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暴君有了通感后》 1. 第 1 章 琼庭夜宴,宫灯高悬。大绥的殿宇楼阁交错,宏伟秀丽,檐角的螭吻龙形利爪,俯瞰整个宫城。 檐下宫人来来往往,黑黢黢的影子斜映在深红宫墙,整齐而静默。 近日南皖使臣携岁贡来访,以示臣服之心。礼部今夜于外宫的中和殿设宴,绥朝的新帝也会亲临,接见来使。 对于战败的南皖来说,这般虽屈辱,但也比继续打下去要好得多。 元和二年,南皖与绥朝在边界起了争执。而后南皖联络黎国,共同向绥朝发兵,欲扩张边界,抢占绥朝的矿脉。 谁知绥朝兵力比预想中的更加强盛,仅用一年就将他们打得节节败退。黎国先低的头,赔了钱粮。南皖左看右看,终究拗不过大势,向绥朝发出了求和书。 绥朝接受了南皖的求和,今日是他们使臣到达京城的第三日。 宫宴即将开始。 细雨未歇,在灯笼映照下如毫毛一般纷纷扬扬。三月中旬的风依旧带着凉意,丝丝缕缕侵入袍袖,春寒料峭。 江芙拢了拢衣袖,小心翼翼跟在鸿胪寺官员身后,朝着外宫的中和殿走去。 鸿胪寺的官员这几日负责接待南皖使臣,今日又领着他们入了宫。南皖正使同样跟在他身后,姿态谦卑而低微,口中夸赞着绥宫楼阁的恢弘。 中和殿近了,能望见手托食盒的宫人鱼贯而入。 穿过廊庑,江芙忍不住偷瞄额枋上的龙凤狮虎、日月星辰,这纹样很美,但在夜色中未免显得张牙舞爪,像是要吞噬什么。 她的目光又落在前面使臣头顶的玉冠,冠的后檐细长,像一片树叶。还有副使缀着金丝的蹀躞带,花纹像某种鳞片。 “莫要四处张望。”随行侍女在她身旁低声警告。 侍女名为瑞香,明面是江芙的侍女,实际是南皖用来监视她当细作的人。 江芙默然,收回了探究的目光。心中无数次哀叹: 倒霉啊…… 她在现代只是个爱摆烂的大学生,享受假期时莫名穿越到这个课本上都没有的朝代,摇身一变,成了南皖献给大绥皇帝的倒霉蛋。原身与她同名,突发疾病故去,随后她又在这具身体中醒来。 被迫当了细作,受人摆布。 丝竹礼乐的声音逐渐清晰,中和殿前的石阶呈白玉色,与殿顶繁重的琉璃瓦相互辉映。 “你们且在外头先候着,待陛下传召再入殿。”鸿胪寺官员停在殿外,说道。 正使和副使弯身称是。 许是他们谨小慎微的态度令鸿胪寺官员满意,便多说了一句: “陛下刚处罚了与黎国私底下往来的臣子,此刻正在气头上,你们约莫要多站一会。” 正使面色一僵:“……多谢大人提点,我南皖的诚心天地可鉴,必不会节外生枝,让陛下烦扰。” 鸿胪寺官员点点头,转身从侧边的闱门进了中和殿。 江芙心中一跳,什么时候揪黎国细作不好,非要在南皖使臣来的时候发作? 殿中的乐声转换成了更加缓慢的古琴,悠长而带有余韵。在这温润的背景音下,一声凄厉的惨叫格格不入。 “陛下饶命!饶命啊——” 一个身穿官服的人被内侍拖出大殿,正从南皖一行人面前经过,江芙定睛瞧去,险些惊呼出口。 此人臂膀上有一片已被血浸透,像刀剑在他身上戳了个血洞,浅绿官袍也被染成深色。他哑着嗓子求饶,然而殿中的陛下并无回应,只是斜靠在御座,摆摆手示意歌舞继续。 “陛下口谕,将这黎国细作送去诏狱审问,别弄死了。”内侍对台阶下的禁卫说道。 那人还在挣扎,说着冤枉,下一瞬便被堵住嘴带了下去。 呜咽声远去,血腥味仿佛还残留在空气中,与殿中飘来的酒香交织,江芙有股反胃的冲动。她后退几步,身子被立柱的阴影覆盖。 比起光亮的地方,黑暗的角落则更让她安心。 使臣们私下议论过,说大绥新帝贺兰玥是个残暴之人,弑兄夺位,喜怒无常,也只有太后和丞相能制衡他乱来。被送给这样恐怖的敌国皇帝,还附带细作身份,怕是有九条命都不够用。 察觉到江芙的退缩,身后的侍女瑞香眉头微蹙,在她耳畔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主子最为信任你,别让他失望。” 江芙疑惑,她说的“主子”又是谁?刚穿过来没几日,还有太多信息她不知道。 瑞香说完,右手拂过腰间香囊,又拿出袖中的蛇形玲珑球轻轻晃动,发出几不可闻的银铃声响。她的动作轻而快,周围的人并未察觉。 但这动作对江芙来说却有千斤重。 她腹中随即传来绞痛,像是有许多虫子正在脏器里钻洞,要活脱脱钻出来一般。 实际上只有一条虫子在她体内,名叫子蛊,而母蛊则在侍女手中,用来控制她。 尽管这回蛊毒的发作只有瞬息,但江芙仍是痛极,冷汗从额头大颗冒出。她身子一晃,被瑞香稳稳扶住。 “夜寒露重,姑娘可要站稳了。” * 大殿上方,原本倚在御座的皇帝忽然直起身子,握着琉璃盏的手指一晃,苍白手背隐隐浮现青筋,几滴酒洒在鸦青华袍上。 蟒纹大袖垂下,他抬眼,殿外人影幢幢。 “使臣到了?让他们进来。”他似乎终于想起此事,朝身旁最近的内侍吩咐道。 宫廷乐师停了琴声,席上的臣子和世家贵妇贵女们纷纷向外望去。 内侍恭敬颔首,随即朝殿门外抬高了声音: “宣,南皖使臣觐见——” 这声音穿过觥筹交错,穿过灯火煌煌,落在江芙耳中。 往前走是死,往后退也是死。 江芙深吸一口气,低下眼眸,双手交叠放在腰间,随着使臣徐徐步入殿中。 使臣停在帝位之下,郑重地行跪拜之礼。江芙跟着他们行礼,眼睛盯着地面。御窑金砖泛起冰冷华丽的光泽,像某种上好的玉石或矿物,寒意从掌心透进来,她的手有些僵。 仿佛有无数道目光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34914|166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留在自己身上,于是江芙把头埋得更深了。 探究的、好奇的、鄙夷的视线…… 但绥朝的众人不得不承认,南皖这次送来的美人的确是绝色,纤瘦,明艳,一双桃花眼摄人心魄,却总是敛着眉目,似有情又似无情。随着她俯身跪地,乌发如云,烟纹碧霞罗衣在地面缓缓绽开,恍若一朵盛开的芙蓉花,叫人移不开眼。 这些南皖人如案上鱼脍,等待着御座上面的回应,摸不准大绥新帝的心思。 身为降臣,便是低人一等,再谈尊严就可笑了。 上面没有说话。 “陛下?”内侍问询地望向帝王。 贺兰玥懒懒抬手,内侍会意,转头朝着堂下道:“使臣免礼。” “臣谢陛下。”正使率先起身,随后开始了恭维:“时值三月,我等自南地来洛邑,洛邑繁花似锦,大绥昌盛太平,圣上英明……” 明知这是关系生命的时刻,但江芙听着正使冗长的官话仍忍不住晃神。方才的疼痛太剧烈了,她鬓边的发丝还沾着冷汗。 身后的侍女和她手中的玩意仿佛酷刑……这是江芙穿越以来第一次蛊毒发作,痛得要死。 使团面对敌国皇帝的谄媚,与对她的惩罚形成鲜明对比。皇座上的人兴致缺缺,玉阶下的人命悬一线。 她依然没有抬头看他。 宴席香霭雕盘,馔玉炊金,江芙鼻尖萦绕着一种闻起来就很贵的香料气息。 下一瞬使臣就点到了她。 “岁贡已交贵朝户部清点……”正使说到了今年给绥朝的岁贡,除了数万两白银、二十万匹丝绢以外,还有佳人进献。 “常言道美人配英雄,江氏乃我南皖富有盛名的佳人,出身官宦,精通琴棋书画。她听闻陛下盛名,便求了恩典跟使团一同来绥,唯愿能窥见圣颜,促两国邦交。望陛下怜其一片真心。”正使朝贺兰玥又是一拜,目光撇向江芙。 江芙听着这些和她毫无干系的形容词,僵硬地上前行礼。她看到了暴君桌上的玉盘珍馐、鎏金酒器,以及他修长的手指轻叩着檀木桌角,一下又一下。 “是么?”贺兰玥似是疑惑,“朕怎么瞧着她并不情愿啊,使臣大人。” 是个年轻的声音,不带什么情绪,语调也很平。 大殿不再安静,低低的议论声响起,黎国细作刚被揪出,南皖也要紧接着触霉头吗?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但若是来使有异心呢? 江芙缓缓跪下,额头几乎贴在地面,语气真切:“回陛下的话,使臣说的千真万确。妾对您仰慕已久,有幸承蒙圣恩得见天颜,绝无半点虚言,望陛下明鉴。” 全是虚言,哎。 但愿能将今夜蒙混过去,之后再从长计议。 侍女也松了口气,觉着江芙这会脑子还算好使,按照流程新帝也该赐座了。 这位刚砍过人的皇帝目光滑过江芙,轻飘飘道: “既如此,上来坐朕身边。” 殿外闷雷作响,雨变大了。 2. 第 2 章 御座视角极好,垫子也很柔软,江芙则是坐如针毡,整个身子都缩在边上的引枕旁,与枕上绣的金钱蟒紧紧相贴。 一刻钟前,不仅是她,连南皖使臣们也震惊了。 大绥的新帝果然荒唐,看来不出几年,就能血洗他们南皖的战败之耻了。 绥朝的礼官果然也坐不住了,直言这不合礼数,望陛下三思。 “既然……”皇帝一手支着额头,问身边的内侍:“他叫什么来着?” “陛下,这是礼部主客司的郎中周怀邈周大人。” 贺兰玥恍然,复又看向礼官:“既然周大人觉得她不能坐,那你来坐。” 礼官不敢再言。南皖使臣也许还在庆幸美人计好使,不知其中内情,可他们却知道陛下古怪的脾气。这哪里是怜香惜玉?估计是又想找个由头杀人了。 一个月前有蕃地曾进献年轻女子,那女子媚眼如丝,主动上前为陛下倒酒,神态娇柔,却被陛下以不懂礼数为由处置了。而今日这遭,简直就是上回的重演,只是可惜了这位南皖的绝色佳人。 江芙提裙,慢吞吞走上玉阶,期待这昏君改主意,让她下去和使臣一起坐。 贺兰玥没有再发话,不过总算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了。 江芙这时才看清帝王相貌。 和她想象中的凶神恶煞完全不同,反而可以说是俊美非常。 他高而瘦,神情恹恹,肤色比常人更白,笑起来颇有些阴测测的意味。长发半披半束,发冠下蜿蜒出两条猩红发带,深色华袍上的龙纹若隐若现,带给人无法忽视的威压。 此时正一副散漫模样,仿佛只是在自家后院听曲赏花。 御座一个人坐着宽敞,两个人坐便离得很近了,近到江芙能看清贺兰玥鼻梁上的痣。 殿中乐声热闹欢快起来,被传入宫的民间艺人正表演百艺杂戏,他们踢瓶弄碗耍花球,惊险又娴熟。这对那些王公贵族倒是新鲜玩意儿,年纪小的世子郡主们更是表情惊讶无比,眼睛瞪的圆溜溜。 江芙不知道干什么,佯装专注于殿中杂耍。 “喜欢看?”声音从右边传来,是贺兰玥在问她。 江芙脑子迅速转动了一下,还是没参透他问这三个字的目的是什么,或许只是随口一说。 她谨慎地张口:“回陛下,这杂耍很是精彩,臣女从未见过。” 贺兰玥轻哼一声,散漫道:“朕倒是觉着无聊的紧。” 这话怎么接? 马屁拍错的江芙一时不知说什么,她眼神扫过身前的桌案,看到贺兰玥的酒盏空了,便抬臂拿起鎏金酒器给他满上,挂上礼貌的笑:“陛下酒量真好。” 贺兰玥眸子微眯,看了她一眼,接过酒杯。随后又让内侍给江芙也拿来一只琉璃盏,斟上兰陵酒。 他倚在靠枕,如看戏一般看着江芙,瞳色深不见底。 江芙垂首。她并不会喝酒,但仍尝试着抿了一口,险些吐出来。 辣。 感觉到喉咙被灼烧,江芙姣好的面容皱起。 贺兰玥手中的美酒不知为何难喝了许多,他眼神也变得怪异起来。 殿外的雷声如闷鼓,时不时有电光划过,宫宴即将进入尾声。各家夫人已开始整理仪表,孩童打着哈欠。 然而在某道惊雷响过后,掌事太监溜着边进入殿内,一脸的如丧考妣。 出事了。 他并没有去御前,而是先在左相耳边低声禀报。 左相听罢却不显惊讶,挥退了掌事太监。 掌事太监出来后双腿一软,心中后怕。刚刚所说的事,若是皇帝或丞相大人迁怒下来,他们这一班值守太和殿的内侍都要没命。 世人都道卢相仁慈,果然如此。 殿内,卢相起身,众人纷纷看向他。 左相卢丹臣,是当朝太后之弟,出身京兆卢氏,位高权重,资历深厚。 皇帝并未抬首,仍饶有兴趣地盯着盏中酒。 卢相虚虚行了一礼,面容平静地陈述:“陛下,方才内侍来报,太和殿屋脊遭了雷,脊上的龙兽断了。” 此话一出,中和殿内陷入诡异的安静。 春雷响,龙兽断,万物长。 南皖的使团再次愣了,绥朝今夜的宫宴真是……热闹。 一名言官上前跪地俯叩首,痛心疾首:“皇上,近日南部诸州灾患频发,本是惊蛰时节,耕种伊始,却农桑停滞,百姓多有怨言,这这……实乃上天有怒,借此警醒我朝啊!” 待到他起身,额头已是青了一块,朝着江芙所在的皇座望过来,目光哀戚,俨然是在看昏君和祸水。 明知看的不是自己,江芙仍心底发毛,想告诉他春天下雨很正常,不要封建迷信。 她偷瞄贺兰玥的反应。 贺兰玥只是前倾身子,俯视下面的人,随口说:“太和殿的殿顶为工部主持修缮,连道雷都遭不住。” 工部官员连忙起身请罪。 贺兰玥没有理他,继续对言官道:“不想着怎么做事反而在宴上乱语,岑植,你喝醉了。” 言官目露失望,刚想再说却被卢相压下。 “陛下息怒,岑大人只是忧心过甚罢了。”卢相缓和着气氛,又道:“只是民乃社稷之本,南部百姓流离失所,地方奏折言税收不稳、民生困苦,实在令我等不忍,也令我等惶恐。” 为官父母者,见此心生不忍是仁义。若是君主充耳不闻,那便是昏庸了。 一些官员觑着贺兰玥神色。 江芙觉得贺兰玥又要说出些何不食肉糜的话,她默默低头降低存在感,感到自己口中的酒味仍然浓郁,便想喝口茶压一压。 她伸手拿茶水,余光瞥见贺兰玥的大袖抬起,覆过自己的裙衫,玄色与暖色交错。江芙不禁屏息,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手中的茶水已经放凉了,江芙往嘴边灌下一口。 贺兰玥手指在太阳穴轻按,似是被底下的人吵得头疼,“岑大人如此挂怀地方百姓,不如……” “贬为郡守”还未出口,便戛然而止。 “咳咳咳……”江芙用丝帕掩唇咳嗽。 她原想喝茶,谁知错拿成了酒,因刚刚屏息也没闻出来。顾及场合,江芙极力压低声音,然而喉咙就像被黏了片辣椒,眼泪溢出。 在龙椅上被酒呛到并发出噪音——可能就是她今日被杀的缘由。 泪眼朦胧中,江芙对上了贺兰玥的视线。 在那张颓靡又冷漠的脸上……他的眼眶也红了,像是被点了胭脂。 陛下脸色阴沉得可怕。 岑大人沧桑的皱纹舒展开来,带上了久违的欣慰。 瞧瞧,皇上还是爱民的啊。 “陛下为民忧思,是百姓之福。”岑植躬身一拜。 贺兰玥刚想开口说什么,但他的声音此时竟也变得有些哽咽,他及时打住,脸更黑了。 官员你看我,我看你。 阴晴不定的陛下听完百姓的惨状,居然……居然哭了? 卢相本要借此引出地方税收的事,从而揽过户部的一部分权力,顺带批下一笔赈灾预算。 然而一时间不管是外戚还是清流一党都顿住了,怎么也没料到新帝是这个回应,想好的词也说不出口了。 南皖使团震撼了:还有这一出? 贺兰玥沉默地起身,拂袖而去。 “陛下身子不适,诸位尽兴即可。”内侍总管汪文镜扬声说完,跟着皇帝一起离开。 几日后京中便流传起来,新帝心忧民间百姓,甚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34915|166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于在宫宴谈起时屡屡哽咽,不能自已,只能先行离席。这样的传闻竟一时压过了上天降罪劈断龙兽的事。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目前的情形令江芙迷茫。 皇帝走了,她一个细作留在敌国的御座上算什么事? 简直倒返天罡。 江芙连忙从皇座上溜下来,朝着殿后的方向走去,这里空旷华美,她很快就找到了殿后的门。 值守的宫人身侧还有柄油纸伞,是为贵人们撑伞所用,江芙顺手拿过,跨过门槛。 …… 雨水如断线之珠,淅淅沥沥从檐角落下。贺兰玥屏退了宫人,负手而立,看向太和殿方向。 “朕也许真是身体不虞。”他目露怀疑,思索着。 “陛下正年轻,康健得很,约莫是昨夜未休息好。”汪文镜语气坚定,维护新帝的形象。 “正是如此,你说的不错。”贺兰玥对这个回答表示满意。 “那……南皖送来的人如何安排?”汪文镜问。 贺兰玥不以为意:“继续住鸿胪寺,过几日找个契机让她病故。” 南皖真是愈发不中用了,送来个如此胆小怯懦的细作。 汪文镜虽不知缘由,也不多问,直接应下。作为皇帝心腹,陛下要杀的人,不留痕迹地做就是了。 风起,将飘摇的雨线吹进回廊。 “陛下等等。”身后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 中和殿前是一片灯火通明,殿后则是晦暗的,阴雨的潮气化成雾,起起伏伏。 江芙抱伞走近,绯紫罗裙如雾中烟霞,流苏髻上是简洁的华胜,玉梅雪柳栩栩如生。 与其留在大殿与威胁自己的使团呆在一处,她宁愿找个借口跟随贺兰玥出来。 贺兰玥的身影与夜色融为一体,发间有细微的雨珠。他比江芙高许多,看不清神色,江芙停在他身侧。 她努力伸长手臂,伞柄向贺兰玥倾斜,撑开的伞骨纤细精致,水墨丹青通过伞面隐隐透下来。 “陛下,雨夜风急。”江芙避开他审视的目光,轻声道。 伞面不大,将将覆盖二人头顶,远处忽明忽暗的宫殿模糊了。雷声隐隐,揉碎灯影。 龙涎香幽微,贺兰玥靠近她,手指停留在她肩膀。 事态发展得太快,江芙绷起身子,陷入了思考。自己也是第一次当细作,这种情况该同意还是推拒呢? 贺兰玥从她肩上捻起一枚精致的耳坠,指尖很凉,蹭在她耳垂。 南皖的细作总有个习惯,会把剧毒藏在耳坠里。无论是用来毒杀别人,还是身份败露后自戕都十分方便。 只是不知这里头装的是朱砂还是断肠。 “下回走路可要慢些。”他顺手给江芙戴上耳饰。 江芙微怔。 红珊瑚形状的坠子轻晃,贺兰玥从她手中接过了伞。 * 今日应当是安全了,他没发现自己的身份。 江芙望着贺兰玥离开的背影,如是想道。 她站在原地,将碎发拢到耳后,回忆自己刚刚的自作多情,还是觉得有些尴尬。 “真是没用,辜负主子的信任。”侍女瑞香冷嘲道。 她会武,脚步很轻,不知何时来到了江芙身后。 “你若是觉得你更有用,大可以自己去试试。”江芙破罐子破摔道。 瑞香恼怒,正要出言训导她。 此时皇帝身旁的圆脸内侍却去而复返,甩了下臂弯中的拂尘:“传陛下口谕,江氏接旨。” 给她的口谕? 江芙讶异,俯身跪下,“臣女接旨。” 瑞香跟着一起跪,因为是仆,跪得更深。 “江氏性行温良,颇和朕心,封为才人,赐居清辉殿。” 3. 第 3 章 入夜,绥宫回归昏暗,仅有巡查的禁卫穿行。 巍峨的宫殿在这些年历经了三任皇帝。 先是昭帝,乃贺兰玥生父,为人方正。唯一离奇的是,他正直壮年,竟在贺兰玥出生当日病逝。钦天监有言天象是荧惑守心,冲撞紫薇星,实乃凶煞之兆。过了几年,贺兰玥六岁生辰时,其生母也猝然离世,不知缘由。 朝廷上下对贺兰玥讳莫如深,但顾及先帝子嗣单薄,包括贺兰玥在内只有两位皇子,又无可奈何。皇族思来想去,最终将贺兰玥幽禁在了修梵寺。 之后灵帝继位,他是昭帝另一子,群臣寄予厚望。然而灵帝身子并不算康健,登基后又保持着醉心书画礼乐的习惯,重用外戚与宦官,不理朝政。 太后不禁担忧,几年后趁着大赦天下的由头,解除了贺兰玥的幽禁,赐居王府。 这位孤僻阴郁的五皇子回到洛邑不久,灵帝便于行宫暴毙。 如今贺兰玥登基,朝野又换了主子。 …… “绥朝皇族卑鄙不堪,戕害我族。好在苍天有眼,令他们血脉单薄,同室操戈。你必须早日怀上那暴君的子嗣,才能在后宫立足。”婢女瑞香带着恨意说道。 “有道理。”新晋的江才人躺在榻上,敷衍地应付着。 清辉殿的烛火已然熄灭,其他下人均被屏退殿外,由瑞香在寝殿内值夜。 宫殿宽敞,装饰古朴,床榻绵软而温暖,江芙困意渐起。若是没有蛊毒,她在宫里挂个有名无实的嫔妃编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用来养老也不错。 瑞香继续说:“你是刚入宫的新人,明日要去给太后请安。探子说绥朝太后信佛重礼,切忌犯了避讳。” “你们连太后喜欢什么都知道,那皇帝呢?伴君如伴虎,好歹给我指个努力的方向。”江芙打了个哈欠。 榻边陷入短暂的静默。 “贺兰玥此人行事诡谲,在寺庙长大却不减一点杀性,全无半点佛性。”瑞香的话语又一转,目光从江芙胸口丈量到脚底,语气轻蔑:“再如何也只是个男人罢了,就用你勾.引主子的那些手段,不是很熟稔吗?” 没想到江芙脸上并没有出现羞耻或忍气吞声,反而大咧咧凑过来,态度求知若渴:“老师还真没教过这个,能仔细说说怎么做吗?” “你、你果然寡廉鲜耻!”瑞香躲开她,举起了银铃。 “没意思。”江芙躺回拔步床内侧,顺手把床幔放下,隔开了外面的侍女。 “我要是疼得受不了,或许会直接用头撞墙,到时候就要一脸血去见太后了。之后皇帝也会因我毁容而嫌弃,咱们这伙细作什么消息都得不到。”说完,她还自顾自叹了口气,十分可惜。 床幔外的银铃最终还是没有响。又一阵窸窸窣窣,瑞香好像坐在了脚踏处。 南皖使团在宴席结束后回到了鸿胪寺,只有瑞香作为贴身侍女随她进了宫,晚上还要监视她。 江芙裹起锦被,背对外面,屈身缩着睡。 伴随雨声,她沉沉睡去。 * 第二日,江芙是被晨鼓吵醒的。 在洛邑,每日的五更承天门便会敲响第一声鼓,由此拉开第二日清晨的序幕。其他的宫门与城门依次敲响晨鼓,一直传递到修梵寺,由修梵寺的钟声收尾,余韵悠长。 江芙睡得迷糊,任由宫婢服侍洗漱,换了身淡雅的裙衫。 “才人天生丽质,太多脂粉反而显得累赘了。”梳妆的宫女由衷赞叹。 “嗯,淡一点就可以了。”江芙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目中无神,动作迟缓。 在得知请安过后才能回宫用早膳,江芙加快了脚步。 今日天色依旧阴沉,江芙跟随宫女来到了太后所住的宫殿。宁寿宫庄重大气,连檐角边柱这些不起眼的地方都精雕细琢,可见地位之尊。 她站在殿外等候,殿内传来檀香的气息,伴随着宫婢富有节律的诵经声,安宁沉稳,也很安眠。 经文深奥而绵长,像是要读很久的样子,江芙的头更沉了。 冷风吹来,她双手交握于腰际,立于庑廊下一动不动。 晾了这位新晋的美人一个时辰,年长的嬷嬷从偏殿走入,怀抱新鲜的春兰,洒上清水点点,放在了窗檐下。 殿内燃着银丝炭火,驱散了阴天的潮湿冷清。 “今年的兰花颜色倒是少见。”太后抚摸着膝上的狸猫,时不时逗弄一下。 这狸猫上了年纪,尽管吃好喝好,毛色依旧是掩不住的黯淡,夹杂白色。 “回娘娘,这是司苑司培育的新花种,刚开出花就送来了。”嬷嬷侍弄完花草又低声回禀:“江才人还在殿外候着,姿态很是谦卑。” 太后慢悠悠道:“小厨房的燕窝炖好了给皇帝送过去,告诉他既收了新人,便要多留意,给南皖些面子。” “奴婢遵命,还是太后娘娘思虑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34916|166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全。”嬷嬷应下,眼神往殿外看去:“那江才人……” “赏。”太后言简意赅,却是不打算见江才人的意思。 狸猫发出细微的叫声,肆意拨弄太后腕上的玛瑙珠。太后也不恼,伸手点在它后脑,笑言:“瞧瞧,这老东西怕是又饿了。” 说罢抱着狸猫朝偏殿的膳厅走去,内侍紧随其后。 嬷嬷按照太后吩咐赏下丝帛首饰,让江才人回去了。 之后她带着食盒来到皇帝与大臣议事的太和殿,交予内侍总管汪文镜。 太和殿大门紧闭,皇帝正在里面应对提议的臣子。 定下了去南部治洪的人选,又赐下一门姻亲……最终还是没完没了,绕到了子嗣问题。 “日新之谓盛德,生生之谓易。陛下,天地之本乃是繁衍生息,以臣拙见,您应当充盈后宫,嫔妃开枝散叶,宗庙方能延续。”张大人率先说道。 侍御史紧跟其后,进行了一番附和。 天子后宫空置,这算个什么事!外头已经在传今上不爱美人爱断袖了,简直荒唐。 贺兰玥好整以暇,坐在高堂上喝茶吃点心,随后开了口:“张大人如此重视子息,难怪能在孝期连收三个通房,又在平康坊留宿。令先父若是能知晓,想来也会宽慰不已。” 张通脸上一青,立刻跪伏在地行稽首礼:“臣私德有亏,为皇上添烦,臣实在该死!只是臣于公事上一向战战兢兢,未敢有失,万望皇上念此宽宥贱臣的家眷。” 他心中震颤,皇上连这种内宅私事都一清二楚,竟与平日展现出的昏庸全然不同。他一边害怕,一边担忧自己的仕途,手中笏板也跟着发抖。 贺兰玥从御座起身,单手将张通的笏板扶正:“朕乏了,今日到此为止。” 张通依旧后怕,汗水顺着鬓角滴下,只能看到一双章纹皂靴从额前经过,“臣叩谢皇上仁德,求皇上允臣自罚俸禄。” “准了。” “陛下!”刚直的侍御史还想继续方才的话题,被贺兰玥打住。 “朕这就去绵延子嗣。”他笑吟吟看向对方:“御史若是想跟随,也不是不可。” 侍御史呈现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然而这至少能证明陛下不喜龙阳,他居然又生出一种诡异的欣慰。 贺兰玥欣赏完张通的龟缩、侍御史的挣扎,满意地抬脚迈出太和殿,对内侍道:“摆驾清辉殿。” 4. 第 4 章 瑞香对江芙的怠惰很是不满。 “皇帝就要来了,你还在用膳。”她恨铁不成钢地说。 江芙迅速扒拉几口,说话囫囵:“唔,我吃饭很快的。” 这一桌子菜都是她喜欢吃的,尚食局,好样的。 “不能再吃了。”瑞香将她面前的盘子移开,右手掩在身后,掠过旁边的茶水。 江芙没看到她动作,拿过茶水润喉。 “你知道今日该做什么。”瑞香的视线落在寝殿的方向。 “做什么?” “休要废话。”瑞香抽出匕首横在她颈侧,语气阴冷。 江芙推开匕首,咧着嘴笑:“别生气,只是玩笑。” 殿外喧闹起来,瑞香将八仙桌收拾完毕,退了下去。 她把茶壶带了出来,倒在耳房边的泥土中。 江芙整理衣衫后出殿等着接驾。不知为何,今日的衣服好似有些厚,捂在身上闷闷的。 皇帝的仪仗停留在清辉殿外,他下了步撵走进回廊。 “汪文镜,你不觉得这儿太热了吗?”贺兰玥抽出折扇,狐疑道。 “回陛下,奴才觉着和外头无甚差别。”汪文镜实话实说。 越来越近了。 直到回廊尽头出现了一个瘦高的身影。 江芙半蹲行礼:“嫔妾给陛下请安。” 贺兰玥闲庭信步,折扇在她肩上轻轻一拍,踏入殿内。 江芙到现在也不知他为何突然驾临,只得紧随其后,殿门在身后合上。 一片寂静,桌上摆着茶点与新鲜的石榴饮子。 江芙坐在桌旁,体内一阵闷热。这是什么怪病?方才还好好的,忽然就变得热腾腾起来,仿佛被架在火上烤。 只想要一盆冰水浇头而下。 美人艳若桃李,眼翳沾染水雾,很煎熬的样子。 贺兰玥交领微敞,露出里面冷白的脖颈,挑着眉看她。 “怎么流了这么多汗?”他拨开江芙的碎发,将手背贴了上去。 冰凉,战栗,还有细微的痒。 他身上的味道沉寂、矜贵,如雨后水汽将她一寸寸覆盖,夏日潮热来得过早。 江芙偏过头,躲避他的触碰。 “朕还以为你要侍寝。”贺兰玥面无表情。 既然表面的身份是后宫才人,这的确是她的义务,何况对方又是这样身高腿长、长相出众的条件,完全不吃亏。但凭借神志不清的状态,若是一会儿她不小心说出什么,暴露了真实身份,那便是杀头的大罪。 “嫔妾身子抱恙,恐不能服侍陛下。”江芙行礼赔罪,不禁佩服自己乱中有序的思路。 贺兰玥没有立即回答,屈膝蹲在了她身前。华袍曳地,上面所绘的山川河流被藏入褶皱,只露出几片冷色调。 “是么?”他问。 江芙点头,只想让贺兰玥赶紧走。 谁料下一刻便被拎了起来,后颈也被捏着,压迫感袭来,后退不得。 “殿里燃的什么香?”他在江芙耳边轻嗅,总觉闻起来香甜。 “回陛下,没有用香料,嫔亲好像只闻见了饭味。”她讪笑,想要推开贺兰玥,可身体又驱使着她再近一步。无意识紧握着贺兰玥衣角,手心攥出了汗。 明明很害怕,却还是想靠近他。江芙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挨向贺兰玥,扶在他手臂,那清凉的、温润的、陌生的触觉,还是残暴的敌国皇帝吗?他的身体也会有温度吗? 桌上的石榴汁被碰翻,嫣红蜿蜒流下,滴在江芙裙摆,水汽与果香弥漫四周。 可她方才又说不想同他在一处。 “骗子。”贺兰玥抬起她下巴。 手中是她的肌肤,温暖而细腻,他能感受到江芙的呼吸,一起一伏,格外清晰。 察觉到身体的异样,贺兰玥不由诧异。一炷香之间,这细作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给自己下了药? “本事不小。”陛下客观评价。 南皖何时收归了这等高手? 江芙的呼吸更急促了,痛苦地抱头:“陛下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贺兰玥本想直接杀了她,闻言又停了手。不禁好奇这骗子有如此本事,为何会让她自己也中了招,还偏要装傻充愣。 他用内力压制体内的躁动,却无济于事。随后又去探江芙的脉搏,除了蛊毒和气血亏损,就是一副普通身躯,毫无根基和武功。 这便不需要挑断手筋脚筋,直接扔去审问即可。 屋檐下的风铃叮咚,清风被堵在门外。宫人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询问是否要准备午膳。 “要冰酪浆,很冰的那种!”江芙用迫不及待传达出自己的诉求。 好热好热好热,她要化开了。 “除了冰酪浆,还想要什么?”贺兰玥循循善诱地逼供。 天光从缝隙投射进来,彩色的光晕游荡在空气里。这让她想到了充满色素的棉花糖,仿佛最美丽的致幻剂,把江芙温柔地托举起来。 她的思绪飘出身体,悬在半空俯视。至高无上的帝王衣袍,以及平平无奇的才人衣装,连成一片,尊卑不明。若是褪去华而不实的外衣,他们不是一样的吗? 陛下跟我,是一样的? 江芙胆子逐渐膨胀:“我想要……陛下亲我一下。” “我来亲您也行。”她周到地补充。 随后脉搏上的命门被扣住,很疼。 贺兰玥恼羞成怒。 江芙短暂地恢复清醒,一边乱摸贺兰玥的手一边请罪:“真是忍不住,陛下给我个痛快算了,求您手快一点,省得最后补刀好疼。” 兴许她还能穿回去。 只是他的手骨节分明,冰冰凉凉,还想再摸一下。 ……别想了死脑子!! 贺兰玥却突然没了动作,只是垂眼凝视自己的手腕,那里凭空出现了一道青色痕迹。他沉默半晌,随后将手心扣在江芙肩后的风门穴。 一道强势的气体流进她身体,顷刻之间便镇压了一切躁动与浊气。所有的难耐都结束了,包括方才令贺兰玥无解的燥热。 若是江芙此时神志清醒,便能看到贺兰玥精彩变换的脸色。可她因承受不住那股内力,利落地昏了过去。 * 待她醒来已是黄昏时分,阴云散去,夕阳的光晕从雕花窗透进来,给沉闷的空气镀上一层金色。 “才人终于醒了,可要用些晚膳?”宫婢将窗棂打开一条缝透气。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34917|166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江芙从床榻上爬起身,宫婢快步走来,适时将软枕放在她腰后。 她醒了醒神,回想起今日发生的一切,以及对贺兰玥贴来贴去的经过,不由捂脸,绝望道:“完了。” “才人莫要太过忧伤,再如何陛下也只是处罚了侍女,还是关照您的。”宫婢道。 “处罚了谁?”江芙环顾四周,心有预感地问:“瑞香呢?” 若是怀疑下催.情药之人,瑞香首当其冲。 宫婢踌躇起来。 “没事,说吧。”江芙道。 宫婢斟酌着用词:“今日午时陛下从殿里走出,神色不虞,随后便问在他来之前是谁在殿中服侍的,瑞香和另一个内侍站了出来。接着陛下指了瑞香,说……赐死。” “瑞香想要逃走,汪公公将她按在地上,之后就拖去掖庭处置了。” 宫人噤若寒蝉,都以为是江芙惹恼了陛下,陛下这才把怒气发在奴婢身上。宫婢还想继续安慰刚得宠就失宠的江才人,却发觉她脸上并无多少伤悲。 江才人靠在软枕听完,只是开口她:“你叫什么名字?” “回才人的话,奴婢素蝉。” “好,以后你就是清辉殿的大宫女了。” 素蝉听罢一惊,随即躬身谢恩。 江芙此人,并无多余的仁善之心,别人以恶对她,她自问做不到以德报怨。贺兰玥处死瑞香,也恰好除掉了南皖在她身边的眼线。 手上隐隐作痛,江芙抬起手臂,发现腕子还残留着淡青色的印痕。 除此之外,还多出一件东西。 素蝉拿来药膏,却在离近时又一惊:“这扳指……是陛下贴身之物!” 扳指上蟒纹缠绕,栩栩如生,似乎下一刻就要吐出信子。帝王信物,如今却被戴在一个位份低微的外族女子手上。 贺兰玥这是何意?这下就连江芙都搞不懂了。 “陛下此时在哪里?”江芙迷茫地看向窗外,残阳照红墙,霞光挤在逼仄的宫道。 …… 太和殿门外的广场十分开阔,晚霞逐渐铺满天际,壮阔瑰丽。 太医院院判从威武的大殿走出,微不可察地叹气。陛下近来的头疾发作更加频繁了,脉象也一言难尽。 汪文镜送走了太医,回到殿内侍奉,只见皇帝斜坐在小山一样奏折后,还在翻阅那几本民间志怪。 “陛下怎的忽然看起怪谈了?”汪文镜好奇地勾头看。 “汪文镜,你可信鬼神妖怪之事?” 年轻的内侍总管摇头,咂嘴:“陛下,若是咱们信这些,当初在修梵寺不见得能活下来哩!有这功夫,您不如多批两本奏折。” “少贫嘴。”贺兰玥揉着太阳穴,心中烦躁。太久没看书,看得他头疾都犯了。 汪文镜依旧不解。 “朕很想杀一个人。”贺兰玥平静陈述,深褐眼瞳倒映书中怪诞的插画。 狐妖的面孔与人无异,美得不可方物,甚至有些楚楚可怜。前提是忽略她身后缓缓张开的九尾,朦胧而妖冶。 “陛下想杀谁,告诉奴才即可。”汪文镜纯良无害的圆脸上闪烁着兴奋的光。 “可她还不能死。” 这让贺兰玥感到困惑又痛苦。 5. 第 5 章 三月廿三,宜祭祀、祈福、出行。 南皖使臣交了岁币,代表南皖皇室签订了割让边境三城的盟约。巧的是他们离开的日子正逢绥朝禁军检阅,地方的散都头也来了京城,供朝廷审验。宴饮地点设在西御苑,于是南皖的使臣和武士也受邀在列,既是送别,也是切磋比试。 皇帝需出行几日,中朝由卢相代为看顾。 清辉殿一连几日都风平浪静,陛下也一直未召见,江芙在清辉殿吃吃睡睡,乐得清闲。 直到一道伴驾口谕传来。 “假期结束。”江芙伸伸懒腰,坐上了去西御苑的马车。 不知道贺兰玥为什么突然想起她了,领导的心思总是很难猜,她也懒得胡思乱想,只要这领导按时发放月银和俸禄,一切都好说,就当公费出差了。 “才人,奴婢从未听闻陛下携女子出行,您在后宫里是独一份。”素蝉表情兴奋。 江芙靠在窗格吃蜜饯,不以为意:“许是他登基不久,还没来得及。” 她将窗前的帷幕掀起一条小缝,车架正行过彩楼欢门,彩帛迎风而动,市井叫卖声因皇家仪仗而停歇,却不掩热闹。青色伞盖下的玉辂车在最前方,两侧是身着铁甲的禁卫军。 新帝车架行过,百姓跪拜,因为威压而静默。待卢氏旗帜从朱雀大道出现,他们的脸上又出现崇敬之意。怪不得史官提笔——“自宣德年间,布衣皆知朱雀巷,不知天子堂。” 午时,皇家仪仗到达了目的地。 西御苑在京城远郊,紧邻一处山脉,林木环绕,猎场辽阔,河流湍急且富有生机。 江芙自马车下来,视线骤然开阔,自然景色通通撞入眼中,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这位新来的嫔妃面若桃花,瞳子懒洋洋眯起,就连阳光都格外偏爱,暖融融洒在她的水红罗裙。周围的人不由看向她,心道不愧是皇帝新欢。 皇帝却没往这边看一眼,步子很干脆,率先走进行宫。西御苑风景清秀,更有天然的温泉,是以前朝就在此建造了行宫,供皇室郊游或避暑。 余下的人依旧很多,官员们之间、贵妇人之间的寒暄与恭维此起彼伏,简直是大型国企团建现场。 南皖使团踮起脚尖在人群中搜索自己的内线,刚看到江芙,她就戴上帷帽走了。人多眼杂,使臣不便去追,只得先随内侍去往行宫的住处安顿。 “给她传递消息。”到了住处,正使将门窗关紧,确认无人能听见后对副使说道。 “我这就派人去,按照我们之前说的暗号,她看到后就会明白。”副使眉宇间出现疑虑,“瑞香好几日没有传回消息,此次也没有跟着同往西御苑,我怀疑她出了事。” 可是如果瑞香暴露了,江芙为何能完好无损,残暴的绥朝皇帝怎会不向使团发难?副使想不明白。 正使否认了这个猜想:“瑞香是主子手下最得力的暗卫,就算出事也有全身而退的本领,怎可能忽然消失?想是宫里有了新事,瑞香不得不留下。” 副使点点头,召来小厮耳语了几句。 小厮听令前往膳房。 正是午膳时分,膳房很是忙碌,行宫的仆从向各殿送去饭菜。不同级别的官员、京官与地方官员之间的标准各异,他们分得很清。只是到了江才人这里,考虑到她是陛下唯一带来的后妃,菜肴自然是超过了才人应有的份例。 江芙坐在一桌子菜肴前,顿觉在行宫的待遇比皇宫还好。不仅菜式丰富,从荤素到糕点汤羹一应俱全,连餐具、帕子、洗手的胰子、试毒的银针都准备好了,整齐摆在木制漆盘中。 凭她自己实在吃不完,便让素蝉撤去了一半菜样分给下人。 喝完最后一口竹荪老鸭汤,江芙用桂花香味的胰子净了手,擦干后便去贵妃榻上瘫着了。午后的空气令人昏昏欲睡,她阖眼小憩。 宫人进来收拾方桌,院落恢复安静,时不时透过几声鸟雀的叽喳。 漆盘辗转了两个仆从之手,最终悄悄送入南皖使臣的院子。 正使看到后心一沉。 胰子背后所刻的花纹里隐含了南皖密文,江芙应当已经看过了。而她只使用了丝帕,没有动其他物件,也没能向他们传递出更多消息,说明她如今在严密的控制之下。 最差的结果还是发生了…… “她已存了必死之心。”正使叹息。 丝织物便是“死志”之意,原以为江芙对主子心存怨望,没想到她却忠心至此,事情败露后竟舍得豁出去刺杀敌国暴君,杀身成仁。 “提携玉龙为君死,千百年有几人能做到?女子尚且如此,我等男儿自愧弗如。”副使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34918|166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喃,朝江芙所住院落的方向深深一拜。 “细作之事已然败露,我们须尽快离开这里。”正使找到出入戍关要用的过所,藏在怀中,当机立断道。 至于江芙,他们回到南皖后自会为她刻一块碑文。 时间过得很漫长,香漏燃尽,天色终于黑了,使团窸窸窣窣活动起来。他们轻装简行,接应的人已在猎场边缘备好了马,只需赶到那里便可以全身而退。 一路上小心翼翼,险些被值夜的内侍发现,好在有假山与竹林作遮掩。他们潜行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到达终点。 正使的笑容还未绽开便戛然而止。 “舟车劳顿,各位大人不在殿里歇息,这是要去哪儿?”汪文镜抱着拂尘从阴影中走出,眼神扫过:“一、二、三、四……齐了,留活口。” 侍卫一拥而上。 * “才人快醒醒,陛下身边的人来了。”素蝉疾步走入寝殿,将烛台点亮。 见江芙还在睡,素蝉大着胆子轻晃她手臂:“才人醒醒。” 江芙的眼勉强睁开一条缝,嘟囔道:“怎么了?” “陛下召您侍寝。”素蝉扶起她,“估计来不及梳妆了,这可如何是好?” “什么?!”江芙困意全无。 服了,大晚上把人拽起来加班,还是个从未接触过的新项目。 素蝉显然也有些手忙脚乱,连内衫的结都打错了。院外的内侍开始催促,眼见素蝉要跪下赔罪,江芙无所谓地摆摆手:“就这样吧。” 接下来是快速化妆的环节,分秒必争的环境激发了素蝉的潜力,花钿一笔点成,淡妆的完成度非常高。 一刻钟后,江芙生无可恋地坐上了去往陛下寝宫的步撵。 “江才人,请。”内侍推开了长乐殿的门,灯火泻出。 中堂挂着匾额——建极绥猷,两侧的仙鹤香炉巧夺天工,瑞脑香漂浮而上。博古架上琳琅满目,古玩字画交错,然而江芙却一眼看到了檀木架上的剑。 镂象龙螭,文犀饰首,恍惚间有明珠之光。* 坐在太师椅的人身着黑金通袖圆领袍,姿态悠闲,一副天潢贵胄的气派。 这晚的气氛很奇怪,江芙本能地感到危险,想要后退。 “过来。”上位者并不允许。 6. 第 6 章 江芙上前,蹲身行礼:“嫔妾给陛下请安。” 偌大的长乐殿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只有他们二人。 贺兰玥没有发话,江芙垂头维持着行礼的姿势,眼神飘忽,最终落在披风下摆,默默数着上面青莲花瓣。 灯火明亮,她的影子变成一小团,缩在脚下。正殿深处有阵阵冷意泛起,厚重的帷幕后不知是什么。 “跟朕说说,你今日都干了什么。”贺兰玥道。 江芙声音闷闷,开始回忆:“嫔妾今日卯时就起了,早膳用了莲子粥、炖鸽子、茯苓糕,随后就坐上马车来行宫。到了行宫之后又用了午膳……” 她抬头去看贺兰玥,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 “继续。”贺兰玥俯身与她对视。 “吃完午膳嫔妾就去睡了一会,醒来后与宫婢玩了几圈叶子牌,便又到晚膳的时刻了。晚膳也很丰盛,嫔妾用完后沐浴洗漱,就躺在床榻了。”江芙忽然有点不好意思,自己的一天说出来好像只有吃和睡。 贺兰玥饶有兴趣地捕捉她躲闪的眼。 “陛下国事繁忙,嫔妾惭愧。”江芙敷衍地吹捧。 “行了,起来吧。”贺兰玥从太师椅起身,抖抖衣袍,走至她身后的博古架前。 江芙慢吞吞起身:“谢陛下。” 她思索着自己此时应该做什么,妖娆一点还是矜持一些?感觉都很累。 “陛下若是倦了,嫔妾服侍您就寝。” 根本不知道怎么服侍。 “才人美意,朕岂能辜负。”贺兰玥笑意不达眼底,下一瞬拿起剑鞘,抽出宝剑挑开了她的披风。 披风软绵绵落在地上,剑锋从江芙耳侧划过。珊瑚耳珰从细微处断裂,摔在地上,有红色的细粉洒出。 是上好的鹤顶红,贺兰玥了然。 江芙只当是耳坠摔坏的碎屑,回过神诧异道:“陛下,正殿这么亮……不太方便吧?” 贺兰玥闻言嘴角一抽,将剑扔到一边:“依才人所见,应当在何处?” 江芙开始怀疑自己,难道绥朝民风如此开放?她试探性提议:“嫔妾觉得在寝殿就可以。” 那个方向非常昏黑,与帷幕外的灯火通明仿佛两个世界。 “好。”贺兰玥将她拉入帷幕中。 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视线陡然变暗,条案、衣架、罗汉床都变得模糊起来,什么也看不清。这就是贺兰玥居住的地方? 夜色深沉,月光隐在乌云后。 江芙另一只耳坠被他随手摘下扔了,下一步是外袍腰间的系带。 随后外袍散开,手腕被带子缠住,另一头系在檀木衣架,被人打了一个十分漂亮的结,空气旖旎而诡异。 衣架高大,江芙被迫踮起脚跟,仰头看贺兰玥。黑暗中,他目光冷淡,表情不明。这样的局势让江芙十分没有安全感。 简直像在审犯人。 “陛下,别这样。”江芙扭动手肘,想要挣脱。袍袖滑落,露出莹白的藕臂。 这狗皇帝一上来就搞这么刺激,不会是有什么变态的癖好吧?她越想越害怕。 墙外巡逻的禁卫军经过,整齐有序,佩剑与铁甲碰撞之声肃杀而清脆。 墙内乱成一团。 “怎么不戴朕的扳指,不喜欢?”贺兰玥语带疑惑。 他仿佛带着一层冰霜,江芙感觉寒气从身前传来。 “不,是我不舍得戴!”江芙努力在昏黑中看清他的神态,却还是很模糊,她不知道贺兰玥在想什么,只能豁出去道:“陛下,妾自小便受过许多委屈,无人依靠,遇到您后才有所依仗。您英明神武、光风霁月,妾十分感激陛下,唯愿一直追随陛下。” 哈哈,光风霁月个头。 颈间的红绳因刚刚的挣扎露了出来,贺兰玥歪头,指尖落在她锁骨上,捻起坠子。 是两枚相扣的玉环,紧紧依偎着。 贺兰玥在她耳边嘲讽:“果然是个痴情人。” 江芙震惊了,这难不成是什么定情信物?敢问哪个现代人能看出来? 原主一直戴在脖子上,她以为是普通首饰,便也懒得动它了。 “陛下,你听我解释……” 贺兰玥将坠子放回她领口,瞥过她内衫上的死结,笑声瘆人:“你真以为朕被美貌所蛊惑?” 不过是红粉骷髅,白骨皮肉。 探子所言,江氏与那南皖太子青梅竹马,江氏一往情深,却被太子送来敌国当细作。即使如此,她依然用这种可笑的手段为其守节。 若真是修成人形的精怪,未免太过愚钝。 “那是宫女不小心系错了。”江芙弱弱开口。 贺兰玥充耳不闻,慢悠悠将她外衫拢起,还不忘帮她整理衣领。江芙闭眼,清晰闻见了寝殿的气息,阴沉、空旷,黑压压地盖过来,就如同他在自己面前俯身,将一切都挡住了。 “往后别找死,也不能寻死。若是你身上少一块肉,朕便剜下南皖太子一块肉,记住了吗?”他道。 江芙崩溃了,这又关南皖太子什么事? 她的身体动弹不得,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可能原主和南皖太子有一段情,但阴差阳错被送到敌国当奸细,还被下了蛊毒,受人摆布。原主念念不忘太子,这才将定情信物一直放在身上。这一切,贺兰玥都知道。 嘿嘿,死定啦。 但原主做的事,和她江芙显然没有关系。 江芙心里向原主道了声赔罪,用脚尖轻碰贺兰玥:“陛下,嫔妾之前的确被庸人蒙蔽,错付了真心。但现在嫔妾已经醒悟了,还是陛下最好!嫔妾最喜欢陛下了。” 她竭力扮演一个表忠心的妃嫔,只是一时间脑子里想不出什么高雅的古诗文,说到最后只能蹦出一句“最喜欢陛下”,脸不红心不跳。 夜风敲打窗棂,声音格外清晰。贺兰玥见她嘴唇开合,话语却令他感到遥远而模糊。 “江芙。”贺兰玥第一次念她的名字,一字一顿,这两个字从喉头与舌尖滚过。 “说你记住了。”他仿佛要跟她达成某种平和的交易,一定要得到应答。 只是对方没有选择的权利。 对方选择点头:“陛下放心,嫔妾记住了。” “你既说醒悟,怎还如此关心南皖太子?朕不能信你。”没想到贺兰玥更加不满,阴恻恻地逼问。 江芙深觉此人简直有病,道理是讲不通的,便放软了嗓子:“陛下——这样好难受,胳膊都要断了。您把我放下来,咱们好好说行吗?” 贺兰玥看了眼自己毫无感觉的手臂,深觉此人实在是撒谎成性。 江芙偷偷看他。 他还知道别的吗?他会怎么处置自己? “我最喜欢您了。”江芙的脚尖轻踩在他靴面,像在求饶,心里早已骂他八百遍。 陛下听到喜欢二字有一瞬的迷惑,许是怜惜呢,那她就多说。 “真是放肆。”贺兰玥不想再听,抬手解开江芙腕上绸带,顺便点了她颈后的睡穴。 江芙还没进行下一步动作,便再一次昏了过去,朝贺兰玥倒来,被他丢在罗汉床。 幽室内充斥甜腻的气味,挥之不去。贺兰玥动作粗暴地将窗子全部打开,湿冷的空气涌入,他深呼一口气,顿觉清爽。 又听到厚厚的帷幕外传来脚步声,汪文镜隔着帘子询问:“陛下,彤史来了,需要记下来吗?” 按照惯例,如果皇帝想要后妃诞下子嗣,彤史便会如实记下嫔妃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34919|166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寝的日子。反之如果皇帝不想要,宫闱录中不会有任何记载,之后他们也会给嫔妃送去一碗避子汤。 新帝登基以来从未召幸过妃子,以至于彤史成了宫里热门的闲散职位,这位彤史刚花了许多银子得到这份美差,未曾想大半夜被叫醒,苦哈哈赶到长乐殿。 “如实写。”贺兰玥说。 “奴才知道了。”汪文镜掩去内心的惊涛骇浪,退了出去。 罗汉床上的人打了个喷嚏,侧身抱紧自己,缩成一团。 站在窗边的贺兰玥感到一阵冷意袭来,脸色顿时比夜色还要黑,他随手翻出一条狐裘盖在江芙身上,睡梦中的女子满意地哼了一声。 “娇气。”贺兰玥合上花窗。 这般没用的人,打算怎样杀他呢? * 江芙从一片毛茸茸中悠悠转醒。 身在虎穴还能睡到日上中天,她不由佩服自己强大的睡眠质量。但不知怎么,她感到颈后酸痛,睡意也未完全消退。 贺兰玥不知道去哪儿了,江芙自己从罗汉床爬起来。 虽然贺兰玥没有让她睡在豪华的床榻,但柔软简洁的罗汉床已经让江芙很满足了。至于皇帝睡的床……她才不敢想,怕折寿。 上次顺走了贺兰玥的扳指,这次顺走他的狐裘,江芙感到莫名的踏实。 尽管昨夜贺兰玥的眼神像是要杀了她。 总之先走再说。 至于贺兰玥,哎,能应付一时算一时。 江芙乘坐步撵回到自己所住的院子,一进门便看到一堆箱子和礼盒,她随即退去门外重新看匾额,再三确认:“没走错啊。” “才人您终于回来了,恭喜才人!”素蝉跑到门前接她。 “这是什么情况?”江芙指着院中的东西,走近一看,俱是绸缎、首饰、书画等值钱物件。 “回才人,都是各位朝廷命妇和官员家眷送来的,说是给您不远千里来到大绥的礼遇。还有这些帖子,是想来拜访您的。”素蝉又拿出几张拜帖。 “约莫是您歇在陛下寝殿的消息传了出去,夫人们便想趁着同在西御苑行宫的机会结交。若是等才人回了宫,再想见到您就难了。”她推测道。 “今日太累,有什么应酬晚上再说,劳烦你先把礼品清点一下。”江芙习惯性将事情推后。 素蝉为她开路:“是,才人是该好好歇一歇。” 江芙本想告诉素蝉不是她想的那样,但对上院中其他宫人与有荣焉的表情,他们脸上充满对未来生活的希望,江芙收回了苍白的辩解。 这日膳房送来的晚膳更丰盛了。 怪不得人人都想往上走,体会权力的滋味,江芙感慨。 可惜落在她身上有点亏了,她这个人本就没什么大志向,只想摸鱼睡觉及时行乐。 “我可以不接受这些拜访吗?”江芙没骨头似的瘫在榻上,盯着帖子直犯难,这些句子文绉绉的,有的繁体字还不认识。 她其实算不上真正的社恐,只是单纯的懒。与陌生人应酬的劳累,往往需要再躺一整天来恢复能量。 “自是可以的,才人无须为此担忧。夫人们给您递帖子也只是表明态度,按照礼制,您是皇上的后妃,不需要见她们,也不必和前朝有太多瓜葛。”素蝉年纪虽轻,但也给出了靠谱的答案。 江芙放下心,长舒一口气。 “不过明日的宴射礼有王公贵族,也有外国使节,才人应当是要跟随陛下出席的。”素蝉补充道。 “好。”江芙默默接受。 毕竟投诚后跟着皇帝混,总要干点活,哪怕是在宴席上装点门面,做个沉默的后宫代言人。 到了第二日,皇帝身旁的内侍果然来传话,让她前去围场。 7. 第 7 章 此次晚宴前还有重要事宜,皇帝要检阅地方散都头、接见外邦使节,地点就在围场。 午时三刻,陛下身边的人来接江芙。内侍与步撵提前停在院落外,等待她梳妆。 江芙很快便出来了,素蝉随她一同上了宽大的步撵,随后放下华盖的帷幕。帷幕是江南进贡的缂丝,遮光效果出众,外头的人只能隐约看见步撵中有两人的轮廓,至于面容和着装就看不清了。 “好暗啊。”江芙弯身坐下。 素蝉跪坐在旁:“才人若是觉得看不见,奴婢便将帷幕拉开一些。” “不用了,这样很好。”江芙用手支头,舒适地倚在软枕,很快便熟悉了环境,是非常适合睡觉的环境。 步撵稳稳向围场行去,只是到了道路汇集之处有些堵塞,速度慢了下来。坐轿的、骑马的,以及步行的人多了起来,朝着共同的方向。 “奴婢还是第一次参加宴射礼,未曾想竟有这么多人。”素蝉没见过这样的大场面,心跳不由得加速。 宴射礼亦称燕射礼,乃是流传了几朝几代的传统。集军事、礼乐为一体,彰显国威,礼治天下。这是绥朝新帝登基后举行的第一次宴射礼,往来的官员与家眷众多,还有瞳孔碧绿的番邦使节。 江芙坐的步撵是皇帝私下所乘,用料珍贵,但外表并不显眼,瞧着十分内敛。是以还无人发觉车内之人的身份,只当她是某个宗亲。 一辆轿子与江芙的步撵擦过,轿帘紧闭,里面传来模糊不清的对话。 “君父各有笃疾,有药一丸,可救一人,当救君?抑或父?”*轿子里面的男人问。 接着是一道清脆的童声:“救父!” “好孩子。”男人抚摸孩子的头,表示赞许。 …… 江芙只听清了“药丸”二字,恍惚间还以为回到了现代。而步撵下的内侍却面容一凛,不动声色望了那轿子一眼。 是淳阳长公主的驸马与嫡子。 又过了两刻钟,步撵停下,便是到了围场。素蝉将帷幕拉开,江芙不紧不慢走出来。 礼台大气庄严,高高在上,供皇帝俯瞰全场。场地中央树立整齐的箭靶,周围是其他人所坐的观礼场地。 江芙看到了几个熟人,南皖使臣就坐在不远处。令人惊讶的是,他们一改往日的傲慢,这次竟率先对她行了一个标准的叉手礼,态度堪称尊敬。 同一时间,人群中传来并不友善的议论:“便是这外邦女子深得陛下青睐?我看也不过如此。” “这还不算貌美?天仙也不过如此。”很快有人反驳了回去。 “可惜了,再如何也是南蛮出身,难登大雅之堂。” …… 对于各色评价,江芙充耳不闻,朝边上的座椅走去。 不远处的皇帝垂眼看向这里,内侍心领神会,下一刻便拉长了尖细的嗓音:“才人,请您移步伴陛下左右。” 周遭的声音顿时小了下去。本以为皇帝只是一时兴起,怎知他不论去哪里都要带上江芙,连独属于帝后的观礼台也不当回事。 江芙抬眸,贺兰玥冲她挑了挑眉。 她不禁想起昨天的昏暗中,他们达成了一个关于忠心的交易,不,也许只是她单方面的妥协与示好。那时他们离得很近,陛下身上也是有温度的。 江芙努力甩去脑子里的画面,转过身子朝陛下走去。 高台布置华丽,掌扇宫婢立在两旁,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中间的清茶冒出热气,香炉袅袅,银盘上摆放着不合时令的荔枝与樱桃。 江芙从拾阶而上,一眼便看到了贺兰玥负手而立的背影。他一身大红衮服,宽肩窄腰,背后绣十二章纹,日月星辰三光照耀,瑞兽华虫,万物复载其中。是真真正正的帝王之相。 她第一次见他穿如此明亮的颜色,也是第一次见他头发被冠束起,五官的棱角更加明显,锐利而冷淡。威仪扑面而来,凛然不可侵犯。 完全变了一种感觉,江芙就在这一刻体会到了换装游戏的快乐。也在这一刻忽然体会到,他们其实离得很远。 “愣着做什么?”贺兰玥转头,一脸嫌弃。 威仪感减半,江芙的肩膀放松了些。 “陛下的衣服真好看。”她快步走来,轻快地说。 说实话,待在贺兰玥身边还是比在下面遭受议论和眼光好些。 “平日看你懒散,倒还能分辨雅俗,赐座。”贺兰玥倒是很受用。 “谢陛下!”她本来审美就很好嘛。 望见江芙和陛下几乎齐平的站位,素蝉在后头捏了一把汗,绞尽脑汁思考如何提醒她。 素蝉度秒如年,却见前方二人皆是浑不在意。 汪文镜低声询问贺兰玥能否开始,贺兰玥点了点头,坐回御座品茶。眼见皇帝坐下了,江芙也跟着回到座位。 外头的微风吹来,阳光正好,高台御座泛着金色的光芒。旁边新鲜的瓜果、金贵的零嘴一应俱全,江芙不动声色摆正了靠枕的位置,往后坐去,脚尖离地一寸,绣鞋上扬。 场地中央鼓声渐起,惊起飞鸟一片,乐师的加入预示着宴射礼拉开帷幕。 其一,乐礼。 地方赴京的都头作将士打扮,排成几翼队列涌进来,气势如虹。此乃是先祖建业时所创的破阵曲,每每在皇室宴饮上奏响,目的是让贺兰氏子孙铭记先祖立国不易。 战鼓嗡鸣,军旗飞扬。兵将们列阵挥动武器,木剑虽未开刃,但他们仍英姿飒爽,重现血影刀光。飞沙走石间,由专人扮演的先祖从天而降,流星飒沓,带领将士们击败敌军。 这场破阵曲酣畅淋漓,连外邦使节都沉浸其中,敬佩绥朝军威。尤其是那扮演先祖的贵族青年,表现十分惹眼。 江芙看得过瘾,却隐隐感觉到身边之人的不悦。 “陛下觉得不好看吗?”她掩去鼓掌的手,问道。 “好得很。”贺兰玥冷笑,“从前都是皇族宗室子弟扮成先祖,昭帝无能,灵帝软弱,如今都让给了卢家的孩子。” 如此评价自己的父亲与兄长,真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那下一回也可以换人,这不都是陛下说了算吗?”江芙晃着脚尖,理所当然道。 贺兰玥侧目看她,江才人正无忧无虑品味杏仁茶。这细作也是奇怪,明明方才还那么紧张,但只要给她个坐的地方和靠垫,她便能安然瘫倒,自觉隔绝外界纷扰。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江芙龟缩在大殿中央,不敢抬头的样子。 “才人说得不错,下回便由你去。”贺兰玥道。 听闻此言,江芙喝甜水的手都停滞了,随后假笑:“陛下说笑了,嫔妾怎敢女扮男装,逾距参加这么重要的仪式。” “才人过谦了,你能歌善舞,琴棋书画精通。朕觉得很合适。”贺兰玥重复着夜宴上使臣对她的介绍。 这昏君的记性未免有点好,江芙咬牙:“嫔妾是陛下的人,自然只想舞给陛下一人看,至于旁人……还是罢了。您还是不要为难妾了,这不合适。” 她认命般地轻拽贺兰玥衣袖,仿佛撒娇。心中实在不爽,又看了眼贺兰玥的脸消气。 算了,不跟小暴君计较。说不定他从小没人聊天,才如此不会说话。 贺兰玥确实没有再为难她。 破阵曲的将士们单膝跪在台下,贺兰玥赏下金银珍宝。为首的卢子逸中气十足地谢恩,伏愿陛下千秋万岁。 贺兰玥手中玉圭轻叩桌沿,对江芙道:“学着点,他们说起谎来都比你像样。” “这……嫔妾说的话都是发自内心,哪里敢对陛下说谎呢?您还是应当相信嫔妾呀。”江芙给贺兰玥剥了个荔枝,想堵住他的嘴。 贺兰玥接过,下一刻她又递来一堆樱桃。 这串樱桃最酸,都给陛下,嘻嘻。 “你自己吃。”贺兰玥尝都没尝。 “好的。”江芙笑眯眯地怒了一下。 乐礼结束后便是军礼,也就是宴射礼的主体部分——射礼。分为射靶、射飞鸟和射玉球三个部分,难度依次上升。 本国与外邦各派代表参加,参赛者第一轮需要射中靶子,第二轮需要射中放飞的鸟雀,第三轮则是抛出的玉球。* 外邦使节远道而来,作为宾射,按照礼节可以率先射箭。 赛事紧凑,几方各展其能,场上气氛逐渐热烈起来。年轻的子弟们偷偷下注,来押输赢与具体比分。 伴随欢呼与喝彩,第一轮结束,来自西域的使臣雅尔萨暂时领先,他的大胡子编成了精致的小辫,坠着珠子。 “中原无人,北域无人邪?”他明亮的牙反射阳光,发出爽朗大笑。 输掉的都尉羞愧地低下头。而完全没被提到的南皖使臣一片平静,只是埋头吃饭。 绥朝的坐席开始躁动,武官更是跃跃欲试。下一刻,散骑常侍赵观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34920|166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出来,他是武举出身,多年前被选为淳阳长公主的驸马,又加封了金紫光禄大夫。 “启禀陛下,微臣不才,于骑射上有些困惑之处。愿陛下准许臣参加宴射之礼,与各位使节切磋。”他身着窄袖骑射服,大马金刀迈步到高台下,请求道。 贺兰玥挥手,汪文镜开口: “准——” 江芙觉得这人的声音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总之,第二轮射礼开始了。 两笼生机勃勃的野鸭被抬了上来,这鸟儿灵动,飞出来后更是迅捷,比单纯的射靶子更难,看着也更有趣。 淳阳长公主全神贯注看向场内。她怀中的嗣子头戴小玉冠,脖子上挂着金锁,正在玩从礼部侍郎小儿子手里抢来的鲁班锁。他看到父亲上场,转手便将鲁班锁扔在地上,大声道:“是爹爹!” 上一位天子灵帝只有两位公主,未留下皇子便崩逝了,朝廷本要从宗室中过继一个孩子到灵帝名下。淳阳长公主和驸马就是在那时起了心思,想要将嗣子推上最高的那个位置,为此不惜买通官员、制造谣言,为的是让太后一党彻底放弃贺兰玥。 然而灵帝亲笔遗诏的出现,打碎了他们的筹谋。 鸟儿从空中坠落,赵观射中第一只野鸭,嗣子跳起来欢呼。雅尔萨不甘其后,箭矢一根接着一根…… 到第二轮结束,赵观以两箭的优势胜出。 “君真乃神射手!”雅尔萨抱拳。 “承让。”赵观道。 说罢,他又朝着观礼台的方向行了一礼。 嗣子欢呼雀跃,从淳阳长公主膝上跳下来,转头对一个小姑娘说:“你不是说你爹很厉害吗?连个西域蛮子都比不过,真是丢脸。” 小姑娘正是第一轮上场的都尉之女,听了这话眼睛含泪。但她先天便哑,嘴唇颤抖也说不出话来。 “你这哑巴哭起来真丑,怪不得他们都不跟你玩。”嗣子稚嫩的小脸上浮现不合年龄的轻蔑。 “莫再玩闹,爹爹回来了。”淳阳长公主摸了摸他的玉冠。 赵观身后还跟着一名手持木盘的内侍,其上盛放着一枚硕大的夜明珠,是陛下的赏赐。 赵观回到看席,一把抱起嗣子,抚过他的背。 嗣子越过父亲的肩膀,看向那最高的地方。 场上,第三轮射玉球已经开始了。 玉球体积比野鸭小得多,被抛掷起来后,在半空仅仅停留一瞬,众人不禁屏息注目在那一个小小圆球上。 然而最精彩的还属皇帝的参与。 射礼结束时,绥朝的武官们夺得鳌头。陛下龙心大悦,本着与百官同乐的态度,让人拿来弓箭。 江芙见状,坐直了身子:“陛下也要射箭?” “你过来,只要能射到任何物件,朕就晋你的位份。”贺兰玥忽然饶有兴致地看向她。 世人大多追名逐利,只要给出利益,他们就会前赴后继。 然而江芙想都没想就婉拒了:“陛下,嫔妾完全不懂射箭,害怕伤到其他人,还是您来吧。” 当个才人已经很爽了,她没什么别的要求。 “不思进取。”贺兰玥整理袍袖,拿起长弓,又问:“那你猜猜,朕能射中否。” “肯定能!”江芙点头,眼睛亮晶晶看着他。 红衣猎猎,弓影绰绰。抛开喜欢捉弄人的性子不提,陛下当真是极好看的。 只不过除了她,旁人对这位陛下无甚信心。新帝继位前被幽禁许久,继位后行事随意糊涂,众人已默认新帝的昏庸,权当他是兴头来了想玩一下。 贺兰玥拉开弓,几个玉球抛出又掉下,他都没有动。抛掷玉球的内侍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众人的眼光汇集于此,想着陛下射偏之后要找补什么理由,以免陛下又要疯疯癫癫砍人。 对,就说是这个内侍扔球扔得不行,那么只砍他一个就够了! 突然,箭矢急速飞出,正中玉球。 然玉球并没有带着箭立刻坠落,反倒是被箭矢带着继续冲向前方,没有半点缓解之势。 箭尖泛着日光,簌簌穿行空中,最终掠过一人脸侧,留下一道血痕。 驸马难以置信地抬头,鲜血缓缓渗出。 贺兰玥持弓俯视,气定神闲: “赵观,你可知罪?” 他说着又搭起一支羽箭,直指赵观眉心,笑得恶劣。 8. 第 8 章 赵观扑通一声跪下,神态激动:“启禀陛下!臣出身河东赵氏,祖父与父亲自小告诫臣忠君孝悌,忠在孝前,君在父前。臣一向谨记于心,未敢有半分动摇。若是臣行事太过招摇,便请陛下剥去罪臣之官服,罪臣甘领其罚!只求陛下念在赵氏一家苦劳,饶过罪臣的祖父与父母。” 这人还没等贺兰玥发难,便声泪俱下一番剖白,惹得长公主怒目,旁观者同情。 “陛下,驸马一向安分守己,方才也赢得了射礼,不知有何过错?”淳阳长公主起身行了简礼,问道。 她是贺兰玥同父异母的长姐,说话自是很有分量。 “安分守己?”贺兰玥嘲弄地看赵观,“赵卿觉得是吗?” 赵观额头叩出一片青色:“罪臣任凭陛下处置,只是公主殿下无辜,稚子更为无辜。望陛下莫要迁怒于他们。” 年幼的嗣子不明所以,哇哇哭了出来。长公主忙去哄他,情急中红了眼眶。 简直是昏君戕害忠臣的典范。 别的臣子看不下去了,纷纷站出来劝诫。竟然还有人暗指妖妃作乱,蛊惑君主,意图谋害大绥社稷。 江芙懒懒靠在坐塌,闻言抬眼,一脸的怀疑:“他们在说我?”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她就说出席这种大场合很累吧! “不然呢。”陛下放下弓箭,笑得欢快。 “你……陛下笑什么?”江芙坐直了身体,端正了坐姿,展现自己并不是不守规矩的坏妃子。 贺兰玥将她拎到台前,站在江芙身侧说:“之前他们总只骂朕一个人,朕实在孤单,如今有爱妃相伴,吾甚是欣慰。” 他特意在爱妃二字上加了重音,不知是要恶心谁,江芙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忍住,这是老板。她决定装聋作哑。 美貌无比的妖妃在礼台绽放出得体的笑容,静静观赏下面的一切。 臣子在下忠言逆耳,皇帝在上与妃嫔玩乐,这样的场景让外国使节也很是欣慰。除了南皖使臣,依旧在默默享用茶点。 年轻宦官走了过来,将驸马嗣子牵至中间。 “汪公公,他才五岁,什么都不知道啊!”赵观不敢相信。 淳阳长公主喝道:“尔敢动我儿一根毫毛!” 汪文镜赔礼道:“殿下莫要生气,奴才只是问小嗣子几个问题。” 赵观却变了脸色,上前阻拦:“我儿愚钝,又年岁尚小,定会胡言乱语扰到陛下。汪公公还是请回吧。” “爹你说什么呢!我又不是那聋子哑巴,才不会胡言乱语!”嗣子不满地跺脚。 “是啊,嗣子一看便聪明伶俐,哪有驸马说得那般不懂事。”汪文镜掐着嗓子,再不给赵观阻拦的机会。 他最喜月黑风高夜的利落,现在却要和一个蠢笨的毛头小孩儿打交道,真真是烦透了。 嗣子鄙夷地看着阉人:“算你识相。” “小嗣子,奴才问您。”汪文镜翘起兰花指,徐徐开口:“君父各有笃疾,有药一丸,可救一人,当救君?抑或父?” 赵观身子一僵,抢先说:“此种问题何须问他,自然是救君!” 嗣子从他背后再次跳出来,神气道:“不是的,爹你竟连这都忘了,是要救父啊!来的时候还夸我说得好呢!你不是还说如果我能……” “闭嘴!”长公主脸色一白,急忙上前捂了他的嘴,转而向贺兰玥告罪:“陛下恕罪,幼子顽劣,惯会说胡话,都作不得真啊!” 驸马恶狠狠地看向嗣子,这陌生的眼神连长公主都一惊。 童言无忌,方才替驸马说话的臣子略显尴尬,驸马这教育方式着实有些危险。 贺兰玥歪头:“原来如此,是朕误会了驸马与公主。将诬陷驸马之人带上来,朕要拿他们是问!” 长公主白着脸抬眸,还有人? 接下来,亲卫带了几个五花大绑的人扔进围场。他们身上血迹斑斑,拖行过之处留下血痕。 血腥和腐烂的气息扑来,一些公子和小姐不由用帕子掩鼻,抑制反胃与恶心。 都尉家的小女孩发不出声音,踮起脚跟想去看前面发生了什么,都尉及时捂住了她的眼:“不要乱动。” 驸马看到后,仿佛突然失去了力气,再也不挣扎了。 汪文镜清清嗓子,阴柔的声音变得稳重:“这几人是驸马赵观的手下,在数年前大肆散布陛下是天煞孤星的传言,蒙蔽前朝与后宫。” “不止如此,他们还残害敏慧恭肃元妃的家眷,构陷敏慧恭肃元妃之弟,令其惨死狱中。元朗何冤?元朗又何辜!人证物证俱在,赵观,你认罪罢!”汪文镜念出前朝妃子的谥号,疾言厉色。 元妃,即贺兰玥生母。元妃死后,其弟元朗因贪墨军饷案被捕入狱,在牢中受尽折磨,死前割腕蘸血,写下三个“冤”字。 江芙注意到贺兰玥风轻云淡的表情消失了,一动不动看着下面的几人,像是在看几个死人。他的手握起拳,掩在大红衮服之下。 刑部官员走上前检查人证物证,连构陷元朗贪墨军饷的书信都在,上面有长公主的私印。 围场哗然,看向长公主与赵观的目光由同情到不齿。 有的人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一个身影,多年前,京城最有名的少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34921|166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是卢氏子,而是那个鲜衣怒马的小公子。 小公子不信星象鬼神,愿望是把姐姐唯一的小皇子接回元府。 不过没有达成,因为小公子死了,小皇子怎么哭也没有用。 “不,不可能!陛下,这是冤枉!有人诬陷驸马和本宫……”长公主瘫倒在地,簪钗晃动,和驸马一样被拖了下去。 “赵观,腰斩。”贺兰玥平静地说,“至于皇姐,便赐全尸吧。” 陛下赐死皇亲竟跳过了大理寺,仅仅用了一句话。只是再无人敢喊冤,臣子静默。 五岁的嗣子独自大声哭喊,没有人再捂他的嘴。贺兰玥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陛下,我们走吧。”江芙隔着衣袖,拉起他的手腕。 陛下的衣衫很冷,手应当也很冷。 “你在难过什么?”贺兰玥反手握住她,江芙的手指发痛。 他不解地追问:“明明是朕死了亲人,你有何难过?” 贺兰玥的难过是钝感的、绵长的,恍如放置太久生了锈的冷铁,只会沉重地敲打在骨头深处。 但这中间混入了细密的酸痛,像是冰花卡在肌肤,像是缠绵不绝的梅雨,挥之不去,这是不属于他的情感。 这令贺兰玥烦躁不堪,想要把属于江芙的酸涩抹去。然而她的感受就如藤蔓寄生在他身上,生根发芽,时不时带来阵痛与威胁,百害而无一利。 如果可以,他一定会杀了她。 但他也会给江芙留一个全尸的,再赏她一副金丝楠木的棺材,赐她穿着云霞一样的衣裳死去。贺兰玥如是想。 “人死如灯灭,什么也做不了。我想到自己的家人……我很想念他们。”江芙实话实说。 贺兰玥没说话,拿起了雕刻繁复的弓,又把江芙的手放在上面。 江芙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却也没有反抗。 贺兰玥握着江芙的手张弓、搭箭,瞄向下面的人。 他的手果然冰冰凉凉。 “这人想把他妹妹送进宫,在京中谣传你祸国殃民,于是臣子上奏让朕把你打入冷宫。”贺兰玥不带感情的声音落在江芙耳边,“他方才说你长得丑。” “……嫔妾不丑。” “对。”贺兰玥手一松,羽箭直出射中那人膝盖,对方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惨叫声传来。 江芙手一颤。 不属于他的酸涩感被冲淡,她果然没有那么难过了。 “朕若是你,便要趁这昏君还在位时睚眦必报,不留一丝懊悔与后患。”贺兰玥放开她的手,将弓扔在地上。 “懂了吗?” 9. 第9章 夜色临近,围场辽阔。远处似乎有猿猴啼叫,抬头去寻,只有风声呼啸。 宴射礼的最后一个环节是宴礼,按照原定流程陛下应设宴款待众人。只是发生了点小插曲后,驸马即将被腰斩,重刑威慑之下,气氛颇有几分肃杀。 随着陛下带着江才人提前离场,场面又缓和了一些。美酒佳肴呈上,歌舞轻盈灵动,冲洗着今日的血迹。 至于陛下临走前拿箭射中的官员,以妄议皇室的罪名被收押,那条腿也废了。 西域舞曲响起,出场的不是足踩铃铛的舞姬,而是换了身装束的萨尔雅。他深目高鼻,体格健壮,身着栗色窄袖胡服,繁琐的银饰作为璎珞,随着舞步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这舞同中原舞蹈的婉约秀丽截然相反,萨尔雅动作大开大合,豪放不羁,仿佛天际翱翔的飞鹰。 晚宴的篝火自他身后炸开,火星飞扬,萨尔雅舞得酣畅淋漓,笑声朗朗。 “中原大地秀美,君主箭术了得!萨尔雅没白来!”他由衷道。 来自黎国的使节眼神意味不明,面容隐匿在火焰背后。 篝火宴席在身后远去,烤肉的香味却余音袅袅,钻入每一条小路。 江芙回首,却看不清围场模样,只有隐隐火光。 她往前看,贺兰玥连个侍卫也没有带,华贵的背影在夜色中显得伶仃。 一路上他并没有同她说话,江芙不由怀疑贺兰玥是否忘了身后还有人。 到了围场边缘,江芙来时所乘的步辇在左侧,贺兰玥朝右边的宽阔处走去。 外头等待的奴才和轿夫看到皇帝独自走出一惊,纷纷跪下。 “才人,我们往哪里走?”素蝉小声问询。 出门活动了将近一整日,江芙的脚不自觉往步辇处走,那代表着很快就能回到床上躺。非常诱人的选项。 但她的视线仍停留在贺兰玥身上。 作为一个带着细作嫌疑的妃嫔,如果要聊表忠心,此刻应该怎么办? 答案不言而喻。 江芙默默叹气,转而提裙跟上贺兰玥。杂草从鞋边划过,带着泥土的气息。 不远处是山脚,有一片茂密的林子,新生的叶片簌簌而动。圆月在上,枝干的轮廓在地上张牙舞爪,一点点吞噬掉江芙纤瘦的影子,直至完全淹没。 江芙看着贺兰玥的侧影,他走路没有声音,夜色将锦衣变得暗红又浓稠。 贺兰玥不相信她,却总要把她放在目之所及的地方。像在养一株麻烦的花,他不会让花卉死掉,却也不想看它茂盛。 有时他的眼神明明想杀了她,又往往放过她。 但江芙自觉精力和脑力有限,不喜欢过度思索,是以也不在意贺兰玥对她矛盾的态度。 她慢悠悠跟着他,呼吸原野的空气,权当散步。直到山林深处传来某些响动,压过了孱弱的虫鸣。 只是…… “陛下,这怎么像是狼群的叫声?皇家的围场也会有狼吗?”江芙竖起耳朵,扶着树干仔细辨别。 “你听得不错,这确是狼嚎。”贺兰玥贴心地解释。 他像是在等什么人,白日里锐利的双眸此时显得颇有些温和。月下柳梢头,难不成他要等什么情人? 江芙可不想在这等着被狼吃,她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跟来。 “你回去。”贺兰玥停住脚步。 “好!”江芙如蒙大赦,正待离开。 贺兰玥补充:“朕说的是你的婢女。” 看着素蝉离去,江芙整理鬓边的头发,口中找补:“月明星稀,嫔妾也想陪伴陛下呢。” “才人真是令朕感动。”贺兰玥笑意不达眼底。 看着她想跑却跑不掉的样子,他觉得甚是有趣。 江芙的步子慢如乌龟,不情不愿地挪着:“陛下,这里还是太危险……” “你听,有人来了。”他看着婆娑摇晃的树影,朝江芙走来。 江芙脚边的枯枝被踩断,贺兰玥靠近她,不知要做什么。 “狗皇帝,拿命来——” 顷刻间,几个蒙面刺客从林子四周围过来,动作矫捷流畅,暗器接连不断。 贺兰玥的身形更快,带着江芙后撤一步。 意外和杀招来得太过突然。飞镖钉在江芙刚才所站之地,连树干都被戳了几个窟窿,样子瘆人。 你们要狗皇帝的命,打她做什么? 不对,狗皇帝刚救了自己,是好皇帝! 这几个逆贼! “诸位来得太慢,让朕好等。”贺兰玥脱去碍事的外袍,自然地放在江芙手上。 江芙双手接过,又叠了叠。 “倒也不必如此。”他说。 江芙抚摸衣袍上的金线:“这衣服一看就很贵,我会保护好它的。只是这些刺客就劳烦陛下了,毕竟嫔妾手无缚鸡之力。” 江芙此人,一紧张就忍不住多话,仿佛这样就能克服恐惧。她满脸“陛下你可以的”望着他。 “好啊。”贺兰玥笑眯眯整理袖口,很是游刃有余成竹在胸,下一刻便被暗器打中左肩。 他身形一晃,肩膀渗出点点血迹。 江芙呆住。 “呀,还是弄脏了。”他低眉,看着衣衫惋惜道。 “陛下!”江芙凑过来,真想摇醒贺兰玥,现在是担心衣服脏不脏的时候吗?! 当贺兰玥脱外袍时,刺客以为他有什么隐藏的杀招,停了攻击的动作,严阵以待。却听得这般毫无营养的对话,一时恼羞成怒,这才使出几枚梨花钉。梨花钉锐利,速度极快,号称出必见血。 却没料到贺兰玥躲也不躲,推开江芙,又近乎自毁地接下了第二枚梨花钉。 江芙被推得险些摔倒。她稳住身体,拧眉去扶贺兰玥,他身上很冷,带着夜间的霜。 刺客逼近,匕首的影子在地上拉长,将他们包围。 贺兰玥这次没有甩开江芙,盯着她:“你想杀朕,此刻就是最好时机。” “怎连这样简单的道理也不懂?”他唇红齿白,嘴边带着几丝血迹,失望道。 江芙:“有毛病。” “那你就只能和朕一起死了。”贺兰玥笑得肩膀耸动,伤口崩开,靠着树干坐在地上。 花枝招展,半死不活。 从前他的笑往往带着嘲意,面上笑着内里憋着坏主意。这次倒像是发自内心,简直不合时宜。 前面是刺客的刀尖,后头是狂笑的小暴君,江芙感到绝望。 那锋利的匕首即将刺入江芙眼瞳,被不知从哪儿弹出的石子打落。 “谁?”刺客警惕地环顾四周。 贺兰玥跟没事儿人似的,徐徐将肩膀上的暗器拔出,血肉模糊,江芙光是看着就倒吸一口凉气。 “这么多血,不疼吗?”她讷讷地问,想去帮他包扎。 贺兰玥惨白着脸冷笑:“这有何疼?” 又来了,那种要搞事的假笑。江芙指尖停留在半空。 林子入口处传来急促的脚步,有很多人朝这里赶来,火把照亮四周。 弩箭破空而来,逼退刺客。 中郎将卢子逸带领禁军前来,迅速挡在了皇帝身前,局势立刻反转。刀光剑影间,几名刺客不敌,终是被擒。 然而他们口中均藏有毒药,还未问出一句话便已经自我了断。 一切都结束了。 至于这些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34922|166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客的尸体,自会有人探查研究。 “微臣救驾来迟,陛下恕罪!”卢子逸请罪,转头对副都指挥使道:“快传太医!” “咳咳……爱卿护驾有功,朕赏赐还来不及。”贺兰玥扶着江芙站起身,一副快断气的样子。 禁卫军来的比他想象中要快。 卢子逸告了声罪,上前为贺兰玥包扎伤口。 “才人!”素蝉从禁军后面出现,朝江芙小跑而来,神情像是快要哭出来。 她离开前,才人给了她那枚陛下的扳指,小声嘱咐她如果见到巡逻的禁卫,便让他们来这片山脚。彼时江芙只是担心有野兽出没,没想到误打误撞,遇见了刺客。 禁卫军原本没有将一个小宫娥放在心上,然而她手中居然有陛下的信物,货真价实。见物如见人,他们不再拖延,匆匆赶来。 “素蝉,你太可靠了呜呜呜……那几个刺客凶神恶煞,暗器一堆,我差点就死在这儿了!我真是、真是太喜欢你了!”江芙抓住素蝉的手,真情流露。 “您受伤了?!”素蝉盯着江芙身上的血迹惊呼。 贺兰玥越过火把,看了一眼江芙。她所谓的“喜欢”就是这么随意,为了自保,对任何一个人都能说出口。 她的身上还沾着他的血,发丝凌乱,低着头像是被吓坏了。 可贺兰玥知道,方才在死亡面前她连手都没有抖一瞬,且还有心情骂他。 只是他大度,没有治江才人大不敬之罪。 “没事,这不是我的血。”江芙安抚素蝉,“你知道是谁用暗器打落了那把刀吗?” 那柄刺向她的匕首,很尖锐,是来要她命的。 “什么刀?”素蝉茫然,回忆道:“中郎将他们最开始用的都是弓弩,没有暗器。” 江芙去看贺兰玥,他已坐上了回行宫的轿辇,火光幽幽,血迹留在了她的衣袖。 内侍抬来另一个小一些的步辇:“才人受惊了,请移步行宫。” 江芙带着素蝉坐了进去,拉紧了帘幕。 “才人,还好您没有坐之前的步辇回殿。”素蝉后怕道,“不知是谁认出了那是陛下的轿辇,以为陛下在里面,那贼人藏在暗处用箭将步辇射了几个对穿。幸而您跟着陛下来了这里,步辇内是空的,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虽然在这儿也遇到了刺客,但至少已经脱险,没有性命之忧。 江芙不明白,怎么有那么多人要杀贺兰玥。 正如贺兰玥不明白,月黑风高,天赐良机,江芙为什么没有杀他。 “陛下,今晚正巧是中郎将带着禁卫军巡查,他看到这伤,那么卢家便能放松对您的警惕了。”汪文镜说完,又啧了一声:“要奴才说,您对自己也忒狠了些!” 陛下知道今晚会有刺客,佯装受点小伤,再将受伤的消息传回宫里便可,偏偏弄两个血窟窿又是何必! 贺兰玥今日在围场太过显眼,怕是要惹得太后和卢相忌惮。禁卫军的职责是保卫天子,实际上他们的统领还是卢家嫡系子弟,并不完全受陛下掌控。让卢子逸亲眼目睹贺兰玥被刺客所伤,身子受损,也许会有更好的效果。 “陛下为何不告诉江才人我们的暗卫也在?您惯会捉弄人取乐。”汪文镜叹了口气,暗指贺兰玥也不懂怜香惜玉。 “朕没有捉弄她。”贺兰玥在周身运气,将暗器上的毒逼出:“让暗卫把刺客尸体伪造成赵观的手下,朕要找个由头查赵氏。” 用来包扎的裹帘渗出黑血,然而比起这里,贺兰玥更在意小腹传来的诡异之感。 可他的腹部没有受到任何外伤,酸、涨,这奇异的酸痛竟是从体内发出。 贺兰玥又一次陷入困惑。 10. 第 10 章 寝殿的烛台被点燃,江芙从榻上艰难爬起,和半夜赶来的女医官面面相觑。 “才人,您有何不适?”女医官问道。 许是怕暴君说出什么“全太医院陪葬”的话,她火急火燎就过来了,连外衫和披风都没带。 江芙睡前的确有些难受,但此时也是一脸迷茫:“我没叫医官啊?” 素蝉在她耳边小声道解释:“是陛下命太医院派人来的。” 所以贺兰玥为什么突然给她传太医?无缘无故的,他也太奇怪了 江芙在医官眼里看到了同样的疑问。 难不成贺兰玥知道她肚子疼?江芙随即否定了这个猜测,只是再熟悉不过的痛经而已,贺兰玥怎么可能知道。 女医官看起来进退两难,江芙也不为难她,伸出腕子让她诊脉。 医官坐在榻前的小木凳上,抬手搭上江芙脉搏。诊了一会儿子,又目光凝重地重新诊了一次。 “素蝉,给医官拿件披风。”江芙靠在床头的软枕。 “才人这是……”医官惶恐。 江芙道:“你的手太凉,冰到我了。下回来我殿里不用那样匆忙。” “臣晓得。” 医官垂眼,她身为女子,能跻身太医院比男子难太多,平日里不敢懈怠一分。这种值夜给贵人问诊的活吃力不讨好,便总是落到她头上。 “李医官,才人的身子如何?”素蝉开口问。 “才人这月的葵水来了吗?”李医官反问道。 江芙摇头:“但我觉着应当是快了。” “那便是了。”李医官似乎松了一口气,“看脉象您应当是要来葵水,没有其他大碍。先不急用药,可让宫女煮些温腹止痛的汤水,放生姜、红枣、当归与花椒。” 素蝉一一记下。 “这些喝的明日再煮吧,我困了。”江芙说完便躺回锦被中,侧着蜷缩起身子,像野外的小动物受伤后钻回狭窄山洞。 山洞的灯再次熄灭了。 李医官走出江才人的住处,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这披风是用蜀锦织就,上面还带着幽微的清香。 她刚刚并未把话说全,江才人的脉象是滑脉。除了月事将至,还有一种情况——喜脉。 走过曲折的转角,月洞门旁出现了一个宦官的人影,倏地将她拉入月洞门后。 “皇上为何让你深夜去江才人殿里?可是出了什么事?”宦官的嗓音颇有些苍老。 他是太后放在行宫的眼线,自然,李医官也是太后的人。 “陛下惯着江才人,没有病症也要寻出点毛病,生怕委屈了她。那江才人也是矫情,只是妇人家都有的寻常痼疾罢了,不打紧,过几日便好了,偏要劳我白跑一遭。”李医官打了个哈欠,言辞间甚是不满。 她这样说,宦官便懂了:“嗐,你办的事、医的人,太后娘娘都看在眼里。太医院的副院判明年就要告老,有了太后娘娘撑腰,老奴日后还要仰仗李医官呐!” “陈公公别再打趣我了,论资排辈,您可远在我前头。”李医官笑道。 看到后生谦虚,陈公公满意地离开了。 李医官独自站在树下,并没有动。 她上一次医的人是周太妃。周太妃年岁已大,身子骨还算硬朗,原本用补品温养着还能多活几年,但她开了一方慢性毒药。 周太妃之子临江王对朝堂外戚有异议,惹得太后不快。周太妃死后,临江王便被赶去皇陵守孝,安生了许多。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不能怪她。 太后不希望陛下的第一个子嗣是由外邦女子诞下,江才人啊江才人,你最好祈祷自己没有身孕。 今日这般恻隐之心,下次不能再有了,她警告自己。 * 贺兰玥没什么恻隐之心,他把刺客之祸安在了赵家头上。 刺客身上毫无任何特征与标记,不知是谁派出。反正杀他的人多了去了,既如此,不如拿来利用一番。 赵氏结党营私,觊觎皇位,也该好好清查一次了。 陛下今日闭门不出,对外宣称养伤。实际上暗器的毒已经逼出来了,这点疼痛对他而言不值一提。 唯一让他难以忍受的就是那股子麻烦的感觉,算不上真正的疼痛,又不是恶心,更不是中毒……总之就是缠缠绵绵,断断续续,甩不掉的酸胀与倦意,很容易令人烦躁。 他宁愿去接暗器,也不想被这劳什子酸痛缠上。 昨日医官传回消息,江才人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近日不便侍寝。 那她到底在做什么? 陛下很烦躁,在奏折上画了一只王八。 第三日,那令人作呕的感觉稍缓,也许要消退。 第四日,那诡异的感觉愈演愈烈,像是什么东西从体内挣脱而出,暗流涌动,连带着要把他的内力都消释殆尽。 “去传江才人。”陛下将木案的案角掰下一块,阴沉地说。 江芙这回并未被带到贺兰玥的寝宫,天色黑了,步辇停在一处山脚后,这里的装潢秀美,像是江南园林。 园林深处飘来温热的水汽,覆盖周遭竹林,叶影晃动。 内侍停在一面影壁前,不再往前走:“才人,陛下在里面等您。” 经过刺杀一事,单独同贺兰玥呆在一起的风险倍增。奈何皇命传召,她无法推拒,只得绕过影壁进去。 走在蜿蜒的回廊,雾气更加浓郁,呼啸的山风被挡在外面,回廊尽头是模糊的风景。 待走出庑廊,江芙一时定在原地。 面前是一片巨大的天然温泉。 亭下挂着猩红色灯笼,倒影在水面,将波光染成秾丽的朱砂,雾气也变得妖娆起来。 这里异常温暖,柳树冒出嫩绿,花朵盛开,其间还有蝴蝶翕动。钟灵毓秀之地,恍若梦境。 梦境尽头,一人懒懒靠在坐榻,身穿宽大的墨袍,脚踩木屐。 贺兰玥对她道:“把衣服脱了。” 江芙:? “要朕帮你?”贺兰玥抬起眼皮。 “陛下,这不好吧……”江芙震惊,迟迟没有动作。 这还是露天啊! 对上她艳丽而呆滞的脸,他指了指温泉:“你进去,可缓解疼痛。” 头疾与病痛发作时,贺兰玥常常将自己埋入西御苑涌动的温泉,隔绝外界的一切。 如果温泉对他有用,那么对江芙也可以。 原是让她过来泡温泉,江芙松了口气。倒是误会贺兰玥了。 “陛下待嫔妾真好!”江芙笑呵呵走到他面前,又为难道:“只是嫔妾的身子不太方便。” “有何不便?”贺兰玥问。 江芙:“我来葵水了,不能下水。” 她说完不由怀疑自己的眼睛,贺兰玥的脸上似乎出现了一层薄红,像是在发呆。 她伸长了脖子凑近:“陛下?” 他猛地抬头,眼睫分明,放大呈现在江芙眼前。 “不对,怎么你看起来毫无疾痛?” “你在装作无事。”贺兰玥下了结论。 热气往身上爬,江芙感到闷热。 他的瞳孔像泛着潮气的琥珀,身上是清澈的气息。黑发被木簪挽起一半,发梢还在淌水,沾湿衣裳。 “每月都是这样,嫔妾已经习惯了呀。陛下莫不是在心疼嫔妾?”江芙习以为常,奇怪地看他。 “朕只是不喜欢这种感受。江芙,你觉得自己很重要?”贺兰玥偏过头,轻蔑地说。 “这不是嫔妾能决定的事,要看陛下怎么觉得。反正嫔妾只能依仗您,不是吗?”江芙站的累了,在旁边的躺椅坐下。 “对了,陛下说的是什么感受?”她追问,表示关心。 “你不需知晓。”贺兰玥看起来不想跟她多话。 行吧,真难伺候。 江芙端起热茶,又悄无声息拿走两块贺兰玥的茶点。 温泉周围的温度很高,她褪去外袍,里面是雪青色的儒裙。 他看着她,仿佛在打量砧上鱼肉,思考怎么做才好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34923|166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看得江芙心头发麻。 贺兰玥思考半晌,随后起身,从后面的偏殿拿出一个木盒。他打开木盒,其中是一枚白玉色的药丸。 “吃了。”他命令道。 江芙接过。 “如此精进功力的丹丸,用在你身上真是可惜了。”贺兰玥眸色淡漠。 “嫔妾也可以吐出来。”江芙囫囵不清地说。 贺兰玥恼怒:“你给朕闭嘴。” 江芙耸肩。 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她算是发现了,贺兰玥顶多对她说些威胁的话,不会真的对她怎样。 她没有犹豫,吃下了这枚宝贵的丹药。 一炷香后,江芙收回自己的话。 疼。 她额头冒汗,忍住反胃的感觉,腹中绞痛,含恨盯着贺兰玥,有气无力道:“你……原来是想……赐死我。” 知人知面不知心,什么大补的丹药?是送命的毒药吧,骗子! 江芙瘫在藤木躺椅,贺兰玥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忽略了一件事,像江芙这般没有练功的底子,越金贵的药材灌进去,越适得其反。大补伤身,这细作的身体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差。 她口中喃喃,很是含糊,贺兰玥弯身去听。 “我真是服了。”她说。 “哦?愿闻其详。”贺兰玥道。 江芙颤抖着支撑起身体,突然出手,一把捏起他的耳朵,龇牙咧嘴道:“你这……昏君,有本事给个痛快!” “可以,那便捆起来扔到后山喂狼好了。”贺兰玥并未设防,头被江芙扯得一歪。他将她胡乱挥舞的爪子摁下去,眼神阴郁:“爱妃在膳食上从不亏待了自己,珠圆玉润,想来狼群也会喜欢。” 他不止嘴上说说,居然还真摘了根柳枝,作势要将她捆起来。 “朕曾听闻野外狼群捕获猎物的方式,甚是有趣,先由几只狼咬断猎物的四肢,使其失去逃跑的机会。”柳条打在江芙小腿。 狗皇帝! 江芙眼角通红:“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他浑不在意地笑,柳条上移,点在她腰侧:“狼群等级分明,狼王最先进食。它往往会撕开猎物腹部,吞食最上乘的脏器。” “随后才轮到其他狼,见过狼牙么?很锋利的,能将肉从骨头上撕扯下来。之后咬碎骨头,便能吃到鲜美的骨髓。”贺兰玥不急不缓,坚韧的柳枝顶在江芙肋骨。他垂眼看她,视线分割好了她身上的每一块骨肉。 可他却说:“不要怕。” 他怎能坦然说出这种话? 江芙气笑了。 “陛下喜怒无常,高兴时待我好,生气时要我命。我害怕有什么用?难受又有何用?是了,你端坐高堂,自然不用体会这种感受……”江芙身子瘫倒,没有再看他,无所谓道:“算了,都随你吧。” 一只暗紫色的蝴蝶停在她身上,江芙一时分不清究竟是它的翅膀在颤动,还是自己在发抖。 她抬手将蝴蝶赶走。 “朕如何不知呢?”贺兰玥贴近,柳枝挑起江芙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江芙,朕如何不知你那孱弱的身体,你不忠的来历,你这些麻烦的知觉……每一个都让朕动杀心。” 江芙:“那你杀吧。” “好。”贺兰玥的手放在她小腹,江芙静静看着他。 狼群会从小腹处撕咬,你也是吗? 陛下。 手下的触感柔软,是猎物最脆弱的地方,她就这样朝他摊开。 贺兰玥将珍奇的、难得的物件给江芙,反而让她更加痛苦。杀了她也不行,对她施恩也不行。 天道如此不公,她死,他也会。 一切诸果,皆从因起。一切诸报,皆从业起。* “原来朕也会有业报。”贺兰玥看着江芙。 一阵暖流从小腹传来,与丹药的猛烈不同,犹如涓涓温泉环绕着她,一寸寸消解她的痛楚。 江芙甩开他的手,背过身去。 “贺兰玥,我讨厌你。” 11. 第 11 章 她的因果报应是什么呢? 江芙将自己蜷缩起来,认真地想。 曾经她也有圆满的家庭,爱她的父母。江芙永远记得那一天生日,晴空万里,他们一起去游乐园庆祝。街边的店铺窗明几净,路口有很多卖糖葫芦的摊位,糖葫芦又大又圆,父亲说这样的天气正适合出门。 在游乐园,太阳无情地晒干每个人,母亲已经感到困倦,可她还未尽兴,一定要继续玩。到了夜晚,他们在外吃完饭回家,江芙戴着崭新的生日帽不愿摘下,在车后座摇头晃脑。母亲用温柔的声音继续唱着生日歌,父亲一边开车一边哼着调子。 明明再过几个路口就到家了,明明早一分钟或晚一分钟走都会平安无事,明明……可他们偏偏在那一个时刻遇上了辆超载的大货车。 江芙十周岁的第一天,没有了至亲。 谁知道会这样呢?从此她信奉及时行乐,并且平等地讨厌每一个生日与大晴天。 很快,江芙从小长大的家也没有了。父母留下的房子被爷爷奶奶变卖,用来给最小的叔叔还债。 老人说,好孩子,以后爷爷奶奶的家就是你家。 她那时还太小,分不清是谎言还是真心,并为此付出了代价。房子卖出去后,爷爷奶奶回了老家的房子,为难地说身体不好无法照顾这好孩子,便把她丢给了亲戚。 江芙被送来送去,辗转了一家又一家,她觉得自己如同某种可回收垃圾,一遍又一遍扔掉,再回收。亲戚们表面上对她说要好好活着,她是父母最后的希望。私下里又议论,为何那场车祸没有带走麻烦的她? 是啊,为什么呢? 有时江芙也觉得自己有罪业,会遭报应,可报应迟迟不来,她等得都快忘了。 如今,贺兰玥和她有同样的因,那由他来杀自己……好像也还可以。 江芙起初学着像所有人一样害怕死亡,狼很可怕,死亡很可怕,她不想死得太难看。但江芙又不得不承认,最后一刻,当贺兰玥答应她时,她竟有些期待。 没想到贺兰玥出尔反尔。 可她又有什么资格对皇帝失望呢?也许这些对他来说,仅是无聊时的一个游戏。 温泉热气不断,深深的夜幕让她感到一丝安心。 贺兰玥站在她身后,挡住了猩红的灯笼,阴影覆盖在她身上。 两人之间保持着静默。 直到江芙开口:“为什么不杀我,陛下反悔了吗?” “朕不会让你死。”他说。 “唔,好吧。”江芙依旧背对着他,过了一会儿,又说:“陛下回去吧,我也回宫。” “江芙,谁给你的胆子对朕指手画脚?”贺兰玥冷了声音。 她无奈:“陛下,您没发现下雨了吗?” 眼看雨点渐大,江芙从坐塌上起来:“嫔妾告退,陛下好好休息。” 雨水与温泉交织,冷热碰撞在一起,云雾缭绕,周围之景更加模糊。 猩红的灯笼在雾气中摇晃,仿若提线金鱼僵硬地行走在半空。背后殿宇的轻纱飘起,被风撕拽着,毫无方向,泛起森冷的水银色。 只听得雨滴打在石头上、青苔中的声响,泉水流动,冒出圆滑的泡。 灯芯啪地熄灭,水中月碎开,一切重归黑暗,唯有雨声不止。 檐下,贺兰玥在跨过门槛时膝盖一僵,他收回步子,沉默地看着江芙躺过的藤椅,视线并不受黑夜阻碍。 大约一刻钟后,一名暗卫自墙头跃下,跪在他身前。 “此次遇袭,是谁?”贺兰玥问。 “回陛下,今夜江才人并未遇袭,只是在荷花池旁跌了一跤。那婢子即刻便将才人扶起,属下瞧着并无大碍,不敢贸然现身。” “下去吧。”贺兰玥听罢,将暗卫挥退。 并无大碍?她倒是一向能忍痛。 雷雨倾泻,杀尽残叶。 贺兰玥踩着木屐走回寝殿。 他的头疾又要犯了。 * 雨停,空气中飘着绿苔的气息,沁人心脾。 这一觉,江芙睡得极深,极沉。 不知为何,江芙感觉贺兰玥昨夜不太一样,而她似乎也不像平日里胆小,甚至有些破罐子破摔。黑夜是隐蔽的,也最能挑起人心中真实的一面。 到第二日天明,一切变回了原本的样子。 江芙把自己平铺在床榻,膝盖上敷着草药,脸上也涂抹着草药与芦荟混合的面膜,这份古法面膜中还添加了蜂蜜,使她整个人散发出青草蛋糕的味道。 “小顺子,午膳我想吃糕点。”江芙吩咐道。 在她的住处,小顺子和另一个宫女负责膳食,每日都会往返膳房。 “奴才遵命。”小顺子领命出去了。 窗外偶尔会传来犬吠,估计是谁豢养的猎犬正在围追堵截猎物。 只是由于皇帝遇刺一事干系重大,且袭击马车的贼子还未抓到,原本定在西御苑的狩猎活动不得不取消,换成了禁卫军对围场与行宫的封锁,不得随意出入。 禁卫军与刑部展开排查,相关宫人被抓去拷打,一时间,西御苑的气氛跌入冰点。 而皇帝本人则是在长乐殿养伤,除非传召不得入殿探望。是以绝大多数人都不知贺兰玥伤势究竟如何、是否严重。只听得小道消息流传——那日陛下挨了四枚带毒的暗器,而江才人抱着陛下痛哭流涕,见者为之动容。 寝殿的门再次打开,是素蝉从外面走进: “才人,今日宫里的康公公来了,他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太后关怀陛下龙体,派了位御医跟随。” 江芙闭着眼嗯了一声。 素蝉又犹豫地开口:“除了御医,康公公还带来了一个……” “带了谁?” 素蝉气不打一处来,语速很快,倒珠子似的:“回才人,康公公还带了名女子,说是太后娘娘懿旨亲封的芸婕妤!又说这婕妤忧心行宫的人照顾不好陛下,特请了太后恩准前来侍疾。呸!什么叫行宫的人?惯会指桑骂槐,摆明就是在说才人您。” “不过小顺子说他今儿看到那女子了,也就是相貌平平,资质一般,远不如您好看!陛下肯定还是喜欢才人的。”害怕江芙伤心,素蝉连忙补充。 “哦。”江芙的脸被青色糊状物覆盖,素蝉看不到她表情。 侍疾?贺兰玥昨日看着并不像病弱的样子。 至于那位比她高两级的婕妤……如果你抢着从市中心跑到郊区当护工,那都让给你也无妨。与人争执太过麻烦,江芙实在没力气搞。 素蝉本来还准备了一筐子安慰的话,这会儿不知道该接什么。但无论如何,如果才人能想通,那自是最好。 到了午膳时分,桌上果然多出两碟点心。 马蹄糕软糯弹牙,后味清甜。还有那碟像花瓣的糕点,造型精致,焦脆不腻。江芙很是满意,夸赞了小顺子。 “才人谬赞,这都是奴才分内之事。”小顺子恭敬道。 江芙又给自己夹了几块肉,还没吃完,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 内侍通报:“才人,是太后封的芸婕妤来了。” 卢芸姣,乃卢相之女,太后的亲侄女,一来到西御苑便有行宫的总管陈公公鞍前马后,可自行挑选住处。而她一眼便相中了这座离陛下寝宫最近的院落——静泽堂。 陛下如今身体抱恙,大多数时间都在昏睡,偶有清醒时刻,那她自然要住在离陛下最近的地方。 新晋的芸婕妤一身蓝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34924|166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色月华裙,臂上挂着条流彩宫绦,端方素雅。身后又跟随着许多内侍与宫女,瞧着颇有气势。 卢芸姣的经历可称得上天之骄女,她自小便得修梵寺住持佛偈批命,说她命格贵不可言,有凤啸九天之势。此话一出,不只是卢家,其他勋贵也把她当作未来皇后的人选,不敢上门提亲。姑母和父亲原本有意让她承灵帝贺兰嘉的后位,未曾想贺兰嘉去得太早,这才把卢芸姣送进贺兰玥的后宫。 她走进静泽堂正殿,正好对上江芙抬起的视线。 “你就是江芙?”卢芸姣自上而下审视江芙。 江芙咽下口中的饭,眼神茫然。 面前的女子容貌清秀,身形偏瘦,姿态摆的很高。 卢芸姣身后的陈公公站了出来,语气指责:“见了芸婕妤,江才人怎不行礼?” 江芙只记得怎么向皇帝行礼,她回忆着在宫里时女官对自己的礼节,学着样子行了一个叉手礼。 “错了,才人入宫这么些日子,没有嬷嬷教过吗?”芸婕妤道,她悠悠然坐在了主位,笑了笑:“也罢,我同你计较什么呢。” 这外邦女子妖冶,惯会蛊惑人心,姑母说可敲打一二。 江芙像个精致的闷葫芦,站着不发一言,实际已神游天外。 “江才人,芸婕妤奉太后之命前来侍疾,从今日起,此处静泽堂便是婕妤的住处了。还请才人即刻移居翠微阁。”陈公公道。 素蝉忍不住问:“公公,这是陛下的意思吗?” “杂家老了,倒不知如今连一个宫婢都能随意置喙太后决策了。”陈公公眼周的皱纹颤动,“你这婢子,放在慎刑司是要被拔了舌头的。” 数名内侍围住了殿门。 江芙上前一步,挡住了素蝉,不急不缓开口:“陈公公不要急,我这就走。” 大中午就来找事,换个地方继续住而已,她走总行了吧。 江芙转头道:“素蝉,去收拾我的衣物。” “且慢。”陈公公拦住了她们的动作,指着桌上的菜肴:“敢问江才人,若老奴没看错的话,这可是凤尾酥?” 江芙不解其意:“原来它叫凤尾酥,公公是……想尝尝?” 这老家伙不仅事多,怎么还嘴馋? 陈公公表情肃穆:“老奴可不敢,凤尾酥是妃位以上的嫔妃才能享用。江才人,您这是全然不把宫中的规矩放在眼里呐!不成,老奴需回禀康公公。” “陈公公!每日的糕点都是小顺子从膳房所拿,才人并不知情。”素蝉辩驳。 然而那小顺子却一改往日乖顺模样,随即朝卢芸姣跪下,情绪激动:“奴才斗胆,求芸婕妤明鉴!这凤尾酥是江才人肖想妃位不成,执意要奴才做的!主子有命,奴才没有法子不从,只得……奴才有罪!奴才再不敢了。” 素蝉闻言惊愕,狠狠瞪向小顺子,这吃里扒外的东西! “江才人的志气不小。但若是传到姑母耳中,恐怕就难办了。”卢芸姣没有理会小顺子,而是看向江芙。 江芙:“那你传吧。” 卢芸姣:? 江芙承认,她并不是口嗨,她是真的很疑惑。这几人在她面前折腾一圈,送了盘完全看不出是鸟类尾巴的“凤尾酥”,目的是要做什么呢? 如果想要给她一个下马威,需要这么麻烦吗? 这样看来,在宫里办事的流程确实很复杂啊。 陈公公咳了几声:“芸婕妤心善,不忍见才人被降罪,是以代太后娘娘略施惩戒,望才人勿要再犯。” 卢芸姣依旧端坐着:“我并不想为难才人,你便去宫殿门口跪上一个时辰,只当长长记性。” 门口的内侍一股脑挤进来,围起江芙,带着隐隐的逼迫之意。 12. 第 12 章 “好啊。”江芙一口答应。 陈公公紧紧盯着她,怕江芙又耍什么花招。 卢芸姣倒是不担心。江芙只是个小小才人,在绥朝毫无根基,又无家族支撑。以色侍人,终难长久。有何可怕的?她想了想,又朝地上跪着的小顺子说: “小顺子,你随江才人一起去,帮江才人记着时辰,一刻也不能多。” 一刻也不能少。 小顺子磕头:“婕妤放心。” 这安排纯粹是恶心人,然而江芙的表情还是平平,连一丝羞恼也无。 只是不知等她跪在行宫的廊道上时,是否还能装得如此镇定。 “才人,咱们走吧。”小顺子来到她身旁,细着嗓子道。 素蝉一肘将他挤开,兀自扶着江芙向外走去。 小顺子也不生气,依旧低眉顺眼跟在她们身后,仿佛刚才激动剖白的是另一个人。 走到院子中,江芙整理了一下衣衫,转头对他道:“顺公公,看在你我主仆一场,可否给我拿个蒲团?” 小顺子抬眼,看到她领口多出了一样首饰,他愣怔一瞬,又立即原路返了回去。 他快步走进正殿,在地上俯身:“回禀婕妤,今日怕是不能惩处江才人了。” 卢芸姣坐在罗汉床,宫女正在用凤仙花为她染指甲。 “怎么,你如今又想表忠心为她求情了?”她盯着自己的指甲,没有抬头。 “不,是江才人她佩戴着陛下的信物,若是在外面罚跪被旁人看到,怕是不好。”小顺子道。 见信物如见人,那么谁敢罚皇帝? “陛下的信物怎会在她身上?”卢芸姣难以置信。 小顺子向她描述着那枚玉扳指,被江芙用红色丝线串起来,挂在了脖子上。 陛下竟把如此重要的东西给了江芙?简直是胡闹。卢芸姣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 “……把江芙给我叫回来。” 于是江芙只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便回来了,她让素蝉带着小宫女一同收拾东西,自己则回到桌子旁,旁若无人地继续吃饭。 宫人把行囊陆续搬到轿撵上,运走了一趟后又回来接人,江芙跟卢芸姣行礼道别。依旧是错误的叉手礼,可卢芸姣此时没有精力注意这个。 她看着那枚扳指,只觉扎眼。 待江芙走后,卢芸姣的表情依旧得体,只是抠进宫女手背的指甲出卖了她。 为她染指甲的宫女咬着嘴唇,不敢呼痛。 陈公公见状开口:“婕妤,江才人未免太过嚣张。” 卢芸姣回过神,终于放过了宫女的手:“陛下的信物在手,她确有嚣张的底气。” 陈公公没说话,只是等待着。 “可我还是担忧陛下。”卢芸姣果然话锋一转,面上忧心忡忡:“那南皖战败不久,归顺之心难辨真假。此刻给陛下送来个美人,又将陛下哄得这般高兴,只怕心思不纯。” “婕妤说的是,您才是真正关心陛下与太后娘娘的人。”陈公公适时接话,卢芸姣面色稍霁。 “此事要上报太后吗?”陈公公问。 卢芸姣叹了口气:“同姑母讲又有何用,陛下的东西,赏给谁都可以。” “若不靠人力,而靠天命呢?婕妤,过两日便是祭祀,到时会有巫祝前来。”陈公公捋了下并不存在的胡子,浑浊的眼睛透出精明。 巫祝,通神之人,可祛除邪祟,护佑安宁。 “接着说。”卢芸姣被此话吸引。 “忠言逆耳,也许陛下听不进。但倘若巫祝通神后受天命指引,发现有人身沾妖邪之气,阻碍社稷,到时不用婕妤出头,想来那群言官便会拼死进谏了。” …… 陈公公从静泽堂走出,已是黄昏时分。 “干爹,您真要那样做吗?”方才给卢芸姣染指甲的小宫女跟在他身侧,问道。 “我待在西御苑太久,如今连康德海那小子都敢骑到我头上。小柔,干爹老了。再不做些事,怕是真要被贵人们忘咯。”陈公公说。 小柔摇头,认真道:“干爹不老,您瞧着比许多同岁的人都年轻呢!他们才是老得可怜,身边连个干儿养女都无。” 陈公公被逗乐,看着她手背残留的指甲印:“好孩子,干爹回去就着人给你送些药,那婕妤也是个没轻没重的,你且先忍忍。” “谢谢干爹,小柔明白的。”她用袖子盖住手背。 陈公公笑着看向北边,那是江才人的新住处。 翠微阁。 一如其名,微小、朴素,绿化还挺好。 江芙注意到角落还有个葡萄架,若是夏天挂满葡萄,应当很漂亮。 这里和静泽堂比起来算是偏僻,都快要挨着外朝臣子的居所了。 说臣子,臣子到。 “你别不信,我当真是黎国使臣!” 眼前这个身穿内侍衣服的面生公公,在努力解释自己不是公公。 素蝉和另外两个宫人均被药物迷倒。现在院里醒着的,只有她和这位翻墙而来的公公。 这破行宫的安保简直四面漏风,还不如她家小区,真是服了。 “宴射礼我们见过,我坐在使臣席,绝不会是内侍。”公公看起来很着急。 “忘了,你怎么证明?”江芙当时在高高的观礼台,自然注意不到底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34925|166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某一个人。 公公思考几秒,随后解开了外衫。 “别!我不是这个意思呀。”江芙捂眼,害怕看到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 公公一脸无语,从怀里掏出了公验和文书,以此证明自己完整的身体与身份。 他现在不是公公了。 江芙看完,得出结论。 “使臣大人,你来找我做什么?”她道。 “恐怕你还不知,你们的使臣前几日已经被绥朝皇帝杀了!”黎国使臣凝重地说,“你肯定想问,那宴射礼上的南皖使臣又是怎么回事。” 江芙脑海里浮现出那几个埋头干饭的身影,虚心求教:“是怎么回事?” “那都是绥朝皇帝命体型相近的暗卫易容而成,贺兰玥有着天下最强、也是最神秘的一支暗卫。” “这么厉害?”江芙惊叹。 不过他们暗卫平时都吃不饱饭吗? “对,所以我们两国必须联手才能扳倒他。南皖使臣被抓前曾给我留下了暗语,意思是如果他们安插在宫里的暗桩还没死,就可以找她。” 江芙:“什么叫还没死?” “这不打紧,江才人。你是绥朝暴君的后妃,又带着他给你的印信,就可以助我们的计划顺利进行。”黎国使臣道。 他们打算杀了西域代表萨尔雅,就是宴射礼上赢了第一场的那个大汉,然后栽赃给绥朝。 西域使者若是不明不白死在绥朝,那么西域和大绥必定交恶。黎国和南皖就能坐收渔翁之利。 西御苑现今被禁卫军团团包围,他们需要江芙手中的印信,才能在杀完西域使者后立刻离开。 “好吧,可如果贺兰玥也让暗卫易容成西域使臣呢?”江芙问。 “那我们会将真相告诉西域,那便更精彩了。”黎国使臣笑道,“江才人,联手对我们双方都是最上乘的选择。否则……若是绥朝暴君知道了你是暗桩,你应当也知他的手段。” 呃,可他已经知道了。 “使臣大人!我答应你,请你千万别告诉陛下我的身份。”江芙装出害怕极了的样子,我见犹怜。 “只要你听话,一切都好说。”使臣承诺道。 她目送使臣翻墙离开。 第二日,江芙就来到了长乐殿,求见贺兰玥。 然而却吃了闭门羹。 “才人,陛下正在养伤,除了御医其余人等都不能入内。”汪文镜拦下了她。 江芙却望着前面不远处,没有应声。 殿门口,卢芸姣提着食盒正要走进去,同样被挡在了外面。 “您看,咱们陛下是一视同仁的。”汪文镜道。 13. 第 13 章 “你去找绥朝皇帝有何事?”第二日晚,黎国使臣警惕地问。 “去争宠,连门都没进去。”江芙瘫在躺椅,头上是光秃秃的葡萄架。 黎国使节也听闻了芸婕妤一事,对此表示遗憾:“男人的话不可信,你莫要因感情误事。” 江芙奇怪地说:“你这人挺有意思,你自己不也是男人吗?” “我又不喜欢男人,吃不上这份苦。”使节理所当然,“贺兰玥残暴不仁,十几年前早该死了,不知怎么就残喘至今,真是祸患遗千年。总之你记住自己的身份,不可心软,否则我先杀你。” 杀杀杀,这群人每天只会拿这个威胁人。江芙撇嘴。 西御苑虽被封,但绥朝风俗一向重礼,明日的祭祀如常进行。祭祀事务繁多,参与的人也很多。黎国使臣正好趁此机会行动,并趁乱逃走。 素蝉和另一个宫人已被江芙支走,她从屋里拿来一壶酒。 “成败就在明日一举,不成功便成仁,我敬使节英勇。”月色下,容貌瑰丽的女子朝他敬酒,眼中透出崇拜之意。 使臣难以拒绝,接过一杯。 随后是两杯,三杯,四杯…… 他的眼睛开始昏花,疑惑自己今晚为何这般不经喝。 “使节大人,你刚刚说的贺兰玥十几年就该死了,是何意?”江芙轻声问。 使节迷迷糊糊,一股脑全抖落出来了:“你问这个啊,嗯……那时候我还小,是我父亲接到了命令,让他前往绥朝暗杀皇子。哎!我父亲的武职是买来的,哪儿会什么高深的武功?但又无法,只能硬着头皮接了。 贺兰嘉被养在深宫,不好下手。我父亲想着不然就去把贺兰玥杀了,也算交差。那时贺兰玥被囚禁在修梵寺,连寺中僧人都不把他当回事儿。 我父亲潜入修梵寺,只看见一个瘦弱不堪的小孩被关在一间废弃的庙堂里,屋内还有几座破败的罗刹像,面目甚是狰狞。而那小孩儿就坐在罗刹面前,拿着本经书,伸着指头去描上面的字。 我父亲说,白日里杀人不便,还是等到深夜再杀吧。 谁知还没到夜晚,废弃的庙宇便被人放进来两条恶犬,又将门从外拴住。恶犬想是几日未进食,它们的眼睛啊,通红! 那小孩儿的腿被咬得血肉模糊,无法行走,在地上拖出血痕。我父亲终是心有不忍,把门打开了。他想,如果那小孩爬不出来被狗咬死,也是命数。 可如此行事之后,我父亲回到黎国也是一死,他便扮做假死,从此再不知踪迹。我母亲听到父亲的死讯,不久也因病故去。” 使臣歪坐在地上,抱起酒壶又给自己灌了一口: “后来等到贺兰玥长大,回宫,当了皇帝,又将黎国打得节节败退……我父亲方知当日一时的妇人之仁,酿成了大错。 他自戕前留下遗书,满是忏悔,托故友带给了我,我方知他这些年还活着。 可当我知道时,他已经死了啊哈哈哈哈哈!真是不凑巧。” “江姑娘,待我杀了贺兰玥那厮……事成、事成之后,我们二人继续把酒言欢!”使臣很是尽兴,对江芙道。 随后他想要支撑着手臂站起来,却发现浑身无力。 翠微阁的大门打开,汪文镜走了进来:“这位大人,跟杂家走一趟罢。” 使臣缓缓转头,看向江芙。 “抱歉,我在酒里下了药,我喝的是水。”江芙目中却并无歉意,使臣也不过是想利用她罢了。 实际上,她昨日就将此事告诉汪文镜了。 “我也早该,杀了你。”使臣已然意识不清。 “穿着内侍的衣物不妥,给使臣换件得体的衣裳。”江芙俯身,将他头顶的笼冠摘了去。 使节定定看着她,脸上酡意未散,随后被侍卫带走。 抓一个使节,总比引起两国纷争好。 酒气还未散去,汪文镜朝江芙行了一礼:“陛下这几日要压制体内乱窜的真气,是以不便见才人,您切莫多心。等明日的祭祀结束,便能回宫了。” “汪公公,陛下是何时离开修梵寺的?”江芙问。 “陛下于四年前离开修梵寺,临走前烧掉了寺里所有经文。”汪文镜笑了笑,“夜深了,才人安寝吧,会有暗卫保护您。” 汪文镜走后,江芙尝了一口没有迷药的酒。 好像也没那么辣。 她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 祭祀的场地选在半山腰,一处山林间的空地。宽阔的祭台上,祭品与香烛整齐,周围是彩色的旗幡与华盖。 江芙作为后妃之一,站在中央的位置。周围是乌泱泱的人群,看得她头晕。卢芸姣回过头,笑意盈盈看着她: “江才人,出了后宫面对朝臣,便要收着小家子气,别让人瞧了笑话。” “好的。”江芙随口应道。 不知怎的,卢芸姣今日心情看着很是不错。 祭祀开始,众人整齐地跪在台下,听着祝文。 “……伏惟帝鉴,永祚邦家,臣不胜惓惓之至,谨以玉帛牺齐,粢盛庶品,备兹禋祀,式表精忱,尚飨。”* 由于皇帝缺席,便由礼部尚书代为宣读。 祝文很长,江芙听得昏昏欲睡。太阳穴处传来隐隐的疼痛,令她后悔昨夜贪杯。 “江才人若是困了,不如喝口茶水醒醒神。大绥的祭祀与南地不同,恭敬是第一要务。”芸婕妤身旁的礼仪嬷嬷道。 周围人听得此话,纷纷朝江芙看来。 江芙:“好的。” 便没了其他话。 礼仪嬷嬷被架在不上不下的位置,求助地看向主子芸婕妤。 卢芸姣开了口:“听说今日还有巴蜀来的巫祝,可借神力求福避祸,驱鬼逐疫。才人妹妹还是打起些精神,免得错过神相,便是遗憾了。” “嗯嗯。”江芙点头。 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 祭台上,几个皇亲在进行上香礼和祭酒礼,并依次向祖先牌位行叩拜大礼。 到了诵经的环节,京中修梵寺的住持与沙弥走出。为了这场祭祀,他们前一日便被接到了西御苑。 主持慈眉善目,如同弥勒坐在中间的蒲团,口中念诵佛经。 江芙一直处于听不懂的状态,直到祭台中间燃起了一把大火。 玉帛、纸钱、牺牲等物皆被放在其中燃烧,火势熊熊,意在将祭品上达天庭。众人一齐望着燎烟,燎烟直通天际,代表上苍接受了祭祀。 这神性与死亡共生的画面,深深吸引了她。 诸位班直手执金枪龙旗,身穿五彩衣,以环抱之势围起祭台。其后跟着教坊司的人,他们扮作将军、钟馗、土地、灶神、仙子之类,声势浩大。* 压轴的是三个戴着面具的巫祝,被众人簇拥上台。巫祝站在祭台正中,衣衫繁复,赤色与黑色的宽大衣服上绣着图腾与符文,铃铛和羽毛随着动作起伏发出声响。 白色的神灵面具象征庇佑,饰有宝石与金属。动物面具色彩鲜艳,用于祈求丰收。 其中最摄人的便是鬼怪面具,其上有獠牙,面目可怖,仿佛来自地狱的疫鬼,用于驱邪。 随着锣鼓、铃铛与笛声,神灵面具上前,将一把锋利的钢刀钉在自己的头顶。钢刀见血,是为傩祭,预示傩舞的开启。神灵面具全不受钢刀影响,跳起舞蹈,口中念咒,有召集千军万马之势。 鼓点如泣如诉,看官无不惊叹,心中震颤,仿佛受神灵洗礼。 其后两个巫祝也跳起傩舞,喃喃念着咒文,挥舞着法器。 鼓声如雷,火焰在祭台炸开,气氛神圣又威严,人声喧腾着,仿佛下一瞬就要通向神境。 傩舞进行过半,其中以鬼怪面具的动作最为夸张。他脚踩铃铛,华丽的衣衫被火光照耀,反射出连绵的咒文。他的剑朝虚空刺去,似乎在驱逐邪灵。 巫祝,可通神灵,传天命。 卢芸姣看向祭台,陈公公说那名鬼怪巫祝便是他们的人。 鬼怪面具张开口,声带喑哑:“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 铃铛清脆,他舞至祭台最前方,举起明亮的剑,刺进修梵寺住持的眼。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34926|166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 鬼怪动作狠戾,剑尖停留在住持眼中。众人皆以为住持也是傩舞的参与者,感叹如此逼真而瘆人。 然而住持满脸鲜血,与火焰的颜色应和,明晃晃地显示这并不是傩戏的技巧,而是真正的杀戮。 尖叫声响起,场面顿时陷入混乱。 鬼怪面具只是继续吟唱:“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 这讲的是用惠草与兰草包裹着祭祀的肉,献上美酒。 他将失明的住持拎至祭台中央,用玉帛将他裹起,住持拼命挣扎,厚实的肉不住地颤抖,口中求饶: “您、您是何方神圣!求求您……神仙大人!老衲行善积德半生,啊,您饶过我!” “放过我……您要什么都行!金银、香火?还是功德?神仙大人……” 鬼怪面具歪头,盯着住持。 这具身体如此苍老、羸弱,不堪一击。 为何曾经在他的记忆里,那么高大,那么难以翻越? “你这罗刹!杀生之罪,要堕三恶道,叫你永世不得超生啊——”住持温吞的面容变得狰狞。 “可惜,吾已有业报。”鬼怪面具没了耐心,将住持拖行至燔柴烈火前。 住持哀嚎。 下一刻,他便被丢进火光,变成一滩模糊的柴火。 “砰——” 火焰扩大,冒起烟雾,散发出烧焦的气味。 “师父!”沙弥想要冲进祭台,却不知被谁斩于台下,身首异处。 血腥、巫祝、傩舞、烈火…… 鬼怪面具身上带血,发出狂笑,正如地狱恶鬼。 这里仿佛他的游乐场,令他玩得十分畅快。 华盖倒塌,掩盖尸首与活人。 禁卫军首领卢子逸运起轻功跃上祭台,弯刀砍向恶鬼。 “扬枹兮拊鼓,疏缓节兮安歌。” 鬼怪面具哼唱着一首不成调的歌谣,另一只手拿着鼓槌,众人都没看清他如何出手的,鼓槌已敲入卢子逸的天灵盖。 禁卫军首领直挺挺倒下,毫无还手之力。 不,他不是鬼怪。 他定是被神灵俯身,否则怎会有如此神力? 天命是何? 这些人究竟是蒙冤,还是本就该死。 幡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龙凤图腾飘扬。 前排的人群或逃窜,或跪伏在地,只余一道纤弱身影站在原地。她今日依旧穿着极为亮丽花哨的颜色,眼中倒映火焰,容貌张扬,迷惑人心,仿佛咒文中的妖女。 释加牟尼得道前,魔王波旬派遣妖女去诱惑他,意图阻止其成佛。妖女代表贪、嗔、痴,用甜蜜之语诱惑他,邀其共享极乐,使其放弃修行。 佛陀不为所动,最终悟道成佛。 佛与鬼,一念之间。 他身体上最孱弱的部分,会是阻碍吗? 鬼怪面具看向她。 獠牙、铃铛、利剑、鼓槌……面具后的眼睛冰冷而空洞,仿佛需要更多鲜血填充。 条案上的香烛即将烧尽,玉净瓶内的杨柳枝随风摇曳。 玉瓶内盛满甘露,寓意福泽绵延。 江芙怔怔的,跨过尸首与血色,梦游般地走向他。 神鬼啊神鬼,如果她也身带罪孽,不知为何身处异空,可否告诉她答案。 江芙立在祭台之下,抬起头,顺从地闭上眼,等待判官的宣判。 鬼怪面具一手持玉净瓶,一手捻起杨柳枝,也学作观音姿态。 他用杨柳蘸取甘露,重重抬起,又轻轻点在江芙额头。 远处的卢芸姣经历了这一切,呆滞如泥塑木雕,僵硬地开口:“陈公公,他是要杀了江芙吗?” “不,这像是赐福的仪式。”陈公公仔细辨认,“意思是……消除病痛,长命百岁。” 瑶席兮玉瑱,盍将把兮琼芳。 恶鬼给妖女赐福,多可笑的场面。 到后来,他许是嫌一点一点蘸取露水太慢,索性压低瓶口,尽数倒在了江芙身上。 14. 第 14 章 山腰的火已熄了,只余烟雾与灰烬的气味,仿佛整座山在吞云吐雾。 山顶,江芙身上沾水,鬼怪身上沾血。 他们坐在一处视野开阔的地方。这鬼怪搞完事,不由分说便将她挟来。 这是江芙第一次感受到武侠小说里的轻功。恶鬼身姿敏捷,脚点树上的枝丫借力,山林和人群都在身下变小、变远……风声格外清晰。 像梦一样,没有摔死。 这段路上,江芙对他一直很客气。 “所以你不知我是谁?”鬼怪面具终于忍不住问。 江芙托腮看着山间的混乱,无所谓道:“你不是神仙吗?” 神仙冷笑两声,忽然逼近,冰冷的手抚上她的咽喉:“真是愚蠢,不知道是谁就敢跟来,你就算死在这里也无人知晓。” 萤火虫从腐草中飞出,带着点点光晕。这些灵动的小家伙像是不属于这儿,向上空游去,然而又飞不了太高,只得被困在这一片土地。 江芙伸出手,想触碰鬼怪面具上的萤火虫。 萤火虫被惊到,慌忙飞走。他目光冰冷地看着她。 “这样啊。”江芙的指尖停留在面具上,似呢喃又似抱怨:“那你刚刚怎么不动手呀。” 刚刚?场面混沌而血腥,到处都是烟火和香火的气息,直往人鼻子里呛。 可她身上怎么还是那股恼人的、腻人的清香气?只管置身事外,不管下一刻如何。 “后悔了。”他收紧手指,阴恻恻道:“离开皇帝的庇护,你以为你能活多久?” 江芙嗓子难受,却还是继续问着:“你……为什么不早点杀了住持?” “不装了?”他放开她的脖颈。 同一时刻,江芙摘下了他的面具。 许是被面具盖得太久,贺兰玥的脸更加苍白,显得阴郁。可眉目确实舒展的,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放松。 江芙向后躺倒,将面具盖在了自己脸上。狰狞的獠牙、亮丽的裙衫,铺散在柔软的草地。 “好累,你们这儿的祭祀也太久了。不过陛下的舞跳得真好,看起来跟真的巫祝没两样。”她嘟囔道。 “那是自然,朕想做的事都能做成。” “所以陛下为什么不早点杀了那住持呢?我一看他就讨厌。”江芙重复着问题,扬手去抓空中的萤火。 仍是什么也没抓到。她失了耐心,暗骂萤火虫狡猾。 “那时朕并未登基,行事总要顾忌,否则怎能取信于人?”贺兰玥道。 她没想到贺兰玥会认真回答,偏过头透过恶鬼面具的眼去看他,看他身上的羽毛与铃铛,看他发上所系的符咒。 山顶的风吹过,符咒牵扯着发丝,在夜色里浮动。 装作弱小又贤良来骗人啊,真是难以想象那时候的他什么样子。 江芙眨了眨眼:“这里风好大,我冷了,我们回去吧陛下。” “又骗人。”贺兰玥一动不动。 啊,被发现了。 许是那日的超级大补丹起了作用,如今江芙直觉气血充足,身体轻盈,躺在夜晚的山顶都感觉不到冷意。 难不成她也有了点武功?心中燃起点点期待。 江芙坐起身,戴着恶鬼面具轻轻推他:“陛下又不是嫔妾肚子里的蛔虫,怎知嫔妾所感?哎呀陛下~夜深露重,您今日又这样劳累,还是要早早休息的。” “真恶心。”贺兰玥对这个比喻发表评价。 他视线落下,又正对一个身上红红粉粉的恶鬼大脸,用矫揉造作的语调叫他。 “真丑。”贺兰玥把她的脸转向另一边。 五秒内连收两条差评…… 狗皇帝,江芙自认身材相貌俱是拔尖,这人居然一脸嫌弃。 他戴丑面具的时候,她还没嫌弃他呢! 夜风送来灰烬的气息,也夹杂真实狼嚎声。 江芙的声音忽地变作谄媚而颤抖:“陛下,陛下,您带我走吧,我害怕呜呜呜……” “成。”他终于动了动,又停住,朝她笑起来:“朕想了想,爱妃说的也有道理,今日确有些累,还是早早安寝为妙。” 啊啊啊这不怀好意的笑,她简直不想看到。 果然,贺兰玥接着说道:“不如就以天为幕,以地为席,在此休息一晚。也免得来回奔波劳累了。” 哈哈,现在知道累了?咔咔乱杀的时候怎么不累,用轻功挟持她来山顶的时候怎么不累? 狗皇帝! 月亮从云雾中露出,明亮而皎洁。只是现在不宜欣赏月色,狼声好似更近了。 江芙几乎贴在贺兰玥身上,疯狂摇头,连带着鬼怪面具都浮现出几分诡异的委屈巴巴。 贺兰玥扔掉她脸上丑陋的面具,顿觉顺眼太多。 “走吧。” 他再次环在江芙后腰,不紧不慢运起轻功。 不知为何,明明是和来的时候一样,江芙心头却开始发麻。 也不一样了。来的时候可以装作不认识,只当他是什么神仙恶鬼,自己是无辜路人。现在变回贺兰玥了,她需要认得。 身体挨着,巫祝衣服上繁琐的装饰凹凸不平,硌得她不舒服。还有隐隐的血腥味,闻起来也反胃。 这些触觉和嗅觉放在鬼怪面具的身上没什么,但放在贺兰玥身上,江芙反而觉得不适应起来。 察觉到身边人在不安分地扭动,贺兰玥停在一处高大的树干,斜睨她:“又怎么了?” “陛下身上有血腥味,有损您的容颜。”江芙小声道。 这古木依着峭壁而生,生得极为高大,枝干遒劲,旁边便是一处天堑悬崖。江芙根本不敢往下看。 闻言,贺兰玥垂眸,嫌弃地看着自己身上穿的衣服。这不是他的血。 他把江芙往树干里面一推:“抓好了,掉下去朕可救不来你。” “你把我放树下不行吗!?”江芙紧紧扶着树干,心里尖叫。 “不行。”贺兰玥笑眯眯,脱去巫祝外袍,将袍子顺手扔下悬崖。 山风穿过宽大衣袍,衣袍一瞬间鼓起来,随即被黑暗吞噬。 他回到江芙旁,身上的气味清爽了许多。 “陛下总喜欢吓我,有意思吗?”江芙本想气得跺脚,转而想到万一把树枝踩断了,岂不是一命呜呼? 她愤怒地抓住了他的衣袖。 “有意思得很。”贺兰玥道。 江芙愤怒地掐了他的衣袖,很快又被其他动静吸引。 “诶,什么声音?”她竖起耳朵,不远处有火把晃动。 原来是禁卫军的人。 祭祀上的巫祝发起狂来连中郎将都杀了,之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不得不连夜排查整座山。 原本用来狩猎的猎犬也被临时借调,加入了搜查的队伍。 贺兰玥没有再多停留,带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34927|166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着江芙迅速离开。 树影晃动,猎犬发出警惕的吠声。 江芙发现贺兰玥身体有一瞬间的紧绷,随即消退,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山间薄雾四起,猫头鹰飞过,草丛中也传来稀稀拉拉的声音,这片山林在夜间再次苏醒,夜行动物的一天开始了。 江芙充实又惊险的一天结束了。 他们顺利抵达行宫的温泉,这里临近山脚,夜间巡视的侍卫也少。 温泉的雾气和山中不一样,温暖而朦胧。贺兰玥让江芙先回去,他则是迫不及待要洗去身上的血味与倦怠。 身后传来木屐的声响,贺兰玥应是换了衣服要泡温泉。 江芙停在亭台的立柱后,不再走了。 她悄悄清了清嗓子,朝着后面: “汪~” 木屐的声音骤停。 声音是从回廊这里发出来的,而陛下却后退了。 江芙屏息,又暗暗“汪”了一声,终于确定。 贺兰玥……怕狗。 怪不得在山上时有狼他不动,一听到猎犬的声音就带着她溜了。 贺兰玥取消狩猎,除了身体原因,莫不是也有猎犬的原因? 一想到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小暴君居然怕狗,江芙便觉好笑。然而电光火石间又意识到他怕狗的原因,便收起了笑容。 不再捉弄贺兰玥,她鬼鬼祟祟抬起脚,打算离开。 面前却突然闪出两个内侍,挡住了她的路。江芙不明所以,内侍的表情示意她向后看。 贺兰玥就站在不远处海棠树下的阴影中,衣衫单薄,神色不清。 “江芙,好玩吗?” 江芙乖巧地摇头。 “自己走过来。”贺兰玥道。 江芙依旧摇头,讪笑:“这么晚了,嫔妾就不打扰陛下休息了。” 随后被内侍半是恭敬半是威胁,送到了贺兰玥身前。 内侍退下在外值守,只剩他们二人。 江芙站如针毡。 早知道离远一点再吓唬他了。 贺兰玥把她弄回来,又不搭理她,自顾自走入温泉,背对她。 他只着一层中衣,此时已随着水流贴在身上,勾勒出脊背肌肉的轮廓。 没想到贺兰玥此人,穿上外衣时高挑清瘦,还总一副病恹恹面容,看着像个厌世公子哥。脱下外衣时,别有一番样貌。 江芙抱膝坐在温泉边,放软了语气:“这也没什么,陛下,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事务,况且我又不会说出去。” “哎呀,别生气了。若是再遇见狗,我会保护陛下的,我可不怕它们。” 贺兰玥没有回应,而是看向远处的影壁,他耳朵一向灵敏,听见有两个脚步正往此处来。 一个是汪文镜,另一个…… “孙太医,今夜这般混乱,您怎忽然来访?”汪文镜刻意放大了声音。 “今日的平安脉还未请。微臣负太后娘娘和丞相之命,保障陛下龙体康健,不敢有一丝懈怠。” 贺兰玥从水中转过来,如同形貌昳丽的水鬼,正要杀人害命。 “你方才说什么?”他问江芙,水珠从脸上滑落,头发似墨。 江芙耐心重复:“我说,陛下不用怕,我会保护陛下的。” “好啊。”他饶有兴趣地看她。 随后猛然伸手,把江芙拉下了水。 水花四溅。 15. 第 15 章 温热的水流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视线无比模糊,沉浮之间有人问她,声音很轻,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江芙,你有何害怕的东西么?” “啊啊啊我害怕水!” “说实话。”那人钳制住了她的手臂,不知道是温泉的热,还是他手心的温度。 “……也不是很害怕水。”她小时候可是游泳馆的常客。 江芙从水面冒出头,表情无奈,头顶一片海棠花瓣,纤长的睫毛挂着水珠。 贺兰玥抬起她的脸,端详着:“你这人,扯谎就如家常便饭。” 水面逐渐平息。 “是陛下先胡闹的,害我如此狼狈。”江芙不满。 她费力抬起手臂,被水浸透的几层袖子湿哒哒、沉甸甸,沾在身上难受得紧。 “是你穿得太厚。”贺兰玥又往她头上放了几片花瓣和树叶,扮做滑稽的样子,随后笑嘻嘻欣赏。 江芙困意上涌:“陛下也捉弄回来了,嫔妾可以走了吧?” “良辰美景,爱妃未免同朕太过疏离,这不好。”贺兰玥将紧贴在她身上的外衫掀去。 周遭雾气弥漫,可她还是能清楚看到他的脸。 同理,玲珑身段、肤如凝雪,也呈现在年轻帝王眼中。可他显然对江苏的新发型更感兴趣。 汤泉中,细腻的水流从一人身上流经,又抵达另一人肩下。夜色氤氲着海棠花香。 “陛下明知有人来,却依旧如此。”江芙隔着回廊与屏风听见汪文镜的通禀声,才知是御医来了。 她前倾身子,涟漪随之晃动,月影横斜。 “那我便帮陛下一回,只此一回,您记得明日给我放一整日假……一整日!一刻也不能少。” “可。” 江芙来到他身前,圆润的后脑映在屏风上,与男子身影交叠,正如环抱在一起。 发丝晃动时,像是亲昵的交颈。 贺兰玥好整以暇,双臂张开倚在石壁,一副任卿摆布的姿态。 江芙无声打了个哈欠,脸上倦意未褪,却还尽职尽责拍打着水面,惊起更多水花,噼里啪啦飞溅到贺兰玥脸上。这令贺兰玥不禁怀疑她是否公报私仇,又因没有证据作罢。 “孙太医在此等候,奴才再去回禀……”汪文镜停在庑廊阶下,话语未毕,便被里面传来的娇笑打断。 “陛下,来抓嫔妾呀——”语调甜腻而旖旎。 水汽溢出温泉外部,美好的春光仿佛下一瞬就要显露出来。依稀看见不远处的屏风上,有两个重叠嬉戏的人影。许是在嘲笑他们:来的也太不是时候。 孙太医顿时僵住了身体,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又皱起沟壑纵横的老脸,偏过头去不再看。 皇帝刚受了伤,又与女子这般……这般喧闹玩乐,简直不堪入目。难道他伤势恢复得如此之快? 汪文镜压下三山帽,掩盖住了看笑话的表情,他伸长了脖子向里面通报道:“陛下,孙太医前来把脉。” “滚!” 接着又传来摔东西的声音,陛下被扰了兴致。 太医无法,但是准确来说,他此刻巴不得尽快离开。 他留下治疗头疾的汤药,颤巍巍告辞,脚底抹油似的走了。 汪文镜端起那碗黑乎乎的药汤,苦涩气味弥漫。他面无表情地将汤药倒入莲花鱼缸。 没多久,鲤鱼突然发狂,不要命地望鱼缸上撞去,惹得莲叶频频晃动。 莲叶碎开。 江芙看着瓷盏的碎片,上面绘着栩栩如生的鱼戏荷叶图,她收起了矫揉的动作,重归咸鱼状态,只剩下一格电量。 她看得出来,陛下此刻并不想让太后的人诊脉。 “朕乏了。”他神色恹恹,肩头的血渗出,仿佛朱砂溶于水,在水面不断扩大。 江芙一惊,被迫开机,连忙扶着他:“陛下?您伤口裂开了,流了许多血。这要怎么办,把太医叫回来?” “朕又不瞎。”他抬手捂住了江芙的嘴,“那些人真是烦人,你不要学他们,听见了么?” 江芙点头,瞳孔放大,直直盯着他身上源源不断冒出的殷红。 好多血……如果只有两个暗器造成的窟窿,怎么会流这么多血? “说话。”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40882|166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倒是让她能说出来啊!江芙呜呜叫。 贺兰玥恍然,这才放下手。 “汪公公——”江芙大声叫道。 贺兰玥精神涣散,似梦呓地说:“你太吵了,江芙。” 下一瞬他就要沉向泉水底部。 “好了好了,我不吵了,哎……真沉。”江芙费力地馋着他的身体,浓重的红色蔓延,她简直要晕血。 贺兰玥手上的力气却一点不减,反手攥住了江芙小臂,江芙疼得哇哇叫。 神经病,松手啊啊啊! “汪公公!你快来!”看到汪文镜的身影,江芙简直像看到救星。 汪文镜原本绕着温泉的岸沿走来,见状从水面飞快掠过来,接替了江芙,按住贺兰玥。 江芙目瞪口呆:贺兰玥身边的内侍总管也这么厉害? “哎呦喂陛下呀!怎弄成这惨状?奴才就说您带着伤,又喝了那狗屁汤药,本就容易真气倒窜,万不能逞一时之快,您偏不听!瞧瞧,神仙是那般好当的?这下真要成小鬼……”他口中絮叨不断,背起贺兰玥朝殿内疾行而去。 江芙依旧留在温泉里,也许是贺兰玥淌下的血,令水流更加灼热。 她迫切地想出来,可衣服都紧贴在身上,若是从水中走上岸会十分尴尬。 好在汪文镜不久后便回来了,还贴心拿来了外衫。 “才人,这儿没有女子的衣物,只有些陛下日常的衣物,您可先穿着回去。”汪文镜将衣物的托盘放在温泉边缘,又叮嘱道:“今日所见所闻,还望才人出了门权当不记得。” 看到了陛下当下的身体状况,如果是寻常人,杀之灭口便是。可江芙虽出身细作,却得到了陛下莫名的信任。 汪文镜仍然怀疑江芙,可他不能逆着陛下的意思,只得将她放走。 “多谢公公。”江芙很是配合。 “步辇停在门外,会将您送回去。”汪文镜将池边的碎瓷踢开,便走了。 见四周无人,江芙走出温泉,穿上不合身的外衫,龙涎香蔓延。 她回头望了眼灯火通明的殿宇,裹紧衣袍,朝外走去。 16. 第 16 章 禁卫军搜寻了一整晚那名发狂的巫祝,无果。然而他却在第二日清晨自己出现了。 四月初七,晨光熹微,洒扫祭台周遭的宫人抬起头,见得废墟中央有一人影,身穿巫祝长袍,戴獠牙面具,配以铃铛与符咒。 然宫人还未来得及叫人,早已熄灭的祭台火堆再次燃起,浓烟阵阵。 众人首先怀疑这巫祝畏罪自焚,等到侍卫拿来水囊和火钩灭火,火势已逐渐减小。烧了这么久,里面的人早该化成灰烬,杀也杀不了,便是救也就不出来了。 烟雾散去,霞光从天际倾斜而下,光晕照在祭台,笼罩在盘膝而坐的巫祝身上。此刻众人皆是被定在原地,难以相信眼前所见。 巨大的火势真切地发生过,灼烧的味道还留在空中,灰烬四散,将气温带上另一个幅度。然而正中央,被烈火长久焚烧的人居然毫发无损! 凶煞的鬼怪面具已不在,呈现出原本的面容,眉目舒展,双眼阖上,嘴边还带着详和的笑意。巫祝已死,肉身不坏,祭台中央的莲花图案徐徐盛放,恍惚中有莲香。 人群中隐约出现“坐化归真”“得道升仙”的议论,更有甚者径直朝巫祝的遗留下的躯壳行三跪九叩大礼。 哪里是鬼魅,分明就是神仙显灵! 难怪禁卫军排查了一晚也没找到巫祝真身,因为他已得天庇佑,完成了在俗世的最后一场祭奠,处死了该死之人。 但更让人惊叹的还在后头。 不远处的丛林传来窣窣响动,两个白色的耳朵尖尖露出,原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 诸如白狐这类生灵,生性警惕,多在夜间出没,能及早预知危险并躲避。是以连专门狩猎的人都难遇到,今日这只白狐却主动现身众人面前,真是奇怪。 它的身体修长而美丽,硕大的狐尾蓬松,茸毛没有一丝杂色,在阳光下显出几分圣洁。这白狐像是一点也不惧人,自顾自朝这里行来,轻盈地跳上了祭台。 古籍中有言,白狐,君主仁善则至。将其视为瑞兽,与君王社稷密不可分。 白狐停在了巫祝身前,垂头吐出了什么东西,回顾祭台下的众人一眼,又翩然离去。 走近方能看清,那是一枚浑圆的玉珠,毫无雕琢痕迹,仿若天成。 有此因在前,不久后京畿盛传一出新戏,名唤“白狐衔珠”,讲的是新皇登基,得天命眷顾,是以令巫祝通神,斩杀佞臣。又令白狐衔来玉珠,将其投入江河,则水患可平,海晏河清。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目前的情形,无人敢动巫祝遗蜕。在场的几名内侍默契地没有立即将此事上报内侍总管,而是暗自较量,争相要将那祥瑞玉珠呈给皇帝。 最终以一位年轻力大的公公胜出告终。 “谢过诸位同仁,某先行一步。”快步离开人群,他向着帝王所住的宫殿行去。 玉珠放在长乐殿的案几上,陛下果然龙心大悦,赏赐了那名公公,并将其提拔为西御苑内寺伯。 内寺伯退下后,贺兰玥疲惫地靠在御座,揉捏着太阳穴。 汪文镜自偏门进来,手中还提着一个十分硕大的笼子,里面正是那只衔来玉珠的白狐,正在专心吃野果。 “陛下,这是幽州防御使送来的,使君说他今日偶然猎得一瑞兽,特来进献给陛下。”汪文镜将白狐放在堂下,与贺兰玥交换了一个眼神。 秦勖,任幽州防御使,家世只是寻常官宦,靠着累累军功与上司暴毙坐稳了防御使之位,承担边防重任。 此次西御苑之行,检阅宴请地方武将,秦勖也在其中。只是他一如既往地低调,并不冒头。 汪文镜感叹:“奴才还正纳闷儿呢,咱们只设计了巫祝升天这一说,后面怎又跟来只白狐衔珠?原想着难不成是上苍有眼,降下福泽。现如今看来,还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啊。” 秦勖帮陛下又造了一场势,已是明确的站队之意。 贺兰玥走到笼子前,用流苏玉佩逗弄着白狐:“他一向明哲保身,不愿参与党派。这会儿倒转了性子,是有何所求?” “回陛下,秦使君确有一事相求。”汪文镜顿了顿,不再卖关子:“他想要恳请陛下赦免教坊司一女奴,并指婚于他。” “那女子曾是幽州司马曹仲茂之女,后因曹仲茂获罪,被充入宫中教坊为奴。她和秦使君曾有过婚约,而后便不了了之。” “就要这些?”贺兰玥嗤笑,淡声道:“如此大费周章,只为一个没有家族依靠的女奴,愚蠢至极。” 狐狸似乎听懂了他对自家主人的贬低,爪子紧紧抓着流苏,朝贺兰玥呜呜叫。 “你也不甚聪慧。”贺兰玥一脸嫌弃,将玉佩扔给白狐,对汪文镜说:“朕允了,告诉他子时过来见朕,莫叫旁人看见。” 汪文镜领命,复又问这狐狸如何处置。 “朕也想知道,究竟是煮还是炖。”贺兰玥似乎真的在思考此事。 那可是瑞兽啊陛下!汪文镜大惊,出口劝阻:“陛下三思!白狐乃是祥瑞之兆,可不能煮了吃啊!您只当做个样子就好,不如……不如赐给有功之人?” 见贺兰玥总算提起些兴致,汪文镜兀自琢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50213|166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着他近来的喜好,继续说:“昨夜您伤重,是江才人一直陪伴左右,未有懈怠。” “她身上可带了暗器?”贺兰玥回到堂上,身形懒散雍容,批起了奏折。 眼前是盐铁奏折,淮扬湿润,盛产海盐。他却突然想起江芙眼睫上的水珠,将落未落,似庐山云雾。 汪文镜不懂贺兰玥忽转的话头,却还是回道:“回陛下,并无暗器。” “她没有将朕按进水里么,也没有通风报信?” “回陛下,并未。” “那定是暗卫疏忽,没有看到,这群废物当真懈怠。” 陛下仿佛执着于确认某些事情。 汪文镜如实说道:“陛下,江才人也许不想行刺您,相反,她看起来十分关心您。” 贺兰玥将镇纸往桌上一扣,语带怒气:“汪文镜,你莫不是以为朕比秦勖还蠢,连个细作的诡计都看不出?” 汪文镜跪下谢罪,正要换一个人选,却听得皇帝又开了口: “罢了,一只野狐而已。” “你去吧。” 汪文镜的头埋得极深,这才掩盖住笑意。 “陛下一向睿智,岂可是秦勖之流可比拟。奴才告退。”汪文镜带着笼子退下。 殿中熏香浮动,汪文镜最后的话让贺兰玥感到很受用,他神态自得,提起御笔又批下一道朱砂,口中喃喃: “正是如此。” * 狐狸在院子里活蹦乱跳,江芙神态憔悴。 这白狐狸昨天刚送来时喉咙里还卡着东西,眼睛突出,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噎死。她连忙动用记忆里的示意图,给狐狸来了一套海姆立克,很快,狐狸吐出一团流苏。 贺兰玥简直虐待动物!此时江芙对它还是同情居多的。 直到晚上,江芙害怕它在院子里受冻,便将狐狸放在了殿里。没想到它半夜开始在墙角扒拉,像是要打洞。这样漂亮的小动物,居然能制造这么大的噪音!江芙的睡眠被搅得稀碎。 这小东西没法家养吧?江芙怀疑贺兰玥真实目的是折磨自己。 她站在檐下,发愁地吃糕点。 听说旁人都叫它瑞兽,能带来好运。江芙同样怀疑地看着它。 白狐正悠闲地晒太阳,在地上打了个滚,打碎一个花瓶,扑倒两个盆栽,扑捉一只麻雀未遂。它甩甩尾巴,又跑到江芙身边,歪头观察她手里的食物。 忽而听到急促的脚步声,白狐警醒地抬起毛茸茸的脑袋,盯着疾步而来的宫婢。 “不好了才人!”素蝉脸色发白。 17. 第 17 章 西御苑被层层封锁,中郎将身亡的消息被压下,首领已死,禁卫军如今由昭武校尉暂管。 他抓住了禁卫军中想要回京报信之人,以作乱干扰军心为名扣下。 中郎将卢子逸和修梵寺主持身死,均涉及神力,还有灵狐现世,大家都有目共睹,并不是被人杀害那么简单。是以随行的低品级官员默契地保持了沉默,陛下没有发话,京中的高官们也不知情,他们只装作没有此事,总不能和天意作对,也不能和上司作对。 但明眼人都知道,卢子逸毕竟是卢氏宗亲,待灵柩运回京中,必会掀起波澜。 言官们不会参上一本批判天命的奏折,不代表他们不会纠察其他人。 不知怎么,区区一个才人用陛下信物压制婕妤之事传了出去。要知道皇帝后宫并不是普通人家的私宅后院,而是和社稷、朝堂有关之地,需遵守尊卑礼制,三纲五常。 是绥朝女子也就罢了,偏偏还是敌国南皖进献的人。若她身在曹营心在汉,那南皖必定会借此机会死灰复燃,这简直是极大的隐患。 转眼间,请求陛下收回信物、惩戒江才人的折子便递上去了。据说陛下看完折子,又传了西御苑总管陈公公问话。 陈公公是太后和芸婕妤的人,少不得夸大些事实。 彼时芸婕妤正在同几位官宦小姐玩投壶,得知了此事。偷偷前来传话的宫女说,陛下发了好大的火。 一位姓苏的贵女笑了笑,并未多想,对卢芸姣道:“婕妤,陛下在养伤期间也十分挂念您呢。” “可不是,连半点委屈也不愿让婕妤娘娘担,实在是令我等艳羡。”另一位小姐也顺水推舟道,果然瞧着婕妤脸上是掩不住的愉悦。 先前说话的苏姑娘挽起她,促狭地说:“婉婉,你不是也才定了婚期?那样好的郎君,还是家中独子,待你过了门,便只有我们几个艳羡的份了。” 那闺名叫“婉婉”的女子面上浮现红意,虚虚打了她一下:“净会捉弄我!” “好了好了,婉婉择得良夫,佳偶天成是喜事。”卢芸姣温柔地笑着,又若有所思地开了口:“前日的祭祀,听闻江才人受了惊吓,这两日都未敢出门。诸位妹妹们陪我去看看她罢。” 婕妤这样发了话,几位姑娘自是不敢推拒,跟在芸婕妤身后,朝翠微阁走去。一路上,她们遇到了两队巡逻的侍卫,还接受了简单的问询。氛围变得紧张,看来刺杀皇帝的刺客还没有抓到。 经过一片竹林,终于到了江才人居住的翠微阁。这里比起芸婕妤的住处小了一圈,仆从也是寥寥。葡萄架下的竹席躺椅存留温度,微微晃动,坐在这儿的人应当是刚走不久。 有团白色的东西一闪而过,随即消失在正殿门口,让人不由怀疑是花了眼。 那是什么东西? 小顺子第一个跑出来迎接,对芸婕妤极为奉承,弯腰曲背引她进来。他明面上是江芙殿里的内侍,实则已经投靠了新主。 “背信弃义的东西,主子当时就该把你赶走。”素蝉最是看不惯这种人,唾弃道。 小顺子也不反驳,只是将视线黏在素蝉身上,凑近拍了拍她的臂膀,在上面抚摸着:“素蝉姐姐,待今日之后江才人被打入掖庭,你也逃不掉。不过好在我已经求了芸婕妤恩典,到时把姐姐送给我作对食……你呀,可要好好感激我。” “你这话什么意思?陛下的旨意下来了?”素蝉听到第一句一惊,甩开他的手,忍着恶心问道。 小顺子并不解释,绕过她向内走去,脚步轻松,向江才人通传芸婕妤到来一事。 今日还真是个艳阳天啊,玉兰花开得正盛,花香浮动。 “禀才人,芸婕妤来了。”他踩在地上的花瓣,花朵被碾碎,汁水印在青石板。 玉兰花瓣被风托起,落在躺椅旁的石桌上。 卢芸姣走近,背影遮挡其他人的视线,只能瞧见她捻起了花瓣下的一张宣纸,表情逐渐严肃。 很快,江芙从殿里走出,朝芸婕妤行了一礼。芸婕妤身后的几位女子也同江芙见了礼。 议论声悄悄响起,姑娘们头一回近距离接触这位传说中的妖妃,忍不住打量着江芙。 和传闻中的狐媚惑主全然不同,竟是这般明艳的人儿!明眸善睐,落落大方,那发上的蝴蝶珠钗仿佛都随她活了过来,扇动着亮蓝色的翅膀。 “苏姐姐,那好似不是钗环,是真的蝴蝶。”婉婉小声提醒。 “这女子……真是出水芙蓉似的!甭说陛下了,她若是对我笑上一笑,我当真也遭不住。”苏姑娘甩了甩她的高马尾,深表对陛下的理解。 婉婉眉目一皱,打断了她:“嘘——你可少说些吧,看婕妤脸色像是生气了。” 江芙也注意到了卢芸姣奇怪的表情,问道:“婕妤今日前来,不知是因何缘由?” 和不怀好意的人打交道,江芙感觉身体内的能量都要被吸走了。 卢芸姣陡然变了脸色,扬起声音:“江才人,你恃宠而骄也罢,以下犯上也罢,既然陛下与太后娘娘宽待你,便要牢记恩德。可你身处大绥国土,心念故国战败之恨,这般大逆不道……” 这样重的罪名安下,连那几位贵女都吃了一惊。 “婕妤此话何意?”江芙莫名其妙。 “若不是我凑巧带着几位妹妹前来探望你,怎知江才人还有这种心思。”卢芸姣把那张纸展开,上面的词句清晰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纸上的行书流畅,写着南唐后主李煜的词作: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亲笔抄录这样的诗文,江才人还说没有反心,敢问谁人相信?”卢芸姣步步紧逼。 江才人只看懂了一半,什么树啊歌啊,流水一样的字体,连在一起就不认识了。 不是说贺兰玥要处罚她吗,芸婕妤又是唱的哪一出? “这不是我写的。”江芙的视线从纸上移开,她哪里写得出这么好看的毛笔字。 卢芸姣对此说法也不惊讶,抿着嘴看向她身后。 “奴才有一法,可还才人公道,不会污蔑了您。”小顺子跳了出来,为她着想似的。 他说着,又从怀里拿出一张纸呈给芸婕妤:“回婕妤,奴才从殿里拿来了江才人的字迹,比照即可。” 这张纸上只抄了一首咏雪诗,内容并不危险。 虽然江芙不会用毛笔写字,但架不住原主会啊。小顺子手里的字迹出自原主,她觉得很好看,所以一直留着没有扔。 文以载道,同样也可杀人,一首反诗的罪责远大于杀人放火。这种道理连江芙一个现代人都知道。 卢芸姣拿起字迹,与众人一起比对。 “这……好像真的出自同一人之手。”婉婉犹豫地说。 “罪证确凿,江才人,你还有何辩驳?”卢芸姣悠悠开口,居高临下地看向江芙。 修梵寺住持的批命让她风光了许多年,顶着未来皇后的头衔,谁人见了都要客客气气对她。如今住持猝然被通神的巫祝杀死,这般毫无预兆,岂不是打她的脸? 若不能在后宫立威,任由一个才人骑在她头上,还有多少人笑话她拿个假凤命就当令箭? 可江才人又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态度,连请罪也无,只是懒懒抬了眼:“芸婕妤想要怎样处置我呢?” “才人,依照宫规,除了陛下和太后娘娘,后宫中只有皇后才有权处置妃嫔。”素蝉虽害怕,但也没忘拿出宫规制止芸婕妤。 小顺子居然偷出了才人妆奁里的纸张,这该如何是好? “事急从权,如今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56738|166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下后宫空虚,仅我愧居首位,更是不能辜负太后之望。江才人触犯大罪,理应先禁足,待我回禀陛下与太后娘娘再定夺。”卢芸姣道。 自然,一个罪人在禁足期间死掉,也不会有人觉得意外。 “江才人,你若是主动交还陛下的信物,届时我可在姑母面前为你说句话。”她又大发慈悲地补充。 江芙的沉默,落在旁人眼中像是无计可施。 可苏姑娘还是忍不住去瞧江芙,这样精雕细琢的人呐,瞧着就让人心神愉悦!怎么偏偏要抄那种东西! 孤身一人在别国,有思乡的想法也情有可原。苏姑娘很是担忧江才人,不知该怨谁,只得怪那李后主乱写词! 然而江芙此人,越是在重要场合,就越容易跑神。 中学的老师说,江芙,你并不笨,只是注意力不太集中,要改改啊。 借宿时亲戚说,这孩子的态度真是不讨人喜欢,必须得改。 可思绪啊它就像丝线一样四散,从大海飞向森林,一圈一圈缠在麋鹿的角上,怎么也解不开了。 古代也有麋鹿吗?江芙想。 “才人,传旨的公公来了。”素蝉唤她,江芙这才回过神。 阳光热烈,照得人发晕。每一寸边角、每一片叶子都闪着金光,像是在梦里才有的天气。 卢芸姣笑意更深,看向门外。 姑娘们也随着她的目光看去,陛下身边的汪文镜手持圣旨,身后还跟着一串抬箱子的随从,兴师动众的架势。 汪文镜看到院内有这么多人,诧异了一番,又例行公事地展开圣旨: “才人江氏接旨。” 阵仗很大,连殿里的白狐都闻声冒出了头。 众人跪下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久闻天人感应,万物有灵。今有瑞兽白狐自灵境而来,形如雪覆寒山,眸如星辉灿烂,口衔玉珠,降于禁苑。乃德行动天,祥瑞应运。灵狐多智,径入翠微阁,择才人江氏为主,亲昵不避,此乃昊天神意。 瑞兽认主,大吉之兆。才人江氏毓秀柔嘉,性行纯和。今尔承灵契,当顺天命,特晋尔为淑妃,赐居璇玑殿,协理六宫。赏东海珍珠五斛,冰蚕丝缎百匹,另敕狐尾金步摇一副,缀琉璃珠,以应灵兽。 钦此。” 圣旨里的那只白狐灵巧地绕过众人,停在江芙身后,它不知周围人心中惊涛骇浪,只一味抬爪拨拉江芙身上的穗子,玩得不亦乐乎。 “恭贺淑妃娘娘,您接旨吧。” “封妃仪式应是要等到回宫之后了。” 汪文镜乐呵呵的话,另在场的人如梦初醒。 卢芸姣难以置信地抬起脸。 众人反应各样,汪文镜看了一圈,不由想起拟旨前,陛下只问了陈公公一句话: “依照后宫礼制,何人可食凤尾酥?” 陈公公跪在地上:“回陛下,妃位才可用凤尾酥。” “原来如此,那的确不妥。”贺兰玥深以为然,说完便让侍卫把陈公公拖去砍了。 陈公公求饶不断,汪文镜亲手堵了他的嘴,欣赏着对方挣扎又惊恐的表情: “陈洪,你忠心的另有其人,这情有可原,陛下不会同你计较。只是你近日做的事……未免过了些。” 陈洪身子僵直,被拖了下去。 “汪文镜,叫人来拟旨。”贺兰玥烦躁地将毛笔戳在纸面,狼毫歪曲分叉。 这些拗口聱牙、繁文缛节的圣旨,他居然一个也不会写。 意识到这一点后,贺兰玥终于发了火。 …… “淑妃娘娘,陛下还有句口谕给您。” 汪文镜收起拂尘,清了清嗓子,尽责地模仿贺兰玥倨傲又散漫的神情,居然还真有几分相似: “少用些腻死人的糕点,难吃又坏牙。” 18. 第 18 章 江芙起身接下旨意。 身后的素蝉起初绝望,之后乍喜,险些喜极而泣。背叛了旧主的小顺子面如土色,惶惶然不知所措。 不是说江才人马上就要失宠吗! 多少人熬了半辈子才得一嫔位,可江芙既无资历,又无子嗣,朝夕间便从才人一跃而上,坐上了妃位。 卢芸姣恨不得将圣旨抢过来反复确认。 不对,这于礼不合!这样一个战败国的俘虏,毫无母族支撑,摇身一变,怎么就成了淑妃? 亲眼见证如此高的位份在面前晋封,姑娘们纷纷看向江芙,震惊有之,艳羡有之。原来无论怎样严重的罪责,只是御座上那人一句话的事。 当然,不服者也有之。 “汪公公,江氏暗自抄录反诗,我正要回禀陛下。”卢芸姣拿出了那张罪证,笑得端庄。 汪文镜并没有立刻去看,只说:“婕妤,如今是要称淑妃娘娘的。” “江才人罪责未定,若是德不配位也未可知。公公还是先禀告陛下为妙。”卢芸姣道,“江才人,你说是吗?” “汪公公,我听闻宫中有许多叫人说实话的法子,对吗?”江芙蹲下身与狐狸玩闹,很是放松。 汪文镜喜庆的娃娃脸上闪着兴奋:“回娘娘,正是如此,您想让谁吐真言呢?” 江芙转过头,看向小顺子。 “得嘞!”汪文镜让侍从放下沉甸甸的赏赐,“腾出手,把他给杂家拖过来。” “婕妤救我——”小顺子惊恐地胡乱蹬腿,还是被按在了地上,汪文镜走上前。 卢芸姣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见咔哒一声,小顺子的小指呈现出一种扭曲的弧度。惨叫声传来,令贵女们不由后退。 江芙不为所动,正抱着狐狸一起神游天外,狐狸悄咪咪在她的裙摆蹭去身上的灰。 紧接着又是一根指头的闷响。 阳光更加刺眼,噼里啪啦,将小顺子照得瘫软在地,像一滩泥。 “我说!我什么都说!别……别再折磨我了!”小顺子抖如筛糠,冷汗浸透全身。 “真是个软骨头,说吧。”汪文镜颇为遗憾地放开了他。 小顺子与卢芸姣对视一眼,看到了后者眼中的威胁,咬了咬牙,一边哈气一边说:“都是贱奴对主子心怀怨怼,一时被猪油蒙了心,这才将主子的笔迹偷出来临摹,妄图诬陷主子!奴才真该以死谢罪,死不足惜,只是、只是……” 他膝行至江芙身前,疯狂叩首:“娘娘大人有大量,奴才再也不敢了!但求您留贱奴一条命,贱奴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您且饶恕奴才,日后就当多了一条狗啊!” 小顺子说完坦白的话,不管是不是真相,都代表此案已经了结。芸婕妤敛起阴沉的目色,恢复了镇定。 “娘娘您看……”汪文镜询问江芙。 江芙拍掉身上的狐狸毛,站了起来。小顺子一通叽里呱啦的话,她其实并没有认真听,也记不清了。 她努力地回忆着,终于寻到线索:“你是不是说了……以死谢罪?” 随即开心地与小顺子一拍即合:“那就按你自己说的办吧!” 小顺子呆楞当场。 汪文镜此时倒真的有些喜欢这位娘娘了,不仅受得了陛下那古怪脾气,做起事也爽利极了! “娘娘英明果断,这背主求荣的奴才,杂家便先带走了。”汪文镜笑嘻嘻道,背过身就要走。 “汪公公且慢。”芸婕妤叫住他,忍不住开口:“斗胆一问,陛下仅是因白狐认主才颁下这册封旨意的吗?” 皇帝那句少吃糕点是究竟是什么意思? 汪文镜摸了摸下巴不存在的胡子,似是而非道:“芸婕妤应当知道,就不用奴才多说了吧。” ……为了让江芙吃到想吃糕点,便封了妃位? 这理由实在太荒谬,卢芸姣一时无法消化。 哀叫的小顺子被带走,院内又剩下这些心情各样的女子。 苏姑娘最快反应过来,率先朝江芙行了万福礼:“恭喜娘娘得天眷顾,长膺宝册之荣。” 除了卢芸姣,其余人陆续朝江芙行礼恭贺。江芙依次让她们免礼,赠与珠宝首饰。 “芸婕妤还要本宫亲自送你么?”她看着卢芸姣,不掩送客之意。 同不喜欢的人打交道,这一日江芙实在累极了。现在还动不了卢芸姣,那就让她快点从眼前消失。 她不知道贺兰玥因何突然晋封自己,也不知他为何一时兴起,管起自己的饮食来。但江芙能够确定,若有了权势,那在她能力范围内的一点苦也不要吃,讨厌的人不见,厌烦的事不做。 管他什么德到底配不配位,人生苦短,舒坦一天是一天。 转眼间地位颠倒,婕妤和妃位差的可不止一星半点,卢芸姣再说不出什么“后宫首位”的话。贵女们的眼神对她来说就如同尖刺,一点一点戳穿她的心高气傲。 “如今淑妃娘娘有协理六宫之权,还是要恭敬些啊。”苏姑娘摆明了是说给她听。 偷鸡不成蚀把米,卢芸姣哪里受过这样的挫折?可母家不在身边,代表皇帝意思的汪文镜显然又站在江芙这边。 她咽下这口气,调整了表情:“淑妃娘娘,嫔妾告退。” 春风吹过,玉兰花开得更好了。 * 次日,禁卫军探查陛下被刺杀一事有了结果,确认了那几名刺客与河东赵氏有关。 于是乎与已故驸马赵观有干系的人被控制,西御苑的封禁终于解开,外国使节纷纷离开。 回宫的车马整装待发。 出了刺杀一事,皇帝宽大华丽的车辕旁多了一圈禁卫值守,防卫更胜以往。 江芙被册封淑妃的消息还未公开,除了昨日那几名女子和她们的家眷,其他人并不知道。但明眼人都能发现,今日江才人的车架多了手持孔雀雉尾扇的宫女,前面还有云纹紫罗伞开道,远非低位妃嫔能够享有的规格。 更重要的是,芸婕妤出身名门,位份也更高,车马却只用了绿罗伞,并老实跟在江芙车架后。 此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江芙深黑的眸子含笑,媚而不妖,仿佛盛着最潋滟的一汪泉水。今日她穿了槿紫色的大袖曳地裙,将人映得更加白皙,裙衫外面又罩了一层浅紫罗纱,快步走动时罗纱流光溢彩,翩若蝴蝶,华茂春松。 莺鸟啼鸣,浮光攒动,都成了她恰到好处的背景。 贺兰玥放下窗前的帘幕,不知怎么,蓦地想起了幼年启蒙时母亲教他念的一句诗。 日照香炉生紫烟。 忽而疾风穿堂,炉香燃尽。 微风掀帘,汪文镜探进来半个头:“陛下,淑妃娘娘往这里来了,可要侍卫阻拦?” 贺兰玥倚靠在卧榻,眼也不抬:“让她上来。” “是。” 很快,厚重的帘幕再次被掀开,淡淡的光晕和花香渗透进来,赶走沉闷的炉香。 “今日好晒啊陛下。”来者毫不见外,自然而然坐在了下首的座位,环视四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69800|166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惊叹:“您这里真是宽敞!” 脚下触感十分柔软,毛毯图案精美,边缘摆放储物格,再往上是悬挂玉器与剑的车壁。 中央的案几上放着空空的酒器。 贺兰玥合上手中的志怪传奇,看向江芙。 “嫔妾来看看陛下的伤势恢复得如何了。这是嫔妾刚摘的桃花,开得很好呢,送给您。”她从背后拿出几枝桃花,笑眯眯放在了桌上。 贺兰玥今日的气色瞧着还不错,一只腿曲起靠在榻上,慵懒随意。 “只有这些?”他好像不太相信。 江芙暗自挪近,压低了声音:“嫔妾确实还有一事不解,想请教陛下,就是……您为何忽然封我做妃子呢?自然,嫔妾知道自己是有些长处的,可这也不至于封妃吧?” 贺兰玥一手支着头:“是了,朕也想起爱妃于乐曲书法都颇为精通,路上无趣,你便弹奏一曲。” 她哪里会什么乐器,江芙擦汗。 小时候倒学过一段时间的吉他,可父母去世后,亲戚们把她抛来抛去,把她的新吉他也卖掉了,怎么会花多余的钱让她继续学。 江芙会偷偷拨弄几下同桌的宝贝吉他,振动的音符让她觉得很熟悉,只是不属于她而已,这没什么。 “陛下——”江芙黏黏腻腻地唤贺兰玥,“您先回答嫔妾嘛。” 贺兰玥不再看她,仰面瘫在榻上,手腕垂在榻边,无奈地说:“江芙,在这种地方,不论怎样都会有人想置你于死地。朕不想你死,便只能给你赐死旁人的权力。” 马车缓缓而动,回宫的车队启程了。 “把架子上第三个格子里的药拿来。”他皱起眉。 江芙猜到他可能是头疾又犯了,立即俯身去找。 她打开第三个格子,被猛然吓了一跳,惊呼出声。 里面赫然放着一个凶神恶煞的方相面具,黑金面孔,怒目圆睁,好像下一刻就要跳出来吃人饮血。 江芙回头看贺兰玥,他早已笑作一团。 额头都疼得冒汗了,还不忘捉弄人。江芙无语地合上第三个格子,把方相面具丢回黑暗。 “哦,那就是第四个格子。”贺兰玥一拍脑袋,仿佛才想起来。 江芙打开第四个格子,里面静静躺着一封书信。 她回头看贺兰玥,只见对方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瓷瓶,自己把药吃了。 无聊的游戏。害她白担心,江芙决定下车。 “回来,把信拆开。”贺兰玥道。 江芙刚迈出的脚又收回来,拿出了那封还未拆开的火漆信件。 火漆黏得很紧,她直接撕开了信封的另一头,将里面折起的信纸递给贺兰玥。 贺兰玥没有接:“读出来。” 搞不懂他要做什么。江芙展开信件,字体是扑面而来的熟悉之感,行云流水,可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好在前几行字差不多都认识,江芙辨认着,念出第一行:“芙妹亲启。” 难不成是给她的家书?她还有个兄长? “听不见,站近些。” 江芙有种不祥的预感,乌龟似地挪步,终究还是站到了贺兰玥身前。 她接着往下看,总算忆起这字在哪里见过——原主的笔迹。这样看来,原主应当是跟着写信之人练习的字,至于写信之人的身份…… “卿卿如晤,数月不见,未尝一日不思君也。遥望朔方,辗转反侧……”江芙顿住。 “怎么不读了?”贺兰玥的声音冷下来。 19. 第 19 章 “信里有的字不认识。”江芙实话实说。 “不急,慢慢认。”贺兰玥说罢便合上眼小憩,未再管她。 这样拙劣的谎言,也亏她想得出来。 江芙干笑,哪里是急不急的问题。这笨蛋南皖太子简直不合时宜!使臣被替换了都不知道,还巴巴送来这封信,裹着糖衣,居然还想迷惑她! 江芙手拿信件,就像拿着个定时炸.弹,等贺兰玥醒来,就会按时爆炸。 不过贺兰玥真的睡了吗?江芙低头看他。 这人醒着的时候凌厉威仪,表面笑眯眯,心里净是坏点子。这会儿看起来倒有些温文,安静得不似真实,她忍不住多看了半晌。 读什么信,等他醒了再说吧,江芙很快就把烦恼抛却身后。将车窗上的帘子掀开一条小缝,去看外面的风景。 胜日寻芳,杏花酒家,满城春色尽收眼底。温和的风透过窗棂纱帐,拂过面庞,穿过她的发丝。 江芙有些晕车,把案上的柑橘剥开吃了一个,又将橘子皮放在桌角作清新剂。 白色的橘络像是绒毛,一头贴在橘皮,另一头在光晕中浮动,静谧而温暖。 马车平稳,缓缓而行。 在宫里贺兰玥大多时候浅眠,今日倒是难得沉睡了半个时辰。可到后来渐觉胸口发闷,像陷入水中,远离岸边。 忽地,柑橘的清凉充满四周,酸酸甜甜的果味四溢,汇成了清新的橘子海。 脑海中有了意识,他立即睁开眼。 一个放大的方相面具猛然闯入视线,背光,垂头,弯身静静观察他。 方相表情凶悍,上面绘有金色的火焰,这场面对于刚睡醒的人来说具有强烈的冲击力。然而方相圆睁的眼睛孔洞后是一双乌溜溜的眸子,眨巴眨巴。 贺兰玥对四季的感知都很淡薄,在寺中幽禁时,每天都是恼人的经文和钟声。夏季天黑得晚,练功的时间少些。冬季没有炭火,食物坏得慢些。至于春秋,不记得了。 空气里弥满柑橘的清香,尽管这并不是盛产柑橘的季节,但贺兰玥还是本能地把春日与橘子联系在了一起。 以至于在数年后冬季的某个雪天,他看到堆叠的橘子,脑海里浮现的居然是仲春午后,柑橘桃花。 可春日不是他的,桃林不是他的,唯一属于他的橘子也被人吃了。 贺兰玥突然转醒,江芙还没来得及缩回去,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瞬间便被对方按在了身下。 卧榻柔软极了,残存温度。 马车经过东市街,临近平康坊,遥遥传来咿呀的戏文: “——俺须是卖空虚,凭着那说来的言咒誓为活路。”* 他的头发散落下来,宽袍大袖飘逸,随着动作叠落,盖在她身上,将紫色一点点吞噬。 他也在看她,仿佛想看透面具下那颗跳动的心,是真是假。 她总是骗人,不能信。 但她指尖浸着橘子香,点在他肩上,与梦里的一样。 “朕对你不好吗?”贺兰玥不解地问。 江芙摇头,声音闷闷:“没有,陛下对我很好。” 悬挂的玉璧泛起冷凝的光。 ——遍花街请到娼家女,那一个不对着明午宝烛? “为何总要背叛朕呢?”他额头抵在面具凸起的眉间,痛苦地呢喃:“既是如此冥顽不灵,那朕杀了你之后,也可解脱了。” 感受到贺兰玥的呼吸与杀意,江芙心底发毛。 哥们求你讲讲道理吧!那是别人给我写的信啊!又不是我写的! 颈边传来尖刺的触感,贺兰玥好像拿着什么锋利的东西贴在她耳畔。囿于面具的遮挡,视角受限,她看不见。 方相的眼睛十分委屈,与凶恶的面容格格不入:“陛下,谁都有年少不知事的时候,况且嫔妾也没做什么啊!陛下别生气,嫔妾的忠心日月可鉴,一直都是向着您的,何来背叛一说?” ——那一个不指着皇天后土?那一个不赌着鬼戮神诛? “是么?”贺兰玥单手揭下江芙的面具,放在榻边。 “千真万确!再说嫔妾如今距离南皖十万八千里,他们既然将我送来,那里的人和事,嫔妾再无留恋。只想在这里安稳度日便好。” 江芙把理由推给了年少与异地,总之她没有错,都是旁人的不对。 面具被摘,她终于看清了尖刺的真面目,不由松口气。 原来只是桃枝。 外头的戏文进行到精彩关头,戏子高唱: ——若信这咒盟言,早死的绝门户! 贺兰玥用桃枝描摹她脸颊的轮廓:“你瞧,朕若信了你的话,岂不是连妓子都不如?” 他近距离打量江芙,兴致盎然,她一定不知道她此刻看起来就像只艳鬼,青天白日,目光幽怨。 这比看志怪画本有趣得多。 他可以考虑暂时留她一命。 “门户死绝啊,倒是不错的结果。”贺兰玥认真思索着,顺便折下一支桃花,簪在江芙发间。 他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87966|166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么还不放开自己? 江芙又将脖子上挂的扳指拿出来,增加信任:“您看,我一直戴着的。” 贺兰玥眼神扫过,还是不满意。扳指太小,她戴得太过隐蔽,旁人看不见。 他坐起身子,端详的视线下移,停住。 江芙腰际发痒,贺兰玥解开了丝绦上的结。 “抬起腰。”他说。 江芙照办,疑惑地看他。 贺兰玥俯下身,手臂环过她腰侧,将碧色丝绦一圈又一圈解开。 “江芙,你太过瘦弱。” 这样无力又柔软的身子,若是会武之人想杀她,只有死路一条。真是麻烦极了。 “天生如此,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没了绦带,江芙束起的腰又隐匿在宽松的裙下。 绦带在手,他却依然撑着江芙的后背,给她塞了一块冰鉴中的枇杷。 “唔,谢谢陛下。”江芙余下的话被堵住,没骨头似的瘫在卧榻,午后的困意袭来,她勉强支棱起眼皮。 随后便看到贺兰玥将她的丝绦与书信一并扔进了香炉,袅袅生烟。 焚烧的气味传来,江芙困意顿消,揉了揉眼睛支起身体。只见那可怜的丝绦只剩半截,蔫蔫地垂在香炉外。 此时的心情很难形容,就像看到亲戚家的小孩把她的口红掰断,然后在镜子上乱画。 江芙用手拢起衣服,盘腿坐着,朝他的背影道:“陛下把嫔妾的绦带烧了,嫔妾穿什么?” “那便只能用朕的了。”贺兰玥理所当然,开开心心从柜中挑选了一条紫色蹀躞带。 江芙大受震撼。 “这不合适吧?”她想阻止贺兰玥。 “很合适啊。”贺兰玥已经去掉了蹀躞带上繁琐的金环,放在她腰间比对,色泽搭配融洽。 很快,江芙就被迫系上了他的绦带。贺兰玥耐心打好最后一个结,收紧,满意地欣赏: “下回再骗朕,就把你关在全是虫蛇的地牢。” 阴冷,潮湿,没有一丝春意的地方。 “好了,同朕说句实话。”贺兰玥又道。 “我喜欢陛下,陛下喜欢我吗?”江芙抬头,问得突兀,直直盯向他眼底。 他看到桃花绽放在发间,绦带金线缠绕,绣出一幅鸾鸟衔绶图,紧紧贴在她腰间。 圣主万年春,千秋享太平。 呼声在马车外响起,承天门到了。 贺兰玥抬手遮住她的眼: “淑妃,你又逾矩了。” 20. 第 20 章 随着皇帝回宫,西御苑发生的事情也传入京中。 怪力乱神,天命所归。白狐衔珠的戏曲已经在勾栏传唱。 令江芙惊讶的是,皇室倒很快接受了淳阳长公主以及驸马的死。太后也只是赐下了棺椁与明器,着僧人超度念经,便将此事翻篇了。 比起和自己毫无血脉关联的贺兰皇族,太后娘娘显然与同根同源的母家更为亲近。 卢子逸的灵柩运回洛邑后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他是卢氏旁系出身,和卢相也有着不近不远的血缘。有人说是天意如此,卢子逸定是触怒了上天。也有人说是那巫祝装神弄鬼,中郎将无辜受到了牵连。 总之皇帝还是很仁善的,并没有因巫祝通神一事牵连卢子逸的家属,而是将他的尸首还给了卢氏宗祠。卢相在承天门迎接皇帝时便谢了恩,随后二人一同去了太和殿议事。 待卢相出来后,悬置数日的国子监祭酒之位有了定准,陛下一纸诏书任命了卢氏嫡系之人。 国子监祭酒是从三品,多为大儒担任,统领官学,和礼部一同负责科举的一应事务。其所代表的儒学权威、制定引导的风俗礼教,往往能够影响朝野。是以国子监祭酒的位置可是个香饽饽,有不少人盯着。 新帝默认卢子逸因触怒上天而惨死,顺理成章更换了禁卫军首领,可同时将国子监祭酒之位给了卢家……这打一巴掌又颁下赏赐的做法,实在让人摸不准贺兰玥的真实态度。 另外,贺兰玥又亲自提拔刑部侍郎苏衢为刑部尚书,修订补充新律。 他不喜繁文缛节的道义说教,人性本恶,刑名之术才是既利落又兼具美感的。 瞧瞧,关于封妃一事,谏官又发表了想法。然圣谕已出,怎有让皇帝收回的道理?所以他们只得从封妃仪式上入手,建议从简,无需铺张浪费。 贺兰玥不发表意见,只是命令钦天监尽快挑出良辰吉日。 封妃仪式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 与此同时,洛邑也迎来了牡丹盛开的时节。 自绥朝立国以来,贵族盛爱牡丹花,此花的地位非比寻常,作为都城的洛邑更是广植牡丹。 此时此刻,宫中最忙碌的地方莫过于尚仪局与司苑司了。由皇室举办的牡丹宴将至,此乃太祖时期便留下的传统,邀众人入宫共赏牡丹,配以“斗花”、牡丹宴饮一类的活动,很受贵圈欢迎。 江芙也收到了一份正式的宴帖,是从太后的宁寿宫发出的,自然不能拒绝。 说起来太后之前对她的态度大概是淡漠,只当她是透明的。一个才人能够左右的事几乎为零,也构不成什么威胁。 可如今不一样了。 皇帝给了她权力与地位,很多东西都悄然随之变化。 世家大族的女子自小便学习如何管家、如何维系社交圈子,以此为主要生活。江芙没有身为现代人的优越感,只觉得无论古今,都有许多不易之事。 牡丹宴一年一度,此次设在了太液池旁的熙庆宫,这里提前一日便被装饰得花团锦簇。面对这样的盛会,参与者也不可能仅仅怀着赏花聊天的心思。 对于未知事物,江芙秉持着以不变应万变的心态,依旧挑选了套明亮的衣衫,配戴花钗与珍珠,晕染着桃花一样的妆容。 “娘娘,今日佩戴哪朵牡丹?”宫婢托着一盘深浅不同的牡丹,在妆台边询问。 牡丹宴特有一项名为“斗花”的游戏,即出席的女子无论婚配与否,均可佩戴一支新鲜牡丹。宴席结束时,再由几位德高望重的命妇评出今日最艳丽的牡丹花,胜者可获得赏赐。 这项评比并非单纯看花,戴花之人的谈吐、礼仪等都在考量之内,每年夺得头筹的女子都会留下美名,在京中风光一时。 皇宫里提供的牡丹花自是上乘,江芙扫过这些含苞的、盛开的花朵,摇了摇头:“只用珠钗即可。” 参与这种活动太累了,她只想平稳度过牡丹宴。 巳时过半,江芙来到了熙庆宫。这里是女眷席,由太后主持。男子的宴饮则是安排在外宫,由皇帝亲自出席。 熙庆宫的牡丹宴设在临水处,九曲回廊,楠木桌案。空气中充满自然的花香,衣香鬓影,丝绸系牡丹于阑干,落花流水,玉砌亭台。 江芙朝中央的太后行了礼,便回到了席间就坐。即便封妃仪式还未进行,芸婕妤还是坐在她的下首。 卢芸姣今日斜簪一朵二乔牡丹,同枝开出了红粉两种颜色,甚是引人注目。 举目四望,尽是形态各异的名贵牡丹,魏紫、姚黄、赵粉、豆绿……以及鬓边戴花的贵女们。 夫人们已经开始相看未来儿媳,时不时掩唇交谈。 太后身边卧着一只神态疲倦的橘白狸猫,正在与太妃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金丝虎也上了年岁,宴还未开便困了。”太妃望着狸猫回忆着,“我还记得它幼时最喜玩闹。” “可不是,有回它爬上树不肯下来,把朝华急得直哭,连捕鱼的网子都拿去了。”太后拍了拍金丝虎柔软的肚腩,眉目慈祥:“莫急,等吃食端上来它就精神了,和从前一样。” 朝华公主是太后的小女儿,受尽万千宠爱,在宫里如珠似宝地长大。只可惜五年前因病薨逝,年仅十四。 听到太后提及已故的朝华公主,太妃不敢再多言,只低头应是。 乐声渐起,佳肴也陆续端了上来。 牡丹饼金黄酥脆,牡丹花露酒浓郁清香,鱼脍旁配了牡丹酱,就连炙羊肉也被牡丹花瓣装饰……全然一场牡丹盛宴,馥郁精致。 台上的两个伶人身着霓披,舞步摇曳生姿,正在跳霓裳羽衣曲。中原的柔美与西域的胡旋结合,乐曲由缓转急,她们整齐划一,摇曳生风。 江芙的后背被人轻轻戳了戳,她回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淑妃娘娘,你还记得我吗?”高马尾的女子五官飒爽,一身红衣骑装,头上插了朵碧绿牡丹,腰带上挂着几枝大红牡丹,探着上半身对江芙自我介绍:“我姓苏,名讳庭仪,我们见过的。” 随着她父亲苏衢升任刑部尚书,她在牡丹宴中的位置也靠前了许多,都能近距离接触皇帝的妃子了! 这个人江芙确实记得,宣读封妃圣旨时在场,还总是打量自己。 江芙点点头,身子微微后仰。 “你这样好看的人,今日怎么不戴牡丹呢?”苏庭仪疑惑道,很快又恍然大悟:“啊,险些忘了你不是绥朝人。京中牡丹宴,女子都会佩戴自己喜爱的牡丹花,寓意韶华永驻,富贵绵延。” “我知道……”江芙还没说完,便被苏庭仪的动作打断。 她将自己身上佩戴的牡丹摘下一朵,簪在了江芙坠马髻旁:“这就对了!” 这样艳丽的红色放在一般人身上未免俗气,可点缀在江芙发间却刚刚好,衬得人唇红齿白,光彩夺目。 霓裳羽衣曲进入尾声,左侧的伶人却脚步一空,动作慢了半拍。这在台上十分明显,太后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舞曲结束,芸婕妤低声吩咐内侍将那伶人带去掖庭狱打板子。 三十大板……江芙依稀听见了数量。她抬头看那伶人纤弱的侧影,三十大板下去,恐怕不死也要残废。 芸婕妤笑得温婉可人,仿佛刚才的事只是不值一提的小插曲。此次牡丹宴是太后令她辅助操办,为了压过江芙的风头,一点错漏都不能容许,她自然有权处置不中用的人。 伶人经过坐席最边缘,无助地回头看,正巧与江芙的目光对上,之后便被粗暴的内侍踩伤了脚腕。 霓裳彩衣,步子趔趄。 玉牒、奴籍,离得这样近,如此不一样。 权势当真是很好用的东西啊。 江芙示意自己的宫婢附耳来听:“你去掖庭狱传本宫的话,不要真的打那伶人,做个样子即可。” 宫婢领命退下。 无论是婕妤打死一个伶人,抑或淑妃娘娘饶其一命,都是合理的。 卢芸姣并未听到江芙对宫女所说的话,站起来向太后介绍下一个环节:“姑母,往年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98747|166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牡丹宴左右不过是那几项,先赏花再用膳,之后便是作诗,连顺序也不曾变过。芸儿今年思来想去,想出一个更新奇的点子,只愿为各家的夫人小姐增添些逸趣。” 太后欣然应允。 卢芸姣让内侍搬出投壶,放在前方,与壶配备的矢也很是精美,末尾系有牡丹。 “诸位夫人小姐皆可以来投壶,投中者得彩头,未投中者便要多做一事。” “莫再卖关子,且与我们说说是何事?”太后笑道。 “侄女省得。”卢芸姣又拿出了一个装满竹签的签筒,在众人面前展示:“这些签子上写着不同的内容,譬如抚琴、作诗、罚酒……也有空签,未投中者需抽签,抽中什么便按照上面所写去做,权当作乐。” 这法子的确新奇有趣,投中者可展示准头,未投中者也有展示才艺的机会,不至于失了面子。芸婕妤此话一出,贵女们来了兴致。 想要拿到今日魁首,抑或是有高嫁的心思,一定是要投壶或抽签的,不然连露面的机会也没有。 几个姑娘率先投壶。没投中的纷纷抽签,抚琴作画,苏庭仪作风豪迈,直接自罚三杯牡丹酒,宴饮正酣,颇有一番意趣。 直到芸婕妤的视线落在江芙身上:“淑妃姐姐,不如也来和大家同乐?” 这声姐姐唤得江芙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正想推拒。 太后似有似无地施压:“你初来大绥,别拘着自己,要多和芸儿她们走动。” “妾身遵命。”江芙起身答道。话说到这份上,不想上也要上了。 至于投壶的原理,应当和套圈差不多……吧? 于是,当这位光彩夺目的淑妃娘娘十分镇定走出席位,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看起来十拿九稳的模样。 随后她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拿起箭矢,扔了出去。 箭矢还未碰到投壶边缘,就软绵绵掉在了地上。 席间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江芙不受影响,转过身子,一脸淡定地抽签。 芸婕妤接过她所抽出的竹签,揭开上面缠绕的布条,亮给周围的人看:“以思乡为题,作诗文一首。” 江芙挑了挑眉,对上卢芸姣的眼。 原是在这等着她。 作为战败国送来的人,忠字是第一要义。如果她做了诗,难免把握不好尺度,受人诟病。 她若推说不会作诗,怕是会被扣上欺君的嫌疑。毕竟第一日的绥宫夜宴,使臣曾说她腹有诗书,精通文墨。 不论作何选择,都无一利处。 “淑妃娘娘,洛邑的牡丹酒最是可口,庭仪方才喝得不够尽兴!”苏庭仪醉醺醺跨步到她身前,举起酒杯斟满:“劳烦娘娘自罚一杯,与在下共饮啊。” “落子无悔,抽签亦是如此。苏家妹妹若是想找人小酌,日后多的是时机。”芸婕妤含笑推开她手里的酒杯。 方才嘲笑江芙的贵女也道:“我们绥朝女子爽朗,最厌忸怩之人。听闻淑妃娘娘在南皖可是一等一的才女,怎能不让我等开开眼界?” 苏庭仪微醺的眼恢复清明,盯向说话之人。 笔墨纸砚被呈了上来,周围变得安静。 江芙不是傻子,知道苏庭仪在帮自己。她拍了拍苏庭仪的手:“无事,你先回去吧。” 芸婕妤站在另一边,嘴角弯起,等待江芙的诗作。 江芙环顾四周,忽然觉得这场面真是熟悉。 “娘娘,需要派人通禀陛下吗?”素蝉小声问她。 “不用。”江芙挽起袖子开始研墨,又抬高了声音: “离家千里,夜深不得寐时妾身的确会想起南地。那里的春日更早,雨水更多,有着许多难忘的人与事。妾身今日要作的诗,便和故地皇宫里的一桩密辛有关。” 南皖的宫廷密辛?这让在场许多人不自觉竖起了耳朵。 “多年前那场选秀,一位姓甄的女子被留了牌子。”江芙娓娓道来,“那天也和今日一样,是个极好的艳阳天……” 21. 第 21 章 事实证明,古往今来,八卦都是人类的本能。 讲到梅园雪中初遇时,气氛变得温暖动人;再到莞贵人第一次有孕、小产、复宠,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又道那不可一世的华妃娘娘最终撞死冷宫,连上了年纪的命妇都唏嘘不已。 太阳逐渐偏西,砚台中的墨水已干,芸婕妤委婉地提点还有作诗一事。可此时的夫人娘子们哪里想看什么诗,只盼淑妃娘娘不要动笔,再多讲些。 “娘娘不必急着作诗,还是将甄氏的生平讲完为好。”一品诰命夫人放下手中的瓜子,发了话。 卢芸姣面色不佳,她看向上首,却发现太后已经离席,只留下空荡荡的凤座。 太阳继续西斜,江芙喝茶润了润嗓子,终于讲到故衣局。 “原来如此!怪不得之前菀嫔那般受宠。”苏庭仪震惊无比,深深陷入剧情:“兜兜转转,居然是皇后做的局……我一直当她是母仪天下的好皇后来着。” “安氏投靠皇后时我就看出来了。”一个贵女骄傲道。 太妃不知何时坐到了下首离江芙最近的位置,感慨道:“甄氏以为在深宫中寻到了真情,终究是镜花水月呐。年岁太轻,怎能算得过帝王之术?怪不得她。” “淑妃娘娘,那位郡王之后怎样了?”另一个女子担忧地说,又忍不住叹息:“甄氏已然是一无所有,连家族也落败了,郡王还会心悦她吗?” “我瞧着不会。你想想那些死了疯了的妃嫔,在南皖皇宫,真心又值几钱?” …… 显然,这些后宫秘闻掀起了大量讨论。此刻没有敌国故国之分,众人共同牵挂着南皖那位甄氏前辈。 看来这南皖的后宫生活,实在精彩啊。 暮鼓声响起,牡丹宴到了结束之时。 苏庭仪感到一阵抓心挠肺:“后来呢,甄氏又复宠了吗?” 江芙只能告诉她之后又发生了很多事,不仅仅是复宠那么简单。 芸婕妤已经彻底没了耐心,走又走不成,还要在这里看江芙受尽追捧,这和她的本意简直背道而驰。 终于捱到日暮,只等命妇们选出今日斗花的魁首,这牡丹宴就能结束了。 卢芸姣不经意抚过鬓边的二乔,她不仅是卢家嫡女,如今又是后妃,在场有几人的身份能高过她呢? 姑母说了,今日牡丹宴结束,皇帝醉酒,会安排她侍寝。 果然,抬眼便看到皇帝身边的汪公公来了。 “主子,这定然是来接您的。”贴身宫女道。 卢芸姣亭亭玉立在花间:“去熬一副坐胎药。” 这些年来,贺兰氏的矿脉、税收,卢氏都有所得。理所应当的,皇室长子,自然也要带着卢家血脉,大绥方能安稳。 汪文镜向在场的人行了礼,朝江芙通传了陛下口谕: “娘娘,陛下在承明殿等您。” 并未说缘由。 承明殿,位居中央,负阴抱阳,是皇帝的寝宫。 芸婕妤眼神一变,手指攥紧帕子。 命妇们经过商讨,写下了今日斗花魁首的人选,是先前一位写诗的女子。她的诗作无论是意境,还是书法本身,均属拔尖。 不过此时除去斗花的魁首,最吸引人的莫过于那未讲完的故事。 “娘娘,下回宫宴必要将旧事讲完啊。”一品诰命夫人意犹未尽,对江芙语重心长地说。 江芙应是。 临走前,她们还赠予她一个紫檀木盒,看起来不输那彩头。 江芙没有立即打开,坐上步辇后才掀开盒子。匕首光华流转,银纹鱼皮刀鞘,珊瑚珠点缀刀柄。 江芙细细抚摸,她简直太喜欢这种繁复的、明亮的美感了! 用它来打架一定帅惨了。 只不过总有人不识货。 “如此累赘,实在无用。”承明殿中,贺兰玥嫌弃地看着盒中匕首。 又瞥过江芙头上珠钗间的红花,不发表评价。 江芙心心念念展示自己得到的礼物,看到贺兰玥的反应,并不服气:“嫔妾倒是觉得很好看呢。” 天还未全黑,殿里却昏暗极了,许是他没看清。 “陛下召我前来有什么事?”她又问,肯定不只是用顿晚膳那样简单。 贺兰玥淡声:“无事就不能传你?朕还不知淑妃如此繁忙。” 这人今天是吃了呛药吧,江芙自顾自坐下,让宫婢点上灯火。 晦暗的厅堂终于亮起,晚膳摆了半个桌子,却没怎么动过。白瓷药碗只剩浅浅的底,苦涩气息蔓延,一时间压过了饭菜的香味。江芙本能地不喜这浓烈的药味,仿佛下一瞬就要把人浸入咕噜冒泡的大药缸子。 孙太医刚离开不久,亲眼看着陛下喝完了治疗头疾的汤药。 “陛下,这药闻着也太苦了,不能换个方子吗?”江芙将药碗推到远远的桌角,悄悄扒饭。 “好啊,朕明日就把开方子的太医杀了。”贺兰玥放下竹筷,揉着额角。 “……也不至于。” 宫婢端着青瓷洗弯身走进,贺兰玥浣洗了手,用巾子胡乱一擦,起身朝寝殿走去,撂下一句话: “今夜你留下。” 江芙还没回答,他便走了。 夜风悠悠,十五的月亮圆如玉盘。 汪文镜拦下刚出来的宫婢:“陛下可有何吩咐?” “汪公公,陛下仅说让淑妃娘娘留下,别的都没说。” 汪文镜只觉得自己的白发要更多了。 每月十五,陛下身上的热毒发作,灼烧经脉,痛苦不堪,常常会在意识不清时一通乱杀,离得越远越安全。 曾经以毒攻毒留下的病根,加上头疾汤药……汪文镜已经想好如何给江芙收尸了。 算了,陛下对这女人似乎有所不同,待会儿他且尽力救一救她。 若是救不下来的话……淑妃娘娘,您呐,就自认倒霉吧! 这是江芙第一次踏入承明殿,也是第一次见识贺兰玥在宫中的寝殿。承明,满是希望的名字,和这里的环境真是不同。 此处比行宫的长乐殿更加宽阔,相应的,在单调的摆件映衬下也显得更加空旷幽暗。鲛油灯台跳动着最后一簇火光,将屏风照得森然,鸽血石所作的日头悬挂中空,下面浮现山川河流,寂静无比。 沉水香覆盖,乌木御榻上的床幔被钩起,然内里模糊,看不清楚是否有人。 贺兰玥不在床榻上,又会在哪儿呢? “陛下?”江芙一边摸索一边找人。 在最不起眼的角落,传来一声闷响。 灯柱被推到在地,夜明珠咕噜噜滚到江芙足尖,照亮驼绒地毯上的螭龙。 他靠坐在墙角,一腿屈起,履袍铺散,旁边是断成两块的玉圭。这姿态像是酩酊大醉,伴随意味不明的目光。 看起来颓唐又危险。 江芙继续靠近,在贺兰玥身前蹲了下来:“有时候我真不明白陛下是怎么想的,瞧着像是嫌我多事,却又偏偏留着我过夜。” 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呢?陛下。 江芙把地上的玉圭拼起,仿佛重归完好。 杀她、忍耐、厚待、烦躁……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她盘腿坐在他对面,嘀咕:“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抓到了陛下什么把柄。” “异想天开。”贺兰玥冷哼。 “是啊,若真是这样,您早该将我灭口了。那么我的陛下,咱们今晚要如何度过呢?”江芙的脸凑近,看到了他眼中的血丝,额角因痛楚挑起的青筋。 “有时我猜测陛下应当是疼痛的,可陛下什么也不说,我不知道您是怎样的感受,只能闻见药很苦。”她以手撑地,索性前倾身子,捕捉他的目光。 刻漏滴答,她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贺兰玥避开她的眼,不自觉捏碎玉佩,齑粉簌簌。 他突然感到后悔了,不该把她留下来。 今夜体内经络灼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09264|166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意志混沌。若是江芙稍有意外,都会使他走火入魔。 只有放在身边才能放心。 然而他今晚有着同样的可能会杀了她。 麻烦极了。 “老实些,朕便许你一个要求。”他道。 “那陛下便教我怎么用匕首吧!”江芙想了想,从腰间拿出那枚花哨的匕首。 贺兰玥接过,一只手便将其折断:“中看不中用。” 江芙真是想发火,却见他晃晃悠悠站起身,掀开御榻上的软枕,一枚匕首露出,泛起凛凛寒光。 玄铁所铸,触之生寒,放入江芙手中。不用说便是顶尖的东西。 他握着她的手,一点点合拢起她的手指:“匕首这样拿,血才不会溅到脸上。” 背后的身体滚烫,像是要连带着她一同化为灰烬。 江芙的手想要撒开,却被贺兰玥攥紧,刀尖游走,最终落在了他的手臂。 袍袖揭开,苍白的皮肤下浮起着赤红丝线,花瓣一样的纹路,恍若朱砂所绘的并蒂莲花。 他随即便感受到怀中江芙微颤的身体。 害怕了吗? “陛下,要不明日再学吧。”江芙道。 “做朕的学生,不可半途而废。”贺兰玥引着刀尖,停留在一条弯曲的丝线上。 又对她循循善诱:“你瞧,如此锋利的刀刃,正合你意。” 紧接着便带江芙的手一挑,浓稠的血顺流而下,的确没有一滴溅到脸上。 丝线从中断开,炽热之感稍减。 可还是很难受……难受得想抓几个人杀了陪他一起煎熬。 残存的神志按下了他的手,刀身割过手心,留下血痕。 眼前这个人,好像还不能杀。 血滴在江芙的裙摆。 她完全搞不懂他是在自虐还是自救,只听见癫癫的笑。 “听话,再试一次。”贺兰玥感受到江芙的抗拒,逼着她继续。 他的血迹沾染在她手背,由热变凉。 最后一簇灯火也熄灭了,黑暗中呼吸交织,衣衫相磨,感触格外明显。她柔软的、云朵一般的身体挨着他,抵触地想推开他。 馨香不由分说侵袭而来,好似抚平了一些滚烫的疼痛。那温润的气息,是裙衫上的熏香,还是肌肤散发的香膏? 贺兰玥放松了手腕,以为她会退缩。 没想到江芙却猝然靠近,欺身而上,一手抓紧他的肩,另一手握着匕首抵在他喉间,丝毫没有方才的颤抖。 “陛下可否回答我几个问题?”江芙半跪在贺兰玥怀中,呼吸急促。 他抬眼看她,眼神明灭不定。 “会死吗?”她轻轻问。 “今日不会。” “疼吗?” “不疼。” 喉结在刀刃下滚动,贺兰玥倒是意外地配合。江芙居于上位细细打量他,眉尾的弧度,鼻梁的痣,上扬的嘴角…… 万人之上的年轻帝王,在刀下乖觉露出脖颈。江芙用他华贵的袍子抹去手背血迹。 她的发丝垂落,擦过贺兰玥脸侧,那舒适、安稳的感官缓慢地一同传递了过来。贺兰玥头一次觉得,承明殿有些过于空旷了。 比了解江芙这个人更早的是,他先认识了她的疼痛,她的体温,那是她对这个世界的感知。 每月十五的夜晚,她有着和自己全然不同的感受,这夜不再是煎熬,苦痛随之消弭。鼻腔里不再是药味,而是浮动的花香,艳红的牡丹像是将黑夜烫出了一个洞,随着她的动作不断扩大。 这样啊。 江芙的直觉告诉她,贺兰玥指定有什么事瞒着她。 “原来陛下也喜欢说谎。”她丢下匕首,似是没了趣味,身子向后退去。 下一瞬后腰被人强势地环住,如同赤色丝线一般缠绕纠葛,带着她往怀里去。 贺兰玥将头埋在她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 “江芙,我疼。” 22. 第 22 章 江芙的身子被定住,大脑只剩一片空荡荡。这会儿她反倒很希望自己跑神,可她偏偏专心的不得了。 他的存在感太强了,浓墨似的泼到她身上,粘稠而阴湿,笼罩着她整个人,不见天光。 说实话,如果贺兰玥死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比了解这个人本身更早的是,她知道了他的弑杀、他的古怪、他的不祥,这样的人也会妥协吗? 对方一半的身体都贴在她身上,呼吸吐纳在她耳边,痒痒的。江芙的肩膀微动,视线急需一个落点,她往前看去,他身后只有冷寂的墙,没有出路。 江芙忽然有些难过,又找不到原因。她将头偏了偏,虚虚靠在贺兰玥身上,沉默着。 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像雨后青苔。 过了一刻钟,感受到怀中人的挣脱之意,贺兰玥不悦地抬起头。 “陛下,我脚麻了。”江芙不好意思地说。 很快她发现,陛下的腿好像也变得僵硬起来。 啊,陛下的脸色更难看了。 “那便躺着吧。”贺兰玥只是轻轻一带,江芙便被卷到了柔软的地毯上,发簪掉在一旁。 面对面……一个过于暧昧的姿势。 他看起来没有那么痛苦了,都能折腾来折腾去了。 江芙拽他的衣袖:“陛下手上的伤还是包扎一下吧,莫要影响了往后拿剑和写字。” 很快,江芙便后悔了这多余的关心。 让他一直流血算了,她非要提什么写字啊! 他们离得极近,贺兰玥的手抚在她背部,像是在哄小孩。然而嘴里吐出的简直不是人言。 “爱妃的字,是该重新学了。”他的额头抵在她眉间,威胁道:“学不会,这双手也不用要了。” 江芙干笑:“嫔妾不懂陛下的意思。” “当朕瞎了?”贺兰玥把玩她发梢,缠在指尖,又拽了拽。 他果然还是知道了。 江芙再次暗呼救命,原主的字是跟着南皖太子学的,很是相像,这口锅要她如何背? 贺兰玥看清了她挣扎的表情,更是生气,捏着她的后颈:“舍不得?” “朕真是不解,薛伯棠那样不堪的人,如何让你痴心不改,江芙,你想和他一起死?” 江芙也是才知道,自己这个“旧情人”原来名唤薛伯棠。 “陛下,嫔妾只喜欢您,并且还不想死。”她麻木地解释,“您说得对,嫔妾明日回去就拿字帖临摹,保证没有一丝之前的影子。” 哈哈,她本人的狗爬毛笔字当然不会有半分像从前。 捏在颈后的手终于松了。 “你是朕的人,自然要跟朕学。”他的手落在江芙后背,隔着衣衫点在柔软的肌肤。 贺兰玥的对间架结构的把握,大多来自幼时描摹佛经上的字。隶书带着楷意,庄重肃穆,浑厚严谨,与他本人的个性毫不相干。 落笔带有棱角,正如此时他指尖的走势。 江芙呆了一呆,才察觉贺兰玥正在她后背写字,一笔一画,横竖撇捺,所到之处简直要灼烧起来。 “陛下?” 这浑厚、敦肃的笔画,带着他习字的力道,雕刻在她后背,蜿蜒而下,笔走龙蛇。 贺兰玥的耐心又回来了:“这些字,明日给朕写一遍。” 这太恐怖了。 “你写的字笔画太多,我哪里认得出来?”就算认出来了也记不住。 江芙真想彻底摆烂给他看。 他充耳不闻,继续写着,按着她在她耳边问这是什么字。 “陛下莫不是写的心悦于我?” “或者是恨我?” “我知道了!您没有写字,而是画了一只乌龟!哎呀陛下,这种东西就不要画在嫔妾身上嘛,丑死了。” 江芙乱说一通,越猜越觉得有趣儿。他打在她后腰,力道虽不重,却令江芙头皮发麻。 她努力躲开。 他翻身而上,禁锢着她,板起脸给了江芙一个脑瓜嘣:“孺子不可教。” “陛下饶命,嫔妾不敢啦。”江芙束手就擒,笑着看他,露出两颗虎牙。 “我喜欢和陛下玩。” 陛下虽偶尔犯病,但是不会杀她,还会给她很多好东西,带她坐在最高的地方。 “没规矩。”贺兰玥冷笑,想摆出一如从前的臭脸,却发现嘴角不受控制。 他想要扶额缓解头疼,可头疾似乎突然间痊愈了,只剩平静的感觉。 那轻盈的情绪和感受一定都是江芙的,这些也能传到他身上吗?都怪江芙那古怪的妖术,就像话本里面写的一样,她藏着符咒披着画皮,妄图迷惑君王。 他不会相信一个细作。 可江芙两手空空,顺势环住了君王,迷蒙着双眼:“先生,学生困了,那些东西明日再学就是。” 夜更深了。 …… 汪文镜终究也没等到解救淑妃娘娘的机会,也没看到陛下大开杀戒的场面。 第二日陛下如往常一般晨起,换上朝服,表情淡淡。 汪文镜却眼尖地发现榻边脚踏上散落着一双绣鞋,而御榻被帘幔围得严丝合缝。 宫人在给陛下戴冠时不小心钩掉几根发丝,浑身发抖跪在地面,陛下一反常态,只是让她安静些别吵。 简直太不符常理了! 江芙从御榻上猛地坐起。 贺兰玥身上诡异的毒,还有那难以摆脱的头疾,怎么在和她抱过之后就跟没事儿人一样了? 这令江芙很是困惑。 回想起昨夜贺兰玥手臂上妖冶的纹路,她感到莫名的不安。 不安并未持续多久,被其他事务打断。 “娘娘,尚服局将册封所用的袆衣送到清辉殿了,还请您一试。”素蝉道。 封妃的礼服繁琐,并非短时间内能赶制出来。是以尚服局之前按照礼制做好了崭新的钿钗礼衣,暂放在内库。待嫔妃试毕,便会根据其身形修改,在封妃仪式上使用。 江芙在承明殿简单梳洗过后,便回到了清辉殿试礼服。 翟衣隆重华贵,深青的底子上绣着翟纹九行,花树九株。领口绘以朱色云纹,下摆饰以山水纹路,白玉成双悬于五色绶带。 繁复的中衣、袆衣一层层穿戴齐整,是一项大工程。江芙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穿越前她的长相其实和原主有些相似,但这贵气无比的衣裳穿上后,她也有点恍惚了。 尚服局的女官裁量了尺寸,又呈上封妃仪式上要戴的花树冠,看着就沉重无比,江芙只大概比照了一下,没有全部戴在头顶。 穿上脱下太过麻烦,就算再亮晶晶她也不想折腾了。 “娘娘,您不再多试试吗?”女官向她确认道。 江芙试衣服试得疲惫,兴致寥寥,让素蝉赏下银两便不想再动了。 陛下给她的金银远超月例,所以江芙赏赐起来毫不肉疼。 女官行礼谢过后也不多留,这种大气又事少的主子最招人喜欢,她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23596|166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今日将尺寸带回尚服局后便能下值了,修改尺寸一事明日开始也不晚。 而清辉殿的事情还未结束。 妃位所需的宫人仆从相较才人来说,实乃翻了几番。粗使内侍和宫婢都由内侍省统一安排好了。至于司寝、司饰一类的贴身宫婢,还需要江芙亲自挑选。 如今淑妃娘娘是后宫最高位,昨夜又留宿了陛下寝宫,若是能进她的宫里,就算是当个最低的洒扫宫人,份例肯定不低,在宫中也能挺直了身板走路。不过这份差事也意味着更大的风险。 福祸相依,陛下喜怒无常,今日将人高高捧起,明日扔在地上摔死也不为怪。据说早朝又发落了河东赵氏一族,死的死,流放的流放,称得上毫不容情。 有官员为赵氏求情,言明一族之首的赵太公勤勤恳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褒奖了这位官员直言进谏,随后命内侍递给他一个锦盒。 那官员打开锦盒,险些吓得拿不稳。 腐臭味袭来,盒中正摆着赵太公的头颅。 “赵仓黎欺君罔上,偷盗皇家宗庙用来敛财。李卿若是为其抱不平,不若亲自问问他。”贺兰玥眼神戏谑,“这锦盒赏你。” 官员震恐,莫敢仰视,只是将锦盒举过头顶:“微臣,叩谢陛下恩典。”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就连同床共枕之人,亦是臣子,不可逾越。 淑妃娘娘昨夜才留宿承明殿,圣眷正浓,她选过贴身宫女后,教坊司也送来了人。 这些人不知从哪儿听说淑妃在南皖时喜爱音律舞蹈,于是投其所好,给她送来几名乐伎供她挑选。其中还有牡丹宴上她救下的那名伶人,被挤在最后头。 “奴婢名叫孙阿宝,娘娘之恩,婢子无以为报,仅能跳些个小曲供贵人消遣,求您收下奴婢!”她抢先俯身在地,声音铿锵坚定。 另一个乐伎站了出来,怯生生道:“娘娘,奴昨晚听见孙阿宝咳嗽不绝,恨不能将心肝一并咳出来,怕不是染了病症,切莫带到娘娘宫里。” “回禀娘娘,奴也听见了,害怕得一宿都没睡。”随后又有人附和。 细细看去,孙阿宝脸色的确不佳,带着连脂粉都遮不住的虚浮。 “说的有理。”江芙若有所思。 孙阿宝苦笑:“娘娘,奴婢受了板子还未痊愈,未曾有过痨病。” 可同僚的话一出,淑妃怎会再要她?孙阿宝低着头,听得耳畔其他伶人争相自荐。 贵主没有发话,只是一一走过她们面前,观察她们的神态。伶人自然是呈现出最饱满的面貌,迫切地想要抓住这次机会。 淑妃娘娘的视线在最前面的两个人之间流转,她们刚揭发过孙阿宝,此时又按照娘娘的要求,分别清唱了几句展现歌喉。 而那双蹙金绣鞋最终停在了沉默的孙阿宝面前,淑妃娘娘手指轻轻一点:“就你了。” 江芙清楚自己没什么心眼子,若是再往殿里塞几个心思多的,那可有的热闹了。 其余的人敢怒不敢言。兜兜转转还是选了孙阿宝,淑妃莫不是在戏耍他们? 直到教坊司的人都走了,孙阿宝还没从惊喜中缓过来。 “还愣着做甚?”素蝉提醒她。 孙阿宝掐了自己一下,如梦方醒,随着江芙进了殿内。 她的感恩之情溢于言表,江芙倚在贵妃榻,啜了口果汁,闲聊似的对她说:“本宫挑中你,不是出于善心,而是有其他目的。” “孙阿宝,跟本宫说说你的真名吧。” 23. 第 23 章 孙阿宝再次跪下:“回娘娘,奴婢叫孙阿宝,不敢有所欺瞒。” “别动不动就跪下,怪吓人的。”江芙让她起来说话,“本宫不知你为何要用假名,但你须得知道,有人在找你。” 说起这个纯属偶然。今早她从承明殿出来前,刚好遇上一个内侍给汪文镜回话。 那小黄门说教坊司的女奴曹臻刚入宫便死了,汪文镜说了句可惜,又看着手中的一枚香囊无奈道:“秦使君啊秦使君,你要送的东西只能烧给那位娘子咯!” 今日教坊司送人来,孙阿宝腰间有个一模一样的香囊,半新不旧,由此吸引了江芙的注意。 “你可认得一位姓秦的使君?”江芙又问她。 很明显她的眼睛在那一瞬间亮了,但转而又黯淡下来:“奴已是戴罪之身,怎敢拖累他。只是娘娘怎知道奴婢冒用了他人名姓,又从何得知秦……使君的事?” 在脱掉这层假名字后,曹臻身上的清贵好似又回来了些。 两年前,没有人会打断她的脊梁骨,让她跪在地上为奴为婢。可短短两年,她都快要忘记自己原本的名字了,反倒是下跪认罚熟练得很。 “所以你的确是曹臻。”江芙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用了一个陈述句。 曹臻神情微怔,多久没有人叫过这个名字了? 她很快镇定下来,说明了缘由:“回娘娘的话,奴婢本名正是曹臻,伏请娘娘恕奴欺瞒之罪。至于孙阿宝,她是两年前和奴婢一同被送往教坊司的罪臣家眷,因风寒无药,又被押送的军士欺辱……在抵达教坊司的第一日就去了,尸身被送出宫外。” “她父亲所犯的罪责轻,在宫里十年便能放出去,而我要在宫里做一辈子的奴才,先是在教坊司供人消遣,再过几年便会被送去浣衣烧火、清扫沟渠……我不甘心。正逢这批教坊司的新伶人还未登记造册,奴婢便顶替了孙阿宝,权当曹臻已经死了。” 江芙听着,手中的瓜果啃了一口又一口。鲜脆多汁,解渴又清凉。 冒名顶替,提前出宫,这在宫规里可是直接处死的大罪。 事情败露后,曹臻倒是坦然了许多,不复最初的惊慌:“奴婢知娘娘仁善,只求娘娘在奴婢死后,派人去教坊司柴房西北角的一处杂草旁,那里插着一片无字桃木,是奴婢为孙阿宝立的碑。奴婢死不足惜,求娘娘着人给阿宝多烧些纸钱,告诉她是奴婢对不住她。” “就这些?”江芙道。 曹臻垂头,下意识抚摸过自己的香囊,挺直了身板跪下,坚定道:“戴罪之人别无他求,奴叩谢娘娘,来世再报。” “曹臻,本宫都说了只是告知你秦使君在找你。宫里的事够多了,治你的罪太麻烦。”江芙用帕子包起果核放在案上,弯身扶起了她:“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本宫会让人引你去见汪公公,具体事宜你问他便可。” “娘娘……”曹臻情绪激动,不禁落下泪来:“若不是您,奴婢早在掖庭狱便被打死了,娘娘大恩,奴婢此生莫不敢忘。” “那就记住本宫的好罢。”江芙将自己头上的绿松石发簪取下,戴在曹臻发间:“别害怕,身份败露不一定会死。” 她自己不也是这样吗? 当贺兰玥坐在上首,审视身为细作的她时,是否有一瞬间想要处死她呢? 江芙不知道。 “娘娘为何对奴婢这样好?”曹臻终于问出来。 江芙思考了几秒,认真回答:“可能本宫最近过的还不错,才会多管闲事。” * 次日一早,曹臻便随着清辉殿内侍去找了汪文镜。 这还是她头一次见这位内侍大总管,陛下身边的红人,没想到如此年轻。 死人又活了!汪文镜大喜。 原本还不知怎么稳住秦勖,总不能直接告诉他——害,使君您要找的人呐,已经死了两年咯……由此可见,淑妃娘娘简直是解了燃眉之急! 汪文镜屁颠屁颠就跑去太和殿找陛下。 太和殿书房内,贺兰玥召来臣子,布下了为元朗翻案正名的命令。 臣子心思千回百转,陛下这是要扶持元氏一族了? 只是元氏在元妃死后便迅速衰落了下来,现如今更是人丁稀少,怕是不易啊。 陛下又问了大宛进贡之事,命太仆寺卿好生将汗血宝马供起来,钻研培育良马之术。 臣子们退下,与前来报喜的汪文镜擦肩而过。 书房内燃着龙涎香,深色布局替代了上一任灵帝所装饰的明黄书房。 屏退掉其余下人,汪文镜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复述了一番,不遗余力夸赞了淑妃娘娘。 “误打误撞,朕这爱妃的运气一向上乘。”贺兰玥把玩着番邦进贡的犀角雕件。 “爱妃”二字说的这般顺口,还不承认,汪文镜腹诽。 “既是两情相悦,朕便成人之美,让执金吾的人将曹臻护送到幽州,赐婚于秦勖。”贺兰玥没有用禁卫军,而是选择了驻扎京师的执金吾。 汪文镜附和:“陛下英明。” 然而贺兰玥仍没有让他退下,汪文镜不明所以,抬头看到御座后的博古架上有朵艳红的牡丹花,正夹在阴森的嶙骨弓中间。 嶙骨弓是陛下登基前第一次狩猎时,亲手打了一只熊罴,随后用其骨所制。形状酷似人的脊柱骨,摆放在博古架正中央,宫人洒扫时都不敢直视这张诡谲的弓。 如今上面插了朵鲜花,反而显得不伦不类,仿若白骨开了花。 怪不得陛下昨日传召了司苑司的人。那典苑战战兢兢,以为自己养死二乔牡丹的事传了出去,临走前还写了封潦草的遗书。没想到陛下只是问他,怎样保持鲜花不腐。 典苑涕零,深感陛下真是百年难遇的明君! 汪文镜眼珠子一转:“陛下,今日太后传了淑妃娘娘。” “哦?”御案后的人果然抬起眼帘。 “没多久钦天监的人也去了,淑妃娘娘在宁寿宫待了一个时辰仍未出来,现在约莫还在太后宫里。”不用贺兰玥细问,汪文镜便全说了出来。 贺兰玥托着下巴,神色恹恹:“让人传话宁寿宫,朕自西御苑回来甚为思念母后,今日便一同用午膳。” 汪文镜应下,小跑出书房。 看见门外多了个座椅,原是卢相刚到,等着和陛下议事。 “丞相先回吧,陛下这会儿有急事,怕是不能和您详谈了。”汪文镜朝他弯了弯腰,又让内侍准备好仪仗。 很快,贺兰玥也闲步走了出来。 “陛下,臣有要事启奏,事关今年春闱。”卢丹臣起身说道。 “啊,朕也有要事!今日不知怎的,忽然十分思念母后,心神震颤难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30202|166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处置政务,只得去宁寿宫探望。”贺兰玥捂着心肝叫苦,脚步一点没停,打发了他:“日头起来了,卢相辛苦,赐食太和殿东廊。” 听到这样的理由,卢相顿住,表情一言难尽。 自然没有再跟上来。 步辇已经前行几丈远,又被贺兰玥叫停,他掀开帘子对外面的宫人道:“去告诉膳房,丞相喜食鲜香,不吃羊肉。” 他所言的确是事实。 “承蒙陛下厚待。”卢丹臣朝车辇的方向遥遥一拜。 车架向内宫行去,一路上接受宫人叩拜,最终到达了宁寿宫外。 贺兰玥示意内侍不要出声通禀,只带着汪文镜走了进去。 “……彗星袭月,臣斗胆谏言,近来宫中不宜有册封、宴饮之事,否则恐有天灾。” 他刚行至花厅外,边听得里面钦天监灵台郎的言论。 随后是一道粘腻的女声:“姑母,天象有此预示,不得兴宴席,还请您免去芸儿几日后的生辰宴。芸儿愿以身作则,为姑母分忧。” “好孩子,只是委屈了你。”太后欣慰道。 紧接着,芸婕妤看向江芙:“淑妃姐姐觉得呢?” 真是服了,江芙最讨厌这种人。 上学的时候交作业恨不得超出一百万字,上班的时候非要在领导面前加班加点,自己表现就算了,还要带着所有人一起。 “觉得什么?芸婕妤不如说明白些。”江芙作出愚蠢的表情,眼神清澈。 太后又不是她姑母,分个什么忧。 芸婕妤眼神很想骂人,可她不能。 “淑妃姐姐,既然徐大人都说星象有异,咱们这些后妃可不能糊涂,犯了忌讳就不好了。” 江芙封妃的由头是灵狐认主,她们便以其人之身还其人之道,用天象来压她。 天象江芙不懂,可灵台郎又怎么比的上她的小灵狐。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白影突然闯入,一跃而起,咬在了灵台郎的手臂。灵台郎猝不及防,想要甩掉它,动作太大,以至于碰倒了半人高的青花瓷瓶。 噼里啪啦一阵碎裂声,瓷片四处飞起。 太后脚边的猫发出嘶哑的叫声,嬷嬷高喊“护驾”,外面的宫人一窝蜂涌进来。 芸婕妤吓得一个趔趄,不知被谁绊了一脚摔倒在地。 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江芙面不改色收回腿。 方才她一看到钦天监进来时便心道不好,悄悄让素蝉回清辉殿抱来了狐狸。小白狐可是老天爷和百姓们盖了戳的瑞兽,那么它咬谁,谁就是佞臣。 灵台郎跌跌撞撞,终于将狐狸甩在地面,随后心胸口便中了一脚。 这一脚的力道极为厉害,直接把他踢飞到边缘的芭蕉罩下,活脱脱要去半条命。 “大胆!小小一个灵台郎,居然妖言惑主,残害神兽。”汪文镜收起拂尘,定下了他的罪。 灵台郎吐出血来,胸口起伏,眼睛定定看着一个方向。 珠帘被人单手掀开,贺兰玥不紧不慢踏入,面对这华丽嘈杂的景象,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惊讶。 除了太后,满堂的人皆肃然行礼,宫人们更是跪倒一片。 贺兰玥从中间走过,虚扶了淑妃一下,随后坐在太后下首。 “今儿是什么日子,母后宫里如此热闹。” 24. 第 24 章 “妃位不是儿戏,皇帝已封赏了下去,哀家总还是要见见的。”纵使方才宁寿宫里出了乱子,太后依旧面不改色,甚至可以称得上温和。 她视线扫过站着的江芙,半蹲在地的卢芸姣,埋头叩首的宫人们:“都起来吧。” 说罢又赐座两位嫔妃,江芙独自在右侧,而芸婕妤则是坐在了皇帝旁边的圈椅。 江芙知道太后的意思,不就是要增加卢芸姣跟贺兰玥相处的机会嘛。 贺兰玥是皇帝,别说一个两个,回头整出个三宫六院都不稀奇。江芙低头盯着自己的掌纹发呆。 “陛下操劳国事,不若喝口茶水润润嗓子。”芸婕妤娇柔地端起一盏茶敬上,满怀期待。 贺兰玥身上的朝服还未褪,想来是从太和殿直接过来的。深红绛纱袍镶黑边,上绘玄鸟纹路,配以金玉革带,贵不可言,高不可攀。 贺兰玥看也不看她一眼,目光瞥向角落的灵台郎。 汪文镜下一刻便将其押在堂下,问陛下如何处置。 “带去钦天监门口杖杀,也好肃清了风气。”贺兰玥随手发落了七品灵台郎。 “奴才遵命。”一想到一会儿可以亲自行刑,汪文镜摩拳擦掌,迅速带着灵台郎下去了。 宁寿宫花厅的地面又名“花街铺地”,是用彩绘瓷片拼成的花朵,镶嵌在地上,与藻井梁坊相辉映。血迹残留在花朵瓷片间,仿佛为其点上了鲜艳的花蕊。 芸婕妤的手悬在半空不上不下,煞是尴尬。 太后轻咳两声,摩挲着手中的菩提念珠。 “没听见母后嗓子疼?”贺兰玥歪在椅子间,翘起二郎腿,顿时将庄重的朝服衬得风流起来。 芸婕妤抿了抿嘴,只得上前又敬了太后一盏茶。 江芙大脑飞速转动,于是紧跟着也给太后递了杯茶水。 太后连喝完两盏热茶,贺兰玥又送来一杯更加滚烫的。 “这里乱得紧,也该是用膳的时候了。”太后不想再喝了,打住这场无休止的轮流敬茶活动。 接下来又到了江芙讨厌的聚餐活动。 卢芸姣眼里总带着一种没有害死她的遗憾,这让江芙不禁怀疑,除了牡丹宴上抽取作诗的事,卢芸姣还干了其他事。 山珍海味,她也没了胃口。 与她相反的是,贺兰玥今日的胃口倒很好,还颇有心情折腾她。凡是他要吃的菜,都要让江芙先夹一口,美名其曰试毒。 江芙不再猜测太后与芸婕妤的想法,一味忙碌地用膳。看来小暴君很少同太后一起吃饭,这午膳丰盛得十个人都吃不完。 贺兰玥盯着她吃,江芙吃得烦躁起来,只有在轮到冰酪浆时才好些。 太后回归正题:“不论怎么说,封妃一事还是太过仓促,难以服众。” “朝臣也是担忧宗庙社稷,如今后宫空虚,皇帝更应该纳世家女子进来,雨露均沾,令她们为皇家开枝散叶。平衡各方,朝堂也可稳固了。”太后拍了拍身边芸婕妤的手,又意有所指:“如此,即便是封个没有根基的妃位,哀家也能安心传下懿旨,令尚仪局好生准备着。” 这便是隐含的交换了。 太后的意思是,如果贺兰玥能将宠爱分给芸婕妤,并且充盈后宫。她便会同意江芙封妃,还会再颁下一道懿旨,压下风言风语,令淑妃的晋位更加名正言顺。 卢芸姣的脸颊微红,羞涩地看向贺兰玥。 恣肆的笑声响起,贺兰玥就如同听到了极为好笑的事情,险些呛到。 “母后莫不是把儿臣当作楚馆勾栏的小倌?白日在朝堂上被那些庸臣气,夜里还要服侍他们的家眷?”贺兰玥摇头,“这不成,日夜操劳,儿臣只会死得更早。” 这话实在太糙,饶是太后再镇定,此时也被气得不行。可贺兰玥毕竟不是她所出,最近又搞出许多大动静,太后无法直接斥责他。 憋笑太难了,八仙桌下,江芙狠狠掐在自己的大腿。 贺兰玥忽然抬眉,瞪了她一眼。 莫名其妙。 眼看太后就要发火,江芙上前行了一礼:“太后娘娘息怒,臣妾听闻皇室祭祀前都需斋戒,洁身清心。请您恩准妾身在封妃仪式前,于京郊修梵寺斋戒三日,以示虔诚。” 太后信佛,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各退一步吧。 果然,太后没有再说什么,算是答应了她。 直到江芙从宁寿宫出来,被人注视的感觉还未消散,阴冷粘稠,一直跟随着她。江芙让素蝉收起了遮阳的纸伞,想用阳光物理消杀一下。 呃,好晒。 途径御花园,鸟雀叽喳,她钻进一处凉亭里。 “江芙,你给朕过来。”阴沉的人来了,就站在阶下。 阳光尽数打在贺兰玥身上,将玄鸟脚下的腾云勾勒出金光。 “陛下来得太晚,臣妾都要晒化了。”江芙走下来,拉拉他朝服的衣袖。 贺兰玥没有说话,不过也没有甩开她。 这边皇帝的人给他撑着华盖,江芙自觉挨得他更近了。豪华遮阳伞,她无偿过了一把天子仪仗的瘾。 她随着贺兰玥来到了承明殿。 贺兰玥去换了身常服,让她等候在书房。这里的装饰也很简洁,墙上一副画也没挂,书架上的书籍稀稀拉拉,棋盘也像许久未动的样子。 陛下可能是个对文艺不感兴趣的皇帝。太好了!正巧她也不懂,不用硬着头皮一起吟诗作对赏画。 黄花梨做的桌案宽大,上面的奏章江芙不敢动,便去观察多宝格里头的陈设。一个象牙雕成的盆景摆设看着精妙绝伦,剔透无比。在她伸出指头想碰一碰时,贺兰玥进来了。 书房的门被关上,这里变回一个密闭的空间。 “爱妃的字练得如何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江芙心虚地后退。 贺兰玥慢悠悠往前走,偏偏只堵着她的方向。 江芙后退至桌案,坚硬的案沿抵着她,再退不了一步。 “你记住,以后不能随意掐自己。”他突然道。 皇帝操劳国事就算了,还管这个? 江芙的手臂撑在背后的书案,乖巧点头:“好的。” “还有一事,那狐狸天性蠢笨,今日怎么这样听话?”贺兰玥百思不得其解。 “都是臣妾精心训练所得。”江芙很是自豪,提出了要求:“陛下让我坐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47002|166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我便告诉您。” “可。”贺兰玥将她按在了桌案后的御座,随后一撩袍子坐在她身侧,坐姿很是恣肆。 他换了身鸦青色的缎面袍子,隐隐流光。 江芙如实相告:“臣妾虽然无所求,也不喜生事,但无法保证旁人不找事。小白如今是臣妾殿里最金贵的,臣妾便用稻草人和它一起玩了几天。” “臣妾放了几个稻草人,只有带着薄荷味的稻草人内芯才有小白喜欢吃的食物,这几日都如此喂它。渐渐的,它就知道闻到这个味道,就代表食物。”江芙从袖中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琉璃瓶,晃了晃:“这里是薄荷油,我今天看那灵台郎不爽,就在他衣袖上滴了几滴。” 贺兰玥接过琉璃瓶,打开放在鼻尖下嗅了嗅:“真呛人。” “本来就不是给陛下闻的。”江芙从他手中拿回来。 手腕却被攥住。 “怎么不看朕?”贺兰玥问。 江芙眼神游移:“……没有。” 贺兰玥抚过她指上清晰的骨节,一节又一节,细数着:“在宁寿宫,你不看朕。现在也是如此。” 江芙身子后仰,她也不知道怎么,忽然就不敢再看他的眼。明明不久前,她还能无所畏惧地直视他。 然而今日,碰触到那双深褐色眸子,她便像被踩到尾巴,下意识躲开。 “江芙,看着朕。”这人还偏偏凑过来,放开她的手,捏起她的下巴,就这样幽幽盯着她。 江芙被迫和他对视,桃花眼透出些疲倦。 他眼里带着身处高位的压迫,以及困惑。 “天威不可测,君容不可直视。”江芙嗫嚅。 对方回了一个冷笑。 江芙本想起身,下一刻却被他带进怀中。 绸缎微凉,像是流淌的泉水,清清冷冷,包裹着她。 江芙趴在他胸膛,身子软和下来。 阳光透过黑漆隔扇,穿过空气,洒在室内,给文房四宝也披上一层光晕。泉水变得温和起来,江芙茜红色的裙衫跌入其中,仿若彩色金鱼,游曳其中。 她的心绪便像鱼尾一样摆动,卷起流水。 宽袍大袖盖在她身上,贺兰玥的手停在她后背,不轻不重按在脊梁:“抬头。” 江芙依令行事。 不仅如此,她探出手轻轻点在他鼻梁上的痣,又滑过他的眼尾。 你如今让我有点痛苦了,陛下。 贺兰玥被江芙压在身下,只是静静仰视她。 江芙受不了这样安静的氛围,将头放在他脸侧蹭了蹭,衣料摩挲的声音细微。 这回轮到贺兰玥偏过头去了,真是奇怪。 “你别去修梵寺,宫里有斋堂。”他突然道。 “我想去。”江芙瘫在他胸前,正好,那也是贺兰玥长大的地方。 他是怎样长大,怎么变成现在的样子的?为什么会带着那么瘆人的毒…… 可贺兰玥仍是不许。 “陛下为什么不想让我去呢?”她坐直了身子,话语间带了点迫切。 贺兰玥少有的沉默不语。 “启禀陛下,太医院的人来了。”内侍在书房外通报。 25. 第 25 章 书房又浸在药的苦涩中了,江芙推开窗子通风。外头是深红的宫墙,屋顶明黄,映着纷飞的柳絮,下雪似的。 贺兰玥独自坐在宽大的宝座上,背后是圆雕龙纹,辉煌庄严。 内侍就要撤走药碗,江芙摆摆手让其先退下。 她自窗边走回来,停在桌案边,低头观察贺兰玥刚喝完的药,白碗边缘还残留着几滴深色的药汁。 江芙用指尖蘸取,尝了尝。 苦极了。 仿佛有细小的针在扎自己的脑子,她心头冒出莫名的烦躁。江芙踱步,再次看到那精美的盆景。 想要摔碎它。 江芙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回头去看贺兰玥,他也在看自己,眼神空洞,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江芙快步走到他身侧,试探地问:“陛下,您方才看着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要……杀了我?” “淑妃今日的裙衫太亮,晃得朕眼花。”贺兰玥把她拽到自己身边,“别乱喝东西。” 江芙很想知道贺兰玥此时的感受,可她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练字,静心。”贺兰玥往她手里塞了一支毛笔。 真写字她不就露馅了? 江芙主动凑过去,靠在贺兰玥身上:“臣妾很是仰慕您的字,还是陛下教臣妾吧。” 江芙拉着贺兰玥的手,放在了自己手上,让他带着自己写。 挨得近了,她身上浅淡的香传来,柔软地贴着他。贺兰玥没说话,就着新铺开的宣纸,带她写起了字。 他就近照着一本奏折上的话,抄了下来。 ——伏以陛下圣明,乾坤德合…… 江芙见过贺兰玥的字,庄重遒劲,总会让人联想到碑文。可今日不知怎得,陛下写出来的字倒变得绵软歪扭了些。 “你身上的香味太浓。”对此,陛下给出了这样的解释,却还牢牢揽着她。 明明是你自己分心,江芙不置可否,继续写着。 “这是在乱画什么?”贺兰玥拧眉。 “这是陛下和我的名字。”江芙笑眯眯,指着宣纸上的图案:“这朵是芙蓉花,就是臣妾。而这个是月亮,指的就是陛下。” 花开在月亮上,就是她在陛下身边。 “这个暗号,四海八荒,天涯海角,只有我们两人知道哦。”江芙煞有介事地说。 贺兰玥本欲嘲笑的表情一僵。 江芙走后,茶水已凉,贺兰玥还盯着那个奇怪的图案。 直至御笔朱砂在奏折上画出了一朵红色的花,贺兰玥才觉得顺眼。 芙蓉就该是红色的嘛。 徒留几日后拿回奏折的臣子想破脑袋……陛下的批文到底是何意? 新的一批奏疏又呈上太和殿,这回关于后宫的谏言少了许多。 贺兰玥到底还是没有拗过江芙,派了些暗卫跟随,便由着她出宫去了修梵寺。 淑妃娘娘在封妃仪式前自请于宫外斋戒,为太后和陛下祈福。这时候如果谁再提封妃仪式一事不妥,就是真的不长眼嫌命长了。 布衣不懂宫闱事,那日淑妃车架从定鼎门大街驶出时,和风暖阳,围观看热闹的百姓也不少。 听说这淑妃娘娘还是战败国送来求和的美人,独得新帝恩宠,摇身一变成了妃子,怕不是和前朝的萧贵妃一样,是个狐媚惑主的女子?他们本能地对江芙心怀敌意。 若是今日能瞧到妖妃模样,也算不白来这一遭了。 可车舆的幕帘厚重,柔和的春风无法吹开。直至有个瞎眼乞丐不慎冲撞了淑妃娘娘的车架,身着甲衣的侍卫正要开罪,就地斩杀。 一只白玉般的手掀开了车帘,沉声让侍卫放了那乞丐,又赐下银钱让乞丐去买药。 恍若天人之姿乍现,牡丹盛开,众人方知什么才叫做国色倾城。 不仅如此,车舆所经之处,还会给老弱妇孺分发粮食。 人们这才看清,淑妃车舆后所跟着的马车里,装的并不是娘娘的妆奁衣衫,而是满当当的粟米! 和遥远的国事比起来,还是这口粮来的更加实在。 “娘娘仁善,福泽绵长。”人群中有人带着头高呼,其余者纷纷跪下叩拜,感恩贵人的仁慈。 人声不绝,回荡在长街。 …… 京郊,修梵寺。 淑妃娘娘即将在寺中斋戒,新上任的住持战战兢兢出来迎,后面还跟着几个小沙弥。 江芙随着他们走入。 修梵寺和京城中央的相国寺比起来并不算大,不过因为本朝太后娘娘曾亲自供奉,香火也颇为旺盛。 一进来便正对着大雄宝殿,左右两个高大的天王泥塑目怒圆睁,手持斧锤,青石颜料略旧。 庙宇佛堂环绕,诵经声、木鱼声传来,偶尔还有祈祷的低语。富商投掷的金银叮当作响,半大的女童祈求母亲病愈,波斯商人跪在蒲团用生硬的官话下拜…… 走至修梵寺后半部分,人立刻少了很多。这里是给贵人们听禅休憩的地方,外人均不许入内。 寺中为江芙准备的禅院典雅清幽,竹影屏风,莲纹方砖,禅修静室中设有紫檀佛龛。 江芙用过素斋,换了套齐胸裙,橙色与青色交织,上面是浅金团花,脖子戴着条红玛瑙璎珞。 一位方丈委婉指出在庙中斋戒,不宜穿得太艳。江芙没搭理他。 没过多久,禅院外又传来动静。一个穿着朴素的男子扣门,素蝉看到他后有一瞬的诧异,随即将他带了进来。 正是来时路上冲撞车架的那名乞丐,此时洗去了眼睛上糊着的东西,露出了原本面容。 这是江芙熟悉的面容,正是之前被抓走的黎国使节。 “你怎么回来了?”江芙问他。 出宫前,汪文镜将此人丢在了她的随行车队中,放他出宫。而这使节又找到了江芙,态度很奇怪,问江芙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 江芙提出想要黎国机密,被拒。 那就给我当个托儿吧。——淑妃娘娘如是说。 他扮作乞丐,于是便有了淑妃心地仁善,宽宥拦路的乞丐的美谈。 谁知他没有直接走,又悄摸跟来了修梵寺。 使节别扭道:“我刚去过偏院废弃的殿宇,现在就要走了……回黎国。” 江芙坐着没动:“所以你是来跟我道别的?” “路过罢了。”他立即反驳。 江芙以茶代酒,在虚空中和他碰了一下:“你不报仇啦?” “没用的。”使节颓丧地说,“汪公公跟我说,让我死了这条心。” 他又自我安慰起来:“不过我的确误解了,绥朝暴君也不一定是因为我爹才活下来的,不能怪我爹,毕竟……” “毕竟什么?”江芙前倾身子,盯着他。 “再给我一百两,就告诉你。”使节眨眼。 * 斋戒第二日,阴,不开心。 入夜,江芙来到偏院的殿宇。这庙宇看着有些年头了,又未修缮过,颤巍巍立在那儿,青瓦破碎。 偏院的门紧锁,江芙可不想像黎国使节一样翻墙进去,便直接让隐匿的暗卫出来,将其撬开。 她独自进去了。 甫一踏入,霉菌的味道扑面而来。泥塑的罗刹斑驳,一半是狰狞面孔,一半是掉了漆的泥底子。 夜寺鬼灯,幽幽照在壁画上的夜叉,青面獠牙,蝙蝠翼张开,仿佛下一瞬就要破墙而出。 按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51792|166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说她应当感到害怕,可江芙却想起黎国使节的话。 “我爹在信里写过,那时他被逼到角落,腿上全是血,脸上没有半点血色。他拖着瘸腿,用柴火去砸那疯犬的脑袋。” 地上还残留几点淡褐色的痕迹,江芙蹲下,拿火折子去照,星星点点的褐色延伸到桌腿。江芙抬头,撞在了桌角。 “疯犬没死,他却笑了,和墙上的夜叉不遑多让。” 阴风将木门吹得嘎吱作响,墙壁缝隙传来蟋蟀的鸣叫。 “我爹将门打开后……外面又来了僧人,将门再次锁住了。这是汪公公告诉我的,他没必要骗我。” 木桌上散着经书,有种虫蛀的味道,书页脆弱。桌子上刻着凌乱的文字,笔画稚嫩,一层盖一层。 与其说是在写字,不如说是在画画。看着经文里密密麻麻的字,不解其意,比照着画在木板上,乱糟糟。 第八泥犁,名曰阿鼻,其地坚冰,青黑如铁。罪人入者,皮肉剥离。* 这里的窗子比寻常窗户高些,透进来微弱的光,照在密密麻麻的桌面。 “汪公公第一回见陛下,便是在那里,血糊糊一团人。他约莫是爬上桌子,砸开了被钉死的窗子,手上也都是血,直刺刺摔在地上。” 我在地狱,我喉如刺,何因? 高悬的月光也隐匿了。雷声压过蟋蟀的声音,嗵嗵,嗵嗵,嗵嗵……雨簌簌落下,打在芭蕉叶,深入泥土间。 潮气上涌,带着闷热和苔藓的味道。 “你问我报仇为什么没用?啊,暴君身上的毒你见过吗?对,就是你说的那个图案。是以毒攻毒的法子,用了我们黎国特有的腹蛇,将毒液融入体内,能解寒毒。” “之后会残留下赤金丝线,每发作一次丝线便会生长,缠绕心口时……” 江芙一脚踩在木凳上,扶在了窗棂,一手的灰,黏着一片蝉蜕的躯壳。 不知何时,她手心已全是汗了。 窗子上的木锲老旧,被鸟啄出几个坑。 灰尘被惊起,落在眼睫上,将她呛得流泪。 “还报个什么仇?他活不过三十岁,到时七窍流血而死,啧啧,你可要早早守寡了。” 外头突然亮了,青磷磷的光,鬼火一样飘着。 残破的窗子很轻,江芙忽然没有勇气推开它。 脊背发凉,她不想见鬼。 她只有一点想贺兰玥,他身上的沉寂的气味,他在自己背上写的字。 他究竟写了什么呢? 冷风携带落叶,打在窗上,那叶子的形状也像鬼影,清癯的,张牙舞爪的。 鬼影摘下窗子上的叶片,再没了别的动作。 静默着。 “我可告诉你!我、我一身正气,恶鬼速速离开,休要作乱!”江芙叉腰,喊了一句。 鬼影依旧没动。 蟋蟀的声音又响起了,直叫她心烦意乱。 江芙心一横推开窗,细雨打在她面庞,顺着弧度滴下来。雨水蔓延的足迹令她脸颊发痒。 滴在了窗下之人的鼻梁。 她曾抚摸过的鼻梁。 贺兰玥单手提着一盏青铜雁鱼灯,面无表情,仰头看江芙。 她背后是夜叉壁画,可她却像敦煌画里的飞天,薄纱飞扬,璎珞上的金属碰撞,要飞走似的。 但她只是探出身子,眼神懵懂,疑惑地观察那盏灯。 大雁怎么会和鱼在一起呢?真是怪极了。 更奇怪的是,这样张牙舞爪的人、这个站在她窗下的人,怎么就活不长呢? 闷雷作响,春草新生,花朵一呼一吸,断裂的骨肉重新生长。她忽然很想亲吻他。 而贺兰玥先一步这样做了。 26. 第 26 章 风雨飘摇,青灯掉落在地。 花自飘零,她也跌进一片幻梦的池水。 对方显然生涩极了,一点一点轻啄在她唇间,带着探究之意。 呼吸交织,江芙闻见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还有氤氲的水汽。若不是自己开了窗,他要淋到何时? 陛下总是忘带伞,她想。第一次也是,现在也是。 敏感的接触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贺兰玥在她唇上细细研磨着,真是好耐性。 这张嘴曾吐出过许多恐怖的话,今日杀了这个,明日剐了那个。还有、还有……江芙回忆不起来了。 他抬手捏起她的后颈,带着她往下压。直到江芙失去平衡,不得不将手撑在他肩上。江芙压在他微冷的唇上,这姿势,反而像是她在强迫他。 这个荒诞的想法让江芙不由笑了出来,唇齿相碰,湿润的、更进一步的接触,她猛地一惊,不敢再继续。 雨水打在院中古树,残叶漂在水洼上。不知从何处传来隐约的诵经声,许是哪个僧人正在夜禅。 经文静心安神,要入静、入定,罗刹就在后面看着呢。江芙尝试着,努力去捕捉空气中断续的佛偈,可她这时难以虔诚。 怎么可能静的下来!江芙头重脚轻,飘飘然地缺氧。 鼻尖相接,江芙在上面蹭了蹭,用自己的鼻尖徘徊在他脸侧。贺兰玥身上变得温暖起来。 紧接着,江芙离开了他的面颊,橙黄衣袂飘动。 贺兰玥显而易见的不满足,阻止了她的后退,轻咬在她的下唇,似在谴责这若即若离的行为。 春夜的雨有情又无情,将新芽滋润,又将繁星撕碎了藏起来。 江芙搂紧了贺兰玥。冷硬的骨,温暖的皮肉,都无法克制地化在了这春夜。 “这儿太冷了,我们回去吧,陛下。”江芙在他耳边说。 贺兰玥意犹未尽地“嗯”了声,脸上是少见的迷蒙,只是照做江芙的话去做。 很快,江芙便庆幸自己的决定。 当他们回到她的禅院时,那雨骤然变大,倾盆而下,阴风怒号,将露天的香炉烛台吹得狼藉。 就寝的房内没有点灯,全靠静室透过来的灯火。江芙脱去沾水的外衫,搁在衣架。 那人就坐在暗处,眼神不明。 “你想要何物?”他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江芙没听懂:“什么?” “朕可以赏赐你。”他又回到了那副居高临下的样子。 江芙朝他走来,用帕子擦干贺兰玥鬓边的水渍:“陛下,做某些事的时候,不是为了赏赐。” 你怎么不懂呢? “这是皇命。”贺兰玥道。 “好,那我以后想到了再跟陛下说。”江芙示意他也脱掉外衣。 贺兰玥满意了,起身将自己的外裳搭在江芙的衣物旁边。 外头是灾难似的天气,风猛烈地撞在窗户纸上,更显得室内的静谧安全。 这是最适合睡觉的氛围,江芙这两日累极,虽然她并没有做什么。 出门本身就是一件很累的事啊。 贺兰玥看她率先躺在床榻内侧,又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陛下不睡吗?”她伸手拽他的衣袖,不小心将中衣的领口扯的更大了。 冷白的胸膛映入眼帘,肌肉若隐若现,恰到好处的身材,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 贺兰玥即将发怒,江芙爬起来,很有眼色地帮他拢回衣领。 一顿折腾后,陛下高冷地躺在了床榻外侧。 这里的被褥床榻远比不上宫里,可江芙有种自由的感觉。她原本是面对墙壁、背对外侧的睡姿,想了想好像对皇帝不太尊重,又转了过来。 然而面对面有些尴尬,黑夜的模糊中,她听见外头的杂乱,眼里望的却是贺兰玥的薄唇。这里的触感……她记得很清。 江芙终于挑选好睡姿,她平躺在榻上,双手端庄地放在小腹上,仿佛下一瞬就要起来行一个万福礼。 贺兰玥瞧着有趣,侧身支起头看她:“你这幅样子,睡得下?” 江芙瞧进他的眸子,像是褐色海洋,压抑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陛下方才吻我的时候,睁眼了吗?”她就这样把脑子里想的说出来了。 “忘了。”贺兰玥将她的身子扳过来面对自己,想看清她的表情。 他自小在寺庙长大,听惯了无数人的欲望与祈祷,可怜的、肮脏的、贪婪的。但他看不清江芙到底想要什么。 江芙直白地和他对视,到最后是贺兰玥先受不了:“就寝罢。” “陛下这一身武功,是怎么学的?”江芙嘴上不停。 贺兰玥的手指点在她唇上:“淑妃,寝不语。” 江芙伸出一点舌尖,轻轻舔了一下:“告诉我。” 滚烫的触感比热毒更甚,贺兰玥的手指按在她唇边,磋磨着。 “大胆。” 这算什么?往后还有更大胆的呢。 江芙又用脸蹭了蹭他的手。 贺兰玥深吸一口气,妥协了:“一个疯和尚教的,那老头凶得很,动不动便打人。” “他为什么教您呢?”江芙好奇。 “朕答应了他一些事情。你看,他们无论做什么,都要从朕这里拿到些什么。”贺兰玥攥紧她的手腕,自嘲地笑:“你不也是么?再说假话就杀了你。” 隔壁静室里的灯油耗尽了,灯花熄灭。相应的,这里陷入全然的黑暗,风雨大作,直逼着人吐露心声。 江芙挪着身子凑近他,几乎要挨上他,可她停了。 她用另一只手将他拧起的眉展开:“这样就好看了。” “你嫌弃朕?果然,你的心还在南皖。” 江芙掰开他的手掌,拉起了他的小指:“我喜欢和陛下在一起,陛下同我拉勾,就算我跟您签字画押了。” 他顿了顿:“何为拉勾?” “就是陛下和我约定,嗯,不能相互背叛,一百年不变。” 他轻嗤:“朕千秋万岁,区区百年算什么。” 可江芙感觉到,小指被他紧紧勾住了。 电闪雷鸣间,没有神佛为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60421|166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也没有誓言,年轻的帝王就这样和细作许了一个约定。 那些头疾汤药没白喝,他果真是疯了,就如他早逝的生母,如他跟随习武的癫和尚。 “那等陛下一百多岁的时候,就可以随便违反了,我不会怪你。” 江芙迷迷糊糊道,呼吸很快变得均匀起来,睡着了。 “你知晓朕太多事。”贺兰玥看着她安静的脸,烦闷无处发泄。 他想罚她抄十卷,不对,二十卷策论,一个字也不能少;还想让她在禅室面壁思过,直到她主动交代全部秘密;抑或回宫后为他掌灯奉茶,不许随意坐下…… 可贺兰玥最终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抵着她的额头,独自抱怨: “江芙,这不公平。” * 江芙第二日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另一边床榻空空如也,仿佛昨天夜里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她直挺挺躺在榻上,盯着头顶所绘的图案,咸鱼一样不想动。 直到旁边的枕头传来沉水香的气味,浸染在这方狭小的空间里。原来不是梦啊。 午膳,江芙开心地吃了一大碗饭。素蝉在她的感染下,也用了不少斋饭。 而隔着半个京城的平康坊就没有这么轻松了。 三曲九巷,三教九流。这儿是久负盛名的风流地,达官贵人的销金窟,文人墨客的风雅地,兴致来了便大笔一挥,留下诗作。 它和其他坊市不同,不受宵禁约束,巡查的执金吾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这里往往通宵达旦作乐,笙歌不歇。 今日清晨,平康坊里最大的青楼醉仙楼正是偃旗息鼓之时。 一个相貌模糊的人从天字房云雨阁走出,叫住了门口的小厮。 小厮奇怪地看他,公子昨日明明跟琳琅姑娘同宿,此人又是谁? 许是和公子他们一块,用讨好之辈送来的清白姑娘,一同做那档子事的人。小厮清楚自家少爷的某些癖好,他们玩的花哨,有时甚至会从后门运出一具尸身。 他偷瞄过一眼,那白花花的胸脯上全是印子,有牙印也有别的什么,瘆得很。 小厮瞧着这位陌生的客人,他身量颀长,姿态慵懒,也像是个王公贵族。只是那五官太平平无奇,过目即忘。 随后那人平静地说:“你家公子喝水呛死了,进去收尸吧。” 小厮露着大牙笑,只说不信。他家公子可是盐铁使的亲儿子,这不,刚考完会试不久,就来醉仙楼松快松快。 尽管他也不知自家公子为何毫无压力,像是料定自己一定能题名杏榜。 待他回过神来,刚刚同自己说话的男人已经消失了。 过了一个时辰,公子还没起来叫水。他有些纳闷,蹑手蹑脚走进屋里看。 “来、来人呐——” 他连滚带爬地出来,仓皇喊人。 公子赤条条倒在地上,喉咙被碎瓷片割断,血液凝固。 他手里还托着一盏清水,走近了瞧,是用铁钉活生生穿透盏底,钉在了公子手心。 清水早已凉透,公子也死透了。 27. 第 27 章 雨后的修梵寺,空气都被洗净了,石阶上的水渍也干了。 只有门外观音像的眼窝中蓄这两汪雨水,含泪似的,一只蜗牛在观音手中缓慢爬行。 午后钟声悠悠,伴着水雾传开了。 江芙坐在静室的蒲团上,昏昏沉沉地念经,遇见不认识的字就含糊地跳过去。 外头传来奇怪的叫声,像是狸猫。素蝉出去看了一圈什么也没找到,江芙正读经读得无聊,便也跟着出去找猫。 她走出禅院,背后是宽阔的回廊与刻着经书的碑林,叫声就是从那里传出的。 然而狸猫没见,却见到了一个熟人。 苏庭仪猫着腰走出来,一身男装,很是英气,大咧咧地和江芙打了招呼。 她看起来就像戏里的小生,江芙忽然想到女扮男装的祝英台,看起来大抵也是如此吧。 请到室内喝茶,方知她是随家中长嫂前来修梵寺上香。 “巧的很,我想起娘娘此时就在寺中斋戒,就摸了过来。”苏庭仪一拍膝盖,笑得欢喜:“娘娘,您上次讲的故事着实吊人胃口,可否再讲上几回?” 她可是身负重任,不论如何要把南皖的后宫秘辛听完,回去复述给那些命妇和夫人。她们可都翘首以盼呢! 好嘛,这是冲着听故事来的。 苏庭仪当然晓得不能白听,她将静室的门窗紧闭,神神秘秘拿出了一个油纸包,竟是一整只烧鹅! 江芙这两天没碰过一点肉星,此刻眼睛都直了,率先啃了一根鹅翅,又没忍住吃了一个鹅腿。 太香了。 于是江芙花了好一会儿,即将给苏庭仪讲到结局。她讲的生动极了,还能扮作不同的角色对话,到最后就连看门的素蝉也将耳朵伸了进来,痴痴听着。 苏庭仪还没听够,府中的丫鬟就来催人了。 “害!我这侄儿不喜寺庙,闹着要去邙山,偏我昨日还许了带他去。”苏庭仪后悔道。 “邙山?” “离修梵寺近得很,上头还有祭奠明威将军的春醒亭,花开得不错,近些年世家公子总爱去那儿。” 苏庭仪从蒲团起身,活动着发麻的腿脚:“我侄儿被人骗,花大价钱买了一堆破铜烂铁藏在床底,说这是明威将军用过的刀剑。混小子不知战场险恶,毛儿还没长齐全就要去从军,非说要是明威将军还在,定然半年就把南皖和黎国打得屁滚尿流……” 说到一半,她才想起对面的江芙正是南皖人,尴尬地收住了话语。 江芙却没有她想象中的气愤,居然完全没有!而是眼带好奇:“这么厉害!” 这样的气度令苏庭仪钦佩,她骄傲道:“明威将军施春醒可是大绥的战神,说他能持弓射日我都信得!还是少有的儒将,温文尔雅。唉!就是死的太早。” 江芙将苏庭仪送出了禅院,又往前走了几步,看着她逐渐走远。 “娘娘,后会有期!”苏庭仪背对着她招手,高马尾上的发带在夕阳下飘飞。 一只黄狗自草丛中冒出头,怯怯地看她,朝她摇尾巴,却不敢往前来。 看见这可怜巴巴的样子,江芙便挪不动腿了。 比起捉摸不定的人,她明显对小动物们更为亲近。相应的,或许动物也能感受到善恶,从小到大,她出门总会有小动物来找她。 从一个亲戚家挪到另一个亲戚家的时候,她最舍不得的往往是楼下流浪的猫狗,以后要怎么喂它们呢?江芙感到难过。 这只黄狗就像她喂过的一只,连白色的眉毛都很像。 它很瘦弱,背上还秃了一块,有几点圆形的伤痕,像是被人用香火烫的。 江芙瞬间就想好了剩下大半只烧鹅的归宿。 趁着周围没人,她让素蝉将那油纸包拿了过来,偷偷喂给这只小黄狗。 她就蹲在它前面,看着黄狗吃肉。 黄狗剩了一只鹅腿没吃,而是叼着往林子深处走去。 江芙感到好奇,便把树上的暗卫叫了下来,陪她一起跟着小黄狗。 黄狗穿过杂草堆,停在一棵海棠树下,这海棠树在半高不低的杂草中很是显眼。一片花瓣掉在它背后的伤口上,遮住了伤疤。 它钻入另一团杂草,将嘴里的鹅腿给了里面一只小狗。许是它的孩子。 这周围更加寂寥无人,可能也是它挑中这里作窝的原因。 海棠树旁有个坟堆,前面放着一壶酒。瓷瓶并未落灰,想来是最近才放在这里的。 谁会将坟立在这儿呢? 先师圆悟——碑文上面仅有四个字,笔力深厚。 江芙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贺兰玥的字。 * “行者留步,你们寺中是不是有个叫圆悟的和尚?已经过世了。” 禅院内,江芙叫住了来送晚膳的僧人,问道。 那僧人的表情很难形容,像是惊惧,又像是在追忆。 江芙没有动筷子,只是等着他回答。 宫里来的贵人问话,是不可以不答的。空气短暂地凝滞了一下,僧人便将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 十几年前,修梵寺遭过一次贼人洗劫,前任住持和长老便决定找些武僧入寺。圆悟便是借此来到修梵寺,还带了个相貌白净的男童。 他的脸上有道长长的疤痕,像是被什么武器砍伤,连五官都毁了。长老一开始并不想收他,觉得他很有一副凶相,奈何那圆悟的武艺实在高强,三五下便能撂倒其他几个武僧,便被留了下来。 不过也有人说是因为他当时对长老放了话,若是不收他,他便挑几个人就地砍了……总之,他拿到了修梵寺的度牒,剃去了头发。 这武僧的确有很大的本事,那些贼人尝到甜头后又来了一回,只是这一次,他们没有一个人活着回去。 佛家讲究慈悲为怀,回头是岸,可圆悟不管这些。地上的青砖都浸透在血里,前任住持急慌慌赶来,只看见尸首中间站着一个身穿袈裟的人,对着尸首吟诵一曲大悲咒。 可能是这件事在江湖上传了出去,从此再也没有歹人敢打修梵寺的主意。 圆悟此人很难相处,基本上不和其他人打交道,还屡屡破戒喝酒,众僧对他腰间的酒壶视而不见,也容忍了他拿肉当下酒菜的行为。 他几乎没有出过修梵寺,酒肉都是让那小男孩跑腿给他买来。这样一个怪人,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来头,姓甚名谁,又为何甘心待在这方狭窄的天地。 令长老庆幸的是,他并不喜欢显露于人前,宁愿看守偏院。 圆悟在寺中种了几棵海棠树,最后只活下来一棵。曾有富商看上了这棵海棠树,说有菩提相,要买走移栽到宅子里。 然而没过多久,寺中人听说那富商死在了游玩的画舫上。 再没有人敢靠近那棵海棠树了。 圆悟邪门得很,有人说他修得是白骨菩萨的野路子,要杀够九九八十一人才能证道。也有人说圆悟是单纯的疯癫。 他本人听到后不屑地喝了口酒,说倘若真是如此,那他早该成佛了。 圆悟在给僧人们安全感的同时,也令人惧怕。 唯一不怕他的,可能就是那童子和偏院里那位……说到这,僧人停住了嘴,生硬地转向结局。 四年前圆悟终于死了,葬在海棠树下。 僧人没有说的是,前任住持用灶屋的刀子悄悄在圆悟心口捅了好几刀,确认他是真的活不过来了,这才装入棺椁。 …… “我说陛下,好不容易有了江南来的名医,您哪怕就瞧一眼!一眼而已。”汪文镜跟在贺兰玥身后,颇为惋惜。 贺兰玥不以为意:“瞧了又不能多活一岁,见他作甚。” “万一呢!”汪文镜道。 贺兰玥不再理会他,朝着前面的灯光处走去。 一个僧人从江芙的禅院走了出来,脸上是如释重负。边角处太黑了,他又步子急,并未看到突然多出来的两人。 禅院门前是光溜溜的青石板,贺兰玥停住脚步,转过头对汪文镜道:“不是说还要去后院吗?” 这便是赶人的意思了。 汪文镜灰溜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68610|166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应下,转瞬消失在夜色中。 窗子上映出女子的影子,正在梳发。贺兰玥立在窗外看了会,才伸手敲了敲窗棂。 里头的人动作一滞,头歪了歪。她将手放在了雕花窗子中间,掌心和外面的人只隔着一层柔韧的窗户纸。 素蝉早已带着另一个侍女退下,江芙得以在窗户边耗着。 他又开始在她手心写字了,笔画很少,还很圆润。什么字是圆润的呢? 不对,这不是字。 他在她手心里画了一轮弯月,又画了一朵圆滚滚的花。 终于换得这扇窗户打开。 “您总是走窗户,像个采花大盗。”江芙的脸露了出来。 “什么是采花大盗?”贺兰玥气定神闲地翻窗。 江芙后退一步给他让出空位,快到嘴边的话又打了磕巴。这叫她怎么解释? “说啊。”贺兰玥背着手垂眼看她,很新鲜的眼神,仿佛头一回见江芙似的。 他总觉得今日的她瞧着和昨日不一样,昨日瞧着又和前日不一样。 “就是不好的人!喜欢做不好的事。”江芙说道。 贺兰玥没说话,就盯着她看,看得江芙浑身不利索。 “你换了寝衣?”他没由来地问了一句。 江芙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藕色中衣:“该就寝了,自然要穿寝衣啊。” “和昨儿个不一样?” “一样的。陛下这两日来这里,不用上朝吗?”江芙不想再跟他讨论睡衣的问题。 贺兰玥的视线没动,随口说:“先帝忌日到了,朕悲痛欲绝,遂罢朝三日。母后和丞相去了上清宫悼念,如今宫里冷清得很。” 他说的是灵帝,也是他同父异母的兄长。 贺兰玥话音未落,忽然凑到她耳边,狐狸一样嗅了嗅,笃定道:“换了熏香。” 江芙觉得痒,抬起肩膀,不小心撞在他的下巴。她听得贺兰玥轻哼了一声。 还怪好听的…… “朕累了。”他顺势将下巴放在了江芙肩窝,充满怨气:“难得休沐,还要出去杀人。江芙,朕连晚膳都未用。” 杀人在他嘴里就跟切西瓜似的。 江芙闻到了浅淡的皂角香味,贺兰玥应当是刚沐浴完。她也喜欢这个味道。 于是淑妃娘娘大方了一番,将静室里的美味茶点拿了过来。 贺兰玥不喜欢甜腻的,勉强吃了几口又倦了,漱口揩齿过后便直接躺在榻上,熟络得很。 江芙熄了油灯,正欲点上寺中特有的安神香,被贺兰玥叫住。 “那样闻不清你身上的味道。”贺兰玥将她拽进床帐,深深吸了一口,满足地眯眼。 清新的、幽微的、柔软的,江芙像是一汪带着花香的泉水,好像不管把她放在哪里都能适应。 他想起今天在醉仙楼的所见,油腻的脂粉混杂着汗液的臭味,厢房里传出怪异的叫声。盐铁使家的废物儿子就是如此,肥胖的身体和两个妓子缠成一团,像蠕动的白虫交尾。 恶心至极,弄得他连晚膳都没吃下。 贺兰玥第一次接触这种画面是在宫里,小时候他躲在假山后玩,瞧见一个太监在宫女身上胡乱摸索着,焦躁又渴望。 第二次是在修梵寺的一间禅房外,一双僧鞋摆在门口,里面传出压抑又痛快的声音,被钟磬盖过。 江芙的睫毛扫过,毛绒绒的触感,她自然地环住了贺兰玥的脖子,闲聊着:“我今天遇到了一只很可爱的小黄狗,还给了它吃的。” “然后呢。”贺兰玥环住她的腰,语气如常。 江芙的寝衣松了,露出一截锁骨和肩。 和以往的感觉不同,他今晚抱得格外紧。江芙并没当回事,之前贺兰玥传她侍寝了好几回,不也什么都没干? 说不定他不行。 挂着这么帅的脸,也太可惜了。妈呀,小暴君不会因此心理变态吧? “我跟着它去了它的窝,那里还有另一只小狗……”江芙的话戛然而止。 贺兰玥咬在她肩头。 28. 第 28 章 狗皇帝! 战栗的感觉从肩膀传遍全身,江芙一惊,闭起眼睛。 “看着我。”他贴在她的额头,喃喃。 “你怎么还……”江芙身子一僵,反应慢了半拍。 怎么还咬人啊! 她听见贺兰玥的轻笑,夜间猫头鹰的咕咕叫,还有自己的心跳。 “怎么?”他的头发散下来,盖住了江芙的侧脸。 贺兰玥将发梢拨开,露出她光滑细嫩的脸,有些烫。 江芙偏过头去,却听得他蛊惑道:“当朕求你。” 她好像听不见自己的心跳了,只能感受到陛下的呼吸吐纳在颈边。 江芙鼓起勇气睁开眼,正撞进他低沉的目光中。平时很有威严的一双眼,此刻漩涡似的,就要把她吸进去。 “陛下咬的好疼。”她说,抚摸自己的肩膀。 贺兰玥:“下回轻些。” 听起来怪怪的,小暴君今天说不定受了什么刺激。江芙防备地看他。 “你说话不作数么?”他拥着她,冷冷地问。 什么话?江芙开始回忆。真真假假的话,她对贺兰玥都说了很多。 “臣妾说话当然算数,我们昨日不是拉过勾了嘛,臣妾不会背叛您的。” “不对。” “……我会保护陛下,帮您赶走野狗的。”江芙想起刚刚说起的小黄,不能吧,贺兰玥连听都听不得? “不对。”他快要没了耐心,不轻不重地捏在她耳垂。 男人心,海底针。江芙缄口了,猜来猜去真累。 她看他近在咫尺的脸,明明是冷清锐利的五官,此时又带着几分昳丽,像个夜里的妖怪。 在贺兰玥完全丧失耐心前,她快速地、重重地吻在他脸庞,发出了啵的一声。 古时人们倡导含蓄,谁会这样亲呢? 贺兰玥却不惊讶,手掌托在江芙后脑勺,换了一个角度。 唇齿相接。 像是被压在云朵里,浅尝辄止,得寸进尺。明明没喝酒,江芙还是感到了醉醺醺。 幽篁里,观音像,经文停歇。 清冽的气息缠绕着她,贺兰玥从笨拙到深入,沉浸其中,乐此不疲,手在江芙后背一下又一下轻抚着。 江芙的手滑过他的眉目,他的耳朵,他的肩。 在心中对观音道了声得罪。 纠缠间,江芙福至心灵:“陛下,我最喜欢你了。” 因为喜欢,所以可以做这些事,也可以轻轻咬。她不会讨厌的。 身上的人吻得更加细致起来,很是愉悦。 他想听的是这个吗? 难道是担心这种亲近的行为,会令她不高兴? 旁人口中能止小儿夜啼的暴君,此时此刻,却纯情得有点可笑。 江芙当然没有笑他。 她只是咬了一口贺兰玥的唇再撤回来,望着他。 明明是他求自己看他,这会儿却受不了,直接摘下床幔上的帐带,系在江芙眼上。 他隔着丝绸,吻在她的眼。绸缎微凉,陛下的身体是暖的。 如露亦如电,如梦亦如幻。 视线陷入彻底的黑暗。 * 斋戒第三日,晴。 江芙悠悠转醒,贺兰玥又出去了。 嘴唇传来刺痛之感,她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坐在床榻上发呆。锦被皱巴巴的,昨晚两人啃来啃去,不知道亲了多少次。 帐带散落在枕旁,江芙的脸上浮现薄红。 “娘娘莫非是肝火上涌,头面都显出热症了。”来送早膳的尼姑望见她发红的脸,略肿的唇,说道。 江芙难以解释,略知一二的素蝉更是低头不语。 “今日的菜怎么这样苦?”江芙用筷子夹起绿叶菜。 尼姑:“回娘娘,今日是小满节,寺中做了苦菜。您可以多吃些,能降火。” 昨夜是挺上火的,江芙在心里默默说。 当着尼姑的面她象征性地多吃了几口苦涩的菜,饭后又用糕点补偿了自己。 然而她低估了自己如今的地位,和旁人巴结的招数。 午后,他们居然给她弄来了一支曲艺队?! 面对高昂的唢呐与笛子声,江芙坐在桌案后,呆愣。 “肝属木,同角音相应。这曲子是专门描摹春日的,听着很是悠扬,可疏肝解郁,理顺肺腑。”长老说着,又点上了茉莉香薰。 宫商角徵羽,五音对应五脏,这是当下贵族中兴盛的音乐疗法,江芙实在有点消受不起。 眼看那尼姑就要来给她按揉穴位,殷勤过了头。 江芙推拒了按摩,又耐着性子听完了一整首激昂的乐曲,才赏了银子,把这曲艺队送走。 尼姑恋恋不舍地回头看,皱纹中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像是在看什么金饽饽,江芙有点无所适从。 “娘娘不必将此等人放在心上,您身份尊贵,日后会遇到更多趋炎附势之徒。”素蝉道。 江芙望着这些人消失在院落门口,困意都被唢呐声驱散了。 但这并不影响她躺回榻上,偷偷看床底下藏着的话本子。 对外说是斋戒,但是只要将禅院的门一关,谁知道她在里头干什么呢。 贺兰玥今日来得早,天刚黑就进了禅院,诧异地望着瘫在床榻上的江芙:“困了?” 江芙摇头:“臣妾喜欢躺着。” 明日就要回宫,到时候的事情一定不少,江芙正为此提前休息。 累点低的人就是这样。 “同朕出去玩。”他走到床榻边,把江芙拉起来。 嫌江芙穿衣服太慢,贺兰玥索性帮她套上罩纱。江芙身子懒懒,任他摆布。只是在梳头的环节卡了壳,贺兰玥不服,非要给她梳出个精妙绝伦的妆发。 “嘶——疼。”江芙的头皮传来刺痛。 “朕知道。”通过自己发顶连续传来的疼痛,贺兰玥终于放弃了。 他肯定不知道。江芙长舒一口气,自己用发带编了一条简单的辫子。 “太素了。”贺兰玥又在她发间贴上几枚金钿。 江芙原本懒得出门,此时窗外清风吹来,月上柳梢头。她忽然生出几分期待。 “戴着。”贺兰玥拿出两个面具。 江芙挑了浅色的花面具,给贺兰玥留了一个狐狸面具。 月明星稀,贺兰玥带她出寺的路线绕来绕去,有的甚至没有路。走着走着,还能撞见一座废弃的神像,歪倒在角落。黑漆漆的眼,盯着他们。 江芙没干亏心事也觉得发毛,默默拽着贺兰玥的袖子。 他们就像两个普通的公子小姐,来到了热闹的洛河畔。先帝忌日不许娱乐,刚解禁几个时辰,大家就出来玩了。 不过好歹顾及先帝,今夜并没有放耀眼吵闹的烟火。花灯挂起,游船经过,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漂着各色河灯。 不远处就是尚善坊,虽不如朱雀巷尊贵,但里面也住着不少官员与富商,宅院的墙壁一眼望不到边。 贺兰玥说他要出来玩,真的出来了,却只是站在河边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芙买了两个河灯,抱着走过来,递给他:“陛……兄长,咱们放河灯吧。” 好险,差点就说出“陛下”二字了。 “兄长?”贺兰玥笑得肩膀抖动,没有接河灯。 “贺公子,你收敛些。”江芙把灯硬塞到他怀中,自顾自蹲在河边。 贺兰玥蹲在她身旁,认真道:“不如说你是我的侍女。” “不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84924|166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江芙手拿炭笔,思索着要写什么愿望。 孩童从江芙后面跑过,贺兰玥挡了一下。 灯火、楼阁、以及他们的脸,都在水面扭曲了。五颜六色混在一起,像水中的火焰,烧成一片,看不清谁是谁。 画舫上有人唱着小曲,婉转极了。 “贺公子不要偷看哦。”江芙将河灯放在膝盖上,写下第一个字。 贺兰玥皱眉:“还是叫兄长罢。” 江芙没听清,她已经决定了,愿望就要写不劳而获! 水波荡漾,下笔时又改了。 她写完便背过身去,订立了公平的规则:“你写的时候我也不看。” “好啊。” 贺兰玥随手就把河灯扔进洛水中,也不管它翻没翻,径直捞出了江芙刚刚放进去的兔子河灯。 上面的字歪歪扭扭,让他不禁怀疑江芙是拿左手写的。 ——陛下长命百岁。 一艘富丽堂皇的大船行过,上饰丹粉,船侧绘有鸟兽。这并不是等闲富贵人家能坐的,而是供奉皇室的船。 百姓纷纷露出艳羡的目光,据说这是各地精挑细选出的女子,日夜不停送往京城,要去新建的行宫做女官。这一去,全家都要荣华富贵! “好了嘛?”江芙捂着眼睛催促。 贺兰玥将那亮晶晶的兔子慢慢放在河面上,又含着内力推了它一把。 转瞬间,兔子河灯就在一群河灯中脱颖而出,漂得最远。 “哇,你看!”江芙兴奋地踮起脚,迫不及待指给他看:“那是我的河灯!一定是我最虔诚,它才能走那么远。” 全然没注意自己的裙摆沾上了河水。 “诶,那个船也好漂亮。” 只是她刚才一直闭着眼,错过了船身,此时只能看见一个金碧辉煌的船屁股。 “你在河灯上写了什么?”贺兰玥隔着袖子捏起她手腕,慢慢走着,离开了河岸。 说起这个,江芙的步伐突然变得很有气势,方才的河灯令她觉得简直有天意护佑,哼哼道:“自然是祝我自己永葆青春日进斗金前程似锦。” “贪心。”贺兰玥眼神沉下来。 她所求的,太贪心了。 江芙一蹦一跳,没搭理他。 朦胧的丝竹声被甩在身后,前面是狭长的巷子,石狮守卫在一处旧宅门口。 彩色衣衫淹没在黑暗的巷内。 周围的宅子皆是灯火通明,只有这一个宅子黑咕隆咚,一点光都没有,与尊贵的尚善坊格格不入。 门口的灯笼只剩一个,孤零零挂着,一看就是久未使用。 上面高悬匾额,依稀可见“元府”二字。这里面还住人吗?江芙心里纳罕。 就在此时,大门居然朝他们打开了。 一个老妪出现在门口,白发苍苍。她的视线扫过他们二人,递来一个竹木提灯,又颤巍巍回去了。 江芙道了声谢。 “这位婆婆是谁,怎么不说话?”江芙问道。 “聋了。”贺兰玥走上台阶,进入了这座阴沉的府邸。 江芙紧随其后。 “元”是贺兰玥生母一族的姓氏,她猜到了这是什么地方。 老妪点起廊上的几盏灯火,便不知去哪了。 元府空空如也,稍微值钱的东西都被搬走了,更显阴森。环顾四周,唯一的生气来自于尚存的几棵海棠树。 “这是元妃入宫前亲手所植,她甚爱海棠,连糕点都要做成海棠的形状。”贺兰玥的手抚上树干,不解地呢喃:“果实酸涩,满是蚜虫,哪里好看呢?” “后来呢?”江芙摘下了面具。 “她也疯了,多好。”贺兰玥语气格外温柔。 树枝孱弱,在夜里开出惨白的花。 29. 第 29 章 海棠花落在汪文镜手心,他抬头看去,这棵树长得很茂盛。 黑灯瞎火,他踹了那石碑一脚,语带挑衅:“老秃头,不是说要打死我吗?可惜天不遂人愿呐,你看我如今活得好好的,一群人求着我办事,气得要死吧!” “啊对!险些忘掉师父已经死了。”汪文镜砸砸嘴,又亲亲热热坐在了坟堆旁,从袖中掏出两枚人参果,都是他刚从佛祖供台顺走的。 这人参果生得好看,也不知是怎么种的,上头的人脸惟妙惟肖。 他一边吃,一边把另一枚放在石碑前。 一只花狗闻着味来了,趁他不注意,快速叼走了碑前的人参果。 汪文镜索性将手里的半个也扔给它:“小狗娃儿,莫非你也想长生不老?” 花狗将那半个也带回窝里,再不出来。虫鸣声稀稀拉拉,没有一点活人气。 这坟墓寒酸得要死,哈哈,活该。 汪文镜小时候觉着,世界上最惨的人就是自己。前脚被爹娘丢了,后脚又被一个凶神恶煞的人捡了,事多得很。 怪不得他现在是个太监,想来都是当年伺候秃头师父的习惯遗留了下来,让他做太监得心应手。 等他见了贺兰玥,大喜,开始庆幸自己不是最惨。 圆悟对待贺兰玥比他严苛多了,堪称折磨。只要有哪个招式做得不到位就要挨罚,全然不给人放松的机会。这不像是教他练武,反而像逼他渡劫成仙。 堂堂皇子被囚禁在这儿方圆之地,还要受圆悟极端苛刻的折磨,简直太可怜了。 但是很快,汪文镜对贺兰玥的态度又从同情变为痛恨。 他学得太快了。 那是种极为恐怖的速度,他们一同跟随圆悟学武。最初汪文镜能轻松撂倒他,没过多久,贺兰玥便将汪文镜打趴在地。 上天不公,早早固定了每个人的上限与天资。许多人穷其一生也达不到旁人的起点,汪文镜恨得睡不着觉。 圆悟并未因此而欣慰,反而以一种揠苗助长的方式逼着贺兰玥,逼着他浑身筋骨几近断裂,逼着他去修浩瀚的内功心法,稍有不慎便是五脏俱裂。 当贺兰玥偷懒取巧时,便会迎来一顿结实的打。当贺兰玥看向圆悟时,他便下手更重。 后来汪文镜入宫看到了昭帝的画像,才发现贺兰玥的一双眼睛与昭帝像极了。 总之贺兰玥在这样的折磨下还没死,汪文镜也依旧按时按点给暴躁的圆悟买酒肉。某次他疏忽,买到了不新鲜的肉,又被圆悟打了一顿。 汪文镜恨父母的遗弃,恨贺兰玥的天分,恨圆悟的打骂。 直到贺兰玥十七岁那年令圆悟毫无还手之力,圆悟终于高兴了,高兴得没多久就死了。 汪文镜突然什么也不恨了。 * 江芙是一个人回的禅院,贺兰玥将她放到寺门口,又如鬼魅般没了身影。 守夜的侍卫在前面点着灯,将她护送到了禅院。 隔着半个佛寺的一处小佛堂,有些热闹。 “小畜生如今长本事了啊,佛祖的贡品都敢偷吃!” “不是我,我没有偷吃!王管事你别打了……”小沙弥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王管事顶着肥胖的肚腩,又是几鞭子打了下去:“今晚只有你在这儿守夜,少了五个人参果,做得这样明显,不是你是谁!蠢货!凭你也想去百病求长生?看我不打死你!” 王管事并不是僧人,而是宦官出身,几月前被官府安排进寺庙做了管事,话语权很大,除了住持和长老还能说得上话,其他人都只能听着。 不一会儿,小沙弥身上便出现了几道血痕。他在地上打滚躲避,却快不过马鞭。 也不知王管事是有意还是无意,专挑小沙弥脐下三寸的地方抽,那孩子一边痛一边捂着,只听得对他“不知廉耻”、“恶心”的议论声。 围观的有几个僧人和尼姑,看着中间的场面,眼中兴奋与害怕并存。当小沙弥滚到他们脚边时,急忙后退,生怕沾上麻烦。 只有尼姑慧觉走了出来,为小沙弥求情:“管事大人,小戊年岁尚小,一身贫贱习惯还未来得及改掉,顽童一时嘴馋,贫尼往后一定好好教训他!您发发慈悲,放过他这一回罢。” 尼姑说着,偷偷塞给王管事一条成色不错的手钏,王管事这才罢休。 众人散去,只剩小沙弥趴在地上,神态狼狈。 “慧觉尼师,不是我,我真的没有偷吃人参果。为什么他们都不信呢?”小沙弥眼中含泪,和脸上的泥土混合在一起。 “好小戊,乖小戊,别说了……”慧觉似是不忍再听下去,背起小沙弥:“世间大多事情,本就没有道理。” 小戊只是重复着“不是我”。 月亮泛出皎洁的光,可这只是给文人墨客、公子小姐们赏玩的。艰难求生的人,哪儿有清闲抬头多看一眼? 慧觉背着他,走得很慢,将小沙弥带到了自己的房中。给他简单处理了伤口,换上了干净的衣物。 “慧觉尼师,您是我见过最好的人,菩萨娘娘定会保佑您无忧无惧。”小沙弥道。 “好了,你且在这里休养,我今日还要值夜。”慧觉回避了他的祝福,匆匆离开屋子。 她合上房门,用麻布掩嘴咳嗽,这个胸前都在剧烈地抖动着,最后吐出一团浑浊的血。 随后她恢复正常呼吸,趁着夜色,朝后院贵人们的居所走去。 屋内。 小沙弥躺在床上,没过多久便尿急,连带着下身也在疼痛。他在卧榻上翻来覆去,掉在了床下。 他艰难地支撑身子,准备爬起来,却闻见一股熟悉的果香。 小沙弥停住了动作。 * “娘娘,今日给院中送早膳的尼姑方才又来了,奴婢瞧着她对素蝉姐姐说了什么。许是奴婢眼花,那尼子临走前好似给素蝉姐姐递了银子。” 一个侍女走进内室,向江芙回禀。 “替本宫唤素蝉来。” “是。”侍女应下,很快便把素蝉领了进来。 江芙坐在妆台没回头,用篦子梳理头发。 镜中,素蝉表情有些慌张,而那名侍女则压下了嘴角。 “明日就要回宫,素蝉,东西可都收拾好了?”江芙放下梳子,在手背上揉匀了香膏。 素蝉躬身:“回娘娘的话,除去明早要用的,其余皆整理齐全了。” “知道了,下去吧。”江芙道,“本宫困了。” 两个侍女同时露出惊讶的表情。 仅此而已? 素蝉惴惴不安地看向主子,江芙却已困得眯起眼。 熄了灯,今夜没有做夜禅的僧人,安静得有些异常。 这一方禅院,这一片后院,乃至一整个修梵寺,心思各异。 第二日一早,素蝉顶着浅浅的黑眼圈出现在江芙面前。 江芙什么也没问,一切如常地任她编发戴簪。 “娘娘,奴婢有愧于您,请您责罚。”素蝉突然跪下来。 “起来说话。” 素蝉却没动:“昨日寺里的尼姑慧觉找到奴婢,恳请奴婢在娘娘面前为她美言几句,奴婢没有答应。慧觉说最近宫里常常派宦官来修梵寺挑人入宫,应当是因为这个,她才动了讨好您的心思。” 太后向佛,时不时便会请高僧讲经,亦或是让尼姑唱诵梵音。 那尼姑原来叫慧觉吗? 江芙为自己戴上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99392|166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后一枚碟钗:“有收什么物件吗?” “奴婢不敢诓骗娘娘,的确收了慧觉的一封书信和银两。奴婢昨日正要赶她走,可是她说她的女儿就在宫中教坊司,求奴婢将家书和银子带给她女儿。”素蝉一五一十地说。 “寺庙中的尼子怎会有女儿呢?奴婢便问出口。慧觉说,那是她出家前生的孩子,后来一家获罪,她被发配寺院为尼,女儿则是充入教坊司为奴。奴婢一时脑热,这才答应了她。”素蝉道,“奴婢并非有意欺瞒您!还请娘娘责罚。” “本宫知道你是个顶忠心的,人之常情罢了。”江芙扶起她。 “娘娘只管放心,奴婢永远会忠于您。”素蝉眼神郑重,“说起慧觉的女儿,娘娘还见过,就叫孙阿宝,教坊司带她来过咱们宫里。” 没有谁会一辈子忠于谁的,江芙想。 她脑海中浮现出曹臻的脸,已经变得模糊了。 素蝉还不知道孙阿宝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曹臻也被送出了宫。 尼姑慧觉为了见到女儿,还在绞尽脑汁想着办法。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都会为了自己的事骗人,这没什么。 因为她也是这样。 外头忽然喧闹起来: “走水了!” “晦气得很,有人跳井了。” 几道声音重合。大清早的,东边着了火,西边死了人。 晨钟还是一如既往地敲响,钟声一圈圈传着。被淹没在火星里,阻隔在枯井外。 “投井之人乃是寺中一个小和尚,昨晚管事因他偷供果打骂了他,今早便跳了井。”侍卫来报。 江芙站在院中,远远望着起火的偏院。 这些活着的人、死去的人,都离她很遥远。越是吵闹,江芙越是觉得平静。 狂风、暴雨、烈火,近乎灾难的天气,瞧着却令她很舒坦。 不过那偏院的方向……是贺兰玥待过的地方? 浓烟近了,呛鼻的味道传来。 灰败多年的院子被火光照了个透彻,亮堂得很。 江芙走近。 隔壁的禅房里爬出来一个身上着火的僧人,他表情惊悚,连带着下巴的大黑痣都在狰狞。火星在他腿上噼里啪啦地燃烧,即将烧到前半身。 江芙猜到了他是谁。 黎国使节曾说他爹见过那锁起房门的恶僧,下巴有颗大黑痣,就住在偏院隔壁,年龄外表也对得上。 侍卫正要上前用厚毯子扑灭那僧人身上的火,被江芙抬手拦下了。 僧人不断呼救,很是痛苦。 江芙心头平静无波,低头看他:“你告诉我十几年前为什么锁偏院的门,任由里面的人被狗咬死。” 僧人惊恐的眼瞪得更大了,显然知道江芙指的是哪件事。 “告诉我,我就让他们把火扑灭。”江芙像是在看死人。 他身上的火势更大了,求生的意志终于战胜一切。 “啊啊——扫地的老家伙有次喝酒说漏嘴,偏院屋子底下埋了黄金百两……好烫!疼死我了——”僧人又开始乱叫。 赶来救火的一个尼姑哧哧地笑:“这话你也信?徐伯还跟我说我院里有黄金呢。” 僧人抱着头在地上翻滚。 “把他身上的火扑灭。”江芙道。 侍卫听命照办。 身上的火舌终于止息,那僧人还未来得及庆幸,下一瞬心口便被利剑穿透。 血的颜色与衣衫的灰烬混合在一起。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伤口,垂死挣扎:“你……骗我。” “火不是已经帮你灭了?讲点道理吧。”江芙拔出剑,还给傻眼的侍卫,一脸坦然: “本宫可没说过不杀你。” 30. 第 30 章 小戊死了。 慧觉拿出床底的木盒,里面摆放着三枚人参果,青色的皮,小佛童似的脸,敦厚地朝她笑着。 她猛然盖上盒子。 不是因为她,她已经把小戊好好带回来了。还帮他涂药、帮他养伤,她甚至还想着把人参果捣碎分他一个。 这样宝贵的人参果,明明身患绝症的是她啊! 慧觉嘴里不住地念着超度经文,双手紧紧地环抱着木盒。 没事,没事。她会好起来的,也总有机会见到阿宝。那孩子也真是的,入宫这么久了一封信也没有。 日子总是有盼头的。 不对!她再次打开盒子,慌乱地翻找起来。 她昨晚明明拿了张帕子盖在人参果上。 帕子没了。 小戊死了! * 僧人死了。 火势不减,吞噬了半个偏院。破落的罗刹在火里张牙舞爪,怒气冲冲,却也没能逃出来。 其余人都看呆了。 唯有江芙还是副极端平静的神情,俨然一个冰块做的美人,仿佛缺失情感。 江芙很难和别人共情。小时候装不出真实的激动与悲痛,亲戚怀疑她有什么智力或者心理问题,带她去看了医生。最后得出结论:江芙只是单纯的迟钝。 蠢笨的漂亮孩子——他们这样调侃她。连堂哥都觉得她什么都不懂,诱.导她脱了衣服一起洗澡。 江芙给了他一刀,使得亲戚的宝贝儿子缝了十几针。 于是她被赶到了下一家,很快又被送到另一家。 后来她总是忍不住撒点小谎,这显然已经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夸大自己的可怜与弱小,旁人也骗,自己也骗。 她又不害人,只是说了点没那么真实的话罢了。 爱啊恨啊,哪个说起来顺口,江芙便说哪个。她曾短暂地接受又离开过不少人,要死要活的也有,面对真的这些很累很累很累。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她不理解。 不过刚刚,她的确有一点点愤怒的情绪。陌生的、跳跃的,火苗一样生出来,她稀奇地抓住它,然后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那僧人看着真是碍眼。 “这恶僧曾经为财杀人,早该死了!是娘娘抬举才送他一程。”侍卫连忙开口。那把淑妃用过的剑也被他捧了起来,连上面的血迹都不敢擦掉。 剩下的人也陆陆续续跪下来,请她息怒。 真有意思,现在换了个身份,就连杀人都有人捧着。 淑妃娘娘笑得前仰后合,挥挥手让他们别太紧张。 她不喜欢杀人的,她害怕。 “娘娘,咱们该走了。”素蝉看江芙这样,有些害怕。 江芙感觉疲倦了,让他们在马车上多加几个软垫。 素蝉本以为是娘娘嫌车里的垫子不够软,没想到是给狗躺的。她没见过这样行事的世家小姐,居然和狗共乘。 可娘娘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江芙没有收住持讨好的宝箱,只带走了两只野狗。那狗儿也乖得很,用几块胡饼就引过来了。 路途中经过一个租马的铺子,店主自己的狗养得很是油光水亮,在郊外还有广阔的马场。江芙便把这两只狗送给了店主,又留下许多钱。 从窗子中看着它们越来越小,直到变成两个小圆点,消失在视线。 “娘娘对这些野犬比对人还上心呢。”素蝉打趣道。 “它们一眼就能看出善恶,比人单纯多了。”江芙拉上帘子,靠在软枕上,没骨头似的。 侍卫沿街采买了些民间小吃,素蝉将一个点心盒子递给江芙:“这家店开了许多年,当真是久负盛名,奴婢在宫里都听说过。” 江芙闻着香味打开,却发现里面夹着一个字条。 不会又是南皖太子传来的吧?江芙感到头大。让素蝉去后面的马车拿东西,支开她后打开了字条: 时机难得,皇帝不在。我会在东市口造出混乱,你趁乱跳车随我离开。 江芙震惊了。 糟了,她怎么忘了这茬!!! * 盐铁使家的独子死了。 太和殿内,贺兰玥安慰着老来得子又丧子的盐铁使:“林卿放心,朕定会替你抓到罪魁祸首,将其千刀万剐示众。” 悲伤难以自抑的盐铁使却推拒了:“陛下国事繁忙,怎能耗费在这等……小事上,交给刑部即可。” 贺兰玥噙着笑:“爱卿大公无私,实乃朕的肱股之臣。朕怜林卿丧子之痛,这时候怎能劳累你。” “传朕旨意,林大人告老还乡,朕准了,赐食禄良田。”他对内侍道。 内侍没有犹豫,就要去通传中书省拟旨。 “使不得啊陛下!微臣身子还算硬朗,自是要为陛下分忧,直至入土。”盐铁使再也顾不上哭,激动地说。 “这样啊。”贺兰玥手中的玉佩一上一下抛着,看得盐铁使的心七上八下。 盐铁使深深一跪:“陛下,臣以为前几日曾侍郎提出的用盐钞取代盐引的法子甚好,既能防止地方官府肆意加税垄断盐路,又能支援军需,微臣恳请陛下采纳此法。” 贺兰玥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不再去接空中的玉佩。 啪——玉佩在地上摔成几块。 盐铁使没有抬头。 他表明了对改革盐引的支持,便是和不赞成改革盐政的卢相站在了对立面。往后的路啊,要怎么走…… “进喜,回来。”御座之上的人终于开口,叫住了那内侍。 “微臣蒙陛下赦宥,臣愿执鞭坠镫,万死不辞。”盐铁使终于抬起了头,鬓角似乎更白了些。 “爱卿说笑,你忠心为国,何罪之有?”贺兰玥批起今日的奏折,再不看他:“回去罢。” 盐铁使躬身后退:“微臣告退。” 出了太和殿,金黄的阳光让他恍如隔世,脚步一晃,险些跌下石阶。 “林大人,您悠着点。”汪文镜扶了他一把。 林大人没有回话,神游似的走了。 “陛下啊,您可是把那老家伙吓得不轻,差点就从台阶上掉下来咯。”汪文镜走入殿中,示意清扫玉石碎屑的宫婢下去。 “走回来的?”贺兰玥的头依旧埋在奏折中。 “害呀!奴才一刻不停赶回来,连马都累瘫了,您还嫌慢。”汪文镜自顾自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噜灌下去:“奴才放完火又看了场戏,看完戏又杀了个管事,可不耗时辰嘛!” 贺兰玥睨着他,没发话。 “那管事找死,我吊着他一口气刮了许多刀,这才耽误了回来。”汪文镜有些心虚。 他又凑近,神神秘秘道:“陛下,淑妃娘娘今日可是给您报仇了。” “说。” “这么些日子,奴才还是头一次见淑妃娘娘生气。”汪文镜便细细复述了他的所见所闻,感叹:“若是奴才早知道当年那畜生就住在隔壁,一定早早刮了他!参汤吊着,罩个渔网,三千六百刀,一下也不少。” 贺兰玥冷笑:“是你杀的就直说。” 见陛下不信,汪文镜抓耳挠腮,上蹿下跳地给他演示江芙是如何捅人的。 “让执金吾的人去接她。”贺兰玥看完,只说了这一句。 “就这么点路程,已经有那么多侍卫了,还要再派人去迎?”汪文镜显然觉得这是多此一举。 一枚玉珠破空而来,深深扎在座椅的扶手上。若不是他躲得快,此刻就要货真价实扎在他手里了! “你带着他们去。”贺兰玥道。 “得嘞。”汪文镜领命走了。 * 江芙觉得她马上就要死了。 此事还要追溯到进宫前,当时她刚穿越不久,一醒来就在南皖使臣的队伍里了。他们这一行人刚进入大绥国境,是一个小将军来接应的。 小将军皮肤被晒得黑黑的,性子耿直,身材魁梧。 彼时在江芙眼里,那暴君的名声实在可怖,进宫就是一死。 于是她那几日格外关注小将军,无意透露她是被迫来的,家中上有偏心的老父,中有不争气的兄长,下有生病的妹妹。是他们将她卖到这儿的! 谁知道原主家到底有几口人,反正这小将军也不知道。小将军年纪很轻,又见连使团里面的侍女都敢欺负江芙,便信了一半。 江芙恳求小将军放了自己,就算先将她藏起来也成。 小将军在北地朔漠长大,满一睁眼就是黄沙戈壁,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女子。楚地来的,脸白白的,眼睛和葡萄一样大,说起话来轻轻柔柔,像沙漠里最珍贵的清泉。 云雾一样忽远忽近,连梦里都能闻到她身上的清香。 清泉上有时会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09976|166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现假象与幻影,信了就会被淹死。 小将军信了。 江芙觉得自己只是说了一点善意的晃眼,谁不想活着?谁想死呢? 小将军答应了她。让她趁夜色逃跑,他则会佯装喝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在约定的夜晚之前,另一位将军加入了监督使团进京的行程,这使江芙的行动受到了极大的阻碍。 逃跑计划夭折,小将军愧疚极了。 江芙说没关系,不怪他。他的确没什么错,都是她的倒霉命运。 可小将军非说等以后有机会,一定会践行诺言救了她。江芙当他在说场面话,只是笑了笑,说不用了。 谁知少年刚及冠,心思执拗,便把承诺看得比什么都重。哪怕对方是敌国的人。 “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一旦泄露出去我们都会死。”入宫前一页,鸿胪寺夜晚的雾气中,她告诫他。 小将军沉默地点头。 “谢谢你。” ——这是江芙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入宫后的事情太多,在西御苑时也没见到他,江芙以为他又回西北驻扎了,便把此事抛在了脑后。 没想到小将军如此注重诺言,说救她就一定要救她,连她封妃的消息都不管了。皇城脚下劫人,跟太岁头上动土有什么区别? 她如果现在逃跑,和私奔有什么区别?相当于带着他一块死啊! 马车毫不停歇,隐隐还有加速之势。 她连忙吩咐车夫更改线路,绕过东市。却被告知前方就是东市了,此刻改道已经来不及。 果不其然,外面传来喧闹声。像是谁掀翻了谁的摊子,又像是两帮人打了起来。 围观的人趁乱上前白拿摊子上的东西,抑或是捡拾地上的铜钱。 马车猛地一刹,素蝉的头磕到车板,江芙的身子也是往前扑去,还好她抓住了窗檐。 “娘娘小心!”素蝉扑过来护着江芙。 江芙不仅知道要小心,还知道要完了。 “谢谢,但是,我有点,喘不过气。”江芙在素蝉身下断断续续地说。 素蝉惊呼一声,连忙挪开身子。 江芙没时间和素蝉多说,她掀开车帘观察,果然见到一个皮肤略黑的、卖冷圆子的摊主在向她悄悄招手。 就是他! 江芙向他摆手示意,做口型“快走”。 走啊!现在走还来得及。 然而他却完全不听,顺着人群往这里走来。 江芙少见感到惊慌,啊啊啊她一开始就不该招惹那小将军! 明明她不是要走,可一想到贺兰玥,就觉得心脏被攥紧,就像刚才一样喘不过气。 车夫呵斥着周围的闹事者,侍卫亮出了刀剑,最终压制住众人。小将军被隔绝在外。 他还没进行下一步动作,便听得整齐肃杀的马蹄声传来。 执金吾怎么会来?! 周围浑水摸鱼的人、占便宜的百姓,此时都如鸟雀一般四散逃跑,几个主事者却被身穿软甲的金吾军围起来抓了,包括逃跑未遂的冷圆子摊主。 “奴才救驾来迟,娘娘受惊了。”汪文镜跳下马,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不迟。”江芙眼睁睁看着带头制造混乱的几人被带走,又无法出声阻拦。 哪里是迟?简直是太早了。 马车行进的更快了,皇城越来越近。江芙思考了装病和受伤,但可行性都不大。 终于进入巍峨的皇宫,承天门在背后重重合上。天色渐晚,宫门下钥,再不许出入。 内宫不能驾马车,江芙换了步撵,朝清辉殿行去。她得好好想个说辞,然后主动去找贺兰玥。 还有时间,没事的。她摇着团扇安慰自己。 步撵停在了清辉殿外,宫人皆出来迎接她,请安声、奉承声打成一片。 江芙不想再听,头疼地走进去。院中十分安静,一花一木、回廊屋檐都是她熟悉的,熟悉的环境令她安心。 正殿的大门敞开,里面灯火通明。宫人们在她身后噤若寒蝉,同刚才的活跃完全相反。 明明是春日,清辉殿却透出一股股寒气。 江芙意识到了不对劲,她停在殿外,忽然不敢抬头看。 “爱妃真是叫朕好等。” 他就坐在正中间的上位,蟒袍曳地,看着她。 31. 第 31 章 贺兰玥有次练功受了罚,圆悟令他在雪夜里练剑,不得停歇。 积雪很深,在夜里也亮堂着泛着光。汪文镜不知从哪儿弄来几个野果,青青绿绿的,抛给贺兰玥。 果子被冬季的天气冰镇,上面还带着雪水,青翠欲滴漂亮得很,加之发出清甜香味,看起来很是鲜嫩多汁。贺兰玥直接啃了一口,差点没把牙酸掉。 贺兰玥当时年纪很小,发誓要砍完所有歹毒果树。 可这到底是什么果子?他没找到。直到登上高位,西域、龟兹进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瓜果,贺兰玥也没见到幼时雪夜里令他生气的果子。 终于,他又闻见了那种气味。类似荔枝,又像蜜瓜,总之清新极了,滋滋冒着甜味和冷气。同所有的脂粉气都不一样。 江芙身上的味道就是如此。 汪文镜领着执金吾走后,他总觉得奏折上的字晃眼,就是不往脑子里去。 江芙此时在做什么?车马怎么这样慢? 她是故意拖延时间不回来么? 没多久,贺兰玥就摆驾了清辉殿。 主子不在,清辉殿的人战战兢兢,却发现陛下今日很好说话,也没有砍人的趋势。 直到汪公公过来,禀报了什么事情。 想来是朝廷要务,陛下听后虽然在笑,可宫人都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没人想主动进去服侍,私下里偷偷猜拳,才推出两个倒霉蛋进去端茶。 看到江芙回来,他们简直看到了救星,连忙关上殿门,给他们留出二人世界。 熟悉的、淡淡的果香传来。 “我想陛下了。”她说,轻轻贴在他身侧。 宫人早已全部退下,关紧了殿门。 通感来得很巧,贺兰玥感受到了江芙的心慌,埋藏在她华丽的外表下。 “怎么想的?” 问这么具体? 江芙自然地朝他身上靠去,嘴里描述着:“思念就是,嗯,很想见到那个人,见不到的时候就会猜测他在做什么、心情怎么样……心里酸酸的,但是很快又会觉得甜甜的。这都是无法控制的。” “你倒是熟悉得很。”他没看她,却也没推开她。 江芙摸不准贺兰玥现在是否知道了小将军劫人的真实原因,若是不知道,她此时还能趁机刷刷好感,然后再想怎么救小将军。 贺兰玥似乎是困了,神情恹恹。 “那不还是因为我时常思念陛下嘛,就熟悉了。”江芙牵过他的修长的手,攥一攥,拉一拉,示好之意明显。 贺兰玥轻笑,挑眉看她。 那次西御苑之行,他站在高台对着下面的人拉开弓,也是这个眼神。 江芙一惊,再看过去时贺兰玥又恢复了懒散的眼神,刚才的一切仿佛都是她的多心。 真是折磨人。江芙感到煎熬,让宫婢端上了晚膳。 贺兰玥好似一点胃口也无,江芙给他夹了几口菜,他才勉强吃了。若是江芙不给他夹,他便不动筷。 冰山一样杵在这儿。 太医奉太后之命前来送药:“陛下,太后娘娘挂念您的身子,让您切莫忧思过甚,还是要以龙体为重啊。” 江芙听着太医又说了一堆她听不懂的专业名词和废话,终于端出了那碗黑乎乎的药。像是改了配方,闻起来更苦了。 她已经猜到这头疾汤药肯定有问题,说是“药”,实则让人生病变得暴躁抑郁还差不多。喝得多了,对身体能有什么好处? 很明显,贺兰玥之前应当是跟太后一党达成了什么协议,他可以按时喝这些东西。相应的,太后和丞相一派也不会阻拦他由着性子做事。 江芙本想再找个由头弄走太医,或者阻止贺兰玥真的将药喝下去。 谁知她还没动,贺兰玥便一口气喝完药让那太医赶紧走了。 他脸色变得更加难看阴郁,活脱脱一个惨白吸血鬼,揉着额角,抬眼幽幽看她:“江芙,你没什么要说的?” “不瞒陛下,嫔妾的确有事相告,今日在来的路上……”江芙心一横,却被贺兰玥猛然打断。 “闭嘴,朕不想听。”他站起身。 江芙也不恼,她知道那药什么滋味,也知道贺兰玥这个人的反复无常。 却见贺兰玥忽然笑了,比川剧变脸还快,柔和地看向她,手指抚摸过她的脸颊、脖颈,仿佛在和情人说着最亲密的悄悄话: “今夜月色甚美,爱妃可愿与朕共赏?” 江芙看着外面阴云密布,毫无一丝月光,麻木道:“嫔妾乐意之至。” “去换身利落衣服。”贺兰玥道。 江芙想起自己花里胡哨的衣柜,略显为难地看着自己身上的月华裙衫:“我好像只有这种裙子。” 最终江芙换上了一身宫女行装,脸上覆以面纱。 她以为贺兰玥要带她在宫里瞎转,没想到他们直接坐着软轿从偏门出了宫。 “原来是因为要出宫,陛下才让我换了普通衣衫。”江芙恍然。 “你不喜欢待在宫里。”他用了一个陈述句。 江芙否认:“没有啊,若是能一直躺在宫中,没有烦心事,那嫔妾就算一直待在清辉殿也成。” 马车晃荡一下,想是遇到了不平坦的路。 车架颠簸,江芙不受控制往贺兰玥那边倒去,紧紧抓着贺兰玥手臂。不过这次她真的不是刻意。 贺兰玥却顺着她的力道,把江芙拢进怀里,揉着她耳尖,认真道:“不错,朕确实想过禁足你。毕竟爱妃太不安分了。” 她哪里是喜欢禁足的意思?每次他叫“爱妃”,就准没好事。 江芙心里暗骂,嘴上请求:“陛下能不能别叫我爱妃,总觉得怪怪的。” “哦?别人都是怎样唤你的?”贺兰玥眼带嘲讽。 “我不喜欢别人唤我名字,只有陛下可以。”江芙将头埋进他怀里,主动搂着他:“您便叫我阿芙吧,我喜欢这个。” “朕为何要听你的,下车。”贺兰玥道。 到了地方,江芙才知道贺兰玥为何没让她穿那些宝贝裙子,只穿了裙摆高过足尖的宫女衣服。 从狭窄的通道下来,别说赏月了,这地方连一丝天光都看不到。地上黏腻浑浊,不知道是血还是别的物质。 扑面而来是血腥和腐肉的味道,夹杂皮肉烧焦的气味。唯一的光亮是墙壁上的火把,映照出墙壁上的血痕和斑斑刑具。 大绥的诏狱建在地下,入口很是隐蔽,里面曲折环绕,空间十分压抑阴森。 空气中隐隐传来受刑者的惨叫,很快微弱下去。闷热蔓延,有滴滴答答的水声。 江芙皱眉。 贺兰玥感到了她的反胃与恶心。 一个狱卒摸样的人继续往里带路。 声音又变了,像是某种乐器的节奏声,铮铮响着。 见江芙朝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狱卒及时开了口:“贵人,那刑罚名为‘弹琵琶’,由行刑者用刀尖在犯人肋骨来回刮蹭,便会发出类似琵琶的声音。刀尖一定要快,直到白骨全部露出,方才算圆满。” 在书上看到是一回事,亲身面对是另一码事。耳边的“铮铮”声越演越烈,江芙感到惊悚。 她停了脚步,低声问身后的人:“为何带我这里?” “往前走,阿芙。”贺兰玥明明头疼欲裂,却还恶趣味地笑着,催促起江芙。 江芙硬着头皮往前走,不远处的牢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16026|166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忽然扔出来半截腐烂的断臂,老鼠从角落一拥而上,争抢着。 有疯疯癫癫的笑声,咯咯笑着。 “这几个人背叛了朕,怎能让他们痛快?”贺兰玥弯腰在她耳边道,意有所指,让她脊背发麻:“阿芙说对吗?” “弹琵琶”之声已经结束了,只剩浓郁的血腥味,以及将死的喘气声,如同残破的风箱——嗬嗬、嗬嗬、嗬嗬…… 江芙简直要把晚上吃的东西全部吐出来! 可她还是朝贺兰玥甜甜笑着,点了点头:“陛下说的是。” 他果然知道了。 知道了有人要来把她带走,离开皇宫。 可江芙此刻的心虚却少了很多。 贺兰玥把她带来诏狱难道就对吗?说不定他此刻也想让她尝尝这些刑具的教训。相比起来,她那点求生的小心思又算什么? 江芙已经顺理成章减轻了自己的责任,今日这件事只能算意外,她又不是要害贺兰玥。 贺兰玥并没见到江芙服软,而是对上了她的笑颜。 这里空气闷热浑浊,江芙也没见到贺兰玥因头疾离开,而是意味不明地盯着她。他看完她,又瞥向五花八门的刑具,像是在匹配着什么。 江芙不说话,跟着狱卒走到了这条通道的尽头,是两间牢房。 其中一间正关着都尉方宣,不是那小将军又是谁? “江姑娘!”方宣的眼睛亮了。 江芙大概扫了一眼,所幸方宣看起来还未受刑。 而对面牢房里的人就没这么幸运了,他双脚双手被砍,舌头好像也被拔了,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尤其在看到贺兰玥时,对面之人就更为激动了,“呜呜”声更加激烈。他应当是认得贺兰玥。 贺兰玥却没搭理他,只是欣赏着江芙见方宣的场面,一副悠闲看戏的模样,只差一盘瓜子和茶水。 方宣此刻也看见了暗处的人,连忙跪在狱栏后行大礼。 江芙朝方宣使了个眼色,叫他先稍安勿躁,转而对贺兰玥说:“陛下,事情其实另有隐情。” “嫔妾是在数月前来大绥的路上认识方都尉的,那时嫔妾正被使臣和侍女欺压,又日夜思念家人,便想着能否就此逃了,也不至于被侍女欺辱至死。”江芙说着,眼里便蓄了泪。 “方都尉许是看嫔妾太可怜才答应了,让嫔妾见机离开。只是后来嫔妾还是害怕被抓到,便没有走。”江芙说的大部分都是实话,只有逃跑失败的理由改了一下,这不重要。 “今日刚巧又碰见了方都尉,那东市口的确有些乱,就耽误了回宫的行程。”这里面大部分也是实话,江芙扪心自问并没有骗人。 贺兰玥在阴暗中低头看她,表情淡漠。 他真的会杀了自己吗?江芙不禁思考起这个问题,忽然发觉,自己没有什么把握。 那她前一段日子为什么没有意识到呢?江芙疑惑地审视自己,就像在审视一个陌生人。 就算贺兰玥真的杀了她,又不会有什么报应。 一个吻、一点温存,加上几个秘密,如何就能保证一个人的忠诚与不变呢? 他的怀抱再暖,他们也仅仅认识了两个月而已。贺兰玥杀人,容易得很。 “原来如此,阿芙之前这般可怜啊。”他揽过她的腰,语带唏嘘,望进江芙眼里。 这样漂亮的一双眼,明明心里古井无波没有半分苦痛,却能说哭就哭,真是厉害。 江芙还没顺着话继续解释,便听贺兰玥说:“方宣答应了你却未能做到,无用之人就杀了罢。” 他将一把刀放在江芙手中,抚过她的鬓边,鼓励着:“别怕,阿芙上回在修梵寺不是做的很好么?” 32. 第 32 章 察觉到江芙的退缩,贺兰玥疑惑地看她。 和旁人比起来,江芙自身的情感是淡了些。可单凭方宣曾经答应救她,并为此付出了努力,江芙就不可能亲手杀他。 “皇上!江姑娘对此并不知情,都是臣一时鲁莽,这才冲撞了车架。此乃大不敬之罪,臣罪有应得,请皇上处置!”方宣喊了出来。 他的头发变得乱蓬蓬,眼睛却乌黑发亮,能望见底。身上穿着粗布麻衣,跪得笔直利落。 “江姑娘?”贺兰玥睨了他一眼,大袖一扫:“还没轮到你说话。” 在江芙眼里贺兰玥只是甩了甩袖子,可方宣却被一股强劲而无形的掌风掀翻,砰地一声倒在地上,难受地干咳着。地上的枯草似是被风卷起,又被拍在阴冷的墙壁上。空气里的灰尘更多了,纷纷落在他身上。 江芙心情复杂,一方面她觉得自己好像连累了方宣,另一方面她也有点对不住贺兰玥。 要怪只能怪该死的南皖太子。 这场面也有些复杂,狱卒早已退下,临走前点亮了墙壁上的火烛。灯光将对面监牢中的惨状照得一清二楚,断手断足的人散发腐烂气息,正死死盯着贺兰玥。 “陛下别生气,这都是误会。”江芙拽了拽他另一只衣袖,她知道此时解释也是火上浇油,不如先把贺兰玥安抚下来:“今日太晚了,咱们回宫吧,有什么事明日再处理。” “阿芙甚知朕意。” 江芙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听贺兰玥若有所思道:“不愿杀他……看来你也不想让他死的太轻松,容朕想想,要用哪几种刑具呢?” 看来贺兰玥完全屏蔽了她说的话,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 方宣又要开口,江芙急忙用眼神打住他。这会儿你说话只会死得更快啊哥们。 “阿芙看这个如何?”贺兰玥取下一支烙铁,放在手中欣赏着,像是挑选心仪的玩具,笑眯眯道:“方宣的同伴都已经招了,他们居然想要趁乱带走爱妃。你说,朕是否要活剐了他?” 江芙心虚地说:“或许还有隐情。” “这般痴愚,难怪什么人都能将你骗了。”贺兰玥不掩嫌弃之色。 “陛下,嫔妾头好晕。” 江芙扶在他的手臂,呼吸着空气里的血腥味,那一刻她将平生见过的所有恶心场面都想了一遍。若是能吐出来就更逼真了,这样贺兰玥肯定不会带她继续留在这里。 “没意思。”贺兰玥就将烙铁扔向身后,正巧砸在那个没手没脚的囚犯身上。他已经伸出了腐烂的手臂,咯咯笑着,想要触碰江芙。 人死得很快。 此时一股极为反胃的感觉朝贺兰玥涌来,而罪魁祸首正倚在他身上,一副柔弱撑不住的样子。 江芙真的快要撑不住了,她就不该想那些恶心的画面!搭配周围的气味,以及身后刚死去的人,这令她的胃里简直翻江倒海。 她紧紧抓着贺兰玥的手。 贺兰玥唤来狱卒:“这几个,明日午时砍了。” 他说的是方宣和几个闹事者。 “属下遵命。”狱卒应声。 方宣从地上爬起:“臣恭送陛下、娘娘。” 尾生抱柱,周公梦蝶。 方宣是个粗人,识字不多,临死前不知怎么脑子里就蹦出这两个词。他一直认为尾生蠢笨至极,明明都要死了还坚守着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现在他不仅觉得尾生蠢,也觉得自己蠢。 朔北太过荒凉,黄沙漫漫,方宣想起江芙同他描述的水乡。 人往往会为说过的谎言付出代价,运气好就能逃过后果,若是运气差…… 江芙震惊地看着方宣,还想说什么,却被贺兰玥点了睡穴。她身子一软,随后被人打横抱起。 “真是麻烦。”贺兰玥道。 关于回宫的路程,江芙的记忆很模糊。 只记得在马车上她很努力地睁眼,却还是一片黑暗。身上很温暖,有人紧紧抱着她,但这不像拥抱,简直是想勒死她。 没过多久,这人又在她耳朵上咬了一口。 “江芙,你不过是仗着朕不会杀你。” * 都这样了,贺兰玥怎么还没杀她呢? 次日江芙在清辉殿醒来,这个问题便在脑海中不断放大,她也想不出答案。 身上已经换上了干净的中衣,素蝉进来为她梳洗:“昨日娘娘回来得很晚,是陛下亲自将您送回来的,说您身上沾了味道,令奴婢为您擦洗干净。” “辛苦你,现在是什么时辰?”江芙已经不会为此感到害羞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回娘娘,巳时一刻。” 昨日贺兰玥说的是……午时砍人,江芙头脑发昏。 虽然不是她让方宣来救走自己,可方宣也是因为她才落得下狱。江芙秉持着最后的道德底线,决定救一救方宣。 没时间用早膳,她让宫人将点心和汤羹装起来,穿好衣服便直奔太和殿。 这里是皇帝下朝后与大臣议事商谈的地方,江芙还从没来过。所幸此时没有臣子在里面,江芙得以借着送点心的名义进入太和殿。 穿过正殿,来到书房,一个骷髅骨架撞入眼帘。近了才发现不是骨架,而是一张巨大的弓,冷飕飕对着进来的人,其中还夹杂着一朵枯萎的花。 这是什么奇怪又诡异的装饰风格? 太和殿也是深色的布置,书籍比承明殿的书房多了几倍,想来是要在大臣面前显示一下文化水准。 贺兰玥本人就坐在中间,朝服还未褪下,发冠已经摘了,头发舒朗地散下来。他抬眼,眉目间含着若有若无的威严,望向江芙。 “陛下还未用早膳吧?”江芙把食盒放在桌案,试探地问。 “用过了。”贺兰玥托着下巴,视线落在她身上,似乎在等着她结束寒暄进行下一步。 江芙忽然有些不确定了,贺兰玥会听她的吗? 但刽子手可不等人。 她蹲下,端端正正行了一礼:“您应当是知道嫔妾因何而来,嫔妾也不想欺瞒您。” 今日又是一个大晴天,光线将她的影子打在地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31961|166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拉长,更加单薄。 江芙讨厌这样的天气。 “正如嫔妾昨日所言,在南皖使臣将嫔妾献给陛下前,嫔妾的日子过得很艰难。沿途他们更是极近苛待,这才生了逃跑的心思,求了方都尉帮忙。”江芙垂眸,没有看他:“之后嫔妾并没有跑,而方都尉也不知道宫中情形。许是有什么谣言传出,他以为嫔妾迷惑君王,使得您不思政事,便起了把嫔妾赶走之心。” 她伏身于地面,求情之意昭然若揭。 贺兰玥走路没有一点声音,片刻间就停在她面前:“这么舍不得他死?” “妾心如磐石,只有陛下。” “若朕不答应呢?” “陛下明辨是非,自然知道嫔妾与方都尉之间并无私情,只是误会。”江芙感到难办,她不知道如何跟贺兰玥解释,让他相信自己。 这感觉和她描述的“想念”有些像,又不一样,没有丝毫甜味,只余酸涩在心中一层层渗透。 极为陌生的感觉,让江芙实在想要放弃。曾经她可以谄媚地逢迎这位敌国暴君,可现在,求贺兰玥变成了一件艰难的事情。 “江芙,别拿这套说辞来压朕。”他蹲下身,抬起她的下巴,褐色瞳孔淡漠:“换个理由。” “嫔妾牵连无辜之人,心中有愧。”江芙道。 “与朕何干?” 江芙心里升起一团怒气,少杀个人对贺兰玥来说只是一句话的事,她却要低三下四地求他。 这时候什么道理、道义在她这儿都不顶用了,贺兰玥高高在上的眼神让她感到难受。拒人千里之外,却又放她进来;逼着她说了一句又一句场面话,却又嘲讽着拒绝。 那她还能说什么? “陛下若实在气不过,便将嫔妾一同处置了吧。”江芙偏过头,甩开了他的手。 空气一瞬间凝滞了,光线冰冷起来,照在成排的古籍古画。 “你知道了?”他轻声问,探头去看埋成鸵鸟的江芙。 闻言江芙抬头,正好与贺兰玥的头撞上,只见他正殷切又阴森地看着自己。 江芙打了个冷战,捂着额头问:“知道什么?” 她居然不知道! 她不知道通感,也要和方宣一起死! 阳光照耀白骨弓箭,染上一层暖色的保护膜。白骨累累,春日留不住、牡丹留不住,这些人真是该死……都该死…… 她怎么敢? “朕准了。”贺兰玥抛下一句话,站起身。 “陛下?”江芙很想恢复到随时随地发呆的状态,却失败了。 她这会儿清醒得很,能听清贺兰玥说的每一个字。 “封妃典礼在即,回去准备罢。”贺兰玥倦怠地倚靠在御座,叫了汪文镜进来。 他依旧封她的妃。 “淑妃身子不适,除去封妃典礼外均需在殿里休养,不得随意走动。”贺兰玥对汪文镜吩咐道。 他还要禁她的足。 他就这样一直看着她,一直,没有移开过视线,嘴角似乎还挂着笑意。 33. 第 33 章 江芙搬到了一个更大的宫殿——璇玑殿,有了更多宫人,居住环境和体验又上升了一个层次。 璇玑殿室内的花厅精致得格外突出。 明间敞厅,窗子镶嵌云母片,折射朦胧的光晕,缓缓铺在红木花台,芍药、水仙在花台上生长。硕大的青瓷容器上面漂着碗莲,红粉交织。 除了时常更换的真花,这里的屏风做成了镂空的缠枝莲纹模样,隔扇上也刻着花鸟图案。窗外芭蕉宽大翠绿,檐下铜雀口中衔铃,清风吹过,分外清脆。 因为影响睡眠,江芙让人将那铃铛都摘了。这两日对她来说不像是禁足,反而像是放假。 无论是夜晚还是午觉,她总是睡很久,还梦到了贺兰玥一次。清醒的时候她就和宫人们玩叶子牌、在小厨房看宫女做糕点,时间过得很快。 封妃的赏赐一样不落地送入璇玑殿。到了吉日的清晨,几位女官来为江芙穿戴礼服。 “娘娘生得花容月貌,照得殿里都熠熠生辉了。”女官为她系上绶带,夸赞道。 “可不是吗?如此好相貌,就算和数年前的元妃娘娘比也不遑多让。”另一位年长的嬷嬷说道,神情中有些恍惚,应当是想起了很久前的画面。 “娘娘,戴好发冠就可以去两仪殿了。”女官拿来华丽的花树冠,不动声色碰了碰嬷嬷的手肘,示意她失言了。 如今太后为首,怎能再提那个疯妃? 嬷嬷从回忆中惊醒,连忙查看淑妃娘娘的神情,见她没有在意,嬷嬷这才安下心来,接过花树冠。这些花树、珍珠、白玉,一股脑都戴在了江芙头顶。 穿戴齐整后,江芙由女官引着来到了两仪殿。这里已经站了许多人人,有官员,也有宗室的人,卢婕妤也在其中。 淑妃娘娘的美是毋庸置疑的,盛装之下更添了几分不可亵渎,令人想看又不敢细看。 只见她腮凝新荔,一双美眸像是将春色与月光都盛了进去,摄人心魄。 礼乐声隆重,中书舍人当众宣读册封诏书。因为后宫没有皇后,也没有位份比江芙更高的妃嫔,之后便由皇帝亲自授予金册与金印。 江芙看到了贺兰玥,他就站在最高处中央,玄黑冕服,朱红绶带,坦然接受着所有人的朝拜。 他今日戴了金色发冠,碎发落在鬓边,视线虚虚落在某个点。 按照礼仪流程,江芙要向他行三跪九叩大礼。她缓缓跪下,沉重的发冠压得她脖子疼。这样尊贵的饰物,到底什么样的脖子才能承担? 江芙心里嘀咕,表面还是规规矩矩叩了第一下。 汪文镜看到陛下忽然揉了揉颈后。 “免礼。”贺兰玥慢悠悠道。 江芙刚开始行礼,便被宫婢搀起。 旁边的礼官有些震惊,最近因为科举舞弊案陛下抓了不少人,听说诏狱里夜夜惨叫哭嚎不止。他们这种不高不低的官员都规矩得很,恨不得在陛下面前隐身,祈祷他千万别看到自己。 如今面对淑妃,陛下却连叩拜都不在乎了? 卢芸姣暗暗咬牙,却还要随着众人向新晋的淑妃娘娘行礼道贺。 宗室也没办法,皇帝若是真喜欢,就算是外族女子又怎样? 礼官传唱着下一个环节,江芙上前受领金册和印信。 贺兰玥的目光终于落在她身上,落在晶莹的花树上,落在殷红的口脂上。他将文书与金印放在江芙手上,神色晦暗:“爱妃可要拿好了。” “臣妾谢陛下隆恩。”江芙道。 “再拜——”礼官扬起声,群臣向皇帝与淑妃娘娘行礼。 各式各样的人,见过的、没见过的……都在阶下俯身,她转过身,发现视线极为清晰,可以望见最边缘跪下的内侍的后脑勺,以及一个官员打盹没站稳的姿态。 光滑的地面倒映雄浑的藻井,金色蟠龙浮在其中。 第一回见到贺兰玥时,他也是这样看她的吗? 那时他就知道自己是个细作吗? 按照礼制,最后是皇后赐座并训诫的步骤。与前头一样,后位空悬,依旧是皇帝来做。 只见贺兰玥贴近江芙,似乎是嫌她头边的珠玉碍事,他直接拆掉了。随后附在她耳侧说着什么,姿态十分亲昵。 底下的臣子更是头也不敢抬,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江芙,朕有许多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他的语气很温柔,像是在说情话。 江芙故意偏头,脸颊蹭过他冰冷的唇,很是胆怯地回答:“臣妾记住了。” “朕可不信你。”贺兰玥没有动,盯着她近在咫尺的侧脸。 轻盈又熟悉的香味飘来。 “这些日子,我很想您,”江芙轻轻掰开他的手,拿回零碎的珠玉,压低了声音:“臣妾出不了殿门,陛下今晚来看看我罢。” 贺兰玥的眼睛像水仙花缸底的琉璃珠子,又像金樽里盛着的琥珀酒,轻飘飘落在她身上,表情却是冷冰冰的。 “好啊。” 袍袖掩盖下,他的手指点在她后腰,顺着绦带上的纹路滑过,乐此不疲。 幸亏没有人看到,江芙腰际发麻,她往边上迈了一步。 “阿芙毫无诚意。”贺兰玥道。 江芙端端正正重新站好,只当没听见他说话。 “礼成——”礼官道。 …… 封妃礼一结束,卢芸姣就来到了宁寿宫。 檀香浓重,一个身穿小袖海青的师太从她身旁经过。 “姑母您怎么还能坐得住?江芙今日在殿堂上连礼都未行完,当着那么多臣子,陛下竟也纵着她。”卢芸姣埋怨道。 平日里她还能保持冷静,可现如今她已经入宫多时,陛下却从未召她侍寝,这在京城的贵女圈俨然已经成了笑柄。 四四方方的宫墙每天都一个样,狭窄地压下来,卢芸姣再也忍不了了。 佛龛前,太后声音平和,念诵着往生经文。 卢芸姣继续说着:“还有方才那尼姑,见了我跟没看到似的,宫里怎会有如此无礼之人?” “胡说,不可对慧觉师太无礼。”太后呵斥她。 卢芸姣压下不服,默默听着。她这姑母最近简直是中了魔怔一样,整日闷在佛堂,净与尼姑和尚往来,连后宫也不管了,任由江芙胡作非为。 不仅是姑母,就连她的父亲卢丹臣也因科举一事没空搭理她了。 “哀家还有经文没念完,你先回去。”太后继续拨弄着佛珠。 卢芸姣还没说什么,便被嬷嬷领了出来。 她委屈极了,更恨江芙。都怪她狐媚惑主,还整日装着一副清高样子,连姑母也被骗了过去。 这样的破落户,以为没人看得出来吗?她一定会揪出江芙的真面目。 “婕妤息怒,您许是还不知道,淑妃如今已经被陛下禁足了。”嬷嬷有意无意地说。 卢芸姣顿住脚步:“为何会禁足?” “具体缘由老奴也不知,似乎和前几日被抓进诏狱的方都尉有关。”嬷嬷道。 卢芸姣陷入沉思,若是江芙和外男有牵扯……那就方便多了。 她就知道,姑母还是疼她的。 送走了芸婕妤,嬷嬷回到殿内: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36719|166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太后娘娘,奴婢已将话传给婕妤了。婕妤是个通透人,晓得如何做。” 太后则是略显失望:“哀家原以为她是个沉得住气的,如今来看太过心浮气躁,难成大事。” “婕妤也是被逼急了才如此,她是您看着长大的,念着您的好呢。只是婕妤年纪还小,想为家族添光难免失了火候。”嬷嬷笑道。 “崔嬷嬷,还是你看得清啊。”听了这话,太后的表情缓和许多。 卢芸姣再如何也是卢家的人,太后可以斥责,但别人不可置喙一句。 “哀家是没有闲工夫管这些了,朝华的生辰快到了,需让他们加紧点,别误了大事。”太后又道,苍老的眼睛浮现一丝暖光。 “慧觉师太过两日就会赶往行宫,人很快就齐了。”嬷嬷说道。 香火缭绕,映着佛像慈悲的面容。 * “慧觉尼师?你真的看见她了?” 璇玑殿的晚间,江芙一边在净室沐浴,一边和屏风外的素蝉聊天。 素蝉斩钉截铁地汇报:“千真万确,冬雁闲聊时说起近来有好几个尼姑去过宁寿宫,还跟奴婢说了她们的法号,慧觉就在其中。” 冬雁是素蝉刚入宫时就结识的好友,之后被分到了太后宫里做侍弄花草的宫女。 “今日奴婢又去宁寿宫附近转了转,果然瞧见慧觉尼姑从后门出来。” 素蝉又亲自去证实了一番,这才和江芙说。 江芙摆弄着水面上飘荡的花瓣,心想慧觉若是知道孙阿宝已死,又被掉了个包,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她得把这件事告诉贺兰玥或者汪文镜,但如今璇玑殿被变相封了起来,外头时刻有暗卫值守,她和宫人都出不去。 不过看贺兰玥的意思,他今晚应当会来。 江芙沐浴结束,擦拭完头发,换了身清凉的丝质寝衣。 “娘娘,奴婢就先退下了。您若是无聊,可以看书打发时辰。”素蝉为她抹完桂花发油,快速走出了寝殿。 发丝仍带潮意,江芙坐在榻上看地理图志,等待头发完全晾干。 正经的书籍中掉出来一个小册子,江芙顺手打开,白花花的□□映入眼帘。姿态各样、室内室外……这册子的画技十分高超,人物脸上的表情都很传神,在爽和疼之间来回跳转。 江芙面无表情,手上却在不停翻阅,古代的春.宫图原来真的和小说描述得一样,嗯……很多样式。 看素蝉方才那个心虚样子,不用想就知道是谁放的。这是给江芙支招复宠呢,确实用心良苦。 然而事实可能要令素蝉失望了,直到江芙的头发干透了,贺兰玥都没有来。 江芙倒是没什么,素蝉却颇有些失落地熄灭了所有灯烛。 月上中天。 江芙进入深睡眠,梦里却有条恐怖的大蛇紧紧缠绕着她,金黄竖瞳,看猎物一样看着她。 挣脱不得,大蛇吐出信子,露出尖利的毒牙,眼看就要咬断她的脖颈。 “救命……”江芙无意识地喊出口,额头冒汗。 被子不知什么时候从身上滑落,掉在地上。 有人在她后背轻拍,安抚着,让江芙恍惚以为是来救自己的。 可她睁眼那一瞬看得分明,就是贺兰玥狠狠禁锢环抱着她,令她动弹不得。 他把她弄醒了。 床头的灯台被点燃,发出幽幽的光晕,照在来人脸上,冷白又刻薄。 他放过江芙的后背,随手从枕边拿起一本小册子,语带嘲弄: “阿芙的胆子实在太小,几张画都能将你魇着。” 34. 第 34 章 “陛下将我吵醒了。”江芙揉揉眼,伸手去拿那春.宫图。 “不急,朕还没看完。”贺兰玥将册子放在背后,攥住江芙的手,嘴角嘲意不减:“阿芙觉得好看么?” 江芙身子一瘫,无所谓道:“一般般吧,又不会动。” 呵呵,这才哪儿到哪儿。随他看去。 “哦?原来阿芙喜欢当面看这些。”贺兰玥却来了兴趣,男鬼一样贴在她身上:“好办得很,朕明日就叫人来给你演,男女随阿芙挑,每日都不重样。” 江芙的身体僵住了。明明没有盖被子,她却感觉闷热。他身上的味道很清凉,像下了一整夜雪后的空气。 “陛下,嫔妾好困。”她逃避地侧开脸。 贺兰玥扶着江芙的后脑,抚摸她紧闭的眼:“朕忙了一整日都没阖眼,阿芙也不能睡。” 简直没有道理,江芙的拳头攥紧又松开,抿嘴微笑:“好的。” “继续说,你从哪儿看的春.宫戏?”贺兰玥将头埋在她颈窝,抱怨着:“朕闷在宫里无趣得很,什么也没见过。阿芙,带朕去瞧瞧。” 床幔散下来,隔绝外面的空气和烛光,将拔步床内聚拢成一个单独的空间,呼吸和声音都格外清晰。 “陛下自己就可以去,您本事那样大,哪里去不得?何必拉上嫔妾。”江芙道。 “你在怪朕禁足。”贺兰玥笑了,捏着她的后颈。 “这倒没有。”江芙实话实说。 他依旧笑着,没说话,手上却使了力气。不知道他按在哪个穴位,江芙只觉得自己身上一阵一阵发麻,像是有蚂蚁爬过。 视线昏暗,帐幔外的灯光跳跃,她想抬手掀开帘子,被贺兰玥按下。 “陛下到底想干什么?”江芙皱眉,不耐烦地问。 贺兰玥抚平她的眉,接着咬在她耳尖,江芙没忍住哼了一下。这样的嘤咛之声,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狠劲的、柔软的、亲密的,紧紧贴在她耳畔,像河底纷繁的水草,深黑的水,缠绕纠缠着她。 他消耗着她,直到她失去所有气力。 “别。”江芙吐出一个字。 她很难受。 偏偏贺兰玥毫无所觉,一本正经地说:“阿芙叫得很好听。” “还想听。”他撑在江芙上方,眼神却不带欲念,只是纯粹地看着她。用视线描绘她的脸颊、她的鼻尖、她的嘴角。 江芙胸膛起伏,这让贺兰玥想起潮水退去后,搁浅在岸上的鱼儿。失去了水,只能吸进去毫无用处的空气,晶莹的腹鳍扇动着,任人宰割。 不是说人在榻上都会呈现出最真实的一面吗,对于骗子也是如此吗? 贺兰玥贴在她的额头,像是在研究什么,一尺一寸一毫厘,丈量着她的反应。 “很有意思吗?”江芙眼尾扬起,曲起腿,抵着他。 贺兰玥眼睫颤动,冷然的面孔有一瞬间的迷茫,又被江芙环住了脖子,压着他往下。 她咬在他的唇上,毫不留情。 血腥味弥漫。 可她还没有放过他。 身上难受的感觉消退,江芙反客为主,继续这个主动的吻。 贺兰玥闭上眼。 “陛下不喜欢嫔妾吗?”她微微后撤,离开他的唇,疑惑地问。 他靠近,语气很轻:“别冤枉朕。” “那就是喜欢咯?” “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他再次否认。 “睁眼看看我,陛下,皇上……贺兰玥。”江芙语速很慢,温柔地贴在他的脸庞:“为什么对我这样奇怪?” 不是恨也不是爱,反复横跳,咬牙切齿。又收起毒牙,只是缠绕在她身上。 “因为……” 贺兰玥睁开眼,猛然顿住,手掌握住江芙纤细的脖子,歪头看她。 他唇边还带着血:“朕不杀你,还可以杀别人。方宣适合腰斩、你这些宫人适合杖毙,或许能让阿芙听话许多。” “为什么不杀我?”江芙在黑暗里望着他,继续方才的疑问。 眼看贺兰玥又要来点她的睡穴,江芙快速拦住他,妥协了:“好好好,我不问了。” 她的眼睛扑闪着,哪里还是搁浅的鱼?分明是善于伪装的狐狸。 贺兰玥顺势倒在她身边,赌气似的:“困了。” 江芙支撑起身子,绕过他,将掉在脚踏的锦被捡起来。她裹着被子侧过身子睡觉,想了想,又分给贺兰玥一个被子角。 折腾半晌,终于可以睡了。 很快,江芙又做起另一个梦,这次的梦里没有可恶的蟒蛇,换成了毒药,喝下后肚子传来一阵痉挛。 而贺兰玥正是灌她毒药的人! 这狗皇帝!她就知道他心里蔫儿坏,嘴上说着不杀她,心里指不定多记恨她呢! “起来。” 一道不耐烦的声音闯入她的梦境,随后是一阵暖流涌入身体。 外面的天已经泛起鱼肚白,江芙再一次被贺兰玥弄醒。 一看到这个投毒的罪魁祸首她就想发火,然而却看到贺兰玥的手搁在自己的小腹上,输送着奇妙的内力。 他的脸色非常难看,像是因为缺血没了精力的吸血鬼,或者长相俊美却被吸走阳气的书生。 “这……”江芙后知后觉,感到身下有些黏腻。 她,来月事了。 看到她的呆愣,贺兰玥打了个哈欠,很不爽地说:“总不能是伤了根骨,才落下葵水腹痛的毛病。” “原来受过伤?落水、罚跪、受冻?”他的手从江芙小腹移开,握在她的腕子上把脉。 “……可能吧。”江芙不确定地回答,紧张地看他把脉。 贺兰玥狐疑:“有就是有,什么叫可能?” 她也很想知道啊。 江芙拍着胸脯说良心话,这次的确不能怨她。 但是原因自然是不能说的,她只得编了个理由:“数年前我的确掉进过池子里,之后还染上了风寒,在屋里歇了许久。” 贺兰玥抬眸,江芙坦坦荡荡和他对视。这理由很恰当,不管贺兰玥信不信,反正她已经说服自己了。 然而贺兰玥的神情高深莫测,又重新把了一次脉,薄茧摩挲着她的手腕。 “陛下,我的脉象可有什么不妥之处?”江芙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她最怕体检了。 妈呀,她不会得了什么绝症吧? 待贺兰玥终于张口,江芙的心随之提起来,想听又不敢听。 “忘了跟你说,朕不会把脉。”贺兰玥笑嘻嘻,丢开她的手。 神经病啊啊啊! 谁知他还探头过来,目光阴沉:“江芙,你心里在骂朕。” 说对啦,骂的可不就是你嘛! 江芙面带笑意地摇头。 “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49082|166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朕一会儿让人来给你瞧瞧。”他站起来,穿上外袍。 江芙坐在床榻:“谢谢陛下帮我缓解疼痛,别耽误了您上朝。” 她偷偷看了眼被子下面,身下已经渗出血迹。面对这样窘迫的情况,江芙只想让贺兰玥快点走。 外面的宫人听到寝殿里面的声音,询问是否需要进来服侍。 贺兰玥没搭理,他已经穿好衣服收拾妥当,给江芙递了杯水,怨妇一样看着她:“爱妃看起来很希望朕离开。” 江芙喝着水,很有魄力地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陛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臣妾都懂。” “你懂什么呢,阿芙?”贺兰玥叹了口气,将她的名字念的很缠绵。 在贺兰玥转身要走前,她终于想起来还有一事,连忙将孙阿宝与慧觉的事情告诉了他。 “知道了。”他说,手指点在她眉心,认真叮嘱:“你——不要腹痛,不能乱跑,也不能突然就死了。” “臣妾自然不想死。”江芙皮笑肉不笑。 他还是不满意,直到江芙向他郑重承诺自己不会突然死掉,才把这尊大佛送走。 素蝉拿着干净衣物走进来,江芙去净室换了一身。 “娘娘最近好似活泼了许多。”素蝉笑道。 “是吗?”江芙坐在妆台前,她不是一直都这个样子吗? 素蝉站在榻前,弯下腰来,一双杏眼温婉地看着江芙,为她擦去额头的薄汗。 “真应了那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奴婢入宫这么久,前朝的今朝的事也听了不少,头一次见做皇帝的这样待人。”素蝉说着。 “您为自己留后路也没错,陛下的名声是有些可怖,不过娘娘也可以试着珍惜眼前人。” 天逐渐亮了,贺兰玥的内力还熨贴在她的腹部,一点点化开。 “素蝉,你知道我的身份?”江芙听完她的话,有些惊讶。 素蝉什么时候知晓她是细作的? “瑞香死的那日,奴婢跟着去了掖庭。汪公公拔了她的舌头,又留了一口气,让宫人们看瑞香死前挣扎,说这就是背叛主子的下场。”素蝉很平静。 “后来是奴婢将瑞香的尸首裹起来,给处理尸首的宫人送去。他们都去抢瑞香身上的银票,奴婢便把她藏在鞋底的蜡丸拿走烧了。” 江芙恍然,好奇道:“你当时就不想揭发我吗?” “还没来得及,您就让奴婢做大宫女了。” 素蝉整理好床铺,又悄悄塞进去一个新的、更厚的小册子。 * 贺兰玥今日是穿着常服上朝的。 盐铁使独子之死被压了下去,可不知怎么,从这位出入青楼的公子哥手里流出了今年会试的考题! 今年是新的国子监祭酒上任第一年,居然出了这样的事。 科举舞弊事关国本,非同小可,陛下震怒,令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 下了朝,太和殿外的臣子排着队。贺兰玥在殿内一边听他们说,一边玩着竹蜻蜓。 竹蜻蜓从半开的窗子飞出去,紧接着是一声惨叫,血迹呲在窗纱。 “偷听可不好。”贺兰玥瘫在座上。 刑部的苏尚书是个可堪重用的,他便多交待了几句。 待臣子退下,汪文镜来了。 “去查江芙在南皖的经历,事无巨细都要告诉朕。”贺兰玥道。 35. 第 35 章 “得嘞,我说您呐,平时杀伐果断,可每回遇上淑妃娘娘怎么就变了模样?”汪文镜应声,却忍不住嘀咕:“莫不是您有何把柄在她手上?” “也不对啊,若是真有把柄早就该被灭口了。”汪文镜又自己否定了这个猜测。 见贺兰玥没有说话,他也不再自讨不快,而是将一包东西放在桌案上,红纸包裹着,很是打眼。 “陛下,林世子送东西来了。”汪文镜说道,“他这两年游山玩水自在得很,前几日在汴州成了亲,这不,差人快马加鞭给您送了喜果来,说让您沾沾喜气。” 贺兰玥看也不看那鼓鼓囊囊的喜果:“传信让林子逸赶紧滚回来。” “回来?世子新婚,人家新妇在怀,巴不得跟您告假呢。”汪文镜暗暗指责贺兰玥的不解风情,剥了几颗花生吃着。 贺兰玥冷笑:“你同他说,七日之内回京,朕就把长公主府赐他作贺礼。” 自从西御苑一事后,淳阳长公主的府邸便被封了。然而长公主府位置绝佳,是以也有不少人盯着。 汪文镜领命,带着剩下的喜果走了。 书案上残余着红枣与蜜饯的气味,贺兰玥看向那一处空出来的桌角。 贺兰玥从来不是多愁善感、联想丰富的人,他的世界很简单,只有黑和白,杀和留。 此刻他却忽然想起江芙塞给他的蜜饯、江芙在这张桌案上写的丑字、江芙吃完糕点后粘在虎牙上的一点碎屑…… 都怪林子业在此时成婚。 闷热的空气告一段落,远处传来隐隐的雷声,比春雷更响,许是象征夏日的来临。 天很阴沉,原处是浓浓的灰蓝色。 “下雨了。” 江芙站在檐下,听雨打芭蕉,声音缓急交织。 炉香在背后缭绕,雨水浇灌在碧色琉璃瓦,落在虾红色的花骨朵,将景物都挤在了一起,呈现出一种不真实的色彩。 雨中的璇玑殿也是极漂亮的。 医官刚走,说她阳虚内寒,阻了气血运行,留下几幅药方。 江芙讨厌喝药。 一个宫婢撑伞走来,行过修剪整齐的绿植,跨过水坑,江芙看尽她嘴角的痣。 “娘娘,还是没找到小白。”宫婢说。 小白,是江芙给那只小白狐取的名字。不知为何,两日前就没了踪迹。 它来的时候就像一阵烟,走的也悄无声息。 小厨房传来药味,就像贺兰玥喝的一样。 雨下的更大了,药也熬好了。苦涩的味道侵入潮气,把她的小院都浸泡在了药缸里。 江芙不想喝。她宁愿疼那几日,也不想每日喝药。 她心里很乱,许是单纯因为葵水,又或许没有原因。 “素蝉,帮我研墨吧。” 江芙头一回主动提出练字,素蝉惊讶之余,为她拿来了宣纸和字帖。 没过多久,素蝉就看到了许多没见过的画面。娘娘的画法很奇特,寥寥几笔就勾勒出动物神态,那表情惟妙惟肖,成了精似的,像狸猫,又像是狗。 可狸猫为何会站着走路呢,又怎会和耗子和平共处? “娘娘画的是什么?真是稀奇,奴婢还没见过这样的笔法。”她问。 “我画的是猫和老鼠,简笔画都很容易上手的,你想学的话我教你。”江芙表情骄傲,指着画中的两个动物介绍着:“它们俩是一对好朋友,相爱相杀,猫一直想抓住老鼠,它设下过许多关卡害老鼠。可是当老鼠真的被扔到雪地里要死了的时候,它又把老鼠捡回来救活了。” 素蝉没看过猫和老鼠,半知半解:“这样也能算爱吗?” “可能吧,爱本身就有各种形式。”江芙其实也不能确定。 “反正奴婢看得清楚,陛下是爱娘娘的。”素蝉总结。 江芙笑了笑,没说话,继续画下一张猫和老鼠。 * 狸猫挣扎着,发出凄厉的叫声,似是在哀嚎。 上清宫位于一处山丘顶端,雨后雾气缭绕,琼楼玉宇,恍如置身仙境。 “朝华最喜欢你了,去吧。”太后慈祥地看着苍老的狸猫。 这只名为金丝虎的狸猫在宫中锦衣玉食多年,最为亲近太后,如今被放在上清宫大殿后的平地,五花大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54161|166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上清宫的穹顶是圆的,外头地面是方的,周围的摞着品质极佳的柴火,只是已经浸了潮气,再也点不着火了。 中间的场面更加震撼,许多少女躺在冰冷的青石板,似乎已经失去意识。她们的后颈和手背皆被朱漆与靛蓝涂上了特定的图案,像壁画的残片。 数日之前,她们还是令人艳羡的对象,家世普通甚至清贫,从各地精挑细选出来送往京城当女官。 而修梵寺的新任住持身披袈裟,站在中轴线上,目光慈悲。 “太后娘娘,这些女子的八字老衲都已看过,与朝华公主的生辰八字的确有缘。”住持又指了指最中间的那位女子,“她是最有福分的,能和公主同一日降生。” 太后欣慰道:“那便开始吧。已经因下雨误了时辰,吉日所剩无几。” 柴火不能用,直接点燃她们身上的衣物也无妨。 这些人能为朝华而死,又奠基朝华的新生,是她们之幸。 包括慧觉在内的几位僧人尼姑开始念经,他们或惨白着脸,或闭上了眼,声音难免颤颤巍巍。方才一个尼姑出声制止,被就地斩杀,雨水很快冲刷干净了血迹。 本以为太后只是让他们来到新建的行宫做场普通佛事,没想到这和佛法问道毫无干系。 他们大动干戈,这些女子身系全家的期许,满怀期待地远赴京城。 都只是为了……为了所谓权贵推崇的活祭。 猫儿叫得嘶哑又刺耳,它从未受过这样的苦楚。太后温柔地抚摸它的肚皮、脖颈,就像从前每日做得那样。 狸猫有一瞬间的失神,下一刻便没了声响。 它被掐死了。 “好孩子。”太后松开了手。 这么多年……朝华已经走了这么些年了。 苍天不仁,连一个真切的梦境都不赐予她,朝华的脸在梦里逐渐模糊。她老了,再过一段日子就真的记不清朝华的模样了。 好在她知道了这个法子,能使朝华转生于富贵之家,有一副最为康健的身子,同她再次相聚。 天空的云雾稀疏了些,隐隐透出阳光与彩虹的色泽,祭祀即将开始。 26-30 第26章 唇齿相接 风雨飘摇,青灯掉落在地。 花自飘零,她也跌进一片幻梦的池水。 对方显然生涩极了,一点一点轻啄在她唇间,带着探究之意。 呼吸交织,江芙闻见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还有氤氲的水汽。若不是自己开了窗,他要淋到何时? 陛下总是忘带伞,她想。第一次也是,现在也是。 敏感的接触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贺兰玥在她唇上细细研磨着,真是好耐性。 这张嘴曾吐出过许多恐怖的话,今日杀了这个,明日剐了那个。还有、还有……江芙回忆不起来了。 他抬手捏起她的后颈,带着她往下压。直到江芙失去平衡,不得不将手撑在他肩上。江芙压在他微冷的唇上,这姿势,反而像是她在强迫他。 这个荒诞的想法让江芙不由笑了出来,唇齿相碰,湿润的、更进一步的接触,她猛地一惊,不敢再继续。 雨水打在院中古树,残叶漂在水洼上。不知从何处传来隐约的诵经声,许是哪个僧人正在夜禅。 经文静心安神,要入静、入定,罗刹就在后面看着呢。江芙尝试着,努力去捕捉空气中断续的佛偈,可她这时难以虔诚。 怎么可能静的下来!江芙头重脚轻,飘飘然地缺氧。 鼻尖相接,江芙在上面蹭了蹭,用自己的鼻尖徘徊在他脸侧。贺兰玥身上变得温暖起来。 紧接着,江芙离开了他的面颊,橙黄衣袂飘动。 贺兰玥显而易见的不满足,阻止了她的后退,轻咬在她的下唇,似在谴责这若即若离的行为。 春夜的雨有情又无情,将新芽滋润,又将繁星撕碎了藏起来。 江芙搂紧了贺兰玥。冷硬的骨,温暖的皮肉,都无法克制地化在了这春夜。 “这儿太冷了,我们回去吧,陛下。”江芙在他耳边说。 贺兰玥意犹未尽地“嗯”了声,脸上是少见的迷蒙,只是照做江芙的话去做。 很快,江芙便庆幸自己的决定。 当他们回到她的禅院时,那雨骤然变大,倾盆而下,阴风怒号,将露天的香炉烛台吹得狼藉。 就寝的房内没有点灯,全靠静室透过来的灯火。江芙脱去沾水的外衫,搁在衣架。 那人就坐在暗处,眼神不明。 “你想要何物?”他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江芙没听懂:“什么?” “朕可以赏赐你。”他又回到了那副居高临下的样子。 江芙朝他走来,用帕子擦干贺兰玥鬓边的水渍:“陛下,做某些事的时候,不是为了赏赐。” 你怎么不懂呢? “这是皇命。”贺兰玥道。 “好,那我以后想到了再跟陛下说。”江芙示意他也脱掉外衣。 贺兰玥满意了,起身将自己的外裳搭在江芙的衣物旁边。 外头是灾难似的天气,风猛烈地撞在窗户纸上,更显得室内的静谧安全。 这是最适合睡觉的氛围,江芙这两日累极,虽然她并没有做什么。 出门本身就是一件很累的事啊。 贺兰玥看她率先躺在床榻内侧,又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陛下不睡吗?”她伸手拽他的衣袖,不小心将中衣的领口扯的更大了。 冷白的胸膛映入眼帘,肌肉若隐若现,恰到好处的身材,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 贺兰玥即将发怒,江芙爬起来,很有眼色地帮他拢回衣领。 一顿折腾后,陛下高冷地躺在了床榻外侧。 这里的被褥床榻远比不上宫里,可江芙有种自由的感觉。她原本是面对墙壁、背对外侧的睡姿,想了想好像对皇帝不太尊重,又转了过来。 然而面对面有些尴尬,黑夜的模糊中,她听见外头的杂乱,眼里望的却是贺兰玥的薄唇。这里的触感……她记得很清。 江芙终于挑选好睡姿,她平躺在榻上,双手端庄地放在小腹上,仿佛下一瞬就要起来行一个万福礼。 贺兰玥瞧着有趣,侧身支起头看她:“你这幅样子,睡得下?” 江芙瞧进他的眸子,像是褐色海洋,压抑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陛下方才吻我的时候,睁眼了吗?”她就这样把脑子里想的说出来了。 “忘了。”贺兰玥将她的身子扳过来面对自己,想看清她的表情。 他自小在寺庙长大,听惯了无数人的欲望与祈祷,可怜的、肮脏的、贪婪的。但他看不清江芙到底想要什么。 江芙直白地和他对视,到最后是贺兰玥先受不了:“就寝罢。” “陛下这一身武功,是怎么学的?”江芙嘴上不停。 贺兰玥的手指点在她唇上:“淑妃,寝不语。” 江芙伸出一点舌尖,轻轻舔了一下:“告诉我。” 滚烫的触感比热毒更甚,贺兰玥的手指按在她唇边,磋磨着。 “大胆。” 这算什么?往后还有更大胆的呢。 江芙又用脸蹭了蹭他的手。 贺兰玥深吸一口气,妥协了:“一个疯和尚教的,那老头凶得很,动不动便打人。” “他为什么教您呢?”江芙好奇。 “朕答应了他一些事情。你看,他们无论做什么,都要从朕这里拿到些什么。”贺兰玥攥紧她的手腕,自嘲地笑:“你不也是么?再说假话就杀了你。” 隔壁静室里的灯油耗尽了,灯花熄灭。相应的,这里陷入全然的黑暗,风雨大作,直逼着人吐露心声。 江芙挪着身子凑近他,几乎要挨上他,可她停了。 她用另一只手将他拧起的眉展开:“这样就好看了。” “你嫌弃朕?果然,你的心还在南烷。” 江芙掰开他的手掌,拉起了他的小指:“我喜欢和陛下在一起,陛下同我拉勾,就算我跟您签字画押了。” 他顿了顿:“何为拉勾?” “就是陛下和我约定,嗯,不能相互背叛,一百年不变。” 他轻嗤:“朕千秋万岁,区区百年算什么。” 可江芙感觉到,小指被他紧紧勾住了。 电闪雷鸣间,没有神佛为证,也没有誓言,年轻的帝王就这样和细作许了一个约定。 那些头疾汤药没白喝,他果真是疯了,就如他早逝的生母,如他跟随习武的癫和尚。 “那等陛下一百多岁的时候,就可以随便违反了,我不会怪你。” 江芙迷迷 糊糊道,呼吸很快变得均匀起来,睡着了。 “你知晓朕太多事。”贺兰玥看着她安静的脸,烦闷无处发泄。 他想罚她抄十卷,不对,二十卷策论,一个字也不能少;还想让她在禅室面壁思过,直到她主动交代全部秘密;抑或回宫后为他掌灯奉茶,不许随意坐下…… 可贺兰玥最终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抵着她的额头,独自抱怨: “江芙,这不公平。” * 江芙第二日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另一边床榻空空如也,仿佛昨天夜里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她直挺挺躺在榻上,盯着头顶所绘的图案,咸鱼一样不想动。 直到旁边的枕头传来沉水香的气味,浸染在这方狭小的空间里。原来不是梦啊。 午膳,江芙开心地吃了一大碗饭。素蝉在她的感染下,也用了不少斋饭。 而隔着半个京城的平康坊就没有这么轻松了。 三曲九巷,三教九流。这儿是久负盛名的风流地,达官贵人的销金窟,文人墨客的风雅地,兴致来了便大笔一挥,留下诗作。 它和其他坊市不同,不受宵禁约束,巡查的执金吾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这里往往通宵达旦作乐,笙歌不歇。 今日清晨,平康坊里最大的青楼醉仙楼正是偃旗息鼓之时。 一个相貌模糊的人从天字房云雨阁走出,叫住了门口的小厮。 小厮奇怪地看他,公子昨日明明跟琳琅姑娘同宿,此人又是谁? 许是和公子他们一块,用讨好之辈送来的清白姑娘,一同做那档子事的人。小厮清楚自家少爷的某些癖好,他们玩的花哨,有时甚至会从后门运出一具尸身。 他偷瞄过一眼,那白花花的胸脯上全是印子,有牙印也有别的什么,瘆得很。 小厮瞧着这位陌生的客人,他身量颀长,姿态慵懒,也像是个王公贵族。只是那五官太平平无奇,过目即忘。 随后那人平静地说:“你家公子喝水呛死了,进去收尸吧。” 小厮露着大牙笑,只说不信。他家公子可是盐铁使的亲儿子,这不,刚考完会试不久,就来醉仙楼松快松快。 尽管他也不知自家公子为何毫无压力,像是料定自己一定能题名杏榜。 待他回过神来,刚刚同自己说话的男人已经消失了。 过了一个时辰,公子还没起来叫水。他有些纳闷,蹑手蹑脚走进屋里看。 “来、来人呐——” 他连滚带爬地出来,仓皇喊人。 公子赤条条倒在地上,喉咙被碎瓷片割断,血液凝固。 他手里还托着一盏清水,走近了瞧,是用铁钉活生生穿透盏底,钉在了公子手心。 清水早已凉透,公子也死透了。 第27章 没有一个人活着回去 雨后的修梵寺,空气都被洗净了,石阶上的水渍也干了。 只有门外观音像的眼窝中蓄这两汪雨水,含泪似的,一只蜗牛在观音手中缓慢爬行。 午后钟声悠悠,伴着水雾传开了。 江芙坐在静室的蒲团上,昏昏沉沉地念经,遇见不认识的字就含糊地跳过去。 外头传来奇怪的叫声,像是狸猫。素蝉出去看了一圈什么也没找到,江芙正读经读得无聊,便也跟着出去找猫。 她走出禅院,背后是宽阔的回廊与刻着经书的碑林,叫声就是从那里传出的。 然而狸猫没见,却见到了一个熟人。 苏庭仪猫着腰走出来,一身男装,很是英气,大咧咧地和江芙打了招呼。 她看起来就像戏里的小生,江芙忽然想到女扮男装的祝英台,看起来大抵也是如此吧。 请到室内喝茶,方知她是随家中长嫂前来修梵寺上香。 “巧的很,我想起娘娘此时就在寺中斋戒,就摸了过来。”苏庭仪一拍膝盖,笑得欢喜:“娘娘,您上次讲的故事着实吊人胃口,可否再讲上几回?” 她可是身负重任,不论如何要把南皖的后宫秘辛听完,回去复述给那些命妇和夫人。她们可都翘首以盼呢! 好嘛,这是冲着听故事来的。 苏庭仪当然晓得不能白听,她将静室的门窗紧闭,神神秘秘拿出了一个油纸包,竟是一整只烧鹅! 江芙这两天没碰过一点肉星,此刻眼睛都直了,率先啃了一根鹅翅,又没忍住吃了一个鹅腿。 太香了。 于是江芙花了好一会儿,即将给苏庭仪讲到结局。她讲的生动极了,还能扮作不同的角色对话,到最后就连看门的素蝉也将耳朵伸了进来,痴痴听着。 苏庭仪还没听够,府中的丫鬟就来催人了。 “害!我这侄儿不喜寺庙,闹着要去邙山,偏我昨日还许了带他去。”苏庭仪后悔道。 “邙山?” “离修梵寺近得很,上头还有祭奠明威将军的春醒亭,花开得不错,近些年世家公子总爱去那儿。” 苏庭仪从蒲团起身,活动着发麻的腿脚:“我侄儿被人骗,花大价钱买了一堆破铜烂铁藏在床底,说这是明威将军用过的刀剑。混小子不知战场险恶,毛儿还没长齐全就要去从军,非说要是明威将军还在,定然半年就把南皖和黎国打得屁滚尿流……” 说到一半,她才想起对面的江芙正是南皖人,尴尬地收住了话语。 江芙却没有她想象中的气愤,居然完全没有!而是眼带好奇:“这么厉害!” 这样的气度令苏庭仪钦佩,她骄傲道:“明威将军施春醒可是大绥的战神,说他能持弓射日我都信得!还是少有的儒将,温文尔雅。唉!就是死的太早。” 江芙将苏庭仪送出了禅院,又往前走了几步,看着她逐渐走远。 “娘娘,后会有期!”苏庭仪背对着她招手,高马尾上的发带在夕阳下飘飞。 一只黄狗自草丛中冒出头,怯怯地看她,朝她摇尾巴,却不敢往前来。 看见这可怜巴巴的样子,江芙便挪不动腿了。 比起捉摸不定的人,她明显对小动物们更为亲近。相应的,或许动物也能感受到善恶,从小到大,她出门总会有小动物来找她。 从一个亲戚家挪到另一个亲戚家的时候,她最舍不得的往往是楼下流浪的猫狗,以后要怎么喂它们呢?江芙感到难过。 这只黄狗就像她喂过的一只,连白色的眉毛都很像。 它很瘦弱,背上还秃了一块,有几点圆形的伤痕,像是被人用香火烫的。 江芙瞬间就想好了剩下大半只烧鹅的归宿。 趁着周围没人,她让素蝉将那油纸包拿了过来,偷偷喂给这只小黄狗。 她就蹲在它前面,看着黄狗吃肉。 黄狗剩了一只鹅腿没吃,而是叼着往林子深处走去。 江芙感到好奇,便把树上的暗卫叫了下来,陪她一起跟着小黄狗。 黄狗穿过杂草堆,停在一棵海棠树下,这海棠树在半高不低的杂草中很是显眼。一片花瓣掉在它背后的伤口上,遮住了伤疤。 它钻入另一团杂草,将嘴里的鹅腿给了里面一只小狗。许是它的孩子。 这周围更加寂寥无人,可能也是它挑中这里作窝的原因。 海棠树旁有个坟堆,前面放着一壶酒。瓷瓶并未落灰,想来是最近才放在这里的。 谁会将坟立在这儿呢? 先师圆悟——碑文上面仅有四个字,笔力深厚。 江芙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贺兰玥的字。 * “行者留步,你们寺中是不是有个叫圆悟的和尚?已经过世了。” 禅院内,江芙叫住了来送晚膳的僧人,问道。 那僧人的表情很难形容,像是惊惧,又像是在追忆。 江芙没有动筷子,只是等着他回答。 宫里来的贵人问话,是不可以不答的。空气短暂地凝滞了一下,僧人便将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 十几年前,修梵寺遭过一次贼人 洗劫,前任住持和长老便决定找些武僧入寺。圆悟便是借此来到修梵寺,还带了个相貌白净的男童。 他的脸上有道长长的疤痕,像是被什么武器砍伤,连五官都毁了。长老一开始并不想收他,觉得他很有一副凶相,奈何那圆悟的武艺实在高强,三五下便能撂倒其他几个武僧,便被留了下来。 不过也有人说是因为他当时对长老放了话,若是不收他,他便挑几个人就地砍了……总之,他拿到了修梵寺的度牒,剃去了头发。 这武僧的确有很大的本事,那些贼人尝到甜头后又来了一回,只是这一次,他们没有一个人活着回去。 佛家讲究慈悲为怀,回头是岸,可圆悟不管这些。地上的青砖都浸透在血里,前任住持急慌慌赶来,只看见尸首中间站着一个身穿袈裟的人,对着尸首吟诵一曲大悲咒。 可能是这件事在江湖上传了出去,从此再也没有歹人敢打修梵寺的主意。 圆悟此人很难相处,基本上不和其他人打交道,还屡屡破戒喝酒,众僧对他腰间的酒壶视而不见,也容忍了他拿肉当下酒菜的行为。 他几乎没有出过修梵寺,酒肉都是让那小男孩跑腿给他买来。这样一个怪人,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来头,姓甚名谁,又为何甘心待在这方狭窄的天地。 令长老庆幸的是,他并不喜欢显露于人前,宁愿看守偏院。 圆悟在寺中种了几棵海棠树,最后只活下来一棵。曾有富商看上了这棵海棠树,说有菩提相,要买走移栽到宅子里。 然而没过多久,寺中人听说那富商死在了游玩的画舫上。 再没有人敢靠近那棵海棠树了。 圆悟邪门得很,有人说他修得是白骨菩萨的野路子,要杀够九九八十一人才能证道。也有人说圆悟是单纯的疯癫。 他本人听到后不屑地喝了口酒,说倘若真是如此,那他早该成佛了。 圆悟在给僧人们安全感的同时,也令人惧怕。 唯一不怕他的,可能就是那童子和偏院里那位……说到这,僧人停住了嘴,生硬地转向结局。 四年前圆悟终于死了,葬在海棠树下。 僧人没有说的是,前任住持用灶屋的刀子悄悄在圆悟心口捅了好几刀,确认他是真的活不过来了,这才装入棺椁。 …… “我说陛下,好不容易有了江南来的名医,您哪怕就瞧一眼!一眼而已。”汪文镜跟在贺兰玥身后,颇为惋惜。 贺兰玥不以为意:“瞧了又不能多活一岁,见他作甚。” “万一呢!”汪文镜道。 贺兰玥不再理会他,朝着前面的灯光处走去。 一个僧人从江芙的禅院走了出来,脸上是如释重负。边角处太黑了,他又步子急,并未看到突然多出来的两人。 禅院门前是光溜溜的青石板,贺兰玥停住脚步,转过头对汪文镜道:“不是说还要去后院吗?” 这便是赶人的意思了。 汪文镜灰溜溜应下,转瞬消失在夜色中。 窗子上映出女子的影子,正在梳发。贺兰玥立在窗外看了会,才伸手敲了敲窗棂。 里头的人动作一滞,头歪了歪。她将手放在了雕花窗子中间,掌心和外面的人只隔着一层柔韧的窗户纸。 素蝉早已带着另一个侍女退下,江芙得以在窗户边耗着。 他又开始在她手心写字了,笔画很少,还很圆润。什么字是圆润的呢? 不对,这不是字。 他在她手心里画了一轮弯月,又画了一朵圆滚滚的花。 终于换得这扇窗户打开。 “您总是走窗户,像个采花大盗。”江芙的脸露了出来。 “什么是采花大盗?”贺兰玥气定神闲地翻窗。 江芙后退一步给他让出空位,快到嘴边的话又打了磕巴。这叫她怎么解释? “说啊。”贺兰玥背着手垂眼看她,很新鲜的眼神,仿佛头一回见江芙似的。 他总觉得今日的她瞧着和昨日不一样,昨日瞧着又和前日不一样。 “就是不好的人!喜欢做不好的事。”江芙说道。 贺兰玥没说话,就盯着她看,看得江芙浑身不利索。 “你换了寝衣?”他没由来地问了一句。 江芙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藕色中衣:“该就寝了,自然要穿寝衣啊。” “和昨儿个不一样?” “一样的。陛下这两日来这里,不用上朝吗?”江芙不想再跟他讨论睡衣的问题。 贺兰玥的视线没动,随口说:“先帝忌日到了,朕悲痛欲绝,遂罢朝三日。母后和丞相去了上清宫悼念,如今宫里冷清得很。” 他说的是灵帝,也是他同父异母的兄长。 贺兰玥话音未落,忽然凑到她耳边,狐狸一样嗅了嗅,笃定道:“换了熏香。” 江芙觉得痒,抬起肩膀,不小心撞在他的下巴。她听得贺兰玥轻哼了一声。 还怪好听的…… “朕累了。”他顺势将下巴放在了江芙肩窝,充满怨气:“难得休沐,还要出去杀人。江芙,朕连晚膳都未用。” 杀人在他嘴里就跟切西瓜似的。 江芙闻到了浅淡的皂角香味,贺兰玥应当是刚沐浴完。她也喜欢这个味道。 于是淑妃娘娘大方了一番,将静室里的美味茶点拿了过来。 贺兰玥不喜欢甜腻的,勉强吃了几口又倦了,漱口揩齿过后便直接躺在榻上,熟络得很。 江芙熄了油灯,正欲点上寺中特有的安神香,被贺兰玥叫住。 “那样闻不清你身上的味道。”贺兰玥将她拽进床帐,深深吸了一口,满足地眯眼。 清新的、幽微的、柔软的,江芙像是一汪带着花香的泉水,好像不管把她放在哪里都能适应。 他想起今天在醉仙楼的所见,油腻的脂粉混杂着汗液的臭味,厢房里传出怪异的叫声。盐铁使家的废物儿子就是如此,肥胖的身体和两个妓子缠成一团,像蠕动的白虫交尾。 恶心至极,弄得他连晚膳都没吃下。 贺兰玥第一次接触这种画面是在宫里,小时候他躲在假山后玩,瞧见一个太监在宫女身上胡乱摸索着,焦躁又渴望。 第二次是在修梵寺的一间禅房外,一双僧鞋摆在门口,里面传出压抑又痛快的声音,被钟磬盖过。 江芙的睫毛扫过,毛绒绒的触感,她自然地环住了贺兰玥的脖子,闲聊着:“我今天遇到了一只很可爱的小黄狗,还给了它吃的。” “然后呢。”贺兰玥环住她的腰,语气如常。 江芙的寝衣松了,露出一截锁骨和肩。 和以往的感觉不同,他今晚抱得格外紧。江芙并没当回事,之前贺兰玥传她侍寝了好几回,不也什么都没干? 说不定他不行。 挂着这么帅的脸,也太可惜了。妈呀,小暴君不会因此心理变态吧? “我跟着它去了它的窝,那里还有另一只小狗……”江芙的话戛然而止。 贺兰玥咬在她肩头。 第28章 “当朕求你。”他蛊惑道…… 狗皇帝! 战栗的感觉从肩膀传遍全身,江芙一惊,闭起眼睛。 “看着我。”他贴在她的额头,喃喃。 “你怎么还……”江芙身子一僵,反应慢了半拍。 怎么还咬人啊! 她听见贺兰玥的轻笑,夜间猫头鹰的咕咕叫,还有自己的心跳。 “怎么?”他的头发散下来,盖住了江芙的侧脸。 贺兰玥将发梢拨开,露出她光滑细嫩的脸,有些烫。 江芙偏过头去,却听得他蛊惑道:“当朕求你。” 她好像听不见自己的心跳了,只能感受到陛下的呼吸吐纳在颈边。 江芙鼓起勇气睁开眼,正撞进他低沉的目光中。平时很有威严的一双眼,此刻漩涡似的,就要把她吸进去。 “陛下咬的好疼。”她说,抚摸自己的 肩膀。 贺兰玥:“下回轻些。” 听起来怪怪的,小暴君今天说不定受了什么刺激。江芙防备地看他。 “你说话不作数么?”他拥着她,冷冷地问。 什么话?江芙开始回忆。真真假假的话,她对贺兰玥都说了很多。 “臣妾说话当然算数,我们昨日不是拉过勾了嘛,臣妾不会背叛您的。” “不对。” “……我会保护陛下,帮您赶走野狗的。”江芙想起刚刚说起的小黄,不能吧,贺兰玥连听都听不得? “不对。”他快要没了耐心,不轻不重地捏在她耳垂。 男人心,海底针。江芙缄口了,猜来猜去真累。 她看他近在咫尺的脸,明明是冷清锐利的五官,此时又带着几分昳丽,像个夜里的妖怪。 在贺兰玥完全丧失耐心前,她快速地、重重地吻在他脸庞,发出了啵的一声。 古时人们倡导含蓄,谁会这样亲呢? 贺兰玥却不惊讶,手掌托在江芙后脑勺,换了一个角度。 唇齿相接。 像是被压在云朵里,浅尝辄止,得寸进尺。明明没喝酒,江芙还是感到了醉醺醺。 幽篁里,观音像,经文停歇。 清冽的气息缠绕着她,贺兰玥从笨拙到深入,沉浸其中,乐此不疲,手在江芙后背一下又一下轻抚着。 江芙的手滑过他的眉目,他的耳朵,他的肩。 在心中对观音道了声得罪。 纠缠间,江芙福至心灵:“陛下,我最喜欢你了。” 因为喜欢,所以可以做这些事,也可以轻轻咬。她不会讨厌的。 身上的人吻得更加细致起来,很是愉悦。 他想听的是这个吗? 难道是担心这种亲近的行为,会令她不高兴? 旁人口中能止小儿夜啼的暴君,此时此刻,却纯情得有点可笑。 江芙当然没有笑他。 她只是咬了一口贺兰玥的唇再撤回来,望着他。 明明是他求自己看他,这会儿却受不了,直接摘下床幔上的帐带,系在江芙眼上。 他隔着丝绸,吻在她的眼。绸缎微凉,陛下的身体是暖的。 如露亦如电,如梦亦如幻。 视线陷入彻底的黑暗。 * 斋戒第三日,晴。 江芙悠悠转醒,贺兰玥又出去了。 嘴唇传来刺痛之感,她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坐在床榻上发呆。锦被皱巴巴的,昨晚两人啃来啃去,不知道亲了多少次。 帐带散落在枕旁,江芙的脸上浮现薄红。 “娘娘莫非是肝火上涌,头面都显出热症了。”来送早膳的尼姑望见她发红的脸,略肿的唇,说道。 江芙难以解释,略知一二的素蝉更是低头不语。 “今日的菜怎么这样苦?”江芙用筷子夹起绿叶菜。 尼姑:“回娘娘,今日是小满节,寺中做了苦菜。您可以多吃些,能降火。” 昨夜是挺上火的,江芙在心里默默说。 当着尼姑的面她象征性地多吃了几口苦涩的菜,饭后又用糕点补偿了自己。 然而她低估了自己如今的地位,和旁人巴结的招数。 午后,他们居然给她弄来了一支曲艺队?! 面对高昂的唢呐与笛子声,江芙坐在桌案后,呆愣。 “肝属木,同角音相应。这曲子是专门描摹春日的,听着很是悠扬,可疏肝解郁,理顺肺腑。”长老说着,又点上了茉莉香薰。 宫商角徵羽,五音对应五脏,这是当下贵族中兴盛的音乐疗法,江芙实在有点消受不起。 眼看那尼姑就要来给她按揉穴位,殷勤过了头。 江芙推拒了按摩,又耐着性子听完了一整首激昂的乐曲,才赏了银子,把这曲艺队送走。 尼姑恋恋不舍地回头看,皱纹中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像是在看什么金饽饽,江芙有点无所适从。 “娘娘不必将此等人放在心上,您身份尊贵,日后会遇到更多趋炎附势之徒。”素蝉道。 江芙望着这些人消失在院落门口,困意都被唢呐声驱散了。 但这并不影响她躺回榻上,偷偷看床底下藏着的话本子。 对外说是斋戒,但是只要将禅院的门一关,谁知道她在里头干什么呢。 贺兰玥今日来得早,天刚黑就进了禅院,诧异地望着瘫在床榻上的江芙:“困了?” 江芙摇头:“臣妾喜欢躺着。” 明日就要回宫,到时候的事情一定不少,江芙正为此提前休息。 累点低的人就是这样。 “同朕出去玩。”他走到床榻边,把江芙拉起来。 嫌江芙穿衣服太慢,贺兰玥索性帮她套上罩纱。江芙身子懒懒,任他摆布。只是在梳头的环节卡了壳,贺兰玥不服,非要给她梳出个精妙绝伦的妆发。 “嘶——疼。”江芙的头皮传来刺痛。 “朕知道。”通过自己发顶连续传来的疼痛,贺兰玥终于放弃了。 他肯定不知道。江芙长舒一口气,自己用发带编了一条简单的辫子。 “太素了。”贺兰玥又在她发间贴上几枚金钿。 江芙原本懒得出门,此时窗外清风吹来,月上柳梢头。她忽然生出几分期待。 “戴着。”贺兰玥拿出两个面具。 江芙挑了浅色的花面具,给贺兰玥留了一个狐狸面具。 月明星稀,贺兰玥带她出寺的路线绕来绕去,有的甚至没有路。走着走着,还能撞见一座废弃的神像,歪倒在角落。黑漆漆的眼,盯着他们。 江芙没干亏心事也觉得发毛,默默拽着贺兰玥的袖子。 他们就像两个普通的公子小姐,来到了热闹的洛河畔。先帝忌日不许娱乐,刚解禁几个时辰,大家就出来玩了。 不过好歹顾及先帝,今夜并没有放耀眼吵闹的烟火。花灯挂起,游船经过,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漂着各色河灯。 不远处就是尚善坊,虽不如朱雀巷尊贵,但里面也住着不少官员与富商,宅院的墙壁一眼望不到边。 贺兰玥说他要出来玩,真的出来了,却只是站在河边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芙买了两个河灯,抱着走过来,递给他:“陛……兄长,咱们放河灯吧。” 好险,差点就说出“陛下”二字了。 “兄长?”贺兰玥笑得肩膀抖动,没有接河灯。 “贺公子,你收敛些。”江芙把灯硬塞到他怀中,自顾自蹲在河边。 贺兰玥蹲在她身旁,认真道:“不如说你是我的侍女。” “不要。”江芙手拿炭笔,思索着要写什么愿望。 孩童从江芙后面跑过,贺兰玥挡了一下。 灯火、楼阁、以及他们的脸,都在水面扭曲了。五颜六色混在一起,像水中的火焰,烧成一片,看不清谁是谁。 画舫上有人唱着小曲,婉转极了。 “贺公子不要偷看哦。”江芙将河灯放在膝盖上,写下第一个字。 贺兰玥皱眉:“还是叫兄长罢。” 江芙没听清,她已经决定了,愿望就要写不劳而获! 水波荡漾,下笔时又改了。 她写完便背过身去,订立了公平的规则:“你写的时候我也不看。” “好啊。” 贺兰玥随手就把河灯扔进洛水中,也不管它翻没翻,径直捞出了江芙刚刚放进去的兔子河灯。 上面的字歪歪扭扭,让他不禁怀疑江芙是拿左手写的。 ——陛下长命百岁。 一艘富丽堂皇的大船行过,上饰丹粉,船侧绘有鸟兽。这并不是等闲富贵人家能坐的,而是供奉皇室的船。 百姓纷纷露出艳羡的目光,据说这是各地精挑细选出的女子,日夜不停送往京城,要去新建的行宫做女官。这一去,全家都要荣华富贵! “好了嘛?”江芙捂着眼睛催促。 贺兰玥将那亮晶晶的兔子慢慢放在河面上,又含着内力推了它一把。 转瞬间,兔子河灯就在一群河灯中脱颖而出,漂得最远。 “哇,你看!”江芙兴奋地踮起脚,迫不及待指给他看:“那是我的河灯!一定是我最虔诚,它才能走那么远。” 全然没注意自己的裙摆沾上了河水。 “诶,那个船也好漂亮。” 只是她刚才一直闭着眼,错过了船身,此时只能看见一个金碧辉煌的船屁股。 “ 你在河灯上写了什么?”贺兰玥隔着袖子捏起她手腕,慢慢走着,离开了河岸。 说起这个,江芙的步伐突然变得很有气势,方才的河灯令她觉得简直有天意护佑,哼哼道:“自然是祝我自己永葆青春日进斗金前程似锦。” “贪心。”贺兰玥眼神沉下来。 她所求的,太贪心了。 江芙一蹦一跳,没搭理他。 朦胧的丝竹声被甩在身后,前面是狭长的巷子,石狮守卫在一处旧宅门口。 彩色衣衫淹没在黑暗的巷内。 周围的宅子皆是灯火通明,只有这一个宅子黑咕隆咚,一点光都没有,与尊贵的尚善坊格格不入。 门口的灯笼只剩一个,孤零零挂着,一看就是久未使用。 上面高悬匾额,依稀可见“元府”二字。这里面还住人吗?江芙心里纳罕。 就在此时,大门居然朝他们打开了。 一个老妪出现在门口,白发苍苍。她的视线扫过他们二人,递来一个竹木提灯,又颤巍巍回去了。 江芙道了声谢。 “这位婆婆是谁,怎么不说话?”江芙问道。 “聋了。”贺兰玥走上台阶,进入了这座阴沉的府邸。 江芙紧随其后。 “元”是贺兰玥生母一族的姓氏,她猜到了这是什么地方。 老妪点起廊上的几盏灯火,便不知去哪了。 元府空空如也,稍微值钱的东西都被搬走了,更显阴森。环顾四周,唯一的生气来自于尚存的几棵海棠树。 “这是元妃入宫前亲手所植,她甚爱海棠,连糕点都要做成海棠的形状。”贺兰玥的手抚上树干,不解地呢喃:“果实酸涩,满是蚜虫,哪里好看呢?” “后来呢?”江芙摘下了面具。 “她也疯了,多好。”贺兰玥语气格外温柔。 树枝孱弱,在夜里开出惨白的花。 第29章 “本宫可没说过不杀你。…… 海棠花落在汪文镜手心,他抬头看去,这棵树长得很茂盛。 黑灯瞎火,他踹了那石碑一脚,语带挑衅:“老秃头,不是说要打死我吗?可惜天不遂人愿呐,你看我如今活得好好的,一群人求着我办事,气得要死吧!” “啊对!险些忘掉师父已经死了。”汪文镜砸砸嘴,又亲亲热热坐在了坟堆旁,从袖中掏出两枚人参果,都是他刚从佛祖供台顺走的。 这人参果生得好看,也不知是怎么种的,上头的人脸惟妙惟肖。 他一边吃,一边把另一枚放在石碑前。 一只花狗闻着味来了,趁他不注意,快速叼走了碑前的人参果。 汪文镜索性将手里的半个也扔给它:“小狗娃儿,莫非你也想长生不老?” 花狗将那半个也带回窝里,再不出来。虫鸣声稀稀拉拉,没有一点活人气。 这坟墓寒酸得要死,哈哈,活该。 汪文镜小时候觉着,世界上最惨的人就是自己。前脚被爹娘丢了,后脚又被一个凶神恶煞的人捡了,事多得很。 怪不得他现在是个太监,想来都是当年伺候秃头师父的习惯遗留了下来,让他做太监得心应手。 等他见了贺兰玥,大喜,开始庆幸自己不是最惨。 圆悟对待贺兰玥比他严苛多了,堪称折磨。只要有哪个招式做得不到位就要挨罚,全然不给人放松的机会。这不像是教他练武,反而像逼他渡劫成仙。 堂堂皇子被囚禁在这儿方圆之地,还要受圆悟极端苛刻的折磨,简直太可怜了。 但是很快,汪文镜对贺兰玥的态度又从同情变为痛恨。 他学得太快了。 那是种极为恐怖的速度,他们一同跟随圆悟学武。最初汪文镜能轻松撂倒他,没过多久,贺兰玥便将汪文镜打趴在地。 /:. 上天不公,早早固定了每个人的上限与天资。许多人穷其一生也达不到旁人的起点,汪文镜恨得睡不着觉。 圆悟并未因此而欣慰,反而以一种揠苗助长的方式逼着贺兰玥,逼着他浑身筋骨几近断裂,逼着他去修浩瀚的内功心法,稍有不慎便是五脏俱裂。 当贺兰玥偷懒取巧时,便会迎来一顿结实的打。当贺兰玥看向圆悟时,他便下手更重。 后来汪文镜入宫看到了昭帝的画像,才发现贺兰玥的一双眼睛与昭帝像极了。 总之贺兰玥在这样的折磨下还没死,汪文镜也依旧按时按点给暴躁的圆悟买酒肉。某次他疏忽,买到了不新鲜的肉,又被圆悟打了一顿。 汪文镜恨父母的遗弃,恨贺兰玥的天分,恨圆悟的打骂。 直到贺兰玥十七岁那年令圆悟毫无还手之力,圆悟终于高兴了,高兴得没多久就死了。 汪文镜突然什么也不恨了。 * 江芙是一个人回的禅院,贺兰玥将她放到寺门口,又如鬼魅般没了身影。 守夜的侍卫在前面点着灯,将她护送到了禅院。 隔着半个佛寺的一处小佛堂,有些热闹。 “小畜生如今长本事了啊,佛祖的贡品都敢偷吃!” “不是我,我没有偷吃!王管事你别打了……”小沙弥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王管事顶着肥胖的肚腩,又是几鞭子打了下去:“今晚只有你在这儿守夜,少了五个人参果,做得这样明显,不是你是谁!蠢货!凭你也想去百病求长生?看我不打死你!” 王管事并不是僧人,而是宦官出身,几月前被官府安排进寺庙做了管事,话语权很大,除了住持和长老还能说得上话,其他人都只能听着。 不一会儿,小沙弥身上便出现了几道血痕。他在地上打滚躲避,却快不过马鞭。 也不知王管事是有意还是无意,专挑小沙弥脐下三寸的地方抽,那孩子一边痛一边捂着,只听得对他“不知廉耻”、“恶心”的议论声。 围观的有几个僧人和尼姑,看着中间的场面,眼中兴奋与害怕并存。当小沙弥滚到他们脚边时,急忙后退,生怕沾上麻烦。 只有尼姑慧觉走了出来,为小沙弥求情:“管事大人,小戊年岁尚小,一身贫贱习惯还未来得及改掉,顽童一时嘴馋,贫尼往后一定好好教训他!您发发慈悲,放过他这一回罢。” 尼姑说着,偷偷塞给王管事一条成色不错的手钏,王管事这才罢休。 众人散去,只剩小沙弥趴在地上,神态狼狈。 “慧觉尼师,不是我,我真的没有偷吃人参果。为什么他们都不信呢?”小沙弥眼中含泪,和脸上的泥土混合在一起。 “好小戊,乖小戊,别说了……”慧觉似是不忍再听下去,背起小沙弥:“世间大多事情,本就没有道理。” 小戊只是重复着“不是我”。 月亮泛出皎洁的光,可这只是给文人墨客、公子小姐们赏玩的。艰难求生的人,哪儿有清闲抬头多看一眼? 慧觉背着他,走得很慢,将小沙弥带到了自己的房中。给他简单处理了伤口,换上了干净的衣物。 “慧觉尼师,您是我见过最好的人,菩萨娘娘定会保佑您无忧无惧。”小沙弥道。 “好了,你且在这里休养,我今日还要值夜。”慧觉回避了他的祝福,匆匆离开屋子。 她合上房门,用麻布掩嘴咳嗽,这个胸前都在剧烈地抖动着,最后吐出一团浑浊的血。 随后她恢复正常呼吸,趁着夜色,朝后院贵人们的居所走去。 屋内。 小沙弥躺在床上,没过多久便尿急,连带着下身也在疼痛。他在卧榻上翻来覆去,掉在了床下。 他艰难地支撑身子,准备爬起来,却闻见一股熟悉的果香。 小沙弥停住了动作。 * “娘娘,今日给院中送早膳的尼 姑方才又来了,奴婢瞧着她对素蝉姐姐说了什么。许是奴婢眼花,那尼子临走前好似给素蝉姐姐递了银子。” 一个侍女走进内室,向江芙回禀。 “替本宫唤素蝉来。” “是。”侍女应下,很快便把素蝉领了进来。 江芙坐在妆台没回头,用篦子梳理头发。 镜中,素蝉表情有些慌张,而那名侍女则压下了嘴角。 “明日就要回宫,素蝉,东西可都收拾好了?”江芙放下梳子,在手背上揉匀了香膏。 素蝉躬身:“回娘娘的话,除去明早要用的,其余皆整理齐全了。” “知道了,下去吧。”江芙道,“本宫困了。” 两个侍女同时露出惊讶的表情。 仅此而已? 素蝉惴惴不安地看向主子,江芙却已困得眯起眼。 熄了灯,今夜没有做夜禅的僧人,安静得有些异常。 这一方禅院,这一片后院,乃至一整个修梵寺,心思各异。 第二日一早,素蝉顶着浅浅的黑眼圈出现在江芙面前。 江芙什么也没问,一切如常地任她编发戴簪。 “娘娘,奴婢有愧于您,请您责罚。”素蝉突然跪下来。 “起来说话。” 素蝉却没动:“昨日寺里的尼姑慧觉找到奴婢,恳请奴婢在娘娘面前为她美言几句,奴婢没有答应。慧觉说最近宫里常常派宦官来修梵寺挑人入宫,应当是因为这个,她才动了讨好您的心思。” 太后向佛,时不时便会请高僧讲经,亦或是让尼姑唱诵梵音。 那尼姑原来叫慧觉吗? 江芙为自己戴上最后一枚碟钗:“有收什么物件吗?” “奴婢不敢诓骗娘娘,的确收了慧觉的一封书信和银两。奴婢昨日正要赶她走,可是她说她的女儿就在宫中教坊司,求奴婢将家书和银子带给她女儿。”素蝉一五一十地说。 “寺庙中的尼子怎会有女儿呢?奴婢便问出口。慧觉说,那是她出家前生的孩子,后来一家获罪,她被发配寺院为尼,女儿则是充入教坊司为奴。奴婢一时脑热,这才答应了她。”素蝉道,“奴婢并非有意欺瞒您!还请娘娘责罚。” “本宫知道你是个顶忠心的,人之常情罢了。”江芙扶起她。 “娘娘只管放心,奴婢永远会忠于您。”素蝉眼神郑重,“说起慧觉的女儿,娘娘还见过,就叫孙阿宝,教坊司带她来过咱们宫里。” 没有谁会一辈子忠于谁的,江芙想。 她脑海中浮现出曹臻的脸,已经变得模糊了。 素蝉还不知道孙阿宝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曹臻也被送出了宫。 尼姑慧觉为了见到女儿,还在绞尽脑汁想着办法。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都会为了自己的事骗人,这没什么。 因为她也是这样。 外头忽然喧闹起来: “走水了!” “晦气得很,有人跳井了。” 几道声音重合。大清早的,东边着了火,西边死了人。 晨钟还是一如既往地敲响,钟声一圈圈传着。被淹没在火星里,阻隔在枯井外。 “投井之人乃是寺中一个小和尚,昨晚管事因他偷供果打骂了他,今早便跳了井。”侍卫来报。 江芙站在院中,远远望着起火的偏院。 这些活着的人、死去的人,都离她很遥远。越是吵闹,江芙越是觉得平静。 狂风、暴雨、烈火,近乎灾难的天气,瞧着却令她很舒坦。 不过那偏院的方向……是贺兰玥待过的地方? 浓烟近了,呛鼻的味道传来。 灰败多年的院子被火光照了个透彻,亮堂得很。 江芙走近。 隔壁的禅房里爬出来一个身上着火的僧人,他表情惊悚,连带着下巴的大黑痣都在狰狞。火星在他腿上噼里啪啦地燃烧,即将烧到前半身。 江芙猜到了他是谁。 黎国使节曾说他爹见过那锁起房门的恶僧,下巴有颗大黑痣,就住在偏院隔壁,年龄外表也对得上。 侍卫正要上前用厚毯子扑灭那僧人身上的火,被江芙抬手拦下了。 僧人不断呼救,很是痛苦。 江芙心头平静无波,低头看他:“你告诉我十几年前为什么锁偏院的门,任由里面的人被狗咬死。” 僧人惊恐的眼瞪得更大了,显然知道江芙指的是哪件事。 “告诉我,我就让他们把火扑灭。”江芙像是在看死人。 他身上的火势更大了,求生的意志终于战胜一切。 “啊啊——扫地的老家伙有次喝酒说漏嘴,偏院屋子底下埋了黄金百两……好烫!疼死我了——”僧人又开始乱叫。 赶来救火的一个尼姑哧哧地笑:“这话你也信?徐伯还跟我说我院里有黄金呢。” 僧人抱着头在地上翻滚。 “把他身上的火扑灭。”江芙道。 侍卫听命照办。 身上的火舌终于止息,那僧人还未来得及庆幸,下一瞬心口便被利剑穿透。 血的颜色与衣衫的灰烬混合在一起。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伤口,垂死挣扎:“你……骗我。” “火不是已经帮你灭了?讲点道理吧。”江芙拔出剑,还给傻眼的侍卫,一脸坦然: “本宫可没说过不杀你。” 第30章 私奔? 小戊死了。 慧觉拿出床底的木盒,里面摆放着三枚人参果,青色的皮,小佛童似的脸,敦厚地朝她笑着。 她猛然盖上盒子。 不是因为她,她已经把小戊好好带回来了。还帮他涂药、帮他养伤,她甚至还想着把人参果捣碎分他一个。 这样宝贵的人参果,明明身患绝症的是她啊! 慧觉嘴里不住地念着超度经文,双手紧紧地环抱着木盒。 没事,没事。她会好起来的,也总有机会见到阿宝。那孩子也真是的,入宫这么久了一封信也没有。 日子总是有盼头的。 不对!她再次打开盒子,慌乱地翻找起来。 她昨晚明明拿了张帕子盖在人参果上。 帕子没了。 小戊死了! * 僧人死了。 火势不减,吞噬了半个偏院。破落的罗刹在火里张牙舞爪,怒气冲冲,却也没能逃出来。 其余人都看呆了。 唯有江芙还是副极端平静的神情,俨然一个冰块做的美人,仿佛缺失情感。 江芙很难和别人共情。小时候装不出真实的激动与悲痛,亲戚怀疑她有什么智力或者心理问题,带她去看了医生。最后得出结论:江芙只是单纯的迟钝。 蠢笨的漂亮孩子——他们这样调侃她。连堂哥都觉得她什么都不懂,诱.导她脱了衣服一起洗澡。 江芙给了他一刀,使得亲戚的宝贝儿子缝了十几针。 于是她被赶到了下一家,很快又被送到另一家。 后来她总是忍不住撒点小谎,这显然已经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夸大自己的可怜与弱小,旁人也骗,自己也骗。 她又不害人,只是说了点没那么真实的话罢了。 爱啊恨啊,哪个说起来顺口,江芙便说哪个。她曾短暂地接受又离开过不少人,要死要活的也有,面对真的这些很累很累很累。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她不理解。 不过刚刚,她的确有一点点愤怒的情绪。陌生的、跳跃的,火苗一样生出来,她稀奇地抓住它,然后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那僧人看着真是碍眼。 “这恶僧曾经为财杀人,早该死了!是娘娘抬举才送他一程。”侍卫连忙开口。那把淑妃用过的剑也被他捧了起来,连上面的血迹都不敢擦掉。 剩下的人也陆陆续续跪下来,请她息怒。 真有意思,现在换了个身份,就连杀人都有人捧着。 淑妃娘娘笑得前仰后合,挥挥手让他们别太紧张。 她不喜欢杀人的,她害怕。 “娘娘,咱们该走了。”素蝉看江芙这样,有些害怕。 江芙感觉疲倦了,让他们在马车上多加几个软垫。 素蝉本以为是娘娘嫌车里的垫子不够软,没想到是给狗躺的。她没见过这样行事的世家小姐,居然和狗共乘。 可娘娘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江芙没有收住持讨好的宝箱,只带走了两只野狗。那狗儿也乖得很,用几块胡饼就引过来了。 路途中经过一个租马的铺子,店主自己的狗养得很是油光水亮,在郊外还有广阔的马场。江芙便把这两只狗送给了店主,又留下许多钱。 从窗子中看着它们越来越小,直到变成两个小圆点,消失在视线。 “娘娘对这些野犬比对人还上心呢。”素蝉打趣道。 “它们一眼就能看出善恶,比人单纯多了。”江芙拉上帘子,靠在软枕上,没骨头似的。 侍卫沿街采买了些民间小吃,素蝉将一个点心盒子递给江芙:“这家店开了许多年,当真是久负盛名,奴婢在宫里都听说过。” 江芙闻着香味打开,却发现里面夹着一个字条。 不会又是南烷太子传来的吧?江芙感到头大。让素蝉去后面的马车拿东西,支开她后打开了字条: 时机难得,皇帝不在。我会在东市口造出混乱,你趁乱跳车随我离开。 江芙震惊了。 糟了,她怎么忘了这茬!!! * 盐铁使家的独子死了。 太和殿内,贺兰玥安慰着老来得子又丧子的盐铁使:“林卿放心,朕定会替你抓到罪魁祸首,将其千刀万剐示众。” 悲伤难以自抑的盐铁使却推拒了:“陛下国事繁忙,怎能耗费在这等……小事上,交给刑部即可。” 贺兰玥噙着笑:“爱卿大公无私,实乃朕的肱股之臣。朕怜林卿丧子之痛,这时候怎能劳累你。” “传朕旨意,林大人告老还乡,朕准了,赐食禄良田。”他对内侍道。 内侍没有犹豫,就要去通传中书省拟旨。 “使不得啊陛下!微臣身子还算硬朗,自是要为陛下分忧,直至入土。”盐铁使再也顾不上哭,激动地说。 “这样啊。”贺兰玥手中的玉佩一上一下抛着,看得盐铁使的心七上八下。 盐铁使深深一跪:“陛下,臣以为前几日曾侍郎提出的用盐钞取代盐引的法子甚好,既能防止地方官府肆意加税垄断盐路,又能支援军需,微臣恳请陛下采纳此法。” 贺兰玥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不再去接空中的玉佩。 啪——玉佩在地上摔成几块。 盐铁使没有抬头。 他表明了对改革盐引的支持,便是和不赞成改革盐政的卢相站在了对立面。往后的路啊,要怎么走…… “进喜,回来。”御座之上的人终于开口,叫住了那内侍。 “微臣蒙陛下赦宥,臣愿执鞭坠镫,万死不辞。”盐铁使终于抬起了头,鬓角似乎更白了些。 “爱卿说笑,你忠心为国,何罪之有?”贺兰玥批起今日的奏折,再不看他:“回去罢。” 盐铁使躬身后退:“微臣告退。” 出了太和殿,金黄的阳光让他恍如隔世,脚步一晃,险些跌下石阶。 “林大人,您悠着点。”汪文镜扶了他一把。 林大人没有回话,神游似的走了。 “陛下啊,您可是把那老家伙吓得不轻,差点就从台阶上掉下来咯。”汪文镜走入殿中,示意清扫玉石碎屑的宫婢下去。 “走回来的?”贺兰玥的头依旧埋在奏折中。 “害呀!奴才一刻不停赶回来,连马都累瘫了,您还嫌慢。”汪文镜自顾自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噜灌下去:“奴才放完火又看了场戏,看完戏又杀了个管事,可不耗时辰嘛!” 贺兰玥睨着他,没发话。 “那管事找死,我吊着他一口气刮了许多刀,这才耽误了回来。”汪文镜有些心虚。 他又凑近,神神秘秘道:“陛下,淑妃娘娘今日可是给您报仇了。” “说。” “这么些日子,奴才还是头一次见淑妃娘娘生气。”汪文镜便细细复述了他的所见所闻,感叹:“若是奴才早知道当年那畜生就住在隔壁,一定早早刮了他!参汤吊着,罩个渔网,三千六百刀,一下也不少。” 贺兰玥冷笑:“是你杀的就直说。” 见陛下不信,汪文镜抓耳挠腮,上蹿下跳地给他演示江芙是如何捅人的。 “让执金吾的人去接她。”贺兰玥看完,只说了这一句。 “就这么点路程,已经有那么多侍卫了,还要再派人去迎?”汪文镜显然觉得这是多此一举。 一枚玉珠破空而来,深深扎在座椅的扶手上。若不是他躲得快,此刻就要货真价实扎在他手里了! “你带着他们去。”贺兰玥道。 “得嘞。”汪文镜领命走了。 * 江芙觉得她马上就要死了。 此事还要追溯到进宫前,当时她刚穿越不久,一醒来就在南烷使臣的队伍里了。他们这一行人刚进入大绥国境,是一个小将军来接应的。 小将军皮肤被晒得黑黑的,性子耿直,身材魁梧。 彼时在江芙眼里,那暴君的名声实在可怖,进宫就是一死。 于是她那几日格外关注小将军,无意透露她是被迫来的,家中上有偏心的老父,中有不争气的兄长,下有生病的妹妹。是他们将她卖到这儿的! 谁知道原主家到底有几口人,反正这小将军也不知道。小将军年纪很轻,又见连使团里面的侍女都敢欺负江芙,便信了一半。 江芙恳求小将军放了自己,就算先将她藏起来也成。 小将军在北地朔漠长大,满一睁眼就是黄沙戈壁,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女子。楚地来的,脸白白的,眼睛和葡萄一样大,说起话来轻轻柔柔,像沙漠里最珍贵的清泉。 云雾一样忽远忽近,连梦里都能闻到她身上的清香。 清泉上有时会出现假象与幻影,信了就会被淹死。 小将军信了。 江芙觉得自己只是说了一点善意的晃眼,谁不想活着?谁想死呢? 小将军答应了她。让她趁夜色逃跑,他则会佯装喝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在约定的夜晚之前,另一位将军加入了监督使团进京的行程,这使江芙的行动受到了极大的阻碍。 逃跑计划夭折,小将军愧疚极了。 江芙说没关系,不怪他。他的确没什么错,都是她的倒霉命运。 可小将军非说等以后有机会,一定会践行诺言救了她。江芙当他在说场面话,只是笑了笑,说不用了。 谁知少年刚及冠,心思执拗,便把承诺看得比什么都重。哪怕对方是敌国的人。 “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一旦泄露出去我们都会死。”入宫前一页,鸿胪寺夜晚的雾气中,她告诫他。 小将军沉默地点头。 “谢谢你。” ——这是江芙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入宫后的事情太多,在西御苑时也没见到他,江芙以为他又回西北驻扎了,便把此事抛在了脑后。 没想到小将军如此注重诺言,说救她就一定要救她,连她封妃的消息都不管了。皇城脚下劫人,跟太岁头上动土有什么区别? 她如果现在逃跑,和私奔有什么区别?相当于带着他一块死啊! 马车毫不停歇,隐隐还有加速之势。 她连忙吩咐车夫更改线路,绕过东市。却被告知前方就是东市了,此刻改道已经来不及。 果不其然,外面传来喧闹声。像是谁掀翻了谁的摊子,又像是两帮人打了起来。 围观的人趁乱上前白拿摊子上的东西,抑或是捡拾地上的铜钱。 马车猛地一刹,素蝉的头磕到车板,江芙的身子也是往前扑去,还好她抓住了窗檐。 “娘娘小心!”素蝉扑过来护着江芙。 江芙不仅知道要小心,还知道要完了。 “谢谢,但是,我有点,喘不过气。”江芙在素蝉身下断断续续地说。 素蝉惊呼一声,连忙挪开身子。 江芙没时间和素蝉多说,她掀开车帘观察,果然见到一个皮肤略黑的、卖冷圆子的摊主在向她悄悄招 手。 就是他! 江芙向他摆手示意,做口型“快走”。 走啊!现在走还来得及。 然而他却完全不听,顺着人群往这里走来。 江芙少见感到惊慌,啊啊啊她一开始就不该招惹那小将军! 明明她不是要走,可一想到贺兰玥,就觉得心脏被攥紧,就像刚才一样喘不过气。 车夫呵斥着周围的闹事者,侍卫亮出了刀剑,最终压制住众人。小将军被隔绝在外。 他还没进行下一步动作,便听得整齐肃杀的马蹄声传来。 执金吾怎么会来?! 周围浑水摸鱼的人、占便宜的百姓,此时都如鸟雀一般四散逃跑,几个主事者却被身穿软甲的金吾军围起来抓了,包括逃跑未遂的冷圆子摊主。 “奴才救驾来迟,娘娘受惊了。”汪文镜跳下马,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不迟。”江芙眼睁睁看着带头制造混乱的几人被带走,又无法出声阻拦。 哪里是迟?简直是太早了。 马车行进的更快了,皇城越来越近。江芙思考了装病和受伤,但可行性都不大。 终于进入巍峨的皇宫,承天门在背后重重合上。天色渐晚,宫门下钥,再不许出入。 内宫不能驾马车,江芙换了步撵,朝清辉殿行去。她得好好想个说辞,然后主动去找贺兰玥。 还有时间,没事的。她摇着团扇安慰自己。 步撵停在了清辉殿外,宫人皆出来迎接她,请安声、奉承声打成一片。 江芙不想再听,头疼地走进去。院中十分安静,一花一木、回廊屋檐都是她熟悉的,熟悉的环境令她安心。 正殿的大门敞开,里面灯火通明。宫人们在她身后噤若寒蝉,同刚才的活跃完全相反。 明明是春日,清辉殿却透出一股股寒气。 江芙意识到了不对劲,她停在殿外,忽然不敢抬头看。 “爱妃真是叫朕好等。” 他就坐在正中间的上位,蟒袍曳地,看着她。【你现在阅读的是 】 30-40 第31章 “爱妃太不安分了。”…… 贺兰玥有次练功受了罚,圆悟令他在雪夜里练剑,不得停歇。 积雪很深,在夜里也亮堂着泛着光。汪文镜不知从哪儿弄来几个野果,青青绿绿的,抛给贺兰玥。 果子被冬季的天气冰镇,上面还带着雪水,青翠欲滴漂亮得很,加之发出清甜香味,看起来很是鲜嫩多汁。贺兰玥直接啃了一口,差点没把牙酸掉。 贺兰玥当时年纪很小,发誓要砍完所有歹毒果树。 可这到底是什么果子?他没找到。直到登上高位,西域、龟兹进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瓜果,贺兰玥也没见到幼时雪夜里令他生气的果子。 终于,他又闻见了那种气味。类似荔枝,又像蜜瓜,总之清新极了,滋滋冒着甜味和冷气。同所有的脂粉气都不一样。 江芙身上的味道就是如此。 汪文镜领着执金吾走后,他总觉得奏折上的字晃眼,就是不往脑子里去。 江芙此时在做什么?车马怎么这样慢? 她是故意拖延时间不回来么? 没多久,贺兰玥就摆驾了清辉殿。 主子不在,清辉殿的人战战兢兢,却发现陛下今日很好说话,也没有砍人的趋势。 直到汪公公过来,禀报了什么事情。 想来是朝廷要务,陛下听后虽然在笑,可宫人都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没人想主动进去服侍,私下里偷偷猜拳,才推出两个倒霉蛋进去端茶。 看到江芙回来,他们简直看到了救星,连忙关上殿门,给他们留出二人世界。 熟悉的、淡淡的果香传来。 “我想陛下了。”她说,轻轻贴在他身侧。 宫人早已全部退下,关紧了殿门。 通感来得很巧,贺兰玥感受到了江芙的心慌,埋藏在她华丽的外表下。 “怎么想的?” 问这么具体? 江芙自然地朝他身上靠去,嘴里描述着:“思念就是,嗯,很想见到那个人,见不到的时候就会猜测他在做什么、心情怎么样……心里酸酸的,但是很快又会觉得甜甜的。这都是无法控制的。” “你倒是熟悉得很。”他没看她,却也没推开她。 江芙摸不准贺兰玥现在是否知道了小将军劫人的真实原因,若是不知道,她此时还能趁机刷刷好感,然后再想怎么救小将军。 贺兰玥似乎是困了,神情恹恹。 “那不还是因为我时常思念陛下嘛,就熟悉了。”江芙牵过他的修长的手,攥一攥,拉一拉,示好之意明显。 贺兰玥轻笑,挑眉看她。 那次西御苑之行,他站在高台对着下面的人拉开弓,也是这个眼神。 江芙一惊,再看过去时贺兰玥又恢复了懒散的眼神,刚才的一切仿佛都是她的多心。 真是折磨人。江芙感到煎熬,让宫婢端上了晚膳。 贺兰玥好似一点胃口也无,江芙给他夹了几口菜,他才勉强吃了。若是江芙不给他夹,他便不动筷。 冰山一样杵在这儿。 太医奉太后之命前来送药:“陛下,太后娘娘挂念您的身子,让您切莫忧思过甚,还是要以龙体为重啊。” 江芙听着太医又说了一堆她听不懂的专业名词和废话,终于端出了那碗黑乎乎的药。像是改了配方,闻起来更苦了。 她已经猜到这头疾汤药肯定有问题,说是“药”,实则让人生病变得暴躁抑郁还差不多。喝得多了,对身体能有什么好处? 很明显,贺兰玥之前应当是跟太后一党达成了什么协议,他可以按时喝这些东西。相应的,太后和丞相一派也不会阻拦他由着性子做事。 江芙本想再找个由头弄走太医,或者阻止贺兰玥真的将药喝下去。 谁知她还没动,贺兰玥便一口气喝完药让那太医赶紧走了。 他脸色变得更加难看阴郁,活脱脱一个惨白吸血鬼,揉着额角,抬眼幽幽看她:“江芙,你没什么要说的?” “不瞒陛下,嫔妾的确有事相告,今日在来的路上……”江芙心一横,却被贺兰玥猛然打断。 “闭嘴,朕不想听。”他站起身。 江芙也不恼,她知道那药什么滋味,也知道贺兰玥这个人的反复无常。 却见贺兰玥忽然笑了,比川剧变脸还快,柔和地看向她,手指抚摸过她的脸颊、脖颈,仿佛在和情人说着最亲密的悄悄话: “今夜月色甚美,爱妃可愿与朕共赏?” 江芙看着外面阴云密布,毫无一丝月光,麻木道:“嫔妾乐意之至。” “去换身利落衣服。”贺兰玥道。 江芙想起自己花里胡哨的衣柜,略显为难地看着自己身上的月华裙衫:“我好像只有这种裙子。” 最终江芙换上了一身宫女行装,脸上覆以面纱。 她以为贺兰玥要带她在宫里瞎转,没想到他们直接坐着软轿从偏门出了宫。 “原来是因为要出宫,陛下才让我换了普通衣衫。”江芙恍然。 “你不喜欢待在宫里。”他用了一个陈述句。 江芙否认:“没有啊,若是能一直躺在宫中,没有烦心事,那嫔妾就算一直待在清辉殿也成。” 马车晃荡一下,想是遇到了不平坦的路。 车架颠簸,江芙不受控制往贺兰玥那边倒去,紧紧抓着贺兰玥手臂。不过这次她真的不是刻意。 贺兰玥却顺着她的力道,把江芙拢进怀里,揉着她耳尖,认真道:“不错,朕确实想过禁足你。毕竟爱妃太不安分了。” 她哪里是喜欢禁足的意思?每次他叫“爱妃”,就准没好事。 江芙心里暗骂,嘴上请求:“陛下能不能别叫我爱妃,总觉得怪怪的。” “哦?别人都是怎样唤你的?”贺兰玥眼带嘲讽。 “我不喜欢别人唤我名字,只有陛下可以。”江芙将头埋进他怀里,主动搂着他:“您便叫我阿芙吧,我喜欢这个。” “朕为何要听你的,下车。”贺兰玥道。 到了地方,江芙才知道贺兰玥为何没让她穿那些宝贝裙 子,只穿了裙摆高过足尖的宫女衣服。 从狭窄的通道下来,别说赏月了,这地方连一丝天光都看不到。地上黏腻浑浊,不知道是血还是别的物质。 扑面而来是血腥和腐肉的味道,夹杂皮肉烧焦的气味。唯一的光亮是墙壁上的火把,映照出墙壁上的血痕和斑斑刑具。 大绥的诏狱建在地下,入口很是隐蔽,里面曲折环绕,空间十分压抑阴森。 空气中隐隐传来受刑者的惨叫,很快微弱下去。闷热蔓延,有滴滴答答的水声。 江芙皱眉。 贺兰玥感到了她的反胃与恶心。 一个狱卒摸样的人继续往里带路。 声音又变了,像是某种乐器的节奏声,铮铮响着。 见江芙朝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狱卒及时开了口:“贵人,那刑罚名为‘弹琵琶’,由行刑者用刀尖在犯人肋骨来回刮蹭,便会发出类似琵琶的声音。刀尖一定要快,直到白骨全部露出,方才算圆满。” 在书上看到是一回事,亲身面对是另一码事。耳边的“铮铮”声越演越烈,江芙感到惊悚。 她停了脚步,低声问身后的人:“为何带我这里?” “往前走,阿芙。”贺兰玥明明头疼欲裂,却还恶趣味地笑着,催促起江芙。 江芙硬着头皮往前走,不远处的牢房忽然扔出来半截腐烂的断臂,老鼠从角落一拥而上,争抢着。 有疯疯癫癫的笑声,咯咯笑着。 “这几个人背叛了朕,怎能让他们痛快?”贺兰玥弯腰在她耳边道,意有所指,让她脊背发麻:“阿芙说对吗?” “弹琵琶”之声已经结束了,只剩浓郁的血腥味,以及将死的喘气声,如同残破的风箱——嗬嗬、嗬嗬、嗬嗬…… 江芙简直要把晚上吃的东西全部吐出来! 可她还是朝贺兰玥甜甜笑着,点了点头:“陛下说的是。” 他果然知道了。 知道了有人要来把她带走,离开皇宫。 可江芙此刻的心虚却少了很多。 贺兰玥把她带来诏狱难道就对吗?说不定他此刻也想让她尝尝这些刑具的教训。相比起来,她那点求生的小心思又算什么? 江芙已经顺理成章减轻了自己的责任,今日这件事只能算意外,她又不是要害贺兰玥。 贺兰玥并没见到江芙服软,而是对上了她的笑颜。 这里空气闷热浑浊,江芙也没见到贺兰玥因头疾离开,而是意味不明地盯着她。他看完她,又瞥向五花八门的刑具,像是在匹配着什么。 江芙不说话,跟着狱卒走到了这条通道的尽头,是两间牢房。 其中一间正关着都尉方宣,不是那小将军又是谁? “江姑娘!”方宣的眼睛亮了。 江芙大概扫了一眼,所幸方宣看起来还未受刑。 而对面牢房里的人就没这么幸运了,他双脚双手被砍,舌头好像也被拔了,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尤其在看到贺兰玥时,对面之人就更为激动了,“呜呜”声更加激烈。他应当是认得贺兰玥。 贺兰玥却没搭理他,只是欣赏着江芙见方宣的场面,一副悠闲看戏的模样,只差一盘瓜子和茶水。 方宣此刻也看见了暗处的人,连忙跪在狱栏后行大礼。 江芙朝方宣使了个眼色,叫他先稍安勿躁,转而对贺兰玥说:“陛下,事情其实另有隐情。” “嫔妾是在数月前来大绥的路上认识方都尉的,那时嫔妾正被使臣和侍女欺压,又日夜思念家人,便想着能否就此逃了,也不至于被侍女欺辱至死。”江芙说着,眼里便蓄了泪。 “方都尉许是看嫔妾太可怜才答应了,让嫔妾见机离开。只是后来嫔妾还是害怕被抓到,便没有走。”江芙说的大部分都是实话,只有逃跑失败的理由改了一下,这不重要。 “今日刚巧又碰见了方都尉,那东市口的确有些乱,就耽误了回宫的行程。”这里面大部分也是实话,江芙扪心自问并没有骗人。 贺兰玥在阴暗中低头看她,表情淡漠。 他真的会杀了自己吗?江芙不禁思考起这个问题,忽然发觉,自己没有什么把握。 那她前一段日子为什么没有意识到呢?江芙疑惑地审视自己,就像在审视一个陌生人。 就算贺兰玥真的杀了她,又不会有什么报应。 一个吻、一点温存,加上几个秘密,如何就能保证一个人的忠诚与不变呢? 他的怀抱再暖,他们也仅仅认识了两个月而已。贺兰玥杀人,容易得很。 “原来如此,阿芙之前这般可怜啊。”他揽过她的腰,语带唏嘘,望进江芙眼里。 这样漂亮的一双眼,明明心里古井无波没有半分苦痛,却能说哭就哭,真是厉害。 江芙还没顺着话继续解释,便听贺兰玥说:“方宣答应了你却未能做到,无用之人就杀了罢。” 他将一把刀放在江芙手中,抚过她的鬓边,鼓励着:“别怕,阿芙上回在修梵寺不是做的很好么?” 第32章 她怎么敢? 察觉到江芙的退缩,贺兰玥疑惑地看她。 和旁人比起来,江芙自身的情感是淡了些。可单凭方宣曾经答应救她,并为此付出了努力,江芙就不可能亲手杀他。 “皇上!江姑娘对此并不知情,都是臣一时鲁莽,这才冲撞了车架。此乃大不敬之罪,臣罪有应得,请皇上处置!”方宣喊了出来。 他的头发变得乱蓬蓬,眼睛却乌黑发亮,能望见底。身上穿着粗布麻衣,跪得笔直利落。 “江姑娘?”贺兰玥睨了他一眼,大袖一扫:“还没轮到你说话。” 在江芙眼里贺兰玥只是甩了甩袖子,可方宣却被一股强劲而无形的掌风掀翻,砰地一声倒在地上,难受地干咳着。地上的枯草似是被风卷起,又被拍在阴冷的墙壁上。空气里的灰尘更多了,纷纷落在他身上。 江芙心情复杂,一方面她觉得自己好像连累了方宣,另一方面她也有点对不住贺兰玥。 要怪只能怪该死的南皖太子。 这场面也有些复杂,狱卒早已退下,临走前点亮了墙壁上的火烛。灯光将对面监牢中的惨状照得一清二楚,断手断足的人散发腐烂气息,正死死盯着贺兰玥。 “陛下别生气,这都是误会。”江芙拽了拽他另一只衣袖,她知道此时解释也是火上浇油,不如先把贺兰玥安抚下来:“今日太晚了,咱们回宫吧,有什么事明日再处理。” “阿芙甚知朕意。” 江芙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听贺兰玥若有所思道:“不愿杀他……看来你也不想让他死的太轻松,容朕想想,要用哪几种刑具呢?” 看来贺兰玥完全屏蔽了她说的话,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 方宣又要开口,江芙急忙用眼神打住他。这会儿你说话只会死得更快啊哥们。 “阿芙看这个如何?”贺兰玥取下一支烙铁,放在手中欣赏着,像是挑选心仪的玩具,笑眯眯道:“方宣的同伴都已经招了,他们居然想要趁乱带走爱妃。你说,朕是否要活剐了他?” 江芙心虚地说:“或许还有隐情。” “这般痴愚,难怪什么人都能将你骗了。”贺兰玥不掩嫌弃之色。 “陛下,嫔妾头好晕。” 江芙扶在他的手臂,呼吸着空气里的血腥味,那一刻她将平生见过的所有恶心场面都想了一遍。若是能吐出来就更逼真了,这样贺兰玥肯定不会带她继续留在这里。 “没意思。”贺兰玥就将烙铁扔向身后,正巧砸在那个没手没脚的囚犯身上。他已经伸出了腐烂的手臂,咯咯笑着,想要触碰江芙。 人死得很快。 此时一股极为反胃的感觉朝贺兰玥涌来,而罪魁祸首正倚在他身上,一副柔弱撑不住的样子。 江芙真的快要撑不住了,她就不该想那些恶心的画面!搭配周围的气味,以及身后刚死去的人,这令她的胃里简直翻江倒海。 她紧紧抓着贺兰玥 的手。 贺兰玥唤来狱卒:“这几个,明日午时砍了。” 他说的是方宣和几个闹事者。 “属下遵命。”狱卒应声。 方宣从地上爬起:“臣恭送陛下、娘娘。” 尾生抱柱,周公梦蝶。 方宣是个粗人,识字不多,临死前不知怎么脑子里就蹦出这两个词。他一直认为尾生蠢笨至极,明明都要死了还坚守着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现在他不仅觉得尾生蠢,也觉得自己蠢。 朔北太过荒凉,黄沙漫漫,方宣想起江芙同他描述的水乡。 人往往会为说过的谎言付出代价,运气好就能逃过后果,若是运气差…… 江芙震惊地看着方宣,还想说什么,却被贺兰玥点了睡穴。她身子一软,随后被人打横抱起。 “真是麻烦。”贺兰玥道。 关于回宫的路程,江芙的记忆很模糊。 只记得在马车上她很努力地睁眼,却还是一片黑暗。身上很温暖,有人紧紧抱着她,但这不像拥抱,简直是想勒死她。 没过多久,这人又在她耳朵上咬了一口。 “江芙,你不过是仗着朕不会杀你。” * 都这样了,贺兰玥怎么还没杀她呢? 次日江芙在清辉殿醒来,这个问题便在脑海中不断放大,她也想不出答案。 身上已经换上了干净的中衣,素蝉进来为她梳洗:“昨日娘娘回来得很晚,是陛下亲自将您送回来的,说您身上沾了味道,令奴婢为您擦洗干净。” “辛苦你,现在是什么时辰?”江芙已经不会为此感到害羞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回娘娘,巳时一刻。” 昨日贺兰玥说的是……午时砍人,江芙头脑发昏。 虽然不是她让方宣来救走自己,可方宣也是因为她才落得下狱。江芙秉持着最后的道德底线,决定救一救方宣。 没时间用早膳,她让宫人将点心和汤羹装起来,穿好衣服便直奔太和殿。 这里是皇帝下朝后与大臣议事商谈的地方,江芙还从没来过。所幸此时没有臣子在里面,江芙得以借着送点心的名义进入太和殿。 穿过正殿,来到书房,一个骷髅骨架撞入眼帘。近了才发现不是骨架,而是一张巨大的弓,冷飕飕对着进来的人,其中还夹杂着一朵枯萎的花。 这是什么奇怪又诡异的装饰风格? 太和殿也是深色的布置,书籍比承明殿的书房多了几倍,想来是要在大臣面前显示一下文化水准。 贺兰玥本人就坐在中间,朝服还未褪下,发冠已经摘了,头发舒朗地散下来。他抬眼,眉目间含着若有若无的威严,望向江芙。 “陛下还未用早膳吧?”江芙把食盒放在桌案,试探地问。 “用过了。”贺兰玥托着下巴,视线落在她身上,似乎在等着她结束寒暄进行下一步。 江芙忽然有些不确定了,贺兰玥会听她的吗? 但刽子手可不等人。 她蹲下,端端正正行了一礼:“您应当是知道嫔妾因何而来,嫔妾也不想欺瞒您。” 今日又是一个大晴天,光线将她的影子打在地面,拉长,更加单薄。 江芙讨厌这样的天气。 “正如嫔妾昨日所言,在南皖使臣将嫔妾献给陛下前,嫔妾的日子过得很艰难。沿途他们更是极近苛待,这才生了逃跑的心思,求了方都尉帮忙。”江芙垂眸,没有看他:“之后嫔妾并没有跑,而方都尉也不知道宫中情形。许是有什么谣言传出,他以为嫔妾迷惑君王,使得您不思政事,便起了把嫔妾赶走之心。” 她伏身于地面,求情之意昭然若揭。 贺兰玥走路没有一点声音,片刻间就停在她面前:“这么舍不得他死?” “妾心如磐石,只有陛下。” “若朕不答应呢?” “陛下明辨是非,自然知道嫔妾与方都尉之间并无私情,只是误会。”江芙感到难办,她不知道如何跟贺兰玥解释,让他相信自己。 这感觉和她描述的“想念”有些像,又不一样,没有丝毫甜味,只余酸涩在心中一层层渗透。 极为陌生的感觉,让江芙实在想要放弃。曾经她可以谄媚地逢迎这位敌国暴君,可现在,求贺兰玥变成了一件艰难的事情。 “江芙,别拿这套说辞来压朕。”他蹲下身,用折扇挑起她的下巴,褐色瞳孔淡漠:“换个理由。” “嫔妾牵连无辜之人,心中有愧。”江芙道。 “与朕何干?”折扇又轻敲在她头顶,他居高临下:“再想。” 江芙心里升起一团怒气,少杀个人对贺兰玥来说只是一句话的事,她却要低三下四地求他。 这时候什么道理、道义在她这儿都不顶用了,贺兰玥高高在上的眼神让她感到难受。拒人千里之外,却又放她进来;逼着她说了一句又一句场面话,却又嘲讽着拒绝。 那她还能说什么? “陛下若实在气不过,便将嫔妾一同处置了吧。”江芙偏过头,躲开他的触碰。 空气一瞬间凝滞了,光线冰冷起来,照在成排的古籍古画。 “你知道了?”他轻声问,探头去看埋成鸵鸟的江芙。 闻言江芙抬头,正好与贺兰玥的头撞上,只见他正殷切又阴森地看着自己。 江芙打了个冷战,捂着额头问:“知道什么?” 她居然不知道! 她不知道通感,也要和方宣一起死! 阳光照耀白骨弓箭,染上一层暖色的保护膜。白骨累累,春日留不住、牡丹留不住,这些人真是该死……都该死…… 她怎么敢? “朕准了。”贺兰玥抛下一句话,站起身。 “陛下?”江芙很想恢复到随时随地发呆的状态,却失败了。 她这会儿清醒得很,能听清贺兰玥说的每一个字。 “封妃典礼在即,回去准备罢。”贺兰玥倦怠地倚靠在御座,叫了汪文镜进来。 他依旧封她的妃。 “淑妃身子不适,除去封妃典礼外均需在殿里休养,不得随意走动。”贺兰玥对汪文镜吩咐道。 他还要禁她的足。 他就这样一直看着她,一直,没有移开过视线,嘴角似乎还挂着笑意。 第33章 封妃仪式 江芙搬到了一个更大的宫殿——璇玑殿,有了更多宫人,居住环境和体验又上升了一个层次。 璇玑殿室内的花厅精致得格外突出。 明间敞厅,窗子镶嵌云母片,折射朦胧的光晕,缓缓铺在红木花台,芍药、水仙在花台上生长。硕大的青瓷容器上面漂着碗莲,红粉交织。 除了时常更换的真花,这里的屏风做成了镂空的缠枝莲纹模样,隔扇上也刻着花鸟图案。窗外芭蕉宽大翠绿,檐下铜雀口中衔铃,清风吹过,分外清脆。 因为影响睡眠,江芙让人将那铃铛都摘了。这两日对她来说不像是禁足,反而像是放假。 无论是夜晚还是午觉,她总是睡很久,还梦到了贺兰玥一次。清醒的时候她就和宫人们玩叶子牌、在小厨房看宫女做糕点,时间过得很快。 封妃的赏赐一样不落地送入璇玑殿。到了吉日的清晨,几位女官来为江芙穿戴礼服。 “娘娘生得花容月貌,照得殿里都熠熠生辉了。”女官为她系上绶带,夸赞道。 “可不是吗?如此好相貌,就算和数年前的元妃娘娘比也不遑多让。”另一位年长的嬷嬷说道,神情中有些恍惚,应当是想起了很久前的画面。 “娘娘,戴好发冠就可以去两仪殿了。”女官拿来华丽的花树冠,不动声色碰了碰嬷嬷的手肘,示意她失言了。 如今太后为首,怎能再提那个疯妃? 嬷嬷从回忆中惊醒,连忙查看淑妃娘娘的神情,见她没有在意,嬷嬷这才安下心来,接过花树冠。这些花树、珍珠、白玉,一股脑都戴在了江芙头顶。 穿戴齐整后,江芙由女官引着来到了两仪殿。这里已经站了许多人人,有官员,也有宗室的人,卢婕妤也在其中。 淑妃娘娘的美是毋庸置疑的,盛装之下更添了几分不可亵渎,令人想看又不敢细看。 只见她腮凝新荔,一双美眸像是将春色与月光都盛了进去,摄人心魄。 礼乐声隆重,中书舍人当众宣读册封诏 书。因为后宫没有皇后,也没有位份比江芙更高的妃嫔,之后便由皇帝亲自授予金册与金印。 江芙看到了贺兰玥,他就站在最高处中央,玄黑冕服,朱红绶带,坦然接受着所有人的朝拜。 他今日戴了金色发冠,碎发落在鬓边,视线虚虚落在某个点。 按照礼仪流程,江芙要向他行三跪九叩大礼。她缓缓跪下,沉重的发冠压得她脖子疼。这样尊贵的饰物,到底什么样的脖子才能承担? 江芙心里嘀咕,表面还是规规矩矩叩了第一下。 汪文镜看到陛下忽然揉了揉颈后。 “免礼。”贺兰玥慢悠悠道。 江芙刚开始行礼,便被宫婢搀起。 旁边的礼官有些震惊,最近因为科举舞弊案陛下抓了不少人,听说诏狱里夜夜惨叫哭嚎不止。他们这种不高不低的官员都规矩得很,恨不得在陛下面前隐身,祈祷他千万别看到自己。 如今面对淑妃,陛下却连叩拜都不在乎了? 卢芸姣暗暗咬牙,却还要随着众人向新晋的淑妃娘娘行礼道贺。 宗室也没办法,皇帝若是真喜欢,就算是外族女子又怎样? 礼官传唱着下一个环节,江芙上前受领金册和印信。 贺兰玥的目光终于落在她身上,落在晶莹的花树上,落在殷红的口脂上。他将文书与金印放在江芙手上,神色晦暗:“爱妃可要拿好了。” “臣妾谢陛下隆恩。”江芙道。 “再拜——”礼官扬起声,群臣向皇帝与淑妃娘娘行礼。 各式各样的人,见过的、没见过的……都在阶下俯身,她转过身,发现视线极为清晰,可以望见最边缘跪下的内侍的后脑勺,以及一个官员打盹没站稳的姿态。 光滑的地面倒映雄浑的藻井,金色蟠龙浮在其中。 第一回见到贺兰玥时,他也是这样看她的吗? 那时他就知道自己是个细作吗? 按照礼制,最后是皇后赐座并训诫的步骤。与前头一样,后位空悬,依旧是皇帝来做。 只见贺兰玥贴近江芙,似乎是嫌她头边的珠玉碍事,他直接拆掉了。随后附在她耳侧说着什么,姿态十分亲昵。 底下的臣子更是头也不敢抬,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江芙,朕有许多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他的语气很温柔,像是在说情话。 江芙故意偏头,脸颊蹭过他冰冷的唇,很是胆怯地回答:“臣妾记住了。” “朕可不信你。”贺兰玥没有动,盯着她近在咫尺的侧脸。 轻盈又熟悉的香味飘来。 “这些日子,我很想您,”江芙轻轻掰开他的手,拿回零碎的珠玉,压低了声音:“臣妾出不了殿门,陛下今晚来看看我罢。” 贺兰玥的眼睛像水仙花缸底的琉璃珠子,又像金樽里盛着的琥珀酒,轻飘飘落在她身上,表情却是冷冰冰的。 “好啊。” 袍袖掩盖下,他的手指点在她后腰,顺着绦带上的纹路滑过,乐此不疲。 幸亏没有人看到,江芙腰际发麻,她往边上迈了一步。 “阿芙毫无诚意。”贺兰玥道。 江芙端端正正重新站好,只当没听见他说话。 “礼成——”礼官道。 …… 封妃礼一结束,卢芸姣就来到了宁寿宫。 檀香浓重,一个身穿小袖海青的师太从她身旁经过。 “姑母您怎么还能坐得住?江芙今日在殿堂上连礼都未行完,当着那么多臣子,陛下竟也纵着她。”卢芸姣埋怨道。 平日里她还能保持冷静,可现如今她已经入宫多时,陛下却从未召她侍寝,这在京城的贵女圈俨然已经成了笑柄。 四四方方的宫墙每天都一个样,狭窄地压下来,卢芸姣再也忍不了了。 佛龛前,太后声音平和,念诵着往生经文。 卢芸姣继续说着:“还有方才那尼姑,见了我跟没看到似的,宫里怎会有如此无礼之人?” “胡说,不可对慧觉师太无礼。”太后呵斥她。 卢芸姣压下不服,默默听着。她这姑母最近简直是中了魔怔一样,整日闷在佛堂,净与尼姑和尚往来,连后宫也不管了,任由江芙胡作非为。 不仅是姑母,就连她的父亲卢丹臣也因科举一事没空搭理她了。 “哀家还有经文没念完,你先回去。”太后继续拨弄着佛珠。 卢芸姣还没说什么,便被嬷嬷领了出来。 她委屈极了,更恨江芙。都怪她狐媚惑主,还整日装着一副清高样子,连姑母也被骗了过去。 这样的破落户,以为没人看得出来吗?她一定会揪出江芙的真面目。 “婕妤息怒,您许是还不知道,淑妃如今已经被陛下禁足了。”嬷嬷有意无意地说。 卢芸姣顿住脚步:“为何会禁足?” “具体缘由老奴也不知,似乎和前几日被抓进诏狱的方都尉有关。”嬷嬷道。 卢芸姣陷入沉思,若是江芙和外男有牵扯……那就方便多了。 她就知道,姑母还是疼她的。 送走了芸婕妤,嬷嬷回到殿内: “太后娘娘,奴婢已将话传给婕妤了。婕妤是个通透人,晓得如何做。” 太后则是略显失望:“哀家原以为她是个沉得住气的,如今来看太过心浮气躁,难成大事。” “婕妤也是被逼急了才如此,她是您看着长大的,念着您的好呢。只是婕妤年纪还小,想为家族添光难免失了火候。”嬷嬷笑道。 “崔嬷嬷,还是你看得清啊。”听了这话,太后的表情缓和许多。 卢芸姣再如何也是卢家的人,太后可以斥责,但别人不可置喙一句。 “哀家是没有闲工夫管这些了,朝华的生辰快到了,需让他们加紧点,别误了大事。”太后又道,苍老的眼睛浮现一丝暖光。 “慧觉师太过两日就会赶往行宫,人很快就齐了。”嬷嬷说道。 香火缭绕,映着佛像慈悲的面容。 * “慧觉尼师?你真的看见她了?” 璇玑殿的晚间,江芙一边在净室沐浴,一边和屏风外的素蝉聊天。 素蝉斩钉截铁地汇报:“千真万确,冬雁闲聊时说起近来有好几个尼姑去过宁寿宫,还跟奴婢说了她们的法号,慧觉就在其中。” 冬雁是素蝉刚入宫时就结识的好友,之后被分到了太后宫里做侍弄花草的宫女。 “今日奴婢又去宁寿宫附近转了转,果然瞧见慧觉尼姑从后门出来。” 素蝉又亲自去证实了一番,这才和江芙说。 江芙摆弄着水面上飘荡的花瓣,心想慧觉若是知道孙阿宝已死,又被掉了个包,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她得把这件事告诉贺兰玥或者汪文镜,但如今璇玑殿被变相封了起来,外头时刻有暗卫值守,她和宫人都出不去。 不过看贺兰玥的意思,他今晚应当会来。 江芙沐浴结束,擦拭完头发,换了身清凉的丝质寝衣。 “娘娘,奴婢就先退下了。您若是无聊,可以看书打发时辰。”素蝉为她抹完桂花发油,快速走出了寝殿。 发丝仍带潮意,江芙坐在榻上看地理图志,等待头发完全晾干。 正经的书籍中掉出来一个小册子,江芙顺手打开,白花花的□□映入眼帘。姿态各样、室内室外……这册子的画技十分高超,人物脸上的表情都很传神,在爽和疼之间来回跳转。 江芙面无表情,手上却在不停翻阅,古代的春.宫图原来真的和小说描述得一样,嗯……很多样式。 看素蝉方才那个心虚样子,不用想就知道是谁放的。这是给江芙支招复宠呢,确实用心良苦。 然而事实可能要令素蝉失望了,直到江芙的头发干透了,贺兰玥都没有来。 江芙倒是没什么,素蝉却颇有些失落地熄灭了所有灯烛。 月上中天。 江芙进入深睡眠,梦里却有条恐怖的大蛇紧紧缠绕着她,金黄竖瞳,看猎物一样看着她。 挣脱不得,大蛇吐出信子,露出尖利的毒牙,眼看就要咬断她的脖颈。 “救命……”江芙无意识地喊 出口,额头冒汗。 被子不知什么时候从身上滑落,掉在地上。 有人在她后背轻拍,安抚着,让江芙恍惚以为是来救自己的。 可她睁眼那一瞬看得分明,就是贺兰玥狠狠禁锢环抱着她,令她动弹不得。 他把她弄醒了。 床头的灯台被点燃,发出幽幽的光晕,照在来人脸上,冷白又刻薄。 他放过江芙的后背,随手从枕边拿起一本小册子,语带嘲弄: “阿芙的胆子实在太小,几张画都能将你魇着。” 第34章 狠劲的、柔软的、亲密的…… “陛下将我吵醒了。”江芙揉揉眼,伸手去拿那春.宫图。 “不急,朕还没看完。”贺兰玥将册子放在背后,攥住江芙的手,嘴角嘲意不减:“阿芙觉得好看么?” 江芙身子一瘫,无所谓道:“一般般吧,又不会动。” 呵呵,这才哪儿到哪儿。随他看去。 “哦?原来阿芙喜欢当面看这些。”贺兰玥却来了兴趣,男鬼一样贴在她身上:“好办得很,朕明日就叫人来给你演,男女随阿芙挑,每日都不重样。” 江芙的身体僵住了。明明没有盖被子,她却感觉闷热。他身上的味道很清凉,像下了一整夜雪后的空气。 “陛下,嫔妾好困。”她逃避地侧开脸。 贺兰玥扶着江芙的后脑,抚摸她紧闭的眼:“朕忙了一整日都没阖眼,阿芙也不能睡。” 简直没有道理,江芙的拳头攥紧又松开,抿嘴微笑:“好的。” “继续说,你从哪儿看的春.宫戏?”贺兰玥将头埋在她颈窝,抱怨着:“朕闷在宫里无趣得很,什么也没见过。阿芙,带朕去瞧瞧。” 床幔散下来,隔绝外面的空气和烛光,将拔步床内聚拢成一个单独的空间,呼吸和声音都格外清晰。 “陛下自己就可以去,您本事那样大,哪里去不得?何必拉上嫔妾。”江芙道。 “你在怪朕禁足。”贺兰玥笑了,捏着她的后颈。 “这倒没有。”江芙实话实说。 他依旧笑着,没说话,手上却使了力气。不知道他按在哪个穴位,江芙只觉得自己身上一阵一阵发麻,像是有蚂蚁爬过。 视线昏暗,帐幔外的灯光跳跃,她想抬手掀开帘子,被贺兰玥按下。 “陛下到底想干什么?”江芙皱眉,不耐烦地问。 贺兰玥抚平她的眉,接着咬在她耳尖,江芙没忍住哼了一下。这样的嘤咛之声,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的吻是狠劲的、柔软的、亲密的,紧紧贴在她耳畔,像河底纷繁的水草,深黑的水,纠缠着她。 他只是黏着她,勾魂一样紧贴着,便像在消耗着她,直至她失去所有气力。 这架势,倒像是她欠了他什么东西。 “别。”江芙吐出一个字,耳朵发麻,湿热的气息覆盖在她脸侧。 她很难受,热得想要将麻烦的衣衫都褪去。 然而这样的动作只是前菜,是羹汤前的一道小点心,算得了什么呢? 贺兰玥毫无所觉,一本正经地说:“阿芙叫得很好听。” “还想听。”他撑在江芙上方,眼神却不带欲念,只是纯粹地看着她。用视线描绘她的脸颊、她的鼻尖、她的嘴角。 江芙胸膛起伏,领口散开,这让贺兰玥想起潮水退去后,搁浅在岸上的鱼儿。失去了水,只能吸进去毫无用处的空气,晶莹的腹鳍扇动着,任人宰割。 不是说人在榻上都会呈现出最真实的一面吗,对于骗子也是如此吗? 贺兰玥贴在她的额头,像是在研究什么,一尺一寸一毫厘,丈量着她的反应。 究竟要怎样,她才能再次发出那种真实的、不带掩饰的声音。 “很有意思吗?”江芙眼尾扬起,曲起腿,抵着他。 贺兰玥眼睫颤动,冷然的面孔有一瞬间的迷茫,又被江芙环住了脖子,压着他往下。 她咬在他的唇上,毫不留情。 血腥味弥漫。 可她还没有放过他。 身上难受的感觉消退,江芙反客为主,继续这个主动的吻。 贺兰玥闭上眼。 “陛下不喜欢嫔妾吗?”她微微后撤,离开他的唇,疑惑地问。 他靠近,语气很轻:“别冤枉朕。” “那就是喜欢咯?” “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他再次否认。 “睁眼看看我,陛下,皇上……贺兰玥。”江芙语速很慢,温柔地贴在他的脸庞:“为什么对我这样奇怪?” 不是恨也不是爱,反复横跳,咬牙切齿。又收起毒牙,只是缠绕在她身上。 “因为……” 贺兰玥睁开眼,猛然顿住,手掌握住江芙纤细的脖子,歪头看她。 他唇边还带着血:“朕不杀你,还可以杀别人。方宣适合腰斩、你这些宫人适合杖毙,或许能让阿芙听话许多。” “为什么不杀我?”江芙在黑暗里望着他,继续方才的疑问。 眼看贺兰玥又要来点她的睡穴,江芙快速拦住他,妥协了:“好好好,我不问了。” 她的眼睛扑闪着,哪里还是搁浅的鱼?分明是善于伪装的狐狸。 贺兰玥顺势倒在她身边,赌气似的:“困了。” 江芙支撑起身子,绕过他,将掉在脚踏的锦被捡起来。她裹着被子侧过身子睡觉,想了想,又分给贺兰玥一个被子角。 折腾半晌,终于可以睡了。 很快,江芙又做起另一个梦,这次的梦里没有可恶的蟒蛇,换成了毒药,喝下后肚子传来一阵痉挛。 而贺兰玥正是灌她毒药的人! 这狗皇帝!她就知道他心里蔫儿坏,嘴上说着不杀她,心里指不定多记恨她呢! “起来。” 一道不耐烦的声音闯入她的梦境,随后是一阵暖流涌入身体。 外面的天已经泛起鱼肚白,江芙再一次被贺兰玥弄醒。 一看到这个投毒的罪魁祸首她就想发火,然而却看到贺兰玥的手搁在自己的小腹上,输送着奇妙的内力。 他的脸色非常难看,像是因为缺血没了精力的吸血鬼,或者长相俊美却被吸走阳气的书生。 “这……”江芙后知后觉,感到身下有些黏腻。 她,来月事了。 看到她的呆愣,贺兰玥打了个哈欠,很不爽地说:“总不能是伤了根骨,才落下月信腹痛的毛病。” “原来受过伤?落水、罚跪、受冻?”他的手从江芙小腹移开,握在她的腕子上把脉。 “……可能吧。”江芙不确定地回答,紧张地看他把脉。 贺兰玥狐疑:“有就是有,什么叫可能?” 她也很想知道啊。 江芙拍着胸脯说良心话,这次的确不能怨她。 但是原因自然是不能说的,她只得编了个理由:“数年前我的确掉进过池子里,之后还染上了风寒,在屋里歇了许久。” 贺兰玥抬眸,江芙坦坦荡荡和他对视。这理由很恰当,不管贺兰玥信不信,反正她已经说服自己了。 然而贺兰玥的神情高深莫测,又重新把了一次脉,薄茧摩挲着她的手腕。 “陛下,我的脉象可有什么不妥之处?”江芙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她最怕体检了。 妈呀,她不会得了什么绝症吧? 待贺兰玥终于张口,江芙的心随之提起来,想听又不敢听。 “忘了跟你说,朕不会把脉。”贺兰玥笑嘻嘻,丢开她的手。 神经病啊啊啊! 谁知他还探头过来,目光阴沉:“江芙,你心里在骂朕。” 说对啦,骂的可不就是你嘛! 江芙面带笑意地摇头。 “好了,朕一会儿让人来给你瞧瞧。”他站起来,穿上外袍。 江芙坐在床榻:“谢谢陛下帮我缓解疼痛,别耽误了您上朝。” 她偷偷看了眼被子下面,身 下已经渗出血迹。面对这样窘迫的情况,江芙只想让贺兰玥快点走。 外面的宫人听到寝殿里面的声音,询问是否需要进来服侍。 贺兰玥没搭理,他已经穿好衣服收拾妥当,给江芙递了杯水,怨妇一样看着她:“爱妃看起来很希望朕离开。” 江芙喝着水,很有魄力地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陛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臣妾都懂。” “你懂什么呢,阿芙?”贺兰玥叹了口气,将她的名字念的很缠绵。 在贺兰玥转身要走前,她终于想起来还有一事,连忙将孙阿宝与慧觉的事情告诉了他。 “知道了。”他说,手指点在她眉心,认真叮嘱:“你——不要腹痛,不能乱跑,也不能突然就死了。” “臣妾自然不想死。”江芙皮笑肉不笑。 他还是不满意,直到江芙向他郑重承诺自己不会突然死掉,才把这尊大佛送走。 素蝉拿着干净衣物走进来,江芙去净室换了一身。 “娘娘最近好似活泼了许多。”素蝉笑道。 “是吗?”江芙坐在妆台前,她不是一直都这个样子吗? 素蝉站在榻前,弯下腰来,一双杏眼温婉地看着江芙,为她擦去额头的薄汗。 “真应了那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奴婢入宫这么久,前朝的今朝的事也听了不少,头一次见做皇帝的这样待人。”素蝉说着。 “您为自己留后路也没错,陛下的名声是有些可怖,不过娘娘也可以试着珍惜眼前人。” 天逐渐亮了,贺兰玥的内力还熨贴在她的腹部,一点点化开。 “素蝉,你知道我的身份?”江芙听完她的话,有些惊讶。 素蝉什么时候知晓她是细作的? “瑞香死的那日,奴婢跟着去了掖庭。汪公公拔了她的舌头,又留了一口气,让宫人们看瑞香死前挣扎,说这就是背叛主子的下场。”素蝉很平静。 “后来是奴婢将瑞香的尸首裹起来,给处理尸首的宫人送去。他们都去抢瑞香身上的银票,奴婢便把她藏在鞋底的蜡丸拿走烧了。” 江芙恍然,好奇道:“你当时就不想揭发我吗?” “还没来得及,您就让奴婢做大宫女了。” 素蝉整理好床铺,又悄悄塞进去一个新的、更厚的小册子。 * 贺兰玥今日是穿着常服上朝的。 盐铁使独子之死被压了下去,可不知怎么,从这位出入青楼的公子哥手里流出了今年会试的考题! 今年是新的国子监祭酒上任第一年,居然出了这样的事。 科举舞弊事关国本,非同小可,陛下震怒,令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 下了朝,太和殿外的臣子排着队。贺兰玥在殿内一边听他们说,一边玩着竹蜻蜓。 竹蜻蜓从半开的窗子飞出去,紧接着是一声惨叫,血迹呲在窗纱。 “偷听可不好。”贺兰玥瘫在座上。 第35章 这样也能算爱吗 “得嘞,我说您呐,平时杀伐果断,可每回遇上淑妃娘娘怎么就变了模样?”汪文镜应声,却忍不住嘀咕:“莫不是您有何把柄在她手上?” “也不对啊,若是真有把柄早就该被灭口了。”汪文镜又自己否定了这个猜测。 见贺兰玥没有说话,他也不再自讨不快,而是将一包东西放在桌案上,红纸包裹着,很是打眼。 “陛下,林世子送东西来了。”汪文镜说道,“他这两年游山玩水自在得很,前几日在汴州成了亲,这不,差人快马加鞭给您送了喜果来,说让您沾沾喜气。” 贺兰玥看也不看那鼓鼓囊囊的喜果:“传信让林子逸赶紧滚回来。” “回来?世子新婚,人家新妇在怀,巴不得跟您告假呢。”汪文镜暗暗指责贺兰玥的不解风情,剥了几颗花生吃着。 贺兰玥冷笑:“你同他说,七日之内回京,朕就把长公主府赐他作贺礼。” 自从西御苑一事后,淳阳长公主的府邸便被封了。然而长公主府位置绝佳,是以也有不少人盯着。 汪文镜领命,带着剩下的喜果走了。 书案上残余着红枣与蜜饯的气味,贺兰玥看向那一处空出来的桌角。 贺兰玥从来不是多愁善感、联想丰富的人,他的世界很简单,只有黑和白,杀和留。 此刻他却忽然想起江芙塞给他的蜜饯、江芙在这张桌案上写的丑字、江芙吃完糕点后粘在虎牙上的一点碎屑…… 都怪林子业在此时成婚。 闷热的空气告一段落,远处传来隐隐的雷声,比春雷更响,许是象征夏日的来临。 天很阴沉,原处是浓浓的灰蓝色。 “下雨了。” 江芙站在檐下,听雨打芭蕉,声音缓急交织。 炉香在背后缭绕,雨水浇灌在碧色琉璃瓦,落在虾红色的花骨朵,将景物都挤在了一起,呈现出一种不真实的色彩。 雨中的璇玑殿也是极漂亮的。 医官刚走,说她阳虚内寒,阻了气血运行,留下几幅药方。 江芙讨厌喝药。 一个宫婢撑伞走来,行过修剪整齐的绿植,跨过水坑,江芙看尽她嘴角的痣。 “娘娘,还是没找到小白。”宫婢说。 小白,是江芙给那只小白狐取的名字。不知为何,两日前就没了踪迹。 它来的时候就像一阵烟,走的也悄无声息。 小厨房传来药味,就像贺兰玥喝的一样。 雨下的更大了,药也熬好了。苦涩的味道侵入潮气,把她的小院都浸泡在了药缸里。 江芙不想喝。她宁愿疼那几日,也不想每日喝药。 她心里很乱,许是单纯因为葵水,又或许没有原因。 “素蝉,帮我研墨吧。” 江芙头一回主动提出练字,素蝉惊讶之余,为她拿来了宣纸和字帖。 没过多久,素蝉就看到了许多没见过的画面。娘娘的画法很奇特,寥寥几笔就勾勒出动物神态,那表情惟妙惟肖,成了精似的,像狸猫,又像是狗。 可狸猫为何会站着走路呢,又怎会和耗子和平共处? “娘娘画的是什么?真是稀奇,奴婢还没见过这样的笔法。”她问。 “我画的是猫和老鼠,简笔画都很容易上手的,你想学的话我教你。”江芙表情骄傲,指着画中的两个动物介绍着:“它们俩是一对好朋友,相爱相杀,猫一直想抓住老鼠,它设下过许多关卡害老鼠。可是当老鼠真的被扔到雪地里要死了的时候,它又把老鼠捡回来救活了。” 素蝉没看过猫和老鼠,半知半解:“这样也能算爱吗?” “可能吧,爱本身就有各种形式。”江芙其实也不能确定。 “反正奴婢看得清楚,陛下是爱娘娘的。”素蝉总结。 江芙笑了笑,没说话,继续画下一张猫和老鼠。 * 狸猫挣扎着,发出凄厉的叫声,似是在哀嚎。 上清宫位于一处山丘顶端,雨后雾气缭绕,琼楼玉宇,恍如置身仙境。 “朝华最喜欢你了,去吧。”太后慈祥地看着苍老的狸猫。 这只名为金丝虎的狸猫在宫中锦衣玉食多年,最为亲近太后,如今被放在上清宫大殿后的平地,五花大绑。 上清宫的穹顶是圆的,外头地面是方的,周围的摞着品质极佳的柴火,只是已经浸了潮气,再也点不着火了。 中间的场面更加震撼,许多少女躺在冰冷的青石板,似乎已经失去意识。她们的后颈和手背皆被朱漆与靛蓝涂上了特定的图案,像壁画的残片。 数日之前,她们还是令人艳羡的对象,家世普通甚至清贫,从各地精挑细选出来送往京城当女官。 而修梵寺的新任住持身披袈裟,站在中轴线上,目光慈悲。 “太后娘娘,这些女子的八字老衲都已看过,与朝华公主的生辰八字的确有缘。”住持又指了指最中间的那位女子,“她是最有福分的,能和公主同一日降生。” 太后欣慰道:“那便开始吧。已经因下雨误了时辰,吉日所剩无几。” 柴火不能用,直接点燃她们身上的衣物也无妨。 这些人能为朝华而死,又奠基朝华的新生,是她们之幸。 包括慧觉在内的几位僧人尼姑开始念经,他们或惨白着脸,或闭上了眼,声音难免颤颤巍巍。方才一个尼姑出声制止,被就地斩杀,雨水很快冲刷干净了血迹。 本以为太后只是让他们来到新建的行宫做场普通佛事,没想到这和佛法问道毫无干系。 他们大动干戈,这些女子身系全家的期许,满怀期待地远赴京城。 都只是为了……为了所谓权贵推崇的活祭。 猫儿叫得嘶哑又刺耳,它从未受过这样的苦楚。太后温柔地抚摸它的肚皮、脖颈,就像从前每日做得那样。 狸猫有一瞬间的失神,下一刻便没了声响。 它被掐死了。 “好孩子。”太后松开了手。 这么多年……朝华已经走了这么些年了。 苍天不仁,连一个真切的梦境都不赐予她,朝华的脸在梦里逐渐模糊。她老了,再过一段日子就真的记不清朝华的模样了。 好在她知道了这个法子,能使朝华转生于富贵之家,有一副最为康健的身子,同她再次相聚。 天空的云雾稀疏了些,隐隐透出阳光与彩虹的色泽,祭祀即将开始。 第36章 他只是很想见到江芙 暴雨过后,天空转瞬间就晴了,阳光像绸缎似的铺开。 柴火都是上好的梨木,点燃时几乎没有烟雾,还会散发出果木的清香。然而住持却说最中央的阵眼之人不能被烧,为了保证身体完整,只能血祭。 往生咒的唱诵声飘起,一张精雕细琢的橙红坐榻被搬来放在中间的位置,上面用彩漆描绘着葫芦与瓜果的图案。是已故朝华公主用过的物件。 而那位与朝华公主同年同日生的女子被移到了榻上,手腕和脚踝都被割开了口子,血顺流不断,淌在器皿中。 梨木的清香没有了,只剩浓重的血腥味挥之不去。 太后则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痴痴望着最中央的女子,从她身上寻找着什么。 一个嬷嬷面色凝重地赶来:“太后娘娘,有人往上清宫来了,说是工部派的人来修补琉璃瓦。” “拦下便是。”太后并不在意。 “他们拿了陛下的旨意,禁卫军不敢拦。”嬷嬷道。 太后的眼恢复清明,不远处的鲜血依然在流淌,源源不断。 “真是巧了,皇帝怎会在今日关照起这种小事?”太后的视线从在场所有人身上扫过,刀子一般审查辨认着。 她在找泄密之人。 住持停下诵经,脸上浮现出焦灼:“娘娘,祭祀之事重大,不能被外人窥见,老衲以为还是尽快将这里恢复如常,待下个吉日再议。” 太后点了头,算是接受了这个提议。 这些昏迷的女子即将被关押,与之相关的僧人尼姑也要被软禁。上清宫很大,修建在山间,多的是藏人之地。 “已经死了。”住持上前探了中间女子的鼻息,可惜地说:“只能再找一个了。” 噗地一声响起,一个僧人应声倒地,红刀子从他胸膛出来。其他僧人均出现惊惧的神色。 是太后命人杀的。 这僧人方才似乎是笑了一下。可朝华的祭祀还没有完成,这些下人怎么能笑得出来? “莫要什么人都往哀家这儿塞,选些心思纯净的。”太后对住持道。 “太后仁慈,请恕老衲考虑不周之罪。”住持将袈裟上的褶皱抚平,望向远处的太阳。 阳光发出温暖的色泽,光晕在空中跳跃,照在青石板上的血迹。一枚发钗掉落在旁,沾上了几滴嫣红,鲜艳又凄怆。 * 日头偏西,透过窗棂洒在雕花木架,花朵的倒影被拉长在地面。 江芙画了一下午简笔画。 许是贺兰玥的意思,如今她这里的禁足形同虚设,门口放两个侍卫做做样子。今日素蝉试着出去,侍卫就像没看见,也未有阻拦。 殿外传来嬉闹声,有人在放风筝。 燕子风筝飞得并不高,摇摇晃晃,最终掉在璇玑殿的院子里,就在江芙窗外。 她搁下手中的笔,出去捡起风筝,发现另有玄机。 她经历了各种各样传递消息的方式,这回是风筝中夹着的纸条。字条上的字很小,江芙要凑得很近才能看清。 里面写了一个地点——位于教坊附近的畅音阁,意思是方宣在其手上,如果江芙不去,就会杀了他。 可是……这对她很重要吗? 江芙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方宣没有提前商量就要带走她,之后她也保下了他。两清之后,他们再没有任何关系。 江芙揉起纸条准备烧了,瞥见什么又顿住动作。也许写纸条的人也没料到,真正吸引江芙的是随手写上的一句话——杀了方宣之后也顺便杀了那只狐狸。 武将被抓是个人能力问题,可她的小狐狸招谁惹谁了?原以为小白是自己跑了,没想到是被其他人捉了去。 江芙站起身,穿上外衫。唤了院中一个杂役内侍进来:“你武艺高强,一会儿跟本宫走一趟。” “奴才不知娘娘何意。”内侍装傻。 江芙瞥他一眼:“行了,哪有普通宫人能一步跳上屋檐打扫灰尘的。” 暗卫入戏太久,这里也没什么任务执行,都开始勤勤恳恳打扫卫生了。 他不再说话,脸却红了。 “走吧。”好在江芙没有继续戳穿他,直接走出了殿门。 “你隐匿身形,一会儿就远远跟着,到了畅音阁之后听本宫的安排。”江芙没有带其他人。 暗卫称是,转瞬就没了踪迹。 江芙突然发现自己迷路了,不知道畅音阁在哪儿。 介于面子她没有让暗卫回来,而是又找了个小宫女带路。 畅音阁的位置在宫里可以称得上偏僻,应该废弃了许多年没用过,戏台上落了灰。 小宫女说从前有个戏子在这儿自尽了,有人声称夜晚曾看到过戏服在附近飘荡,头发散乱没有脚。许多人觉得不吉利,于是教坊也不再用这个戏台了。 江芙让小宫女离开,自己提裙走上戏台。 城墙布景还没有拆,上头插着小旗子,灰尘在空中沉浮。铠甲搁在架上,与一袭水红戏服挨着。珍珠头面在角落扔着,已经黯淡。 不远处传来教坊司咿咿呀呀的声音。 帘幕与屏风之后便是给登台之人装扮的戏房,里面安静得诡异,像是有人特意屏息等待着她。 缝隙中传来黏腻的甜香味。 江芙当然没有自己进去,而是让暗卫出来打开屏风。浓郁的甜香味涌出来,是大剂量的催.情香。 紧接着,身后传来脚步声与喘息,是两个身高体壮的侍卫,连上衣都没有穿,想要围堵他们。 在催.情香影响下,侍卫的表情更加狰狞潮红,眼底浑浊,甚至连看暗卫的眼神都变了。这个太监不像其他太监那么阴柔,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暗卫打了个寒战,和侍卫缠斗起来,很快就将其打趴在地。 两个侍卫发出呻.吟,还想伸手抱他的腿,眼神渴望。暗卫顺带点了他们的哑穴。 “陛下驾到——” 卢婕妤站在戏台下,看着台后摇动的帘幕,表情担心:“陛下,臣妾今日放风筝时看见淑妃娘娘往这里来了,难不成在后面?” 贺兰玥盯着戏台,没说话,亲自上前掀开帘幕。 之后看到的便是地上扭曲的侍卫,以及原地打坐、运转调息的暗卫。 “淑妃不在这儿?”卢芸姣第一句话就是问江芙。 “你很惊讶。”贺兰玥似笑非笑,接着踢了一脚暗卫。 暗卫表情茫然:“参见陛下。” 他环顾四周,淑妃娘娘怎么不见了?! 卢芸姣掩去失望,又摆出端庄:“也许淑妃姐姐去了别处,姐姐也太大意了,应当提前同您说一声的,免得陛下烦心。” 香味还未消散,卢芸姣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声音软成了一滩水:“陛下,这是什么气味?臣妾闻见好难受……” 她打着彻底毁掉江芙清白的主意,是以花大工夫从宫外弄来了猛烈的香料,又安排教坊的人一会儿来这里,让所有人都看看南烷送来的妖妃是怎样偷人,又是怎样被糟蹋的。 宫闱丑事她见多了,保准让江芙再也无法和她争宠。 可黏腻的香却一点点钻进她的身体。 “这不是正好有人可以帮你么?” 卢芸姣身子失去力气,头脑混沌中听到这样一句话。 地上的侍卫按住了她的手臂。 * 残阳如血。 西甬道在畅音阁后面,高墙逼仄狭窄,右侧被夕阳覆盖,散发暖黄色泽,左侧没有光照,黑黝黝的颇为阴森……风声如泣如诉,像是一半阳间一半阴间,时不时会传出些诡事,是以这里也被宫里的人称为“阴阳道”。 江芙没有从宫道走,便只能从这条巷子离开。 = 她到底去哪儿了? 天色开始变黑,霞光被挡在高高的红墙外,西甬道的风声更加尖锐凄厉。 贺兰玥疾行其中,袍袖被风带了起来。 他的身体并没有传来任何疼痛之感,可他还是想到了最差的情况。 若是江芙死了…… 她若是真的死了怎么办? 贺兰玥发现自己毫无办法。 他恨恨地想,待找回乱跑的江芙,一定要将她锁起来,每日盯着她。 甬道很长,但贺兰玥很快就走到了尽头。这里是废弃的观星台,深灰的砖石托举起一处最高的殿宇。 难道江芙是觉得宫里太闷,才生出了逃跑的念头?贺兰玥再次思索着。 他可以考虑给她些自由,前提是江芙听话。 观星台的仪门上绘有繁琐的符号,两侧立柱镌刻《天文志》中深奥晦涩的文字。 贺兰玥运起轻功攀上观星台,很快就看到了顶层的屋檐。 他却忽然慢下来,不再往前走了。 江芙如果不在这里呢? ……算了,听话与否都不打紧,只要她别再乱跑。 贺兰玥被烦躁的情绪充斥,有种要犯头疾的感觉。 但他此刻清楚自己的头脑一丝一毫都不痛,他只是很想见到江芙,活着的、会和他拌嘴的江芙。 尽管贺兰玥完全不想承认。 观星台的顶层视野极好,仰头是广阔的天空。低头是一幅浩瀚星图刻在地面,上有星官排布,三垣二十八宿,同星群银河对应。 危楼百尺,天上人间。 他终于看到江芙。 她背对他坐在石墙,衣袂飘起,正努力伸着手,似乎要去摘天上的星辰。 第37章 把她锁起来 繁星满天,银河迢迢。天上星象流动,地上星盘凝固。 远处的楼阁层层叠叠,灯火通明,晦明交错,像是金子融化在房顶屋檐。夜风徘徊,四下无人,这样的氛围让江芙感到很舒服。 寂静的环境被一道声音打破: “怎么在这儿?” “看风景呀。”江芙没有回头,足尖依旧悬在高空,声音轻快:“陛下是来找我的吗?” 贺兰玥走近:“朕只是觉得胸闷,上来透气罢了。” “好吧。”江芙耸肩,抬头继续看星星,高处的空气格外清凉。 夜空沉下来,盖在她明艳的裙摆上,对比鲜明,像是把花朵扔在黑幽幽的潭水中,环佩叮咚,声音逐渐微弱。 观星台的灯笼只点了两盏,高耸的台阶黑漆漆一片,望不到头。贺兰玥忍不住去想江芙是怎么爬上来的。 他从后面牵起江芙的丝绦:“朕记得爱妃还在禁足。” 江芙感到腰间一紧,她偏过头来,语带商量:“陛下能否当作今晚没有见过臣妾?过一会儿臣妾便回宫。今夜月色这样好,若是辜负了多可惜。” 她轻轻推贺兰玥的手,希望他放开自己的衣衫。 对方一动不动。 江芙于是攒起一股力气推他,谁知这回贺兰玥却猛然松开手。江芙重心不稳,就要后仰栽倒下去。 风声呼啸,掉下去便是粉身碎骨。 失重感和拉扯同时袭来,贺兰玥拉起她的手,不紧不慢将她拽了回来。 “爱妃总是不听话。”他道,手指摩挲在她的手背。 然而江芙却没有他预料中的狼狈。她顺势攀上贺兰玥的肩,将所有的重心都放在他身上。 他要抬起脸才能看到她。 江芙前倾身体,攥着贺兰玥肩上的锦缎,在他耳旁问:“你想我吗?” 高处不胜寒,星辰也摘不到,他的脸也模糊极了。江芙看不清他穿的是龙袍还是蟒袍,戴的金冠或是玉冠。 总之她现在站得很高了,可以俯瞰皇城,低头也可以俯视他。她看到他眉弓下浓密的睫毛,鼻梁上的痣逐渐淡去。 这问题突兀又冒犯,若是其他人,恐怕借来十个胆子也不敢这样问贺兰玥,谁会嫌自己命长? 可江芙随口便说出来了,不仅如此,她还催促着贺兰玥要一个答案。 “江芙,朕随时都可以把你丢下去。”贺兰玥冷声说。 “我知道,我知道,陛下。”江芙抱着他的脖子,贴在他颈侧跳动的脉搏:“可您的心跳有些太快了。” “朕今日饮了酒。” 江芙吸了吸鼻子,果然从他身上闻见淡淡的酒香,同龙涎香交织在一起,很矜贵的味道,让她想起富丽堂皇的宴饮。 “喝醉是什么感觉,好喝吗?”江芙歪头,仿佛对一切事都开始好奇起来。 她只在那次宴饮上喝过一口烈酒,不知道古代其他种类的酒有何特殊之处? 贺兰玥不习惯与人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聊天,弯弯绕绕,不知其意。若是别人,他早就搬出那套不好好说话就杀了的做法,最是方便。 可江芙身上无一丝酒气,反而像喝晕了似的。她总是有很多样子,笑着的、怯懦的、狡猾的…… “下来。”他的耐心耗尽。 江芙却背过手,身处高墙,这是个全然不顾平衡与死活的姿势。她将脸庞凑近,轻触在他的唇上。 只需轻轻一推,这具纤细柔软的身体便会立即香消玉殒。 在更进一步的触碰之前,她贴心补充:“您若是不想亲我,可以推开的。” 禁军在近处巡逻,风声鹤唳。权贵在宫城外宴饮,觥筹交错。更夫在巷口敲打梆子,莺鸟隐藏在枝叶中…… 最高处,暴雨后的空气清新,猛然铺开,轰然炸开,夹杂若即若离的果香。黑漆漆的天,和这样清香丝毫不搭。 贺兰玥一手按在她后腰。 强势的气息袭来,没有铺垫,直接控制了她的呼吸。他似乎是想咬死她。 江芙回应着他,十分配合,予取予求。 月上中天,星星也变得遥远。她觉得自身的重量也愈发轻了,像是要飘起来。不过底下的人禁锢着她,唇舌深入浅出,纠缠着,沉沦在危楼顶尖。 贺兰玥另一只手放在她的脖颈,抚摸着,脉搏在他掌心跳动。疾风穿过,江芙发丝扬起,在月辉下画了一道弧线。 像是过了很久,江芙舌尖发麻,忽然被人从石墙上掂了下来,远离危险的区域。 却好像更危险了。 “抓到你了。”他很有兴致地打量她,眼神瘆人。 江芙忽然后悔起来,方才不该那样逗他。小暴君确实不是受制于人的性子,方才一直装得被动,让她也疏忽了,以为他是措手不及。 自然界的猫科动物就常常如此,接近猎物前悄无声息、隐匿形态,甚至会模仿猎物同类的声音,放松其警惕。 随后毫不留情地吃掉猎物。 贺兰玥哪里是措手 不及呢? 很快,他把江芙带回了自己寝殿。 梳洗过后,江芙乖巧躺在床榻内侧,期待着今夜安稳度过。下一刻脚腕却被抓住,像被浓雾中的水草缠住。 他的手背青筋浮现,让江芙想起浮现在他身上的赤红丝线,心绪猛地一紧。 “朕心烦得紧,阿芙怎睡得下?”贺兰玥不满,欺身上榻。 他换了身浅青中衣,像是天水交接处的碧色,温润极了。黑发全然披散下来,连一根簪子也无,带着沐浴后的水汽。 玉石青松一般的倜傥模样,前提是忽略掉他阴沉的表情。 江芙向后缩着身子,想将自己埋入被褥:“陛下因何烦扰?” “明知故问。”贺兰玥握着江芙脚踝,轻轻松松就将她拖了出来。 他撩起江芙的寝衣边角。 “陛下,臣妾身上的月事还没走利落。”江芙露出一个羞涩又得意的笑,无所谓地摊着身体。 “不打紧。”贺兰玥回以笑意,令人发怵。 咔哒一声,明晃晃的金色扣在了她的脚腕,触感冰凉。 她惊讶地抬首,在他琥珀的眼瞳里瞧见自己的倒影。 金子打的细锁.链,精致无比,镌刻藤蔓,惟妙惟俏地攀附在她身上,另一头则锁在宽大的御榻。若不是被锁起来的是江芙自己,她真是要赞叹一声巧夺天工。 雪白脚踝上金色流淌,沉甸甸的,仿佛要融入她的血液。 “送你的,喜欢么?”贺兰玥低头欣赏自己亲手做的礼物,遗憾道:“本想过几日给你的,还未来得及镶上玉石。” 原来早就开始做了。 江芙拧着一股气,晃了晃腿:“不喜欢。” 指尖滑过她的小腿,将金环焐热。 “阿芙一向审时度势,那就学着喜欢。”他说。 …… 余下两日,江芙都被关在贺兰玥的承明殿。外部的消息一概不知,只能看到窗外日升月落。 足不出户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唯一的问题就在于贺兰玥。 晚上就寝前他总会给自己戴上那金闪闪的足链,有时还会把另一头系在自己腕子上,江芙也由贺兰玥去,根据她的经验,这样物理层面的纠缠能让他少发些别的疯。 实话说,她在承明殿的睡眠质量确实不错。唯一的问题还是贺兰玥本人,亲吻的时候像是想咬死她,拥抱的时候像要勒死她。 他倒是神采奕奕,江芙被折腾得越来越累,他们虽然还没进行到最后一步,可贺兰玥真的不是在采阴补阳吗?她不由怀疑。 这人清晨上朝前还知道把足链解开,江芙还没独处多久,贺兰玥便下朝了。连带着奏折都是在寝殿批的,仅在床榻几丈远的距离。江芙有些不自在,她这两日的生活很是单调,已经很久没看带点颜色的话本子了。 给罪臣求情的人在殿外叩头哭喊,贺兰玥挥挥手让汪文镜将他们拖走,顺带赐死了没有把守好帝王寝殿的侍卫。 御榻上的被子动了动。 “被吵醒了?”他走到床榻边,端的是一副关切神态。 江芙坐起身,拽住他的衣袖:“陛下,臣妾今后无论去哪儿都会提前给您说的。” 他替她拢起鬓边的碎发:“说这些做什么?” 你不就是想听这些吗?江芙腹诽。 “臣妾不会让陛下忧心的,在这里难免耽误您处理政事,还会传出许多闲话,陛下就让我回璇玑殿吧。”她真诚地说,满脸都写着“相信我”。 “陛下,陛下。”她哼哼唧唧,心里骂着贺兰玥,嘴上说的好听极了:“我知道您最好了,就满足我这一个小小的愿望可好?就算臣妾住在璇玑殿咱们还是离得很近啊,臣妾会来找您的。” “好。”他平静地看着她。 贺兰玥这么好说话,江芙反而不确定了。 她怀疑地眯起眼:“真的?” “自是假的,怎么这样愚笨,同朕待在一起不好么?在朕眼皮底下不会有人害你,不会有人欺你辱你。” 贺兰玥笑出来,愉悦地抱起她的腰,在她颈窝深吸一口气,来回揉着江芙发顶:“朕已经让你的侍女过来服侍了,阿芙会习惯的。” “你把我的头发弄乱了。”对于这个答案江芙毫不意外,钻出他的怀抱,赤足走下榻,坐在铜镜前指挥道:“给我重新梳好。” 这是懒得装了。 “好啊。”贺兰玥乐呵呵拿起象牙篦子,从她的发顶梳到发尾,一下又一下。 汪文镜带着素蝉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般光景。素蝉激动得要跺脚,被汪文镜及时拉出殿外。 “你可安生点吧!陛下今早刚杀了个在外头大吵大闹的。”汪文镜咂嘴。 “我方才就是一时激昂,没忍住。”素蝉讪笑。 待陛下因正事出了承明殿后,她才得以进去见到江芙。 时值五月,天气已开始有暑热的先兆,承明殿内摆着一份冰鉴,很是清凉。 就算是皇帝亲手所作,素蝉也要承认,这发髻梳的着实简陋了些。果然,她在江芙眼里看到了相同的嫌弃。 “素蝉……”江芙唤她。 “奴婢晓得。”素蝉娴熟地拿起发钗与发带。 一刻钟后,江芙满意地坐在绣墩,抚摸自己的新发髻。 她拿出水果瓜子招待素蝉,听着皇宫里最新的瓜。在这其中,最重大的便是卢婕妤私.通侍卫一事。 “娘娘您是不知道,教坊的女官发现时,戏台后头赤条条躺着三个人!卢婕妤就在两个侍卫中间,小衣都不见了,身上的痕迹更是一块接一块。”素蝉绘声绘色地说道,“太后近来不在宫中,一时没人压下消息,这事儿都在洛邑传遍了。都说卢相不徇私情,您瞧,这档子事一出他率先和卢婕妤断绝了关系,又上书请求陛下将卢婕妤送去庙里当尼姑。” 江芙磕着瓜子:“这不就是在保卢芸姣吗?不然贺兰玥肯定要杀了她。” 听到主子直呼陛下名讳,素蝉一惊。 江芙丝毫不同情卢芸姣,若不是自己留了个心眼,今日的卢芸姣估计就是她了。 动不动就要毁人清白名声的龌龊做法,真是叫人不爽。听完素蝉所说,江芙猜出她走之后这一切都是贺兰玥的手笔,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贺兰玥那时会不会以为戏台后被害的人是她?江芙不知道。只记得贺兰玥在观星台上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 “您说的也是。总之卢婕妤,不对,现在是庶人卢氏的马车已经出宫了,要送去陕州,再不得入京。”素蝉补充道。 她又说起小白狐,当真被卢芸姣的宫人抓了,贺兰玥处置了宫人,直接把小白狐送回西御苑放生了。 由此看来,方宣也只是卢芸姣用来骗江芙的一个幌子。 一壶茶水都喝完了,两人说尽了这几日发生的事。 “您去了西甬道后面的观星台?”听到这儿,素蝉不由再次惊了一惊。 “怎么?”江芙不解,难不成观星台有什么玄机? 素蝉后怕道:“哎,您可千万别再去西甬道了!奴婢在宫里这样久,也只在白日里去过两回。这地方实在不吉利,宫里死掉的下人都是从西甬道运送出去的,怨气太重,奴婢的干姐姐曾在夜里见过宫女影子提灯走在墙上,回来后做了几日噩梦。” “而观星台,据说是元妃娘娘和昭帝定情的地方。很多年前,昭帝在观星台上见到了还未出阁的元妃娘娘,之后便辗转反侧日思夜想,没过多久便迎她进宫,封了昭仪。”素蝉继续解释。 元妃也就是贺兰玥的生母,甚爱海棠。 “后来元妃娘娘不知因何惹怒了昭帝,连观星台都被昭帝下令封禁。钦天监在皇宫东侧修建了新的观星台,旧的那个便无人再去了。” 第38章 长命缕,艾虎糕…… 端阳节临近,宫里到处飘着艾草与菖蒲的气味。 江芙觉得菖蒲味道太大,便只在承明殿的大门别了艾草,散发出干草独有的苦味与清香。 尚食局的宫人们已经开始了包角黍的活动,各种馅料都有。江芙认真观察过,宫里的角黍以箬竹叶和彩绳包裹,呈现牛角形状。剥开品尝后,味道与她吃过的粽子差不多。 太 后还在上清行宫,据说要多疗养些时日。宫中的端阳宴一时间没了头绪,在哪儿办,由谁办? 江芙作为后宫有且仅有一个的妃嫔,这任务自然落到了她头上。 几个月前她还是宫宴的参加者,跪在中央,四周是各色目光。现在她已经变成了操持宴饮的贵主了。 江芙并未觉得自己多么金贵,只想让端阳节赶紧过去。 其实有那么多经验丰富的女官,以及可供驱使的宫人,江芙用不着亲力亲为,只需要做每个环节的挑选工作。但她毕竟没有什么宫廷富贵生活的经验,于是这挑来挑去、又和女官们拍板定音的宫宴准备让她累极了。 紫檀木桌上的古玩、笔墨被江芙扔到一边,如今摆放着角黍、香囊与雄黄酒菖蒲酒,乍一看乱糟糟,仔细一看还是很乱。 窗子被江芙打开,和煦的日光透进来,照在香囊的花纹上。 甜味酒味草味大杂烩,驱散了寝殿内的沉水香,贺兰玥皱眉,又见江芙连赏赐给夫人小姐们的角黍馅料也要纠结,便凑近过来同她一起研究。 “这几种有差别吗?”贺兰玥脸上浮现真实的疑惑。 “当然有。”江芙用勺子剜下来两块不同的角黍,分别塞入贺兰玥口中,郑重介绍道:“江米豆沙的比较甜,粟米的清淡些但是更粘,还有蜜枣的、果仁的……算了,到时一盒就装进去不同的味道。” 江芙敲定了角黍食盒的内容。 贺兰玥勉强咽下,给出评价:“腻死了。” “角黍都是这个味道,香香甜甜,陛下从前过端阳节都不吃角黍吗?”江芙自顾自又吃了一口果仁馅料。 “朕吃艾糕。”贺兰玥挑眉,颇有些遗世而独立的骄傲。 江芙好奇:“何为艾糕?臣妾也想尝尝。” 贺兰玥露出少有的怀念神色:“就是用艾草汁子与面混合在一起,蒸出绿色的糕点,半分也不腻。” 在他幼年为数不多的宫廷生活中,元妃每年都会做艾糕与艾饼,说是驱邪。尽管她吃完艾糕,没过几日又会变得胡言乱语起来。 贺兰玥从不信辟邪一说。 他一直以为吃艾糕是元府的习惯。未曾想后来在修梵寺,那日端阳节他刚揍了汪文镜一顿,到了天黑,汪文镜顶着发青肿起的右脸,不情不愿走进屋,扔给他一个纸包。 “给,老和尚做的。真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老和尚居然会做这些女人家吃的点心。”汪文镜纳闷,很快他又发现了新鲜事,捂着肚子嘲笑贺兰玥:“天天拽着脸,居然喜欢吃这种甜糕哈哈哈哈哈!” 纸包里的艾糕被捏成老虎的形状,与元妃做的味道一模一样。 汪文镜的左脸也肿起一个包,与右脸相得益彰。 “原来如此。”江芙的声音传来。 她从圈椅站起身子,手指点在贺兰玥额头。 贺兰玥感到一阵冰凉的湿意 他这会儿倒是出奇地配合,睫毛拂过江芙手掌。江芙蘸着雄黄酒,在他头顶写下一个“王”字。 贺兰玥认为她在自己脸上画老虎,生气地拨开她的手:“江芙,你当朕的脸是宣纸?” “陛下,老虎是百兽之王,可吞鬼辟邪,端阳节这样做是祈求平安之意。”江芙道。 “朕早已继承大统,还需你封王?”贺兰玥依旧不爽,拂袖就要擦去额头的痕迹。 江芙轻笑,弯腰以额头抵着他的额头,说悄悄话似的:“是臣妾失言。那便请继承大统的陛下行行好,分给我一点王气,也护佑着我吧。” 贺兰玥被哄好,大方道:“允了。” * 两日后,端阳宫宴如期举行。 贵女们发现此次淑妃操持的并不比从前的太后宗室所办得差,反而更加轻松自在。淑妃娘娘为人随和,赴宴之人不用严守宫规,角黍、香糖果子更是一盒又一盒赏下来。 虽说她们出身世家大族,什么没吃过?可这毕竟是宫里御赐的吃食,有价难求,拿出去还是十分有面儿的。 淑妃娘娘之姿,云想衣裳花想容,也是可遇不可求的。 到了特殊的玩乐环节——斗百草,有人选了文斗,也就是对花草名。诸如江芙、苏庭仪等则是选了武斗,便是两人各拿一根草茎交叉在一起,各自使力,谁断谁输。 武斗胜者的彩头也很有意思,是一条西域传来的珈楠五色长命缕,据说是享年百岁的珈楠王死前留下的,可保福寿绵延。 由一位高僧从西域带回,辗转落在京城一个命妇手中,凑着节日拿出来当了彩头。 江芙百战百胜,她手上的草茎几乎闪闪发光,不出意外地摘得武斗的头筹。 文斗的彩头则是落在了苏庭仪的好友婉婉手中。 宫宴结束,流水的礼品送入江芙名下,素蝉在礼单上标明哪家送了什么,都放在了璇玑殿。 江芙则是梳洗过后就瘫倒在了承明殿的御榻。 贺兰玥从金明池的龙舟赛回来,不掩倦色。会试重新出了题,今年新晋的士子也都来了金明宴。 他见江芙舒适地躺在床榻,笑眯眯把她从床上拉起来。 “陪朕用晚膳。”贺兰玥不容拒绝地说。 江芙:“好的。” 无良老板!端午节还不放假,累了一整日还要加夜班。 桌上摆着一盘绿莹莹的糕点,老虎形状憨态可掬。贺兰玥的视线落在其上,久久没有移开。 “臣妾亲手做的艾糕,陛下尝尝。”江芙趴在桌面,打了个哈欠。 她在别人和面时亲手加了水,也能算是她做的吧?江芙毫不心虚。 殿外。 素蝉将说好的一百两银票塞给汪文镜,疑惑道:“汪公公瞧着也不像缺钱之人,怎么做几个糕点都要收报酬?” 汪文镜仔细收好银票,一甩拂尘,语带心酸:“嗐,素蝉姑娘有所不知,咱家年岁轻轻便一头白发,这治头发也是要花银子的。” 说罢,汪文镜脚步轻快地走了。 他来到尚食局,将十两碎银给了一个小厨娘,赞许道:“你那艾虎糕按照方子做的不错,下回咱家还找你。” “奴婢谢公公赏识!”小厨娘高兴地捧起碎银,吹了吹,又将上面的灰擦拭干净。 …… 总之贺兰玥也没发现寝殿的某个荷包里少了三百两,还吃到了幼年的艾虎糕。 江芙和素蝉一人分走一百两,皆大欢喜。 入夜,寝殿的灯盏全熄了,只留下一颗夜明珠在床帐外,空气中仍旧残留着些许艾草气息。 江芙躺在贺兰玥内侧,她今日也喝了几口雄黄酒,晕晕乎乎,此时正眼睛晶亮地看着他。 “又怎么了?”贺兰玥声音慵懒。 江芙拿出一条长命缕,上面丝线的颜色很重,带着若有若无的楠木清香。 “这是我给陛下的回礼。”江芙说道,系在贺兰玥手上。 她提前用盐水把草茎浸泡过,依靠作弊才得来的彩头!此招虽险,但谁敢来查淑妃娘娘手里的草茎呢? 没办法,她只是太想要这条长命缕了而已。 “你能看清吗?我把灯点上吧。”江芙摇摇晃晃,作势要起身,被贺兰玥用手臂抱回原处。 “不必点灯。”他在黑暗中端详着这条长命缕,没有取下。 “陛下的眼睛这样好,也是因为练武吗?”江芙使劲睁大眼也看不清。 贺兰玥没有回答。 江芙伸手去摸那条长命缕,指尖贴在贺兰玥手腕内。这是练武之人的命门处,他在黑暗中幽幽盯着江芙。 若是她敢有异动,他就连她的双手也锁起来。 江芙似是困倦极了,她握紧贺兰玥的手,呢喃道:“陛下一定要长命百岁,活到很老很老的那一日……” 这像是酒后吐真言。 贺兰玥回握她的手,阖上眼,嘴角翘起:“莫要骗我,不然真的带你一起死。” 江芙眼皮一抖,呼吸依旧平稳。 * 半个月后,卢芸姣在陕州边界遇上山匪的消息传来,据说车马俱毁,车夫身亡,卢芸姣也失踪了。 江芙这几日过的很平稳,没什么大事,除了贺兰玥身上的毒又按时发作。来势汹汹,像是要将贺兰玥身上的血肉一片片割开。 赤色丝线似乎又延长了。江芙记得黎国使节的话,一旦丝线蔓延至心口,人就死了。 她不想让贺兰玥死掉。 江芙本想陪陪 他,可那日贺兰玥很凶很凶,把她赶出了承明殿。 后来她又趁夜色偷偷跑回来,在贺兰玥睡着时掀开他的中衣查看。 江芙知道贺兰玥在装睡,也知道是他让侍卫给自己开了一个口子。 他的胸膛什么丝线也没有,光滑的很,江芙着急地寻找着,下一瞬便被人抓住了手。 “爱妃这样急切,朕岂能辜负。”他压着她腻歪到半夜。 她不是这个意思,他明明知道的。 第二日,江芙被贺兰玥赶回璇玑殿。 她久违地失眠了。 …… 汪文镜来到太和殿书房。 “陛下,咱们派去的人伪装成山匪,还没来得及动手,您猜怎么着。”汪文镜嘿嘿笑着。 贺兰玥不耐烦道:“说。” “结果有人比您还急着要卢芸姣的命,山道上来了一批蒙面人,手起刀落,也要杀卢芸姣嘞!一看那衣服武器,正是卢家自己豢养的杀手!”汪文镜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啧啧两声。 “卢芸姣也没想到自家人如此急着杀人灭口,巧了,咱们那些山匪见状从中搅合一把,又将卢芸姣给救了。” 对待没了价值又知道太多秘密的子弟,卢氏惯于采取永绝后患的做法,毕竟只有死人是最可靠的。 至于子嗣亲情,近年来卢氏不断联姻、繁衍生息,最不缺的便是子嗣。 鬼门关走了一遭,卢芸姣恨极,吐出不少东西,势要把亲族都拖下水。实在是意外的收获。 “卢芸姣还是卢相嫡女,虎毒尚且不食子,咱们这位相爷可真够绝情的。”汪文镜感慨道,却见贺兰玥毫无意外,正悠闲地玩着一条五色缕。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看向贺兰玥:“难不成那一批人也是陛下派去的?” “原来如此!”汪文镜想通了其中关窍。 卢家派去救卢芸姣的人被杀了掉包,摇身一变,成了要把她灭口的人。诛心之举,不过如此。 贺兰玥没抬头,专心致志将五色缕拆开又编回去,乐此不疲。 “陛下,还有一事。易容成南烷使臣的暗卫并未被发现,传回来消息,说南烷太子许久没收到……淑妃娘娘的回信,似乎是急了,不日便要前来我大绥。”汪文镜斟酌着用词,递给贺兰玥一个未拆封的火漆密信。 贺兰玥的注意终于从五色缕移开,神情怏怏,撕开了密信。 第39章 “我的观音” 近来京中有许多件事作为茶余饭后的闲谈。 最重要的莫过于千秋节临近,这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个生辰,规模必定宏大。 陛下实际上的生辰是五月廿六,但因着和昭帝的忌日相同,忌日禁礼乐,礼部便不得不想了个法子,借着吉日之说将千秋节的时间提前了。 其次是汝南王世子回京,陛下将曾经的长公主府赐给了他。这位世子生得剑眉星目,自小便是个风流纨绔,惯会讨女子欢心,在平康坊这等地方也很受追捧。此次居然悄无声息地成亲了,众人着实吃了一惊。 至于第三件事,已经从皇城传到了上清行宫中。 贺兰玥新得了一匹从大宛进贡来的马匹,其身矫健,最独特之处是它背上的鬃毛,呈现天然的金色,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陛下一高兴,便赐了它“金衣将军”的封号,还要让这位马将军任职太仆寺。 御史台的王大人看不过去,上了道洋洋洒洒的奏折,却被贺兰玥判了剕刑。这剕刑,也即砍掉双足的刑罚,原本叫刖刑,新帝登基后为避讳则都称之为剕刑了。 “实在胡闹。”太后从蒲团上睁开眼,又问:“太医院的人最近可说什么了?” “回娘娘,孙太医的意思……陛下的头疾近来又严重了,发病时甚至视瞻昏渺,连五指都看不清。”嬷嬷回道。 太后露出些悲悯的神情,嘴上却是笑着:“终究是年轻气盛,还没他娘撑的时日长。” “告诉丞相,可以筹备着了。”太后想了想,又道。 嬷嬷领命告退,脑子里却浮现出一道青溶溶的身影。 * 元妃本名元香君,是吏部侍郎家的二小姐。额头饱满,眉间天生带着一点朱砂,玉面圆润柔和,这是难得的观音貌、菩萨相,很是为人称颂。 可这位元二小姐直到十三岁都未曾说过一句话,逐渐成了京中一桩笑谈,年龄相仿的公子小姐也不愿跟她玩了,都说元府出了个“哑巴观音”。 香君虽哑,却不聋,旁人的嘲笑都听得懂。 她装作没听到,兀自去摘街边的海棠花。 “不会说话就罢了,难道还是个耳聋的?”孩子们叽叽喳喳,捡了地上的石子朝她扔来。 香君知道自己现下很狼狈,她后悔了,早知道就不出府了。 都怪这副相貌坏事,她就连生气时也是眉目含慈,映着中间的朱砂灼灼。 然而石子很快就停了下来,变成了孩童的哭喊,他们被人打了。 香君抱着海棠回首,瞧见一个陌生的身影。半束发、窄袖袍、绿地联珠纹。 她不再后悔了。 少年赶走了顽童,香君赠他一枝花,在他手心写下一个“谢”字。少年的脸顿时变得比海棠还红。 从那时起,香君出府的次数变多了。她不用说话,有时一个动作、一个眼神,施春醒就知道她要什么。 不止如此,施春醒打架可厉害了,再也没人敢当面欺负她了。 很快,元府长辈知道她和一个外室之子来往过密。施家的独子流连青楼歌坊,是有名的浪.荡子,而施春醒则是他某个外室的孩子。 街头流传,哑巴配野种,倒也是天赐姻缘。 元家算不上勋贵,但也是书香府第,怎能容许这种言论传出?当日便罚香君跪在祠堂,勒令她不许再出府。 元香君倔得很,不吃不喝,把夫人气得不行。 没过几日,香君病了。 施春醒跪在元府外请求见香君一面,受了好大一顿打,他并不还手,元老爷也不停手。最后是元香君的亲弟元朗求情,施春醒才没被打死。 他见到了病榻上的香君,她憔悴极了,施春醒都不敢用力碰她,生怕将香君弄碎了。 香君闻见血味,睁开眼便看到一个脸上挂彩的人,施春醒对着她傻笑。 “丑死了。”——香君说出了第一句话。 观音开口说话了。 元府老夫人率先拍板,对施春醒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下其他人也没有再说话。 香君说的话越来越多,身量也愈发纤长,及笄后提亲的人也络绎不绝。都是冲着那副振兴门楣、护佑子孙的观音貌来的。 可香君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她还是喜欢在施春醒手掌心写字。 元府重文,施春醒除了练武,剩下的时间都用来读书了。一个武人,却带着一身书卷气,像个提笔写诗的文人。 施春醒不要命地积攒军功,渐渐的,人们看他的眼神变成了尊敬、佩服,他们再也不会因为他而贬低香君了。 他打的胜仗越来越多,和香君分别的时间也越来越久。 每回施春醒出征前,香君都会去寺中为他祈福。她一袭青衫,上面的菩萨手中拈花,低头看她。香雾缭绕,一时竟分不清哪个才是菩萨。 施春醒回京时,她总会在城门附近的高处等他。 楼兰的银铃、戈壁的玛瑙、楚地的绢衣……他总会给她带回来很多东西。 元香君二十岁那年,施春醒已经是本朝最年轻的将军,所向披靡。 待最后一场仗打完,他就会娶她。 他们两个私下里连婚书都写好了,上面画着烫金海棠。 那一日,晋阳郡主带着香君来到了外宫的观星台,说这才是最高的地方,香君很欣喜。 遥遥望去,她果然看到了回程的军队。 可她不知道,昭帝每月的初一都会来到观星台。 而施春醒凯旋回京,便迎来元香君入宫的消息。 观音庇佑乃天意,昭帝十分宠爱元嫔,没多久便封了妃。除此之外,他发现元妃时常登上观星台。 昭帝欣然,以为元妃在回顾他们的初遇。 直到他发现,元妃在远远看着另一个人。 昭帝大怒,自此封了观星台禁止任何人登台,还要将元妃打入掖庭为奴为婢。 施春醒跪在太和殿外,额头叩在石板,直言此生驻守边疆,发誓再不踏入京城一步。 元妃被昭帝放在了最偏僻的宫殿。 可每月他还是会召幸元妃,床笫之间他抚摸着她眉间朱砂,羞辱她赤.裸的身子,笑道:“观音又如何?” 元妃时常难以入眠,直至太后垂怜,令太医院定期为她送来安神药。 元妃的世界变得浑浑噩噩起来,她会忽然地摔碎东西,责打宫人,还试图刺杀皇帝,结果自然失败了。 昭帝下令将她禁足。 这时,元妃有孕了。 产不及期,二皇子便出生了。同日,昭帝驾崩。 此乃百年未有的不祥之兆,御史台上书,可参照前朝废太子自断双足表忠心之典故,为二皇子取名为刖。 这对于元妃和二皇子乃大辱,然宗室采纳。 元妃的疯癫之症愈发严重了,有时还会看到旁人看不到的人。她会偷偷爬上西边的观星台,站在边缘跳舞,险些栽下去。 若是不服用安神汤药,她便整宿整宿地无法入睡。 她开始伤人,也开始自伤,无论是剪子、簪子、碎瓷片……都可能为她所用。 二皇子刚学会走路,元妃清醒时便会抱一抱他,随后把他锁在漆黑一片的偏殿。 这样她疯癫时就伤不到他了。 他自小在黑暗中长大,黑暗便代表着安全。外面响起元妃隐约的哭声、宫女精疲力尽的劝导……小小的二皇子缩在偏殿,无事可做,只能仔细观察暗中的陈设。 运气不佳时,二皇子也会流下几道血。 终于到了他六岁生辰那日,元妃为他做了许多艾糕、白团,还有一碗长寿面。 长寿面忘了放盐,寡淡无味。 她的表情很平静,玉面生喜,唇若莲瓣。二皇子仿佛第一次注意到,生母究竟是一副怎样的慈悲面貌。 二皇子还未吃完长寿面,一个名叫“太后”的人走了进来,递给元妃一杯水。 “哀家可以许你最后一个要求。”太后说。 元妃双目无神,动作也钝钝的,似乎花了许多精力思考。她丝毫没察觉到茶水的滚烫,指尖蘸了几滴杯中的水,在木桌写下一个歪歪扭扭的字。 玥之一字,取自古籍,意为神珠。 “那便为我儿改个名罢。”她说。 水渍逐渐淡去,木桌回到冰凉的温度。 太后沉默一瞬,同意了。 元妃笑得很开怀,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看了二皇子一眼,习惯性把他锁进偏殿。 随后跑去院中,格外地神采奕奕,她抬眼直直盯着烈日,声音颇为慷慨,说要效仿后羿,用良弓将其射下来。 元香君取下头上唯一的银簪,划花了自己的脸,血流满面。 她又划向自己的喉咙。 笑声结束了,哭声也结束了。 …… 元妃身亡的消息传到塞外,施将军便失踪了。大漠茫茫,有人说他死了。 半年后,一个脸上带疤的和尚停在京郊的一处酒肆,风尘仆仆。 喝完酒,他便要在离京城最近的地方挖个坑,然后跳下去。 “你说的可是真的?二皇子再怎么说也是皇室血脉,真要关进修梵寺永世不得出来?”后桌的几人闲聊着。 “我堂兄的岳父就在内朝任职,官居四品,岂能有假!” 和尚的位子空了,酒没喝完,留下一锭银子。 “客官,您的钱给多了!”店小二追出去,却不见那和尚的影子。 修梵寺到处都是和尚的影子,侍奉着神仙。 贺兰玥狐疑地看着喝晕的老和尚:“你这人倒有趣儿,既不信佛祖,也不看观音,你做个什么和尚?” 老和尚靠在树干摇头,话语囫囵:“我的观音不在这儿。” “哎呦,您还信观音呐?那您说说,这观音在哪儿啊?”听到杀人魔头师父的话,汪文镜笑嘻嘻问。 老和尚踹了他一脚,脸上露出少见的温和:“去,你去那皇城最顶尖的地方,抬头看,就能看见观音。” “我才不进皇城,里面的人一个赛一个刻薄,给他钱买酒还嫌我穷酸。这群贼厮鸟!早晚让他们看看小爷我的厉害!”汪文镜捂着屁股跑开,很恨道。 “你算个什么东西?连我一星半点的功夫都没学会,出去打架也是个死,曝尸街头可别说认识师父我。”老和尚很是不屑,又拧开一坛酒。 汪文镜跑远几步拉开距离,确认他打不到自己,便放心地做出鬼脸,扬声说:“若不是生计所迫,谁要学您呐?要做就做施将军一样的人儿!能文能武,受人敬仰。嘿嘿,人家可是高山雪,哪儿像您这地上的疯和尚?活了半辈子脾气还这般差,实乃火菩萨下凡,黑李逵转世!惹不起,人人厌!” 老和尚拿酒瓶子砸他:“兔崽子活腻了。” 没砸中,老和尚醉醺醺低下头。海棠花瓣落在他光滑的头顶,很轻的花香盖在他身上。 他合该悟兰因,收余恨。 可他忍不住恨呐,又不知道在恨什么。 可春日啊乍暖还寒,离恨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喂,你说的观音真能瞧见?”贺兰玥吊儿郎当坐在树干,垂眼问他。 “你不是见过吗?”老和尚笑了,说的话莫名其妙。 观音应当身着浅衣,慈眉善目,无垢清净。贺兰玥脑海中浮现出画面,回忆着见过的人。 真是奇怪,他哪里见过观音? 如今贺兰玥坐在废弃的观星台,还是没懂老和尚的话。 他的头很疼,眼睛也像被针尖反复穿过。很想杀人。 今夜昏沉得很,连星子都看不见,灯影也很模糊。 他的听觉依旧灵敏,一阵脚步声传来。 “贺兰玥?”有人唤他的名字。 很久没有人这样叫他了。 贺兰玥移开挡在眼前的手,仰头朝着那方向看去,极为明艳的色彩不由分说闯进视线。 与他幼年在偏殿内看到的画面全然不同,与他在寺庙见过的神像全不一样,与他猜测的南辕北辙…… 贺兰玥不再想观音,他只是默默念了一遍江芙的名字。 他忽然有些恍惚,这些疼痛究竟是他的,还是江芙的?他分不清。 如果是江芙,她会死的。 脚步停留在他身前,江芙全然不顾形象,跪坐在陈旧的观星台,抱着他,语气里居然带着些恳求之意: “陛下,你看我一眼,陛下……” 他没听过江芙这样说话。从前她似乎永远不会慌张,丰富多变的表情下往往是一颗平静的心。 贺兰玥抬起头,眼神空洞,手上却给她源源不断输送着内力,嘴上依旧是嫌弃:“真麻烦,你太容易死了。” 他的视线偏了,江芙没有点明,索性歪着头靠在他身上。 宫城偌大,她找了他很久。 听闻贺兰玥生母元妃有副菩萨慈容,目含善韵,疏离又悲悯。 与之相反,贺兰玥倒是生了张妖鬼的脸,秾丽又森冷,开口便是取人性命。 此时他一身暗红朝服,腰间系金丝蛛纹带,更衬得他红绮如花,妖颜若玉。 “月亮太过刺眼,传朕口谕叫它停一停。”贺兰玥喃喃。 江芙抬眼,月亮早已隐匿在云后,哪儿有半点月光?宫城是一片死寂,殿宇重叠在脚下,天边的黑色逐渐淡去。 没听到江芙回话,贺兰玥恼怒:“大胆,竟敢将朕的话当作耳旁风!” “已经传旨下去了。陛下再看,是不是没有了?”江芙捂起他的双眼,顺着他的话说道。 “你当朕是三岁稚童?”贺兰玥冷笑,甩开她的手。 “……好黑啊,怎么这样黑?”他又惶惶起来,用手推她:“去啊!去让月亮出来。做的好了朕也让你当将 军,朕一言九鼎……你想要什么封号,嗯?” 他摸到江芙的脸,她远山黛似的眉、撒谎时会上扬的眼尾、贪吃时会露出的虎牙,她呼出的气息落在他手心。 贺兰玥似乎是第一次见她,用指尖抚过她的五官,熟悉着她的样貌,很困惑地说:“江芙,你怎么长这般模样?” “很好看的,陛下该知足了。”江芙将侧脸贴在他手心。 贺兰玥没说话,猛然将她拉倒,咬在她颈边。他们又一次相拥在一起。 见状,江芙甚至将交领松了松,方便他贴近。 “怎么这样听话,你在这里涂了毒么?”他的鼻梁抵在江芙脖颈,嗅了嗅:“但是很香。” “是呀,陛下可要小心。” 贺兰玥时常带着恶劣与倦怠,时而乖张时而阴郁,从未示弱,以至于江芙很难察觉他正在经受的痛苦。明明数月之前她还不认识贺兰玥,他的经历和她毫无干系,可江芙却抑制不住地生出了自责,为什么只有贺兰玥在痛呢?为什么他还要白白浪费那么多内力给自己呢? 为什么她要自责呢?真是奇怪。 她轻轻拍在他的背。 江芙身上温暖的香味笼罩着他,平缓的感受流向他。就像在马车中的那个春日,零散的日光从帘子透进来,他记得江芙那日穿着一袭紫色裙衫。 终于,贺兰玥的疼痛归于平静,直至完全消失。 可他紧闭的眼睛还是感到了莫名的光亮,他埋入江芙怀中躲避光源,闷声道:“江芙,我是不是要瞎了?” “不是的陛下,是天亮了。”江芙摸过他的头,摸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如此大胆。 贺兰玥却没什么反应。 江芙又偷偷摸了下他的后脑,心虚地移开视线,望向远处:“今日的天气很好,我们可以一起在院子里用膳。” “没胃口,宫里太闷了。”贺兰玥拒绝。 江芙咬牙,突破了懒惰的本能:“那我们也可以出宫走走,皇城应当很有趣,我还没仔细逛过呢。” “求我。”他拿捏起腔调。 江芙很配合:“陛下最是英明神武,求您带臣妾出去玩吧。” 清新的风带着第一缕阳光拂过,承天门的晨鼓悠扬,紧接着其他宫门依次敲响,宣告新的一日开始。 “好罢,朕勉为其难答应你。”贺兰玥睁开眼,得意地笑。 第40章 我的夫人 千秋节赐酺三日,臣子无需上朝,民间宵禁取消,张灯结彩,宴饮连续不断,京城沉浸在一片喜气中。 宫廷特制香囊与糕点赐予百姓,在府衙前由专人分发。街头巷口热闹非凡,杂技、角抵、幻术等各式各样的百戏都不重样,围观的人一层又一层。 时不时还有深目高鼻的外邦使节路过,显然也是来朝贺大绥皇帝寿辰的。 今日原本是百官献寿的日子,但因汪文镜公公传出的话——陛下身体抱恙,不得不改为明日。 连献寿的日子都改了,这令众人不禁揣测起当今陛下的身子康健与否。朝中暗流涌动,有人开始活络起来。 然而在宫城一个不起眼的偏门,两个人溜了出来。 与江芙平日的穿着比起来,她今天这一身宝蓝罗裙很是低调,头上也只梳了个简单发髻,点缀几朵绒花。而贺兰玥也换下了朝服,穿了件没有纹路的玄黑袍子。 出了宣德楼,两旁的御沟栽满桃李,色彩缤纷。 廊下还有民间商贩在这里摆小摊做买卖,吃的玩的应有尽有,几个内侍正在此处采买。他们在皇宫外城干些杂役的事,见过最高的便是内廷掌管采买的大太监,更别说见过皇帝了,是以没认出这二人。 一股焦香味传来,前面不远处的一个小摊子前头排了好几个人。江芙定睛瞧去,原来是卖炊饼的,摊位后一人算账收钱,一人揉面烤制,配合十分默契。 刚出炉的饼子十分喷香,糖饼清甜宣软,芝麻胡饼香脆,油饼上的香葱绿油油……色相卖相俱佳,难怪这么多人排队。江芙没吃早膳,这会儿忍不住嘴馋。 余光瞥见一对儿天仙似的人停在自家摊子前,烤饼的小贩停了手,险些被炉子烫到。 “两位贵人想买哪种饼子?”收钱的小贩虽不知他们是谁,但这天横贵胄的气质做不得假,是以对他们很是恭敬。 江芙看着各式各样的炊饼,香气和热气混合扑面而来,她一时犯难,不知要买哪个。 贺兰玥拿出了朝堂上生杀予夺的气势,大手一挥:“几种都要了。” “好嘞,统共二十文。”小贩包好炊饼,说道。 江芙开开心心接过来,低头使劲吸了一口香气。 而贺兰玥的手僵在半空,脸色难看。他发现自己两袖空空,出宫匆忙,忘了带银子。 他看起来很想把在场的人都灭口,这样便能将此事永远掩盖。 江芙偷笑,又想起自己也没带钱,便摘下点翠耳珰递给摊主:“我们今日未带荷包,用这副耳珰抵了铜钱可好?” 这耳珰做工精致,一看便是极好的物件,小贩眉开眼笑,又多装了几个糖饼送给贵人。 他正待伸手接,一把折扇敲在他手腕,那感觉很难形容,一瞬间就如石膏从手指浇筑到手臂,整个上身都麻了。 贺兰玥将一块玉佩丢在砧板边,拉着江芙走了。 而那玉佩的成色更是罕见,白如凝脂润如油,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小贩顾不得僵硬的上半身,激动不已。 炊饼摊子在身后远去,江芙戴回耳珰。 四周的人越来越少,贺兰玥带她走入一条偏僻小巷,七拐八拐,江芙快被绕晕了。 “陛下,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江芙问道。 “到了。”贺兰玥停在一处宅院后门。 这是江芙第二次来到元府。 和上回夜间到访不同,后院此时有不少家丁守在这里,面容整肃,身形矫健,一看就是练家子。看到贺兰玥,他们均是沉默地行礼。 江芙观察着四周,这里的摆设看起来很杂乱,假山、石桌、绿植乱摆一气,可以看出设计者没什么审美。而这些家丁应当也不喜欢走直线,明明几步远的距离,偏偏要绕一大圈。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上前迎接,极为恭顺:“主子,可是遇上了什么急事?” 若是有朝臣在此必会大吃一惊,这管家正是前不久被贺兰玥处死的执金吾首领,颇为反对贺兰玥当政。 “确是天大的急事。”贺兰玥道。 “您请,我等均守在外头。”管家顿时严肃起来,不再多问。 江芙刚抬脚,被贺兰玥拽回来:“别乱跑,会死的很惨。” 对上江芙不信的目光,他随手捡了颗鹅卵石,打在一块地上的石板,留下一个坑。倏地不知从哪儿射出几支暗箭,深深钉在这块石板上。 可想而知若是一个人走在上面,恐怕此时身上已经多出几个血洞了。 “好的。”江芙立刻老实,咬了一口芝麻饼压惊。 她总算知道家丁为何不走直线了,这像是什么阵法,暗器重重,按照正常人的思路走只有死路一条。 江芙提起十二分精神:“您走慢点,不然我记不住也跟不上。” “你当然记不住,这是朕亲自设计的,他们都是练习了许久才会走。”贺兰玥道。 听到这里,江芙整个人松懈下来:“那我在外面等你。” 下一瞬却被贺兰玥拦腰抱起,她陡然失重,低声惊呼。偏偏贺兰玥还故意颠了颠手,江芙只得紧紧抱着他的脖子,偷偷掐了一把。 “江芙?”他语带不善。 江芙轻轻抚过被她掐红的地方,装作没听见。 贺兰玥走得很快,几乎看不清他的脚步,便到了一处屋子前。这屋子陈旧,朱漆斑驳,应是许多年没有住人。 他把江芙放在地上,她却谨慎地停留在原地,不肯走一步。 “怕吓着蚂蚁?”贺兰玥嘲笑道,很自然地拉起江芙,跨过门槛走进屋子。 里面的家具并不多,陈设也很简洁,正中间的墙面上挂着一把剑,窗棂下扔着几个蛐蛐笼子,看样子应当是男子的卧房。 江芙跟着他,好奇地打量这里:“这是谁的屋子啊?” “元朗。”贺兰玥言简意赅。 江芙有点印象,此人好像是元妃的弟弟,也就是贺兰玥的舅舅。贺兰玥这是要缅怀故人? 只见他摆弄着罗汉床上的棋盘,移了几枚棋子。那面挂着剑的墙竟缓缓转动,露出了里面的密道,深不见底。 这不起眼的屋子真是别有洞天。 贺兰玥点起一个火折子,转头看向她。 江芙猜测这一定是个很危险的秘密,若她知道了,可能也会变得很危险。 但她还是跟着贺兰玥走入了密道。 走下台阶,这里其实并不像外面看起来那样狭窄,偶尔有冷风流动,应当是有通风口或别的出口。墙面镶嵌云母片,明暗交织,反射火折子微弱的光晕。 密道尽头是一扇石门,看起来重达千钧。贺兰玥停在石壁前,江芙抬头,石壁上刻着类似符文的图案。 “陛下不是说有天大的事吗?我们这是要做什么?”江芙忍不住问出口。 “你先给朕记住怎么进来。”贺兰玥抓着她的手按在左侧第三列符文上,江芙一推,坚硬的石壁便凹下去一块。 隐约传来机关声,石门随即打开,里面泄出光亮,仿佛点了灯。可地下密闭,怎会有充足的空气供火烛点燃呢? “阿芙没有银子花,难道不是大事?”贺兰玥终于回答了她的问题,气定神闲走入石室。 待石门完全打开,江芙震撼了。 青玉戈、白玉璧,紫檀座上刻山水。金锭堆积如山,白银翻涌如浪,宝石在夜明珠的照耀下折射妖冶的光,丝绸与古玩书画堆叠在角落,一眼望不到边际……一切都像是金光闪闪的梦境。 江芙一向自诩不爱钱,可此情此景下,她心动了。 “陛下,这是元府的库房吗?居然有这么多宝贝!”她蹲在织锦地毯上,扒拉着金饼与金铤,的确都是实心的! 贺兰玥站在她身边:“是朕的库房。” “那就是国库了。”江芙猜测,为什么会在这样不起眼的地方? “国库是国库,怎能和朕的私库相提并论?”贺兰玥敲在她的脑袋,语气颇为骄傲,仿佛孩童炫耀自己积攒的宝藏:“朕花自己的金银,不必报户部、不用太府寺签押,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您也太有钱了。”江芙感叹,随即察觉自己说的像废话。皇帝没钱,谁还能有钱? 但贵族的宝库一向隐秘,宁可狡兔三窟,也不能向外人道也。贺兰玥就这样把他的私库告诉自己了? 江芙不由怀疑贺兰玥对于金钱上的管理,他往后不会被人给骗了吧。 实际上贺兰玥完全是另一种思路。他本来就能感受到江芙的所有痛觉,感官融为一体,那么分享他的宝库也就不算什么。相反,还会有一种联系更紧密的满足感。 江芙走到博古架前,这上面的词句、字画毫无章法地堆在一起。她展开画卷观赏,问贺兰玥哪个最值钱。 “朕又看不懂。秃和尚从不让朕学诗文,说看得多了就更不想活了,实在胡言乱语。”贺兰玥倒是很坦然,转而又盯着江芙:“朕记得阿芙在南烷时精通琴棋诗画,你来看看。” 江芙合上画卷:“陛下,我觉得您师父说的很有道理。太过感时伤怀也不是什么好事,下个雨都会赋诗一首恨生不逢时,天一黑一亮便会思念故人……所以臣妾渐渐也不看那么多诗词书籍了。” “朕只是随口一说,何必如此紧张?”贺兰玥抽走她手中画卷一扔,挑眉看她:“去吧,拿点值钱东西我们就走。” 江芙依言行事,在地上捡金叶子和银钱。没发现身后的贺兰玥一动不动,依旧在看她,目光幽深,不掩探究之意。 将荷包塞满,关好石室,江芙与贺兰玥从密道走出,回到元府后院。 贺兰玥吩咐管家:“记住她的脸,若她来直接带去库房便是。” 管家压下心底惊涛骇浪:“是。” 从元府出来后,已是临近正午,到了用午膳的时候。 “公子,你夫人这般貌美,给她买几只珠花吧。”沿街的大娘不遗余力地叫卖首饰。 “你说我?”贺兰玥侧头。 大娘满脸堆笑:“可不是嘛!您二人真是天造地设一对璧人。” “好啊,不过银子都在我夫人那儿。”贺兰玥顺嘴接道。 原来是入赘,大娘了然,马上转向江芙:“小娘子这夫君实在难得,银钱都放你手上便是真真体谅你呐!不若给他买几支簪子束发用。” “是啊夫人,你许久未给我买过东西了。今日我还是借了大舅哥的衣衫,否则连件体面的新衣都没有。”贺兰玥哀怨道,惹得路人也回过头来,看看是哪家男子这样窝囊。 江芙难以置信地看向贺兰玥。 “罢了夫人,不买也成。”贺兰玥大度道,竟透出几分纯良温和。 后面人开始议论起江芙苛待这位玉面赘婿,江芙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递给摊前的大娘一点碎银,动作慌乱地拿了几支簪子,拉着贺兰玥赶紧离开,仿佛后面有洪水猛兽追赶。 贺兰玥狂笑,哪里还有一点窝囊赘婿的样子?江芙恨恨跺脚。 直到坐在会贤楼的窗边雅座,贺兰玥还是一副乐呵呵的神情,瘫在座椅上。江芙没管他,看着酒楼的菜牌点菜。 会贤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临着洛水风景秀美,山珍海味,炊金馔玉,因着要接待许多显贵,这里连碗盘用的都是上好的瓷器。 炙羊肉、烤鹅、冰雪冷圆子……江芙说出菜名,店里的跑堂一一记下,报去后厨做菜。 二楼搭有戏台,此时正有几名歌伎表演歌舞。 窗下有彩车经过,沿着含光门大街巡游,听起来很是热闹。彩车高大,装饰成蓬莱仙山的模样,上面有小孩扮作仙童,正是为当今圣上庆祝生辰的彩车游行。 “送你的木簪,拿来束发吧。”江芙把簪子往桌上一放。 “夫人好生淡漠。”贺兰玥悠悠道。 “郎君别生气,往后有钱了都给你花。”江芙索性站起来,亲手为他簪入发中。 她坐下后望着窗外远走的彩车,发着呆。千秋万岁,贺兰玥这是二十四岁的生辰,还很年轻呐…… 待到饭菜上齐,浓郁的鲜香扑鼻,她的注意力回到桌上。 前桌与他们之间有轻纱隔开,人影模糊,却能依稀听见他们说的话。 “孟兄快看,那好像是波斯来的使臣和马车!” “贤弟看错了,这是南烷的车马。你再仔细瞧瞧,车壁上印着麒麟,分明是南烷国的图腾,来给咱们陛下贺寿的。” …… 四轮玉辂车行过,一只修长的手撩开帘子。 这人面容清朗,薄唇含笑,恍若春风化雨,端的一副谦谦君子模样。他凤眼微扬,望向会贤楼的某一处。【你现在阅读的是 】 40-50 第41章 春.梦也能共通?!…… 戏台上换了一曲琵琶,犹如珠玉落盘,泠泠作响。 江芙正品尝着甜滋滋的冰雪冷圆子,一个穿着十分花哨张扬的男子朝他们这桌走来。 他头戴紫金石榴纹冠,橙黄锦缎团花衣外面又罩了层透明纱衣,蹀躞带挂了一堆饰物,有古玩铜钱、镶金黄财神坠子、青石太极八卦纹佩……恨不得把十八路神仙都挂在身上,活脱脱一个花孔雀,行走间叮咚作响。 不止如此,他身旁还带着一位妩媚动人的女子,举手投足间颇有大家闺秀风范。 “贺兄,好久不见啊!”他哈哈一笑,毫不见外地坐在方桌外侧,一手揽在那女子腰际。 江芙沉默地继续吃小圆子,软软糯糯在口中化开。 贺兰玥也没搭理他。 “这位娘子 想必就是江姑娘了吧?真是久闻不如一见。”男子一点也不尴尬,朝江芙拱拱手算是见礼。 “林子业,别处还有空位。”贺兰玥显而易见的不欢迎。 原来这就是京城的著名纨绔汝南王世子,江芙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贺兄这就不地道了,不是你催着我回来吗?到头来又成了我自讨没趣。”林子业招呼跑堂过来,上了两壶元红酒。 林子业也算是洛邑城中的名人了,周围的客人也不由朝这里看来,目光里还带着些羡慕与嫉妒。 绿芍姑娘在平康坊很受追捧,是才貌双全的花魁之一,容貌媚而不俗,心气也高的很,多少人砸金子见她一面也难。今日竟单独陪着林子业这厮游玩!他们心里怎能平衡? 林子业是有几分骗女人的多情面貌,没想到才名在外的绿芍姑娘也不能免俗!他们又自顾自生出几分对绿芍的失望与轻视,娼妓之流本性的确如此。 林子业对旁人的眼光视若无睹,自己喝酒,又体贴地为绿芍点了一碗樱桃酥酪。 “多谢公子。”绿芍笑盈盈地说。 饭桌忽然多了两个陌生人,江芙有些不自在,但她并没表现出来,只是悄悄观察。 她听过林子业这个名字,名声好像不大好。至于他身边的女子,应当就是他新娶的妻子了。 “贺兄说的事我办过了,借着在上清宫山脚狩猎游玩之机,顺带放走了几个女子。那老太婆气得要死,势必还要搜集人选,一时间分身乏术。”林子业开始邀功,撩开袍袖展示一条很新的伤疤:“你在场便知有多艰险,贤弟可是豁了半条命出去,差这么一点就回不来了!” “想要什么?”贺兰玥放下茶盏,终于拿正眼看他。 林子业舒舒然放下袖子,压低了声音:“听闻波斯使节来京朝见,要献上几名舞女……” “可以。”贺兰玥道。 江芙震撼,这样当着原配的面讨要舞女是可以的吗? 她转而去看旁边那女子的神情,绿芍只是心疼地盯着林子业的手臂看,对舞女之事反应平平。 “江姑娘可是有何不解?”林子业搂着绿芍,笑得风流。 江芙摇头:“没有。” 她在桌下捏了捏贺兰玥的手,不想在这里多待。 二人正待离开,便听得楼梯口一阵喧闹,又有人来了。 “世子爷,您夫人来了。”店小二急匆匆跑来报信。 话音刚落,一位挽着妇人发髻的女子进入视线,眼圈微红地看着林子业与绿芍。 “夫君说今日与同僚应酬,原是应酬到了这里。”她立在原地,表情端庄,维持着正房夫人的尊严。 江芙恍然,自己原来是误会了。 林子业不慌不忙放开绿芍,整了整长袍起身迎去,很是关怀地说:“娘子最近身子不虞,不该来这等嘈杂之地,人太多,被某个不长眼的磕了碰了怎么办?” “若我不来,你今夜怕是也要在官场应酬了。”妇人道。 “怎会?娘子要信我啊。你看你来得太急,钿子都歪了。”林子业嬉笑,抬手摆正她发间的景泰蓝钿子。 “哎,你若不信,大可以问我那贤兄!我在这儿饮酒闲谈,并没做什么。”林子业想要拉贺兰玥和江芙为他作证,可一回头,这二人早已没影了。 只余绿芍坐在原地,她抚过鬓边碎发,朝妇人一笑。 …… 一辆青布马车从会贤楼后离开。 “陛下拉着我走得太急了。”江芙靠在车壁,意犹未尽道。 “不是你要走的吗?”贺兰玥阖眼小憩。 “事态有变,我好奇林子业之后会怎样说。”江芙并无心虚,“贪财好色,陛下为何会用这样的人呢?” 暗卫扮做车夫驾驶着马车,朝宫城的方向缓缓而行,外面偶尔传来路人的交谈声或小贩的叫卖。 “只要有所求,便可用。阿芙应当知道人无完人。”贺兰玥睁开眼,琥珀眸子蒙上一层困惑:“可朕到如今也不知,阿芙所求为何?” 这话是怎么绕到她身上的?江芙没搞懂。 她往贺兰玥那边挪了挪:“我想要平平安安活着,也想要陛下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这样啊。”贺兰玥这次却没那么好说话,盯着她:“朕还想知道,阿芙在南烷时求的又是什么呢?” 江芙也不知道,她心虚地后撤,被贺兰玥按住:“求富贵,求名声,还是想要一位佳婿?阿芙在南地久负盛名,自然不乏追随之辈,你被迫来大绥,定是心怀不甘。” 江芙就知道他在后头等着,自从方才南烷车架经过,贺兰玥的话就变少了,还要装着无所谓。 可她不能说实话,异世之人恐怕比敌国卧底来得更危险,他们会不会把她当作妖怪烧死呢?她现在不想死了。 “陛下绕来绕去,无非是在问我心所向何处,是否抛去往事全在您身上。”江芙直截了当地说,一腿跪在坐塌,扶在他身上:“我说了陛下又不信,您不如将我心口剜开,亲自瞧瞧里头是红是黑。” 贺兰玥懒懒抬起眼皮:“若真如此,朕暂且恕你刺杀之罪。” 他并未在江芙脸上看见预料中的感恩戴德,只看到了呆若木鸡。 “刺杀之罪?我何时要刺杀你?”江芙匪夷所思。 贺兰玥更加匪夷所思,阴恻恻道:“爱妃真是好记性。在西御苑你亲手给南烷使臣传递消息说要杀朕,那时可是豪迈得很,要为故国报仇。怎么,这么快就不认账了?” “这变化真是令朕大开眼界,昨日之毒蛇,今日之蜜糖。爱妃发觉杀不了朕,又转而投诚,投诚后也没一句实话,叫朕如何信你?”他恨得牙痒痒。 江芙深吸一口气。 有渣男旧情人的事认下也就罢了,算她倒霉。这这这弑君之罪……她可没那胆子,也没本事杀了贺兰玥。 “陛下,这显然都是误会。您想啊,如果我不放出假消息迷惑南烷使臣,他们不会放松警惕,定然要一直监视我。”江芙心平气和,继续解释:“再者陛下说我要刺杀你,可您不妨好好回忆我与你的相处,这么些时日,我究竟哪个举动是刺杀?” 贺兰玥的表情分辨不出喜怒:“若是如阿芙所言,倒是朕不辨忠奸,错怪了你。” “没关系的陛下。”江芙坦然。 “巧言令色,竟赦免起朕了。”贺兰玥揉着额头,似乎很烦躁。 江芙靠得更近,贴在他身上:“那臣妾还有何错处?陛下可一并说了。” 要算账就全部摊开了说,免得再闹出刺杀这种误会。再来几次,她就真的小命不保了。 听到江芙这样说,贺兰玥严苛地看她,判官似的。给他一条惊堂木,说不准下一刻便会把江芙拖出去,打上一百二百大板才解气。 江芙做好了被审判的准备,搜肠刮肚想着说辞。 她一直认为只有实实在在的东西才能令人安心,可她不像贺兰玥有堆成山一样的财宝,也没有滔天的权势。 贺兰玥想要的,她也许给不了。 那就只能继续画饼了,不然他肯定更生气,江芙很快想出对策。 身居高位的陛下沉吟着,终于开了口:“今日朕唤了你很多声夫人。” 江芙正紧张地竖起耳朵,闻言脑子一滞……嗯? “你从未唤朕一句。” 马车稳稳停下,南熏门到了。 * 刚进南熏门,贺兰玥便被汪文镜请走了。 明日不仅有百官献寿,还有千秋宴,许多事务需要贺兰玥定夺。 而贺兰玥推开堆积的折子,吩咐汪文镜第一件事:“去查江芙在南烷的所有经历,事无巨细都要回禀朕。” 事无巨细——汪文镜很少在陛下嘴里听到这个词,贺兰玥一向厌烦琐碎的东西,皆是交给下面的人去办。他的逻辑很简单,办不好就杀了换人,总有人能办好。 可今日,贺兰玥却 显得很急切。 他开始索要江芙的过往,一丝一缕都不放过,不知想要印证什么。 另一边,江芙回到璇玑殿,丝毫没察觉她的秘密已面临巨大的危险,摇摇欲坠。 天还没黑,江芙沐浴过后便迫不及待躺在床榻,拉紧了床幔,制造出一个漆黑的小空间。把自己包成一个蚕蛹。 璇玑殿众人对自家娘娘随时随地都能躺的习惯早已见怪不怪,举手投足都放低了声音,又将珠帘卷起,以免被风碰撞发出脆响。 京城确实繁华,会贤楼的菜肴也很美味,但寝殿内的床榻同样舒服。这一趟出宫,对于低能量人群江芙来说已经消耗了许多精力。 柔软的床榻上面铺了解暑的沉香簟,以沉香木片削薄编制而成,幽香清新,冰凉沁肤。江芙平躺在自己挑选的簟子上,却不像以往一样感到安稳,心中反而有些空落落。 她想理清与贺兰玥相处的状态和阶段,越理越乱,脑子里直白地响起他当街喊自己的那声“夫人”。江芙承认,贺兰玥有着很好听的声音。 平日里以捉弄她取乐的小暴君,究竟是怎样看待她这个细作的呢? 更令她琢磨不透的是,站在贺兰玥之前的角度,明知道一个细作要杀他,为何还要放过这细作? 数月前的记忆依旧清晰,他用剑挑开自己的耳珰,那眼神分明是想顺带砍了她的脖子。江芙在那一刻真切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离她非常之近。 可贺兰玥没有进行下一步。他只是束缚着她,威逼利诱让她不要找死,甚至不惜拿南烷太子作威胁。 不能死……贺兰玥好像总是很怕她的身体出什么意外。 若以喜爱为理由,可在西御苑时他二人不过认识数日,江芙能够肯定那时贺兰玥并不算喜欢她,更像是不得不忍受。 他在忍受什么? 贺兰玥一定有事瞒着她。 他此时怕是忙得很,太和殿书房里是矜贵的龙涎香,承明殿里是冷清的沉水香。江芙抱着锦被闻了闻,是暖暖的果香。差别很大呢。 “娘娘,该用晚膳了。”素蝉在床帐外说道。 江芙中午吃的多,羊肉鹅肉都很顶饱。晚上便没什么胃口,只喝了碗汤羹搭配小菜。 不知为何,她感到整个人昏昏沉沉,诡异的困意袭来。 血液的流速都跟着变缓了,硬生生叫嚣着瞌睡,似乎有隐形的丝线缠紧了四肢,拉着她往榻上去。江芙虽爱睡觉,可不至于到这个程度。 她抵御不过来自身体内部的控制,被迫瘫倒在床榻,连床幔都没来得及放下。 视线陷入一片无边无际的昏黑,是以她并未看到自己手臂上游曳的红点,隔着细腻纤薄的皮肤,那红点凸起,似乎要挣脱皮肉。然而下一秒它又乖顺地沉入血管,仿佛彻底消失。 世人皆知南烷人擅蛊,其中以南烷国师为首,据说他能炼出举世无双的蛊毒。国师效忠于南烷太子,可以说薛伯棠能坐稳太子之位有国师的一半功劳。 母蛊距离子蛊越近,对子蛊的影响也就越大。母蛊死去,子蛊也无法幸免。 江芙原本以为她体内蛊毒发作的症状只是疼痛,实际上她所中的缠丝蛊极为罕见,不仅能影响肉.体,有时甚至连梦境也可操控。 缠丝之意,正是将中蛊之人当作提线傀儡,无论是现实还是虚幻的梦境都要牢牢控制在手心。 没过多久,江芙睁开眼,视线由黑转红,铺天盖地的大红压过来。 江芙扯开刺眼的红色,这才看清手上是一方红盖头,上绣龙凤呈祥,边缘缀着珍珠。她脑子迟钝,似乎忘记了很多事情。 红烛高烧,大红喜字映入眼帘。外头礼乐声交错,宾客喧闹,觥筹交错,亮如白昼。 殿内只有她一人,布置得十分华丽,床柱刻有麒麟纹样。江芙托着沉重的发冠站起身,走至铜镜前。 江芙静静观察镜中人,与她对视。女子面无表情,头戴钿钗,两博鬓,身穿紫色翟衣,上面的五彩翬翟栩栩如生,脚上的红履尖顶着两颗硕大的东珠。 这是要嫁给谁? “太子妃娘娘,您怎把盖头掀开了!”喜娘一进来便惊呼,连忙把江芙扶回床榻,为她重新盖好红盖头。 “娘娘且安心,太子殿下还在前应酬宾客,马上就回来了。这盖头啊,须得新郎官儿亲自掀开。”喜娘含笑嘱咐道。 新娘沉默地点头,叉手放在膝上,坐在榻边一动不动。 这喜娘身上的衣裳样式,以及殿内的陈设和花纹,都让她有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她没看到的是,喜娘并没有影子。 很快,华贵的喜房殿门再次打开,一股淡淡的酒气飘来。 脚步声临近,江芙从盖头下看到一双金丝赤舄。 “等急了吧?”一道温文的声音传来。 玉如意掀开盖头,江芙抬首对上一双凤眼。 麒麟纹绛纱袍,配以玉具剑、大带。下摆绣以山海,行走间仿佛波涛荡漾。 是喜娘口中的新郎官无疑。 “芙妹今日如桃花灼灼。”他视线落下,语带怜惜。 江芙盯着他腰间那玉具剑,脑子里忽然也冒出一柄泛着冷光的剑,杀意重重,却记不得是在哪里见到的。 对此她感到很困惑。 龙凤花烛发出汩汩之声,蜡油滴下,又快速凝固。 江芙听到自己的声音:“妾满心欢喜,怎会焦急?” “能娶得芙妹,孤亦喜不自胜。”新郎官与她对坐,递给她一半瓠瓜做的容器,要行合卺礼。 江芙接过合卺礼器,手却停在半空。 “怎么了?”新郎耐心询问,笑了笑,仿佛明月入怀。 “芙妹从小便喜欢跟着孤,连皇妹的醋都要吃,也学她叫孤太子兄长。”他不急不缓回忆着,手掌抚过她的脸:“孤自然也待芙妹很好,教你诗书,带你练字……转眼间芙妹也长大了。” “仔细想想,你不是最想嫁给孤吗?” 无边无际的红色,永远也烧不尽的喜烛凝固在湿热的空气中。爱也浑浊,恨也浑浊,都一并被揉碎了、搅匀了……虚情假意,多情自恼。 她好像是恨他的,可又控制不住地贪恋,仿佛有千丝万缕拉着她沉沦下去。 外面变得非常吵,人声很乱,似乎在逃跑。 “太子兄长。”江芙柔声唤他,将合卺酒一饮而尽。 “好芙妹。”新郎官赞许道。 他动作温柔地摘下她的发冠,脱去她的喜服:“只不过如今应当换个叫法了。” 江芙乖顺地抬起小臂,任由他褪去自己的外衫。 “芙妹,孤才是你的夫君。”他循循善诱,将她按在床榻。 艳红的色泽在江芙身下展开,发丝如墨,更显得她肤白胜雪,貌若牡丹。 “夫君……”江芙木讷地重复,漂亮的眼睛空洞无神:“我们要做什么呢?” “自是要做夫妻。” 江芙的手推在他胸前,好奇:“如何做夫妻?” “芙妹即刻便会知道,不要再动了。”他拨开她的手,“这些日子,孤很想你。” 他话语落地,她便真的无法动弹了。 江芙怔怔望着头顶的龙凤承尘,心中有一道声音不停地说:这是她期盼已久的成婚礼,是她心心念念的太子兄长,这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不要反抗…… 可她心里空空荡荡,有些酸涩,找不出原因的难受。 女子成婚都会这般难受吗? “芙妹,说你也很想孤,说你爱孤,”他目光微醺,即将吻上她。 她说得极为缓慢:“我……很想念……” 砰—— 殿门被一脚踹开,惊起屋檐上乌鸦。 * 夜色降临,贺兰玥的奏折将将批了一半。 他感到一阵心烦意乱,又看到面前堆积的折子,随手 抽出几个扔进了香炉,龙涎沾染上墨水香味。 “这就少了。”贺兰玥高兴了。 可下一瞬,一股缠绵的困意朝他涌来,丝丝缕缕沁入心肺。贺兰玥灌了一杯浓茶下去,却毫无作用。 他察觉到不对,可还没运起内力,便被强行拉入一个梦境。 喜宴铺张,丝竹不绝,靡靡之音吵得他头疼。 贺兰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参加这种场面,他只想尽快离开。 “臭小子,不是要求本官办事吗?怎么毫无诚意!来,陪本官喝酒!”一个人偏要拉着他喝酒,言辞鄙夷。 贺兰玥赏了他一掌,这人直接趴在一盘鱼脍旁断了气,跟死去的鱼兄做了伴。 人群轰然散开,尖叫声响起,转瞬间又死了几个叫声最难听的人。 “吵死了。”贺兰玥不掩烦躁,快步离开。 府邸四面全是围墙,没有大门,死死圈住了这一方天地。贺兰玥朝院子深处走去。穿过月洞门,经过满塘荷花,跨过拱桥。 一处宽阔的殿堂呈现在面前,贴着喜联喜字,这行书十分流畅,贺兰玥看见后冒出些没由来的恶心。 这恶心来得诡异,他忍住撕掉喜字的冲动,抬脚朝殿堂后走去。 他对旁人的洞房花烛可没兴趣。 窗户缝里却传出一道熟悉的声音,不由分说钻入贺兰玥耳中。 “夫君……” 第42章 看清楚,是谁在与你………… 新郎官还未沾到新妇的脸颊,一阵阴风和煞气破门而入,席卷而来。方才还趾高气昂的龙凤花烛啪地熄灭,连烟都没了。 薛伯棠回首,江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来客形貌昳丽,风神迥异,一身白衣纁裳贵不可言。只是脸色阴沉的吓人,一双眼像在看死人,倒像是白无常踏血索命来了。 ——银子都在我夫人手里。 江芙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画面,说话者正是白无常,嘴角还带着笑意,和现在的煞神判若两人。 江芙愈发好奇,从喜榻上撑起身子,勾着头想要看得更清楚。却被薛伯棠按下。 薛伯棠的惊讶并不比江芙少,他自床榻站起,挡住身后之人,探究地打量着眼前的来客:“贵客赏脸前来是薛某之幸,招待不周,还望见谅。东宫布局复杂,走错也是常有之事,孤这便让下人为贵客带路。” “滚出去。”贵客轻飘飘回了三个字。 洞房花烛闯进来第三个人,口吐恶言,状如罗刹,还与现实中的敌国皇帝长着一样的面孔。饶是薛伯棠自诩端方君子,此刻也忍不了了。 “来人,将这狂徒赶出去。”他朝着门外唤人。 无人应答,只有靡靡的丝竹声围绕,转轴拨弦,笛声相和。 贺兰玥一步步走近,目光却全然不在薛伯棠身上,像是根本没看见这个人。 白玉足尖耷拉在榻边,百无聊赖地抖了抖。 她总是无所谓的模样。 薛伯棠上前阻拦,贺兰玥疏疏懒懒抬腿,将其踹倒在地,系有红绸的香炉被撞倒。里面空无一物,却冒出幽幽白雾,在大片的红色中升起。 新郎官胸前的麒麟也蔫巴了,他的头颓丧地垂下。 江芙从床榻爬起,她本想看热闹。离得近了,发现这白无常的相貌更加突出,堪称风华绝代一只鬼。 可当薛伯棠狼狈地靠在香炉前,她的嘴再次不受控制。 “太子兄长!”江芙表情惊恐,声音发颤,充满了担忧。 贺兰玥冷眼瞧着,捏起她的下巴:“这又是你哪个兄长?” 华丽的发冠放在床榻边,以及散落的外衫、绦带,她现在仅穿着一袭单薄的白色中衣。 江芙说不出话,像是要哭了。 为南烷太子哭? 这有什么好哭的? “芙妹尽快离开,无须管我。”薛伯棠温柔地看着江芙,侧面撑地的手却在摸索着什么。 贺兰玥拆了珠钗发冠上的一枚发簪扔过去,将薛伯棠的左手钉在地面。 薛伯棠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痛呼,想要撒出毒烟的手也停了。即便如此,他另一只手还抽空整理了一下散乱的鬓发。 “他用这只手碰了你,朕便废他这只手。”贺兰玥对江芙道。 江芙摇摇头,死死咬着下唇。 眼前上演这出生死离别的大戏,贺兰玥笑了:“怎么,心疼了?” “不是,我记得他是用另一只手脱我衣裳的。”江芙松开下唇,上面有一道血印。 薛伯棠抬眼,难以置信:“芙妹?孤可是你拜了天地的夫婿!” 下一瞬,薛伯棠另一只手也被废了,直挺挺趴到在地面,毫无昔日南烷第一公子的风光。 “啊,想起来了。”江芙木木地看着薛伯棠,诚挚地说:“实在抱歉。” 贺兰玥对上她的目光,她好像在通过自己看另一个人。 他暂时没顾及江芙,干脆地踩断了薛伯棠的脖子,将这具尸身拖出去扔进外面的池塘。 荷花池瞬间吞下了新鲜的养料,花苞被滋润过后纷纷绽放,满目花朵,在月光下呈现动人的白粉色。荷香浓郁,月影横斜,背后的喜房晦明不定。 一扇大门缓缓浮现在前方。 贺兰玥转身回到殿中,撕了红通通的喜联。提笔蘸墨,在莹白的窗户纸上写下一个方方正正的囍字。 白底黑字,墨水未干,墨痕顺着窗纸流下,像是黑白的血迹。 荷花清香随风传来,贺兰玥关上殿门。他一身白,江芙也一身白,呆呆地坐在一片红色中。 “你方才去做什么了?”她问。 贺兰玥仔仔细细洗了手,笑得顽劣,弯腰盯着她:“自然是杀了你那太子兄长,连灰也不剩。” 江芙愣了愣,后知后觉:“好吧,那我现在成寡妇了。” “真倒霉啊。”她自艾自怜,“那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连我一起杀吗?” “你想和薛伯棠殉情?” “啊?” 贺兰玥放下床幔:“想得美。” 光线变得模糊起来,床帐变得拥挤起来,压迫感袭来。 他解了蹀躞带,捆在江芙腕子上,按在她头顶之上。 江芙鼻翼微动,似乎在捕捉他身上的气味。 “我见过你对吗?可我记不得了。”她自觉后移为他腾出位置,并不排斥这种近距离。 “慢慢想。”贺兰玥咬了江芙一口,听到她咯咯笑。 “我刚死了丈夫,又同别的男人躺在床榻,这是什么道理?”江芙似乎觉得很有趣,动了动手腕:“你弄疼我了。” 一双桃花眼妖冶,眉间花钿边缘绘着金粉,像是桃花成了精。她身上很热,像是汪温泉,引.诱人下水,随后拖入水底。 看到她腕上的红痕,贺兰玥这才发觉通感竟消失了。他再也不必感受江芙的痛楚、江芙的悲伤。 他们又被分成了两个人。 令他烦扰的共感……不复存在了?这意味着就算江芙死了,也不会再牵连到他。 江芙啊江芙,贺兰玥冒出些幸灾乐祸。 他表面波澜不惊,亲了亲她腕上红痕:“薛伯棠是死人,不是你的丈夫。” “给我解开。”江芙瞪他。 “说啊,他不是你的丈夫,你只能是朕一个人的。”贺兰玥掐在她腰侧,认真道:“江芙,朕现在可以杀你了。” “好,你才是我的夫君!如此说来,我最喜欢的就是你。”她一向很识时务。 贺兰玥遵守承诺解开她手上的桎梏。 乐曲声隐隐传来,奏的是一曲水月镜花。黄道吉日,宜嫁娶,忌入宅,忌入殓。 衣衫渐褪,人也变得透明起来。若是不牢牢抓住,便会消散了。 江芙呢喃地回忆:“我记得你身上的味道,你不喜甜腻的,喜欢冷清。你的眼睛很好,能看清一切黑暗里的东西,也能看清我。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穿白色的衣裳呢,现在感觉不像白无常了,仙风 道骨的。还有你……” “还有什么?”他拂过她的嘴角。 你活不长。江芙心里默默说。 可他究竟叫什么?她感到头疼,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你究竟姓甚名谁?” “不急,慢慢想。”贺兰玥贴在江芙的唇珠。 琴声由远及近,由小到大。 大弦小弦一齐颤动,抚琴人起初生涩,指尖浅尝辄止,听琴者发出嘲笑。 很快,琴音如流水一般,汩汩流淌,淹没了听琴者最后的声音。黏腻的,亲密的,十指紧扣……床角的银制帐铃随之作响,很是清脆。 雨打琴弦,体面的外壳剥落,柔软极了,如同荔枝一般莹白丰盈,发出甜香。仿佛最温柔的刀.鞘,包容着对方的一切,无比契合。 琴音简直浸入到了骨头缝里,恍如仙乐,将烦扰都带走了。白玉沾染墨色,琴师反复调音,呈现不同的节奏,一会儿婉转一会儿高昂,一曲接一曲,将氧气都要带走了。 “我错了,求你……”她断断续续道,有一瞬的失神。 “阿芙,专心。” 红颜枯骨,皮囊浮沉在浪潮中,起起落落。没了痛觉,他们只能分享另外的感受。 众生皆苦,拜佛陀,戒贪痴,方能寻求极乐。 灵与肉,他沾染,生贪念,不悟道。 成佛有何趣味? 贺兰玥自认干了那么多有趣的恶事,疯疯癫癫,随心而动,早已成不了佛了。地狱也不失为归宿。 如今方知,原来不成佛也有奖赏。 “再抬起些,慢一点……做得好极了。”他不吝夸赞,安抚着对方。 下等的欲有何不好?且多赏他一些。 心跳、呼吸贴近了才能听清,血与肉皆是生存的证明。他活着,她也活着,他们是一样的。 痛觉不再相通,他的视线描绘她的面庞,通过细微的变化揣测她的感受:她蹙起又舒展的眉、断续变化的喘.息、湿热的温度…… “看清楚,是谁在与你敦伦。”他逼她睁开眼。 “陛下……夫君。”江芙好似什么也忘了,又好像什么都想起来了。 灯火都熄灭了,唯有琴音持续不断,在夜色中跳动。昨日蹉跎、明日苦楚,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感官在不断提醒她,此时此刻此人。 “阿芙也很喜欢,对吗?”他问,声音很轻快。 “喜欢,喜欢。” 好渴。 她要融化了。 * 第二日,天光乍现,梦里的旖旎化为乌有,像是从来不存在过。 一整个上午江芙都是恍惚的,身上的酸痛仿佛真实存在过。可她一醒来就仔细检查过了,全身的皮肤光洁,毫无痕迹,的确什么也没有发生。 自己怎么会做那样古怪的梦呢?江芙叹了口气,不知是遗憾,还是庆幸。 再过两个时辰便是盛大的千秋宫宴,按礼制她身居妃位,又是后宫唯一的妃嫔,势必要出席。 可江芙却想逃避。 一想到要面对贺兰玥,她脑子里便全是昨夜那些纠缠不清的画面,一边回忆一边心肝颤。 江芙午膳吃得少,只顾着喝清凉解暑的冰饮子,势要把心里的浮躁都压下去。 下午,她字也练不下去,画也画不出来,和宫人们玩叶子牌连输十局。 时间过得煎熬,终于到了宫宴环节,躲也躲不过。 宫灯高悬,中和殿灯火通明,金碧辉煌。 贺兰玥身居高堂,江芙自正殿门走入。 藻井雕龙盘旋在上,穿过偌大的殿堂,人声窸窣中,二人的目光短暂交汇。 紧接着又同时回避,像是被烫到了。 第43章 突然冒出的孩子 苏庭仪走路带风,慌张赶到中和殿外,终于能扶着立柱歇口气。 今日睡得迷糊,险些来迟千秋宴。在宫门外又太过匆忙,步摇掉了都没发现。此刻她左侧发边光秃秃,和另一侧对比之下显得贫瘠。 她狠狠心,打算就这样进殿。 身后的侍女一惊:“小姐,你的裙衫多了个洞!” 苏庭仪低头,腰侧的缎面不知被什么东西勾烂了一个小洞。 这是自父亲升官后,她第一回参加这种盛大的宫宴。前一晚娘亲便千叮咛万嘱咐,好说歹说才让她放弃高马尾和窄袖胡服,换了身端庄娴静的月华裙。 如今还没进门便弄成这副模样,京中和她不对付的人本就多,岂不是正好看笑话? 苏庭仪的眉头挤成一个川字,她就说这装淑女一事麻烦得很!不仅衣裳繁复,头上更是要弄得跟个大花树一样,蜂蠓看了不知道要多高兴。 侍女急的团团转,差点撞到别人身上。 “宫宴即刻便要开始,姑娘这是怎么了?”一道温润如玉的询问响起。 苏庭仪转头看去。 芝兰玉树,一表人才,不过如是。 苏庭仪的几个兄长全是从武,行事粗犷,夏日里从练武场回府带回一股汗臭,更别提脱靴了。别看她平日里也大大咧咧,实际上对这种和自家兄长完全不同的气质很是着迷。 甘甜清幽的气味似有似无,像是某种山涧旁的花。是个面生的男子,身上的服饰也和绥朝不大相同。 “没什么。”苏庭仪道。 那男子若有所思,脚步没动:“我并非绥朝人,只这几日前来千秋节朝贺,姑娘与我说一说也无妨。” 苏庭仪感受到对方的真诚,也不扭捏,便简短地说了她目前的窘境。 “原是这般小事,也值当愁眉不展?”男子笑了笑,从身后随从端着的礼品中拿出了一支花钗,簪入苏庭仪发间。 “好漂亮的鲜花。”在他拿出来时,苏庭仪便看到了薄如蝉翼的花瓣,在簪子上悄然绽放。 “非也,这是我南烷特有的通草花技艺。寻常鲜花发饰一日便枯萎,通草花虽取自植被,但经过特殊处置可永不凋零。”他眼神不带杂意地欣赏,称赞道:“此花钗是仿照南烷特有的扶桑花所制,现今看来,扶桑再盛也不及姑娘好容颜。” 苏庭仪接不住话了:“公子实在、实在不必这样夸我。” “实话而已,姑娘过谦。”他又将自己的香囊摘了下来,递给苏庭仪,带着些礼貌的歉意:“这是新作的香囊,我今日也是第一回戴,姑娘若不嫌,可带在腰间遮挡瑕疵。” “不过依我所见,姑娘衣衫上有些细微缺损也无伤大雅,不会有人注意到的。” “那便多谢公子了。”苏庭仪接过香囊,正是她先前闻到的香气。 “举手之劳,无需客气。”男子朝中和殿侧门走去,背影清癯。 苏庭仪怔在原地,香囊的花香浸入掌心。 “小姐?”侍女轻轻推她。 苏庭仪清醒过来,将香囊系在腰间,随后踏入中和殿。 她搜索着方才那位公子的身影,在外宾使节的席位看到了他。气质高雅,就坐在南烷使臣的席位之首。他似乎也朝这里看了一眼。 原来这就是南烷太子薛伯棠。 苏庭仪知晓了他的身份,便不再盯着使节的席位看。 待淑妃娘娘踩着点来到宴席,苏庭仪的目光也随着众人落在她身上。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 更要紧的是,今日她周身多了丝媚态,媚而不妖,娇而不燥,简直是上天钟灵毓秀之作。苏庭仪移不开眼,直勾勾盯着,直到侍女无奈地再次碰了碰她。 苏庭仪置之不理,因为她发现一件怪事。 首先,江芙并不害怕陛下,这苏庭仪是知道的。但今日江芙居然连看也不敢看陛下,只是自顾自低着头坐在席面。 其次,陛下必然不可能怕江芙。可他竟也忽然移开视线,举起酒樽掩去唇边神色,动作十分刻意。 最后,薛伯棠素有南烷第一公子之称,此次出使大绥也是代表了南烷的脸面。可他在看到陛下时 ,竟垂下头抚摸起自己的手臂,眼神躲闪。 怪哉怪哉,苏庭仪想不明白,无意识拨弄着自己的发钗上的花瓣。 彩灯照耀下,通草花发出暖黄的光晕,花蕊微不可见地颤动了几下。随后爬出一直细细的透明小虫,沿着发丝钻入苏庭仪的耳朵。 “庭仪,你头上戴的是什么花?哪里摘的?我都没见过。”旁边的女子问她。 苏庭仪挠了挠发痒的耳廓:“哎呀,这不是真花,是用别的材质做的头饰。” “当真是巧夺天工。”那女子不由感叹。 霓裳曲,上寿乐,鱼龙舞,满宫醉。 礼官立于阶下,诵读文书: “伏惟陛下圣寿无疆,千秋永固。德配乾坤,文焕星斗……” 江芙听着,觉得写贺词的人颇有些冷幽默。 圣寿无疆,贺兰玥估计做不到。德配乾坤,贺兰玥杀的人都能摆百八十个乾坤阵了。文焕星斗,贺兰玥最讨厌弯弯绕绕的典籍古文…… 她没忍住笑了出来,察觉一直有一道视线在窥探着自己,黏稠湿冷,令人不适。可她抬头看去,又什么也找不到。 大绥本着重礼的原则,让外国使节先行贺寿。 南烷太子屈膝拜在殿中,念诵贺词,献上贺礼。 江芙一看见他那张脸就烦,和梦里的一模一样,令她不禁想起昨天梦里的倒霉事,她居然会嫁给薛伯棠?还羞涩地叫他夫君?? 江芙简直不想承认自己梦里的前半部分。 不对!江芙又意识到什么,猛然一惊。她从没见过薛伯棠,为什么会梦到他的脸?难道是原主残存的印象? 可除了昨日的梦境,江芙身上毫无原主遗留下来的记忆。难不成另有原因? 她瞧着薛伯棠的侧影,思维不断发散,没注意到贺兰玥目光逐渐阴沉,逡巡在他二人之间。 待使臣朝贺结束,贺兰玥赏下东西。 他无聊地倚在龙椅,朝着阶下道:“淑妃,上来陪朕。” 江芙硬着头皮上去,坐在龙椅的最边角。 “过来。”桌后,他拽她的衣袖。 江芙垂眼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想起梦里这只手做的事情……她心头一颤,仿佛被电流穿过。 “陛下,许多人看着。”她提醒他注意形象。 “那又怎样?爱妃也可以看回去。”贺兰玥不在意道。 江芙不来,他便凑到她身旁,终于满意了。 台下表演着十年如一日的破阵曲,这曲子皇室贵族都看腻了,纷纷低头用膳,或是悄悄观察御座上的人。 “朕昨日做了一场美梦,阿芙定然猜不出。”贺兰玥端起酒杯,仰头饮尽,偏过头来笑眯眯看她。 昨晚梦境,他含着她的耳垂,也是这样笑的。 动情时,乖戾的新帝也会轻轻喘着,动作一刻也不停,亲密无间。她简直以为自己要死了。 死而复生,江芙压下脑中旖旎的画面,一口喝完一盏花茶,咚地搁在桌上:“陛下也猜不到臣妾昨夜梦见了什么。” “朕洗耳恭听。”贺兰玥剥了一颗荔枝塞给她。 就像你剥荔枝那样…… 江芙实在说不出口,坐如针毡。 “臣妾已经记不清了。”她表情疏离,耳尖却已经红透。 “真可惜。朕的梦就记得很清,下回讲给你听。”贺兰玥捏着她的手,一个指节连着一个指节,似乎很好玩。 江芙第一次见贺兰玥,也是在同样的地方,坐在他身边。那日雷雨交加,她以为自己要死了。 皇室宗族上前恭贺陛下千秋万岁。 到了臣子的环节,丞相卢丹臣率先躬身行了一礼,他带着一个小男孩,约莫五六岁,看起来很腼腆。 “臣恭贺陛下,寻得灵帝骨肉。” 卢相此言一出,犹如清水入滚油,大殿内顿时炸开。 要知道当初灵帝传位于贺兰玥一事本就疑点重重,还有贺兰玥弑兄夺位的秘闻。 灵帝贺兰嘉没有皇子,仅有一位公主,面临着后继无人的困境。他临死前写下了传位给贺兰玥的遗诏,紧接着便离奇身亡…… 如今卢相居然推出来一个孩子,说这是灵帝留下的骨血!然而灵帝已经不在,如何能印证这就是他的孩子? 贺兰玥依旧兴致缺缺,桌下的手热衷于捏江芙的小臂,很软和。 “卢相此话何意?先帝人已宾天,这孩子总不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汝南王世子哈哈大笑。 “先帝曾临幸过教坊司一歌伎,并未记录在册,先帝身旁的内侍总管可作见证。歌伎从那时起有孕,怀胎十月诞下一子,因贵妃萧氏善妒,她便将这孩子隐匿了下来,一直养在宫外。”卢相怜爱地摸了摸男孩的头,“直到歌伎死前,才向旁人吐露此事。” 林子业摇头,醉醺醺道:“若是这样便能麻雀变凤凰,捡个皇族身份……那我也不必只当个世子了,直接说我生母是前朝某皇帝幸过的宫女,哈哈,咱也是皇族血脉了!” “你这孽畜,给我闭嘴!”汝南王的脸上青红交加,呵斥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若真如林子业所说的一样,那卢相可就是欺君之罪。 不过卢相一生清正,也有人相信他所说,这孩子就是灵帝的儿子。 挑在千秋宫宴的时机亮出此事,卢相的态度显而易见。 “太平郎,不是教了你怎样行礼吗?”卢丹臣垂眼对那孩子说道。 男孩怯怯走上前,双膝跪地磕了一个响头,声音稚嫩: “奴名唤太平郎,给皇帝阿叔请安。” 第44章 “江芙,朕赦你无罪。”…… 大殿静得落针可闻,众人都被这突然冒出来的皇室遗珠吸引。 然而他们只敢打量殿中的丞相和那男童,并不敢抬头直视天颜。这便是权力的妙处,无论作何反应,底下的人也只会帮你想好理由递上去。 一个宫婢不慎将木案上的汤羹洒在了南烷太子衣摆,诚惶诚恐地跪下请罪。 太子平易近人:“无妨,没烫着吧?” 宫女红着脸摇头。 这场景在大殿高处被看的一清二楚,江芙心里好笑,却刚好与薛伯棠对视。他正要前去后殿更衣,回首神情复杂,眼中带着些遗憾。 有毛病,江芙不再看他。 “你说,这孩子同朕长得像吗?”贺兰玥转头问江芙。 “看不出来。”江芙望过去,太平郎小小一团缩在下面,后脑浑圆,脖颈上的金锁垂下来。 贺兰玥起身,走下御座。 卢相颇为警惕,贺兰玥行事疯癫,当堂把太平郎杀了也不足为奇。 贺兰玥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停在太平郎面前,负手看他。 太平郎虽然没抬头,却隐隐感到一股不带感情的力量压在他身上,肩膀抖了抖。 “喜欢骑马吗?”贺兰玥道。 “回皇帝阿叔,太平郎只骑过木马,没有骑过别的马。”太平郎嗫嚅,看起来很想钻进地缝里。 贺兰玥沉思一瞬,招招手:“汪文镜。” “陛下有何吩咐?”汪文镜小跑过来。 “把朕的金衣将军赐予魏王。”贺兰玥道。 金衣将军便是陛下不久前册封的大宛良马,现今正在太仆寺任职。 至于魏王,中和殿权贵满满当当,没有一个是所谓的“魏王”。 汪文镜疑惑,贺兰玥指了指地上的稚童:“喏,魏王。” 陛下居然不由分说封了这个孩子为魏王!这么小的年纪封王,本朝绝无仅有。 这下就连卢相也颇为诧异。 那孩子全然没意识到自己现如今身价翻倍,地位尊贵已经今非昔比,他只是继续趴在地上当缩头乌龟,躲避大人们各种各样的视线。 “封王兹事体大,事关宗庙,陛下三思啊!”宗室的人劝谏道。 贺兰玥笑得恣意:“朕不仅三思,还五思七思过了。朕的侄儿既然认祖归宗,怎能是一介白身?路大人若有异议,不如自己亲自下去询问灵帝,看他是否答应。” 路大人沉默了。 贺兰玥说罢又靠近卢相,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好丞相,这下满意了?” 下一刻便转身离开,扬声道:“左相鞠躬尽瘁,为朕找到了亲侄儿,为先帝延续血脉。朕心甚欢,重赏!” “微臣叩谢圣恩。”卢相在他身后深深一拜。 因为科举舞弊之事,卢氏折了包含国子监祭酒在内的几员大将,虽说卢丹臣本人撇清了干系,但卢氏的风头还是有所减损。加上盐政改革即将推行,掌管丹阳一带盐场的卢氏本家族亲被打压,朝中风向已然开始变化。 如今卢氏推出一个魏王,又得到了皇帝承认,往后的事更是说不准了。 既然皇帝已经拍板——这孩子就是灵帝贺兰嘉的血脉,其他臣子也顺着陛下的意思说下去。 “上天有德,不忍先帝无后。臣观魏王殿下眉眼,确有几分先帝的影子。”这臣子激动不已,老眼几欲落泪。 “是啊,不仅是眉眼,鼻子也像。”另一人也道。 太平郎只是不知所措呆在原地,像笼中小兽环顾四周,圆眼睛黑白分明,不明白周围的人怎么都忽然对他笑了起来。 于是他也呲着牙傻傻笑回去。 …… 千秋宴饮就这样结束了,朝廷多了一位六岁的魏王,赐居宫内。 也许这些贵族日常生活都有些无聊,江芙发现他们似乎很喜欢这种宴饮聚会,可能是每次都能吃到瓜,或者死一两个人,有热闹看。 “娘娘当心脚下。”素蝉在旁提着宫灯,连带着另外两个内侍跟在后面,朝内宫行去。 晚宴的菜肴丰盛,江芙吃完有些腻,便想走回璇玑殿消食。 夜沉如水,清风送来蝉鸣与蛙声。 到了白日会有内侍用竹竿将蝉粘走,可安静了没多久,它们便又从树上生长出来了。 “芙妹!” 背后有人喊她,声音急切。 江芙转过身,无奈道:“此处是大绥宫廷,太子请自重。” “芙妹活泼了许多,也开始穿鲜亮的颜色,孤很欣慰。”他又笃定地说:“你还在怨孤。” 身旁有侍女在,江芙更为不耐:“说完了吗?” 这些侍从的确就像古装剧里那样,目光移开,不管主子说怎样的话都能装聋作哑,权当听不见。 这里是外宫通向内宫的一处甬道,周遭有树木假山,将他们的身影隐匿其间。 “物是人非,你不是不知孤的苦衷。”薛伯棠道,离近了用极低的声音对她说:“你许久没有来信,似乎忘了自己出身何处,家在何处。” “确实记不得了。”江芙实话实说,后退一步。 恍惚间看到一丝狰狞从薛伯棠面孔划过,再看便又是温吞的笑了。 芙妹还是一如既往的口是心非,若不是心里念着他对他暗恨,怎会这么刻意拉开和他的距离? “如今孤来接你,你便慢慢能回忆起了。”薛伯棠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支素色花钗递给她:“还记得吗?你最爱的花。” 江芙抱臂摇头。 “芙妹何时学会了撒谎?”薛伯棠略显失望,看着她秾丽的妆容:“你欣赏扶桑花的高洁素雅,无论是荷包帕子都要绣上它。这通草花是孤亲手为你做的,芙妹时常带着,喜欢极了。” “前来绥朝时你摔坏了它,碎成几块,孤已经修复好了。可你如今似乎不喜欢这样素的颜色了。”他观察着江芙,如愿看到江芙接过了花钗。 她果然还没忘记。臻首蛾眉,欢笑情如旧。 他们又重逢了。 谁知江芙看也没看,便把花钗扔进了背后的塘子里。花钗太小,池塘狭长,簪钗沉下去一点声音也无。 “走了。”江芙带着素蝉要离开。 薛伯棠想拦她,却被一颗石子打在膝盖,他一个趔趄,扶着假山才免于跪倒。 假山后优哉游哉走出一人,手里拿着一根树棍,不知道方才的对话他听到了多少。 “爱妃真是让朕好找。”贺兰玥表情戏谑。 江芙面上一喜,立刻挪到他身边:“陛下怎么在这儿!” “捡树棍啊。”贺兰玥一本正经道,将手中棍子晃了晃。 那树棍又细又直,堪称完美。薛伯棠也不由多看了两眼。 “别看了,你们南烷寻不出这样好的树棍。”贺兰玥道,“再不出宫,巡查的禁卫军先杀你。” 说曹操,曹操到。随着他话音刚落,便有甲胄举着火把凑近:“何人在此!” 看到是皇帝,他们连忙跪下行礼。 “行了,顺便把他弄出宫去。”贺兰玥指指薛伯棠。 随后一手牵着江芙,一手拿着他的宝贝树棍,步履轻松地离开。 “我喜欢和陛下一起散步。”江芙回握他的手,他手心的温度冰冰凉凉。 侍从远远跟着。内宫的布局构造没有外宫辉煌庄严,但胜在精致秀丽。 月宫高悬,琼楼玉宇。也许是因喝了些果酒,江芙此刻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能飞上天际摸到月亮。 “你喜欢的东西太多,朕也有其他喜欢的事务。江芙,别拿这个糊弄朕。”贺兰玥道。 江芙想要抽走自己的手,被他握紧:“朕很奇怪,扶桑花只在南烷生长,你为何没认出来?” “南烷的花那么多,臣妾又做不到每个都认得。”江芙摊手。 “你看,就算你曾经最喜欢扶桑花,没过多久便会忘的一干二净。对方宣如此,对薛伯棠亦如此。阿芙很厉害,不会被情感所累。”他嘴上称赞,眼眸却冰冷而猜忌。 江芙不能说自己从来没见过扶桑花,这样就暴露了,她坦然对上他的目光,金粉花钿在月色下绽放: “那是因为没遇见陛下。” “哦?” “陛下信命吗?我本来浑浑噩噩过着,旁人都说我很正常,都想和我玩,但我心里其实很厌倦。”江芙回忆着,话匣子打开:“我的确泛泛喜欢着许多东西,可没有什么让我真正感到留恋,总是觉得很累。” “于是我在生辰许了一个心愿,希望遇到让我留恋的人或者事情,让我想要长久地呆在这个世界。紧接着眼睛一闭一睁,我就遇到陛下了,很神奇吧?”江芙举起他的手,在下面转了一个圈,裙摆荡漾起花纹。 贺兰玥低头看她:“你在做什么?” 这奇怪的动作,像胡旋舞又不大一样。 “这是种独特的舞蹈,陛下。我很高兴,就没忍住。”江芙放下踮起的脚尖,有些尴尬:“您会不会觉得我今夜的话太多了?” “为何觉得累?”他只是问。 江芙踢走脚边的石子:“亲人因我而亡,我踽踽独行,有罪在身,可并未得到报应。” “我心不安。”她的小动作变多了,发梢在手中一圈圈缠绕。 “按你的说法,朕岂不是背负更多罪责?”贺兰玥不以为然,“生死皆为命数,站得越高,便能决定他人生死,这对他们也是命数。” “这不一样。”江芙抿嘴,却说不出什么,便浮现出一个笑容,朝着贺兰玥笑。 江芙不习惯对别人袒露痛苦,这让她感到自己很弱势。如果笑着,一切如常,别人也就发现不了了。 “难过便难过,装出这副样子做甚?”贺兰玥用木棍敲打在她肩头:“笑得真难看。” 他另一只手放在她唇边,硬生生把她的笑扯下来,摆出一个哭脸:“顺眼多了。” 江芙低着头:“我没有难过。” 贺兰玥压下心里不属于他的酸楚,挑眉看她:“你当真觉得自己有罪?” 江芙立即点头。 “好,那你跪下。”贺兰玥停住脚步,命令道。 江芙头重脚轻,心里像烂了一个永远无法弥合的洞。听到贺兰玥奇怪的要求也没说什么,直挺挺跪下。 远处的 素蝉和内侍一惊,以为主子犯了错,连忙一同跪在砖石上。 贺兰玥回到生杀予夺的帝王角色,沉吟着开口: “朕是皇帝,身上流着真龙血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江芙,朕赦你无罪。” “接旨吧。” 夜晚的宫道空旷寂寥,听旨的仅有江芙和侍从几人,星星也沉默地看着,贺兰玥却弄出了上朝的气势。 江芙抬头看他,眼底震惊。 贺兰玥威严道:“伸手。” 江芙依言伸出双手。 他很是郑重地将那根木棍平放在她手心: “江氏甚得朕心,今赐尔丹木,火烧不化,百毒不侵,祛尔罪责,洗尔恶行。尔即遵行,勿违朕意。” 第45章 贴近点,这是补药 初夏,修梵寺后院的上等禅房内也放了冰鉴解暑。 香烛缭绕,清风也被挡在窗子外。屋内的檀香很淡,冰鉴冒着丝丝冷气,驱赶热气。然而却还是掩不住室内焦躁的氛围,薄纱帐子内,靡靡的气味透出。 女子上半张脸覆盖薄纱,红晕浮现,她想要摘下,被薛伯棠制止:“若隐若现,最是动人。” “好。”女子有些恍惚,没看见对方眼中的漠然。 依薛伯棠看,她的眼睛并不算美,眉毛浓厚,眼型也太过锐利英气。只有遮盖起来,下半张脸才有那么几分像他的故人,如此倒也能继续下去。 “我们在佛祖眼皮底下做这档子事,若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办?我老爹指定要打死我。”女子又道。 薛伯棠揽过她:“人生如朝露,尽兴才是第一要务,小仪方才不欢畅吗?” “没想到你这人平日瞧着温润如玉,在榻上居然……”女子深以为然,她感到双腿酸软,便没有说下去。 从前只听说第一回女子很是遭罪,她原本还担忧来着,没想到他这样体贴全面,简直舒坦极了。 “只怪你叫的太过缠人,我又不是柳下惠,怎能忍住不孟浪?”薛伯棠调笑着,手掌又开始揉搓起来。 女子忍不住哼出声音,身体内仿佛有许多刷子在挠、许多虫子在爬,直让人心焦空虚,她完全无法思考别的事。 再一次停息,她倚在对方身上,心也跟着飞走了。诗文中有言,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说的便是这个吧? 真是不知道为何,她一向办事利落冷静,可一遇上这个人,一切都乱了。他们明明才相识不过几日。 她没由来地冒出些害怕:“你是不是很快便要回去了?那我们这般算什么?” ……你会就此离开,忘记我吗? 这依恋之情太过浓烈,令她无法控制。 “只要小仪听话,我们就能常相见。”薛伯棠回答,摸着她的肩膀:“帮我做一件事,否则我不会信你的真心。” 女子急切道:“什么事?” “听闻你和宫里的淑妃娘娘交好,下回入宫找她时,把这莲子蜜放进她饮食中,放心,不会有害的。贴近点,这是补药,我告诉你怎么用。”他温柔地抚摸着她,蛊惑道。 …… 等到苏庭仪穿好衣衫走出禅房,遇到了找她的小侄子。 “姑母又骗人!说好的陪我去邙山踏青,你一来寺中就没影儿了!”小侄子愤愤不平,烈日直晒,头顶明晃晃的汗珠。他看到姑母的额头也在冒汗。 然而姑母并未如往常一般与他嬉闹,反倒是心事重重地走过,像是根本没听见他说话。 “姑母!你怎么了?”他拽住她。 “我还有事,你让周叔他们陪你玩。”苏庭仪甩开他,没有控制力度,小侄子摔倒在地。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吃补药给淑妃娘娘,不能、人发现。对她好,无妨,给她吃补药补药补药,很甜的…… * “娘娘,您醒了。” 一连几日,江芙都睡到日上三竿。 床榻旁的桌案上摆放着那根木棍,完美无缺,很是显眼。自从那天回来后,她的睡眠都很安稳,心里轻松了许多。 难道真如贺兰玥所说这是神木? 帝王金口玉言,皇命不可违。可诛人九族,也可赦免罪大恶极。 她知道是因为这个。 江芙懒散地起来,梳洗换衣,从素蝉口中得知已经有人在花厅等候了一个时辰。 魏王殿下,那个戴金锁的小不点? “他来做什么?”江芙疑惑。 “娘娘掌管后宫事宜,陛下如今让魏王住在宫中,想是来请安的。”素蝉为她佩戴珠钗,描绘眉尾,猜测道。 江芙并不喜欢小孩,也不知道怎么跟小孩子相处,日常生活如果遇见这种情况她都是避开。但太平郎在外头等了这么久,她避不开,只得去瞧瞧。 彩绘花卉,水石盆景,太阳的光晕一点点透过落地罩。光影洒下,花朵的剪影落在地面彩色的瓷片上,晃动着。 太平郎,如今的魏王殿下安静地坐在圈椅,两条短腿悬空,久久等不到主家前来。他忍不住打起了瞌睡,脑袋一垂又一垂,很快被身后的嬷嬷点醒,他身子一抖,坐直了背,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 这里真好看啊。 随即与芭蕉罩后探头观察的淑妃娘娘对上了目光,太平郎瞪大眼睛。 江芙略显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踏入花厅。 太平郎立刻跳下椅子,端端正正开始下拜:“太平郎拜见淑妃娘娘,愿娘娘安康。” “起来吧。”让小孩给自己行礼实在别扭,江芙令他免礼。 太平郎却完整地行了礼,之后费力转过身子,费力跳上高高的座椅。 随后双方陷入了平等的尴尬。江芙开始欣赏琉璃茶盏,似乎爱不释手;太平郎低头扣手,似乎有扣不完的干皮。 素蝉看不下去,说了话:“殿下可用过午膳了?” 太平郎摇头。 “那你可以留在这儿同本宫一起吃。”江芙看着他说道。吃饭着实是个好事情,不管遇上谁,吃东西的时候可以不说话。 太平郎拘谨地捏着自己的手:“谢娘娘。” 江芙已是妃位,不必吃尚食局送来的统一膳食,可以有自己的小厨房。她起得晚,一般不用早膳,于是璇玑殿小厨房午膳也做得早,这会儿已经传出了幽幽饭香 午膳摆满桌子,樱桃肉、狮子头、鸡髓笋……江芙口味偏甜,宫人也都依照主子的口味做菜。 太平郎吃得小心,不时还要回头看那嬷嬷的脸色。 江芙放下筷子:“本宫吃饭不喜人多,嬷嬷先在外候着吧,素蝉一人留下就够了。” “老奴遵命。” 眼看嬷嬷走了,淑妃娘娘也没有刁难自己。太平郎开始大口吃起来,两颊像是仓鼠存粮,鼓鼓囊囊,他囫囵不清地说:“唔……娘娘宫腻的东西真豪吃!” “那是自然。” 眼前出现了一碗牛乳,太平郎抬眼。 “多喝牛奶,长高。”淑妃娘娘道,又不自在地偏过头。 她瞧着太平郎的个头比寻常六七岁孩童要矮些,估计在宫外长大也吃了不少苦。 太平郎盯了一会儿牛乳,双手捧起一口喝干,舔了舔嘴角,眼睛亮晶晶:“好甜!” 花厅外又来了人,掀开珠帘:“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娘娘,我也还未用膳呢。” 江芙闻声看去,原来是苏庭仪。 她今日的装扮倒和往常差别很大,一身极淡的玉蓝绣裙,小盘髻,碎花发饰居中,旁边簪着一只精美的花钗。江芙看这绢花的形状略微眼熟,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你递的帖子是明日来,今日得闲了?”江芙招呼她坐下。 苏庭仪“嗯”了一声,提起手中的食盒:“新昌坊的翠玉豆糕与雕花梅球儿最是出名,今儿趁着人少我多买了几盒,想着带进宫来给你尝尝。” 江芙来了兴趣,让她将食盒打开。 糕点甜香扑来,的确是宫里没见过的点心。除了这些,还有封好的冰镇紫苏水,紫红色上面漂浮着冰块,像是流动的宝石。太平郎从碗中抬起头,吸了吸空气里的紫苏叶味道。 江芙想到在寺庙时苏庭仪给她带肉吃,回宫后也给她送宫外小吃,事少好说话,可以来往,江芙在心里给予了极高的评价。 她正要尝翠绿豆糕,却见素蝉拿出了银针挡在桌前,对苏庭仪抱歉一笑:“宫里的规矩如此,否则陛下知道会责罚。” “无妨,你验便是。”苏庭仪摆摆手,给自己盛了碗汤羹。 素蝉一一验过糕点与紫苏饮子,确定无事,对江芙点了点头。 苏庭仪指着点心盘子对江芙说:“尝尝吧,平日在京城可是要排长队的!你是不知,还有人专门收银钱替人排队,一次买他个十几盒,惹得后面的人频频骂街。” 看到太平郎嘴馋又不敢说的样子,江芙示意他先拿。 “好诶!”太平郎再怎么说也是个孩童,抑制不住情绪,他伸长手臂拈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表情满足。 江芙也吃了一块豆糕,入口即化,甜而不腻,咽下去后还留有清香,怪不得是花钱找黄牛也要买的招牌点心。 苏庭仪又给她倒了一杯紫苏饮,江芙握在琉璃盏外侧,冰冰凉凉的手感很舒服。 “殿下的脸怎么了?”素蝉看着太平郎,诧异地说。 他方才还白嫩的脸颊,此刻竟浮现红点,在肉嘟嘟的脸上格外明显。 “怎么会这样!不可能啊。”苏庭仪显出了几分惊慌。 江芙瞥了她一眼。 苏庭仪连忙解释:“我是说我带来的糕点已经验过无毒,不应当使殿下这般反应。” “本宫也瞧不出缘由,去传太医。”江芙吩咐殿外的内侍。 苏庭仪的余光扫过食盒。 很快,一个年轻太医掂着药箱匆匆来到璇玑殿。经过他的诊治,魏王殿下只是敏症,因为吃了相抗的食物才会起红疹。 太医开了个缓解过敏的方子,又让随从回太医院取药膏。 太平郎终于开口,像做错了事:“娘娘,我每回喝牛乳都会这样……” 苏庭仪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那你怎么不早说?”江芙突然想打小孩。 这位新封的魏王殿下身份敏感,前朝后宫都盯着。她今日好心留他用膳,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后果一定很麻烦。 “我想……变得很高很高。”太平郎的声音细若蚊蝇,用衣裳下摆盖住自己的小短腿。 算了,江芙松开拳头。 “你可以多吃肉和鱼虾,补充蛋白质。”江芙对他说。 “什么是带白纸?”太平郎挠头。 “这不重要,总之以后本宫就不留你用饭了。”江芙通知他。小孩子体质弱,免得出了事让她背锅。 他嗫嚅着,半晌没说出话,低下头:“太平郎知道了。” 药膏已经取了回来,医官给太平郎涂上,他很乖,一动不动。 年轻太医任务结束,紧张的面色大为缓和。 一个时辰前,听闻是魏王殿下出了毛病,太医院那些资历深的太医都不愿来,只推出他这刚任职不足一月的新人来。 折腾半晌,饭菜也凉了,江芙没有胃口继续吃,苏庭仪的脸色也不大好,许是被吓到。整个花厅只有太医开开心心,收起药箱打算离开。 “等等。” 年轻太医被叫住,回头看去,只见淑妃娘娘手里拿着一盏琉璃杯,里面盛着紫红色的水。冰块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本宫有些好奇,是什么样的冰,放在水中这么久也不融化?”江芙笑着问道。 第46章 生辰快乐 中和殿。 “陛下,卢芸姣把该说的都说完了,卢家的确贪墨盐税,还牵扯到了军械。按照这些消息抓了几个人,已关进诏狱待审,随后奴才给了卢芸姣一个痛快。”汪文镜平静地说出卢芸姣的死讯,仿佛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件事,又说:“我们派去丹阳的人也回来了。” 卢氏本族在江南一带,根系遍布,错综复杂。他们背靠运河,插手漕运,不仅涉及对北方的粮食供应,也为其运输自家盐场的盐提供便利。 许多年前卢氏便是富甲一方的存在,远离朝堂。然而渐渐的,他们不再满足于此,士农工商等级分明,只有接近权力核心才能使家族长盛不衰。丞相卢丹臣便是在那时入仕的,身为进士从九品校书郎做起,他以商人出身的敏锐左右逢源,结交人脉。很快,卢氏又以丰厚无比的财力入局,暗中站队皇子,选择了平庸的贺兰信。 而卢丹臣的官职也一路水涨船高,他同时提携自家小辈进入官场,与其他世家结为姻亲。 贺兰信,也是之后的昭帝。作为交换,他还是皇子时便迎娶卢氏女为正妻,登基后拜卢丹臣为相。卢氏给予的财富,许多进入了他的私库。 在朝为官,仅靠才华也许可以安稳度日,但真正的权倾朝野还需雄厚的财力支撑,卢家的为官之道便是如此。他们以权力护佑经商,极尽手段敛财,又以此反哺官场,垄断寒门士子的晋升之路。 丞相府邸坐落朱雀巷,几十年下来,便有了“世人皆知朱雀巷,不知天子堂”的说法。 “盐场外部没有破绽,内部看管的严,暗卫怕打草惊蛇便没进去。但他混上了运盐船,发现载盐量比货单上写着的少了三成,但吃水深度未变,约莫是夹杂了别的物件。船上有几个盐工口音也很奇怪,不像大绥人。”汪文镜继续道。 另一侧的太师椅上坐着汝南王世子林子业,此时他一反在外的纨绔形象,表情严肃:“原本商人想要贩盐必须拿到地方官府的盐引凭证,不仅需要缴纳税赋,还要去做地方官吏豪强指定的事宜,或是找人劳役充数或是运输粮草……方能换取盐引。” “但若是盐钞取代盐引推行下去,商人可直接拿钱换取盐钞,无需凭证,这掐灭地方豪强对盐业的控制。盐业暴利,难怪卢氏坐不住了。” 贺兰玥坐在上方托腮听着,眸色淡淡:“会贤楼近来可有消息?” “这就多了去了。光禄寺卿家的堂弟和寡嫂私.通,扬言非她不娶,不然就出家当和尚。太学博士龚大人为了生儿子,连府中下人生产的紫河车都拿来吃,更是每日都要喝鹿鞭酒……”林子业津津有味地回忆,翘起二郎腿,恢复了风流样貌。 汪文镜不动声色竖起耳尖,恨不得林子业再多说点。 “再废话就滚出去。”皇帝陛下毫无耐心。 林子业拿出一个册子放在桌角:“卢府管家的儿子好赌成性,又欠了许多债,我便让他偷来府中账本抵债,里头有不少好东西。” 会贤楼作为权贵往来之处,汇集了不少零散的消息。而京城最大的赌坊、平康坊的醉仙楼和会贤楼都有暗道连通,声色犬马,三教九流,实在是鱼龙混杂之地。而这三大家背后的东家居然是同一人,高坐明堂,身披龙袍。 林子业则作为另一个暗中主事人,收集操纵着各路消息。若有人知道这位风流败家子私下里居然有这样的身份,怕是会惊掉下巴。 “陛下,祭祀要开始了。”一个内侍在门槛外禀报。 今日是昭帝的忌日,需要在承天门进行祭天仪式,百官参与,由皇帝亲自念诵祝文,以示哀思。 这样的祭祀规矩很严苛,皇帝须提前斋戒三日,禁酒禁荤腥。 贺兰玥的午膳是葫芦鸭,螃蟹饺,莼菜羹……佐以青梅酒,可以说毫无忌口。 他最多能做到的便是换一身素服,尽量酝酿一丝丝悲痛之情,坐着御辇朝承天门行去。 汝南王世子大摇大摆来到了城门下,举目望去一片白色,披麻戴孝的浪潮连绵不绝。 “昊穹垂象,仰圣德难追……” 城门顶上,陛下身穿素服,玉冠束发,声音冷冷地诵读祭文。他的声音并不大,却能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然而仔细听去,中间好似还夹杂着几丝轻笑。 这发现令人太过惊诧,难以置信,宁愿相信是自己听错了。 汪文镜以拂尘掩唇,压低了嗓子:“陛下,笑得小声些。” 贺兰玥顿了顿,叹了口气,举目望天,迎风眨眨眼,挤出两滴细微的泪水,动作夸张地以袖擦拭。 很快,许多臣子也跟着擦起眼泪。 上香献酒结束后,贺兰玥走下城门与官员们寒暄。 林子业很是纳闷,这种缛节贺兰玥一向是能省则省,今日怎么主动亲民起来了? 今年科举入仕的寒门子弟居多,皇帝自他们面前走过,赏了些东西,随口鼓舞几句。 比起陛下的赏赐,更多人其实更希望陛下看不到自己,只想尽快结束祭祀,趁着忌日休沐回府与 家人聚在一起。 毕竟陛下最喜欢笑着杀人,这习惯总让人防不胜防。 贺兰玥停在汝南王世子面前,瞥了他一眼,神色不明,又转身离开。 “陛下,您有何事不如直说,臣妻还在家中等着臣用饭呢。”林子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家中有事,朕就没有么?”贺兰玥嘴上轻斥,眼尾却弯起。 他的视线落在承天门下一处阴影,那里露出一截素白宫裙,长发蓬松柔顺地垂下,发梢微微弯曲。 周围的人随陛下威仪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一个绝色佳人的侧影。 “好了,都回去罢。”贺兰玥重新端起表情,宣告先帝祭祀的结束。 看着贺兰玥走向淑妃娘娘的背影,林子业恍然大悟,陛下这是想让旁人都知道,他也有人来接。 天色渐暗,城墙的影子倾斜下来。城门在背后关上,隔绝人声。 “听闻你今日险些被毒死?”贺兰玥偏头看她。 真是会打招呼,江芙无奈:“这不是没死,便来找陛下了。” “寻朕有何事?” “没什么,想和您一同用晚膳。中和殿的侍从说您来这里了,臣妾就想来看看,没想到有这么多官员。”还都齐齐往这边看过来,叫她没地方躲。江芙有些懊悔,赌气似的拽自己的发尾。 贺兰玥的头跟着一偏,他随后把江芙的手勾过来:“现在没有了。” 两个人的影子在身后交叠。 残阳如血,将深红宫墙照得更加萧索,宫人清一色着白色麻衣,远远望去仿佛雪落了满身。这个宫道、整个宫城都是这样连绵的雪,禁止歌舞,禁止酒肉,祭奠着从前的掌权者。 当然,这二人都把禁忌当作耳旁风。 “那毒被藏在紫苏水的冰块中,真是巧思,连银针也验不出来。若不是有太平郎敏症一事耽误,我就喝光了。”江芙道,“但那并不是毒死人的药,太医看过,吃了只会龟息假死,几日后便能转醒。苏庭仪的反应也诡异得很,只说她什么也不知。我放了她,让陛下的暗卫乔装悄悄跟着她。” 江芙的做法比贺兰玥预想中的更为周密。 他们走了很久,才走到内宫的璇玑殿。昭帝忌日,一路上白灯笼挂起,鬼魂似的白影时不时经过,整个宫廷都十分寂寥,天色一黑,透出些阴森惨然。 这样的日子,悲哀沉寂是常态,喜乐庆祝是大不敬之罪。木鱼声与诵经声升起,期盼上达天听。 “陛下且坐着等我一会儿,无聊的话您就玩这个燕几图。”江芙放下一个类似七巧板的玩具,把贺兰玥留在偏殿,自己跑去寝殿。 贺兰玥很配合地坐在八仙桌旁,低头观察燕几图上的形状。 等了半晌,江芙才过来。 她换下白衣,穿上了一套十分繁复的玫瑰紫金丝凤尾裙,头戴赤金衔珠步摇,耳坠是紫罗花形状,盛装之下容光灼灼逼人,将满堂都照亮了。 与之不符的是,她手上端着的一碗简陋素面,卧着一颗圆润的荷包蛋。 “烫死我了!”江芙把碗放在桌上,朝自己手掌心哈气,头顶的步摇花枝乱颤。 贺兰玥困惑地看她。 他的衣服素极了,天然去雕饰,更显出他五官的秾丽深邃。 江芙清清嗓子,隆重介绍:“这是我亲手做的面,陛下趁热吃吧,没有毒的。” 过生辰自然要穿的漂亮一些,给别人过生日也不例外,总不能披麻戴孝,太不吉利了。 “你宫里的晚膳何时这般寒颤了?两人一碗面,还要一宫之主下厨。”贺兰玥很不理解,眼看他就要把小厨房的宫人都砍了,江芙拦下。 “这是寿面。”她按下他的手,捏了捏,尾音懒洋洋地翘起:“生辰快乐呀陛下。” 生辰快乐。 贺兰玥真实的生辰正是在今日,五月廿六,她就这样毫无避讳地说了出来,换上了鲜亮华丽的衣衫,亮闪闪坐在他身侧,照得他不由避开视线。 没有人会为他的生辰而欢喜,这本就是个大凶的日子,荧惑守心。每到这一日,举目的白和哭声不绝,魂归来兮,音容犹在,超度的梵音将他扰得头痛欲裂。 可此时他感受到,江芙心中却是真切的喜悦,软乎乎的,像是真的喜欢这个日子。她没有假装,也没有骗他,只是趴在桌上笑眯眯看他,摇头晃脑。 她真是他见过最奇怪的人了。 世间种种,如梦幻泡影,唯有疼痛最为真实。这喜悦连带着他的心也轻盈起来,远离了真实。 “陛下,再不吃就坨了。”江芙催促着,递给他一双筷子。 贺兰玥没说话,低头吃面。 这次的寿面放了盐,甜咸适中,里面的鸡蛋还淌着金黄的芯子,像她头上的金步摇。 贺兰玥想给江芙很多很多金步摇、金镯子、金足链,还有金制的妆台、镜子……这颜色很适合她。 “好吃吗?”江芙贼头贼脑地凑过来问他。 “应当不难吃,面我还是会做的。”没等贺兰玥回答,她又给自己补充底气。 贺兰玥夹起一口面,塞进她嘴里:“自己尝尝就知道了。” “很好吃啊!我也沾沾陛下的喜气。”江芙嘴角上扬。 喜气吗,怎么会有人说这是喜气呢?贺兰玥皱起眉。 “要我说啊,什么星象,太阳星星月亮怎么动,都有它们自己的规则,有时候和地上的人事也没有关系。”江芙抬手抚平他眉间的褶皱:“您看,无论如何天总会黑,太阳总会升起。无论如何,参星在西,商星在东,此出彼没,永远也无法相见……这些都是一定的。钦天监为了彰显自身的价值,或夸张,或有人授意,这都说不准。” “你不要信这些。”江芙下了结论。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她与贺兰玥,原本也是不可能相见的。她盯着他,看见了他发间的一缕白头发,下意识帮他扯掉。 贺兰玥恨恨地看她,咽下嘴里的面。 江芙这话颇为离经叛道,不承认天象,不理会钦天监。她总有自己的一套解释,也有自己的各种感受。 有时贺兰玥能够窥探其中一二,她的痛楚、她的悲喜,不由分说地闯进他体内。他惊异地发觉,慢慢的,就算没有感受到她的疼痛,也会开始担心起这个细作。 这诡异的联系究竟来源于何处?是精怪生成,还是蛊毒作祟? 总之他再也不能无拘无束地行事了。 “江芙,你是妖怪恶鬼么?”他问得突兀。 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 “不是。”江芙随口答道。对古人来说,她可能是比妖怪更难以接受的存在。 下一刻却被贺兰玥带进怀里,温暖的,熟悉的。 “是也没关系,你不要怕。”他说。 第47章 “我希望陛下也爱我。”…… 近两日的气温猛然升高,足蒸暑土,闷热如蒸笼,连蝉鸣都蔫了起来,断断续续。 与之相反,璇玑殿内清凉无比。宫人转动扇车将冰盆凉气吹起,拂过摆放的花卉盆栽,冷风带香。 江芙卧在贵妃榻上,一点点抿着杨梅酥山。酥山形如山峦,上面是绵密的冰酪,点缀新鲜杨梅,下面的碎冰淋了米酒,酸酸甜甜,像是 杨梅酒酿冰激凌。 她舒坦地半躺,手中是一本摊开的地理志。足不出户看江山,实乃夏日的享受。 在淑妃娘娘的授意下,璇玑殿的宫人也都得了一份冰镇乌梅汤以及水木瓜,一同清凉解暑。 不仅如此,在最炎热的半下午,璇玑殿实行了高温室内办公机制,只洒扫整理殿内,等到外头太阳小了再去庭院中做活。 体贴下属又大方,简直是可遇不可求的主子。如此一来,宫婢内侍们更加推崇淑妃娘娘,只想一辈子都追随她。 “娘娘,魏王殿下在门前徘徊许久,却也没让人通传。”素蝉从外走来。 江芙放下酥山,回忆了一下太平郎的样貌。这孩子或许是因为上回她的话不敢进来,只在外头犹豫。 “让他进来。”江芙道。 “是。” 上回也算误打误撞,若不是她偶然留太平郎用膳,恰巧他对牛乳过敏又故意没说,江芙估计早就喝下了紫苏饮子,此刻已经陷入没有呼吸的假死休克状态了。 那莲子蜜据说源自岭南之地,明明是毒,却有莲子清香,才得了此名。江芙不明白下毒之人借苏庭仪之手让她假死的目的是什么,如果真要害她,为何不直接用致命的毒药? 难不成是贺兰玥的仇敌?杀不了他,就只能从自己下手? 事情败露,苏庭仪倒是怔怔的,只说她什么也不知,许是店家做了手脚。江芙佯装相信,将她放了出去。 江芙无法捋清楚因果,总觉得缺了什么。于是她暂且抛开此事,吹着冷风吃酥山,等着苏庭仪那边的线索冒头。 被身边的人下毒暗害,连素蝉都忍不住跳脚气愤,江芙却没什么意外。 她心中原本对一切都是防备的,她不会对人毫无保留,没有太多期待,自然也不会因为旁人过多伤心。 江芙从前不会情绪激动地斥责别人,只会再一次坚定自己的内心:你看,所有人都是如此。 直到遇见贺兰玥,她忽然有些动摇。 江芙如今竟然能够相信贺兰玥不会害自己,这是件危险的事。信任本就是场赌局,她有所保留,却开始好奇贺兰玥的底线在哪儿。 仿佛面前有巨大的赌注,刺激着她往前继续走,亲自去探一探,让她的心也跟着急促起来。 “淑妃娘娘,太平郎不是有意让您烦扰的。”太平郎脸上的红点已经完全消下去了,正巴巴看着她。 “娘娘且理理我吧,太平郎下回绝不欺瞒。”他说得可怜兮兮。 “好的,本宫原谅你了。”江芙坐起身,问他:“你的名字是什么?” 太平郎放松下来:“回娘娘,我只有太平郎这一个名字。嬷嬷说那个叫宗正寺的人还没取好名字,要等他们决定了才成。” 实际上宗正寺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专门管理皇亲国戚宗室事务的地方。江芙没有打断他。 “我想要叫贺兰一,要么就贺兰二,这样好写也好记啊,可嬷嬷不同意。”太平郎撅起嘴,小小的脑袋想不明白,絮絮叨叨:“这里没有人跟太平郎玩,出也出不去,总有坏人拦我。也没有人同我说话,只有娘娘会带我一起吃好吃的饭,还让我多吃带白纸。” “他们好像怕我,可又对我笑,给我缝衣裳,还有人将针忘在里面了,我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只有娘娘不对我笑,一看就知道嫌我烦。”他很有自知之明地剖析着。 孩童的确简单,心思并不多,但有时他们也往往能敏锐地感知到身边人的善恶。 “娘娘,我今日还没吃饭,早膳午膳都没吃。” 原来又是来蹭饭了。 江芙这回没有赶他,带着小小的魏王吃了顿午膳,又分给他一小碗冰木瓜。太平郎美滋滋吃完,舔了舔碗沿。 午膳用罢,太平郎还没有离开的意思。 “娘娘,我的住处太热了,热得浑身难受,还是娘娘殿里凉爽。”好不容易进了门,他趴在桌上,赖在璇玑殿不想走。 太平郎从指缝中偷看,淑妃娘娘美得就像天上的仙女下凡,又像戏台上浓墨重彩的人儿,似真似幻。 江芙又有点后悔将他放进来了,这麻烦丢不掉,她无奈道:“本宫去睡午觉,没空管你了。你若不嫌无趣就在这儿呆着吧,小太平郎。” 太平郎欢喜地连连点头,立刻放低声音:“我知道了娘娘。” 只要不赶他走就行。 可淑妃娘娘刚走进寝殿,后脚就有个白头发的公公来传唤,说皇帝召见。这汪公公敷衍地朝他弯了弯腰,姑且算是行礼。 “魏王殿下没有课业吗,怎么总是往淑妃娘娘这里跑?”他的神情悠然,毫无尊卑礼数。 魏王殿下趴在桌沿装睡,没有回应。 他很不高兴,淑妃娘娘明明很困,现在却不能睡觉了,只能随着那面相狡猾的公公离开。 可他没有办法。 江芙走后,太平郎从桌上抬起头,脸上有两道明显红印子,印着他袖口的纹路。 “为什么娘娘不能在殿里睡觉?外面那么热那么热,风也很大。”他问素蝉。 “回小殿下,因为陛下传唤了娘娘。”素蝉如实回答。 陛下,就是那日赏给他骏马和身份的人,很高大,很吓人,而他连头也不敢抬起。太平郎小小年纪,最先学会的便是怕死。 太平郎感到莫名的难过,如果他也成为了“陛下”,是否就可以让娘娘留在殿里午睡了呢? 外头的确起了风,在这闷热的天带着几分妖气,愈演愈烈,呼呼作响,滚烫地拍在轿辇外。 江芙拉紧了帘子,她也不知贺兰玥突然找她是为什么。 “陛下应当是想您了。”汪文镜道。 江芙才不信。 轿辇停在承明殿外,晌午还烈日炎炎的天空此时变得恹恹,暗沉的色泽迅速蔓延,侵吞光明。妖风狂躁不止,将她的头发拍在脸上。 山雨欲来。 江芙拨开糊在眼前的发丝,独自走入承明殿。熟悉的沉水香飘来,正殿空旷,匾额高悬。 书房的门紧闭,江芙直觉贺兰玥就在里面。 她并不犹豫,推开书房。 贺兰玥就坐在桌案后,望着她,神态一如往常,还带了些笑意:“阿芙来了。” 外面天色更加昏黑,将书架上的空缺照得像无底洞。他没有点灯,只是看着她走来。 她走得极慢,似乎很警觉,他也不催促。 “陛下找我有何事吗?”江芙停在桌案对面,不再往前。 二人中间隔着一整条紫檀木桌案,案上的折子、宣纸、画卷都被收拾得很整齐,分门别类地放着,没有杂物,昭示书房主人简洁利落的作风。 “你离朕太远了。”贺兰玥道。 江芙于是站在了他身侧,压下绵绵的困意,打起精神。 贺兰玥很自然地抱着她的腰,将脸埋进她胸口:“朕今日作花鸟图,无论怎样都不像,阿芙素有才名,帮帮朕。” “陛下怎么忽然想画画了。”江芙的语调没有起伏。 贺兰玥从宣纸堆里抽出一张洒金笺纸:“今日看了芙妹的画,甚是可怜可爱,惹得朕也想来几笔了。” 画卷有些褶皱,好像经历了一番颠簸,却不掩精致。这是一副工笔折枝花果图,搭配以麻雀、蟋蟀等小生灵,很是生动写实。 除了能看出画得很好,江芙完全不认识这张画。 “啊,拿错了。”贺兰玥一惊一乍,又抽出另一张半熟宣纸:“这回对了。” 正是江芙画简笔画的纸张,线条简单,猫和老鼠正张着大嘴,仿佛在嘲笑她。 就连她随手所画的东西都能落在贺兰玥手里,可想而知其他事情,大大小小,也很难逃过他的掌控。 江芙:“陛下想学哪种?” “你坐下来,每一种都教给朕。”贺兰玥不由分说将她拽到自己身旁,一张张展示桌上的画纸。 荷花图、竹鹤图、麻雀图……线条流畅精致,色彩层层晕染,带着矿物中特有的石青与朱砂色,其功力远非一日之功。 江芙按住画卷,抬眉看他:“陛下到底想说什么?” “这都是芙妹所作,从年少到及笄,再到你来绥朝的前一日,朕花了些功夫才弄来。”贺兰玥攥起她的手,目光戏谑:“阿芙可否能为朕解惑,短短数月之间,一个人的画风怎能变化如此之大?” “人总是会变的,陛下。”江芙直视他,脸不红心不跳:“而且无论如何,您这样私自拿走我的物件,我也不知该说什么。每个人都有秘密,难道您就没有无法言说的事吗?” 她冷静地仿佛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冤了她。 “爱妃不愧 是细作,实在是……合适极了。”贺兰玥顿了顿又笑出来,由衷赞叹。 细作,他第一次这般直白地说出来。 江芙接下了这意味不明的称赞:“陛下谬赞。您是知道的,我很爱您,且安分守己,也从未做过伤害之事。” “爱?”贺兰玥像是第一次吐出这个字,生涩又生硬。 那一瞬,贺兰玥离她很远。 “是不是很有趣?陛下又一次看透了我,看清我是个骗子。”江芙眉眼生动,凑近他,言语温柔:“我只是害怕陛下疏远我,害怕您杀了我,这有错吗?” 完全没有错。 “你怎会害怕?”贺兰玥听到了笑话。 窗外闷雷作响,预示暴雨的临近。 “我很害怕。”江芙跪在御座上,捧起他的脸,很轻柔地落下一吻:“所以我希望陛下也爱我。” 第48章 爱不就是要做这样的事?…… 夏日的暴雨来得猛烈迅疾,黑云翻墨,急雷落电,庐山瀑布一样倾泻下来,简直要淹没这一方天地。 暑热的蒸气被驱散,潮湿阴冷蔓延,悄悄攀附上江芙腰际,甩也甩不掉。 殿内只有雨打屋檐的回声,白雨跳珠,噼里啪啦不绝于耳。 炉香燃尽,无人说话,气息交织。 为了防止贺兰玥说出更多她的秘密,江芙率先堵住了他的嘴。 因为她除了倒打一耙,根本没法解释 此时此刻,殿外的雨啊雷啊都和她无关,自然界毁天灭地的气势只会让她觉得畅快,大不了一起完蛋,这有什么? 然而人与人之间的爱恨,却让她困惑,这是没有定准的事情。她开始想要将这些也掌控在手中,她想要从贺兰玥那里得到更多。这赌局太大了。 江芙侉坐在对方身上,面对面,专注于唇间的闷热潮意。这是很有个气势的姿态,她居高临下,低头赐给他一种慰藉。 像是春风拂面,润物细无声。她很珍惜地捧着他的脸,动作轻盈,仿佛对待最珍贵的东西。贺兰玥则是温顺地仰头接受,手掌在她腰后轻轻揉着。 书房空旷,证验层层叠叠,恨不得钻进他眼里。可今日的雨很大,什么花鸟鱼虫画都无所谓了。 他恨她的狡诈欺瞒,恨她的表里不一,恨她的古井无波,她就是天底下最会伪装的细作,她有着狐妖一样的歹毒本事……她说了爱。 这能当借口吗? 爱之一字,从何而来? 他沉浸其中,迫切地汲取着她,想寻出几分真实。 这事实在是拖拽人的意志,令人沉溺其中,不能给予太多,江芙打算见好就收。可短短一柱香间,她的腿脚却麻了,动弹不得,这显然不正常。 定然是贺兰玥的杰作,不知道他究竟按在了哪里,坏得很。 与江芙想要抽身而退相反,他自认还未见着好,愈发强势,攻城略地似的。 江芙失了支撑的力气,显出溃败之势,完全跌坐在贺兰玥腿上。他的深紫华袍微皱,托着她,织金宝相花在她身下绽放,色彩由深及浅晕开。 “你让我下去。”江芙舌尖发麻,想推开他的手。 贺兰玥没动,琥珀眼瞳像是漩涡,笑意不达眼底:“想来就来,想走便走,阿芙当朕的承明殿是哪里?” 阴影打在他脸上,黑白交界,像不知餍足的水鬼。 “既然名为承明,便该光明亮堂,陛下这里太暗了,不如把灯点起来。”江芙转头去看灯台,上面所刻的仙鹤优美。 贺兰玥不紧不慢地拍着她的后背,将她按下:“原来阿芙喜欢点起灯做事,实在体贴,如此朕也能看清你。” 做事? 江芙警觉,盯着他莫测的面孔:“陛下这话什么意思?” 雨声连绵,忽而一道穿堂惊风,将最后一盏灯也扑灭了。 “这才是殿中原本的模样,没有碍事的烛火和日光,一切都很分明。一个物件,洒下的光亮不同,总会呈现截然不同的面貌。”贺兰玥道,贴着她的额头:“朕也想看阿芙原本的模样。” 平日里的掩饰太多,他要亲自探究她的底色。 江芙喜欢穿鲜亮的色泽,面若桃花,唇上总有最恰到好处的口脂。 可她本人究竟是什么颜色的呢? 他一副求知若渴的态度,目光清明,让江芙忽地生出不知所措。 “陛下……”她嘴唇微动,扶在他的肩。 “怎么了?朕的好阿芙。”他声音慵懒,顺势将她打横抱起,踢开书房的门,朝寝殿走去。 江芙想说才不是你的,可他的怀抱稳当极了,动也动不得。 帘幕重重,这里面更是一片昏黑,将外头的雨声都削弱了。 贺兰玥的寝殿。 之前江芙在这关了几日,除了亲亲抱抱,别的都没发生,连衣服都没脱。 贺兰玥将她的外衫和鞋袜褪下,摘去钗环,把她放在御榻中间。 他漂亮又刻薄的眉眼低垂,看着她。 她衣衫不整,对方衣冠楚楚,江芙闻见雨汽的潮湿,他身上矜贵的龙涎,以及榻上的木质沉香。全部压在她身上。 “陛下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她决定坦诚一点,示弱地说。 贺兰玥单膝跪在榻边,很期待地盯着她:“现在不想了。” “您……要做什么?”江芙不动声色,往御榻内侧挪着。 “阿芙希望朕爱你,那自然是爱你之事。”他笑吟吟靠近,“过来,朕想仔细看看你。” 他高挑的身影俯下,宽大的御榻突然变得狭小起来,空气稀薄。江芙脑袋发晕,没料到事情会进行到这一步,一切都开始失去控制。 几个月前刚见到贺兰玥,她还能无所畏惧地侍寝,并对此接受良好。 可现如今,她竟生出些胆怯,她不敢看他。 江芙不敢面对贺兰玥,更不想面对现在的自己。 可他用那种会杀人的笑看着她,江芙只得磨磨唧唧爬回榻边。 她听到贺兰玥笑出声,手指放在她领口,挑开一片。雪白的起伏隐藏在抹胸后,若隐若现。 他侧躺在她身旁,摸到寝衣的系带。 “陛下,还是白天。”江芙握着贺兰玥的手。 他松了手。 小暴君果然只是吓吓她,江芙侥幸地想。 下一瞬,他将床幔全部放下,昏黑如夜晚。 “好了,天黑了。”贺兰玥道,紧接着解开了系带。 江芙感到身前一凉。 黑暗中,她看不清贺兰玥神色。但她知道,他在看着她。 就如他一向所做的。 她一面感到精神被提起,另一面感觉脑海一团混沌。 “很好看的色泽。”贺兰玥道,他指的是江芙今日穿的豆绿抹胸。 “可那终究不是阿芙自己的颜色。”他得寸进尺,在她耳边问:“不对,你原本叫什么?” 他果然知道了她不是原主,真是……毫不意外。 “陛下要治我的欺君之罪吗?”她只关心这个。 熟悉的馨香传来,清甜馥郁,如荔枝堆叠在玉盘中,又像蜜瓜浸在冰里。 “朕可不想在榻上唤别人的名字,半点兴致也没了。”他拧眉,隔着薄薄的布料抚上去:“说啊,你叫什么。” 荔枝还没剥壳便柔软极了,果香四溢,引人品尝。 江芙身子一颤,推他:“我就叫江芙。” “那便好,朕都念习惯了。”不仅没推动,他还得寸进尺起来。 豆绿的壳一刹间被剥开,干净利落,不留一丝残余。 他在她耳边叹气,很后悔似的。 海棠的红,雪花膏一样的白,这是她的颜色。她原本的底色,再也无法掩盖。 他看到了。 这是可以触碰的真实,这就是江芙 ,他感受到她的战栗。她无法再扯谎,无法作壁上观,无法埋藏自己的内心。 远远比想象中得更为柔软细腻,她不是说爱他吗,爱不就是要做这样的事? “别躲,抬起脸。”他观察她的神情,他要看清她的脸。 江芙表情慌乱,通红地烧着,像天边最艳的晚霞。 “陛下,陛下。”她喊他。 “这才哪儿到哪儿,别急,阿芙不是一向很冷静吗?”贺兰玥抓住她胡乱抬起的手,“你亲口说了爱我,是也不是?” 江芙艰难点头,她很难受,紧紧贴着他。 “那就受着。”贺兰玥说。 荔枝的香味浸入床榻,各地朝贡纷纷献上最新鲜独特的瓜果,他低头轻品着,夏日的果肉最是香甜清凉。 暴雨如注,淅淅沥沥。闪电一次又一次划过,床帐内偶然亮起,仅仅一瞬,又立刻黑下去。 殿里似乎也开始漏水,湿润溢出,带着神秘的香,却找不到源头。 于是皇帝陛下屈尊当了回修缮瓦工,细致地排查着,撕开碍事的帘幕,终于找到了。 他的手背青筋浮现,用手指耐心检查漏雨的屋檐。这屋檐的瓦片太过柔软,一旦有暴雨便会渗水,还带着夏日的温度,暖暖地缠绕在指尖。 他不顾屋主的张牙舞爪的阻挠,非要亲自进去查看一番。 “你不要看。”江芙快要哭了。 “听话,分开些。”他的语气温柔得简直能溺死人。 江芙恍恍惚惚照做。 常年练武握剑的手指略带薄茧,耐心地丈量着屋子漏雨的缝隙。堵不如疏,这是贺兰玥采用的修补法子,并乐在其中,孜孜不倦。 江芙再也忍不住大骂,她的双手被禁锢,又羞又愤:“你这可恨可恶的流氓!狂徒!不要脸的登徒子……” “一边抖一边骂,不累么?”始作俑者并未停手。 是了,这才是江芙,没有虚与委蛇,没有假得要死的笑。她就是这样的阿芙,是爱他的阿芙。 就算骂人也很好听,她的声音带着忍无可忍,与节节溃败的急促。 他并未感受到疼痛,由此看来她应当是很惬意的。贺兰玥看着毫无掩饰的江芙,觉得很欢喜。 她是谁又如何呢? 他是皇帝,她想是谁都可以。 可她不能再骗他,这是诛九族、剐千刀的事。她应当牢牢记住。 雨水涓涓,从屋檐淌下。殿外也下雨,殿里也下雨。 急风穿堂,乱人心神。 他会用指尖一一拨正。 江芙觉得自己的皮囊如同被他一层层剐开,逼着她去掉所有矫饰,传达出最原始的想法与底色。 她不是南烷太子的青梅竹马,不是怯懦无能的细作,不是祸国殃民的妖妃…… 有一个人一定要看她最原本的表情,听她最无意识时发出的声音。外在都是泡影,他偏要全部戳破,寻找她。 脸侧是海棠红,鼻尖是银练白,气息是荔枝甜。 他找到她了。 雨还在下,氤氲在夜色中。 第49章 避暑行宫 天光亮起,江芙睡得昏沉,朦胧中感到一阵饥饿。 昨日兵荒马乱,连晚膳都未吃。 她翻了个身,甫一睁眼,便被坐在榻边、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贺兰玥吓了一跳。 “陛下还不去上朝吗?”她揉揉眼,声音还迷糊着。 贺兰玥轻哼:“朕已经下朝了。” 实际上他今日十分简洁地结束了早朝,除了正事,一句废话或嘲笑都没说,臣子们很欣慰。 贺兰玥将她滑落的交领提上去,凑近瞧她,瞧不够似的。 江芙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穿着的宽大中衣,浅青色松松垮垮,袖子过长,将手全部盖住了。 “你穿朕的衣物很合适。”贺兰玥像是有眼疾,根本看不出这衣裳偏大许多,只是伸手把江芙的袖口挽起叠好。 指尖触碰到她的手腕,江芙想起这手昨晚都干了些什么。反反复复无休止,长夜漫漫没有尽头。 她第一次痛恨这种修长美丽的手指。 她生了气:“一点儿也不合适,把我的衣衫拿来。” “喏。”贺兰玥眼神示意床角那堆零散的布料。 江芙捻起一片,嘴角抖了抖,又放回原处,嘱咐他:“这些一定要扔了。” 贺兰玥自动忽略,拢过她头顶翘起的几根头发:“昨晚睡得可好?” “不好。”江芙故意道。 “昨日雨声太大,吵到阿芙了。”贺兰玥从榻边站起身,摊开手掌一本正经地说:“不止如此,那雨线连绵,连朕的手也濡湿.了,你再帮朕擦擦。” 他掌心干燥,纹路分明,那条预示生命的线中途分了叉。 哪里还剩什么雨水? 江芙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有所指,恨不得自己听不懂。 之前说的假话太多,贺兰玥也不管那些证据,便要逼她单方面坦诚相见,偏要她露出真面目。江芙敏锐地察觉,经此一事,二人的关系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啪——”她拍开他的手,发出脆响。 然此人毕竟是皇帝,很快她怂了一瞬,摸摸他的手背,低头转移话题:“陛下,臣妾饿了。” “起来罢,朕也饿了。”他并未在意,让宫婢去璇玑殿取来江芙的衣裳。 宫人退下后,寝殿里只余他们二人。江芙坐在床榻抱着衣物,见贺兰玥没有丝毫回避的意思。 她抿起嘴:“陛下,臣妾要换衣裳了。” “你身上的中衣还是朕替你穿的。”贺兰玥低头看她,笑吟吟补充。 江芙深吸一口气。 见她如此,贺兰玥想了想:“那下回不帮你穿了,未曾想到……阿芙喜欢不着寸缕就寝。” 江芙也笑了笑,下一刻便拽着他的发尾,拉得更近,鼻尖轻碰在一起。 “你这人太坏了。”她说。 他继续笑着,唇红齿白,龙姿凤彩。贺兰玥觉得江芙在夸自己。 这会儿天光大亮,照在她身上,脸庞也雪亮,像尚食局刚蒸出来的糯米团,冒着鲜活的热气。 “笑什么?”江芙莫名其妙。 “你这人太蛮横了。”他学她说话,掐着嗓子像个戏子,悠悠然瞧着她:“怎么连朕的哭笑都管?” 他故意学得很难听,江芙听得不爽,顺势将贺兰玥拽到床榻,起身按着他:“好好说话,不要学我。” “还有么?”贺兰玥仰视她。 “不用替我穿衣裳,你把我叫醒,我自己会穿。也不能偷看我换衣裳,这不合适。”江芙端坐其上,威严地下达了命令。 “好啊。”他应下,恭顺地回答:“臣谨遵娘娘之命。” 江芙准备好的讨伐之语顿时没了用武之地,她怀疑道:“陛下不生气?” “朕喜欢阿芙生气的样子。”看她一会恼火一会呆愣的面孔,贺兰玥觉得十分新奇。 不是疏离的面具、虚伪的说辞就是,而是最真实的情绪,她就该这样对他。 另一边,江芙实在搞不懂贺兰玥古怪的喜好。 “再发个火让朕瞧瞧,好阿芙。”他催促她。 江芙咬在他下巴:“我才不气。” 两人又这样玩闹了半晌,才用了延迟的早膳。 贺兰玥不喜欢吃甜的,但今日的早膳有好几样糕点,江芙每一种都尝了尝,吃得很满足。 “您且批阅奏折吧,臣妾这便告退了。”江芙吃饱喝足,准备回璇玑殿补觉。 贺兰玥挥挥手:“去吧。回去叫你宫里的人仔细收拾物件,明日随朕去行宫避暑。” 暴雨过后万里无云,天上的蓝透彻无比,尘埃都被洗净了。 江芙忽然觉得今天的天空格外漂亮,树上的叶子也翠绿极了,明晃晃地折射阳光。她已经没 那么讨厌大晴天了。 这回要去的行宫是上清宫,位于少室山的半山腰,濒临阙阳关。这避暑行宫才修建好没多久,离皇城有些距离。 次日,江芙便坐上了朝东驶去的马车。 这些皇族还真是会享受,无论四季冷热如何交替,都要找个舒适称心的地方待着。不过话又说回来,皇宫再大毕竟也有围墙圈着,倘若真的一辈子定在里面不出去,似乎也有些残忍。 她掀开车帘看了眼长长的车队,魏王太平郎的马车就跟在她后面。此次行宫避暑除了皇亲国戚,还携带了一些官员与他们的家眷,刑部尚书苏衢和他的小女儿苏庭仪也在其中。 再往外圈是穿戴软甲的禁卫军,护送着皇家车马前行。 前一任禁卫军首领意外故去,如今的首领之位兜兜转转,又落在了卢相的某个女婿身上。 江芙悄悄把手掌探出车窗,看着阳光洒在手心,暖暖的,光线好像也有它自己的形状。 一路上周围的各种声音很清晰,叫卖声、嬉闹声、风穿过树林的沙沙声……从前江芙总觉得外头的世界离她很远,与她无关。此时却发觉身边的事物原来这样具体,看得见摸得着。 远处还有另一支军队,好像在押送着一批工匠与囚犯,朝着同样的方向行去。他们手持鞭子,时不时敲打落后的囚犯。 她问素蝉这是做什么。 “奴婢听闻陛下选定的皇陵位置就在少室山后,名为玄陵,他们应当是受了征召前去修皇陵。”素蝉推测。 皇陵……那是贺兰玥的陵墓。山岭遮挡,江芙只看到一片郁郁葱葱。 许多年后他会躺在这里吗?真是难以想象。 经过一整天的行程,天色即将全黑,车架终于抵达上清宫。 巍峨高悬,精雕玉琢,这便是江芙对于上清宫的第一印象。 水上园林在夜色中泛着隐隐的光,花木萦绕,白鹤低头,看起来像是仙宫一样。 在他们到来之前,上清宫里仅有太后,以及灵帝去世前唯一的女儿瑶光公主。 今夜的上清宫很热闹,江芙住在一处名为玉衡殿的地方,背后是一片池子,荷花盛开,岸边是神龟石像。 玉衡殿同她在宫中的璇玑殿差不多大小,汪文镜又给她送来了几个能信得过的仆从与暗卫。贺兰玥今日应当很忙,都没空来找她。江芙马车劳顿一日也累了,沐浴解乏过后便躺在床榻。 她并不认床,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日是阴天,灰蒙蒙的背景将上清宫也染上一层愁色。 江芙一大早便要去太后宫里请安。她与太后往来甚少,只知道太后很喜欢一只上了年纪的猫。 可喜的是,太后显然也没有与她闲聊的兴致,简单说了几句话便让她回去了。 与对她的态度相反,太后留了一位尼姑用膳。而这位尼姑江芙也认得,正是之前在修梵寺和宫里都见过的慧觉,一心想要进宫来见女儿孙阿宝。 回到玉衡殿,素蝉不由感叹:“奴婢记得当初在修梵寺见她,还是个不起眼的尼姑,连寺庙的管事都能压她一头。世事皆是说不准,如今慧觉已经是太后跟前的红人了。” “她是如何做到的呢?”江芙将飘带摘下放在罗汉床。 太后虽看着面慈,但依她看来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慧觉尼师没有背景只身一人入宫,又是怎样得到太后信任的? 背后一定有特殊的原因,慧觉应当展现出了什么不可替代的才能。 素蝉很快从太后殿里的宫女好友那里打探到了一二。 这慧觉本就是因夫家获罪被充入修梵寺为尼,更不用说还剩什么家世背景了。然而她求佛修道参悟到了真谛,在某次朝华公主的祭祀礼上,竟然被故去的朝华公主选中,有了通灵传话的奇事! 太后起先是不信的,直言要打死这个大胆之徒。然而慧觉从未进入过皇宫,却能一五一十说出朝华公主幼时之事,甚至还有和太后说过的私语…… 从那以后,慧觉尼师便成了太后的座上宾。 江芙跟着素蝉一起吃瓜,还没说几句,之前派去跟踪苏庭仪的人就回来了。 “娘娘,自那次下毒之事暴露,苏庭仪便一直待在苏府,除了随嫂嫂上街买过一回首饰,便再没出过门,对外宣称病了。”一副平头百姓打扮的暗卫说着,“直至昨天她收到了一封信笺,邀她今晚戌时三刻去上清宫后面的桃林相见,苏庭仪看起来十分欢喜。” 现在距离戌时还有一个时辰。 “走,我们也去瞧瞧。”江芙说道。 第50章 “舍不得就连你一起杀。…… 瓦当滴水,桃苑这里的灯盏与石凳都做成了桃果形状,刻着仙桃献寿的纹路,很是吉祥。 过了桃花盛开的季节,树干上再没有一朵粉花,取而代之的是成型的桃子,白里透红一个接一个挂在树上。时值六月,即将成熟,瞧着也很是喜庆。 远处的屋顶上仙人走兽,雾气上涌时倒真像是缩小的天宫。近处桃苑有白色凉亭,鹅卵石铺地,白瓦掩映在层层桃树中。 桃树后不好藏身,江芙只得和暗卫分散蹲在石笋后。等了一会儿,只看到苏庭仪瞻前顾后,悄悄来到亭子。 江芙乌龟一样把自己缩起来,蹲的腿都快麻了,她换了一条腿支撑。戌时三刻已到,桃林里还有小飞虫缭绕,江芙也不能挥手赶走,她的耐心即将耗尽,凉亭内的苏庭仪也不禁开始焦灼起来,频频往外张望。江芙的头埋得更低,生怕自己被看见了。 就在此时,一道白影出现了。 是一个男子,江芙只看到此人的背影,腰间佩戴玉佩,步子端方。而苏庭仪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脸上浮现不正常的红晕,江芙没见过她这个样子。 这真的与投毒一事有关吗?她不由怀疑,若是苏庭仪只是单纯地与心上人幽会呢? “伯棠!我等了你很久。”苏庭仪踮起脚跟,唤道。 我也等了很久,江芙心里默默抱怨。 等等,苏庭仪刚刚是不是喊了一个名字?这个熟悉的名字钻入江芙耳中,她心中冒出不祥的预感,难以置信地看过去。 “让小仪久等了。”男子笑着说,虚虚托了一下苏庭仪的手臂:“朝堂事情太多,孤如今在绥朝地位不上不下,面对贵朝皇帝与臣子又举步维艰,故而耽误了时辰,望你见谅。” 他说得诚恳,苏庭仪听了怎还会责怪他?加上蛊虫作祟,她只会更加同情薛伯棠。 “你也太艰辛了。”苏庭仪道。 “无妨,小仪近来消瘦了,定是没有好好用膳。”薛伯棠怜惜地看她,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递给她:“这是南烷特有的松黄糕,是孤带来的厨子今日新做的,你应是没吃过。” 江芙此时才发现,苏庭仪头上的花钗样式与薛伯棠送她的一样。不止如此,她在前来桃林的路上还看到了一个婢女头上也带着一支简单的扶桑花簪子。江芙叹为观止。 继续盯梢,只见苏庭仪欣喜地接过松黄糕,赞他体贴,与薛伯棠贴近说着悄悄话。 之后的话江芙听不清,只看到薛伯棠又亲了苏庭仪,苏庭仪的脸更红了。 这南烷太子真是像个花架子毒瘤一样,江芙好奇他在哪里裁剪的袖子?里头又是花钗又是糕点的,百宝箱似的。此人外表纯良无害,实际上把可以利用的人都利用了个遍,不放过一点价值。 “对了,孤要的东西呢?”薛伯棠离开苏庭仪的脸,似是不经意道。 苏庭仪动作僵硬从怀里掏出两张纸,上面绘有图案:“二哥的书房锁着进不去,我只去了大哥书房,找到这两张带了出来。” 她眼神闪过挣扎,又很快沉寂在眼底,恢复了迷恋之情。 苏庭仪家的几个哥哥都在军中大营任职,边防图纸和布防图也是有的。 江芙看到此时更是一惊,她原本是来找给自己下毒之人,没想 到却看到了窃取消息的现场。 但江芙知道,再怎么喜欢心上人,苏庭仪也不可能做出这种通敌叛国之事。 可苏庭仪又的确这样做了,这其中一定有原因。江芙想起之前瑞香手里的玲珑球,只要轻轻一晃,她体内便会剧痛无比。这神秘的力量可以控制她,一定也能控制苏庭仪。 “小仪未尽全力。”薛伯棠翻开看过,只拿到两张,本事不够,无须再浪费时间。 “伯棠……我不能……”苏庭仪嘴唇颤抖,吞吞吐吐,很努力地想说话。 可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脑子不能转动,这令苏庭仪感到十分痛苦。可当她看到薛伯棠的脸,那些痛苦一瞬间又烟消云散。 她可能是病了。 “小仪近来太累了,吃点东西罢,这糕点放久了便不好吃了。”薛伯棠替她拆开油纸包。 苏庭仪讷讷地拿起一块,正要塞进嘴里,糕点便被一颗飞来的石子打落。 “呦,是本宫来的不巧了。” 二人听到声音,朝石笋的方向看来。 淑妃娘娘光彩照人,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这里。 她站在原地悠悠看着他们,言辞间慵懒又带着审判之意。就连一向端着架子的薛伯棠,脸上也闪过一丝慌乱。 实际上江芙只是蹲太久腿脚麻,无法体面地前行,才用气势掩盖尴尬。 暗卫在她示意下向前走去,拈起地上的松黄糕,以银针试过。很快,针尖发黑。 这糕点里藏了剧毒,薛伯棠这是利用完苏庭仪就要将其杀了灭口。 面对苏庭仪震惊的瞳孔,薛伯棠温润一笑:“抱歉,本想让你走得舒坦些,被发现了。” 说罢,他随即抓住苏庭仪挡在自己身前,手中的匕首抵在她脖子,对江芙道:“芙妹若是不念旧情,孤也只能带着她一同陪葬了。” 苏庭仪却陡然从梦中醒来,直直朝匕首锐利处撞去,尽管薛伯棠立刻摁住了她,却还是在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 刺痛令苏庭仪愈发清醒,向江芙喊道:“娘娘不要管我!这贼人不知用什么手段迷惑了我,令庭仪犯下大错。我这条命不要紧,您一定要杀了他!将舆图拿回来!” 她眼中愤恨交加,恨不得以死谢罪。苏家忠烈,若是真的将薛伯棠放了,恐怕苏庭仪也不允许自己安心活下去。 此刻江芙已经猜到,利用苏庭仪给她下毒之人正是薛伯棠。 “点起灯来。”江芙拿过暗卫递来的弩箭,浅笑着将弩箭对向薛伯棠:“太子也听到了,本宫没什么好顾忌的。” 暗卫点亮了两个火折子,映着江芙美艳冷冽的面庞。 果然是跟贺兰玥待久了,连杀人这档子事都没什么心里负担了。这是最斩草除根、简洁利落的方式,多适合薛伯棠。 薛伯棠神情平和,手上的刀子从苏庭仪耳旁划过,一只吃饱喝足的蛊虫顺着鲜血爬了出来。 “好孩子,辛苦你了。”他的脸上浮现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慈爱,看着那黑黑胖胖的蛊虫,将它装回瓷瓶中。 蛊虫离开后,苏庭仪也活不了多久,薛伯棠懒得再动刀,将她一把推下亭子。 人质被扔掉,薛伯棠却没什么畏惧,看向江芙:“芙妹变心太快,不仅背叛孤,也背叛了生你养你的故土。你在绥朝过的风生水起,可还记得绥国是南烷之敌?可知道你的荣华都是踩着亲族同胞的尸体?” “太子说笑了,家人为了富贵将我献给你,你又为了复仇给我种下蛊毒送至异国他乡。这样一来,我对南烷再无留恋。”江芙毫无动容,左耳进右耳出。 “芙妹何以如此果断,觉着孤给你下的就是毒药呢?”薛伯棠意味深长道。 “不然呢,那么痛难道是补药?”江芙不想和他废话,只想一箭让他闭嘴。 “绥朝离我南烷路途遥远,外戚势大,宫中水深火热。瑞香曾传信回来,刚到洛邑便有人给你下毒,可你吃了有毒的食物却依旧安然无恙,甚至连你自己都未察觉。芙妹啊芙妹,你一惯聪慧,为何在此事上想不明白呢?”薛伯棠叹了口气。 “这缠丝蛊全天下仅有一只,就连母蛊也被子蛊吃了当作养料,可抵御百毒,孤费了无数心血才提炼出来,给了你。”他冷下脸,“你真是让孤失望。” 人在死之前什么话都能说出来,江芙不知薛伯棠所说几分真几分假。即便是真的,这点恩惠同薛伯棠所作的恶比起来都不值一提。若是和薛伯棠一起长大的原主在场,或许真的会被他的言论迷惑。 可原主是原主,江芙是江芙,她自己分的很清。 “那又如何?”江芙道。 薛伯棠没想到江芙完全不为所动,还是执意要杀自己,他终于咬牙切齿起来:“好,你将我杀了,就再也无法知道贺兰玥身上的毒怎么解开了。” 他怎么知道贺兰玥的毒? “别惊讶,孤的确知道绥朝皇帝活不了多久。你不是一心扑在他身上吗,芙妹,来孤身边,孤就告诉你解毒的法子。”他笑得运筹帷幄。 江芙举起的弩箭顿住。 转瞬间薛伯棠反客为主:“孤只给你一息考虑。” 这显然不大可信,贺兰玥如今成了皇帝都没办法,难不成薛伯棠有神力吗? “娘娘?”暗卫想要制止江芙,可她此时却也听不到暗卫的话了。 明明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这实在是一个骗局,也许薛伯棠是想要一个新的人质,也许他是想带着叛徒细作同归于尽……可万一呢? 万一他真的知道怎样解贺兰玥身上要命的热毒,万一他真的对自己说了呢? 江芙放下了弩箭,朝薛伯棠走去。 “芙妹,你与孤一同长大,我们才是彼此最重要的人。”薛伯棠朝她伸出了手,“世事远不是非黑即白,你曾经太过傲气,不懂变通之道,这才负气与孤决裂。然孤一向念旧,早已原谅你。” 他刚说完,手心被一枚铁钉穿透,如同方才被打落的糕点,软塌塌垂下。 江芙回过头。 “江芙,你成日将朕骗得团团转,怎么轮到自己也被骗成这副鬼样子?”贺兰玥不紧不慢走来,幸灾乐祸道。 “去,杀了他。”贺兰玥随口吩咐汪文镜,又看向扶在柱子的薛伯棠:“把你那些小毒虫收起来,黏糊糊的恶心人。” “陛下且慢!”江芙连忙阻拦。 “舍不得就连你一起杀。”贺兰玥面色不虞,牵起她冰凉的手。 “哈哈哈哈哈!芙妹,你说说你,耗尽了心思旁人还不领情哈哈哈哈!”薛伯棠被汪文镜打断了腿,趴在地上笑得发抖。 贺兰玥的视线落在周围的桃树上:“这桃树长得不好,朕听闻尸体最能滋养树木茂盛。” 汪文镜和暗卫哪里还不懂陛下的意思,转而就在那树下挖了个深坑,准备将薛伯棠活埋了。 江芙甩开贺兰玥的手,朝薛伯棠快步走去:“你把话说完,到底怎样解毒?” “芙妹,让孤摸摸你的脸,我……我很久没见你了。”薛伯棠抬起仅剩的能够动弹的左手,看起来十分可怜。 如果这样他就能说出点什么,江芙完全可以接受。她俯下身,竟真的将脸凑了过去。 薛伯棠的指尖刚碰到她,又停住。 “算了。”他笑笑,松开了手:“算了……” 手心上躺着一条弯曲的百足毒虫,能使人七窍流血而死。 噗嗤—— 一柄长剑贯穿了薛伯棠的心口,他吐出一口血,洒在江芙浅色的绣鞋上。 贺兰玥用帕子擦拭剑身。 “陛下怎么不让他把话说完?”江芙气极,恨不得骂出来。 她低头查看薛伯棠的状态,气若游丝,马上就要死了。 “算我求你!薛伯棠,我会好好安葬你,只求你与我说说。”江芙说着,想要用衣袖将他胸口的源源不断的些堵住,语气里是她自己也察觉不出的卑微与希冀。 “芙妹,你,你……”血从他口中渗出,薛伯棠断了气。 他双眼瞪大,直直盯着江芙。 江芙心有余而力不足,南烷盛产蛊虫毒药,她愈发觉得薛伯棠没有骗自己,他真的知道怎样解开贺兰玥的毒。 可是贺兰玥…… “陛下就缺那么点时辰吗?你太过意气用事,这样武断杀人,连自己的命也不放在眼里吗!”江芙眼中盛着怒气与后悔。 她应当早点低头问薛伯棠的,她明明就不该怀疑,为什么非要拖到现在?满心的懊恼让她再也无法平静。 “急什么?现在轮到你了。”贺兰玥冷眼瞧她。【你现在阅读的是 】 50-60 第51章 那就一直陪着朕,由生到…… 风声从耳旁略过,夜晚的少室山格外寂静,只有殿宇的点点光亮,像是星子零碎掉落在山林里。 上清宫在身后 :.】 远去,江芙被贺兰玥揽着,在他出神入化的轻功影响下,她感觉身子十分轻盈,自己则像个绝世高手,足尖轻点在月光银河中。 “陛下要带我去哪儿?”江芙问身旁的人。 “自是带阿芙去看埋你的地方。”在如此浪漫美妙的场景,贺兰玥说道。 这人真是太没礼貌了,简直是要毁尸灭迹。 山风烈烈,衣带纷飞,像是吴道子画笔下最流畅的线条,飘荡在空中。从下面看,好似仙人出游,对凡尘毫无留恋。 江芙撇嘴:“陛下今日就想将我埋了?您好歹提前知会我一声,我也吃顿饱饭有个准备。” “朕还没想好,乖阿芙。”贺兰玥像是真的在思考何时将她埋了。 “好吧,那臣妾想要亮晶晶的衣服首饰做陪葬,还要多一点银钱,太穷了会被别的小鬼嘲笑。”淑妃娘娘对身后事提出合理建议。 “朕准了。”皇帝陛下批了朱砂。 “谢谢。”江芙很礼貌地说。 到了少室山的另一面,山脉蜿蜒没有尽头,林木中开着暗红的花,像是盘旋在暗处的蟒蛇吐着信子。 夜幕低垂,信步游走,二人话语间机锋你来我往,冲淡些许寂寥。 江芙打开一支火折子,隐秘而威严的大道在她面前铺开。 玄陵依山而建,石刻神道蜿蜒而下。朱雀石像开道,两侧的石人石马依次排列,栩栩如生,仿佛兵卒镇守于此。 不远处隐隐有打铁凿石之声,像是兵戈相撞、铠甲摩擦,阴兵借道,即将杀过来。 江芙悄悄隐藏在贺兰玥身侧,他气定神闲地往前走。 呲呲——好像有人在戳她的肩膀,江芙身子一僵,不敢回头。 她后面,明明,没有人。 但那宽大异常的手指还在戳她,偏要她回过头来。 江芙紧紧攥着贺兰玥的袖子,一咬牙回首,空无一人。 阴兵的声音靠近,金戈铁马,两侧的石人即将要活过来似的,在夜色里扭曲,眼神可怖。 江芙愣了愣,随即缩头躲到贺兰玥身后,不敢睁眼。 贺兰玥收回折扇狂笑:“怕什么?朕的陵墓得天独厚,山川庇佑,不会有鬼害你。” 原来是他搞的鬼! 江芙锤了他一拳,惊魂甫定:“你太过分了!” “这就过分了?阿芙还是见识太少。”这位内力雄厚之人接下了江芙一拳,混不在意道。 下一刻他不得不在意起来。 “不好意思陛下,我好像将您的袖子点着了。”江芙举着手中的火折子,略显尴尬。 火苗自他袖边冒出,在黑暗中跳动着,火光赤金交织,外面一圈还能发出彩色的光晕,是很漂亮的颜色。 前提是忽略逐渐升高的温度。 皇帝陛下恼羞成怒,劲掌成风,一举扑灭了火苗。仅剩下残缺的黑边,和另一边袖子比起来少了一块,像是被烧糊了。 “陛下威武!”江芙重新点起一个火折子,讨好地笑:“火遵其令,无物不长,是吉祥之兆。臣妾觉得这般衣裳样式很……独特,世间再无第二件,陛下英明神武,方能驾驭。” 贺兰玥看看自己的袖子,又抬头看看江芙,目光充满怀疑。 “好了陛下,我们快走吧。”她拉起他的手,问道:“现在去哪儿呢?” “就快到了,你会喜欢的。”贺兰玥道。 他把江芙带到了自己的陵寝。 这里几年前便开始修建,原本是为灵帝贺兰嘉准备,但他死的太早,并没有享受到少室山墓地,棺椁被安放在了綦陵。 如今贺兰玥登基,玄陵自然被他握在手中。陵墓外头的圆顶还未封上,但内里的几座殿宇已经初具雏形。 贺兰玥用令牌打开了兵卒的包围,带着江芙向阶梯下走去。 地下的空气粘稠,阴暗潮湿,幸好有通气口送来清新的风。 进入第一道石门,便到了前殿。这里模仿朝堂样貌,穹顶绘日月星辰,墙壁有飞天神女,澄泥砖隐隐泛起金色,如缠绕的纹路向中间汇集,聚集在最中央的高堂。然高堂空空,下面数个陶俑叩头在地,极尽恭敬。 第二道石门后是中殿,像是帝王寝宫。玉质王座,山川屏风,沉木床架。长明灯燃起,灯油落地,似乎永远不会熄灭。 又过了两道石门,走了很长的路,才抵达终点——后殿。这里除了最中央威仪的巨大棺椁,周围再无一物,空空荡荡,十分阴森。 而那棺椁还未盖上棺材板,石制外椁雕刻蟠龙浮雕,楠木内椁镶嵌各色宝石,像是充满诱惑的深渊。 “这不是阿芙最喜欢的么?”贺兰玥随手从内椁上扣下来一块宝石,笑眯眯递给江芙。 江芙不敢接,她可无福消受皇帝陪葬。 贺兰玥眯起眼,笑意顿消,并不收回手。 江芙颤巍巍接了:“多谢陛下。” 算了,墓地里的钱也是钱。 贺兰玥终于满意,负手绕着棺椁转圈,垂头审视着。一会儿敲敲这个角,一会儿又拍拍那个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挑西瓜。 棺椁周边的地面刻有繁复的符文,似是守护,又是威慑。 “朕把你埋在此地,你就算死了也走不成。瞧瞧这棺椁多宽敞,就算两个人一起躺也不会挤,你只要跟朕一起死就可以了。不能早一刻,也不能晚一刻。” “旁人来祭奠,烧的纸钱定然很多,我们可以一起用。你在地府也不要招惹阿猫阿狗,朕会生气。”贺兰玥畅想着。 江芙已经跟不上他的脑回路了:“你的意思是,我为你殉葬?” 贺兰玥黑了脸:“阿芙不愿与朕同死?” “没有,陛下方才明明有机会解毒,我只是不解。”江芙道。 他为什么不能活着呢? “那就一直陪着朕,由生到死有什么区别?朕总会保你荣华富贵。”贺兰玥双手扶在江芙的两臂,盯着她。 “可以啊,没有比这里风水更好的墓地了。”江芙语气温柔。 “把手伸出来。”贺兰玥淡声。 江芙的手继续背在身后,甚至更往里缩了缩。 贺兰玥眉眼恹恹:“朕不喜欢玩这个。” 他再不管江芙的抵抗之意,抓住她的小臂,从她的袖子里拿出一张还未拆封的信笺。 “阿芙的衣袖没有暗层,却偏要学旁人藏东西。”贺兰玥将信笺放在灯台上烧了,吐出两个字:“愚蠢。” 原来别人能装那么多东西是因为有夹层!江芙恍然大悟。 可她很快又涌上难过之意,这是她从死去的薛伯棠身上偷偷拿的,没想到被贺兰玥看见了。 仿佛失去了最后一点消息,她有些颓丧。 “是啊,我笨得很,想要救一个人,可那人却将我的好心当作驴肝肺。陛下要杀要剐随意,将我埋在这里也成。”江芙自暴自弃地背过身。 “朕改主意了。”贺兰玥笑嘻嘻,将她抓过来:“你死之前,同朕做些别的事。” 江芙蔫蔫地看他。 什么事? …… 江芙最终没有被埋。 很快,她又被轻功带着回到了上清宫。 玉衡殿后的池塘满是荷香,风吹花动,甚是雅致。小舟晃晃悠悠浮在水面,拨开水波,朝荷花池深处飘去。 “陛下所说何事?”江芙坐在船尾,吸了一大口花香。这可比墓地里的味道好闻多了,哪怕是皇家墓地。 “你殿里人太多了,不想进去。”贺兰玥抱怨道。 江芙不知道他今日到底在烦些什么,贺兰玥不说,她便只能钻过来趴在他腿上:“陛下,同我说说你在想什么,我想听。” 贺兰玥抚过她的后脑,去掉了珠钗,摩挲着她的耳垂。 船内昏暗,人影与荷花交叠,一同摇曳在月色下。 他低头吻在江芙嘴角:“朕想做什么,阿芙当真不知?” “应当知道一点。”江芙回应着他,身子软下来。 “真聪慧,朕喜欢和阿芙做快乐的事。”他脱去江芙的外衫。 小舟轻晃。 第52章 “好阿芙,乖阿芙,说你…… “我听说会很疼。”江芙手臂搭在他肩上。 贺兰玥从堆着的袍子中拿出一个小盒打开,白玉药膏发出淡淡的清香。 “朕不会让你痛的,好阿芙,乖阿芙,说你想我。”他用指尖蘸取药膏,耐心为她抹上。 她明明就在自己身前,可贺兰玥还是感到密密麻麻的思念,一寸一寸敲打着他,绕是他的内力再为深厚,也难以抑制。 她知道他太多事,她是个妙人儿,是个小骗子,也是个好的不得了的人。 贺兰玥要她也想他,不然就杀了她。他恶毒地想着。 江芙的呼吸乱了,心跳似乎也被他捏在手里,她的生死、她的喜悲,全凭他的意思。 “我想你。”她那双桃花眼氤氲着,看他。 皮囊也交给他,心思也交给他,如果他真要拉上自己一起死,那也没什么。她的确喜欢那华美尊贵的棺材。 年轻的帝王此时全然不复往日的生杀予夺,他闭上眼,鸦羽似的眼睫微颤,可见内心极不平静。 他自然不会杀她,他不会让她死的。连一丝可能都要掐灭。 “我最爱陛下。”她轻啄他,呢喃着:“陛下是我的夫君呀。” 管他是什么暴君,什么灾祸,她就是想念他。 如此贴近,她更加想他。 再近一点好不好?太远的距离总让人感到不安。 “你过来些。”她道。 “别说了。”他似乎再也受不了,抵着她。 她是耐心的、温柔的,感受着他。清冽的雪落在她身上,珍重又郑重地对待她。 隐约有笛声传来,洗净夏日的浮躁,清凉地落在荷花池。笛声并不凄然,却诉尽了离别意。 谁会喜欢别离呢? 二十四桥明月夜,二十四岁的贺兰玥不爱离别。 他只想看她。 荷花重重叠叠,如梦似幻,掩映着小船。小舟拨开水面深入藕花池,涟漪一圈圈泛开,一层又一层的水纹荡漾,直至池底。游鱼也安静下来,不敢打搅。 粉的、白的荷花被船身分开一处口子,夏夜游船好不惬意。他甚爱甚怜荷花,拨弄着,她怪他鲁莽,小心惊动了花苞与池中鱼。可她又喜欢他的直白,直白地诉说着思念。 真是奇怪极了,人的心怎么会有这样纯粹又复杂的情感? “疼么?”他问。 江芙哼哼唧唧,她像是陷入一片很大很大的棉花糖中。她平日里压着的情绪,顺势都被带了出来。 “看来并不疼。”他喜欢听江芙这样的声音,拨开她黏在额头的碎发,指尖擦拭过她的汗水,看进她害羞躲闪的眼神:“很漂亮。” 朕的漂亮阿芙。 贺兰玥忽然发觉共感的好处来,他如果能知道她的疼痛,从头到脚、从外到内。那他就完全可以令她安适,不被疾病苦痛侵扰。 他知道怎样是疼的,怎样是舒适的。他并不为此觉得没面子,只会骄傲地继续,展现自己独特的长处。还偏要一直问她,急了缓了?飘了沉了?人间风月不外如是,他也着了道,并为此欢心。 夜风微凉,无需江芙开口,小舟便会调转方向,调整吃水的程度,安稳地飘荡在荷花池面。加之那白玉膏做船桨的辅助,今日的游船格外顺利。 争渡争渡,藕花深处,撑船之人愈发熟练,小舟行过,藕花迎接,留下深深浅浅的涟漪。 感到她也欢喜,随后他便有了两份欢喜,将心头充盈得满当当。 这是快乐的事,她的快乐像荷叶上的花骨朵、碧绿的莲子心。他的快乐像淤泥中的藕,切开黑乎乎的恶心泥巴,露出满是孔洞沟壑的果实,可这果实也是被人精心灌溉出来的,洁白得仿佛玉如意。 江芙才不觉得黑漆漆恶心,她只会觉得很好吃。 藕断丝连,贺兰玥就是要每一丝都和江芙勾连起来。她就是生长在他身上的荷花,枝叶连着,感官相通,他们就是一体的。 滴答滴答,小雨落在船的棚顶。这世界模糊起来,淅淅沥沥,如泣如诉,很滚烫似的,即将把小舟烫出洞来。 “怎么这时候下雨?”江芙偏头看去,夜晚的雨线朦胧,直直坠入池中,水面不断冒出气泡。 “别哭了。”他接住她的泪,咸咸的。 为什么会哭呢?江芙对自己莫名的泪水感到费解。 往事都被埋入雨水中,变成透明的水汽,飘在空中,啪地一下消失了。什么也没有了。 她全身空空,只有面前的人。她便忍不住哭了,雨幕萧萧,呼啸而来。 这事儿真是奇妙,不仅要卸掉所有皮囊和伪装,还偏偏往人的心里钻,挡也挡不住。 “罢了,朕可以替你擦。”带着薄茧的指腹抹去她的泪,划过她的眼角。 江芙的眼角是上扬的,就连哭着的时候也显得很骄矜可爱,他忍不住一直看。 江芙的嘴角也总是上扬的,就算是最难过的时候,她也会笑着。贺兰玥抚摸着她虎牙的尖角。 她完全是他的了。 乌云遮挡天空,夜幕更加低垂,简直要垂到小舟上。可贺兰玥在她身前挡着,她摸到他身上的伤口,同样在雨夜盛开着。她感到这也是一种寂寞。 “若是我能够和陛下一起疼就好了,我想和你一起。”她再也不想作壁上观。 “说什么胡话。”他给了她一个轻轻的脑瓜蹦。 那样她会死的很早的。 雨水连绵,荷花妖冶地开放着。 渐渐的,笛声也停了,雨声也停了。只有小舟继续平稳行驶着。 她不再哭了。 …… 自那一日过后,江芙与贺兰玥时常做这种快乐的事。 有时她恍惚里觉得贺兰玥身上的病症与毒从来都不存在,他的身体好得很。 “陛下,我需要喝避子汤吗?”事后她问。 “喝那东西作甚?伤身子。”贺兰玥皱眉。 “妇人产子凶险,朕也见过不少后宫的懊糟事,你不能有孕。”他不容置疑地说。 贺兰玥最讨厌吵闹孩童,若是江芙因此有什么意外,他会将有关之人连同孽障一起杀了。 江芙:“那……” “你自然不必喝药,因为朕都喝过了。”贺兰玥笑嘻嘻,低头亲她的脸。 江芙环过他脖颈。 六月中旬,蝉鸣更盛,冰鉴里的冰块融化殆尽。 贺兰玥身上的热毒按时发作,江芙看到赤红丝线离心口更近了。 她相信是自己眼花,非要扒开他的领口再看一看。 “爱妃怎的如此急切?朕满足你便是。”他只是笑,将她拉去床榻,放下床幔折腾起来。 江芙累得说不出话。 天气愈发燥热起来,陛下寝宫出入的医者也越来越多,有宫里的太医,也有宫外的游医。幸运的人竖着出来时满头大汗,不知是热的,还是因为其他。 不幸的人横着出来,连头也没有。 贺兰玥经常来玉衡殿找江芙,或是做事,或是单纯抱着一起睡。可即便如此,江芙还是一有时间往他殿里跑。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焦虑与恐惧。 听宫人说,玄陵来了更多北边的工匠与犯人,夜以继日地修建。 江芙当晚便做了噩梦,梦中的贺兰玥合衣躺在华丽的棺椁,不论她怎么叫喊,都没有再睁开眼看她。 哪怕是像从前一样嘲讽她、戏弄她都可以!江芙迫切地去碰他推他。 可他还是不看她。 江芙惊醒,抚着胸口大口呼气。 “梦魇了?”贺兰玥从身后环抱着她,他自己的身体应当是疼痛的,可 他却只是抱着江芙,说着“不要怕”。 我怎会不怕呢,陛下。江芙蜷着身子,缩进他的怀抱。 “阿芙再哭就变成泪人儿了,到时眼睛红肿丑的很,旁人还以为你被朕打了。”他知道江芙最是爱美,故意说道。 江芙声音啜泣:“只要陛下有力气打我就成,我可以一直不和你计较。” 一直一直一直,她可以原谅他的。 贺兰玥捂住她的嘴,悠悠叹了口气:“我可舍不得打你。不过阿芙若是有这样的需要,也不是不能一试。” 江芙给了他一锤,气笑了:“能不能正经点?” 贺兰玥抱着她一起笑。 她感受到他胸膛的震动,他稳健的心跳。 六月下旬,在丞相卢丹臣授意下,禁卫军分批往上清宫调拨,美名其曰保护陛下安全。山脚下驻扎起异常多的军士,每日每夜巡查着,连采买食材的车辆入山也要盘查一遍。 不止如此,连执金吾似乎也开始看着风头倒向。 这个月,贺兰玥身上的热毒发作了两次。 江芙扑向他的寝宫,一进来便闻见浓浓的沉水香,盖住了血腥气。 贺兰玥独自坐在王座,手里的五色绳拆了又编。 他凑的很近盯着绳子,揉了揉发花的眼睛,已经烦躁地摔了几个茶盏。 “阿芙来得正好,朕忘了这个结怎么打,你帮帮朕。”看到江芙的身影,他像是遇到了救星。 “好。”江芙绕过地上的碎瓷片,接过五色绳,上面纹路已经全乱了,她视作不见,只是打了个结系在贺兰玥手腕。 贺兰玥很高兴地摩挲绳结,交代着她:“你系的紧些,省得掉了。” “我听汪文镜说,陛下今日还未用晚膳。”江芙道。 “你陪我吃。”贺兰玥把她拉到自己身边,让江芙坐下。 他又朝殿外唤人:“汪文镜,滚进来。” 汪文镜老老实实滚进来,听贺兰玥交代了一串菜名,都是江芙喜欢吃的。 “陛下,您今日需清淡饮食,太过甜腻怕是不妥。”汪文镜没有立即遵命。 贺兰玥走下台阶踹了他一脚,不说话。 他近日来杀了不少医者、臣子、宫人……全宫上下都屏着息伺候,生怕下一个身首异处的是自己。也只有汪文镜能说上几句话。 汪文镜骨碌碌爬起,埋头跪在地上。 贺兰玥又给了他一脚,这才张口: “你记住,等朕死了,她就是你的主子。” 第53章 娘娘,我会原谅你的 这日凉爽极了,天色湛蓝,是夏日里难得的好天气。 “娘娘,魏王殿下来了。”素蝉进殿回禀。 “他怎么忽然来了?”江芙摇着团扇。 刚到上清行宫避暑时,太平郎还经常往她的玉衡殿跑,蹭个饭说说话什么的,江芙闲暇时也会带他画画下棋玩。近来忙着贺兰玥的事,她这才意识到太平郎已经很多日没来找过她了。 更准确地说,是魏王殿下贺兰沛。这是太后为他起的名字,如今太平郎这称呼也很少有人提起了。 他老成熟练地撩开衣摆一角,小脚步端正地踏过门槛,直直坐在椅子上,也不乱看了,也不再晃腿了。这都是宗室教授礼仪的成果,不得睡过寅时、不得言行无状、不得…… 随着陛下身子变差的消息传出,太后即将把贺兰沛接到她膝下亲自抚养,明日便是贺兰沛移宫的日子。 再过不久,他便要进入皇室学堂,由太后挑选出的大儒教导。他才六岁,听说宫外的几家官宦们已经抢疯了,都想把自家孩童送进宫作魏王殿下的伴读。 江芙垂眼看他,太平郎抬头直直回看,眼睛瞪的很大。他身上多了点娇贵之气,和第一回所见的拘谨大为不同,殿外是服侍他的众多奴仆,排成一列,低眉顺眼地候在廊下。怪不得人们都说权势养人,就连孩童也不例外。 “我想娘娘宫里的菜肴了。”他道。 太平郎从前每日带着的金锁已经摘了,换成了一枚更尊贵的玉玦。 江芙的视线落在外面拥挤的人头上:“现在并不是用膳的时候。” “只要娘娘吩咐下去,膳房肯定照做。”太平郎不以为意,“用膳的时辰又不是下人们说了算,娘娘总是很心软,一开始对我好就很好,怎么对奴婢也是这个样子?我和他们当然不同。你这里没规矩,他们会骑到你头上欺负的。” 他捧着茶盏喝水。 “依你看应当怎样?”江芙问他。 太平郎肉肉的脸上浮现出天真的残忍,咧着嘴笑了笑,露出一个掉了牙的缺口:“自然是打死,给别人都看看,这叫杀……杀什么?” “杀鸡儆猴。”江芙倚靠在座位揉揉额头,有些疲惫地说:“你走吧,我还不想用膳,你留在这里也没东西吃。” 太平郎浓密的眉毛皱起:“为什么?” 江芙没再搭理他。 “娘娘不应该这样对我,别再去找皇帝了,他不是在生病吗?”太平郎再怎么样也是个孩子,心里藏不住事:“你对我再好一些,我以后也会对你好,这样不好吗?” “他们都抢着对我好,娘娘怎么不来找我?”太平郎很困惑,他这些日子形成的思维方式在很多地方都得到了印证,却对于他最喜欢的淑妃娘娘没有用。 她太奇怪了,看也不看自己。 “太平郎长高了。”淑妃娘娘只是这样说。 她根本不听自己说话,还把自己当作一个小孩!怎么不想想单凭一个小孩可以保护她吗?太平郎生出了怒气。 “你不要叫我太平郎!没有、没有这种名字。”他说到太平郎三字时顿了顿,又焦急地跳下凳子,拽住江芙的袖子大声道:“你留我在这里吃东西,就像以前一样!你不是一直这样对我吗?我会原谅你的。” “好,魏王殿下。”江芙牵起他的手,这让小小的魏王感到了胜利。 他听到宫人悄悄说过,现在的皇帝死了,贺兰沛就是皇帝了,贺兰沛就是他。这太好了,那他也能随时见到淑妃娘娘了! 然而江芙下一刻将他推出了殿门,送客之意明显:“本宫乏了,滚吧。” 她合上殿门。 “你、你太过分了!早晚会求我的!”小小的魏王贺兰沛跳脚,踮起脚尖努力伸长手臂拍门,却毫无用处。他忘记了贵族走路的礼仪,小脸红扑扑,气冲冲地离去。 走出玉衡殿,他愤怒地踹着池边的石龟,又咝了一大口气喊痛。 “殿下息怒。”身后的仆从跪倒一片。 “我最讨厌淑妃娘娘了!”贺兰沛一屁股坐在石龟上,黑眼睛紧紧盯着玉衡殿的大门。 若是这扇门此时打开,淑妃后悔了来和他道歉,他也能勉强原谅这个曾经的朋友。 一个内侍上前跪下,给他揉着脚,嗓音谄媚:“淑妃出身低微,性子又蛮横,殿下血脉高贵,何必与这种不识好歹之人计较?” “不识好歹是什么意思?”贺兰沛问。 内侍逢迎道:“小殿下,不识好歹就是坏的恨,不懂得感恩,以后会遭报应呐。” 他将贺兰沛肿起的脚揉得舒服极了,等着受赏赐。 “哈哈哈哈!那你就是不识好歹的人。”贺兰沛指着他哈哈大笑,现学现用:“快去把这个很坏很不识好歹的人打死!” 内侍的惨叫声响起,玉衡殿里的人一定能听到。而贺兰沛却还嫌他叫的不够响,让人用力打。 血太红了,流进鹅卵石的缝隙,贺兰沛看着还有些害怕。他绕过内侍跑开,站在玉衡殿大门口抬头看。 可是门始终没有打开。 第二日,贺兰沛来到太后宫里请安。 他昨晚没有睡好,没什么精气神,像是被大太阳晒蔫了的花朵。 太后已经知道魏王殿下因为一点小事活活打死宫人,且这小事还和淑妃有关。不知那江芙到底使了什么手段?让贺兰沛对她很是亲近。不过好在她是个目光短浅的女人,没有借机生是非。 然而贺兰沛之后还有大用 处,作为下一任储君的重要人选,他的心只能向着卢家。万不能再出现一个像贺兰玥那样无法掌控的疯子。 贺兰沛跪在地上,一板一眼说着吉祥话。他对太后很恭敬,但也仅限于此,并不会再往前踏一步。 太后并没有因为昨日的事训斥他,反而当作没发生似的,只是问他的起居与识字之事。 “嬷嬷说你连早膳都没用,别饿着了。”太后笑得慈爱,命人端来一碗阿胶桂圆羹。 贺兰沛见过太后这样的笑,是对那只行动缓慢的年老狸猫。 “太后娘娘,那只猫呢?”他环顾四周。 “它太老走不动,哀家便把它留在宫中了。”太后道。 贺兰沛眨眨眼感叹:“您对那只猫真好啊!” 嬷嬷将瓷碗捧到他面前,舀起一勺吹了吹,随后递到他唇边。 贺兰沛偏过头,接过了碗:“我自己吃。” 不知道是这甜羹太好喝,还是他真的饿了,贺兰玥只觉得身子暖暖的、轻轻的,一口接着一口喝,碗底都干净了他还意犹未尽,舔了舔勺子。 “乖孩子,哀家宫里的饭食不比淑妃的差。”太后从位子上走下来,摸了摸他的头。 这还是贺兰沛第一次让她摸自己的头。 “真好喝……”贺兰沛放松极了,懒洋洋趴在桌子上,感到很舒服。 像是无忧无虑飘在天上,飞来飞去,他难道真的会飞了吗? 然而他努力再一次眨眼,发现自己还是在地面。 身体忽然变得很沉,他困了,眼睛都要睁不开。 他看到闹市的酒楼小肆,一个叫太平郎的小孩穿着很旧的衣物,正坐在路边玩泥巴。华贵的马车匆匆行过,他好像闻到一阵很香的味道,羡慕地抬起头。 太平郎开始饿了,可他不敢走近,那些带刀的侍卫看起来会吃人。 这时有一个乞丐被车马撞倒在地,周围的人却都说这乞丐重冲撞了宫里的娘娘,肯定会被打死。 太平郎一骇,马车里的人好坏啊!怎么能不讲道理就把那么那么可怜的人打死! 之后马车的帘子便被从里掀开了,那只手跟小葱白白的尖儿一样,随后一个女人探出头来。 这就是宫里的娘娘? 那一瞬间,周围的声音太平郎全都听不到了,泥巴球从他的手中滑落,又在地上摔成一滩烂泥。 他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像戏楼上挂着的仙子图一样。而仙子如今从画里走了出来。 之后那位宫里的娘娘命人分发粮食,他抢到一袋粟米,紧紧抱着,光脚跑回了自家的木屋。 那时太平郎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她了。 但是此时此刻,她的手在抚摸自己的头,很温柔很温柔,跟昨日完全不一样。 太好了,他会原谅她的。 …… “太后娘娘,魏王殿下睡着了。”太后身边的女官说道。 “抱去偏殿吧。”太后收回手,疲惫地说。 内侍随即将熟睡的魏王抱走。 “这五石散还真是好用,你让太医院的人盘算好用量,不可太多,别变成了傻子。”太后笑着吩咐女官。 “奴婢省得,太后娘娘用心良苦。” 如此一来,吃多了太后宫里的膳食,太平郎只会乖乖听话,哪里还会想着什么淑妃贤妃德妃? 这是最好的法子,并不费力,见效也快。 “皇帝今日不在殿里养病,跑去哪了?”太后坐在卧榻,又问道。 “回太后娘娘,陛下说今日的天儿甚好,便带着淑妃娘娘去了马场,说要教她骑马。”女官躬身回答。 第54章 “求求朕。” 少室山的山脚有一片平整的草地,有专人打理,用来给贵族们打马球。不远处的马厩里养着几匹好马,毛色油光水亮。 但是,与内侍从外头牵进来的黑马比起来,它们瞬间都失去了光彩。 这匹马通身漆黑,只有额间一道竖着的白,如同马中的二郎神。四肢修长有力,筋腱分明,颇有气势。它倨傲地看着马厩的方向,打了一个响鼻,随后走向贺兰玥。 高大的马儿停在身前,眼睛像纯粹的宝石,折射日光。江芙从没骑过马,也有些害怕这样庞大的动物,悄悄退后了一步。 贺兰玥像是没看见江芙的反应,拍了拍骏马的头,向它介绍着:“小乌云,这是阿芙,你对她恭敬些。” 马儿转头审视着江芙,这个白白的人类尴尬地举手朝它打了招呼。 贺兰玥今日穿了窄袖武服,翻身跨马,动作利落漂亮。他随后朝江芙伸出手,示意她上马。 乌云是陛下最喜欢的马,此次从京中来上清宫还特意带着它。它平日里最傲,除了贺兰玥并不让其他人骑,此时却乖巧低下脖子,没有驱赶江芙之意。 “我就这样上马吗,它会不会把我摔下来?”江芙表示怀疑。 她思索着,应该先抬起哪只脚?还是等着贺兰玥将她拽上去? 贺兰玥就坐在马上,垂眼看她,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江芙将手放在他的手掌心,贺兰玥捏了捏又松开。他俯下身,两只手夹着江芙的上半身,直接将她掂上马,放在自己身前。 “没骑过马?”他从背后环着她。 江芙点点头,侧坐在贺兰玥怀中,寻找平衡。 贺兰玥猛一拉缰绳,马儿行动起来,江芙紧紧抓着他。她发间装饰简洁,黑发被风吹起,馨香的气息飘来,萦绕在贺兰玥鼻尖。 他将下巴搭在她颈边,深深吸了一口气,放松下来,连缰绳也不管了。 乌云开始随意跑着,漫无方向,江芙急忙把缰绳塞进他手里:“别撒手啊!” “求求朕。”贺兰玥的恶趣味又来了。 “那就求陛下……”江芙一向能屈能伸,然而她刚开了口,又被贺兰玥打断。 “阿芙不能这样没骨气,遇到事情,旁人让你求你便求了?”他重新拾起缰绳,语带不满。 不是你自己要求的吗?江芙冷笑。 “旁人是旁人,陛下是陛下。”她又一本正经道。 “朕也没有让你求着做事的习惯。”贺兰玥不承认,又一拍脑袋,意味深长地补充:“不对,在某些时候阿芙求一求朕,朕听了欢喜,也会更卖力。” 江芙听到这话,双腿不自觉一酸。 “我才没有。”她立即否认,挽回面子。 “没心肝的小骗子,昨晚不是还很喜欢么?天一亮就翻脸不认人。”贺兰玥在她颈边低声控诉着,挠了挠她的腰。 夏日衣衫薄,江芙噗嗤笑出来,推他的手。 热气扑在她耳朵上,痒痒的。江芙肩膀一抬,他的脸就贴在了自己脸颊,很是顺从。 江芙忽然觉得心里头很柔软,比天上的云、脚下的草都要软和。今日的天蓝得透亮,如同倒挂的湖水澄澈见底。 “没有不认人,我最最最喜欢和陛下待在一起。”她自然地靠在贺兰玥怀里,汲取着他身上的气息,这让江芙很有安全感。 乌云放慢了速度,载着二人,像个将军似的巡视自己打下来的领地。 江芙偷懒之意明显,动也不动,一副前来踏青游玩的样子。贺兰玥索性下了马,让她自己摆正身子。 “若是再不好好学,乌云即刻便会把你丢下来,摔个狗啃泥,到时候朕让所有人都来看看看淑妃娘娘的样子。”贺兰玥阴恻恻威胁,掐了掐她的手臂。 “我学我学!”江芙随即夹住马腹,端正了态度。 贺兰玥牵马在下面走着,江芙紧张地坐在马鞍上,偶尔也会分心看他的头顶。 “不懂器乐诗书,女红一塌糊涂,写字歪七八 扭,马也没骑过。”贺兰玥对江芙这些特点如数家珍,却不带半分轻视,他只是疑惑:“朕好奇你究竟怎样长大,是在贫苦人家吗?” 他想知道她生长的环境,想知道小小的江芙面对着怎样的困难。旁人究竟是怎样对她的?将她养成了这样的性子、这样的为人处事。 琴棋书画算什么?那些女则规训实在没意思,只会教导出一堆木头,还是他的阿芙最为鲜活。 江芙取下马背上的水囊喝了一口:“我上过学的,而且也没那么穷。” “朕看得出你知晓不少东西,但无一精通,你上的是什么学堂?”他又直白地问。 江芙沉默了。 很快,她倒打一耙:“陛下原来是嫌弃我。” “是啊,你再学不会,朕就罚你,”贺兰玥用扇子敲了敲她的手背,督促着。 其实江芙已经上手很快了,贺兰玥却还不满意,恨不得江芙现在就能策马飞奔。 “你这是揠苗助长。”江芙抱怨。 他置若罔闻,又让侍从拿来弓箭,在手上掂了掂:“既然都学了骑马,不如将弓箭也一并练了。” 他又恨不得让她立刻能够百步穿杨。 江芙震撼了,这是什么鸡娃教育? “有朕教你,想必很快就能学会了。”贺兰玥自顾自说着,熟稔地张弓搭箭,一只眼眯起:“朕给你打个样,看清楚了。” 箭矢朝马场外的树林射去,随着一声惨叫,树上掉下一个人。 羽箭正中他胸口,已经断了气。 居然在行宫底下、天子眼前出现了刺客!还无人发现! 监管马场的内侍膝盖发抖,扑通跪下。随后这一干人等都被拖了下去,哭嚎求饶声不断,被堵住了嘴,只剩含糊不清的呜咽。 余下的人本想去收拾尸体,被贺兰玥抬手打住。 他将弓箭递给江芙,笑眯眯道:“再给他补一箭。” “臣妾不会张弓射箭。”江芙无奈接过。 “去,人都已经死了,你怕什么?”贺兰玥敛起笑容,又变得冷冰冰起来。 他要是去当老师,这样的喜怒无常,肯定第一天就把小孩们都吓哭,江芙想。 江芙举起沉沉的弓箭,若是贺兰玥撩起她的袖子,定然能看到她被迫出现的肌肉线条。她动作很大,夸张地表示出自己的努力勤奋,随后有样学样把羽箭射出。 箭矢软趴趴落下,距离仅有一丈。江芙平静地看着自己的战绩,早有预料。 贺兰玥深吸一口气。 他看起来又要生气,江芙在心里想着措辞。这人简直不讲道理,谁能没学会爬就先跑起来? 贺兰玥转而沉思起来,绕着马儿转圈。 马场外的汪文镜愣住,跟着贺兰玥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贺兰玥一向是杀伐果决的,最讨厌拖泥带水和犹豫。 您在发愁什么呢?陛下。 江芙看得发晕,弯腰一手拽住他的肩:“你转得我头都晕了。” “好啊,你倒开始嫌弃朕了?”贺兰玥带着气,仔细听还有几丝若有若无的委屈,他将弓箭扔在地上:“罢了。” 江芙想要下马,手忙脚乱。 “若要你什么都学会才能自保,便是朕无能。”贺兰玥下了结论,顺手扶着她下马。 接触到熟悉的地面,江芙高兴地学着贺兰玥绕了个圈。 乌云用前蹄刨着地面,对二人的行为表示不解。 “我累了,咱们回去用膳吧陛下。”江芙抱着贺兰玥的手臂晃了晃,眼睛弯弯。 “惯会偷懒。”贺兰玥轻哼。 他们一同回到江芙的玉衡殿用了晚膳,一切恢复了平静。 夜幕落下,外面偶尔有子规啼叫。 明明春日早就过去了,这时候怎么还有子规的叫声? 江芙沉沉睡去,半夜却忽然被贺兰玥摇醒。 “陛下?”江芙晕晕乎乎,还想继续钻回去睡觉。 “坐起来,朕给你运功。”贺兰玥不由分说地将她拉起来。 江芙睡意朦胧地盘腿坐着,背对他。 “怎么大半夜想起来给我运功了?”江芙打了几个哈欠。 “听话,以后你来月信便不会疼了。”贺兰玥发顶有些乱,碎发遮挡在他脸前,看不清眼底神色。 他不会告诉江芙自己晚上做了一个梦,梦里她来了月事,身下全是血,多得不正常,怎么也流不完,像赤色的河流。她很痛苦,脸上苍白一片,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可他竟然感受不到她的疼痛了。 贺兰玥见过太多血,但在梦里江芙身上浓重血腥味令他接受不了。 内力不要钱地往江芙身体里送,她按照贺兰玥所说的呼吸、念经。 若是老和尚圆悟晓得徒弟是这样耗费那些可以救命的功力,不知会气成什么样。 不过圆悟若是知道因为什么,恐怕也不会再多说一句……他们这样的人都是疯子,世人眼里最珍贵的物件都可以弃之如敝履。 江芙的小腹感到一片暖融融,像是偎着汤婆子。 贺兰玥终于放了心,倒头继续睡,江芙连话也没问几句。 第二日天亮,江芙还在睡着,贺兰玥独自走出殿门。 “陛下,您明明知道解毒的法子……”汪文镜原本蹲在殿门口,看到贺兰玥来了站起身,犹豫道。 “再提起此事,朕就杀了你。”贺兰玥丢下一句话,摇着扇子姿态招摇地走了,不知道在乐呵什么。 君无戏言,汪文镜知道陛下的警告是真的,他重重叹了口气,认命地跟在后头。 晨光熹微,照得园子里满是生机。架子上的葡萄即将成熟,藤蔓绿叶交叠,为中间亮眼的紫色做陪衬。 素蝉刚送走陛下,江芙便醒了。 “娘娘今日的气色好极了,云霞似的。”素蝉一边竖着她的头发一边说道。 江芙望着镜中的自己发呆。 余光瞥见妆台边角放着一个红色木盒,打开来看,是花生桂圆等喜果。 “这是汪公公让奴婢交给您的,说是幽州防御使秦大人的亲兵送来的喜果。”素蝉转述。 原是曹臻和秦勖已经成婚了,江芙剥了一个花生吃,壳子的碎屑掉在桌案。世情变幻,人心莫测,她心里其实很为他们高兴。 还未梳妆完毕,便又有事情来了。 “回禀娘娘,苏姑娘被几位夫人贵女围了起来,实在烦得紧又走不开,着奴婢前来玉衡殿搬救兵。”一个侍女匆忙跑来。 江芙对她的脸有印象,是苏庭仪常带在身边的。 薛伯棠死后,苏庭仪与他有染的消息不知怎么传了出去,将她推上风口浪尖,变成了许多人口中的笑谈。今日在后院的某处宴席,这些人见到苏庭仪便生出了一股看热闹的兴奋,又是安慰又是悄悄打探细节。 江芙胭脂也不点了,花钿也不贴了,穿好衣裳便带人去往宴席。 她的步辇赶得很急,很快就到了溪水旁的曲水流觞宴饮。不过还是来晚一步,已经有人替苏庭仪解了围。 “那是谁?” 江芙看到一个陌生的女子挡在苏庭仪面前,戴着凤穿牡丹的步摇,可见身份高贵。她似乎在训话,周围那些挑起事端的人此时都变得很安静。 “回禀娘娘,是瑞宁公主。”宫婢道。 瑞宁公主贺兰舒,灵帝唯一的女儿,真正的金枝玉叶。江芙在行宫这些日子只远远见过一回,已经记不清她的面孔了。 第55章 陛下,不要怕 “陛下所料不错,卢氏的军械大多是从南烷暗中买来,再借着运盐的由头送入京城。啧啧,这卢氏真是叫我大开眼界,上回私吞军饷放高价子钱的事还没完,如今又能做出通敌一事。”议事殿内,林子业啧啧称叹。 在外风流的汝南王世子此时面容严肃,毫无半点纨绔样子:“薛伯棠打的好算盘,想助推我大绥内乱,坐收渔翁之利。” “他要何利?”贺兰玥坐在上首,问道。 “卢氏一族许他,待事成之后,割边境五城三州予南烷,并且从此取缔岁供。当真大气!”林子业愤愤,拳头直把桌案砸出了一个坑:“勤王效忠之事做不来,通敌叛国、给皇帝修陵墓这一揽子活倒是殷勤不已。” 贺兰玥低头在宣纸上随意乱画着,只是问幽州的人来了吗。 “回陛下的话,防御使已经到了。不仅如此,执金吾的人也都驻扎在附近,都预备好了。” 另一位将领模样的人说道。 原来表面上与新帝不和的执金吾,一直牢牢握在新帝手中,不动声色蛰伏着。 “办的不错。”贺兰玥给予少有的夸赞,又轻咳几声,对汪文镜道:“朕身子不适,头痛欲裂,传太医。” 汪文镜正勾着头偷瞄贺兰玥画出的东西,像成了精怪的耗子,瞧着很古怪,却又忍不住再瞧一眼。 “依你看,朕画得如何?”贺兰玥挑眉。 “真真是巧夺天工,以假乱真,举世罕有!”汪文镜在脑海中搜寻辞藻,眼睛乱跳。 贺兰玥:“行了,滚吧。” 林子业与将领退下。 没多久,汪文镜便领着孙太医进来了。 殿内昏暗,香炉袅袅,浓重的熏香仿佛要掩盖死气沉沉的氛围。陛下斜靠在御座之上,抬手疲倦地揉着前关穴位,手掌下露出的皮肤苍白没有血色。 可鼻子灵敏的太医却闻见了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余光瞅见地上扔着的帕子透点点殷红,他心里便有了底。 把完脉,看着陛下喝完了治愈头疾的汤药,孙太医一如既往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告退。这一回,他的脚步比之前更快了。 “陛下,孙太医径直去往太后宫里请平安脉了。”汪文镜从殿外走进。 “朕这位母后,一如既往关怀朕的身子,生怕遗漏什么。”贺兰玥笑意不达眼底,运起功压制汤药的效力。 汪文镜又想起一事,随口说道:“奴才方才去太医院,正遇上张太医提着箱子出来,说是有官员女眷打闹起来在知鱼榭落了水,是淑妃娘娘召的太医。” 闻言,贺兰玥抖抖袖子起身,再不复方才的气若游丝,充满戏谑玩乐之意:“她一向嫌那些往来应酬麻烦,这会儿准是装出个耐心温吞样子,心里指不定如何谩骂。有趣儿得很,咱们去瞧瞧。” 显而易见,听到有关江芙的事,陛下连眼角都舒展开了。像是清风吹开湖面,涟漪一圈推着一圈泛起,连带眼皮眼睫眉毛一起笑。 “得嘞!奴才这就为您开路,赴汤蹈火,在所不惜。”汪文镜拉长了嗓子。 …… 知鱼榭正如其名,邻水而建,河流潺潺,水声清脆婉转,如鸣佩环,池底的小石子清晰可见,天光鱼影共徘徊。 亭台精致典雅,回廊蜿蜒在水边,背后是一大片山林,望不到头。幽篁翠绿,竹树环绕,曲水流觞,别有一番文人意趣。 据说前朝赫赫有名的画家岑芾林就是在此地画的《林溪饮酒图》,为传世名作。 有宫人于水面上撑船,一边打捞枯枝落叶,一边捕鱼。 亭中设有曲水流觞,珍馐美食浮于其上,几位女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见到陛下仪仗到来,连忙下阶行礼。 陛下矜贵无双,生得一副薄情天家容颜,那视线扫来,直叫人想下跪,不敢与之对视。又忍不住叫人生出些攀附权势的念想。 “淑妃呢?”陛下只问淑妃娘娘在哪儿。 “回禀陛下,方才沈姐姐与苏姐姐推搡起来,一齐掉入湖中。宫人将她们救上来后,淑妃娘娘前来查看,不慎弄湿了衣裙,便去了隔壁竹里馆内更衣。”一位女子说道。 另一位女子也站了出来:“瑞宁公主也一同去了,命人传话说淑妃娘娘要小憩,让我等自便。” 她微微偏头,露出莹白的脖颈,姿态娇柔地补充:“李家三娘给陛下请安,臣女的父亲是中书省门下侍郎,曾带三娘一同入宫在千秋宴为陛下祝寿,您还记得吗?” 无人应答。待她抬起头,陛下早已朝竹里馆的方向离开了。 身后响起笑声,暗指她投怀送抱不知廉耻。 “陛下,那贺兰舒深居简行,大凡宫里有宴饮,不是称病就是伤了,今日怎的会来这种小宴?”汪文镜快步跟着,纳闷地说。 贺兰玥走路带风:“朕怎么知道?” 汪文镜看出陛下的烦躁,不再说话。 来到竹里馆,外头果然站着几个面生的婢女,是苏庭仪和那位沈小姐身边的。 穿过竹林小路,月洞门后,继续向内走去,贺兰玥停在一处殿门外。 “陛下。”素蝉看到突然冒出的贺兰玥,惊讶地行礼。 没等贺兰玥问,素蝉便一一说了:“……我们娘娘换过衣裳后觉得困倦,说要午睡,便让奴婢在外头守着。” 竹林传来鸟雀的叽喳,连屋子里也偶尔传来鸟儿的叫声。 贺兰玥独自推门进入,第一眼便看到架子上挂着的玄凤鹦鹉,油汪汪的赭红腮帮子,苍黄头顶,蟹壳青似的翅膀,脑袋一晃一晃。 宫里的老人知道,瑞宁公主最是喜欢养鹦哥,闲暇时教它们说话。 学的会就好好养着,学不会就拔了毛剪了翅膀,扔进水里淹死。 青纱帐子朦胧,其后是一个侧躺着的身影,长发散下。 “爱妃今早同朕说要给朕绣帕子,原来在此地偷懒。”贺兰玥走近,负手站在青纱外。 “将臣妾惊醒,您还有理了?”江芙笑道,身子微动:“帕子臣妾已经绣好了,陛下且来看看。” “好啊。”贺兰玥单手掀开帘子。 榻上的人猛然暴起,想要割断贺兰玥的喉咙,却慢了一招,被贺兰玥的匕首挑了手筋。在榻上扭曲着身子,像是裹着鲜艳皮毛的大虫。 这哪里是江芙?分明是一个瘦弱的男子穿上了宫裙! “朕久闻民间有艺人擅口技,吟叫百端,模仿不同人的声调能够以假乱真。”贺兰玥又用刀尖在他的腿上戳了个洞,将他拖至地面:“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她在哪儿?”贺兰玥的脸色阴沉如水。 男子继续用江芙的声音咯咯笑起来,妖娆瘆人:“贺兰玥,你自己清楚这皇位怎么来的!杀父杀母杀兄,你不得好死啊!” “可怜、可怜我们公主忍气吞声……只能朝杀父仇人跪下啊哈哈哈哈!”他一边说着,眼眶耳朵嘴里皆渗出黑红的血迹,是提前服了毒。 “咯咯咯咯杀父杀母,不得好死!”架上的鹦鹉叫得欢畅。 汪文镜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地上丑陋的尸首,以及指尖发抖的陛下。 那一瞬,他甚至在贺兰玥脸上看到了无措。 “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咯咯……”鹦鹉被链子拴着,上蹿下跳。 “封了下山的路,带人去搜。”贺兰玥道,将印信丢给汪文镜:“调执金吾。”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在白日里凭空蒸发了? 汪文镜一愣,也知道此时耽误不得,随即领命退下。 贺兰玥跨过尸首,细细摸索着殿内的每个角落,床底、灯台、百宝格、书箱……却没发现密道。 主持修建上清宫的是贺兰玥的人,他明明知道竹里馆此地根本没有密道。 可此时他竟希望有一条自己不知道的密道,尽管会带来杀身之祸,可这有什么呢?至少能知晓江芙消失的方向。 贺兰玥沾了许多灰尘,来到偏殿时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偏殿窗子大开,外面是连绵的竹林,有一条下山的偏僻小路。他看到一枚熟悉的蝴蝶珠钗,掉落在窗棂边。 风吹林动,竹叶落下。 黄昏,日头偏西,溪水凉亭。 “回禀陛下,竹林全都搜过一遍了,没有一个人影。”执金吾将领袁沛说道,小心翼翼托起一枚珊瑚耳珰:“但是在另一条路上发现了车辙,旁边还有一只耳珰,微臣已经着一队人马去追了。” 这也是江芙的。 贺兰玥翻身下马,他沿着竹林后的小路一路寻找,连一只兔子都不放过,却全无收获。 他没说话,只是坐在凉亭中等着,一口水也没喝。 “陛下!”汪文镜急匆匆骑马而来,跳下马:“奴才带人拦住了袁将军所说的车马,里面是空的……” “车夫说今日有人给他银子,让他顺着这条路走,在路上扔下配饰。奴才已经拷打过了,其余的事情那车夫确实不知。”汪文镜失落道。 原来都是障眼法。 始作俑者早早布好了局,利用救人的急切之心,将他们往错误的方向上引,白白浪费了最好的救人时候。 贺兰玥笑了:“是朕小瞧了这位皇妹。” 他一定要把这些人都凌迟,三千六百刀,一刀不少。 “陛下,但凡下山的路都已经堵着了,谁也没放下去。那些曲水流觞的女眷也扣下了问话,她们皆说不知情。”汪文镜抹着汗,猜测:“淑妃娘娘应当还在上清宫,只是被藏了起来。” 夕阳无限好,烫金色席卷天际,河水浮光跃金,鱼儿摆尾。 小船从水面经过,内侍正用网子捕捉最新鲜的鱼,用以贵人们的晚膳。 贺兰玥想起今日来时看到的宫人,冷淡的眼微微眯起,将那内侍唤来。 “你们午时才来过河面,为何还要再来?”他问。 内侍战战兢兢:“陛下,奴才们都是清早和日落时捕鱼,从不在晌午。” 除了贺兰玥和汪文镜,在场其他人均是摸不着头脑。 而贺兰玥脸色一变:“去,顺着河流上下游找。” 汪文镜也回过劲来,他们带着淑妃娘娘走的是水路! 行宫的水流与湖水全都连着,水道狭窄,时不时有溶洞暗道,容不得大船经过。平日里只有宫人撑着极小的船清理水面、打捞鲜鱼,根本没有贵人会借用水路行走。 天色已黑,兵甲再次出动,少室山火把攒动。 玉衡殿灯火通明,贺兰玥端坐中央,素蝉在旁已经哭红了双眼。 他想要端起茶盏,却手臂一抖,热茶全部洒在手上,杯盏骨碌碌滚落在地。 疼痛传来,似乎是有马鞭一类的物件抽打在背上,一下又一下。刺痛着身体,折辱着尊严。 他的阿芙啊…… 他一定会,一定会杀了他们所有人。 贺兰玥气急攻心,吐出一口鲜血。 “陛下!”宫人惊动,想要上前。 “都下去。”贺兰玥疲惫地说,挥挥袖子:“下去。” 外头子规鸣叫,声声啼血,圆月当空照。 殿门合上,里面只有一个人。 过了半晌,手心传来细微的触感,像是指甲尖在上面刻画,一笔一划极其认真。江芙时常与他玩这个游戏,让他猜自己写的是什么字,猜对了就会轻轻亲一下他。 贺兰玥难以置信地翻过手掌,紧紧盯着掌心看不见的力量。 她用指尖写的字一如既往,没有间架结构,抓挠着他的手掌。 抓挠着他的心。 贺兰玥辨认着,就像他们一直玩的那样。 ——陛下,我想你。 江芙也许是写给她自己看的,那些人如此狠毒地对待她,她要怎样支撑下去? 贺兰玥不敢细想,又控制不住地想。 可掌心的触感还未结束,愈演愈烈。 ——陛下,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 为什么要写这么多遍呢?贺兰玥不懂。 可他在心里恳求江芙,再多写一点,不要停。 尽管他知道,江芙很快就会停笔,她并不知道自己能看见。 小阿芙,你怎会知道你我是一体呢? 你为何不知呢? 贺兰玥甚至开始后悔,开始恨自己,为何不早早与江芙说出实话? 他感到背上深刻的痛觉,那是江芙的感受。是江芙的疼,生长在他的身体,抽根发芽,茂盛开花。 ——陛下,你这回猜对了吗? 贺兰玥如遭雷击,整个手臂僵在半空。 他知道她此时很痛,可她只是继续用指甲写着,力气比之前玩游戏时重很多,几乎要将手心的皮肤划烂,只为了让他能感受到。 ——陛下,不要怕。 贺兰玥感到眼眶发酸,泪水连绵,顺着脸颊流下。 他正要擦去,却忽然想到这也许是江芙的泪,便再不敢动,任其流淌。 第56章 他们离得太远太远 ——陛下,这里太黑了,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好在庭仪同我关在一处。 玉衡殿里的灯忽然都灭了,素蝉从外头看进去,漆黑一片,寂静无声。 今夜的月色美极了,玉盘似的,却半点照不进殿内。 他合上眼,小心翼翼感受着掌心的笔画。就连一丝灰尘落在上面,他也疑心是江芙的呼救,只怪自己认不出来。 ——是不是好奇我怎么知道的?哈哈,等见面就跟你说哦。 贺兰玥此刻一点也不好奇,他只知道她很疼。 可这就是江芙全部的痛觉了吗?若是他们在折磨她呢?他们离得太远太远了。 ——下雨了,该睡啦。 她睡了吗? 夏日的暴雨毫无征兆。 雨急如线,猛烈地砸下,将荷塘激起烟雾,残花败叶浮沉在水中。岸边蛙鸣停息,昏烟草色连成一片,仿佛下一瞬就要爬出水鬼。 玉衡殿的门忽然开了,里面比外头还要阴暗,像黑黢黢的洞穴,深不见底。 疾风卷起他官绿的衣摆,后背殷出点点红斑,像是梅花初绽枝头。 黑云压雷,满山喧哗,红梅被雨淋湿了,攀附在他的背。就像她静静趴在他的身上,他们离得这样近。 又太远太远。 雨水尽数倾倒在他的身体,自上而下,贺兰玥抬眼。 他看到雨中白雾,池上小舟,荷花的粉被黑色压下。 那是他和江芙一同待过的地方。 阴风怒号,雨水渗入发丝,凉丝丝落在眉眼。 江芙坐在地上抬起头,屋顶不知何时裂开一条缝隙,阴冷的风沉下来,伴随雨水稀稀拉拉渗下来,将她的头发打湿。 她想要用手抹去脸上的雨滴,却牵动了背上的伤口,身子一抖,忍不住低声哈气。 “娘娘。”苏庭仪扶着她,擦去她脸上冰冷的雨水:“都怪我,成天混日子,被人拿来做局也看不出,平白拖累了娘娘……” 她根本没有让侍女去寻江芙,是那侍女说了谎。 之后便是被人推下水,一同去更衣,中了迷香。 这屋子破旧得很,墙壁剥落,角落还堆放着柴火,应当是那些人临时找到的躲避之处。 江芙看向她,苏庭仪脸上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左耳朵是她的话,右耳朵是连绵的雨声,稀里哗啦。 苏庭仪吸了吸鼻子。 “想哭就哭出来。”黑暗中,江芙喃喃道。 “娘娘,是我对不住你。”苏庭仪心疼地看着她身上的伤口,也不敢触碰,愧疚与懊悔溢于言表。 江芙声音平静,望着头顶的缝隙:“哭完了就想想怎么逃出去。” 闪电从缝隙中泄露,宛如天光乍现,一瞬间照在她脸上。 雪白的皮肤,云蒸霞蔚似的染上酡红,眼神像一滩死水毫无波动。 可刚受过伤,这脸色实在红得不正常。 苏庭仪将手背贴上去,滚烫的温度传来,她一惊:“娘娘,你开始发热了。” 江芙闻言恍然:“原来如此,我说怎么感觉头晕。” 她用双手捧起接了几滴雨水,弓起背慢慢喝着。江芙觉得自己这会儿一定很像煮熟的大虾,鲜红的、弯弓一样躺在盘中……想到这儿,她忍不住笑出来。 这一笑又牵动了伤口,江芙呲牙咧嘴,晕晕乎乎。 “这不成,一直高热会危及性命的,我去叫人。”苏庭仪当机立断,起身去拍门,大声喊着:“快来人啊!出事了!来人啊——” 无人回应。 苏庭仪并不气馁,狠命地拍着,一番力气全用在了此处。 终于,雨声小了,脚步也近了。 从外锁起的门砰地打开,一位素衣女子带着几名婢女与护卫走进来。 最前头的婢女一脚踹向苏庭仪的肚子,苏庭仪也是从小练武,下意识想要反抗。但转念想到身后的江芙,放下了手。 她硬生生受了这一脚,被踢倒在地。 “好了。”瑞宁公主叫停了婢女下一步动作,睨着地上的人:“苏庭仪,你找死吗?” 苏庭仪匍匐在地上,没有说话。 “原本念着你我从前还有一两分交情,你也算陪着本宫解闷玩乐过,本宫不会对你下狠手。”瑞宁公主看起来很失望,丹蔻指着后面,不可一世的面孔出现困惑与狰狞:“可你先前居然看上那虚伪至极的薛伯棠,如今又为了这个贱人与本宫为敌?” “你当真该死。” 苏庭仪没有起身,顺势叩头,又抓着她的衣摆:“公主殿下,请您救救淑妃娘娘,她受了伤又高热不退 ,这般下去会出人命的。” 外头的风吹进来,林木葱葱,向外走一步,是不是就可以逃出去了? 可下一瞬,外面的风景便被侍卫挡住,什么也看不见了。 瑞宁公主鞋尖踩在她另一只手上,垂眼:“你如今这样子,让本宫觉得恶心极了。” 新鲜的泥土带着潮湿的水汽,雨后青草的味道印在苏庭仪手背。 “出人命才好,贺兰玥杀我父皇,本宫为何不能杀了他的妃子?你如今猪油蒙了心,眼盲心也盲。”瑞宁公主毫不留情地唾弃着。 “求公主殿下开恩。”苏庭仪只是重复,将额头深埋在地。 “本宫偏不。” 瑞宁公主正要离开,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屋子的暗处透过来,江芙支起身子。 “公主无非是想用我威胁贺兰玥,我说的对吗?”她问道。 瑞宁公主这才正眼瞧江芙:“还有力气说话,看来是本宫心软,打得轻了。” “倘若我成了一具尸体,应当也不是公主想要的结果。”江芙声音很轻,又很笃定。 瑞宁公主如此恨贺兰玥,要是能杀她肯定早就杀了。既然将她的性命留到现在,就一定是有用处。 “你怎知本宫不会杀你?”瑞宁公主在江芙身前蹲下。 贺兰舒的五官很淡,远山青黛一样,双眼像蒙着雾,嘴唇的颜色也浅。宣纸一样空泛的脸,叫人忍不住想给她涂上胭脂,加一点颜色。 “公主是聪明人。”江芙没有反抗,目光澄澈:“我也不想死。” 她的发上、身上都是雨水的痕迹,血迹点点,既圣洁,又堕.落。就这样不卑不亢地望着人,一双桃花眼多情又无情,似是要望进人心里去,躲也躲不开。 瑞宁公主指尖移动,抚摸过江芙的脸颊。指尖冰凉,脸颊滚烫。 “这样的皮囊和心思,为何要跟了那混账东西?”瑞宁公主细长的指甲掐在江芙的脸上,留下一道血印子。 “给她拿金疮药。”瑞宁大发慈悲地命令身后的婢女,可还没有起身的意思。 她笑着拍了拍江芙肩上的伤口,又细细捏着江芙骨头上的肉,更多的血涌了出来:“瘦的跟猫一样,暴君莫非连饭也不让你吃饱?” 江芙回以微笑:“不劳公主挂心。” “不会求人吗?实在不讨喜。”瑞宁公主用江芙尚且干净的衣袖擦了擦手上的血迹。 侍女很快将金疮药拿来,犹豫地说:“公主是不是对这妖妃太好了?” “你说错了,她清水芙蓉的花骨朵儿一样,哪里妖了?”瑞宁公主客观评价。 婢女低眉:“是奴婢失言。” “怕什么?禁卫军和卢氏私兵已经快到阙阳关了,待两日后发兵围剿暴君时本宫就将她送给他们。”瑞宁公主将伤药倒在江芙的伤口,动作细致极了,像是真的关怀她:“都说皇帝专宠一人,那种黑心黑肺的恶鬼……也会有心上人吗?真稀奇。” 药性反复刺痛伤口,江芙疼得发抖,却还是笑着,眉眼弯弯:“多谢殿下赐药。” “你真是做祸水的料,可惜了。”瑞宁公主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别太快谢恩,还有其他的赏赐呢,来人,把本宫为她们准备的药灌下去。” 五大三粗的侍卫上前,不由分说给江芙和苏庭仪喝下两碗软筋散。 江芙喝的太快,汤药从嘴边流下。瑞宁公主弯下腰,温柔地用帕子擦干。 “慢慢喝,本宫又不催你。”她道。 苏庭仪也喝完了软筋散,瘫倒在地上。 看到这二人皆软趴趴没了力气,再无逃跑的可能,瑞宁公主更加放心,临走前嘱咐江芙:“听话些,本宫打完才会赏你金疮药。” “好的。”江芙回答。 屋子重归黑暗,窗户钉死,大门再一次被锁上。 那伤药刚敷上去痛极,但见效的确很快,江芙的血迹止住了,高热也有了减退的趋势。 苏庭仪没什么力气,只能缓慢地朝江芙这里爬来。 等了一会子,确定无人再来,江芙悄悄站起身,将苏庭仪半拖半抱过来,两人依偎在简陋的草席上。 “娘娘没有中软筋散?”苏庭仪惊喜地猜测。 “我也喝了,只是这种药对我来说是小意思。”到了这个时候,江芙反而有些庆幸体内还有一只可化解百毒的缠丝蛊。 身上的伤口依旧灼烧着,但是跟一开始比起来好了许多。 “阿舒……瑞宁公主她之前不是这样的。我小时候是她的伴读,曾一起读书,那时候先帝还在。”苏庭仪讷讷地说,又看到江芙似乎在手掌上写着什么。 江芙写完才抬起头,认真道:“她有病。” 真的有病。 “娘娘受苦了。”苏庭仪无法再辩解。 “睡会儿吧,休息好了明日才能想对策。”江芙蜷缩在草席内侧,阖上眼。 苏庭仪躺在外侧,和她背对背。不管怎样,有人陪伴总会安心许多。 稻草并不柔软,相反,很是粗糙。可此时此刻,二人也顾不得这些,相继睡去。 天蒙蒙亮,门再一次打开。 江芙是被瑞宁公主拽醒的。 “你倒是睡得好极了。”瑞宁公主阴阳怪气道。 “是啊公主。”江芙笑盈盈看她。 苏庭仪也醒了,见状担忧道:“阿舒。” “你也配这样叫本宫?起开。”瑞宁公主将苏庭仪推至一旁,凑近江芙。 她似乎有些好奇,掀开了江芙的领口,查看她肩膀的伤势。 雪白的皮肤上,丑陋的血痂十分明显,像是在绫罗绸缎上剪出了几个奇形怪状的口子。 “真丑啊。”瑞宁公主皱起脸,浅淡的五官终于有了一点色彩。 她随后用指甲尖挑开了一个血痂,新鲜的血液流出。 江芙看着她。 “为何不说话?本宫又没给你下哑药。”瑞宁公主抚摸她肩上的红,“本宫最会教鹦哥说话,你应当比那些鸟雀有脑子,说话啊。” 江芙依旧没有言语,用脸轻轻蹭了一下她的手背。瑞宁公主猛然收回手,如同遇到洪水猛兽。 她瞪着江芙:“你找死?” 江芙摇摇头。 后面传来动静,瑞宁公主将她的领口拉回去,端正地站直了身子。 一个内侍在她耳边低声汇报消息,瑞宁公主的脸色逐渐难看,淡然的脸上又增添了黑色:“执金吾倒戈了?混账暴君怎么还留有这一手?” 应当是觉得凭借江芙和苏庭仪二人也逃不出去,她并没有刻意避讳她们。 内侍又说了几句便退下了,瑞宁公主很是恼火,视线落在江芙身上,想要把从贺兰玥那里受的气再撒出去。 “叛徒的下场总会很难看,你说是吗,淑妃娘娘?”她问江芙。 “没错。”江芙顺从地附和。 瑞宁公主更生气了:“你在骗本宫,你心里并非这样想。” “那就不是。”江芙换了个答案。 “既然你不信,本宫可以让你仔细瞧瞧。”瑞宁公主笑了,在仔细二字上加了重音。 江芙再次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瑞宁公主拍了拍手,侍卫便从外面拖进来一个人,准确来说,是一具女.尸。 苏庭仪惊呼出声,那正是假传她说话的贴身侍女! “本宫平生最恨叛变之人,庭仪驭下无方,小贱蹄子为了点银子就能听本宫的话出卖你,也该死。”瑞宁公主骄傲地展示她的处决。 侍卫将尸体放在中间的地上,尸首面目青灰,身体已经浮肿,像是被淹死的。 “好了,念在你们主仆一场,这几日就留给你们说说话。”瑞宁公主对自己想出的法子大为满意,又拍了拍江芙的头,丢给她两个夹了肉的胡 饼:“别饿死了。” “还有这个。”她又从怀里拿出一枚糕点,塞进江芙嘴里:“你身上有伤不能吃太多甜食,只能赏给你一个哦!” 待瑞宁公主走了,屋里只剩两个活人与一个死人。 江芙一阵反胃,将糕点吐了出来。 * 上清宫,阴云密布。 “陛下怎知……卢氏会在两日后带兵从阙阳关发动?”汪文镜疑惑。 “朕就是知道。”贺兰玥眼中血丝明显,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掌。 他肩膀微痛,忽地,一股浓重的恶心之感袭来。 第57章 逃离 这一日过去,屋子里的胡饼没有动,只有清水被喝了些。 “再不吃东西,等明日天儿热起来,那婢女身上就该臭了,到时候你更吃不下去。”次日,瑞宁公主乐悠悠地说。 她说的也没错,这两日因为刚下过雨凉爽,尸首还没有腐烂。可毕竟还在夏日,等天气一热,就该招来虫蝇了。 江芙抬眼看她,许是因为要躲藏隐匿踪迹,只能轻装简行,瑞宁穿着和昨日一样的柳青色综裙,样式简单,头发也只用了根银簪绾起。 瑞宁抱臂:“你不是很会阿谀奉上吗?对贺兰玥都可以,为何不能如此待本宫?” “我对公主殿下很恭敬。”江芙道。 这位公主与苏庭仪是旧识,却并不怎么和苏庭仪说话,反倒是逮着江芙使劲薅。江芙摸不清瑞宁的想法,只看到她手里的马鞭,一下又一下轻轻拍在掌心,似乎跃跃欲试。 江芙想起之前听到的传言,瑞宁公主贺兰舒自灵帝死后就性情大变,时不时便会打死宫人。太后本想给她选个清白世家的人做驸马,可她却一会儿说要出家当女冠,一会儿又开始养面首,后来又传出那几个面首其实是女扮男装的伶人…… 瑞宁脸上浮现怒气:“虚伪至极。” “公主合该像这样多做些表情,很是生动。”江芙扶着墙壁缓缓站起来,似乎很吃力。 她平和地看着瑞宁,从自己头上取下一枚绿松石发钗,插在了瑞宁的发间:“绿水青松,这颜色很称你。” 江芙抬起手臂时,一股很轻盈又甜蜜的果香飘来,瑞宁有一瞬的恍神。 她搞不明白,为什么江芙在这样的处境下都不害怕,为什么江芙还能心平气和同自己说话,为什么江芙在简陋破旧的屋子里还能像水仙花上的露水一样,剔透而美丽。 “谁稀罕你的东西。”瑞宁表情嫌恶,手指却悄悄抬起,摸了摸绿松石光滑的表面。 “我身上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送给殿下了。”江芙耸肩,很无所谓地靠在墙壁,浓密的黑发掩盖了浅红耳珰。 墙壁在她柔软的身子上留下灰扑扑的印子,莫名突兀,让人忍不住想要替她拂去灰尘。 瑞宁公主来了兴趣:“本宫也可给你一个回礼,江芙,你要什么?” “我想沐浴。”江芙想了想,说道。 瑞宁公主没料到她的愿望如此简单:“只有这个?” 江芙点头:“可以吗?” 瑞宁公主自上而下打量她半晌,不说话,转头便走了。 江芙靠着墙滑落,坐在地上,抱膝发呆。 “陛下会来救娘娘的。”苏庭仪说道。 “也要有命活到那时候。”江芙拿出胡饼啃了一口,干涩又噎人,她逼着自己不去看、不去想墙角的尸体。 她将另一个递给苏庭仪:“趁着还没坏,快吃。” 此时二人也顾不得好吃与否,一口气全都吃完了。 光线从缝隙透进来,江芙得以观察这屋子,像是山中猎户在外临时过夜居住的地方,隐藏在山林中。 那日瑞宁公主的人将她掳走,蒙着眼绑在小船中顺流而下,之后又换了马匹行进,最终将她们关在此处。待江芙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不知到底走了多远的路。 不过听瑞宁公主话中的意思,一天之后就会将自己送去阙阳关。可见这处关卡离少室山以及阙阳关并不算远,她们还在少室山附近。依照贺兰玥排查的速度应该不久之后就能找到这里,所以那些人才会急着将她送出去。 天色逐渐黑了下来,那具尸首的脸更加模糊,却无时无刻不彰显着存在感。 屋子的门再一次打开。 两个婢女模样的人半拖半拽把江芙带了出去,苏庭仪无法阻拦。 黑暗中的树木张牙舞爪,仿佛鬼影,可江芙却觉得外头的空气无比新鲜。 婢女将她放在了旁边的一个小院子内,这里看起来像是普通农户家,竹子篱笆,土坯垒砌,屋顶覆盖茅草,围栏内饲养的鸡鸭已经被拿来吃了,只剩下一地鸡毛。 至于原本住在这里的农户……也许也被杀了。 外面有高大的侍卫守着,江芙完全没有机会逃跑。 “殿下,人带来了。”侍女在卧房的门外禀报。 “进来。” 江芙发现,侍女看她的目光不满又有些……气愤? 随后便被她们推进屋中。 农舍人家陈设简朴,没什么装饰与花样,屋子正中央放了一个木头做的浴桶,正冒着热气。 江芙面带疑惑,和卧在榻上的瑞宁公主对上了视线。 “不是要沐浴吗?”瑞宁指了指浴桶,“去吧,看在你很快就要死掉的份上,本宫满足你这个心愿。” 她说完便阖上眼。 “公主真好,那就多谢公主了。”江芙很给面子,也不扭捏,背对着瑞宁脱了衣物泡起澡来。 因为要装出中了软筋散的样子,她的动作慢吞吞,显得很无力。 瑞宁睁开眼,凝视着江芙背后狰狞的伤口,不知在想什么。 这几日的处境天翻地覆,江芙默默坐在木桶内,珍惜着来之不易的热水。 旁边的架子上放了干净衣物,看起来像是瑞宁公主自己的。江芙沐浴完便拿来穿上,动作依旧缓慢。 婢女将浴桶撤下,卧房宽敞了一些。 “让你穿本宫的衣服了?”瑞宁公主声音冷淡。 “那我现在脱了也可以。”江芙很诚恳,作势开始脱衣裳,被瑞宁公主阻拦。 “穿着吧,算本宫赏你的。” 江芙发现瑞宁公主并没有让她退下的意思。当然,也没有让她坐下的意思。 “留一盏灯,其他都熄了。”瑞宁道。 江芙照做,回来后就坐在脚踏边:“殿下睡吧,我守着。” “淑妃娘娘此刻心里一定很想杀了本宫吧?你端坐高台,居然也有今日。”瑞宁公主咯咯笑,鹦鹉似的。她对那上好的软筋散很有信心,加上江芙方才沐浴过,身上什么利器也没有。 “说啊,你在想什么?”她追着问。 “在想怎么逃跑。”江芙靠在床榻边,头发半干,带着水汽。 面对这样坦诚的答案,瑞宁笑得更开心了:“你很有意思,本宫都有点舍不得将你送出去了。” “可是不行哦,你还是要死的。”瑞宁躺在榻上掰着手指玩,“贺兰玥是我皇叔,那你就是我的……皇嫂?哈哈哈哈……” 她又被逗笑了。真是奇怪,她明明不爱笑,可江芙身上总有许多让她发笑的东西。可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瑞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 于是她抓住江芙的发梢,用自己的袖子擦拭发尾的水渍。 “怎么又不说话?”瑞宁开始拽她的头发,像无理取闹的孩子。 江芙偏头看她:“我在想,公主若是点上口脂一定更好看。” “你当真在想这些?”瑞宁对于江芙思维的跳跃感到诧异。 “带口脂了吗?”江芙反问。 瑞宁从榻上下来,光着脚来到一个箱子旁,从里面扒拉 出一个圆形的小巧瓷盒递给江芙。 “走的匆忙,只带了一种颜色,可本宫不喜欢这个颜色。”她趴在榻上看江芙,仿佛在和闺中密友闲聊。 “我倒是觉得很好看。”江芙打开盖子,用指尖蘸取了一点。 瑞宁道:“你一个阶下囚,很没规矩。” “先不要说话,抿一抿。”江芙的指尖带着朱红,轻柔点在瑞宁唇上。 瑞宁公主闻到口脂里似乎有着花香,依言抿嘴,舌尖触碰到口脂。 “好了,这是我给公主的回礼。”江芙道。 “你倒是会算账,拿本宫的东西送给本宫,也太寒酸了。”瑞宁嘲笑道。 倏地,外头火把攒动,乱了起来。 火舌照在窗子上,侵吞白色。 “公主!不好了!”婢女急切地闯入。 “慌什么?”瑞宁方才还笑着的面孔陡然变冷,呵斥侍女。 “外头打起来了!”侍女面如土色,语速很快:“丞相的军队还没走到阙阳关便遭了幽州军的伏击,是幽州防御使领兵,丞相的人数折损大半!上清宫太后被软禁,禁卫军也跟执金吾打起来了,输赢不知。” “幽州军?”瑞宁喃喃,“幽州军怎么会在这里?” “是修筑陵墓的工匠!”侍女难掩惊恐。 瑞宁公主听完怔住,明白过来后恼怒不已:“好一手瞒天过海,暗度陈仓!” 怪不得贺兰玥近日加紧修建陵墓,又调来大批北方工匠,原来不是要死了,而是借这个由头将假扮成工匠的幽州军士运过来。 真是好极了,好极了……一切都发生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却无人发现异常。 瑞宁的视线落在江芙身上,目光狠毒:“没想到这么快你就派上用场了。” 她要拿江芙威胁贺兰玥,威胁不成便杀了。 “你也是,殿下。” 江芙站起身,将手中裂开的耳坠扔了,动作利落地钳制住瑞宁公主,哪里还有一点软筋散的痕迹? 瑞宁毫无防备,只觉得身上疼痛酸软,随后便落入下风。 耳坠子掉在地面,内里中空,带着点红色粉末。 “我用自己的东西为殿下点绛唇,不算寒酸。”江芙取过枕头下瑞宁用来防身的匕首,抵在了这位公主殿下的脖颈,对侍女说道:“现在给我备马,放我和苏庭仪走,不然就杀了你们的公主。” “殿下!”侍女不敢轻举妄动,让开了路。 江芙把瑞宁放在自己身前,走出屋子。 “你骗本宫。”瑞宁恨恨地说。 “现在去找医官还有救,再耗下去公主可就真的要死咯。”江芙笑眯眯地提醒。 院子里的侍卫见状也愣住了,只得依照江芙的要求放出苏庭仪,为她们让开道路。 瑞宁想要挣扎,被江芙按住。 “公主听话,别乱动,这匕首看起来很锋利。”江芙的语气很温柔,让瑞宁想到方才她也是这样为自己点口脂的。 这该死的骗子。 侍卫牵来了两匹马,苏庭仪爬上其中一匹。江芙还不放心,带着瑞宁爬上另一匹马。 “放开殿下!”侍卫手持弓箭喊道。 若是现在放下瑞宁,恐怕下一瞬她们都会被弓箭捅成筛子。 “你们不许跟着,否则我现在就动手。”江芙用匕首在瑞宁身上划了一道,“一炷香后,我会把她放在路上,你们再来寻。” 话语一落,江芙夹起马腹,略显生疏地骑马离开。 后头的人并没有追上来。 夜晚,山道漆黑,远处隐隐传来战鼓与兵刃之声。 江芙信守承诺地将瑞宁放在途中的山道,低头说:“你用鞭子打我,我只还你一刀,已是宽容。” “你真是该死。”瑞宁公主狼狈地趴在草丛间,伤口冒血。 江芙充耳不闻,丢下最后一句话:“我没有骗公主,你涂上口脂的确很好看。” 乌云遮月,血色弥漫,这一晚注定不平静。 瑞宁艰难撑起身子,江芙的身影已消失在山道。 第58章 贺兰玥含去她眼角的泪…… 风吹过来,林木哗然,星野摇动,被江芙全然抛在身后。 山陵,兵戈,火光跳动。就像是西御苑那场祭祀与傩舞,在她很久之前的记忆中。 不对,明明是几个月之前才发生的事情,并没有那么久。 马儿迅疾地穿过夜色,江芙有一瞬间出神,她想起贺兰玥戴着面具学观音,动作生疏地拈起杨柳枝。 来上清宫之前,她无意中看到贺兰玥寝殿里扔着的志怪杂谈,里面有折起的页脚,记载着彻底杀死妖鬼的方法。书中的妖鬼美艳动人,善于迷惑人心,随后吸人精气,挖人肺腑……妖鬼是没有感情的。 焚香、傩舞、桃木剑,佐以朱砂符箓,可破除妖术,使画皮剥落、妖魔现形。之后乘胜追击,就地斩杀妖魔,使其魂飞魄散,再也无法害人。 那一夜贺兰玥杀了许多人,最终看向形貌秾丽的江芙,江芙对他笑。 贺兰玥临时改了主意。 他没有拿起案上的桃木剑,而是端起玉净瓶,以甘露代黄符。 露水很重,贺兰玥的目光很轻。 之后,贺兰玥在志怪的狐妖画像旁画了一朵花,便再没有翻开过。直到被江芙发现,她悄悄在旁边画了一个月亮。 江芙将前前后后的事情联系在一起,默默观察着,又趁贺兰玥睡着时用簪子划开自己的皮肤,看见他的身上同样的地方流出几滴血,江芙终于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她很想贺兰玥。 她觉得风里的气息寡淡又浓烈,她觉得前头的路又长又短,她觉得贺兰玥又好又坏。心绪被夜色夺走了,她的喜悲好似也被一个人拿走了。 可她真的很想他。 他知道吗?他们什么时候能够见到呢? 天空的黑暗中透着一点绿,与下方茂密生长的树木照应。马儿朝着山下的方向奔去,苏庭仪骑马更加熟练,她紧紧盯着江芙的马,时不时出声提醒江芙拉扯缰绳,调转马头。 临走前江芙替她要来了软筋散的解药,此刻苏庭仪已经恢复了大半体力。 山林的夜晚并不寂静,不知道是野兽还是人声隐隐传来。此刻江芙宁愿遇见夜行动物,也不想遇到陌生的敌人。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是追兵!”苏庭仪惊呼,她回头细细观察:“他们看起来不像瑞宁的侍卫,是另一拨人。” 追兵数量不少,马蹄急促密集。利箭破空而来,扎在江芙的马儿刚跑过之地。 “前面的人停下!否则不留活口!”追兵喊道,紧紧逼迫。 耳畔飞沙走石,星辰摇摇欲坠。 江芙和苏庭仪充耳不闻,挥鞭加快了速度。江芙看不清追兵的装束,但他们肯定不是太后的人就是丞相的人,比起要她的命,应当更想留活口。 刚出虎口又入狼窝,每一步都险象环生。 身后的追兵根本甩不掉,反而越来越近,来势汹汹。更令人绝望的是,身前方向也传来了马蹄声,更加急切。前后围堵,显然了翅膀也飞不出去,只能任人拿捏。 江芙将匕首攥在手心。她不能死,贺兰玥也不能。 身后的追兵继续张弓射箭,射中了江芙所骑的马匹。马儿扬起前蹄嘶鸣,反应激烈,险些把江芙摔下去。 江芙紧紧抱着发狂的马匹,心惊胆战。 紧接着,苏庭仪的马也中了箭。 “老子在战场拼死拼活,太久没尝过女人滋味儿了!”领头的军士大笑。 “校尉,这可是相爷那边要的人。”旁边的士卒小声道。 那校尉毫不收敛,目光直勾勾盯着那道纤细身影舔了舔嘴:“死东西懂什么?留条命就成,至于别的……你且睁大你的狗眼瞧清楚,就算是皇帝的女人,一会儿也得乖乖脱了衣服向老子求饶。” 这些话一五一十传入江芙耳中。 前头的人也近了,伴随着暗器朝这里飞来。那一瞬江芙脑子空白,下意识闭眼,减少对疼痛和死亡的恐惧。 暗器从她身旁划过,紧接着后头大放厥词的追兵没了声音。 江芙转头,看到那校尉和几个士卒直挺挺从马上坠落。 暗卫从马匹之上飞出,利落地解决掉其余人。很快,只剩下一地安静的尸体。 而江芙身子一空,陡然失重,随即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 “之前让你学骑马不听,这会儿后悔了?”嘲讽在耳畔响起,但此刻对于江芙犹如天籁。 熟悉的嘲笑,熟悉的人,就这样如同天降一般出现了。 她感受到他的心跳,抑或是自己的心跳,急促又踏实,交织在一起。 他从侧面环抱江芙的腰,将下巴放在江芙颈窝,深深汲取属于她的气息。他抱的太紧太紧,江芙觉得自己快要窒息。 同时又无比安稳。他的鼻梁抵在自己肌肤上,缓慢地呼吸,仿佛害怕惊到她,江芙闻到熟悉的沉水香。 “瘦了。”他咬牙切齿,“朕会杀了他 们所有人。” 江芙急切地揽过贺兰玥的脖颈,紧紧贴在他身上,说不出话。贺兰玥的手轻轻拍在江芙后背,一下又一下,又捏了捏她的肩膀、她的手臂。 “陛下,陛下……”江芙拉开一点距离,看他的脸,一点又一点,指尖碰了碰贺兰玥的脸颊。 江芙没有见过这样风尘仆仆的贺兰玥,堪称憔悴。他一向是威仪漂亮的,玉圭玄衣,举手投足间皆是天家贵胄,生杀予夺。那些人再怎么说皇帝暴躁,也不得不承认当今陛下的贵气与威严。 情绪在他眼底涌动,浓厚的、冷淡的、黑云似的,仿佛即将倾泻而出。 柔软的,痛苦的,像是自相矛盾的黑白交界,他也看着她。 他总是对许多事都轻飘飘极了,可此时他的目光却很重,连着夜色,浮着冷光。 江芙再受不了这样的目光,低下头埋进他怀里,声音郁郁:“我差点就死了。” “江芙,你自己逃出来了。”贺兰玥抬起她的脸,蹭蹭她的额头,又用唇含去她眼角的泪。 他的嘴唇也有些冰凉。 他没有问江芙如何知道、何时知道他们相通的感觉,他只是很轻很轻地吻她,手中却抱的很紧,仿佛一松手她就会再次弄丢了。 失而复得,她的身子太轻了。 周围的人都默契地垂下头,只当作什么也听不见看不到。苏庭仪时不时掀起眼皮偷看,满是欣慰的笑,又被汪文镜按下了头。 又过了一会子,汪文镜率先轻咳几声,江芙看到周围低头的人,开始不好意思起来。 贺兰玥不动声色瞪了汪文镜一眼,终于下了回上清宫的指令。 暗卫和执金吾的兵卒护送在两侧,贺兰玥带着江芙骑马走在中间。 “这儿是哪里?”江芙看着夜色中连绵的山丘,问道。 氛围陡然轻松下来,前几日的遭遇恍如隔世,江芙还没有完全适应过来。但清新的风与贺兰玥身上的气息环绕着她,令江芙感到无比安心。 “青石岭,离少室山不远。”贺兰玥不紧不慢驾着马。 “那瑞宁公主呢?”江芙玩着他的衣袖,碰碰他的手腕,心情逐渐雀跃起来。 “派人去抓了。” “丞相和太后如今到底什么意思?逼宫吗?” 贺兰玥顿了顿,略带不满地垂眼看她:“问其他人作甚,怎么不问问朕?” “我自是有很多事情想问你,所以放在最后,这是最重要的。”江芙笑眯眯靠在贺兰玥怀里,随口打趣:“陛下也瘦了,这样运起轻功是不是更容易?” “小没良心的,倒拿朕寻起趣味来了。”贺兰玥拥着她,去蹭她的脸颊,怎么也贴不够。 一路上黏黏糊糊,经过了执金吾的巡视驻扎之地,这一路都很安全,像是一切都要尘埃落定。 贺兰玥时不时就贴近江芙,肌肤饥渴症似的,江芙感到发痒,低声笑起来:“我好饿呀陛下,想吃炒鸡烧鸭红焖羊排狮子头……” 她一边说着,一边没忍住咽口水。这两三日过得太苦,除了一个烧饼,几乎什么也没吃。 “先喝些水。”贺兰玥扶着她的后脑,亲手将水囊中的清水喂给她。 他的表情很难看,江芙暗戳戳问贺兰玥怎么了。 “朕在想,不如直接绕道去把贺兰舒和卢丹臣都杀了。他们既然这样对你,约莫也是想死了,朕只好满足他们。”贺兰玥思索道,把杀人说的像施恩。 “陛下,咱们还是先回去吃饭吧。”江芙握着他的手。 贺兰玥反手扣着她:“你不信我?” 江芙倒不是不信,而是知道贺兰玥的确会独自行动去杀了这些人。但有了自己被掳走一事在先,尽管知道贺兰玥武功登峰造极,但江芙现如今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 她竟开始担心贺兰玥像自己一样被囚禁。 “陛下想杀的人,自然活不过第二日。只是这几日我们都累了,不如好好歇一晚,我还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呢。可以吗陛下?”江芙摇晃他的手臂,絮絮叨叨地问着:“可以吗可以吗?” 贺兰玥对上江芙亮晶晶的眼,终于轻哼了一声,表示答应。 “陛下最好啦!”江芙高兴了,想要去抱他的腰。 她的掌心贴在他后背,忽然僵住。 潮湿粘腻,血迹已然凝固。 他的体温更低了。 第59章 陛下会一直陪着我吗? 大暑时节,日光毒辣,恨不能将人剥下一层皮。 与之相反,陛下所住的宣晖殿氛围凄清又阴沉,冰鉴源源不断冒出冷气,光线昏暗,龙涎香夹杂艾草的苦涩。这些日子太医进进出出,表情凝重,预示着陛下身子的不虞。 可谁也不敢妄言,生怕惹恼了皇帝,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谋反的政变发动很快,清算更快,一切都是一场赌局。卢氏这回赌输了,私军折损八成,禁卫军也反水倒向了贺兰玥,节节败退。剩余的二成兵力护送着卢丹臣慌忙逃窜,后头是贺兰玥的追兵。 贺兰玥跟做游戏似的,命人一会儿紧追,一会儿又慢下速度给对方希望,之后再杀一半卢氏士卒,接着故意将他们放走。昔日手握大权的卢相此时杯弓蛇影,恍如惊弓之鸟,惶惶度日。 至于一同起事的瑞宁公主贺兰舒,汪文镜给她看了灵帝死前留下的密诏,她终于知道父亲的死并不是因为贺兰玥,而是她一直崇敬的太后娘娘。灵帝想要削减外戚势力,却有心无力,被太后和丞相联手杀了,他们需要挑选一个听话的傀儡。 瑞宁神志不清,像是疯了。她死的很快,被汪文镜一刀了结。 而太后娘娘也被软禁在上清宫,不得与外界通信,身旁只有年纪小的魏王,以及她最信任的师太慧觉。 是日,魏王前来探望陛下。 魏王贺兰沛才六七岁,入宫后吃得好,个子变高了点,神态却不似同龄人一般活泼,而是有些木讷。 他在御榻前跪下请安,陛下让他起来回话。简单的一问一答间,他发现从前骄矜傲慢的陛下变得虚弱了很多,气质也不同以往了,像个将死之人。 贺兰沛的年岁尚小,他没有思考缘由,看着皇帝在自己面前日渐衰弱,他只是单纯地觉得庆幸。就像太后宫里的女官说的,等如今的皇帝宾天,他就是下一个坐在那位置上的人,那时候想要什么都会有。 贺兰沛回到太后宫中,蹦蹦跳跳,将他看到的一五一十回禀,太后数着手中佛珠,露出了满意的笑。 “太后娘娘,沛儿还想喝您宫里的羹汤。”贺兰沛的话带着几丝讨好的意味,头却很低,只能看到毛绒绒的后脑。 太后抚过他的头,就像抚摸曾经那只猫儿,与一旁照顾魏王的年轻宫女说笑:“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贪嘴。好了,哀家已经吩咐宫人去做了。” 乖顺听话,这是她选中的孩子。 “太后对小殿下真好,小殿下也时常念叨着您的恩情呢。”宫女道。 贺兰沛抱着太后的手臂撒娇:“太后娘娘是全京城里最好的人!等沛儿长大了,定为娘娘修一个金子和宝石做的山!” “好啊,我这老骨头便再撑几年,等着享沛儿的福。”这话哄的太后高兴极了,连连拍他的手,恍惚中流露出一丝真切的慈祥。 很快,莲子粥端了上来。这回太后没有在旁边看着,而是提前去寝殿小憩了。 贺兰沛陷入一片云雾缭绕,轻飘飘,浑身舒畅极了,再也没有那种蚂蚁啃食的滋味了。 “淑妃娘娘,你在哪儿呀,怎么还不回来?”他呢喃着,“你不要跟着那个坏皇帝,以后会死的,你来 当我的额娘就好了,我不会让你死的……” 这话被旁边的年轻宫女听见了,她面上惊诧,立刻环顾四周是否有人。确认无人听见,这才放下了心。 魏王清醒时还能撒娇装上几分,可服用了五石散后,什么心里话都吐出来了,要是让太后娘娘知道了,难免再生事端。 将魏王带回他的殿里,小殿下依旧没有清醒。贺兰沛这次喝了整整两碗,正蜷缩在床榻最角落,很小的一团,哀哀地抽泣: “淑妃娘娘,我害怕。” * 江芙并不知道上清宫里发生的事,此时她正在隔壁山间的一处院落。 前几日她与贺兰玥就来这儿了,贺兰玥背上的箭伤并不打紧,至于行宫里那个假皇帝则是暗卫易容的,装作奄奄一息,惹得人心不定。 那边一片波诡云谲,这里则像个最普通的山间住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时不时传来几声散养的鸡鸣。 霞光最下面是橘黄色,再往上是金色,又慢慢从浅蓝渐变为深蓝。云朵是长条状的,轮廓清晰,飘荡在山野之上。这里的一切都那样轻松,简单得不像话。 背后的炊烟慢慢升起,有烧饭的肉香,袅袅飘来。 江芙在庖厨的小屋门口探头,里面的侧影很养眼,颇有些贤夫的样子,就是动作不甚熟练,还打翻了两个瓷碗。 “陛下今日的肉烧熟了吗?”她晃荡进来,呼吸着饭香,露出一个夸张的表情:“好香呀!” 贺兰玥动作一顿,面无表情地说:“自是熟了。” 这是江芙今早从山下李婶家买的新鲜柴鸡,贺兰玥利落地杀了鸡,随后偏要再次下厨,不许下人沾手,一雪昨日做饭没熟之耻。 江芙走近看见锅中的颜色,抿起了嘴,陷入思考。 “江芙,朕亲自下厨,你应当自觉荣幸才是。”贺兰玥随手又撒进去些不知名的调料,全凭感觉做菜。 江芙蹲下身,对着灶台扇扇子,口中应和:“我当然是感恩戴德,这可是举世无双的一只熟鸡,天上难有地上难寻。” 贺兰玥敲了她的脑袋,打住了接下来的话。 终于,这只柴鸡被盛了出来,与侍从做的小菜摆在一起。 江芙看见贺兰玥额头上的汗,下意识用扇子给他扇风。一阵糊味的热风袭来,贺兰玥忍不住咳嗽。 他的衣衫仍是贵重的蚕丝,头顶却落了两片飞起的柴火灰,江芙哈哈大笑。又踮起脚,用手在他的鼻尖点了一下,留下黑黑的灰。 贺兰玥挑眉,捏着江芙的脸,想教训一下这个以下犯上的细作。 她露出的虎牙尖尖的,轻轻咬了贺兰玥的手,求饶:“错了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别同我计较。” “这么喜欢咬人?”贺兰玥的手顺势摁在江芙的嘴角,揉了揉。 那也没你喜欢咬人,江芙在心里说道。 她眨眼,目光清凌凌:“我们用膳吧陛下,这会子正好还能赶上晚霞,多浪漫呀。” 她指指门框外的天空,像刚染了色的绸缎一般。 “什么是浪漫?”坐在院子内的小桌,陛下认真地问道。 江芙咽下一块偏咸鸡肉,托腮看天:“嗯……就是喜欢一个人,会为她做很多事来表达喜欢,并不需要做得完美无缺,那个人也会感到很高兴,这就是浪漫。” “朕怎会有事做不好?”贺兰玥轻嗤。 江芙默默给他夹了一块鸡肉。 晚霞逐渐暗下来,江芙的神情颇有些惆怅。 “朕记得你从前不会如此触景伤情,阿芙心大,就连日子和节气都能记错。”贺兰玥敏锐地察觉到了江芙情绪的变化,很有兴趣地看她,仿佛在研究什么。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我觉得这样的日子像梦一样,陛下,你在我身旁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我就能注意到天空的变化,每日晚霞都不同。可是之后能一直如此吗?”江芙瘫在椅子上,抚摸着吃饱的肚子感叹:“这里真的很开阔,时光总来煎人寿,难得有这样开阔的心情。” 会不会也像夕阳一样,亮堂过后就消散了。心绪起伏,她都想赋诗一首了。 江芙又叹了口气:“我宁愿每日都吃陛下做的饭菜。” 光辉灿烂,夜幕繁星,这样的生活就像她被掳走后的一个梦,像贺兰玥毒发后的幻境。江芙不由开始患得患失起来,她迫切地想抓住他,让他不要走,不要把她留在这座山。 她如今已经很难对贺兰玥说谎了。 “无事可做就好好涂药养伤,说的都是些什么?”贺兰玥听不懂文绉绉的伤悲,皱着眉将她打横抱起,带回了屋。 江芙后背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但还是留了疤痕。贺兰玥蘸取药膏,一点点涂在上面。江芙怕痒,时不时躲开,又被贺兰玥按下。 他带着薄茧的手捏在江芙腰际,江芙警觉地扭头看他。 贺兰玥就这样端详着她,盯着她,眼神深深浅浅,从她身上滑过。 江芙翻身,用薄被挡住了身子,撇嘴:“这些疤很丑吧。” “朕不在意,你也不许在意。”贺兰玥像在火上烤肉一样把她翻了回来,指尖点在那几条伤疤上,颇为后悔:“朕还是让贺兰舒死的太容易了。” 可贺兰舒和与她有关的人已经被贺兰玥杀光了,想要出气也再找不出人了,这让他感到恼火。 江芙把头埋在枕上,肩头和手臂还带着昨晚贺兰玥留下的痕迹,红色的,在雪白的肌肤上尤为明显。 背上传来酥酥麻麻的触感,带着微潮。 他吻在她的伤疤。 “你把刚抹上的药都弄掉了。”江芙哼哼唧唧,动了动身子。 “这重要么?”贺兰玥压在她身上,贴着她的额头。 “好阿芙,我想你。” 他的声音软极了,江芙简直要融化其中。 贺兰玥的动作毫不含糊,江芙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提线木偶,线在他手里,他一提一放,任她沉沦在五彩斑斓的海洋。她挣扎着、恍惚着,他五指相扣在她的手,不许江芙上岸。 他还偏喜欢问她的感觉,舒服了便要让她更舒坦,若是说不舒服则更有的受。 她感受到他鼻梁的挺拔,一起一伏,沉入更深的水底。 几曲终了,江芙瘫在榻上,靡靡的香气环绕着她。贺兰玥身上的气味也不再清冷,变得秾丽起来。 她此刻困极了,即将入睡前忽然冒出一句模糊的话:“陛下会一直陪着我吗?” “好啊。”贺兰玥亲了亲她的脸颊。 第60章 贺兰玥视角 贺兰玥许久没有挨打了。 上一次还是数年前,老和尚还活着的时候,因为练功的进度太慢挨打。这是汪文镜所不能理解的,明明贺兰玥已经堪称根骨绝佳,武学奇才,可老和尚还是不满意,他只会觉得贺兰玥学的太慢。 老和尚的棍子下来时,贺兰玥不看他的眼睛。 贺兰玥遗传了生母元香君的好样貌,青出于蓝胜于蓝,只是那一双眼睛像昭帝,冷冷淡淡的,天家威严,最是薄情。看到这双眼睛,喝醉了的老和尚只会下死手打他。 真是可笑,因为疯了的生母受恩惠,又因从未见过的生父受牵连。 年幼的贺兰玥从不求饶,他只会闭上眼,在老和尚的棍棒下自然而然流下一行泪。 他的鼻子像母亲,嘴唇也像母亲,老和尚看到他脸上的泪水流过,会忽地恍惚,甚至于跪下对他道歉。 贺兰玥从不求饶,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老疯子的懊悔与悲痛,每一次都是如此。 不过时间久了,他也觉得没什么趣味了。 后来也没有人再打他了,没有能够让他感觉到疼痛。 贺兰玥有了新的趣味,看着更多的人在他面前跪下,看着更多的人因他而死。这些人都比老和尚清醒,可贺兰玥却更加讨厌他们。 讨厌的人就可以杀掉,没那么讨厌的人才能活着。 直到他遇到了一个麻烦的人,可他却不能杀了她。他感到了陌生的疼痛,直往他肺腑 里钻。 贺兰玥抬起头,看到大殿尽头出现了一个身影。 江芙低下头,跪了下来。 突然,贺兰玥本能觉得他体内传来的痛楚与眼前的人有关,没有原因。他不想让她跪着了,他想让她死。 她需要抬起头,才配接下来赐死的皇命。 可南烷送来的细作未免太过没用,连头也不敢抬,眼睛只盯着地面,势必要瞧出一朵花来。贺兰玥在御座上也不由低头看了一眼地面,什么都没有。难道南烷皇宫已经穷到了连一块光滑石材都没有的地步了? 使臣回着话,冠冕堂皇,心藏祸端,介绍着沉默的细作。而贺兰玥连细作的名字的都没听清,将死之人,还需要什么名字? 他的视线滑过细作头顶,他大发慈悲地对她说话,可她还是不肯抬头,只是低眉顺眼地回答。 贺兰玥腹部的疼痛平息,他的烦躁依然没有停止,方才的疼痛令他想要杀人。然而被杀之人还全无所知,这不是贺兰玥想要的,他最喜欢捉弄死前的人。他要看到她惊慌乞求的眼神。 细作终于抬起头,她坐在了他身旁。 侧脸像桌案上的荔枝,衣裳是鲜亮的,耳垂戴着一副珊瑚。这些饰物看起来不属于她,她用虚假的外表将自己伪装起来,包起一颗杀心。 贺兰玥这才发现,她实际并没有太多的怯懦,而是被一股淡淡的死气萦绕着,装模作样地害怕着,藏起烦躁的表情,偷偷将她被压到的袖子扯回来。她就像带着面具。 只有被酒辣到的时候,她那虚假的面庞才冒出了点活人气。她的眉毛跳了起来,眼角红了起来,袖子掩盖下的嘴巴哈着气。 他原本想嘲笑她,可下一瞬却流出了泪。继久违的疼痛后,他又久违地产生了泪水这种东西,被臣子、使臣、乃至细作都看到了。 这令贺兰玥更加想将她灭口。 永远不要相信一个细作,她是来杀他的。 可他又是什么时候改变了主意呢?贺兰玥已经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江芙喜欢吃冰酥山,上面还要放几块白里透红的桃子块,或者花瓣。她的性格像没有颜色的湖水,可却又喜欢鲜艳的物件,往往将自己装饰得像一棵缠着红绸的桃花树。就像乌鸦搜寻亮晶晶的小东西,叼回自己的窝。 这样的一个人,想要如何杀掉他呢?贺兰玥愈发好奇。 江芙说从未想过要杀他,贺兰玥自是不信。 可他还是抱住了她,她在贺兰玥的脸颊蹭了蹭,像个毛茸茸的小动物。 贺兰玥喜欢抱着她入睡,安稳地不像话,一睁眼就能看到她。她睡着的时候很乖巧,不会说谎,不会想要杀他,不会念着旧情人。 不过说谎也没关系,他也不会信。要杀他嘛,也算不上什么,想杀他的人多了去了,江芙还没有那本事。至于想着旧情人啊,这不行,好在他已经把薛伯棠杀了。 贺兰玥喜欢看她画画,喜欢看她写字,也喜欢在她的背上写字。她有些愚笨,连毛笔也不会用。 不过没关系,她说喜欢他。 “陛下,你要知道喜欢一个人就是如此,我对您很用心的,所以这个月的月银……”江芙趴在榻上,装作不经意地提起。 贺兰玥偶然发现江芙有偷偷囤东西的习惯。在床脚的盒子里、青花瓷瓶后的角落、妆台的夹层……有江芙保存的彩色石头、编织的手钏、崭新的钱引、完整的银杏叶、一块带着香味的檀木……这里就像是江芙搭建的窝。 他很好奇,江芙如何能记得每个东西所在的位置。 “陛下,这里是我们的家,我当然记得清。”她说。 她说爱他。 这是江芙的情感,他心里说。 这是他的情感,甚至浓烈得多,他知道。 数年后,他再一次挨了打。 江芙被掳走后的第一日,他感到后背鞭笞的疼痛,那不是他的痛觉,而是来自江芙凛冽深刻的疼。汪文镜带着医官赶来,要为他的伤口敷药,被贺兰玥赶走。 他一个人坐在江芙居住的殿宇,从未感觉如此空旷过,望着手中没有痕迹的话语,在黑暗中搜寻着江芙藏起来的东西。 他的扳指,他给她的亮晶晶宝石,他为她系上的绦带,他赐给她恕罪的木棍,她悄悄从他发冠上扣下来的一粒金子,她从修梵寺柴房带回来他描字的佛经……都被贺兰玥找到了。 她学着他小时候的样子,用指尖描摹佛经上刻着的字。 从痴有爱,则我病生。若作圣解,即受群邪。 她鲜艳的衣橱,包着糕点的油纸,常用的荷花瓷盏……最喜欢的蜂蜜香膏用了一大半,因为有蜜糖的气息。最讨厌的桂花香膏几乎没动,只因她有回涂过之后招来了蜜蜂,随后跑的飞快,险些撞在廊柱上,她够不着蜜蜂,便打了一拳柱子泄愤。 他记得她仓皇的样子,安静的样子,跳脱的样子。 可江芙此刻在哪儿呢? 贺兰玥的伤口被雨水浸泡着,痛楚令人更加清醒。远处的荷塘泛起雾气,天上黑色望不到边际。 江芙睡去的夜晚,贺兰玥睁着眼。江芙凭借胡饼裹腹的时刻,贺兰玥吃不下任何东西。好不容易阖了眼,梦中的江芙被人折磨,贺兰玥被惊醒。 他疯了一样地寻找江芙,拷问一切相关的人,连日奔波。 他的热毒恰巧再犯,贺兰玥强行催动内力压制,若无其事地吐完血,再一次搜寻江芙。短短一日,他亲自将少室山翻了个底朝天。 江芙不在这里。 江芙在哪里? 由于强行对抗毒素,赤红丝线逼近心口,汪文镜跳脚,却拦不住贺兰玥再一次带兵出行。他不眠不休杀了许多人,硬生生闯入叛军的驻扎地,又撕出了一道口子。 江芙也不在这里。 她会不会害怕?她会不会饿到?她会不会被人羞辱? 贺兰玥的马更快了。 他的疼痛、他的喜怒所在,他的江芙。 她最喜欢睡觉了,贺兰玥没见过这么能睡的人,能睡到日上三竿,能从午时睡到天黑。 她又很喜欢骗人。贺兰玥见过许多该死的骗子,可江芙不该死,她的谎言总是很用心很有趣,淡红的唇一张一合,吐出很美妙的词语。他喜欢听她说话,又忍不住亲她,往往会打断她的话。 江芙从不生气,或者说,她总是喜欢笑着的,不过她只对别人假惺惺地笑,对他总是笑得很明艳,像池塘忽然跳出来的锦鲤、青山竹林中一只白狐狸。 江芙、江芙、江芙…… 贺兰玥身上深厚的内力和她的疲惫交织,可她却只在手掌中写了很想他。 没有了,其他的都没有了。 她只说想他,贺兰玥觉得自己要死了。 皇帝不急太监急,汪文镜说贺兰玥是真的要死了。再不停下医治,国丧也就是这几个月的事。 绕是如此,也没能遏制住半点贺兰玥的势头。 他像是一个不需要睡眠的人,梦里江芙受到的各种折磨只会让一向暴戾的皇帝惊慌失措。 矜贵冷淡的面孔变得可怖,眼底的血红色像是刚从地狱归来。杀神一般,寸草不生。然而看到手腕上的长命缕,这阎王又会发出几声纯真的笑声,像是想到了什么温馨的事。 臣子没见过这样的陛下。 陛下又翻过一座山。 绵长的山脉找不到一个人,小小的璇玑殿藏了那么多小东西。高 耸的观星台上坐着细作,低低的台阶站着陛下。 年轻的皇帝知道若是抬起头,她就会吻下来。她的吻总带着些怜惜,她会轻轻抚过他的耳尖、他身上消退的疤痕。 再也无人会这样对他。 过去太过清晰,在他的额角跳动,无时无刻提醒着他发生的事。 贺兰玥找到之前,江芙自己逃了出来。追兵跟上之前,贺兰玥的箭更快。 她远远地看过来,火把明灭,星野低垂。 他再一次找到她了。 …… “陛下会一直陪着我吗?”江芙迷迷糊糊地问,仿佛下一瞬就要睡过去。 贺兰玥不得不承认,江芙这回装的很像,平稳的呼吸、平稳的心跳、含糊的声音,他险些都信以为真了。 可她的指尖攥着他的衣角。 “好啊。”贺兰玥道。 他看到她偷偷翘起的嘴角。【你现在阅读的是 】 第 61 章【VIP】 第61章 “我不会让你死的。”…… 江芙清晨起来,在院子里看贺兰玥舞剑玩,侍从买来山下阿婶自己种的菜,有的菜叶上还会有圆圆的虫子洞,熟了之后很新鲜。这里没有尚食局精雕细琢的甜品糕点,简单的糖饼与豆沙包也很香甜,江芙怎么吃也吃不腻。 贺兰玥命人把江芙的衣物首饰都搬来许多,可江芙也不像从前一样把自己打扮得像桃花树了。她眉眼上的颜色淡淡,穿着明艳的裙子,有时只绾一个最简单的发髻,在院子后的园子学着种菜,结果把菜苗当作杂草铲掉了,被贺兰玥狠狠嘲笑。 好在当晚贺兰玥的粥也熬糊了,江芙扳回一局。 江芙不知道这座山是什么名字,夏日繁茂,风吹林动。她都能想象到秋季的金黄色,冬季天地无一物的白色。 “陛下,我们冬天一起堆雪人打雪仗吧。”江芙躺椅,认真地计划着。 “朕又不是三岁孩童。” “二十多岁也可以堆雪人哦,陛下可以按照我的样子做一个雪人。”江芙笑眯眯,“我也可以堆一个雪人陛下,两个雪人挨在一起,就不会那么冷了。” “可以。” “我还想要在冬日吃羊肉锅子。到时候让人打一个铜锅子,外面下着大雪,北风呼呼吹,我们就在殿里围在一起,把羊肉牛肉切成片放进锅里,还可以把新鲜时蔬涮进去。嗯……我可以给你制作蘸酱,我的独家秘方,只此一份。”江芙骄傲地扬起下巴。 贺兰玥听不太懂江芙所说的食物和吃法,听起来像是需要他自己做熟。这短短几日,贺兰玥已经厌倦庖厨,可江芙说的是他们的冬季。 他因为练功,身子早已不畏寒冷,可江芙口中的冬天听起来很冷,也很温暖。他没有和其他人一起度过冬季的经历,他看着江芙的脸,忽然想象起她站在雪地中的模样。红衣黑发,她会小心翼翼提着裙摆,留下一串脚印。 在这里的生活太过简单,他们聊的也简单,抛去高高在上或无依无靠的身份,姓名只是符号,他们只是自己。没有蟠龙花纹、没有凤尾步摇,天边的颜色每天都会有所变化。 江芙发现贺兰玥还会蹲在地上观察蚂蚁搬家,时不时捉弄一下小蚂蚁,又大发慈悲地给它们扔下几块肉,蚂蚁们如获至宝。蚂蚁成群排列,仿佛上朝时底下乌压压的人头,争抢着属于他们的“肉”。 他们的争抢永远不会结束,汪文镜前来回禀,卢丹臣已经被活捉,正在押送回程的路上。而剩下的臣子见“陛下”身子愈发羸弱,纷纷上书请求册立继位者,而魏王如今也是炙手可热的存在,礼部提议将其册封为皇太弟,同时解除对太后的软禁,以稳朝堂,以安民心。 江芙与贺兰玥踏上了回到行宫的路途,华丽的马车把不知名的小山甩在后面,山回路转,绕个弯,他们住过的小院子便再也看不见了。 “陛下的确应当回去了。”江芙趴在他的腿上,捏了捏他的腰。 贺兰玥按住她不安分的手,随口聊着:“你有什么想杀的人吗?” “好像没有。”江芙道。 “想当皇后吗?”这样重大的事,贺兰玥就用一副今晚吃什么的语气说出来了。 江芙摇头。 “总不能是贵妃,怎么一点志气也无?做事就要做到最高处,那才好玩。”贺兰玥敲了一下她,不重不轻的训诫着:“你需要更多权势,回头朕会将心腹和暗卫一一交于你,阿芙,朕知道你是个聪明人。” “这样就很好,我都习惯了。”江芙像个缩头乌龟,依旧是拒绝。 贺兰玥威逼利诱一路未果,只得接受了他没什么志气的阿芙。不过他还是生了气,抵达行宫之后便独自去了宣晖殿。 江芙望着他的背影,没说话。 为什么这样急于给她铺后路呢?陛下。 她还想同贺兰玥一起过秋天、过夏天。 可她同样知道,缠在贺兰玥心口的毒素一日日渗入,救无可救。 这要怎么办呢。 立秋时节前,天气更加燥热,江芙来到宣晖殿。 殿外跪着臣子,因为暑热昏倒过去几个,都被太医院扶走了。魏王看到她眼睛一亮,激动不已,就要来拉她,被江芙甩开。她走入殿中,无人阻拦。 冷香蔓延,冰鉴外镀了一层白霜。 沉疴痼疾,倨傲冷淡,佛经檀香,喜怒无常,利剑长弓,封鞘留香,血流成河,万人之上……年轻的帝王无聊地躺在榻上,余光瞥见了年轻的妃子。 “想清楚了?”隔着屏风,贺兰玥问她。 “陛下说什么便是什么吧。”江芙绕过屏风,站在榻前:“我只是几日都没见你了。” 我想陛下。 他的脸更加苍白没有血色,眼里淬着毒,轻嗤:“害怕了?朕现在出去,也能将他们都杀干净。” “我没有害怕。”江芙坐在榻边,握住他的手。 贺兰玥反握,他的力气很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江芙,朕死后,你可愿为朕陪葬?”贺兰玥笑着问她。 江芙目光平静,甚至有些期待:“我们不是一起选好了吗?陵墓离这里很近,尸身不会腐坏,里面金银珠宝,外面风景也很好,我很喜欢。” 谁知道贺兰玥又生气了,他怎么这样爱生气。 “想得美。”贺兰玥忽地起身,在江芙还未反因过来时便点了她的穴位。 江芙一动不能动。 贺兰玥盘腿在她身后坐着,亲了亲她的耳垂:“朕收回之前的话,阿芙笨死了,一点儿也不聪慧。” 江芙随后感到深厚、源源不断的内力在注入她的身体,像是黄河之水天上来,强势又温柔地浇灌着她,疯狂地揠苗助长。 她意识到了贺兰玥要做什么。 “你不能这样!”江芙焦急,想要挪动身子,可她的穴位已被点住。 “朕一言九鼎,说了不会让你死。”贺兰玥摸摸她颤抖的肩,笑嘻嘻道:“别抖了,朕都给你。” 他阴森森地威胁:“笨阿芙,朕尸骨未寒,你若是敢再找其他男人,朕死也不会放过你的,你且等着。” “那样的话,陛下会来找我吗?” “不会。” 殿里昏黑一片,殿外阳光明媚,江芙开始害怕黑暗。她不能动弹,只能感到贺兰玥生命的流逝,以及自己逐渐强大的身体。她是生长在他身体的一部分,她是他疼痛的来源,她是他赦免的罪人,他就要将她丢弃了。 皇天后土啊,阿弥陀佛。 三圣菩萨啊,谁能渡我? 江芙无力得想死,可偏偏有人不许她死。他怎么能这样呢? 她哭,贺兰玥又因她落泪而落泪。他嘴巴流血,眼睛流泪,表情却无比欣慰。 “阿芙为我哭得这样伤心啊。”他呢喃着。 天煞孤星、起早贪黑、吃斋念佛、描摹经文、杀人不眨眼……贺兰玥就是这样得到的内力,他的过往、他的喜悲都消散了,只剩下实打实的东西,他逼着江芙接受。 江芙闻见浓重的血腥味,同贺兰玥身上的沉水香混在一处,像一场华丽的戏曲落幕,春蚕到死。 终于,贺兰玥将内力输送完了。他满足了,大咧咧瘫在御榻,把江芙摆在自己身旁。 “朕命你再陪朕一柱香,之后你就可以走了。”贺兰玥道。 江芙只能控制手指的动弹,她连眼泪都控制不了。 日月高悬,鬼神掌生死。君王若死,她如何独活? “朕用遗诏命你活着,接旨吧。”贺兰玥擦去她的泪,无奈地说:“如此爱哭,往后如何立威?” 汪文镜从书房走来,手里拿着一道遗诏,以及贺兰玥的私印。短短一月,他的头发将近全白,娃娃脸也像被揉皱了,再也笑不出来。 江芙紧紧盯着贺兰玥,漂亮的眼睛碎成了一片又一片,眉毛都被泪水冲淡了, 她咬着牙:“贺兰玥,我讨厌你。” 我恨你只留我一人,我恨你高高在上,我恨你自作主张…… 我爱你。 “记住朕的私库所在,带你去过,拿着私印,阿芙就能买更多喜爱的东西了。”贺兰玥贴在她耳边,“可别拿朕的钱养面首,否则……罢了,要养也要找些心思单纯的、面貌好看的。” “那我就只找像你的,气死你。”江芙道。 “好啊。”贺兰玥吸了一口她发间的香气,无所谓道。 线香越来越短,贺兰玥支起身子看了江芙一眼,对汪文镜道:“将她带走,剩下的你知晓怎么做。” 汪文镜像个空壳一样,冷静地接下了旨意,对江芙道了声得罪,就要将她从偏门送出去。 贺兰玥的视线逐渐模糊,到最后只能看见一团团黑红,堵在眼前。 他终是看不见江芙了。 一切又陷入死寂,这是他为自己选择的结局。 阿芙呀阿芙。 昼短苦夜长,来煎人寿。 入夜后,贺兰玥的五感已接近于无。 恍恍惚惚闻见了熟悉的香味,声音断断续续,似有似无,如同幻象。原来他杀了那么多人,死前最后一幕是这样的吗?老天原来如此厚待他。 “陛下,我知道如何救你了。”江芙一身素服,跪在榻边,用脸颊贴着贺兰玥没有温度的手。 江芙的身上有一只缠丝蛊,据薛伯棠说他费尽心思也只练成了这一只,可解百毒,种在她的身上。只不过若是离开了她的身子,江芙必死无疑。 薛伯棠死前江芙问他,如何可解贺兰玥的毒。薛伯棠只是含恨盯着她,话也没说完:“江芙,你……” 江芙起先以为是薛伯棠恨她,这才死前也想骂她一骂,可若是还有另外的含义呢?如果薛伯棠真正说的是……只有她可以解贺兰玥身上的毒呢? 这猜想让江芙猛然震颤,她强硬地拦下了出宫的马车,调转回头。如今她的内力无比深厚,即使还不太会用,但汪文镜也拦不住她。 经过的宫车堆叠着白色灵幡与帷布,尚服局加紧赶制丧服,整个皇城弥漫着一片诡异的沉寂,沉寂的湖水下又是暗流涌动,风雨欲来。 所有人都知道陛下要死了,高兴的人太多,感慨的也有之。总之,乖戾无常的皇帝要死了。 “我不会让你死的。”江芙在贺兰玥的榻前,自言自语,像是某种承诺。 她忽然涌起喜悦的情绪,她也有底气给贺兰玥承诺了吗? 一片迷蒙中,贺兰玥愈发清晰地感受到江芙的存在,正当他要沉溺在这样美妙的死前幻象时,江芙用刀划开了自己的皮肤。 两种不同的血液融合流淌在一起,江芙将蛊虫放入贺兰玥的身体。 “我最喜欢陛下了。”她依偎在他身侧,任由自己的体温流失。【你现在阅读的是 】 第62章【正文完】 第62章 正文完 在整个宫城都在筹备国丧的节骨眼,贺兰玥不仅没死,就连余毒也全部消失了。就连太医院的众人也不禁怀疑毕生所学,难道真是上苍垂怜,赐予了这位年轻的暴君新的生命? 如今再没有什么能阻挡这位帝王想做的事。谋逆之人均已处死,恰巧太后又在宫中离奇病逝,远在南边的卢氏本族也因谋反纷纷受到株连,昔日笼罩在皇族头顶、如阴云般的外戚卢氏即将彻底消亡。 所有人都清楚如今的主子只剩御座上这位,许多臣子纷纷递上了祭祀宗庙的折子。 贺兰玥于荧惑守心时刻出生,生父生母皆亡于同一日,这对一个皇帝来说是洗不掉的污点。而祭祀宗庙则代表着他的正统身份与功绩被所有人承认,直达祖先,万民敬仰。 不过贺兰玥轻飘飘地拒绝了,他没有离开宫城一步,只是沉默地守着承明殿和里面的人。 无论是宫里,还是朝中,都发现了陛下病愈后的寡言少语。若说从前还能从他的表情神态看出几分喜怒,如今更是半点也看不出来了。他就像一片死去的湖水,目光沉寂,雷厉风行地处置着他眼中的罪臣。 朝臣不傻,混迹宫廷多年的宫人也不傻,他们心里隐约都知晓缘由。 停灵的七日已过完,可淑妃的尸首依旧被留在承明殿的冰棺中,传闻中陛下夜不能寐,头痛杀人,只有抱着淑妃时才能安静下来。 可江氏已经死了,显而易见。 这几日也有臣子和宗室的人上奏不合礼数,他们现如今也都死得干净,再无有人敢提及此事。血的教训在前,他们均默契地装聋作哑,小心应对着沉寂的陛下。 只有承明殿服侍的宫人知道,陛下的话甚至比以往多得多,但冰棺中的人再也不会笑着打趣他、回应他了。 “朕今日抬举了周怀邈那老头儿,阿芙还记得吗?就是你来绥朝第一日的夜宴,朕让你坐上来,想看看你的脸,有个白胡子的礼官跳出来阻拦。”贺兰玥靠在冰棺旁,冷气使他的眉眼结了一层霜,语气雀跃:“如今他很上道,说朕的殿内有龙气护佑,也能庇护阿芙。如此,你在这里就不会害怕了。” 冰棺中的人栩栩如生,双眼紧闭,数日过去竟无半点腐坏。也许正是因为这个缘由,贺兰玥听不进一点太医的话,他深信江芙并没有死,这回只是睡得深了些、久了些。这没什么,他可以等江芙醒来。 尽管她早就没了呼吸与心跳。 “阿芙又在跟朕玩游戏,你以为朕会被你吓到么?装的再像,朕也晓得你没死。好阿芙,你的心可真狠,看到朕这个样子,得意么?”贺兰玥冷笑,指尖温柔地抚摸过她的脸:“这回朕不会再被你骗了。” 他又给江芙换了一身裙衫,系好最后一条带子,涂上口脂。脸上是毫无生机的白,映衬着唇红如血。贺兰玥垂头,凝眉盯了半晌,又将口脂擦去。 “丑死了,跟个死人似的。”他说。 那可不就是死人吗?一旁的汪文镜在心里头嘀咕。 但他终究没说出口。陛下死前只惦记着江芙的后路,恨不能将所有的一切都留给她,而江芙为了救陛下连死也不怕……他又能说什么呢? 在汪文镜看来,这二人也着实奇怪。无论单拎出哪一个人都是冷漠无情的性子,偏偏凑在一块就变得要死要活起来。 情情爱爱这事,真叫人欲罢不能,挣脱不得。外面的人看不懂,里头的人走不出。饶是天家贵胄也逃不脱,抑或布衣百姓也能得到一份真情,如此看来又公平得紧。 汪文镜看到江芙的尸体后哭了一场,他一向没什么感情,如今倒也开始想念起淑妃娘娘。然而诡异的是,贺兰玥自醒来后一滴泪也没有掉。 这很不正常,汪文镜几度怀疑主子已然疯癫。贺兰玥一如既往上朝下朝,之后一整日都和江芙的尸身一同度过,同吃同住,自顾自对她说话。 他按照江芙的喜好用膳,也不嫌甜腻了。他对待江芙殿里的宫人尤其和颜悦色,也不迁怒了。但凡与江芙沾点边的人,譬如尚食局最会做酥酪的厨子也得了重赏。这些时候,陛下的脾气格外好。 都是与江芙有关的时刻。 贺兰玥抱着一碗酥山歪坐在地上,倚靠着冰棺,棺里的冰块每日都会新换,源源不断的冷气透过玉璧传到他的脊椎。贺兰玥再没有半点内力,可他却好像感受不到寒凉。 他只是含下一口酥山,与她闲聊:“冰凉可口,难怪阿芙喜欢。朕昨日又寻来一个江南名厨,最拿手的是松鼠鳜鱼与蟹粉狮子头,你应当会喜欢。” 他顿了顿,闷闷地说:“这游戏不好玩,江芙。” “你再装下去,朕就把你的宫人全杀了,素蝉也不例外。除非你同我说句话,朕可以考虑放过他们。” “罢了,你今日也累了,是该多歇歇。”贺兰玥又道,扶棺站起,弯腰在她额头亲了一下。 随后他朝书房走去,嶙骨弓中间的牡丹早已枯萎成干花,死去的骨头与死去的花放在一起格外相称。 贺兰玥并没有让落花 回归泥土,而是强留住它,悬挂于白骨中。仿佛这样一切都不会变,一睁眼就还能回到牡丹宴的那日,他的手在她后背写字,她怎么也猜不出来。他的毒在黑暗中发作,她会紧紧抱着他。 可江芙近来都没有主动抱他,他只能低下头去抱她,贺兰玥冒出一丝不满。 不过这也没关系,无论如何,他都会原谅江芙的。 贺兰玥提笔写下一道旨意,丢给汪文镜,让他传达下去。汪文镜偷瞄了一眼,刚长出的几根黑发险些又吓白了。 ……淑妃江氏,柔嘉维则,淑慎性成,救驾有功,利在社稷,谨以金册金宝,命使持节,立尔为皇后…… 这不是追封的旨意,而是一道真真正正的封后圣旨!陛下甚至将封后仪式的日子都写了进去。 而册封之人是已死之人。 汪文镜想都不用想,这道旨意下去会掀起多大波澜。可贺兰玥都不在乎,他这个伪装成内侍的随从在乎什么? 他在震惊之余又带了点幸灾乐祸,想要看看那些天天把礼教规矩挂在嘴边的老臣会如何反应。 老臣自然是反应激烈,只有周怀邈对陛下的旨意表示支持,陛下一高兴又给他升到了礼部尚书。而原本的礼部尚书,借着贪墨的由头被贺兰玥丢去了诏狱。 新入朝的寒门子弟大多没有靠山,反而更加忠心于皇帝,均对立后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恪守礼数的齐大人作势要死谏,声称古往今来没有一位帝王会让死人入主中宫,执掌凤仪,统御六宫,这是对祖宗的大不敬。 “爱卿说错了,皇后活得很好,今日上朝前还拉了朕的手。”贺兰玥疑惑地看他,“你果真是老眼昏花,头脑不中用了,连活人死人都分不清。” “圣上魔怔,药石无医,天要亡我大绥。”齐大人一口老血喷出来,仁义道德说了个遍,把江芙骂成了祸国殃民的罪人:“贱妾惑主,当挖坟鞭尸,不可留全尸。” “爱卿一心寻死,朕也无法。”贺兰玥笑着走下玉阶,一把抓住齐堰的头,就往那大殿的朱漆立柱上撞。 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回荡在大殿。 终于,齐堰死了。满头是血,软趴趴倒在地上。 “这才是真正的死人,齐大人。”贺兰玥低头看了一眼,似乎很无奈。 “诸位爱卿还有事启奏么?”他笑吟吟回首。 群臣跪下,恭贺新后册立。 七日后,封后大典如期举行。贺兰玥抱着江芙的身体走上太极殿的最高处,接受百官命妇朝拜。 她穿凤袍的确很好看,贺兰玥想。 江芙又不和他说话了,她是在生他的气吗?气他私自做决定封后,还是气他没有给她梳好今日的头发? 贺兰玥不知道江芙在想什么,他只能用疼痛感受江芙,就像从前一样。他自毁一般地伤害自己,疼痛是最真实的感觉,这使他觉得江芙还在身边。 小腹酸胀是江芙又来葵水了,会变得恹恹的,要吃更多的糕点与甜粥。膝盖疼是她又磕到了自己,他会给她涂最好的药,不能有太重的草药味,她喜欢香的东西。肠胃绞痛是蛊虫在蠕动,这时候要……不对,害她中蛊的人都被他杀了,江芙不会再因此痛苦了。 贺兰玥看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鲜红的血汩汩冒出,可江芙的手臂光洁苍白,没有一丝痕迹。贺兰玥的目光几乎要将她的皮肤灼出一个洞,可什么也没有。 他再也感受不到她了。 “阿芙、阿芙……你看我一眼。”他佝偻着身躯趴在冰棺,乞求似的说,血迹顺着小臂流下,蜿蜒至手背,覆盖青筋,将透明的指甲也染了色。 他数着她的睫毛。真可笑,他也老眼昏花了,竟觉得她的眼睫在颤抖,冷霜也攀上了她的眼角,化成一滴水。 是不是很冷啊,阿芙。 他不知道究竟是自己感到寒冷,还是江芙的冷,他分不清了。 他分不清自己与江芙。 “你又骗朕,你说了不会离开朕的,欺君之罪,你真该死。”贺兰玥握着她的手,他在发抖。 很快,他又否定自己的前一句话:“你不要死,你不能死,江芙,朕永远不会放过你的。死了也好哈哈哈哈……世间也无甚可留恋,对吧?朕陪你就是了,小骗子。” 他终于意识到——江芙死了。 她的身体太冷太冷,她死了,不会再睁开眼。她死了,再也没有心跳。 她死了啊…… 真奇怪,她怎么就突然死了呢? “朕不会让你一个人死的。”贺兰玥自顾自地说。 他会一直陪着她。 贺兰玥笑得癫狂,就要将匕首戳进自己心口。 忽然,江芙的手指在他掌心动了动。 …… 江芙像是做了一场很久很久的梦。 梦里四周全是黑的,寂静一片,很恐怖。她发不出声音,做不出动作,就像被困在一个冰冷的躯壳中。没有了缠丝蛊,她会筋脉尽断、七窍流血而亡。 这像是死亡的过程,很漫长,浮浮沉沉。 江芙等啊等啊,也没有等到死亡。 一股强势深厚的内力护住了她的心脏,修复了她断裂的筋脉,就如同贺兰玥第一回给她输送内力,温暖而厚重,将她牢牢包裹起来。这是贺兰玥留在她身体内的东西。 江芙意识到,自己也许还没有死。 可她无法发声,无法动弹,看起来肯定和死人无异,若是真的被下葬,那就是活埋憋死的结局。她什么也做不了。 江芙开始害怕。 渐渐的,有隐约的声音传来,很模糊。她的脑子缓慢转动,认出这是贺兰玥的声音。 他骂她,他求她,他恨她,他想她,他爱她……贺兰玥怎么会有这么多话呢?这个皇帝不需要干活的吗? 慢慢的,她能闻见空气中的气味了。 这可恶可气可恨的坏人,偏要在她旁边吃她最爱吃的东西,还要告诉她新来的厨子会做什么。江芙在心里咽了咽口水,只恨自己不能坐起来吓他一吓。 可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坐起来。 怎么办呢陛下,你不要埋我。 渐渐的,江芙能听清贺兰玥说的话了。 他给她读话本,专门挑那些死而复生的志怪故事来读。他为她读佛经,像是要把她超度了似的。他告诉她,他要让她当皇后。 江芙有些后悔,没有亲眼看到封后大典的盛况。 她能感受到贺兰玥的抚摸与触碰,他为自己换上新衣裳,为自己洗脸描眉,他知道她是爱美的。但他用的胭脂与雪花膏都不是她喜欢的,算啦,她不和他计较。 贺兰玥的身体很暖,江芙担心自己身上死人的温度太冷,会冻到他。 他抱的这样紧,难道想勒死她? 这些日子,贺兰玥似乎真的没有埋葬她的打算,江芙松了口气,继续听贺兰玥成天同她念叨。直到她又闻见了空气中的血腥味。 他的血热热的,流进了她的指缝,江芙有种被灼烧的感觉。 他的确没打算埋了她,而是打算和她一起死。 神经病啊!江芙简直想从棺材里跳出来揍他。 可她还是动不了,江芙在漆黑的壳子里急得大哭。剔透的冰棺中,她汹涌的泪水只化作了眼睫上的一滴冰霜。 江芙感受到贺兰玥在看自己,他的目光总是很难忽视。 他嘴里还在自言自语,吵得她头疼。 笨死了,陛下。 生死关头,她身体中的内力仿佛开了灵智,一寸寸冲开了严丝合缝的躯壳,她总算能看到一点光亮,手指也能动了。 贺兰玥僵在原地,害怕又期待地低头,只看到江芙泪流不尽。 江芙嘴唇微张,声音沙哑: “陛下,你好吵。”【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