她是一阵从未更改的风。
上一次和元鹿见面还是在数月前,陆佑本以为她们会和别人一样带上生分、尴尬和拘谨。可元鹿不会让人这样。只要见到她就会明白。
世事磨砺,岁月流水,庸人为之割痛断腕,却都无法让这阵风变了色彩。
她还是那么让人羡慕。
——
陆佑回房时遇见了小弟,脚步有些匆匆,面色异常苍白,眼睛望着什么人的方向。他看到了不免关心几句:“阿丛,你还好么?”
陆绥站定,恭谨垂颈,又抬头问道:“二兄,你看到她了么?”
“她?”陆佑不知道弟弟问的是谁,可仿佛心有灵犀般猜到,“你说元鹿么?我送她回去了。你寻她何事?”
陆绥的动作一下子慢下来,慢吞吞地吐出一个“哦”,并不道明来意,只是握紧了手中的暖炉。
陆佑再仔细观察,发现陆绥的睫毛、鬓角有些湿湿的雾气,指甲也像是冷到了似的发紫。他回想起刚刚元鹿的模样,心下不知为何就觉得,元鹿掉进湖里的事情和眼前的陆绥有些联系。弟弟手中的暖炉,或许并不是给自己的,而是准备送出来给谁的?
他细心留神,却并不说出口,只是嘱咐弟弟:“别着凉了,回去烤会火吧。”
陆绥倒是很乖顺地回转了。他这个弟弟虽然不爱说话、心思敏感难猜,好歹听话还是听的。
可陆绥脚步在地上蹭过两下,又转身回望,正逢上陆佑打量的目光。他直直地望进去,道:“她可有和二兄说什么?”
9. 青梅竹马竹马(九)
说什么?元鹿的话那么多,说了倒是很多,可并没有必要告诉弟弟。陆佑轻轻摇头,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陆绥又沉默了。陆佑抬起头,两张年龄不同的面容如此相对的时候才能看出略带一二分相似。年岁相距七岁的兄弟二人隔着一段距离,各怀心思和揣测对视着,最终陆绥行了一礼,转身走了。
陆绥心想,我也是傻,明知她定然已经走远了,还想着给她送东西,或许还能见上一见……她又遇上二兄了不是么?她们定然相谈甚欢吧?会说起我么?
陆佑心想,阿丛这孩子还是那么别扭,好像从来没见他叫过元鹿姊姊,都这么“她”“你”地叫着。她们很熟悉吗,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
在玩家的苦盼中,终于刷到了十八岁,即将迎来胜利结算mvp,她已经听到了胜利的号角。这两年和陆绥的通信、来往都很正常而顺利,陆绥的行为也印证了她好感度没刷错。送送情诗、写写文章、给她绣个香囊什么的都已打卡完成。
元鹿并未接母亲的衣钵入仕,而是一直没去科考,在家当全职女儿,这里玩玩那里逛逛,除了失去工作的压力之外脸上还多了笑容。至于说京中各个官署、商会常有她的名字,元鹿表示帮上学时的姐妹做点顾问只能算支线任务,不算打工。
在一个探案支线里,元鹿又和陆佑对上了。这两年她也没少和陆佑联系,不过不咸不淡的,逢年过节问候一下。不过自从这次起,两个人说上了话,又有时不时需要一起出去的事情,竟不知不觉又热络起来。
好歹也是自己未来夫君的哥嘛,元鹿想着。
现在陆佑这家伙可不一般,在整个京师择偶市场上都属于优质股,坐在他上班路上的茶馆酒家里,还能听到一些关于他的花边新闻。
因为他目前对外形象是,性子沉稳从容,出身高门大户,外表又是一派如玉洁白,真是顶顶好郎君啊。
也不知最后会花落谁家。
“你别笑了。”陆佑低头饮茶,看眼前的少女笑个没完,又惹起他手痒的冲动。
“怎么了,我这是为你高兴,咱们子羽也是美名在外呢。前几日我还听秦家妹妹夸你来着。”元鹿趴在桌子上,歪头看他,秦嫖是秦阑的母家侄女,和秦阑一样喜欢八卦。
子羽便是陆佑的字。
照元鹿来看,陆伯伯和陈妲给孩子们起的名字倒是很一目了然。长女为绍,便为接续承业,次子为佑,意思是希望他护佑荫庇弟妹,到了幼子为绥,没什么期望,平安就好。
所以陆佑的字也是这个意思,羽之翼之,是个兄长的样子。
“你没听全。也是他们说的,我性子谨肃沉闷,不通情调,文采平平。”陆佑淡定放下茶盏。
“咦,原来你都知道啊?”听陆佑念出这些评语感觉还是挺惊悚的,好像一个二次元角色突然会背自己的百科作文了。元鹿笑了,脸在自己胳膊上像个碾子一样滚来滚去:
“文采……那是拿你和阿丛比吧,可御前待诏放在他面前都能说一句平平了。你的性子在我心里一直没有变过。”
前几年说他变了的人是她,如今说没变过的也是她。陆佑垂下睫毛看元鹿,只见她发顶有一层绒绒的发丝,正随着她的动作摇晃。
这段时日陆佑找元鹿的次数很频繁,可又不说有什么支线,好像就单纯随她玩乐——从外表上看貌似真的是如此?陆佑经常说与别人在一起,都不如和元鹿片刻放松。只有在元鹿面前,陆佑才有那一点点小时放纵跳脱的影子。对于外人来说,陆侍郎(陆佑升官版)确实是有些端着不近人情了。
所以这个支线是陆佑de心结吗?
元鹿不得其解,也随他去了。这只是她精彩的游戏生活的一部分。比方说和陆佑一起出来摘早杏。
春意初融,刚解冻的春水潺潺润润,带着空气中也凝出丝丝湿意。沾了露水的早春杏花如同胭脂晕色,抱在怀里分外娉婷。
“真好真好。”元鹿刚赞叹几句,便好不起来了。春雨忽至,只能抱着花回到禅房中避雨。
幸好这雨并不大,只是沾重了衣袖和衣摆的边缘。
陆佑正对着窗户看房外,元鹿也好奇凑上去,伸手把竹帘挑高,看无边烟雨中层峦蒙蒙,春雨阑珊,果然是好景致。
“真该作诗一首呀。”
“陆子羽,你做。”
陆佑转头,垂眸看她,略微莞尔:“你想作诗,叫我作甚?”
“你知道的,我又没什么作诗的才能,真抓耳挠腮憋出一首只会给这景色添了污点,不如叫你来作个好的,这才是我一番苦心呐。你懂么?”
“好。果真是……呦呦鹿鸣,有理有据。”
可陆佑只应了这一下,又是好半天不说话,看着窗外出神。
元鹿看出他有心事,撑着头翻检桌上的杏花,一边等他开口。心想,这时候的陆佑安静得简直和陆绥有的一拼了。
“长生。”
陆佑转过头来叫。
“哎哟,你干嘛突然叫我小名!”元鹿被吓了一跳,正肩坐好,“平常只有我家里人才叫的。”
“怎么,只许你叫我,不许我叫你么?”
“二哥哥突然翻这个旧账做什么,我多久没叫你黄奴了?你还是叫我小鹿吧,这个叫我怪瘆人的。”
陆佑轻笑一声,回到桌前坐下。
“你还认得这个么?”他拿出一样东西。
元鹿细细端详,发现那是一只有些旧了的玉刀,造型很典雅贵气,玉质温润。
“这是?我好像没见过。”
陆佑道:“那你将东西带来了么?”
“带来了,我回去翻了许久呢。”元鹿掏出一个崭新的锦囊,轻轻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手心。那是一只玲珑可爱的小玉犬,活灵活现,卧在手心。
“嗯……我还记得,它是怎么到你手上的。”说罢,陆佑娓娓讲述了元鹿满月宴上它的由来。
“竟然是这样?这是二哥哥的东西?”元鹿更稀奇了,拿起这只小玉犬翻来覆去地看,回想那时的情形,不过已经什么都记不清了,估计被她skip掉了。没事,结算之后再让系统回放吧。
原来陆佑特意让她回去找的这块玉,是她们二人幼年时阴差阳错换过的信物。
陆佑收紧手指,将玉刀握紧。
“所以,你这是想……”元鹿抬起眼,一种非常细微的感觉涌上心头。窗外仍是轻雨蒙蒙,如烟似雾。陆佑穿了一身深色玄衣,琇莹玉冠一应俱全,望来时风姿气韵很是夺人,构成了某种让玩家感到不妙的氛围。
“魏将军和你说了我与你的事了么?你什么想法?”
他单刀直入,却把魏元鹿听糊涂了。
“什么我和你的事?什么什么想法?”
陆佑没想到都到了这份上元鹿依旧不解,或许是装傻,或许是不通,他又回想起母亲在香霭浮沉的榻上询问,魏家有意结亲,自己的意愿如何的时候,他看到了自己孤身走在漫漫洪流中,而脚下的道路对面是一张笑意盈盈的、如同日轮的脸庞。
他想抓住,他想靠近。
陆佑沉默,长久的沉默之后,他低声说,任凭母亲安排。
“你意思是,议亲议的是我和你成婚?!不吧,陆子羽你明明知道我和阿丛的事情的。”元鹿震惊道。
他知道,他知道元鹿和弟弟的往来交游,知道弟弟一字一句中笔墨缠蕴的心事,知道她心思澄澈……
可是和她策马游市的是他,和她张弓斗球的是他,一道结社帮她印报的人是他,桩桩件件,皆是她与他。这世上唯有元鹿一人,再没有她这样的姑娘。只有元鹿会视他如一,会在那双映出日月的眸中将他并列。从数月前查案同行伊始,情起不知所往,却串联起岁月点滴,涓涓细细,无法断绝。
陆佑反复检阅自己的心思,却越发发觉情根深种,
是他足够卑劣,又足够无法无天。
“你真的那么喜欢阿丛么?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么?”他低下声音,轻缓如同帘外细雨,引诱着对面的少女。
元鹿缩在椅子上,他伸手为她摘去裙摆上的杏瓣。
她震惊的目光从那双手一点点上滑,打量到手腕、胳膊、肩背、脖颈、再然后是洁白的下颌……
不行了再看真的要动摇了。
这npc真的还挺好看的。按照别的地方的标准,都能加个玉字的程度,玉手玉腕玉肩玉颈之类的……什么都玉只会害了你!
不要用美色来考验玩家啊!
但,这和她一开始定好的路线不符啊,这很难受啊,这算什么青梅竹马顺理成章嘛、这不成了兄夺弟妻小三上位剧本了!
看到元鹿脸上动摇纠结的神色,陆佑在她面前半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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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来,将她的手放在自己颊侧,覆上手背,拇指在她手背上缓缓滑动着。
“而且,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就当可怜可怜我,好么?”
“什么?”
“我马上要去陇西了。”
接着元鹿就得知,身为文官的陆佑马上要作为出征集团的一份子带兵杀敌,两月后就要启程了。这个国家的边缘并不太平,在此地之外尚有许多分裂的小国征战不休,更有外敌虎视眈眈。战事紧张,情势不容乐观,无论是什么身份上了战场便是将性命悬于一线。
陆佑不能保证自己活着回来。
啊,出现了,古代故事中必备的战争要素。
元鹿抿了抿唇,心中为难。说实话这很难保证陆佑能在战争里死掉,他这么卖惨是卖了,那她的剧情要怎么办。如果真死了,那还能破镜重圆甜中带酸别有风味,如果陆佑没死,这就进行不下去了。
但现在,元鹿的思考已经完全以“答应陆佑”为前提了。
“……好吧。”
许久的沉思后,在陆佑睁大的眼中,少女终于给出了答案。陆佑的手不自觉放大力道,没留神捏得元鹿“嘶”一声,他放在两手掌心之间轻揉。
“你……你答应了?”
“嗯,但我有条件,你也听听,不答应就算了。”
对玩家来说,先和陆佑成婚,等陆佑死了之后再继续走青梅竹马线只是让故事更加有波折和看点的一个插曲,反正无论如何她的竹马对象都是陆绥。如果陆佑没死,那就在战事归来后,无论如何都要和离。
不管用什么理由,总之必须和离。
至于陆佑到底能不能死成……那是系统要管的事,而不是玩家要管的。
玩家只是拒绝不了美色的诱惑罢了,玩家有什么错啊。
她轻巧地想着,没有一丝感情,全是走剧情的技巧。
陆佑沉默了。许久后,惨然一笑。
“好。”
——
接着这段时间,玩家就快乐地谈起了恋爱,这种从天而降的爱情也是给她谈上了。
花瓣洒了满身,刚还在细细琢磨插瓶的少女被扑倒在地,身下是陆佑深色的袍袖,重锻冰凉丝滑,被体温蹭上温度。
案上摆了杏花、桃花、木兰、海棠、迎春和柳叶,杏花还是上次她和陆佑一起去山寺摘的,也就是在那里二人定了情。
嗯……姑且算定情吧。
自从那天之后陆佑就非常大胆地和她开始拉拉扯扯,也仅限于牵个手拽个胳膊什么的。元鹿还以为看那天陆佑引诱她的样子他非常会呢。
而造成现在这种局面,主要因为:她脚滑了。
好俗套的一个起因。
可是陆佑用手臂垫在她身后,元鹿双手放在他肩上,两个人在垂下的袖衫与花香中对视着,都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小狗反应还挺快嘛。”
“没大没小。”陆佑的声音和元鹿的口型同时响起,宛若双簧对唇语,于是元鹿又忍不住笑了。
“你现在真的很爱说这句话诶,陆二郎,陆大人,干脆你改做‘没大没小侍郎’算了,专门管别人没大没小的事。”
“我才不管别人。”陆佑咕哝道,声音像撒娇似的。很难想象外表沉稳的人也能发出这种声音。
“好啊,那你就专门来管我?你对我好坏啊。”元鹿轻轻用额头撞了一下陆佑的额头,震得他漆黑的眼睫毛颤了一下。
“我不管,我就要叫。黄奴,小狗,陆佑是小狗,我的小黄狗……”
陆佑终于在她盈盈湿润的眼波中,忍无可忍地衔住了那两片柔软的唇,然后陷入了莫大的迷醉晕眩中。
在两个人在地上滚了几圈,像打仗似的弄了一身花瓣凌乱之后,元鹿终于占据了高处的有利地形,捧着陆佑的下巴问:“说啊,认不认输,你是我的什么?”
陆佑喘着气,发丝乱了几缕,眼睛湿润得不像话,闪着比春水融化还柔软的缎子似的光。严肃的小陆侍郎浅淡的下唇此刻殷红艳丽。他用力将元鹿的领子拽下来,想要再去够她的唇,却被灵巧的躲开。然后元鹿转回头,在他唇珠上轻啄了一下。
“说,说呀,二哥哥……”柔软带笑的声音。
“是你的小狗……唔……”
又是一轮交战,案上春光尽碎,随风作花瓣纷纷沾染衣袖,惹了情心萌动。
10. 青梅竹马竹马(十)
元鹿走进陆绥的院子之前,先在心里猜了一下他在干什么。无非是做文章,喝药,发呆,都不够做一个六面骰。
陆绥美则美矣,和陆佑比起来确实活力不足,略显单调。
但是元鹿并不会对这两种性格做出高下的评判,在她眼中仅是特点而非优劣。一个莲花烧鸭一个银丝酿蟹,喜欢吃哪个都看心情,难道还要说鸭子和螃蟹不好吗?
她背着手走进去,脚步还是那么轻快。
陆绥的院子里伺候的人并不比陆佑少,因为他身子弱,能调度的人只会更多。但他的住处却总是静悄悄的,不见什么人影。元鹿还有点纳闷,难道入职陆绥院里的条件是学会隐身术吗?
他院子里有一棵很大的槐树,天气渐暖了,花苞也一串一串打下来。元鹿游弋的目光被槐花吸引,顺着往上望去,才蓦然对上了那人投注来的视线。
原来陆绥坐在二楼窗口,已经静静望了她不知多久了。
元鹿展颜一笑,双手拢在唇边喊道:
“陆绥———!”
她噔噔上楼的脚步声装点了整个竹楼,也没看到少男猝然移开视线,烧得发红的耳畔。
上了楼,才看到陆绥面前的案上摆着笔墨,旁边搁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汁。
看吧,她说什么来着,陆绥能做的三件事:写文章、喝药、发呆,这不全占了。
只是他面前的纸洁白如雪,一字未动。
元鹿在八卦中可是知道这位少年才子文思超逸的清名,在外面落笔千言的人,现在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分心想什么呢?
元鹿留心观察着他的桌案,很快发现了蹊跷,那张纸很大铺开,隐约透出底下的形状,好像遮掩着什么。
趁他不备,元鹿伸手撤下了那张纸。她一句话让陆绥破防的技能已经进化,现在一句话不说,一个举动就让陆绥慌得站起来,脸涨的通红死死按着她的手,怒道:
“你做什么!”
然而迟了,魏元鹿已经看到了底下的那幅画——
“嗨。”她失望地坐回去,平平无奇一副风景画嘛,也不知道在藏什么。
陆绥还是长身体的时候,身子骨愈发瘦伶伶的,在宽大的素袍中晃荡。声音由于变声有点低哑:“魏元鹿!”
喊了一句她的名字。
往年他生气骂人一套一套的,现在只会喊她的名字了。
毫无攻击力呀。
陆绥的目光移到那幅画上,画的正是从二楼望下去的院落之景。本是淡杏浅灰的朦胧,上面却滴入了一点浓艳的绿色。
在他望见的景色里,她恰恰好是闯进来最为点睛的一笔。
而那一身绿衫的少女还在托腮笑他:
“有本事叫姐姐。”
陆绥别过头,抿唇不语。
他脖子红红的,元鹿目光落在那碗药上,手背触碗试了试温度,问道:
“这是什么药?你又起桃花疹了么?”
陆绥的身体是真的弱,日常容易过敏,上次落水(就是元鹿一二三跳之后他傻乎乎跟着也跳了那回)还发了高烧,每年换季都有小病,春天就容易起红红的疹子。元鹿见过一回,才知道那疹子很疼。
她没说什么,但陆绥不愿让她觉得自己还是个怕药苦就不喝的孩子。陆绥平日不喜身边人催促,那碗药他搁在一旁是准备不那么烫了便喝的,只是一时画画入了神。他心里又怨起来,为什么偏偏被元鹿撞见?
他夺过药碗一饮而尽,拭去唇边残汁,闷声咳了两下。
“看你喝那么急干嘛,又呛到了吧。”
陆绥一向最讨厌她这样故作说教的语气,好像是自己的长姐一般,分明他会好好照顾自己,那个常常跳脱孩子气的人是她。陆绥恨不得自己立刻长高到比兄长还要高,他夜里会做骨头断了又接上的梦,醒来渴盼自己真的再长一截骨头。
他抬眸道:“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玩呀。”元鹿轻松答。
融融日光从窗边帘席透过来,晒得元鹿很舒服,却让陆绥眯了眯眼。他一向是不耐日光的。
他的手指在袖中揪了一下布料,忽然又道:
“你身上有二兄房里的花的味道。”
元鹿没想到陆绥狗鼻子那么灵,哦不,蛇鼻子。她无所谓道:“来之前去找了二哥哥玩。”
这句话倒让陆绥别扭上了,少男淡淡说:“原来你是为了他。”
“为了谁,不能为了我自己吗?来找二哥哥之前我还去听了戏,听戏之前我还去吃了茶……难道都要一个个为过来?”
陆绥知道自己辩不过她,无关口才。他又哑着声音道:“我并没这意思。”
上次见面,陆绥还送了香囊给元鹿,这次来她没戴在身上。陆绥有心想问一句,又思及她在二兄房里不知道待了多久、做了什么,自己的香囊若真是带着,难免也会沾染上那样的花香,索性不问。
元鹿可不知道他这么忽起忽落的情绪所从何来,也不管他。她自顾自凑过来看他的脖子,陆绥虽然浑身僵硬却没避开,元鹿心里暗自感慨,被终于养熟了一点点。
她的手轻轻抚在陆绥肩上,问:“疼么?”
陆绥知道元鹿在关心自己的病,但并没有很高兴,眉毛落下去摇了摇头。
他何尝喜欢自己从小病恹恹的样子,半点不像母亲的儿女。也和元鹿那样的人大相径庭。
然而元鹿总有办法出人意料,让他心情破裂。她眼眸凝在陆绥苍白秀美的面容上,忽然道:“哎呀,你这个模样还挺适合眼盲的。如果真的盲了应该会很好看。”
蒙个白纱,眼盲设定,时髦值蹭蹭涨啊。
很少有人在陆绥面前这么不避忌地说话,何况是这种冒犯的话,也只是她,可只有她——“你每天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陆绥扫视过去,却没有生气。他想,原来自己生病的模样在她眼中是好看的,嘴角反而半笑不笑地抿了下,两个小钩子若隐若现。
“你今天怎么不写文章,反而画起画来了?”元鹿问。
虽有才名,但陆绥是以诗文出众,很少见他画画,不过元鹿猜想书画一家,他画画应该还不错吧?
陆绥坐在她身侧,肩背依旧绷直着。这问题若是旁人问,陆绥定是一副孤僻戒备的蚌壳模样,可对着元鹿的眸子张口便说了实话:
“不舒服,头疼。”
元鹿本身还琢磨着肥水不流外人田,什么时候让他画一幅给自己。闻言便是直接一拉,把震惊的陆绥直接按在了自己腿上,不顾他孱弱的像鱼一样的扑腾,十分义不容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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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推拿,让我试试。”
实则兴致勃勃地拿他当试手材料。
看透了这一点,陆绥便不再挣扎。不知为何她纯粹的好意反而比似真似假的捉弄更难招架,陆绥更擅长应对后者,而面对前者,他会有一股在日光下无处容身、下一刻就要将自己融化的畏怖。
她行动永远不会如陆绥所料。
只是这个举动还是超出了陆绥想象的难熬,不在于她胡乱按捏的指节多么疼痛,陆绥十分能忍痛。而是她袖口里带来的阵阵带着体温的热香,她细腻布料与脸颊贴合的触感,和……低低伏在她膝头,被元鹿投来的目光。
那目光近乎最令他惧怕的东西。
元鹿逐渐找到了节奏,手指在少男凉凉的长发里穿梭,也染上了他发上的香气。她一下一下按着,感觉手下的头颅安静乖巧地像个模具。
这不对啊,按摩就应该和客人聊天才对。
于是元鹿笑嘻嘻开口:
“重了么?疼不疼?”
头颅轻轻摇动了下。
“哦?那我加大力度了?”元鹿故意重按了一下。
陆绥嘴唇颤了一颤,被他咬住,不出声。
好能逆来顺受啊。
这在按摩的时候可不是个好习惯。
“不是所有痛都对你好,知道吗?痛了就说。”
她嗓音没了捉弄,或许是陆绥躺在膝头的错觉,他竟然在这样的姿势里找到了一种令他安心、令他心旌归顺的温度。
“……痛。”他低低地说。
随即那一处被轻轻揉揉。
好舒服。好温暖。
陆绥觉得自己完了,没救了,被魏元鹿这个女人看尽了所有丢脸的模样。可她从来不是这么轻易放过他的,又问道:
“阿丛你的画是不是画的很不错?改日送我一副呗。”
“好。”
“答应了?那我要最好的哦?要你画的最好的。”
“嗯。”
“你画的画一定很值钱……哎呀我就是说说,我怎么会拿去卖钱呢?不过如果上面有你的题字就更值钱了对不对。”
事实上后来陆绥送她的那一幅画上不仅有题字,还有印章。陆绥的篆刻也十分不错,这又是不为世人所知的。
陆绥其人之秀,总是光华内敛,要相处久了才会慢慢知道。
而现在他只是近乎叹气般从口鼻中轻出口气,在她膝上闷闷应:
“知道了。”
“说起来,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听过戏——我才不带你去听,我知道你嫌吵闹……”话风一转,却是,“你会唱歌么?”
“不会。”
“我会,但我不教你。”
“……”
“想让我教你,就求我啊。”
“……”
“哎什么时候能听到你给我唱一首呢?对了你见过唱戏的郎君吗?扮上可有意思了,都看不出是男是女……”
在魏元鹿不着调的絮叨里,陆绥半是厌烦半是无奈,却久久不肯动弹起身,像是被法术定身住了一般。元鹿的膝头如同记忆中母亲的怀抱,他一跳一跳的头痛真的逐渐平缓,心绪却起伏不定。最终陆绥轻轻阖眼,很久很久之后仍然能记得她袖口的香气,如昨日般新鲜。
11. 青梅竹马竹马(完)
再一晃,就是元鹿的婚事,她与二兄的婚事。
在成婚前两个人都没什么异议,两家人也是,本就关系好更是亲上加亲。元鹿只觉得是数值刷到位了一切畅通。那日陆绥没有来,只送上了一幅画,他答应过的那幅画。
上面是一对鸳鸯。
“小三郎什么时候也会画这么俗的样式了,他不是一向不屑这些的么?”
元鹿还在摸着下巴琢磨,身后就搭上了一双温热的手。
“别看了。”是穿着喜服的陆佑,如今在外属于不苟言笑的他猛地穿上艳色,俊美得让人眼睛疼。
有几分小时候的样子。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应该是那种古言文里严肃端方的男方家长之大哥形象,或被妖娆美人引诱陷入欲海情天,或人面兽心强取豪夺楚楚可怜的那个她,或动了禁忌背德之心自我折磨让人津津乐道……
元鹿和他一对视,立刻懂了他封缄于唇下的未尽之意。
春宵一刻值千金。
玩家可以探索十八叉内容了??!
这位严肃君子并没有照着元鹿脑子里的剧本来,元鹿见证了他混账、受罚、无法无天的样子,他顽劣、分心、开小差的样子,他慈爱、关切、护佑家人的样子、他掉牙、长高、青涩的样子……如此种种的陆佑,终于汇成眼前这个引诱她的美艳皮囊。
他的目光与指尖一同流连缠绵在元鹿耳畔脖颈,像兄长,又像情人。
诶……她和陆佑,是不是也能算青梅竹马啊?
迷迷糊糊的,元鹿突然闪过这个念头,又很快消失不见。因为她此刻有更大的事业要做,譬如说强取豪夺、折磨别人——而那个完全不按剧本出牌的人,此刻正披散着漆黑长发、玉带金钩白玉铛,洁白牙齿含着一缕发丝,盯着她看个不停。
“你身上的东西好难解啊……”元鹿嘟囔,这就是贵公子的派头吗?看似平平常常,细数下来身上的珠缨一大堆。
“别管那些了,长生,长生……”
裂帛之声后,便是痴人的呢喃。
而成婚没多久,陆佑真的传来了战场上的死讯。
元鹿那时正在江南和昔日同窗一起考察义塾选址,对着信“啊”了一声,引得同窗姊姊凑过来观看,也“啊”了一声。
信是魏弘玉写的,她说,她最担心忧切的事就是此时不能陪伴在她的身畔。
江南草长莺飞,看过了钱塘的水,吃过了南岭的荔枝,元鹿这才回到了京师。而此时毅国公府上已经大变天了。那位十六岁京试第一、殿前对答如流的少年状元,如今最年轻的国子祭酒,已然是陆佑不在后毅国公一门最能挑起大梁的后俊。
元鹿第一次看到陆绥穿官服的样子,深红的宽袍衬起他挺拔的身姿,更显得面庞深秀皎美,眉目之间带着的浅浅病容,更是为湖光楚楚般的美增添百转千回的韵味。
啊,我想的没错,陆绥长大之后果然很好看。
可惜,短暂的青涩赏味期就像是限定款比格小狗,这么快就过去了。
由于她一时走了神,陆绥的面色更加阴冷,现在他收敛情绪的功夫见长,只是用瘦拔骨节轻轻敲了一下桌面。
好巧,这时候也在下雨。
“你知道吗,你哥哥和我求婚的时候,也是一个这样的雨天。”元鹿毫无心机地将想到的事情说出口,却惹得对面的陆绥一下子表情扭曲,似是无比的嫌恶、忌怨。
嗯,元鹿一句话让陆绥破功的功夫依旧在线。
明明提起的是他最亲的亲人,是他从小到大依赖的兄长,陆绥的表情却像是她提起了一个十分不该提起的禁忌一般。
论理,元鹿还曾经做过他嫂嫂——当然,甫成婚不就陆佑和魏元鹿就相继离开了京中,她也从来没有听过他这么叫过就是了。
无妨无妨,左右她们的缘分还能再续。
这不,陆绥就主动上门求婚了。
只不过是单独把她叫到一个小包厢,用又湿又冷的目光死死盯着她,说:“你若应允,我便保魏大人无事。”
哦,这个节点是魏弘玉在朝中生了事端,家中波折的时候。
魏元鹿有些想笑,她看着这个清瘦而深沉的陆绥,悠然道:“可你才这么大,这么年轻,如何要保我为官为将二十年的母亲?”
这句话持续激化了陆绥的怒火,他平生最厌恶有人用这种看小孩子似的的语气说他,特别是眼前这个人。他蓦然站起身,元鹿才发现陆绥已经这么高了,挡住了窗口朦胧的光,投下一片长长的阴影。
他居高临下,冷笑道:“我能做到的,比你想象的更多。”吐字深意无限。
元鹿这才发现陆绥误会了,她并没有嘲笑他的意思。她无奈扶额,抓着陆绥的袖子将他拽下来,触及他冰冷的手背,陆绥浑身一抖,连元鹿都能感受得到。
“好啦,我没有那个意思,阿丛怎么还是那么别扭?坐下来吧。还没问呢,你这几年可好么?”
陆绥看着眼前的女人,光阴不见在她无情无义的脸庞上留下什么印痕,反而令他心肺表里伤痕累累,充斥着无法言说的恨意。他还记得自己满心期待,她来找他的时候态度如常,什么都没告知,于是他猝不及防之等来了二兄与她的婚讯,猛地咳出一口血。
她还有脸回到这里,有胆量对他若无其事提起这一切?!
魏元鹿到底把他当成什么?
这个问题,陆绥想问她很久。
来之前,陆绥备了一把匕首,一包毒药,他缓步迈入房门,转头却在雨幕黯淡的天光中对上那张笑盈盈的脸庞。
他忽然变了报复的方式。
陆绥想,他要她成为自己的俘虏,一辈子与自己纠缠下去。夜晚嚼碎了她的骨头下酒,白日将她的肉吞在肚里,生生死死,他要她成为他的。
“但是我拒绝。”
元鹿思考之后,终于还是对陆绥的求婚表示婉拒。
在她的设想里,破镜重圆应该是情之所致,如果因为家道中落就用婚事换取助力,那不成了强取豪夺了?
再说,魏弘玉出了事,能帮她的人并不止陆绥一个。她父亲曾经的势力、她自己认识的姊妹、秦家、乃至陆绍其实也向她提出过类似的提议……
虽然要更费事,但并不止陆绥一个。
这个剧情不能在这里过。
所以元鹿拒绝。
看着陆绥血丝通红的眼睛和愈发冷艳的苍白脸孔,元鹿认真解释道:“阿丛我知道你对我有意,可我……”
“谁对你有意?!”陆绥猝然咆哮道,胸腔里闷抑的咳终于忍不住,牵扯心肺地泄露出来。
诶这样子,好适合做被强制爱的……不行,我们这是青梅竹马的甜饼!
魏元鹿遗憾地目送二十岁的陆绥远去。
魏元鹿一边奔波运作着魏弘玉的事,努力过掉这个支线,一边纳闷地应对着陆绥的使绊子。她屡屡主动上门希望谈话,却总是被陆绥拒之门外。而在府邸之外,她却时常能感受到一道无名的阴冷目光,死死缠着她。
陆绥这次生气有点难哄啊。
所以今天的他又在气什么呢?
好在元鹿的数值和人际都打点得很好,优秀的玩家从不在支线折戟沉沙。在陆绥增添的阻力之下,她依旧解决了这件事。
然后上门求婚了。
“?你说什么?”陆绥震惊的模样有了几分小时候的可爱。
元鹿趁机捏了一把脸颊肉——啊,可惜已经消失了。
他什么时候瘦这么多了?
“对,你还愿意……唔!”她还没结束的话就这么被淡软的唇瓣堵住。陆绥横冲直撞又毫无章法地撕咬着,元鹿拿出耐心对付他,他却逐渐败下阵来,然后湿答答的感觉淋上了元鹿的面颊。
他哭得也一样很不成章法,抽噎的声音最终闷在她肩头。元鹿想看,可没看成。陆绥两条胳膊像铁一样死死环绕限制着元鹿的腰,那几乎是他能用上的最大力气。
血腥味,咸泪水。
他不会放开的,他绝不会放开。
元鹿毫无预想,在陆绥设想中,他或许需要花上数年甚至数十年才能走到这一步。他已经做好了耗尽一切也一无所得的准备,他的耐心和执着是惊人的,就像蛇咬定了猎物绝不会松口,除非连着毒牙一起拔出来。
陆绥不会看着元鹿幸福。
在纤美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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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外表下,陆绥已经是一滩腐烂发臭的肉。
然而那颗充满恨意的漆黑的毒心,竟然也得到了日光的照耀和注目。
“嗯,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元鹿不厌其烦地回答,陆绥犹如实质的目光如影随形,跟着元鹿面庞转动的方向而转动。
元鹿烦了,转身:“那你帮我卸冠。”
这是她第二次成婚了。
啊,令人感动的青梅竹马线!如此顺利,如此顺理成章,玩家果然是天才。
她笑眯眯地看着自己选定的竹马,他正细致地为她取下婚服上装点的一切。蓦然与她目光相撞,脸耳逐渐染上红晕。
她看上的立绘就是好看。穿着婚服更好看——诶,好像之前玩家也对另一个人这么感慨过。
镜中的目光立刻阴沉下来,陆绥的手轻轻搭在她脖子上,若有若无地圈住,像是蛇身一般:“你在想谁?”
晚上灯烛烧深的时候,更是死死咬着追问个没完:
“这里他亲过吗?这个呢?”
“是他让你更快活还是我?这样你喜欢吗?”
……如此不厌其烦。
而为了区分开,他也不乏撑着病弱的身子缠着元鹿搞一些花样。比方说笔墨,比方说针……陆绥能背很多诗,自己作的别人作的,都能拿着元鹿的手,教她写在自己洁白的肩下。陆绥也非常能忍痛,这一点从小到大都没变过。
好像破镜重圆这个小插曲,还是给他留下了一定的阴影。
元鹿爱怜地抚摸着他的面颊。最年轻的国子祭酒大人静静伏在她的膝头,像一头归巢的小兽,也如同那个曾向往地看着阳光下的那人的孩童。
而如今,尘埃浮动,他终于将阳光拢在触手可及之处了。
【fin】
——
别章:蛊
“你说陆绥给我下了蛊??”元鹿惊讶地看着系统结算给的提示,挠头。
不是,这也不是苗疆剧场,怎么会有这种阴湿的东西出现呢?这和我们小甜饼的宗旨符合吗?
【执结局:恨意使他犯下无法挽回的罪恶。父亲生病无暇管教,母亲似有察觉可并无证据。最终兄长不会再回来。昔年青梅,情起成执,槐影笑靥,长梦恸骨。爱慕滔天之下,他溺而心甘。】
【念结局:他知道自己所作所为无耻之尤,也明白那人对他并无情意。这是他一生最大也是最后的混账妄为。他清醒地看着一切,往事历历,留心动念,不知所起而深。】
元鹿看着这两个结局,挠头。
不是青梅竹马吗?怎么成了青梅竹马竹马了?所以这两个哪个是她的小甜饼啊?
还有蛊虫是啥?
看似简单的感情线也出现了难以预料的乱麻,元鹿不由得感慨这东西还真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算了,看看vcr吧。
“夫人今日身体不适,没用什么东西。”
听闻下人禀报后,陆绥急匆匆地往里间走。他礼仪学得比同辈都要好很多,行事规整,加上身弱需要注意,从来都是优雅迟缓。像这样大步生风的样子很少见。
而家中那个身体不好生病的也一贯是他,元鹿有不适的情况也是极少极少的。
“长生……”他柔声唤着她,将暖好了的手贴在床上人额头上,又贴了一贴自己的。
魏元鹿身子滚了一下,极自然地将脸颊贴在那只纤秀苍白的手上。
看她这样子,陆绥的声音更是柔得像雾气:“哪里不舒服了,和我说好么?”
陆绥刚从朝中回来,身上的官服还未换下。元鹿始终认为官服版的陆太傅(陆绥升官版)是最带涩情意味的,当然她们之前也不是没有胡搞过……而现在元鹿抬眼模模糊糊地看了一下清癯秀彻的陆大人,叫道:
“陆……”后半个字被吞没在唇齿间模糊了。
怎么就听不清了呢?陆绥简直想把耳朵凑过去,把自己变小了塞到她舌头下面被她嚼碎了咽下去,听清她说的那个字是什么。可偏偏就听不清了,陆绥静静地被她握了一会,等元鹿再次转身放开时才抽出麻了的手臂,心中蒙上了一层阴翳。
她脆弱的时候,会梦到谁?
12. 青梅竹马竹马(番外)
到了用饭的时候,陆绥端着一碗药进来。他平生喝药惯了的,从不要人哄,元鹿也几乎没有在他面前病过,面对如此黏黏糊糊滚来滚去不愿喝药的她,竟然一时犯了难。
久病成医,陆绥给她把了脉,又探了额温,自顾自地想了一会。元陆不理睬他。她闻见陆绥袖子上凉凉的熏香,觉得很舒服,拽着多吸了两口。陆绥有洁癖又究极讲究,每个东西摆在哪里都有定规,整整齐齐。而元鹿总是用完就丢随拿随找,把陆绥整理好的东西又创乱。
两个人起初东西是分开的,后面渐渐就不大分了,陆绥从收拾一个人的东西,变成了收拾两个人的。
就连在情事上也是这样。每次兴尽之后,陆绥从她怀里爬出来,默默地把一切归置妥当才能入睡。元鹿会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披着衣服忙碌的身影,觉得很好笑。当陆绥重新回到床边,元鹿已经拥着暖和的衾被睡着了。
余事同理。陆绥平日就默默地跟在元鹿后面整理。她一边弄乱,他一边收拾,不厌其烦。
可能些许的长进就是,他学会了按照元鹿习惯拿取的方式来摆,这样元鹿把他的书他的衣服他的首饰不会放在他想不到的地方。
久而久之,陆绥常用的那道微凉的苦香也染到了元鹿身边的物品上,令她在外也能隐约闻到,想起家里面某个等着的人。
元鹿头昏昏的,说话也拉长了调子,前音粘着后音,丝丝黏黏,有气无力。
“苦,不想喝。”
陆绥在朝中能驳倒群臣,落笔上表能洋洋洒洒,面对攻讦从来都是立刻反唇相讥不留一丝错处,可对劝人喝药这件事——特别是劝元鹿喝药,依旧张口无言。
这告诉我们生活和工作使用的不是同一套智慧(?)
“阿丛认真点求求我。”
元鹿以为他会别扭,结果陆绥轻声道:
“求你。”
元鹿枕着他的袖子,又道:
“不算,我要听你唱歌。”
“……我不会。”他真的不会。陆绥轻咬了一下下唇。
“不给唱歌,那你叫我阿姊,要用最甜最软糯像奶糖一样拉丝的语气!”
元鹿懒懒的。
“我要养猫,还要养狗,都要双眼皮玻璃眼儿会笑的。”
陆绥对小动物毛发过敏。
“……”
“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直说便是。”
元鹿咕哝了一句没意思,爬起来将药一饮而尽,从陆绥手心拿了蜜饯,把核吐回他的手心,又重重倒回被子堆里。
陆绥合拢掌心,倾身看元鹿,她的睫毛颤颤的,他心里不好受。常年生病的人,最知道健康有多可贵。陆绥撩开一缕汗湿贴在她眉尾的发丝,指节若有若无顺了下,脚步远了。
“吃了蜜饯嘴巴里黏答答的不舒服,我给你煮些甜汤。”陆绥轻声道。
另一个房间,陆绥叫人把窗户打开,四下凉风从帘下灌入,有在廊角筑巢的鸟儿咕咕哥地叫着。他面前站着郎中,正看着陆绥开的方子。
郎中细细察看过,递回去,毕恭毕敬道:“并无问题,再加一味甘草便好。”
听闻面前这位陆太傅是书法大家,如今看了才知道,连一味药方都写得行云流水遒美自然。今日也是第一次听闻他医术不差,写下的方子自己看了竟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郎中跨了几句,陆绥淡淡道久病成医。犹豫一二,终究还是道:“还烦请再去看看内子,她一向体格健壮,这病来的蹊跷,不知是否有什么日常起居失当的地方。何况……”
后言便止住不说了。郎中并不知,只当是忧心妻子过切,称是,随即便有人带她往内院走。越走越见到楼阁亭台精致意趣,花柳成荫生气勃勃,比起刚刚雪洞凄清的院落简直像换了个季节。在丛木掩映中还有一处偌大的弓场,足以跑马几个来回。
“没想到陆郎君还有这等君子之好。”郎中忍不住道。
领着她的小仆住了脚,随她看去,一时笑道:“哎呀,那哪里是郎君爱去的,是我们家娘子平日用的呢。”
她努了努嘴,朝着前面二人要去的院落道:“那便是娘子一开始住的地方,后来郎君渐渐也落了脚,刚刚那院子倒是不太爱回了。”
郎中也叹道:“某早慕魏家大娘之名,果真雅士。”二人渐行不提。
陆绥起身在房中走了两步,至一格书架前拿出一个乌木匣,取出其中的书,翻开,才拿出那张细细折了两道,至今仍维护得完好的薄薄纸张。
他的记忆很好,从小最擅长背书的人,不至于连几百字的药方都记不住,何况这方子他在心中默念了无数遍,早已到了默背如流的地步。
那些字还是那些字,墨迹不变,唯有人心会在岁月中流逝形状。
正如陆绥决定要在二兄的马蹄上动手脚的那一晚。
他买通的人传来密讯,说陆佑在战场上尸骨无存,唯有身上所佩玉犬被拾起,能确定尸体的身份。陆绥浑身都在发抖,又哭又笑,心中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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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涌起的竟然是酸涩的忌意。他当然也知道,一个玉犬,一只玉刀,兄长与她的缘分在那么早的时候就被定下,而他永远只是晚来了一步的旁观者。
若不自己出手,那么就什么也得不到。这是兄长教会他的。
毅国公举府挂丧的那几日,陆绥的眼睛每日都是通红的。他心里想,这样就能再见到她了吧,第一句要和那个女人说什么?她如今是什么模样?过几日又想,原来她这么狠心,连二兄死了都不回来。看来她和二兄的情分也不过如此。再几日又想,也好。
陆绥睡得很少,夜里常有惊梦,醒来瑟瑟汗湿里衣。
二兄,你在不甘吗,没有争过我。他喃喃道。
可是元鹿回来后,陆绥第一次怕了。深浓的悲哀和恐惧笼罩了他,陆绥跪在了巍峨佛殿前,只怕自己犯下的罪孽会祸及不相干的人。
他知道自己已是罪恶滔天,来世只得入畜生道,下十八重地狱。要让陆绥论佛法,他堪比舌灿莲花,可现在香烛幽幽,菩萨垂目,陆绥脑中只有一个想法:
愿她平安,愿她长生。
或许是冥冥之中菩萨真的听到了他的愿祷,在那日他神魂惊惧恍惚、心不在身的时候,忽渺渺云外传来一道木鱼,几声念唱,竟清晰如同耳畔人言一般。再回头,一个云游模样的老尼怒目厉色,挥杖重重向他打来。
陆绥生生受了一杖,剧烈的痛楚中愈加清醒,也愈加痴顽,跪地长求道:“求法师救我。”
“你若从此收手,止嗔戒,少贪愚,还可让时缘倒转,白骷复生,你可愿意?”
陆绥痛得冷汗涔涔,却依旧深跪:“求法师救我!”
“痴儿痴儿……真未必真,情未必情,求未必得,得未必果……去吧!”
嗤叹渐息,一声厉喝后,陆绥从蒲团上醒来,眼前便是那张药方。
以他的血做药引,种下情蛊,可渡血渡命,令对方身体康健,百毒不侵,心意缠绵。
一个月后,陆绥从山阶上不慎跌落,被树枝划伤,那一道长长的口子,正和梦中受杖的地方相同。
“是……过太久了么。”昳丽瘦逸的青年喃喃着,语音竟有些颤抖。
他不嫌太久,他只觉得太短,这偷来的因缘,偷来的幸福与温存,竟如同流沙一般从指间泄出,回想起来不过短短数年。
犯孽的人永怀惶恐,却也永有一份死不悔改的痴念。
父亲看错了,最冥顽不灵、不思悔改的人不是二兄,是他。
13. 青梅竹马竹马(番外)
陆绥坐在桌边,将宽大的袖袍挽起,露出苍白修长的手臂。他将一根长长的粗针插入自己上臂内侧,看着鲜血顺着中空的管道从针尖汩汩流出,不敢懈怠丝毫。
玉瓯中的蛊虫无声吞噬着越来越多的血,直至超过了平日的分量,又足足过了许久,蛊虫被撑到透明晶莹的粉红色。
接着又是诸多药材落入玉瓯,皆被蛊虫很快吞噬。陆绥垂下睫羽,黑沉沉的目珠中无波无澜。
长生……
元鹿再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没点灯,一个人影坐在桌边,吓了她一跳。仔细一看原来是她死鬼老公。
元鹿还没出声埋怨,那人就已经发现她醒了,直起身唤人,房内一一被烛火照亮,元鹿这才发现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
“我睡了这么久呀?”她揉了揉眼睛。
“嗯,甜汤还热着,你喝一点。”陆绥轻声说。
元鹿这才想起睡前说的甜汤,正好肚子里有些空,点了点头。陆绥便端过来,一口一口喂给她。索性不是汤药那种苦了吧唧的,这种略烫的东西反而慢点喝无妨。汤里煮了金桔、苹果和樱桃,酸酸甜甜的,金桔用糖和盐渍过,苹果是晒干了的,一切都是她最喜欢的模样。加上陆绥在旁边低眉顺眼的,元陆突然觉得很贴心。
“没想到你这么有伺候人的天赋,我还以为……”元鹿顿了一下,扫了一眼陆绥,想起什么,但为了话意的完整性还是接着道,“还以为只有二哥哥从小服侍陈伯母,练了一身照顾别人的本事呢。”
说完就觉得房间里烛火摇曳得更厉害了点,一阵阴风扑在窗棂上,元鹿干笑:“好像又要变冷了哈。”
陆绥不说话。喂完了,瓷勺丢在瓷碗里,发出叮当一声响。
元鹿像个挂件一样拦着他的腰不许他完全支起来,反正她力气大,陆绥无法奈她何。陆绥只能保持着别扭的姿势放了碗在桌上,回身便是元鹿铺天盖地的亲亲贴贴。她软乎乎热融融的唇和颊印在陆绥冷冷的肌肤上,激起一片滚烫。元鹿像亲小猫小狗一样把他亲得无法招架,更何况她亲一声就用病中微哑的嗓子说一声“喜欢你”,眼睛还带点刚醒的水光,不停不停地说:
“喜欢你”——啵——“好喜欢你”——啵啵——“阿丛,喜欢你喜欢你”“喜欢阿丛”“好喜欢”……一下一下,一声一声,乱七八糟混天混地,无数声“喜欢”和“阿丛”交织叠起,把陆绥的脑仁都搅得一片浑噩,好不容易喘着艰难脱身,心口砰砰跳得厉害,身子也滚烫起来。
“还生气么?”元鹿拥着被衾咯咯笑起来。
尽管陆绥再想点头,可他现在唇红如血、眼角生晕、面带桃花的模样完全证明不了,只能闷闷说:“不生气。”
刚刚胡闹的时候两人衣服也乱了,元鹿看见陆绥胳膊上有点点淤青一闪而过,心里想他可真娇嫩,一掐一个印子,前几日下了点重手现在还没养回来。
不过别有风味!嘻嘻。
“你刚刚去剪花了么?袖子上一股落花味。”元鹿随意道。
其实并不是落花,而是花木开至尾声艳糜而微微腐烂的味道,她望向窗外,近日风大,想必刚开的玉兰被打落了不少。而陆绥又是一个关爱草木的文艺青年。
陆绥含混地“嗯”了一声,又拿出一颗淡青色的药丸道:“长生,该吃药了。”
元鹿“啊”了一声,不明白为什么陆绥还没放弃这个古代营销保健品。这玩意不知是谁给他推销的,竟然还真把陆绥骗到了,说有什么延年益寿补血益气强身健体的功效,总之大病不治,小病治了也看不出来,都是那一套话术。不仅他吃,还强推给元鹿吃。
吃就吃吧,每个人都有奇怪的执着,可能陆绥身体弱所以才这么执着保健品。过日子嘛就是互相包容。且她也不是没见过陆绥做那丸子,反正都是一些补品。味道还行,有点奇怪,但是没品出什么味儿就化了。
都说标记好容易上当的人,老了给这群人卖保健品,可陆绥还没老呢,就提前买上保健品了,可真是——陆绥现在的官职已经算是国家高层,但依旧能被人骗去买保健品,说明每个人只是没遇到自己合适的骗局。
陆绥盯着元鹿的一举一动。他吃的当然是假的,给元鹿的才是真的。元鹿丢进嘴里,脸立刻皱起来,但依旧,还没具体品出来,那股味道就在嘴里消散了。
“怎么今天的味道格外冲,难道是过期了吗?呃!”她做了个怪模样,“陆绥你要谋财害命啊你,我要是被过期保健品吃死了你可得负责——”
说着嘴巴忽然被捂上,陆绥微红眼眸凝着戚色,摇摇头:“长生,别这么说。”
两人看了一会,自然而然地吻上。陆绥喘得很急,吮得很重,好像今天格外不安。
元鹿已经习惯了陆绥时不时的忧伤和苦情,并懒得再问。谁懂她第一次看陆绥雨天里对着一盆花默默垂泪大惊失色询问后,得到“元鹿从前送过他一盆类似的但是都没有活下来”这个原因时心中的省略号。
以前十几岁的时候还能归类于青春期的中二交情,但现在陆绥都官至太傅了依旧还会有小言疼痛发作一下的时刻,可能鱿鱼丝一种天赋吧。
元鹿睡了一觉感觉自己好多了,浑身轻了不少,就显得头发很重,之前又出了汗,便想洗个澡。她刚退了热身上有些没力气,陆绥理所当然地承担了帮她洗澡这个活计。
元鹿泡在略烫的桶中,头发被身后的人托起,一下一下用手指揉搓着胰抹。白雾蒸腾起了浴品的香气。她的头皮也被纤秀有力的手一下下按着,陆绥低声问:
“长生,这样可以么?”
“还行。”
过了一会,元鹿突然说:“谢谢你哦阿丛。”
“谢我什么?”
“就这么一病,感觉你还是挺……”挺怎么样?元鹿其实想说的是很会伺候人,但是这个词难免引起一点之前的不快回忆,于是她努力找了下替换词,可晕晕乎乎又太舒服了,实在想不出,又懒得想了,于是随口说:
“挺对我费心的,倒是辛苦你了,没想到……”
陆绥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诛心的话,胸中一窒,接着是火气,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些: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你是我妻,这些不是我该做的吗!你就这么和我生分?你故意的是不是?”
说着说着心中酸涩难言,丝丝缕缕的痛从五内蔓延向上,眼中竟有些湿润。
“好啦,我说一句倒引来你十句的不是,我说错了,我想到了!我是想夸你贤惠来着,陆阿丛温柔贤惠,是全世界最贤惠的男人。”元鹿想骗人的时候,甜言蜜语总是不要钱地倒,能把人哄成傻子。
陆绥沉默了。过了片刻,他按揉的指节力度渐渐平缓下来,去取瓢来打热水冲洗。在细细的水流与泡沫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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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声道:
“我一点也不贤惠。”
元鹿:倒是有自知之明。
譬如此刻,他还有问题想问。二兄为她沐过发梳过头吗?想来她们是妻夫,这样的事本是寻常吧?但他永远不会问出口。
二兄肯定不会像自己这样性子别扭敏感,和她天生就合得来,她们在一起从来都是言笑晏晏的。方才长生沉默的时候,她有没有想到二兄?
这个问题,陆绥也不会问。
他将许多许多苦闷与忧悒锁在心中,如同沉入深海,如同拢入云翳。
“看你刚刚急的那样子,非得我使唤你才开心是吧?心疼你都不行了?”
元鹿趴在浴桶边沿,手臂破开水面,轻轻拽了一下陆绥的腰带。
“快把脸上的水擦擦。”
陆绥擦了脸,又是白皙清雅标致郎君。
他说:“长生,以后别再那么说了好么?我对你怎么样好都是应该的,我愿意。听你那样说,我……心里难受。”
陆绥虽然心思重,但是他这样撒娇的时候,就像不太会叫的小狗突然咬着元鹿的衣摆嘤嘤嘤,格外让人心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势嘛!
元鹿笑眯眯:“所以你就是被我使唤才开心呗?”
“……嗯。”
“那你说主人请尽情吩咐我。”
“?”
“噗哈哈!”元鹿笑出声,看到陆绥也浅浅弯起嘴角,眼中溢出如雾的温柔笑意。
晚上入睡时,元鹿回忆起这几年,每个季度不同花叶染成的诗笺、书房里挂着的一幅幅她的画,八宝盒里永远备好她喜欢吃的零嘴、弓弦和扳指在合适的时候都会被默默更新、还有被她弄乱了的篆印、书纸、佩玉,即便是最心爱的新印石找不到了都只是一言不发、每次她在外面需要资金的时候他问都不问倾囊而予……再次确定,其实陆绥并不是只有这次生病才会照顾人,他一直都是这种默不作声拉磨的类型。只是病里面她比较黏人,才突然发现。
虽然陆绥不算贤惠,但是有时候他确实有种内敛的、像月华一样的温柔。
尽管有时候傻傻的,有时候又过于多愁善感。但是元鹿成婚之后这几年,过得还算开心。当然,如果元鹿能听到陆绥心中想问的问题,她肯定会说这种开心是没办法比较的,不同选择度过的生命各有光泽和意义,不是和谁在一起就会更开心。不是这么比较的,她只会活在当下的深度。
而玩家的优势,不就是可以无限选择度过不同的人生嘛!
迷迷糊糊入睡的时候,元鹿身旁突然一陷,本就蒙昧的烛光又暗下一重。她还能隐约想着,陆绥这个小保洁终于收拾完回来了?忽然耳边有人轻轻低咳了一声,随后便是不熟练的吴歌曲调,回绵曲折,反复低吟。
年少当及时,嗟跎日就老。若不信侬语,但看霜下草。
……
别后涕流连,相思情悲满。忆子腹糜烂,肝肠尺寸断。
……
哼唱着吴语歌谣的声音轻柔,几乎要融在烛心滴泪的轻响中。唱到“谁能思不歌,谁能饥不食”的时候,元鹿额上落下一个如泪的吻,轻轻一点,便离去了。
今日郎中说你身体并无大碍,或许是忧思郁结才致病气侵体。
二兄的忌日快到了,你果然是在想他吧?
“睡吧,姊姊。”他用吴语低声道。
14. 青梅竹马竹马(番外)
第二日元鹿起来逼问,陆绥只好说这是陈妲教给他的唯一一首歌谣。因为他小时候常常夜啼,难以入睡,所以母亲便唱了自己家乡的歌谣哄他,故而家中只有他会,连陆佑和陆绍都没听过。
原来陈妲是吴越人。
而后陆绥便病倒了。元鹿又一问,竟然是他昨天用风吹凉了身体给发烧的自己降温,她也真是服了,以为他是果x王吗?
“那是谁,你又背着我有了小情郎?”陆绥在床上睁开眼,和元鹿对视了一会,她才意识到他在开玩笑。
天奶,元鹿捂住嘴。他竟然有幽默感了!且还会娱乐化自己的苦难(不是)拿他这么介意的事情开玩笑!
“你是谁,你不是陆绥,你被夺舍了。”元鹿嚷嚷着去摸他的天灵盖。陆绥闷声咳嗽着笑了起来。
他竟然心情愉悦了不少,道:“长生,我突然意识到,无论生也好,死也好,我们都是要在一块的。我若是就这么死了,能在你面前死去也是不错,比我想过的许多病死的方式都要好。若有来世……便让我做一只狸奴也好,能伴你身侧。”
元鹿的内心:哈喽谁还记得这是一场小小感冒怎么突然开始生离死别环节了
元鹿的外在:(随便了给点面子吧)(执手)(深情)我要三花,狸花也行
陆绥浅笑,唇珠抿在下唇,整个人清逸中添了一丝病弱的楚楚之美,应道:“好。”
“好什么好,喝药!”
玩笑归玩笑,当陆绥真的发现元鹿疑似有了小情郎的时候事情就不好笑了。
多日未归家用晚膳,即便到家也是匆匆睡下,不和他多话。陆绥心中不安极了,连着几日没能睡下两个时辰,同僚见到都问他怎么看着憔悴了。
元鹿虽身无官职,却也有很多自己的事情要忙,在民间的声望并不比名士大儒小,又因她做的都是实打实的善事,论起来在寻常黔首心中魏元鹿这个名字要比什么清贵名流更有分量。
元鹿:惭愧。她的名声当然离不开朋友们的多方运作。
更有另外一重原因陆绥闷在心中无法言说。那一味情蛊终究还是让元鹿发现了。他每次放了血之后胳膊上总有淤青,从前元鹿粗心大意还以为是自己弄的,当然也有他刻意隐瞒的缘故。但后来他心中不安,擅自加大了放血的量,脸色实在苍白,元鹿起了疑心,偷偷瞒着他查了些什么。
再后来,便是她严肃地堵住他,向他逼问。
陆绥尽管再怎么在这些年中养出了城府,但他在元鹿面前依旧无法招架。他根本斗不过元鹿的。
无法可想,于是元鹿便知道了她每个月都要吃的“药”究竟是什么。
……
陆绥闭了闭眼,不愿回想。二人果真大吵了一架,冷战许久。最开始元鹿的态度并不激烈,只是讶然和迷惑,以及让他不要再做这种事。陆绥的双眼通红,耳边嗡的一声。后来不知怎么,越说便越激烈,元鹿见他完全听不进去话,无奈地扶额,说我们冷静下来再说话吧,还有,你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这句话落在耳中,像是一个离去的宣告。
她走了,徒留陆绥在身后,在穿堂风中枯坐到全身无知无觉。
他心中一寸一寸僵冷下去。自己这些年偷来的东西如今要尽数一一偿还,果真贪心就会一无所得,可他,可他又怎能不贪恋?
没了情蛊,元鹿怎会对他钟情?她不过是被他纠缠得没了法子,无奈之下才与他成婚。若有更好的选择,又怎会看上他呢?
元鹿果真对他冷漠许久。直到陆绥一场大病,险些死去。他梦见当日那老尼重重叹气,告诫他报应不爽,强留必不长久,将手上的一块红通通的东西要收走。他问她拿了什么,老尼摇头道:不过是你不应得的东西。念一句唱,敲着木鱼远去。陆绥才发现那是自己的心,他心痛难当,向前追去,却看见穿着一身红衣的元鹿的背影。他的胸口越发空荡,影子在手心消散。他望见兄长和元鹿站在一处,手拿着一对玉,笑意盈盈……
陆绥醒来,脸色苍白冷汗满额,不顾身旁人劝阻,跌跌撞撞去拿了那个书架上珍藏的匣子,打开一看,那张蛊方果然不见了。
陆绥又哭又笑,喉头一痒,竟呕出一大口血来。
元鹿进来的时候就被熏得够呛,一看陆绥在房间里点了好几个火盆,火很旺,烧的却不像是炭,像是纸张。再一看,像是书、画、字之类的东西。
元鹿眼尖,看到里面有一张歌诀,是她托陆绥抄了给学堂的孩子们启蒙用的。因为他字写得好,元鹿经常使唤他做些抄书的活计,他也甘之如饴。每日不管多忙都会记得。
“好好的烧了做什么?”元鹿环顾一圈,匪夷所思,看起来陆绥烧的都是他平日最宝贝的那些书画文稿、纸笺字帖。
“看的人没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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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来何用。”陆绥冷冷的,似心如死灰。
元鹿往里头走了几步,烟雾缭绕的根本看不清楚人。她简直进退两难,开窗通风吧嫌太冷,不开窗吧又熏得慌。她捏着鼻子往后退:“你赶紧把这里清清,不管发什么癫,别把自己闷死了。窗户开开。”
没想到看她要走,一直呆坐在床上的陆绥跟疯了一样冲过来抱着她,埋在她怀里,浑身都在抖。元鹿吓了一大跳,陆绥怎么瘦成这样了,像是一把竹子。
“你怎么了?”她抬起陆绥的头端详,看见一张凄冷苍白的病美人面,连之前若有若无的那丝倔气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幽幽森森的鬼气,像个刚爬上来的艳尸,下一秒就要回阎罗殿了。
“你回来,是听说我要死了么。”
“什么死不死的,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我回来拿个东西。”
刚亮起一点的眼睛又颓败下去,他苦声道:“然后呢?又要走了?”
“长生、长生……你怎能这样对我……”
通红的眸中落下泪,宛如血泪一般。吓得元鹿摇摇他,确认他还有气。
“不走了,我前段时间只是和绍姊续了叙旧,又去京外办了点事情,你怎么短短时日内变成这样?”
玩家:其实只是在反思自己的游戏路线。
元鹿想帮他擦掉眼泪,那泪却越拭越多,越拭越多,陆绥咬着下唇,破釜沉舟问:“你还是我的妻,你我的婚事……还作数,对吧?”
元鹿点头,并疑惑他怎么会有这种问题,就见陆绥露出一个称不上笑容的笑容,一边笑一边说:“这便够了、够了……”
他的胳膊简直像个水鬼一样死死缠着她,元鹿没什么法子,只能抱着他拍拍,一边纳闷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剧情。普通的小分叉不至于打出be结局吧!
距离陆绥养好病、收拾好东西、被元鹿摁着喝下许多补血补气的药,又过去了许久。他几乎每日都在惴惴不安地观察着元鹿的心情和态度,几乎到了一种细如牛毛的病态地步。她不知道那蛊是情蛊,只以为是陆绥渡命的法子。他太害怕没了情蛊,元鹿会对他逐渐失了耐心,最终发现这桩婚事本就是个错误。
很久很久之前,那个少女曾对一个满怀心事的少男说过“你放心”,可如今往事重重如烟水滔滔,西流不绝,唯有他固执而绝望的记得。
魏元鹿,你对我有过承诺的。
15. 青梅竹马竹马(番外)
这日晴空万里,天朗风和,元鹿又是很晚到家。她爬上床,却发现床上有个人,刚想摸出点什么来场武斗,那人就幽幽道:“是我。”
魏元鹿才发现是自己相公。
她点了一盏灯,把他一张灯下愈发秀美的面容看了个明白,又看到他挂着两个浅浅的黑眼圈,疑惑:“你是失眠么?”
陆绥低声道:“我给你挑的人……你不喜欢吗?”
元鹿直接进来的,进门之后确实看见院子里有一处仿佛有什么热闹,但不爱管闲事就掠过回房了,思及此,道:“什么人?”
“我亲手挑的,都是十六七岁,知情识趣的。放在你院子里,你想用的时候就用,喜欢了抬个名分也成……不过都是刚从外面进来,不懂规矩的,还得再好好调教一段时日……”陆绥一边说,嗓音渐渐哑下去,心上的肉被一块块割下来,钝刀搅和着。
“什么啊!”元鹿瞳孔地震。
接着了解到“陆绥以为她这段时间在外面有人了”以及“陆绥在心痛之下决定自己挑几个小的来留住她”这两件事又费了一番口舌,元鹿简直乐了。她好一阵解释,道:
“都说了我只是这段时间比较忙,需要接待几个外地来的督学,之前不都跟你说过了吗?……和你分房睡也只是不想打扰你作息,而且也没人规定已婚成年人不能有点独处空间了是吧?快把那些人拿走,几张嘴吃饭又多一份花销。”说着打了个哈欠,倒下歇息了。
陆绥心里头冷冷的,想,接待什么人需要日日去花楼听戏呢?她这段时日和一个戏子日日传书,怎么闭口不提,是心虚还是忘了?
“你要是不放心,明日就跟我一起去看看。好了,快睡吧阿丛,多睡觉能长寿。”她抱着被子翻了个身,迷迷糊糊拍拍陆绥的手背。
有了她这句话,陆绥第二日果真跟她过去看了。而最尴尬的事情发生了——
元鹿看着眼前扑通跪下,求她赎身的戏子,脑壳痛。
“恩人这些时日对的抬举,贱身一辈子都报答不完……贱身愿意跟着您,做什么都成。”他一侧脸,露出洁白雪腻的脖颈,和令人感到眼熟的侧脸。
元鹿:“我发誓前几天他不是这样的,我们就是听戏聊天什么也没干。”
陆绥身上朱红的官服还没换下,头发束进冠中,挺直的脊背在宽大锦袍下撑起了一道翠竹般的轮廓,面若好女,清逸修丽,单看外表,也是可以迷惑很多人的檀郎。
然而他一开口便是冷调,只有元鹿这种熟悉的人才能听得出底下可怜巴巴的祈求:“别人都可以,他不行。”
元鹿:“?”
那张脸……陆绥一看到那张脸,便明白了一切的理由。那戏子侧脸的角度,望过去几乎和二兄一模一样。
他可以容忍自己挑选的人进府,但是陆绥绝不会放纵一个这么像陆佑的人在她身边。
可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元鹿已经和这个戏子往来了这么久……他心中绝望,齿间又弥漫起了血味。
果然,她还是忘不了兄长吧?
无论他如何努力,只要半分相似,她就会毫不犹豫选择那人。
他总是输得这么轻易。
陆绥的唇角渐渐弥漫起笑意,却看起来酸涩而生冷,像是被画上表情的偶人。
“你想要多少个人都可以,你不回来也可以,但答应我,不要是刚刚那个戏子……”
“陆绥!”
元鹿提高声音截断了他的话,接着道:“我只不过是觉得他扮上好看,唱得又好,这段日子才下班之后来听得多了些……别脑补那些有的没的。”
“唱戏我也能学,我扮上会比他更好看,你喜欢的我都可以做到。好不好元鹿,你答应我……我,我是二兄的亲弟,我会比他更像他……”陆绥越说越急切。
“啪”的一声,陆绥偏过头,静静回味脸上的火辣。
“你说什么混账话呢?!”元鹿站在他面前,眉毛竖起来,“我发现你真是,就不能对你太好是吧?是不是我对你太好了,才惯得你一天天的胡思乱想?”
陆绥想回话,脖子上传来的力让他一阵阵窒息。而他却扬起一个满足的笑容,对着元鹿放松下来。
能死在她手下……她肯给自己这样的奖赏?
二兄是死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而他能亲手被她杀死,用死亡让她记住,他终于有一件事可以在她心里胜过二兄。
可惜元鹿却不肯给他这样的痛快,像是帐中一样,她总是勾得他心中最渴瘾难耐的地方骚动不已,折磨得他发狂,只能求她给自己一点甘霖。
生死予夺,皆在她手中。
陆绥被放开,大口大口喘着气,脸上弥漫起粉润润的桃红,嘴唇和眼尾也有了血色,眸光水水。
元鹿:……怎么掐他他跟那啥了似的。
她知道陆绥吃硬不吃软,必须得摁着他才能不作妖。她懒得自证也懒得辩驳,不知道他刚刚到底听清楚了没有,又重复道:
“不许再瞎想也不许再拿什么乱七八糟的人烦我,以后有什么小心思都给我报告,那么闲就给我去挣钱!好了散会!”
元鹿作出总结。
陆绥颠三倒四的说了那么多,中心思想只有六个字:
求你,别不要我。
像一只被踢了一脚还会回来咬裤腿的狗。都快要把自己说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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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叹了口气,向他伸出手:
“走,回家吧。”
陆绥颤颤的眸光看着元鹿,盯着元鹿,凝望着她,像是要透过皮肤肌理,望进骨骼和骨髓里去。
其实细细想来,没了情蛊,元鹿对他的态度和从前并无两样,该打便打,该骂便骂,可是她还要他。
一种陆绥从未想过、也不敢去想的可能缓缓浮上来,按也按不下去,打也打不散。
没了情蛊,可元鹿还是要他。
他没有幼时换玉的天作之合、没有强健体魄和会说笑的情趣、没有一个她贴心的模样……
这样的他,她也愿意要,她还愿意要。
陆绥的唇愈发鲜红,耳根和脸上的掌印同时发烫,他又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只能坐在弓场的边缘看着元鹿跑跳,可是她还记得来找他,给他编了花环,可惜那时的他太不识抬举,给捏碎了。
那时候的元鹿也是笑盈盈的,朝他伸出手,脸庞和日光融为一体,刺得他双目模糊,心里发闷。
他讨厌她,他恨她,可他只是恨日光不能照到他身上。
他是个那么卑鄙的小偷。老尼说,求未必得,得未必果。
可现在,陆绥发现自己仍旧不愿做个像二兄那样光风霁月的人。只要她还愿意要他,陆绥就会不留缝隙地、死死地握住那只手,到死也不会放开。
蛇牙咬住目标之后便是用尽力气,除非把牙一起拔出来,否则无法摆脱。
从很早之前开始就是这样。她一句话,一个眼神,陆绥已是情丝缠缚、跌入无底欲巣。
而陆绥越陷越深,甘之如饴。
【结局:情双好】
情双好,情双好,纵百岁犹嫌少。
元鹿看完了结算回放和cg,目瞪口呆了。她后面只知道陆绥用血做药这种邪里邪气的事情,到了现在在主界面结算,才知道那个药是情蛊。
“所以这就是你说的蛊啊?”她对系统说。
可惜玩家自带成就点换的毒抗免疫,这种东西对她根本不起作用啊!
元鹿也是没想通,这个很普通的拿来练手的青梅竹马路线,明明多么正常的甜文要素,怎么就走出这种阴湿风味的?
一定不是玩家的问题!只是巧合,只是她pick的这个npc恰好性格如此!
元鹿看完了自己的cg和成就点,点开自己的成就库,查看点亮了的第一个结算画面,而在后面还有两排的灰色格子,等着她去占领。
好了,没时间为上一个世界伤悲了,玩家要做的是开启下一轮!
诶……等等,这个小入口是什么?
点一下试试。
16. 后世论坛体番外【超级缺德版】
预警:有任何敏感点请不要点进来以免被创,若有不适请及时逃生,不保证任何安全下车!!
真的会比较缺德!!!
【论坛体番外】
标题:每天认识一个冷门历史人物——陆绥
陆绥是谁呢?许多人虽然在课本上学过他的诗,却很少有人了解他的生平。他是北齐一朝的丞相,也是当时有名的书法家、诗人。虽然很多作品都现在都已流失,不过同时代的人中,有一些曾提到了他的字和书,无不是夸赞的态度。“曾遗千金买陆书”这句话里面的“陆”就是陆绥,说明他的真迹价格很高。
课本上对他的介绍是“文风清丽幽婉,质秀高格”,实际上他在为官时风评一般,还因为敛财太过分被罢免过,后来复起。陆绥还有一个特点就是长得好,有“好风仪”的记载。
发布时间:xx:xx
1l:这是ai生成的文案吗?怎么干巴巴的一股ai味儿。
2l:楼主怎么不提他老婆?说他大家不了解,你一提魏元鹿大家肯定就知道了啊
3l:??什么原来他是魏元鹿老公,我只知道魏元鹿很牛,都没听过她老公是谁。课本上也只是说了那首诗是作者写给他心上人的,这个心上人竟然是魏元鹿吗??
4l:不是你们语文老师都不讲这个八卦的吗?是的我们魏陆cp虽然小众但还是有的…………真妻夫+原配就是香
5l:对学书法的人来说,陆绥并不小众吧……他那副《寻药帖》不是很有名吗?
6l:学书法+魏陆cp真是这辈子都有了。我最开始只是因为这个人长得帅又死的早就好奇去查了一下,后来发现他这辈子出名的作品都和魏元鹿有关,课本上那首就是他给老婆写的就不说了,《寻药帖》也是因为老婆病了要给她抓药,随手一写就是一个名篇……谁懂这种“我的一生都和你有关”的感觉,一脚被踹进了这个冷坑至今
7l:魏碑神对这个原配还行吧,但真要说知音+事业伴侣应该还是陆绍
8l:鹿绍cp粉打过来了我先跑
9l:妈呀怎么这也有鹿绍
10l:为啥叫碑神啊有人科普吗?
11l:回10l:昵称啦,因为魏元鹿每到一个地方都会修一个学院留一座碑,现在很多地方都还有她修的碑的遗迹,所以叫碑神。类似的昵称还有旅行小鹿、放魏星(因为她像卫星一样随机发射全国各地修学院),我家附近就有一个遗址公园,附图:【照片.jpg】
12l:我好像去过,还拜过碑神雕像,也在她脚底下放了个苹果,下面全是学生在求保佑笑死
13l:一己之力提高全国受教育率10%,被后来朝代都尊为教圣是什么水平
12l:营销号最近总是发魏元鹿是大齐魅魔,但是好像没人提起她老公
13l:比起她老公,还是她那个超猛的妈、她那些有钱有权的大官富豪朋友们更有看点吧?一个个的不是在诗里捧她就是给她修园子,这也太夸张了
14l:话说还有人记得这是科普陆绥的帖子吗
15l:陆绥存在感不高可能因为陆绥这个人很多相关考据都存疑吧?现在史学界还是有很多争议,比如说他和魏元鹿成婚的时间,一个记载是在归凤四年,但是他朋友墓志铭上又说是归凤七年,难道他和魏元鹿结了两次婚?有人就说可能和魏元鹿成婚的“陆氏”并不是他,还有另一个人存在。以及目前确定是他所作的诗歌和书法都不是很多,除了课本那首诗和《寻药帖》,很多作品都是后人附会,也有说法是其实是魏元鹿的作品。
16l:破镜重圆……?有点好磕
17l:陆家不是还有一个早死的儿子吗,有没有可能是兄弟盖饭(虽然我知道有点离谱,但古代丈夫死了之后和丈夫兄弟成婚的例子也不少,和丈夫侄子甥男成婚的也不是没有)
18l:不离谱,也有学者提出过。没有鹿绍cp粉拿这个当糖点说是和陆绍结婚的离谱
19l:妈呀楼上这么敢说不要命了。带大家复习一下大作《陆绍的心里除了国家就是魏元鹿》
20l:突然对楼上说的魏陆cp有点好奇,有啥磕点吗这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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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l:回20l:你要说起这个我可不困了,我来科普!1首先是俩人上虽然差了几岁,但很可能是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感情肯定不会差,2陆绥虽然为官敛财被人诟病,但实际上本人过得很简朴(是可考的),而他挣来的那些钱哪去了呢?我们都知道魏元鹿修碑其实需要大量资金支持,而她又是不会擅自收百姓谢礼官员孝敬的那种有边界感的性格,能和陆绥成婚还用他的钱其实某种意义上是纵容和偏爱,这种性格灰度其实让她更真实更活人了,也能说明魏子归其实很爱了。3陆绥身体不好死的也早,据传他可能是因为经常跟着魏元鹿奔波才加重了身体负担的,虽然两人没有孩子,但他经常生病就证明了魏元鹿外出会带上他,说她俩不熟的简直太搞笑,不熟他还一直生病,在京中好好养着不就没事了?魏大和他冷脸做恨呗 4魏元鹿在别人口中和记载里一直是比较好折腾闲不住的那种高精力人格,怀疑她简直有系统,但是在《寻药帖》里面却展现了一个温柔爱偷懒会发脾气的女子,这种反差简直太好磕……
22l:好像有点能get到了
23l:魏元鹿梦男看到这条已经碎了怎么办,每次刷到这种心里就很难受,前几天梦占就说她很可能感知不到我的爱意,我都是一厢情愿,今天又刷了这条我真的怀疑是梦角姐在故意创我让我退梦……好难受喘不过来气
24l:啊?
25l:23l别理那些看笑话的人,我也是梦男我能理解你的。这都是对你们感情的考验呀,你要相信在你的世界里她就是爱你的,你就是她唯一的原配也是正宫。梦占只是一个媒介不一定准的。我现在已经不靠梦占可以自己链接她了,每天早上她都会亲亲我,体感很明显
26l:没关系的吧,反正陆绥这个原配存在感也不高很好代的,你就直接代他就行了。其实魏陆cp粉里面大部分人都是穿着陆绥苏女方吧
27l:大哥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能不能尊重一下cp党
……
30l:好好一个科普帖怎么吵起来了?果然有魏元鹿的地方就有腥风血雨,圈外人叹为观止
17. 间章:恶毒向导(一)
——“原来你们还有这种小任务?”元鹿好奇地打量星舰外的茫茫宇宙,“这是升级更新的功能吗?”她确信自己刚点开的时候还没有。
【这是最新版本发布的奖励玩法,目前还在beta测试当中,仅开放部分玩家体验。】
元鹿懂了,还是因为她游戏水平太高的错(不是)
她在主界面上发现的那个新增入口,点进去是一条条目的明确的任务,和主打自由探索自由结局的游戏本体不同,这些小任务是有结算目标的:
“成为一个恶毒向导,结算日期:三十日”
“成为一个跋扈好色的被穿越者,结算日期:七百日”
“成为一个存活的魔教教主,结算日期:七日”
……
等等,基本上都对玩家的行动目标有着明确要求,结算方式也是以固定悬赏的成就点数来计算的,一般来说时间越长的给予的成就点越多。
而元鹿她恰好是一个——看见什么新鲜玩意都想尝个咸淡的人。
这也是她为什么现在在星舰上。
宇宙!近距离上太空!她就知道这个游戏公司高超的模拟技术完全值得信赖。值了值了,这趟不虚。
显而易见,她选择的是——第一个小任务。理由是世界观看起来最有趣,结算时间不长不短,算是一次短途旅游。
距离上一次游戏当然元鹿还是休息了的,但是开启下一局之前,谁会拒绝短暂地开个小差玩玩别的呢?
她喜欢这款游戏的一个理由就是,能够包容足够广博的剧情,尝试无数新鲜体验。
这就是游戏的意义!
耶,元鹿现在是向导了。
一日后,伽马-1基地新向导的降临这个消息已经传遍了。这座位于边缘星系的守卫星上拥有几十名哨兵,哨兵数量一半的向导。在当前人口中向导总数略多于哨兵,掌握话语权的情况下,这座基地的向导数量少得不正常。
从资料上的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潜藏的矛盾了。
元鹿放下纸张,白色下移,视野中逐渐出现了一个沉默垂首的男人。
一身黑色作战服包裹着极具爆发力的身材,头发短短的有几缕垂在眼前,此刻正貌似平静地盯着她。
元鹿现在的身份是从中央星系来的向导,背后名头很大但具体问起来就是水很深你别问,是惹了母亲生气之后被家族流放到这个没人愿意来的危险基地的骄傲大小姐,也是喜怒无常的恶毒女配。
【什么,还有女配定位,我之前怎么没注意到?】
【请点开任务详情。】
好吧好吧,还真有。痛失一个投诉机会。
当初粗略看了一下世界观和任务要求就点击确认了,元鹿一时间没注意到别的。现在再次看了一下那堆小字,发现结算标准是作为女配把四位男主的身心摧残到受伤之后,等待女主再次穿越成这个身份进行救赎。
【……这女主怎么这么倒霉接盘。合着爽都是我一个人爽了,报复都是她来承受的。】
【根据不同需求,我们会营造搭建不同体验场景。】系统的ai回答一贯客观中立,言下之意就是……会有好这一口的人。
好吧,萝卜白菜,她也是搭建游戏场景的一员。元鹿也不再操心那么多,专注自己的游戏体验。
她刚到这个基地时还是白天,向导方面的代表人就已经赶过来接待了元鹿,把应有的工作都进行到位,之后过了许久,几乎快要天黑了,这位基地哨兵队长才姗姗来迟。
呀,这态度已经很鲜明了。
徽泽能感受到这位年轻的向导正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自己,目光从头发到面容,从上身到下身,像是——打量着什么极为稀罕的商品。
眼前这向导从中央星系分配指派来,和前两个一样。
听说越靠近中央星系的向导地位越高。而这位的特殊之处在于身份格外高贵,应该见过的“正规训练”的哨兵更多。那些没上过战场没见过血,只在模拟图景里杀杀空气的软脚东西,毕了业就被家里塞进和平星系的巡防队,见到向导就没了骨头。
如果是同为s级的佘离在这里,会说得更难听——“恨不得跪下来当向导的狗”。
曾经的白塔会培养出最密切无间、彼此信任的战斗伙伴——哨兵和向导的关系本该如此,可无休止的作战让哨兵变得心高气傲,越靠近战场的地方越是这样。比方说在边陲驻守多年的伽马-1基地。
由于这里哨兵的精神力提升,中央检查后认为应该升级督导规格,也就是分配更高精神力的向导。
或许所有人都没想到,在这调配磨合又往复几次的数月里,伽马-1又出现了两个s级的哨兵,这消息还没上报,如今拥有四个s级的基地,再分配一个a级向导已经不合适了。
元鹿就是这时候来的。
前两个从中央星系来的向导初出茅庐,没待多久便匆匆离去,不愿留在这个堪称艰苦的地方。在与异化污染物的战斗中积累的精神污染,那些只会纸上谈兵的新手向导应付不来也在意料之内。
可以想见,a级的元鹿有着这样的出身,她待的时间或许会是最短的。
不过,这些s级们也并不在乎。他们自恃强大,觉得对于最顶级的哨兵而言,向导的精神项圈反而是一种桎梏。
单凭向导素又如何呢?
战斗督查会定期回访基地,这里的哨兵们倒不至于对向导做什么,但几个漠视的眼神,无声中抗拒的态度,就已经表明了他们的难以驯服。
哨兵们没有向导,一样可以活下去。
“您已经看得够久了,向导。”他的声音低沉,语气挑不出错处,但没加任何尊称的称呼就显示这边陲的哨兵队长心中真实想法。
哦,装都不屑装的两面派吗,有点意思。
此时的元鹿还不知道,此人在四个s级里面已经是最有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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貌的一个。
至于到底为什么盯了这么久……
元鹿:冤枉啊见惯了古代人看一下未来设定的服设当然稀奇了!
不过无所谓,他越拽她越满意。元鹿对这个有明确目标指向的新任务兴致勃勃,她已经开始沉浸在恶毒人设里了。
为了将来女主的幸福,你们可一定要狠狠受伤奄奄一息啊!
元鹿坐在沙发上,脊背往后一倒,感受着柔软的承托,懒洋洋翘起二郎腿,比面前的人拽了不知道多少倍。
“废话不多说了,明天就开始训练工作吧,就从——你开始。”
——
关于那位新来向导的新闻,很快一个接一个又传遍了基地,让这个本身波澜不惊的战斗基地突然热闹起来。
和所有人料想的一样,出身显贵的被流放的大小姐有一身脾气,一来就指定了自己只会配合s级哨兵的训练,其他的一律看她心情。
考虑到她的到来本身就是因为基地内部哨兵的升级,这个要求虽然显得高傲了点但是并不是很难接受。
可接下来她又用别的方式震惊了众人,比方说她的训练方式。
向导负责用精神力梳理和锻炼哨兵的意识,提升哨兵精神强度和净化污染,这是公认基础常识。当下常用的方式一个是精神体接触,一个是精神力接触。精神体难度较低,也常见于大部分向导和哨兵之间。精神力需要双方向导进入哨兵的意识海,对向导的要求很高,且需要哨兵全身心信任对方。
而且这种方式……一不小心还会造成结合热,所以有的会配合身体接触,常见于亲密关系的向导和哨兵之间。
但元鹿……她竟然强行进入了训练对象的意识海。
如果没有对方同意,这会造成哨兵的极度痛苦,一不小心还有可能彻底精神崩溃。
可元鹿不知用什么方法,每次训练都直接进入对方意识海搅得一团乱,可最后还能让训练对象保持神智,甚至不能说训练没有效果——起码污染指数是真的降低了。
这样的方式当然也遭到了反抗,可元鹿的精神评级虽然只有a级,可她运用的方式极其老道熟练,身体素质也不弱于几个战场上的单兵,加上她侵入对方的意识海之后留下了操控切口,竟然还真的硬生生打的有来有回,把几个s级压得死死的。
按照规定,哨兵不能拒绝向导的训练要求,所以尽管几个s级和她本就不打算搞好的关系迅速降至冰点,依旧无法逃脱她的折磨。
每天都能从向导训练室内听到乒乒乓乓和东西砸倒的巨响。听得人心惊胆战,捏一把汗,那些低级哨兵甚至还有点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除此之外,她还利用向导对哨兵的操控能力,经常威胁使唤几个s级为她鞍前马后,不说买东西接送这种小事,就连她衣服坏了都要哨兵亲手缝补,可谓折辱至极。
而对于四个s级内部,他们对这个女人的恶行知道的更多。
18. 间章:恶毒向导(二)
而对于四个s级内部,他们对这个女人的恶行知道的更多。
比如她扔掉了雷蒙珍藏的项链、在佘离的尾巴上开了个洞、故意在训练的时候封闭徽泽的五感弃置、把乌的精神体翅膀扯掉了四分之一……
元鹿肆无忌惮地在游戏里挥洒玩家戏弄npc的天分。如果能查看好感度的话,这几个人应该都能攒出长长的黑色负好感了吧!
“过来。”她坐在舒服的转椅上,左右转动了一下,对眼前的哨兵命令道。
这椅子还是元鹿觉得原来的沙发不舒服,强行要求徽泽换购的。
作为基地领导之一,他有权通过也有那个资本为难,但元鹿一套威胁加向战斗督导打小报告下来,徽泽只能任她得偿所愿。
元鹿不以为意,她还觉得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高大的男人沉默,他苦苦支撑着自己半跪的姿态,可来自向导强大的精神力强行侵入,一遍遍冲刷着他的脑海,给他的意识刻下烙印——服从她,是他的最高指令。
这样的对待在以往的训练中并不少见,可每一次,徽泽的抵抗结果都是败下阵来。
哨兵的精神薄弱、容易混乱,这是他们生来逊于向导的弱点——特别是对上一个满怀恶意、擅于精神操控的向导。
她确实很强,但强的地方在于作恶的天赋。
是的,元鹿那天初见的柔软笑容,并不是一无所知的天真,徽泽现在才明白,那是浸满恶意的兴奋。
天生就自恃高人一等、优越的、傲慢的大小姐。
她的恶意就像她操纵精神力的天赋一样与生俱来,没有理由也没有解释。
男人健壮的身躯逐渐止不住颤抖,薄汗渗透了黑色作战服,将肌肉线条裹得更加清晰。他竭力抵抗,紧闭着眼,然而——
他的精神体,一头巨大的黑犬,终究朝元鹿的方向上前,张开了锋利的獠牙——
“坐下。”
却被一声轻飘飘的喝止停住,呜咽着收着爪子坐下,抬头朝女人渴望地望去。
元鹿顿时喜笑颜开,揉揉毛茸茸的黑色狗头,又顺手挠挠下巴。
“好乖好乖……好狗狗,诶,你这是什么品种的呀?”虽说要对男主恶毒,但谁能对狗狗狠下心呢。元鹿摸了一会狗,问出的问题却无人回应。
转头,看到本咬牙坚持着、满脸不甘和隐忍的基地队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倒在了地上。
诶妈呀,希望人有事但不多。
元鹿走过去,蹲下查看情况,刚伸出手抚上男人的耳朵,就被有一股凶猛的力度反扑在了地上——
“还想着偷袭呢?”元鹿无奈。这个世界的玩家点数当然是满配,几个男主类似的举动下场不是自己身上开洞就是少了什么部件。
反正哨兵身体素质强可以随便造。
然而元鹿刚想做出反击的时候,却察觉到什么,诧异地睁大眼。
她推开徽泽,只见他努力校正视线,目光中却满是水润的模糊,脸庞通红无比,难受地撕扯着自己的衣服。
而元鹿脚下,属于他的精神体黑犬正在一下下地舔舐着她的裤腿,幸好精神体没有口水。
……但属于他的精神力,像是被打散了似的,一点点蔓延成缠绵的丝缕,在空气中无依无靠地飘荡。
“你这是怎么了?”元鹿蹲下来,把他的脸掐着下巴抬着,强迫徽泽对视。
“你、……这不是你想看到的吗……”男人嘲讽地勾起唇角,呼吸带上了喘息,说话都困难。
“到底是什么呀?”元鹿还在满怀求知精神地逼问着,徽泽不再回答,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和痛苦反复凝结成潮水汹涌地拍打着他。光是忍住不向这个最憎恨的冷酷向导求助,就已经用尽了他全身力气。
“你说呀,说了我还可以帮帮你。徽泽,徽泽?”
可那人依旧没放弃诱劝和挑逗。在耳中飘荡着若有若无的声音几乎像是一根救命的稻草,但徽泽深知那是虚假的,也是有毒的。
“结合、热……”徽泽艰难地从紧闭的唇中挤出这几个字,那不是他的声音。
尽管理智在疯狂预警,可本能仍旧投降。
从十七岁来到战场开始,到今天成为一个战斗基地的队长,徽泽从未遇到过今日的艰难处境。也从未如此憎恨自己哨兵的天性。
他的天性在渴求那个折磨他意识海的女人,因为她曾经在里面留下过她的印记。
元鹿得到答案,吓了一跳,后退道:“不不不不行,这个可不兴热。”
她不知道自己反复侵入哨兵意识海的行为到现在才引起结合热,已经是哨兵抵抗力强。元鹿严肃摆手道:“男人最重要的就是贞洁,现在脏男人是没人要的,你忍忍吧。”
就连这几天搞事,她可从来没碰过那些男主的身子。都是精神力干的。
对于男人,粉身碎骨浑不怕,一定要留清白在人间啊!
徽泽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他只感到自己在莫大的渴求之下变得躁动不安,可是又被精神屏障死死按住,一动也不能动,就连朝那个方向转头都做不到。这简直让人产生了一种近似委屈的情绪。
而那个唯一能够拯救他的人正在旁观他的丑态、他的挣扎,吝啬地不肯给出一点安抚。
酸涩发酵,酿成苦痛,再迸发出巨大的不甘和愤怒,以及满心的痛恨——
这些暴烈的情绪和他不受控制的精神力一起,尽数倾斜于这个人身上,却又被对方毫不在意地拂去,像是随手掸去肩头的灰尘。
徽泽咬着自己的下唇,难以满足的痛苦和被背叛的痛苦双重交织。
他的第一次结合热是在恨意中度过的。
不知过了多久,徽泽喘息着睁开迷蒙的眼睛,睫毛已经被浸得湿透,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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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遮挡了视线。他眨眨眼,看见那个女人正在她的老位置。
她还没走。
一瞬间的安心后,是狂涌而来的怒意。徽泽此刻的杀意与恨意几乎凝成实质。那个初见时用彬彬有礼掩盖着高傲的男人不见了,此刻躺在这里的是一个湿漉漉、嘴唇被咬得血迹斑驳、下巴上甚至沾着口涎的水光的、狼狈的男人。
像一只真正的狗。
元鹿本该嘲笑一下的,比方说大家知道徽泽队长这么狼狈地躺在这里还控制不住口水的样子吗,但是……好像没什么但是,来都来了,何乐而不为呢?
徽泽默默听着,不发一言,仿佛在等着接下来的正菜。
他知道这个女人不会轻易放他走。
可元鹿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没有了下文。徽泽忍不住抬起了头,在这个视角,她的脸庞被近似日光的顶灯照射得近乎融为一体,让视野更加模糊。他身上那些狼狈的地方被一股精神力戳来戳去,徽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精神力有这么具体的感受,可能因为他现在的身体比平时敏感很多吧。
一度渴盼到发狂的精神力在他身上戳一下再戳一下,徽泽感受到了她的嫌弃。可下一秒,他全身似乎被一股暖流包裹,那些刚刚不受控制外放的属于他的精神力被另一个强大的精神引导归拢,耐心梳理完全,回归他的意识海。徽泽的身上有力气许多。
……她在做什么?
元鹿此刻正在想,这男主们发一次结合热都这么疯狗似的吗?那她为了压制住他们也太累了。自己为了守护男全洁也付出太大了吧!以后还是得悠着点,换别的方式来。
于是徽泽便听见了元鹿的声音,那同样是一个指令,却很陌生:
“今天到此结束,回去好好休息吧。”
她的声音竟还有如此平和的时刻,像个伪装的幻想。
……
徽泽收拾好自己,门猝然被推开——
“队长,你怎么了?”
是佘离的声音。
徽泽沉默地走后,元鹿查看了一下今天的日程。好吧还真是她自己排的,本以为徽泽今天只需要稍微训练一下就可以,没想到出了这档子意外,和后面的哨兵撞上——或许在徽泽看来这也是对他羞辱的一部分。
元鹿觉得自己真是太勤奋了。
“你对队长做了什么?”阴冷矜贵的声音如同绸缎滑过耳畔,光看外表,这位精神体为蛇的哨兵完全看不出像个士兵,反而更像后方阴人的那种谋士角色。
比方说一样的作战服,就他加了好多上上下下的小配饰,耳环项链手镯臂环腰链一应俱全,看起来像是改装过,衣服线条更贴身,墨绿头发打理得顺滑,在身后用缎带束起,看起来真的——
好装。
对不起,像这种爱装的人,元鹿见一次吐槽一次。
“你猜呀?”元鹿笑嘻嘻地说。
19. 间章:恶毒向导(三)
佘离冷下脸,环顾四周,精神体吐着信子捕捉着周围的信息,他的语调一沉:
“你诱发了他的结合热?”
元鹿叉腰点头,好像被发现了什么值得骄傲的功绩,看着佘离更加可怖的脸色,得意道:
“你再这么看着我,下次我就在战场上让他结合热。”
佘离的精神体亮出毒牙,却只能嘶嘶着,一动不动。
打蛇打七寸,每次看到他这幅样子元鹿都很有成就感。谁能像自己一样这么快地抓住这条蛇的七寸,让他任由自己摧残?
佘离的弱点就是他的战友。
只要提起自己对那几个哨兵做了什么,再描述一下当时他们有多难受多痛苦,佘离就会被她死死拿捏。他是唯一一个对她下了杀手的人,元鹿简直喜上眉梢,感谢这位大哥对自己恶毒事业的肯定,这不亚于给她送了锦旗啊!
好人好人。
所以和佘离一起训练的时候,反而是用话疗比较多,效果拔群。
比方说:
“你为什么要扔掉雷蒙的那条项链?!他为了捡回来差点死在污染堆里!”
“不为什么,我乐意。”她说的是实话。
“那条项链是他唯一的哥哥留给他的。”
“我也太会扔了!”
“……”
冷血动物的蛇,却竟然依赖着集体群居的温度。
元鹿被蛇憎恨的目光洗礼,也只能摊手无奈。她也很想有个苦衷有个转折什么的,可是那都是留给女主的,她现在是一个恶毒女配,随心所欲作恶不付代价的,可怕的很!
被原谅什么的,抱歉不太需要。
女配都是大野狼哦(低语)。
至于雷蒙,那是一只喜欢叽叽喳喳的鸟,大概算是开朗健气年下类型。在有一次被她打了精神烙印陷入催眠状态,对她叫了一整天的主人后,终于开始学会沉默了。不然每次训练都会被他吵得脑袋疼。
这次佘离的训练也是一样痛苦,老是那几样,元鹿都有点无聊了。她把蛇在自己手上盘来盘去,拨拉他的身子,捏开嘴巴看他的毒牙。实在无聊,她开始玩真心话问题,回答错了就用精神力扭曲他的意识海,回答对了她不顺心了也罚。
主要是佘离的耐痛程度太高了,普通手段根本面不改色。要达到摧残身心的效果只能下狠手了,私密马赛啊女主酱,就交给你来拯救了。
“你是为什么来当哨兵的?”
“我分化如此。”佘离被折腾得哑了嗓子,雪白面颊上满是汗珠,身上的饰品都歪了不少。
“……哦,我问错了,我的意思是你怎么来到战场上的?”
“服军役。”
“那你来到伽马-1基地呢?”
“分配。”
“……真无趣。”元鹿捏了一下蛇鳞,又安抚地摸了摸。佘离身上传来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尽管她操控着精神力让他头痛欲裂,可身体上的力道又总是那么舒服和温柔……她从来不会对精神体做什么。
佘离见过她对待哨兵的精神体,几乎每一个她都会上前蹭蹭摸摸,满脸好奇和探究,动作却轻柔得让那些哨兵面红耳赤。这是元鹿威胁他要对基地里的普通哨兵下手,并身体力行用精神力冲刷了一遍一群哨兵之后,佘离在暗处观察到的。
在元鹿通过问题揣测他的时候,佘离也在窥探着她。他在找寻她的弱点,找寻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他不惮于背上军事法庭的重罪,换来基地的平安。
这个女人很危险,也很古怪。
元鹿有时候的表现实在令人迷惑。她擅长用这样无害的外表混淆人们对她的认知,比方说像闲聊似的发问,像抚慰似的抚摸……佘离目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应对。
元鹿可不管那么多,她把小蛇在手指上绕圈,问:
“这不肯说那不肯说的……你是想看见几个哨兵在战场上结合热?”
佘离沉默了一下,斜斜挑起嘴角,露出一个阴恻而冷艳的弧度,瞥了她一眼,道:
“因为在战场上杀了队友,所以被放逐到这里的——满意了?”
“队友?怎么回事?”果然,她听到这句话,也露出和所有人一样惊讶的神情。
可随机她没有丝毫不适,只是兴致勃勃道:“这不像是你会做的事情哦,佘离。告诉我怎么回事,一定有内情,我要听故事!”元鹿就知道设定不简单,这训练终于有点有意思的东西了。
“不像我?你了解我多少?”他从鼻腔中轻嗤。
“别这样说,最了解你的人不是朋友而是敌人。”元鹿的话语还是一贯的厚颜无耻,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佘离沉默很久。
元鹿快要失去耐心,想着这种互诉背后身世来历苦衷的环节可能只会留给女主,她连个听故事都捞不着的时候,对方突然开口了。
“我的队友……被污染了。在彻底变异之前,他请求我亲手结束这一切。”
短短几句话,佘离说得很淡。像是没什么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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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鹿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佘离没指望她给出什么像人的反应,自顾自勾唇讽笑一下,也不知在讽刺谁。
那一日的画面依旧历历在目,战友知道自己逃不过变异的命运,他瞒着所有人,哀求佘离,想要一个足够体面的离去,于是佘离将他的血抹在了自己的刀上。
“我觉得你还蛮厉害的。”元鹿说,语气平平常常,听不出是正话还是反话。
“也很符合我对你的认知。”
佘离抬起眼,元鹿却不愿意再给出别的什么话。她的平淡反而那么与众不同,这么多年来他只将这件事讲给过两个人听,一个是队长,一个便是她这个敌人。可能因为在纯粹的恶意面前,反而可以剥离利害。
元鹿这个反应竟然让佘离感到了异样的轻松,没有褒也没有贬,她只是这么说了。
而佘离最不需要的就是审判。在作出决定的时候,他已经在心中完成了所有对错分辨。
他不后悔。
“所以……你的胸围是多少?”
元鹿突然说。
……
因为佘离拒不配合,元鹿只能以强行精神烙印说真话的模式让他供出了111这个数字,并评价道:
“比徽泽小了点。”
得到了佘离带着毒液的目光。
元鹿哈哈一笑,吓得赶紧撸撸蛇压压惊。
“对了,你身上的首饰都在哪里买的呀?”她好奇地挑起佘离的项链,勾着带到了自己面前。
而被迫只能说真话的佘离面无表情道:“我自己做的。”
“诶?你自己做的?”
佘离在经受了精神折磨之后,头痛还在一阵阵残留。那不同于普通的器官疼痛,而是精神上的由内而外的绞痛,伴随着强烈的异物感,意识海的翻涌和外来的烙印让他想吐。他跪在元鹿脚下,无波无澜地等待下一个惩罚。
可元鹿细细查看了他的视频,并轻巧地帮他带正了绿色的宝石耳饰,手划过雪白的下颔,对着那双幽绿色的蛇瞳赞叹道:
“真好看。”
……她真的很古怪。
元鹿是真心的。她就是看着那些亮晶晶小饰品好看随便问问,没想到自己进入下班状态之后的随口发问,已经加入了佘离崩溃大礼包。她觉得自己每天可努力了,毕竟恶毒是生活,恶毒也是工作。没事折腾哨兵累了,就再折腾哨兵休息休息,日子就这么过去。
然后一件大事发生了。徽泽在战场上受了重伤,竟然差点死掉了。
20. 间章:恶毒向导(四)
然后一件大事发生了。徽泽在战场上受了重伤,竟然差点死掉了。
这件事元鹿知道的很早,她心里在揣摩这个剧情需不需要自己出手,故而一路旁观了很多现场。比如徽泽被运送回来的时候、被抢救治疗的时候、基地管理层开会商议对徽泽处理的时候、以及担任代理队长的乌来找到她请求帮助的时候。
“我还以为第一个来的会是佘离。”
“佘离回中央星系了。”语气淡然,昳丽的眉目带着深深疲倦,看起来这几日他们也折腾的不轻松。
这种时候回去自然不会是当逃兵,多半是搬救兵。所以佘离还是个有背景的?好吧果然男主这东西果然有点说法,多少身上带点什么buff。
但明明有背景还被放逐在这个艰苦的边陲星系,佘离还没有半点回去投靠的意思,深究起来也是一段故事。
对于元鹿来说无所谓,瞎琢磨增添一下游戏体验,但和主线任务无关的也没必要费心去探究。耐心倾听男主们的苦大仇深往事并给予温柔治愈光芒这种事,不属于女配啊!元鹿看这群男的好好的能跑能跳,也不知道是怎么他们压抑他们愤怒他们苦了。
总之到时候该救赎的人肯定会狠狠救赎一波。
她更感兴趣的是眼前的人难得疲上加疲的状态,像是加班了三天三夜的社畜,下一秒就要猝死了。
不仅是为了徽泽的事情而奔走,更是因为失去了这样一个重要战力,战斗情形变得紧张,看起来乌就是刚从前线回来,精神体的翅膀还未收回,在身后若隐若现。
也有可能是因为污染程度太高无法收回?
乌的精神体是一只黑色的蝴蝶。
看似是沉黑,上面却闪着像缎子一样深蓝色的光芒,看起来华丽而优美——和男青年精致昳丽的脸孔相得益彰,却常常挂着与之不太相称的疲倦神色和浅浅的眼袋,像是经常睡不好的样子。
说话也是非常简短的,“嗯”“好”“随意”“滚开”这样。
像一个耗尽了精力的疲惫的社畜。
元鹿觉得他是最不好估计摧残效果的一个,因为无论怎么对待他他都只会苍白了脸色咬牙忍着,最后浅浅吐出一口气,半抬起眼皮没什么起伏道:“结束了吗。”
元鹿看出来,这家伙低碳节能主义,纯把哨兵当做工作打卡上班的。那么元鹿能做的除了让他加班(比如命令他随叫随到,在一些刁钻的时候狂call他出现,给自己缝补衣服、摆放东西、做家务等等,不得不说乌竟然做得一手好针线活)之外,就是给他上班添堵,变相增加工时了。
而乌就连厌烦都那么平淡。多次试图和她打架,最后被元鹿摁着在地上接受精神力冲刷后,他已经学会了用最快速度完成她的要求,这样还能为自己争取到一点休息时间。
元鹿的喜怒无常进一步升级,乌越是这样越让人手痒,她还想再试探乌生气的底线。于是她留下了一些外在的表征,比如说目前那块缺了一个角的翅膀。
是她打下的印记。
总的来说元鹿肯定自己进度良好。
最开始元鹿还以为乌这次是来找自己训练的,因为作战强度太大,基地内哨兵和向导都是连轴转。虽然几个s级都咬牙没来找元鹿,倒显得她闲了下来。这种闲肯定不会闲太久,她知道。
总会有人憋不住来找她的。
不过,这时候她也稍微能理解一点点哨兵对向导的不满了,别说工作质量对比,反正一身硝烟从战场上下来,看到一个安然无恙晃晃悠悠坐享其成的家伙,配合一些指指点点,确实比较拉仇恨。
当然也不是所有向导都像她这么做的。只是这么做会比较爽而已。
然而乌摇摇头,说:“去看看徽泽吧。”
“我?”元鹿指着自己惊讶,“你是想把徽泽气死吗?我都对他没有这么歹毒。”明知道他们关系那么差。
有时候这个女人会呈现出一种堪称澄澈的恶。没有任何内情和曲折,她就是那么高高在上、纯粹出于心意地折磨着你,她对自己造成的痛苦心知肚明,却以此为乐。甚至还会反过来笑嘻嘻地问你为什么不恨她。
不像人类的怪物。
乌平静道:“只有你能救他。”
一番解释后,元鹿才明白他的意思。原来目前徽泽的情况已经到了最后阶段,基本上内部已经准备放弃他。只等着最后一步是他自我了断还是由基地来执行。这种情况下,乌只能来请求深入过他意识海的唯一向导元鹿,以元鹿强悍的精神操控力,还能再加固强化一次哨兵的意识海,用这种方法激发他最后的自救。
身体和精神本就一体对应,互为支持。
在躯体的溃败之中,用强大的精神唤醒生机,这是向导才能做到的事。
“啊……”元鹿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说:
“你刚刚说了好多话啊!第一次听你说这么长的句子,原来你声音还挺好听的呢?”
乌:“……”
他看着眼前没心没肺的女人,毫不意外。哨兵垂下灰色纤细的睫毛,问:“你想要什么。”
“咦,意思是你要和我做交易吗?”
“你想要什么。”哨兵没有回答,只是简短地重复了一遍,像是懒得再进行任何口舌交锋,直接快进到两军对垒的最后阶段——在谈判桌上放筹码。
可元鹿怎么会让他轻易签订这份协约。
“我要你跪下来求我。”
哨兵的身躯默默在她面前矮下去。元鹿还坐在她那个非常舒服的专属座椅上。乌的洁白下颌隐没在发丝的阴影中,纤细脖颈弯折的时候,那长长的被侧放在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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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的灰色发辫尾端,已然扫在了元鹿脚尖前的地面。
于是元鹿明白了,这件事对哨兵来说完全在他能支付得起的筹码范围内,而且甚至可能还算比较轻松的一档。
这都是她平时兢兢业业当恶毒女配积攒下来的好口碑啊!(泪)
唔,可是这样多没意思呢。
什么筹码能超过他的底线?总不能让乌脱光了衣服在基地跑一圈吧。
“看起来徽泽真的伤的很重啊……他不是s级吗?”
乌抬起眼,元鹿在目光中明白了他想说的,摇摇头:“不不,我的意思是,基地不再挽救一下吗?他可是s级啊,就这么放弃了?”
“哨兵而已。”正因为是s级,所以现在才放弃。如果是普通哨兵,可能连从战场上拖回来的资格都没有。
比起维修,报废旧的、再次激发别的哨兵升级、投放下一批进入战场——这一套高速而残酷的链条才行之有效。
这个体系从来这么高效地疾驰运转着,像是隆隆的车轮,将血肉碾在锋利旋转的轮叶之下。
对哨兵来说,被抛弃的命运从进入战场开始就已经若隐若现。不过是早,或者晚的问题。
“对待耗材,没必要花费太多资源。”乌这么说,面上没有波动。
“这么一说倒是能理解这个思路……”元鹿点点头,“我就说嘛,怎么可能只剩下我一个人能救?只怕是别的法子代价更高吧。果然这种1v1的天命剧情不会发生在女配身上。”
“所以你平常追求work life balance也是可以理解的,尽管上头不拿你们当人看,但是你还是有点追求的是吧?不然也不会把作战当成上班。好可怜啊,哨兵一天只有两三个小时的私人时间,还被我拿来使唤,给我洗衣做饭。”
“喂,乌?”元鹿念他的名字的时候音节总是摇摇晃晃的,尾音拽向一个随机的方向,就像她坐在那张椅子上的姿态。
“你想说什么?”乌本能地感受到了一种危险。
“你是不是很恨我?”她睁大眼追问,竟然罕见地有点紧张。
一双浅灰色的瞳和她对视了。因为跪着,他只能仰头才能做到。
片刻后,哨兵撤回目光,向一边偏移,回道:“是。”语气依旧是不咸不淡。
你个人机。
如同乌所料想的那样,这正是她想听到的回答。元鹿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那双明明深藏恶毒却明亮纯然的眸子满溢细碎的光点,像是收到了什么肯定,连连点头。
乌的心却直直沉下去。
她只会用这样的笑容来折磨别人。
果然,他听见她愉悦地宣布——
“好,那我想好了,要收取什么代价——我要你放开意识海,让我的精神体真正地进入一次。”
21. 间章:恶毒向导(五)(补了半章!!)
身为坏人,元鹿怎么可能放过他。现在可是乌有求于她。优势在她!
自然是提前收取了利息再付账。
真正的精神体接触需要哨兵的全身心信任,要强迫自己对这个精神虐待他的向导完全撤下戒心、毫无防备——这对于乌来说当然是一种折辱。
以元鹿的游戏水平,这种手段也是小菜一碟。
尽管她并不了解,这对于这个世界下的哨兵和向导来说是多么亲密、近乎完全融为一体的行为,比所有的交流都要更加接近彼此的灵魂——在没有任何关系承诺的前提下,这种要求相当于一种多重骚扰。
元鹿以为这只是训练的一种方式。
当然,就算她知道了这个世界观普遍的心态,元鹿也不会放在心上。玩家需要想这么多吗?一个念头就足以促使她的行动。
她只在乎是不是足够有趣。
面对元鹿的要求,所有的回答只能是服从。
要想让哨兵完全撤掉意识海之外的精神屏障,这并不是短期能做到的。就算主观努力,潜意识里也会有一部分不听从,咳,特别是对元鹿……所以她才特意采访了一下乌的好感度,果然很低。
很好,难度越大越有意思啊!比起自己为难他,看乌这样的人自己强迫自己难道不是更好玩吗?
元鹿提前收取了一半报酬,没能完全深入融合。但也足够看到乌的许多记忆和情感。他的家人、他的童年、他的第一场战役、他的每一次升级……这真的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体验,元鹿沉浸在陌生的信息流中,如同漫浸于海,她却依旧能自如呼吸,游动。
再次赞美游戏公司!
结束后,乌汗涔涔倒在地上(地板也经历了太多吧)。灰色的粗侧辫子已经散乱,头发浸透紧贴在脸颊和唇畔,那张苍白疲倦的脸上第一次烧出绯红,像是云过雨霁的瓷器,格外脆弱而美丽。
元鹿还非常不解来着,为什么她什么事都没有,每次哨兵们稍微动一下意识海就这副模样?
如果乌能够听到她这句话,一向低耗不愿多言的他此刻也会立即反驳:
首先,精神力的接触不同于任何一种精神交汇,是将最脆弱、最易伤的地方深入袒露,比她之前用过的所有精神干扰手段都要影响大。
其次,哨兵也不同于向导,精神力本就薄弱,除非向导主动引导,哨兵无法反向侵入向导的精神力,只能单方面被交汇。元鹿对于精神力的操控更强大于大部分向导。属于她的入侵和控制也更加强悍且难以消化。
对哨兵来说,她兴致勃勃的探索带来的是久久难以磨灭的精神烙印。
若非他是s级,或许在敞开意识海的第一秒就被扰乱得意识崩溃昏迷过去了。
事实上,乌也数次在昏迷边缘。
在他主动放弃了牢固的精神屏障后,她的精神力带来的冲击感更强了……但,不是以那种摧毁、崩塌的疼痛的方式,而是一种更为平和、温暖的涌流,像是磅礴而包容的海。
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体验,并非“你”与“我”的加减,而是水溶于水,每一滴细小的记忆都在接受重塑和新生——这是来自向导的力量。
不是简单的窥探、异物、刺痛,而是一颗种子被光芒照耀的挣扎破土。
甚至逐渐让人上瘾。
那一段漫长又短暂的恍惚,好像他重新出生了一遍。
这样的交汇是双向的。在元鹿细致地查看着他的记忆和情感时,乌也真切地体会到了元鹿的心绪。
不同于设想中的任何一种,那种心情单纯而明快。
她在喜悦。
在为了这场发生在他的意识海之中的交汇……而喜悦。
乌不可避免地被感染了,他浑身温度升高,浪花席卷,海潮漫漫。乌没有感受到多少痛苦,这反而更加不可忍受。
不知不觉,他竟然放开了比预想中更多的屏障。
不,最深处的东西……决不能被窥探。他最大的秘密,最后要守住的危险禁区——不可以!
被抵抗而中断,元鹿也没有什么不悦。她看起来还沉浸在新奇的体验中,十分自然地牵动嘴角。
若是从前,乌不会猜测她的想法。可现在他在心中悄然浮现……她只是觉得这样很有趣。
折磨、疼痛、操纵、玩弄……这些让她名声大恶,被痛恨唾弃的东西,或许也是出自同样的缘由。
她只是觉得很有趣。
不像向导、不像哨兵、不像人类也不像怪物——乌仿佛从这场被迫的精神交融中窥探了一点这位喜怒无常的向导的本质,却好像又更加遥远。
无论如何……清醒过来的乌意识海中仍然充斥着属于另一个人的精神力遗迹,于是他无法控制地、不能不如此地、久久凝视着那张面容。
无论是探究、憎恶、不解、畏惧,什么也好,哨兵凝望着他的向导。
如同虫凝望着光。
——
元鹿吃了乌做的晚餐后溜达到了徽泽的病房前。
怎么描述呢,应该就是很符合刻板印象的那种科技化纯白病房,看起来有点类似实验研究舱室,但是没有窗户,太压抑了。
元鹿还以为这里的条件会很差,毕竟乌都说了他们准备放弃徽泽了,但是看起来这家伙在的地方条件还挺高级。
或许……这是作为一种工具的高级。
徽泽躺在床上,手脚都被束缚带捆绑着,面容苍白,眼皮静静合着。
“您在想什么。”
“……吓我一跳,不要突然出声啊!”元鹿抱怨道。她发现在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徽泽反而突然找回了礼貌,还挺奇怪的。
他把文明的外衣当做取暖的东西了吗?
“我还以为会看到一个战损版的徽泽,他们怎么用绷带给你裹得这么严实,都看不出哪里伤了。”
a级向导的通行在这里拥有最高许可,此时病房内除了两道呼吸再无活物的动静。徽泽每天在这种地方待着……没病也得憋出病吧,这就像是一个机器人充电舱一样,完全没有人文关怀啊。
“连盆绿植都没有。”
“您说的是模拟天幕吗?”徽泽竟然浅浅弯了下嘴角,手指微动,病房内就投射出了仿若真实的蓝天白云,一时间像是置身大草原。
但看得久了,那毫无变化的风景反而让人觉得怪怪的,更添了矫伪之感。
还没等元鹿说出口,徽泽就又关掉了那人造的蓝天白云,又回到了一片空虚死寂的白色中。
“你好像对我的到来不是很意外。”元鹿问道。
徽泽说:“如果您愿意的话会告诉我的,不是吗。”
元鹿歪头,盯着他看,觉得他现在的样子虽然看似正常,但就是因为太正常了,才显得很不对劲。
地点,病房。时间,他快死了。场景,面对仇人。
徽泽垂下眼眸,精神力的溃败让他的身体感到疲惫。
这几日他与外界的联系全靠终端,度过了愤怒、不甘、焦躁、悲伤的阶段后,徽泽对于自己的未来终于落在了外表的平淡。
多年在战场上与污染物拼杀的经历没能杀死他,一步步将他送到了队长的位置,可回到基地后,竟然是他为之厮杀的人们做出了将他废弃的决定。什么都保不住他,包括他最擅长的战斗。
这才是哨兵的命运。
或许只有眼前的人才是正确的,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掩饰过她的态度。元鹿将哨兵明明白白当做自己的工具,并没有告诉过他们不切实际的溢美之词。就连结合热……她都能用那种观察实验的眼神在一旁无动于衷。
比起被诱发结合热这件事,徽泽竟然为那个无动于衷的眼神感到了更多的屈辱。好像是在她眼中,他的狂热和迷乱都像是什么戏剧的一环。
然而到了现在,竟然只有这个冷酷的、高高在上的、毫无同理心的人来看他。
此时此刻,如果他奋力一搏,未必不能对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向导造成伤害,可现在这个男人却觉得很累,他无法再调用身为哨兵的一切能力。当他想起自己是个哨兵时,他的痛苦会随之加深啃噬心脏的力度。
元鹿并不理会那些复杂的心理活动。她当然无法从眼前的慷慨胸围底下看出一颗碎掉的心。因为虚弱和无人疏导,哨兵此刻的污染指数已经很高了,精神体的特征外显在身上,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到,耳朵尾巴倒是齐全。
元鹿眼中:一只郁郁的狗。
“你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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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来做什么的?嘲笑你吗?”元鹿漫不经心地放开精神力,柔和而熟练地不打招呼就探入了哨兵的意识海中。
令人熟悉的粗暴生硬。
在她的引导下,哨兵的精神力被逐渐汇聚、滋长,原本紊乱而四散的精神力逐渐依恋地围绕上来,像是藤蔓攀附大树。
然后元鹿蓦然撤走,刚刚忍受的剧烈疼痛猝然反噬爆发出来。
一起一落,强壮的哨兵如今也经不住这样的折腾,重重喘息,脸色愈发苍白。
“疼吗?疼就对了,舒服是留给死人的。”元鹿趁机插入无意义的pua。
没有理由,只是想戏弄一下他而已。
“你或许应该知道,现在只有我能救你。你要求我吗?”元鹿探身悠然道。
“……”哨兵神色恍惚,疼痛未消,可元鹿的行为又实打实地让他恢复了一部分精神力。最难以启齿的部分在于,他溃败干涸多日的意识海乍然被她探入,尽管撕开头颅一般疼,却隐约唤起了那段他不愿回想的记忆。
他从不知道这种事情还有惯性,且如此强大。
“……求您。”
过了许久许久之后,元鹿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高大而虚弱的哨兵竟然从双唇间低低吐出了这两个字。
元鹿等的就是这个。她毫不犹豫:
“我拒绝。”
哨兵并不意外。
……好吧她平时表现太优秀了。
所以这时候元鹿当然不能提起任何队友为了救他做出的努力,她当然要这么说:
“但是除了我也没有人要你诶,你看这几天有人来看过你吗?只有我对你才是真心的,你懂吧?”
徽泽不应。他只是伤了但不是傻了。
“——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是我也不是那么真心啦。主要是为了好好嘲笑一下你现在的样子。看你这么高傲的人变成现在这样还真是对比强烈……话说你不会真的死了吧?”
接下来无论元鹿说什么,虚弱的哨兵都没有再说一句话了。
元鹿走后,徽泽才抬起头,看向茫然雪白的无隙墙壁,如同看向自己。
然而过了几日,没有人来继续给徽泽注射那些让他虚弱的东西,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来与他谈论他的去向。徽泽自然有自己的渠道了解,但前提是他仍旧是一个有价值的哨兵。
再几日,徽泽被放了出去。完全地、放了,就这么把他丢在了门外。失去了一切身份、任务、武器和编号,徽泽眼中的天空像是一片将人溺弊的海。
元鹿非常惊讶地在自己门前看到了一个站得笔直的哨兵。
“你来给我站岗的?”
要不是他脸上的神色太可怜,那习惯性的战斗防备意识和挺拔的姿态,像是来抄她家的。
“我无处可去了。”他脸上这么写着,但没有说。但是这样子真像一条流浪狗,就连被丢弃了还想要保持着从前的体面。
徽泽只是盯着她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问:
“您为什么要保下我?”
元鹿和他对视了一会,说:“进来吧。”
徽泽是孤儿,常见的战争背景,亲人在战火中逝去,他成为了哨兵。恰好比常人多那么一点天赋,成为了基地的头领。但每日依旧是作战与作战,从被指挥变成了指挥,最终被他最熟悉的东西杀死——险些杀死。
最常见的哨兵模板,贫瘠的毫无可说的一生。就连此时刻意去回想,也捕捞不起一些难忘的、不一样的东西。
最特别的或许就是那个奇怪的、带着恶意的向导……和她的举动。
元鹿保下了他。以她的权力,让他不至于被处置报废,而后变成了一个无处可去的没有归宿的人。
徽泽此刻失去了一切,仅仅作为一个人而活着。
可这样的他,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
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也没有值得为之奋斗的东西,再清醒过来时,徽泽已经来到了元鹿的门前。
他不知道她住在基地的哪里,她们只在训练室见过。徽泽是嗅着她的味道找过来的。
无家可归只能来到仇人家门口求收留的剧情吗……这什么发展?
元鹿说:“你为什么会来找我?”
22. 间章:恶毒向导(六)
元鹿说:“你为什么会来找我?”
“我希望您先回答我的问题。”他身上被污染的样子越来越明显,精神体外显,说话的时候尾巴垂在地上一动不动,耳朵严肃地立起来,厚实的胸膛微微起伏。衣服依旧裹得严实,看不到里面有没有也覆上毛皮。
可惜手没变成爪子。
“没什么原因,我愿意。”男主倒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死了换一个就是了,但这意味着她前面进度全都清零了,这就有事了!
只要不死就行。别的元鹿也没管,怎么还能惹上他呢?
元鹿看起来真的很喜欢那把椅子,现在在她的家里也坐着一把一模一样的。周围的空间充满了她的气味。徽泽还能记得自己看到那张采购申请的时的时间、地点,当时涌上的想法却有些记不清了。而现在看到这把一模一样的椅子,他却回想起了很多记忆。
并不愉快,几乎所有时间她与他的相处都是如此。毕竟元鹿是那么自我、独断、残忍,从不为外人所动。
就像她面对着失去了哨兵资格的男人,依旧随意地回答着自己的想法,与从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从始至终,她对他的想法并不因为徽泽的地位、哨兵的身份、他的情感而转移。
徽泽的耳朵忽然折了下去。
那对毛茸茸的、厚实的耳朵看起来坚韧又滑滑软软,元鹿当然摸过,不过摸的是精神体,还没摸过在人身上的,想必是差不多的手感。
“我可以留在您身边吗,向导大人。”徽泽突然说。
从来没听过的敬语突然加上了!还有这哪里来的突如其来的要求!
“除了您身边,我无处可去。我的污染指数我自己清楚,在完全污染那一天到来之前,我想在您身边,作为您的哨兵而死。”
“??啥”元鹿吃惊。
徽泽回到了自己最熟悉的位置——那张椅子面前的地板上。他的尾巴开始在身后扫动,抬头凝视着元鹿的面容。哨兵天生就要被使用,他试图挣脱这样的命运,可发现命运的小径之外是空洞的空白。既然如此,何不为自己选择一个使用者呢?
相比于他人,元鹿竟然是徽泽第一个想到的名字。她对徽泽那么坏,可是徽泽此刻却觉得她是最好的选择。
起码这次,是他自己选择的。
他的污染很快会吞没自身。但这次死亡并不一样。徽泽被赋予了生的资格,于是也有了为之而死的理由。困住徽泽的那道幽窄小径被元鹿劈开,她把他带走,带向了她的荆棘丛林。
无论元鹿是会虐待他、讥讽他还是将他作为最后的工具使用,驱使他去战斗、榨干剩余的价值,徽泽都想好了接受的方式。这些都不难应对。
可是元鹿竟然对他招了招手。
身体下意识地,徽泽靠了过去,可元鹿要求的是更近的距离。她提着他的肩膀,直直地往下按——徽泽的尾巴疯狂地甩动了起来。
他靠在了她的膝盖上。
徽泽全身紧绷,不敢用力,用针尖般的力道维持着接触。可接下来便更是令他心神震动的东西——他的意识海迎来了一道熟悉无比的精神力,而这一次,他毫无防备。
于是元鹿又一次沉浸在别人的记忆和人生里畅游了一次。直到哗啦啦浮出水面,还滚动着徽泽童年和青年时拿起武器的闪回。
超级奇妙的感觉……游戏就连这样都能模拟吗。
玩家的强大精神力并没有觉得不舒服,而是像看了一场电影一样回味怅然,且对自己丝毫没有影响。元鹿不知道,这是独属于玩家的福利。
再垂头看脚下,男人已经咬着嘴唇浑身湿透地缩成了一团。
元鹿:……?
你们这个世界观的人怎么回事,无法理解!
极致的融汇和新生覆盖了徽泽全身,他没有想到此生还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高大的男人抬起迷蒙的眼睛、湿漉漉的睫毛,望向了那个给予了他一切感受的人,内心诚实地涌起依恋。
这是……他的向导……
他已经完全被他的向导标记了。
“你知道那天我并不是自己想去看你的,而是你的队友拜托我的吗?”
元鹿张口,毫不留情道。
徽泽一怔。
“还有,你想知道乌为了让我答应,付出了什么代价吗?”
元鹿如实地告诉了他,并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徽泽的反应。
可惜经过刚刚的结合,现在他的污染指数已经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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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到安全区域,看不出耳朵和尾巴的动态。
现在徽泽应该能非常清楚地体验到乌的感受了吧。
所以他会更恨自己吗?
“……有一件事,您否认也好,装作不懂也好。它不以我的喜恶为转移,那就是哨兵天生属于向导。”
“我是您的哨兵,这是写在我本能里的天性,元鹿大人——就像饥饿和干渴一样,凡人无法违背。”
“可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元鹿垂头看他,“你一直很有骨气地在反抗啊!别这样,天性也不是一定要遵从的,反抗才能体现你高贵的品格!”
“我已经饥饿太久了。”徽泽喃喃道。
元鹿看了他良久,终于松了肩膀,说:“好吧。”
男人如同大狗伏在她的膝边。
“上次不如乌所愿,我没有救你,这是出自我的心情。这次清除了污染指数,救了你,同样是出自我的心情。现在你愿意听我的吩咐吗?”
徽泽抬起头。
“那我命令你,回到基地去。回到我们之前的关系,就像你今天没有来过一样。变成和之前那个、憎恨着看着我的、一模一样的你。”
犬的眼睛一下子睁大,黑漆漆的瞳仁变得湿漉。他满心充斥着话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他的头脑困惑而哀惘,还未及思考字词的黏连、音节的意义时,心脏就已经开始刺痛了起来。
“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乖狗狗。”元鹿终于伸出手,轻轻抚了一把他的头发。
徽泽终于明白,世上没有仁慈也没有拯救。他的出路便是黑暗的墙壁和坚硬的荆棘。
可落在他头上的那只手从未如此温柔过。这是她第一次不是抚摸精神体,而是直接抚摸他。
元鹿本质依旧没变,她从不掩饰、明明白白地摊开。自我、独断、残忍,从不为外人所动。
他没有期待。
服从她的命令,是他的最高指令。
“遵命,向导大人。”
徽泽低哑的声音从喉咙中震动着响起,近似犬类的咽鸣。
又过了许久许久,徽泽突然说:“是……杜宾。元鹿大人,您问过我那个问题。”
元鹿恍然,啊,是他精神体的品种啊。
23. 间章:恶毒向导(七)
徽泽回来了,皆大欢喜,基地看似恢复了与往常无二的秩序。什么都没有变过。包括令人憎恨的冷酷向导和对她满怀恶意的哨兵们,这种简单的关系。
嗯,看起来和从前别无二致。
元鹿对上那双复杂的蛇瞳,无谓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佘离不是不知道乌的计划,但正是知道,所以他才预料那绝对不会成功。他宁愿相信全星系全基地的人都会对徽泽施以援手,也不觉得元鹿会这么做。
但她真的救了。
他没能做到的事,这个向导却做到了。
乌在战场上的强大直觉,难道用以哨兵和向导之间也适用……?佘离宁愿相信她还有什么后续的手段,等着再给徽泽一个绝望的反转。
直到现在,元鹿的举动就是没有任何举动。依旧那么颐指气使张扬霸道,依旧那么喜怒无常残忍粗暴,乃至于最直接领受了她的恩惠的徽泽,对待她依旧不假辞色。
可这不应该……或者说这个局面中让佘离觉得总有按捺不住的古怪,就算她的训练依旧是虐待,但就事论事,徽泽不该对元鹿救了他性命这件事毫无表示。
一团一直以来如此运行的星云突然加入了巨大的割裂和变数,佘离如此困惑又警惕。
“这么看着我到底想干什么,说起来我救了你们队长,你难道不该感谢我?”
换做任何一个人,佘离都会用最高的礼节感谢、敬重她,但这个人是元鹿。
她这么说的时候,还在肆意地用精神力戏弄着他。
蛇弯折了柔软的颈项,衣领和耳畔的宝石在喘息中叮当作响。
善辩的、狡猾的蛇突然变得沉默。
“也不带这样的吧,”她托腮去看佘离雪白艳丽的脸,“平时我对你的队友做了什么坏事,你都恨我恨的要死要活的,难得做个好事,怎么就不出声了?只有坏事连坐,好事不算啊?”
元鹿倒也没真想让佘离多感恩戴德,要是真的感恩起来了她才惊慌呢。只是难得抓住漏洞能逞这条蛇的口齿之利,她自己爽爽。
她当然不会告诉乌交换了什么、徽泽又对她说了什么,以及徽泽屡屡在人群中向她投来的眼神,乌和她擦肩而过时垂下眼皮后身体的颤抖……这些元鹿都不会告诉他。
小蛇在手心盘成一团,尾巴尖扫过指根的痒肉,近乎软弱的姿态。
佘离好像被“接受了仇人的施恩”这件事冲击到了。
“所以,这个秘密任务就只有你能做到了,没有拒绝的余地。”元鹿乘胜追击,命令道。
这就是佘离和她出现在这处剧场的原因。
有编制的向导和哨兵都不能擅自离开基地,元鹿的出入许可一半来自她的背景,一般来自徽泽的默许。所以在基地待了这么久之后,元鹿终于能出来看看了。
主要是她把基地地图探索得差不多了,有点待腻了。
玩家才降落不到一个月就腻味了,这群基地原住民每天到底是靠什么忍的,不觉得人生很无聊吗!
出来外面才发现,这座边陲星球虽不繁华,但也有娱乐有商业,有一派自然风光。
星际人民过得还是挺丰富的,就像是古老的罗马希腊人一样,市民关心戏剧和政治,讨论着文学、音乐与艺术,在修建平整的城市街道中散步,天空中除了战斗机的轰鸣还有鸟叫声。
剧场是整个城市的娱乐中心,不过和元鹿认知的剧场不同,在这里看不到任何除自己之外的人,只有机器和智脑接待她们,进入房间后,一切都是虚拟的。
她拉着佘离看完了一场最新的虚拟戏剧后,意犹未尽和他讨论。
“所以说主角为什么不选择说出真相呢?自己一个人牺牲能获得什么?”
星际时代的戏剧也很特殊,观众接入贴片后能获得与戏剧人物的脑联网,完全沉浸式感知其中的情绪和心理活动,中间还有能够帮主角做选择从而观看不同分支的环节,有点点像立体文字游戏。
我在游戏里玩游戏成就?
这场戏剧并不涉及哨兵或向导,角色都是普通人,讲的是一个有点老套的个人英雌主义故事。事实上元鹿观察了一下,这里的戏剧大部分和哨兵向导无关,少数有的也只是命中注定的爱情之类的,并没有探讨更深层关系的。
这个社会虽然依靠向导与哨兵支撑起了和平的外表,内里运转的齿轮大部分还是普通人。
客观来看,元鹿肯定能分析出主角两种选择的利弊啦,但是看完剧(或者说电影?她很难定义星际艺术)之后的精华不就是要和同伴讨论吗,这才是她拉佘离过来的原因啊!
谁让徽泽口才一半,雷蒙话又太多,乌这种社畜不想奖励他,只剩下嘴毒的佘离。
可今天的佘离异样的沉默,还有点心不在焉。听见元鹿的问话,他走在她身侧道:
“……我理解不了她的想法。”
他没想到元鹿命令的“秘密任务”会是这件事情。
和战争、训练、哨兵向导的关系、生死存亡……统统无关,只是一件最简单最日常不过的娱乐。
而这种事,反而离他最为遥远。
佘离熟悉的是惩罚、是硝烟与武器,是如何最快地杀死敌人、保全自己,是怎么在高速运转的基地中争取一席之地……
上次看这种与战争无关的影片,还是很小的时候了。
那时候他还和母亲一起生活在遥远的不被战争波及的小星系,很多事情都模糊了。
今天的元鹿也分外不同。没了在基地中训练室内的环境,她没有运用精神力对佘离做任何事,只是单纯地走在自己身侧,指着街道上的事物分享自己的看法,或者孜孜不倦地询问着佘离的评价,或者说那棵树的颜色很像他的眼睛……
像是她们并未在基地相识、剑拔弩张、互相针对,而是从今日起初遇的陌生人。
元鹿:今天她是出来玩的又不是加班的。
佘离从前的队友们都不愿使用假期,即便有假期,他们也会在训练室待着。哨兵的生命短暂,熟悉的面孔亦是一波波轮换,佘里此刻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一个年轻战友的感慨:
“在战场上的时候期盼战争结束,可有时候又觉得……战争再长一点就好了。”
是啊,没了战争的时候,这个社会的运转还需要哨兵吗?
这次回到首都星,佘离去找的正是那个抛弃了自己的所谓“家庭”。当下时代的人类亲缘淡泊,“家族”这个概念已经逐渐瓦解,成为旧时代的一种精神遗留。聚居并非家庭的固定形态,佘离去找的那个女人是他血缘上的姨母,也是理论上需要和母亲一起抚养他至成年的人。
他一出生就面临着分离,母亲带他远走,又将他送回姨母那里,只身离去。佘离的一生总是在被决定和被分割,所以他分外珍惜接纳自己的“族群”——或许蛇不擅长长途跋涉,他只是想留在一个安心的地方。
姨母目前的职位当然可以影响到徽泽。但她正在别的虚拟城市旅行,智脑管家接待了他,提醒他只有半小时时间,因为后面还有她的女儿的拜访——她生命序列的真正继承者。
佘离被拒绝了,并不意外,只感到茫然。正如此刻,他伴随着理应称之为仇人的向导做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被她若无其事地询问着对戏剧的看法的茫然。
戏剧的主角、社会的向导,她们都是被选择的人,有人关心她们的生死,有人注视她们的一生。而哨兵只是耗材,只是伟大的垫脚石。
佘离走在播放着太空音乐的城市街道上,浑身像被窥视,有种迫切想回到基地的心情。
元鹿回过头笑了,道:“你怎么突然变得和徽泽似的那么嘴笨?算了,我们去前面坐会吧。”
她们坐着电梯来到了城市边缘的城墙上,在这里能望见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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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围着人类聚居地的沙漠,沙漠的另一半是大片像海一样蓝的湖泊,泾渭分明,自然来源于独特的大气、水文、地理条件,属于星际时代的特色——元鹿目不转睛。
在沙漠和湖泊的交界处,就是坐落着的基地,能看到基地上方高大如巨塔一般的光幕墙,和它在天空中投射的类似海市蜃楼的影子。
“真好看啊。”她的头发被风吹起,露出专注的侧脸。
佘离做好了准备接受向导的虐待和使用,可今天到此结束了,他并没有被作为一个哨兵来对待,而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人”,只是陪她看了一次沙漠与湖海的日落。
元鹿为什么看起来总是那么坦然而平淡,像是从来不会感到困惑?她知道她要做什么,
“佘离,”她叫他的名字,“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不是哨兵的话会去做什么?”
“没有。”
“诶,可是军役总有结束的时候吧,战争也是。”
“哨兵死得比较快。”
佘离一如既往的毒舌,把元鹿逗笑了。她清清嗓子开始帮他规划:
“这样吧你听我的,等你退役了,你就戴上金丝眼镜去当都市文里的斯文败类小舅舅,专门打脸不识好歹的前男友,然后在雨天开着黑色豪车把女主拥入怀中。或者你发展一下小众爱好,感觉你也挺适合做麦当劳的,平时高智的脸露出无法思考的表情特别涩你知道吧……”
“……”佘离承认有那么一秒钟以为能听到一个认真答案的自己很蠢。
看着他的表情,元鹿笑够了才正经开始发散:
“就比如你不是很爱做些小手工嘛,这个也很适合赚钱啊,毕竟你做的那么精细。还有你打架技巧也不错,做个格斗教练也行,反正有手艺的人到哪都饿不死……”
佘离轻轻嗤笑一下,尖尖嘴角挑起。原来她是真的欣赏他那些小玩意儿?
元鹿总会在意一些奇怪的细节。
今天她们路过的地方不止一处,遇见的人也不少。看完戏剧之后元鹿对他说:“我还是觉得和别人一起看比较有氛围。”星际城市里的人大多都是这样陌生,其实有血缘的人也并没有熟悉多少,在一切都可以自由选择的时代,婚姻制度已经被淘汰,学习由智脑来教授,什么关系都可以被取代,没有什么关系再是绑定的。
但元鹿说,人和人之间还是有些连接比较好吧,不然不会太孤独吗?
佘离承认她说得对。
什么都可以选择意味着你会不被许多人选择。比如佘离。
幽绿的蛇瞳一直在观察着元鹿,从她进入基地的时候,从她指定自己执行这个“秘密任务”的时候,从她的笑和不笑、话语与皱眉中……其实元鹿对待别人看起来很平常,平常的善意平常的好奇,佘离发觉她并非看起来那么直白清浅。元鹿身上矛盾的两面如此自然地切换,她的高傲、残忍与恶只对特定的人释放,比如佘离。
原来元鹿并不会为难别的哨兵,也会对过路的脱衣舞男笑意盈盈。
她的恶也是一种特殊待遇。
她的反复无常,她夺去自己在意的人,又对他们施以援手,她占有他的精神,为他打下烙印,又夸赞他的爱好,问他喜欢的音乐。
怎么会有一个向导如同一潭黑色深渊、如同漩涡?
“今天之后我不会再感谢你。”佘离突然打断了她的话。
“原来你今天有在感谢我?”元鹿疑惑。
“所以你确定要把今天浪费在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上吗?”佘离随着她的目光望向远方的血红落日下的沙漠。
“什么叫没有意义,人生本来就是没有意义的啊,我觉得快乐就好了。”元鹿认真地说,“就像现在,因为温度很好,风很好,夕阳很好,所以就很有意义。只要你闭上嘴。”
佘离看了她一会,并没有闭上嘴,而是轻轻地说:
“谢谢。”
24. 间章:恶毒向导(八)
元鹿可没忘记乌还欠自己半次精神结合。她还没来得及收债,只是因为这件事排序没那么靠前。
再说了,时时刻刻悬在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才更有震慑效果不是吗!
没想到乌会自己主动找上门。
那时候她正在训练雷蒙。那只精神体可能是牡丹鹦鹉的哨兵,话特别多还特别傻乎乎的。
最开始元鹿对他很和蔼,笑眯眯的看起来好相处,随便逗了两下、听他讲讲平时在战场上的小烦恼,专注地看他的眼睛,雷蒙就有点晕头转向了,会在别人提起她的时候据理力争地帮她说好话。但他也不傻,很快就明白自己队友口中的元鹿也是真实的,下次来见她的时候就带了一点疑惑。
“您为什么要这样呢?”他浅蓝色的如同玻璃一般的眼睛盯着她。
元鹿漫不经心:“因为我喜欢。”
再后来,小鸟看她的眼神就带上了警惕和受伤,对他来说精神的疼痛远比不上信任被辜负的痛苦。可他没想到一切还能更糟,直到元鹿亲手把他最珍视的、属于兄长的遗物扔进了污染物堆里。
雷蒙发了狂地去找,但怎么可能找到,元鹿亲手捏碎的。
他失魂落魄地回来,那双澄澈的眼睛充满泪水,断断续续问她:“您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元鹿依旧平静,甚至带着曾经让雷蒙脸红过的笑意:“没有为什么,我说了我喜欢呀。”
恶的魔女。灾厄和痛苦的化身。
雷蒙在心中向兄长、母亲祈祷的时候,时不时会这么想到那个向导。
可元鹿折磨他的手段不止于此。她的精神力操控近乎随心所欲,可怕的精细与强大。元鹿对雷蒙打上了催眠的精神烙印,改变了他的认知,让他把痛苦扭曲成喜悦,于是仇恨就成了倾慕的来源。雷蒙那段时间陷入了一种神魂颠倒的迷醉,再回想起来都像是带上了一层雾瘴般模糊,他情不自禁地梳理羽毛、将自己打扮得光鲜漂亮,还收集各种石头、布料、植物用来筑巢。他想要巢穴中充斥着她的气味。
鸟儿以为自己有了主人。
然后元鹿又如此残忍地撤回了一切,将清醒作为一记响亮的鞭子抽在雷蒙脸上。
他说不清自己是痛苦于清醒还是痛苦于迷蒙。
而她——颠倒幻梦的源头,一切的根源与始作俑者,竟然看着雷蒙的泪水,轻轻笑了一下。
元鹿:冤枉啊我只是觉得他哭的很好看。
雷蒙突然懂得,他的眼泪是她的战利品。
也是在那一刻,他才恨上了她。
雷蒙被很多人说过头脑简单、心思直白,可这样的他也有着最明白的领悟和直抵本质的认知,他并不是被愚弄的对象,心里清楚得很。
元鹿这个向导对他只有恶意,别无怜悯。
可她救了队长,为什么?队长对她来说是特殊的吗?
色彩艳丽的小鸟焦灼地埋着头,鸟喙尖尖梳理着羽毛,然而那并不是正常的力道和动作,反而用力地撕扯下了自己翅膀上一根翎。
“哎你干什么!”元鹿制止,她最喜欢摸的就是鸟翅膀底下那层软软的绒毛,还有鸟头颈和肚子上的一片,正着摸滑溜,倒着摸毛茸茸,温温热热的一小坨,能把小鸟摸得晕倒在手心——这羽毛破坏了一点都算不完整。
雷蒙正双手被高高吊起,四肢也被锁链紧紧束缚着。这个看起来略带限制级的造型只是为了不让他挣扎得那么厉害。他是打起架来最多动最麻烦的一个,而且对元鹿恨意很深,消停不下来,只能如此。
随着进度的推进,元鹿刚到基地时分配的干干净净的训练室,现在已经配备了鞭子、吊环、枷锁、铁球、封口器……等等看起来很那啥的用具,摆在一起时颇为壮观(稍微有点收集癖满足的快乐),甚至看着不怎么正经。
元鹿觉得自己好冤枉,她真的都是为了好好完成任务。
当然了,这堆东西的采购样样正规,也经过了徽泽的批准。
雷蒙忍受着头顶传来的酥麻和意识海的剧痛,闷闷地说:
“你激发了队长的结合热。”
元鹿反驳:“那都多久的老黄历了,说点新的战绩不行吗。”
“不是老黄历,就是最近。”
嘎?她怎么不知道。
“你要去看队长吗……如果标记过的向导不理会哨兵的结合热,他会死的。”
雷蒙今天怎么了,提起的尽是一些无关的话。
元鹿知道,这个“死”和当时乌来找自己说的“死”意义之间可是不同。她又不是来做慈善的。
“死就死吧,与我无关。”
雷蒙抬起湿漉漉的睫毛,那浓密的一排在下眼睑处投出一条细细的阴影。他看了元鹿一眼,很快地收回。
“原来你对他……也……”
听不清他在叽里咕噜说什么,元鹿索性又给了他一下子——用精神力。痛得他叫了一声,终于不说话了。
“好了,别聊别人了,我今天还有礼物送给你呢。”元鹿走上前。
雷蒙吃了一惊,汗水落在脸上的伤口(都是他自己挣扎出来的)火辣辣的痛,警惕地望着她。他知道她拿出来的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元鹿拿出来的正是上次和佘离一起出基地的时候买的。现在比较发达的城市已经取消了线下的商铺售卖这种形式,采取智脑虚拟采购和定制结合,不过在这个不够发达的边陲星,她还是见到了一些活在这里的商铺。
和这条项圈。
黑色的,平平无奇的款式,唯一的装饰是中央有个羽毛形状的金属拉环,缀着一个像名牌一样的小牌子。
雷蒙又开始挣扎起来,他的上半身的肌肉都在绷紧颤抖,汗水一滴滴浸透了作战服。他似乎以为那是一个开关或者带着电击的什么惩罚装置,然而什么都没有,就是一个普通的、带着羞辱意味的项圈。
元鹿拉开他胸口的拉链,露出锁骨和一点胸口。然后亲手将这条黑色的项圈围在了少年洁白的、不断滚动的喉结上。凉凉的金属牌立刻扫过他锁骨之下的沟壑。一点痒意。
起码它很好看。
她用一根手指勾起项圈中央的金属环,迫使雷蒙的脸不得不和她离得很近。进行一些电视剧标准的反派对视。试图用自己眼神中的恶意射出两道激光传入对面水蓝色的瞳中。
他由于窒息,脸上泛起红潮,嘴唇也越发鲜红。
雷蒙的脸是那种很清纯的混血式精美,像个玩偶。
现在这个玩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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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湿漉漉地、恶狠狠地盯着她,满含悲哀:
“您又要怎么戏弄我?”
“没有呀,”她的指尖像点起涟漪似的流连过少男的脸庞侧面,从耳畔到下颔,似乎将人的肌肤也当成鸟羽来摸,不顾手下哨兵微微的颤抖。
“上次弄丢了你的一个项链,现在还给你,还不好么?”她轻笑了一下,终于远离了。几声由于窒息产生的咳嗽在她身后响起。
“你——!”雷蒙被迫吊起的手握拳又松开,痛苦的神色攀上他的脸,身后的影子无序地抽动——最终一对翅膀从两肩下生出。
他竟然愤怒得精神体外显了。
元鹿吃了一惊,这小小的举动伤害有这么大吗。还是说那项链对他真的很重要。
雷蒙是个很单纯、也很执着的人。
所珍视的、所敌视的,泾渭分明,贯彻始终。
肆意混淆、搅乱、耍弄的,至今为止也只有一人。
就像那个看到他流泪之后的笑容,她只是觉得有趣而已。
她的轻视最让他愤怒。
雷蒙是基地四个s级中年纪最小的。在雷蒙在这里可以称得上短暂的哨兵生涯中,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向导,每每令他情绪激荡,身心受创,他觉得自己应该恨她,事实也确实如此。可无论如何,她无法归类进任何一类雷蒙遇到过的人。他无法定义。
绝不是战友,那么是敌人吗,但他并没有与元鹿相抗衡的力量,他只是被她玩弄着。
某一个瞬间,这个头脑清澈、很少深思的哨兵突然领悟了这是什么,在他的意识海充斥着元鹿一遍遍肆虐过的痕迹的时候,他想——
这就是,向导与哨兵的链接吗?
他是她的哨兵。尽管她们互相满怀冰冷的恶意。
雷蒙很快又感到脸上伤口的火辣,这回不是由于汗珠,而是别的咸涩液体——他努力睁大眼,看到元鹿的脸在模糊的视线中晃动。雷蒙想要别过头,不愿让这幅表情被她看清楚,却又被强硬地掰过来,然后一只手在帮他擦拭脸颊。
血和泪混在一起,弄得那张洁□□致的脸很是狼狈。元鹿果然又轻轻笑了一下,可这回他听清了,这笑声里没有嘲弄,只像一只小锤子敲打在他的心脏。
“脏小鸟。”
雷蒙涌起一股梳理羽毛的冲动。
“你不想要的话,我收走好了。”元鹿很平淡地说,解开了对他的禁锢。雷蒙带着剧痛重重摔到了地上。
今天的训练结束了。
他无比狼狈地趴在她脚下,一动不动。元鹿俯身,朝他的脖子伸出手——
她的手腕被另一只覆盖着战术半指手套的手握住了。
元鹿蹙眉,心想又打起来?真是麻烦。
可哨兵并没有多余的动作,或许是今天的训练太消耗体力。或许是身体和意识的痛交织消耗了他的注意力。精神体为鸟的哨兵只是重重喘息着,握着她的手腕,接触的那一小块皮肤潮热又滚烫。
鸟的体温这么高的吗。
“不要……拿走它。”
另一只手攥着那块名牌,在生硬的膈痛中,皮肤留下形状和痕迹,而其上篆刻的向导姓名也染上了鸟的温度。
哨兵却如此祈求道。
25. 间章:恶毒向导(完)(周五v哦)
元鹿解决了今天的进程,一边啃着星际时代的零食——她不愿了解原材料的肉干,一边津津有味翻看着星系物种大全。对她来说,了解整个世界在故事之外的设定也是游戏体验的一部分。
而模拟器的游戏公司在这一点上就做得非常好,每个世界都栩栩如生,环环相扣,几乎像一个真实的世界。
尽管元鹿所在的空间还只没正式和外星人建立友好邦交,但不妨碍她了解虚拟世界里的外星物种——比方说电子生物、没有实体的庞大星尘鱼、雌雄同体的高级智慧生物……
元鹿喜欢的既不是真实也非虚拟,而是虚拟中的真实,真实中的虚拟。
乌就是在这时候敲门的。
她打开门的时候很惊讶,也怀疑这是某种天道好轮回。元鹿一直在工作外时间坚持骚扰乌,于是竟然也轮到了乌在训练之外来找她——虽然这是第二次了。
“你是来支付报酬的吗?”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元鹿在三省吾身,是不是不够努力了,是不是不够恶毒了,怎么还让被摧残的男主自己主动找上门了。
虽然她最开始只是开了空头支票,去病房晃悠了一圈又走了。但从结果来看,怎么说都是她无可指摘地救了徽泽(虽然产生了一点多余的东西),元鹿觉得那一场被中断的精神力结合当然得有个后文。
这理所应当就是她该得的,乌应该也有这个共识。
她没有想到,他不仅有,甚至有点超格了。
形貌昳丽华美的男青年没有立刻回答,他先环顾打量了一下四周。看到了元鹿随意摆放的零食、舒适的靠枕和毛毯、一杯热气腾腾的茶,以及她摊开的书——枯燥的星际历史类书籍,旧式纸质形态,她竟然看的进去。
看起来她的生活没有因为任何一个哨兵发生改变。
这女人的作风也一贯如此。
乌总是那副精神不济的淡淡的样子,谁也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或者什么都没有想。
包括他说出下面这句话的时候也是如此:
“我想请求你……”他剩下的话语低了下去。
元鹿吓得一口茶喷出来。用手背擦了擦嘴,又低头看了下身上溅到的水珠,抬头瞪着哨兵:
“明明是一个意思,你说个嗯不就行了!”
乌没什么表情看她:“嗯。”
人莫名其妙到一个程度果然会笑一下。
“搞清楚态度,现在还是你求我。”
徽泽已经完整回归,目前乌已经没了弱点在她手上,真想要黑心一点装作赖账也可行(如果是元鹿可能会这么做),但他听见这句话,竟然又二话不说地照着上次的标准跪在了元鹿面前,还自己添了附加项目。
元鹿还没来得及阻止,上半身的作战服已经被脱了干净。同样是一个款式的基地哨兵制服,徽泽穿上就有些紧绷,而乌平时穿着就略带宽松,只隐约勾勒出纤秀颀长的身形。而现在脱下来才发现,他里面没穿任何东西,身材也非常的……
“你干嘛啊!”元鹿被雪白得反光的颜色刺到,感觉莫名其妙看到了没兴趣的东西,用手指捂着眼睛又分叉开,瞪着乌。
他今天到底是抽什么凤!
“首先我没让你跪下,其次我没让你脱掉,这件事开始和结束都是我说了算,现在,解释!”
“好。”
乌顿了下,蓬松茂密的灰色侧辫子遮挡了大部分身体,另外一边松松垂下的几缕碎发扫在锁骨上,有点痒但他没理睬。
“上次你和我精神力结合之后,我的意识海生病了。我无法自如调用精神力,这件事也影响到了我的战斗能力,再这样下去,我会被淘汰。”
“生病了就去找医生啊,我又不会治病。”
“找了,医生说需要向导对我完成疏导。我的意识海中都是你的印记。”只能找元鹿。
“那你怎么现在才来?”
“试了别的方法,都失败了。”
“什么方法?”
“忍着。”
“……”
元鹿又被这个平淡无波的人机语气搞得想笑,不是,怎么还有点突如其来的冷幽默呢。
但乌显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他盯着地板,道:
“找你是最快的办法了。我的意识海已经有了紊乱的症状,我……很难受。”谁也不知道强行开始、进行到一半又猝然结束的精神力结合会导致这样的后果,一个敢开始,一个敢接受。
乌没有说,除此之外还有更多身上的症状,比如身上的高热,奇怪的悸动和心绪,混乱的梦境、频频对她产生的多余的注意力……
他最难以忍耐的,就是愈发强烈的来找她的冲动。他想见她,想的快疯了。
乌查询了结合热的定义,并认为这不算结合热。因为结合热是有波动谷峰的,而他陷入的是——漫长的、没有开始和结束的“结合热”。
他只能来了。
“衣服又是为了?”
“精神结合会弄脏衣服,我不想再洗一次了。麻烦。”
这个“再”字自然指的是上一次。他来求元鹿去救徽泽那一次。
处理这件事已经消耗掉他所有的假期了。
元鹿心想,怪不得这段时间乌都神出鬼没、不见踪影。
可是……
“这样一来,这后面一半利息就不算是我收取你,变成了你有求于我了。所以,我又为什么要满足你呢?”
“……”乌似乎哑口无言。
过分的诚实果然会招致她戏弄的对待。但只要开了口,乌就无法隐瞒。
所幸他也并非毫无准备。
一只蝴蝶悄然飞到元鹿翻动过的书页上。
“……我听说,精神力结合的时候,很多人会选择□□结合。”他很低很低地说。
两个人都听懂了这句话里面的暗示。
元鹿没喝茶,否则这回真的又要喷了。
什么情况,男主主动献身恶毒女配啊!你的身子你的清白呢!
“你怎么人尽可妻啊!”
“……我没有。而且‘妻’已经是被淘汰的称呼,你不是谁的‘妻’,你是向导。”乌低声为自己辩解,又不再说话了。
在他眼里,这也是可以付出的代价。可乌并没有思考过,对元鹿的天平为何可以一放再放。战场上的他准确如同优雅的收割污染物的机器,厮杀之外,乌觉得很累,更多地将决定交给直觉。
所以,蝴蝶只是停在了自己想停留的字行。
无论如何,她是他的向导。
这么一看,乌脱衣服的举动好像就在他自己说的那一层意思之外,又多了一重深意了。
直白、赤/裸的,
色/诱。
你小子对自己的姿色还是挺有数的??
元鹿彻底了解了,她把左腿压在右腿上,放松往后一靠:
“我拒绝。”
她没事干嘛要给男主好脸色。她的快乐就是建立在他们的痛苦之上的。
您对对方投掷出的【美人计*1】遭到拒绝。
而乌沉默了一下,捡起地上的衣服穿上,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站了起来。往门边走去。
从他进门到离去,整个过程快得不超过二十分钟。元鹿目送他的背影,心里想着怎么什么人都有,这npc还挺能给人惊吓的。然后离去的蝴蝶蓦然回头,正好捕捉了元鹿没来得及撤回的目光。
元鹿唰地举起手中的书完全挡住脸,过了几秒钟又撤下来,对上一双含着浅浅笑意的灰色眼睛。
乌竟然是会笑的,她还以为他是个面瘫。
“我的意识海里……藏着一个秘密。”他说,“你想知道吗?”
“不想。”
乌思考了一下,他柔滑的声音像一匹缎子一样展开:“向导小姐,看着我。”
青年身后的影子在慢慢发生着变化。
影子的下半部分开始扩张、膨胀,伸展、抽条,逐渐变成了一只八条腿的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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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
同时拥有蝶翼和蛛身,像一头怪物又像造物母亲的宠儿般冶丽容貌的男青年,缓缓向眼前的向导展开了自己的身躯。
“……我曾有一个双身亲人,ta的精神体是蜘蛛。”
他的声音竟带上了几分踌躇。
而如他所愿,元鹿放下了书,她的目光专注地落在了他身上。
乌知道自己观察的对。他一定程度上是了解她的,他知道她的好奇心会落在哪里,知道她在意的并非常人会在意的事情,知道她带来的疼痛和渴望是一体两面,也知道这样的她不会为任何人所改变。
哨兵是向导的哨兵,而向导只会是她自己,不属于任何人。
从头到尾,元鹿没有给过任何人希望、没有吐出过任何安抚,她明明白白告诉了所有人,她不可劝动也不可动摇,在向导的领域中只允许服从。
所以他们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所以乌也只能用这种方式,先奉上筹码、剥开丝茧后自己最大的秘密,而后带着一丝祈盼道:
“ta就在我的意识海深处……所以现在你愿意进来了吗?”
——
搭嘎,口头瓦鲁*!
面对诱惑,元鹿果断选择了拒绝。比起探索意识海里栖居的半身这件听上去确实有点意思的事,元鹿对哨兵被拒绝后露出的表情更感兴趣——而他果然露出了很符合她心意的表情。
毕竟前者她想做什么时候都能做,后者只有现在有机会啊。
不知道乌有没有意识到,他又暴露了一个弱点给她呢?
元鹿正翻动着那本书,开心地给这一天画上句号的时候,眼前忽然出现了系统的提示框。
【您的任务已达标,是否结算?】
【是/否】
??
元鹿一边习惯性地点了“是”,一边猝不及防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水墨状蔓延成黑屏,最终又回到了主界面UI。
“啪嗒”一声,那本失去了主人的书蓦然落地。
元鹿已经身在主大厅。
【任务完成情况:优秀。结算时间:二十一天】
“等、等等……什么情况,我感觉我还没怎么出手,这也提前了太多结算了吧!”
【但检测到四位男主都已陷入极大困顿中,伤害程度已达标。】
“……好脆弱啊。”元鹿想到乌临走时的模样,心想莫非就是这件事促成了最后一点完成度?
【求结局:他的痛苦并非来源于你让他恨,而是来源于你不允许他爱。他唯一能做的只是服从。在你规定的距离之外,他永远凝望着你。】
【缠结局:他陷入了被选择与否的僵局,以为向导和哨兵的结合是最优解。你教会了他归宿之外的意义,又把他放在了茫然中。或许有一天,他会放开这团乱麻,或许这一天没有到来过。】
【灼结局:他因为过于接近日光而被燎伤,可在战场上的最后一刻,他轻吻铭牌的嘴唇会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
【掌结局:或许看到你的那一刻他就注定被吸引,因为你是与他截然不同的自由的生命。你无法被禁锢,而他只能被你掌控。在他淡漠人生中唯有这件事是他最强大的情感,他不会得到满足。】
【伪结局:无论爱与恨,无论他们的情感是何定义,都不会影响到他们望向之人的心。永恒的无法跨越的距离让一切定格。】
【真结局:玩家的心只容纳得下眼前的一人一物,也容纳得下整个宇宙。而这正是所有苦痛的来源。】
“看不懂……情感线的结局都这么难解读吗?”元鹿有点脑壳痛,晕字了,径直收录入自己的成就展馆中,看着格子被点亮。
“算了算了,正好上个世界探索的也稍微有点腻了,哎不过还有的信息正读到一半呢……哎还是算了!再开一个吧。”
很快她便放下了一时的纠结,无所谓了,上一局游戏永远留在昨天,接下来还有更多的世界等待探索——玩家永远喜新厌旧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