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后和魔尊成亲了》
1. 醒来
晨雾飘渺,天色微明。
山林中雨雾弥漫,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在雾气中缓缓行走。
他们背着竹筐一路弯弯绕绕,最终踏入竹林深处。
竹叶繁茂挡住微弱日光,偶有凉风时不时从竹林间隙穿过老赵手中的灯笼。
笼心烛火被风吹得微微摇晃,投照在脚下的黑影也随之晃动。
老赵牵着孙女停在一座石碑前,右手朝左侧伸去,将灯笼递给女孩。
随后他放下背上的竹筐,从里面拿出一碟糕点、一碗面和一壶酒。
他扶着竹筐又从里面掏出筷子和几颗梨,然后将其摆放在石碑前。
石碑四周黑暗,小女孩见状提着灯笼的手往上抬高了点。
火光照亮的范围晃大了一圈,刚好照到无字石碑后凸起的土堆。
湿润的泥土堆看着好像翻新过,女孩盯着那处有些疑惑。
她刚想踮起脚再抬高灯笼看清楚点,手背却被人拍了拍。
“阿星,不用举那么高,阿爷看得见。低些,你手才不会酸。”
老赵握着线香侧身靠近烛心,欲借烛火点燃。
倏然旁边传来一阵咳嗽声。
声不大,但在四下寂静的竹林里却显得格外突兀明显。
老赵取火的手抖了抖,转头看向坟墓。
咳嗽声再次响起。
这次老赵听清声音是从左边传来的。
他拿过灯笼,示意赵星躲在他身后。
火光一步步向前方照去。
暖橙光亮里出现一抹素白。
眼前的姑娘几缕青丝随风舞动,其余大半松散在肩头。橙黄火光和身后幽暗的竹林,衬得她肤色愈发莹白如玉,宛若谪仙。
“咳咳—”虞白捂着心口低咳,抬眸问道,“你们是?”
腕间的玉铃在抬手时落入袖口间,却没有发出任何铃声。
她不动声色地瞥了眼他们身后墓碑前的祭品。
老赵回过神后,思及她周身气质虽不像鬼怪妖魔,但也没全然放下戒心。
他悄然覆手在腰间镰刀柄上,回道:“我们是山下的村民,这是我孙女。”
虞白转眸看去,小女孩半藏在老人身后,湿漉漉的眼瞳里满是好奇和紧张。
他们不认识她。
既然如此,那坟墓是怎么回事?
昨晚她醒来发现身处狭窄空间里,刚试着弯手摸索,体内忽然涌出一股力量,将她连人带板从土里炸了出来。
她被炸晕过去,再次睁眼时,借着些许微光勉强认清她之前躺的地方。
无字碑,孤墓。
墓前插着燃尽的香烛。
有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过来祭拜这座无名墓。
她的脑中不知为何立即冒出这个想法。
随之而来的是一些模糊的片段。
就好似她真的躺在墓里多年……
虞白收拾好土堆,刚想离开此处就听到有人往这边来的动静,于是顺势躲进竹林,直到模糊记忆里熟系的声音响起,这才故意弄出声响出来试探他们。
她收回视线,点点头继续说道:“实不相瞒,我醒来脑中一片空白,不记得往事,不清楚来自何处。混乱时误入此林,见有亮光就寻了过来。”
老赵闻言愣住。
“失忆?”
“嗯。”虞白点头。
误入是假,失忆倒是真的。
她脑中只有躺在墓里断断续续的记忆和一道声音,除此之外,其他的仿佛被层层迷雾笼罩住,她能感受到,却无法看见。
“这…”老赵皱眉问,“那你可还记得自己姓甚名谁?”
老赵话音刚落,先前停留在记忆里的那道声音倏然再次响起。
“虞白!”嘶哑的女声哭喊着。
她下意识寻声抬眸望去,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记不清了。
清风拂过羽睫,眨眼间,映入眼眸的依然是老赵他们两人。
方才恍惚时那道模糊身影仿佛是场幻觉。
她垂眼回答老赵:“记得。”
“我叫虞白。”
“虎头吴的虞,虚室生白的白。”
老赵眉头愈发紧皱,斟酌片刻,道:“我在赵家村没听过附近有虞姓人家。”
眼前的姑娘瞧着岁数不大,如今失忆在深山里,她家里人不知道得多焦心担忧。
自家也有一个女娃,最是能明白这些。
老赵叹了口气,思忖道:“你要是信得过我们,待会就先随我们一起下山,回村后再寻人打听。”
虞白:“好,麻烦了。”
半藏在老赵身后的赵星听他们说完,闷不坑声地扯了扯爷爷衣角。
老赵笑着解释:“我家阿星怕生。”
他轻拍赵星手背,对着虞白说道:“我先祭拜,完事就下山。”
随后牵着赵星转身回到石碑前。
虞白站在旁边看着他熟练地点上香火,从中分出三根线香给孙女。
两人齐齐跪下,半举着香,嘴唇微动,无声默念着,然后起身将香插在石碑前。
虞白的视线一直跟着他们。
回到原地跪地磕头、烧纸钱等,直到祭拜结束。
这些都跟她醒来仅残的记忆片段相似。
她应该就是他们所祭拜之人。
“姐姐,你饿了吗?”稚嫩的童声打断她的思考。
虞白眨了眨眼。
本想蹲下身回答阿星不饿,不曾想,被小女孩这么一说,她猛然觉得自己好饿啊。
几步外正在收拾东西的老赵听到孙女的话,这才想起虞白失忆不知道多久,估计饿狠了,所以刚才一直看这边。
他双手合十朝坟墓行拜,飞快嘀咕了句。
“祖宗体谅。”
而后冲虞白说道:“不嫌弃就先垫垫肚子吧。”
赵星顺着阿爷的话点点头,拉起虞白的手往那边走。
老赵摸了摸尚有余温的拌面,将筷子拿下放平,再递给她。
虞白伸手接过,呆愣地看着手中的面。
“没事,吃吧。”老赵说道,“我做的酸辣肉丝拌面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不喜欢这还有糕点和梨。”
“拌面好吃。”赵星附和道。
虞白低眸注视着碗里散发香味的肉丝面,胃中愈加感到空虚。
她向他们道了声谢,就拿起木筷夹面入口。
*
吃完收拾好东西,老赵重新背起竹筐牵着孙女下山,虞白跟在他们身后。
等他们回到赵家村已是辰时,偶有村民见她通身气质不俗,上前好奇询问。
老赵一一简要回答,并让他们帮忙寻问留意。
谢别村民后,虞白跟着老赵和阿星来到他们家。
房屋不大,但很干净。
“喝点水吧。”老赵倒了杯温水,递到她手边。
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开口向虞白说明情况。
“我们等会就要离开这里去梵城,不知姑娘你…”
虞白握着杯盏,饮水的动作顿了顿,抬眸看向赵老,询问道:“二位方便再带我一程吗?”
“先前您说过,附近从未听过虞姓人家,我想着去梵城能不能寻到家人。”
老赵松了口气,说道:“我也这样想的,梵城人多,更方便寻人,只是怕你误会才没开口。”
他转身拍了拍赵星肩膀:“时辰差不多快到了,我们带上行李就走吧。”
行李包袱昨夜他们就收拾好了,待今早祭拜完就准备走。
他们进入房间拿上东西就朝门口走去。
虞白顺手从路过身侧的赵星背上接过包袱。
赵星背后一轻,下意识回头。见虞白提着她的行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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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舍不得丢的东西有很多,包袱被她塞得很重,怎么能让漂亮姐姐拿呢。
她想伸手拿回来,却被虞白侧身躲开。
虞白轻声道:“已经麻烦你们许多了,这个就让我帮忙拿吧。”
扭头看来的老赵本想说他来拿,闻言后又默默收回手,喊了声“阿星”就继续迈步走向门口。
厚重的木门落下锁,虞白同赵老他们往村口方向走去。
远远就瞧见一辆简朴马车停在村口,车旁站着一位青年。
方脸,瘦瘦高高的。
见他们拿着行李,他当即迈步走来,接过部分包裹放进车厢。
注意到了赵老身侧的虞白,他疑惑道:“这位姑娘是?”
老赵将行李都放好,回身介绍道:“虞白,不知道发生何事导致失忆,有缘遇见,刚好随我们前去梵城寻亲。”
说完转向虞白,“方汇,隔壁村的。这马车便是他去找的,有事托我带东西给他家里人。”
虞白扶着赵星上马车后,自己也踩着木凳上去。
她撩开帘毡,朝方汇颔首问好。
方汇点头回应,眼瞅着赵老也坐稳了,他抬手将木凳放在赵老旁边。
继而后退一步,躬身行礼,“一路顺遂。”
老赵握着缰绳的手一扬,马车便在摇晃中慢悠悠地前进。
“嗯,放心。回去吧。”
*
马车在山间道路上徐徐前行,挂在盖沿边的铃铛随之发出清脆的声响。
虞白盯着左手腕间黑绳系着的白玉铃出神。
黑绳系的白玉铃是一颗镂空雕花白玉珠。
透过繁琐的花纹往里看,能看见玉珠内静卧着一只蝴蝶。
蝴蝶蜷缩腹部,紧紧环抱着一颗更小的雕花白玉珠。
即使在马车的颠簸晃动下,它始终沉眠在梦境里,只有微微起伏的身躯昭示着它的存在。
“姐姐,这里面住的是蝴蝶吗?”坐在对面的赵星手指了指玉珠。
虞白举着手腕点头,“嗯。”
“哇。”赵星小声地呼喊了一声,又迅速捂住嘴巴,怕惊扰到小蝴蝶。
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瞅着白玉珠。
虞白被她这副模样可爱到了,抿唇轻笑。
在外驾车的赵老听见她们的对话,联想先前无意中瞥见过虞白左手腕间带着的玉珠有些熟悉,下意识问了一句:“玉珠内可有一颗更小的雕花白玉珠?”
虞白转头惊讶地望向帘上那道身影,“赵老怎么知道?”
那颗玉珠极小,又被蝴蝶环抱藏在内部,就连虞白都是透过镂空花纹才知道玉珠内又暗藏玉珠。
而赵老只匆匆瞥见过外珠,却能轻易道出内珠的存在。
赵老没有回答她,反而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蝴蝶沉睡在玉珠内,那小玉珠就被它抱在腹前?”
“玉珠上靠近系绳处可有''王''字刻印?”
虞白闻言拨开黑绳查看,一个''王''字清秀地躺在玉珠顶端。
她捏着线绳,眼睫低垂,回道:“是,有王字印刻。”
赵老叹了口气,“那就是了。”
“你手上的是镇南岛特有的蝶铃。”
“取自岛上的白玉,经由王家人所打造雕成。而那灵蝶则是镇南岛上的灵气所化,天生地养,只会与有缘的有情人结契。”
“灵蝶一生只会有一位伴侣,所以在镇南岛象征着忠贞不渝的爱情。传言它们应爱而生,哪对有情人能得到它们的祝福并与之结契,那么他们将会心心相印,恩爱相守。”
“那我这只灵蝶为何沉睡不醒?”虞白指尖挑起玉铃。
老赵握住缰绳的手轻轻扯动,原本直行的马车缓缓拐了个弯。
“两只灵蝶靠近时才会彼此共舞戏珠,分别时便会陷入沉睡,守护着玉珠,直到再次遇见。”
2. 蝶铃
虞白道谢过后就靠在车壁上沉思出神,偶尔掀开布帘观察周围景色,以及向赵家爷孙俩了解梵城情况。
路途中,铃声和车轮声交织作伴,三人就这样在独特声音里一路晃到梵城。
赶在斜阳落山前寻到住所。
这处院宅是赵星父母之前在梵城做生意所购置的,他们本想再稳定些就接赵老他们一起在梵城住下。
怎奈天不如愿,出了场意外,夫妇俩提前走了,留下老小相依为命。
此次为了孙女上学堂的事情,赵老这才决定离开赵家村,搬来梵城。
距离赵星父母离开已经五年有余,院宅落满了灰尘,需要简单打扫才能住人。
虞白刚想帮忙就被赵老推出院子,让她带赵星先去吃饭。
看着还饿着肚子的赵星乖乖站在旁边,不吵不闹,还试图帮忙打扫。
虞白只好应下,牵着她的手往集市走。
*
赵宅位于梵城西巷,靠近西市,虞白带着赵星没走多久就到了。
她俯身询问赵星:“有什么想吃的吗?”
赵星的眸光环视一圈,落在馄饨摊位上。
她轻扯虞白袖口,小声喊“姐姐”。
虞白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瞬间了然。她牵着赵星的手,身体微微挡在小姑娘前侧,将人护在里面,避免被人流挤散。
“老板,请上两碗馄饨。”赵星拉着虞白的手,往里面空位走去。
站在铁锅前忙碌的老板,抽空抬眸看眼新来的顾客,热情地回道:“好嘞,稍等片刻,马上就来。”
虞白她们坐在里面靠边的那个空位,木桌上摆着酱碟和醋瓶供客人自行根据喜好添加。
摊位斜对面是梵城最有名的清风楼,虞白坐的位置正好面对清风楼大门口。
只见清风楼里座无虚席,济济一堂。虞白觑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您的馄饨来咯。”老板熟练又利落,两碗馄饨没等多久就上齐了。
虞白刚抬起手去拿调羹,乍然听见一声清脆的玉振声。
街上各种嘈杂声响汇聚集,她再想仔细去辨认方才的声音,却没能捕捉到。
就在此时,余光里,她腕间的那枚蝶铃由内而外散发出一股柔光。
黑绳系绑着的玉铃在柔光中微微颤动。
“叮——”
乍然一现的振玉声再次响起。
这下,就连坐在虞白对面的赵星也听见了玉铃声,她惊讶地指着蝶铃,“姐姐,蝴蝶——”
虞白注视着玉铃里苏醒的灵蝶,她的脑中空白,只剩下那玉珠掉落在白玉上的声音,和那抹蝶翅。
灵蝶翅尖上点坠着点点金光,挥翅时便留下丝缕闪亮。
虞白的羽睫随之挥动。
她莫名抬眸看向清风楼内,继而倏地起身就想往那边迈步。
直到袖口处传来一阵拉扯,她这才回神停步。
匆忙嘱咐赵星在此等她,路过摊主时顺便拜托她帮忙照顾。
安置好赵星,虞白直接走进清风楼内。
大堂里坐满了人,店小二迎上来欲引她前往二楼落座。
“这位客官,二楼还有雅位,请随我来。”
他微笑着伸手做出指引。
虞白抬手拒绝,“稍等。”
她绕着大堂转了一圈,发现只有靠近楼梯时蝶铃的声响才会更加急促。
于是虞白又默默回到店小二身边,说道:“麻烦了。”
“……”
“客官这边请。”
店小二在清风楼多年,见过不少怪客,很快就控制好表情,继续面带微笑将客人往楼上空位带。
清风楼二楼是由一排包厢雅间围绕着大堂而建,倚着栏杆往下望,便能看清整个大堂的布局。
关上门则是一个独立空间,清净舒心,其中几间推开窗棂还能赏到江边美景。
“不过价钱嘛,自然也更……”店小二见到生面孔自然的介绍起清风楼。
讲了一路,身后的客官半句不回,全程不搭理他。
他回头试图引导客官跟他搭话询问价格,谁知那位顾客停在一间雅间面前不走了。
店小二:“?”
他抬头看雅间上的挂匾——玉锦轩。
小二眼里的茫然顿时散去,瞳眸恢复清明。
他就知道。
客官虽然没回应他,但她真真切切地听进去了啊。
这不,刚听他介绍完雅间能赏江景,立刻就想包下。
看着房门紧闭的玉锦轩,店小二面带歉意地说道:“抱歉啊,这玉锦轩今日已被许公子包下,您要不看看隔壁的灵花阁?”
店小二的话没说完就被陶瓷摔在木门上的声音打断。
他和那陶瓷就隔了一扇门,瓷器破碎时身体猛地一颤,受到惊吓。
没等他缓过来,紧接着一声怒斥从门缝传出。
“压住他,给我灌下去!”
不知道又是哪个倒霉家伙惹到许家公子,正在里面被他欺辱。
身为店小二只能管好自己,他当即想开口劝还停留在门前的客官移步,却看见她抬脚踹上木门。
速度快得他来不及阻止。
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尊贵的客官踩着支撑不住震落在地的门板,走进了玉锦轩。
他反应不及,呆愣在原地,以至于清脆急促的玉铃声都没能传入耳。
……
虞白踏上楼梯,腕间的蝶铃就停止细响。
直到她走到玉锦轩门前,猛烈急促的铃声骤然在她耳畔边响起。
回身走来的店小二依旧絮絮叨叨地介绍着清风楼,全然没听到愈发急促嘈杂的振玉声。
似是久等不耐,系绑蝶铃的黑绳开始发烫。
清脆的铃声再次从她手腕处响动,与门内铃声作伴交缠。
或许是被两道急促声音吵闹到,虞白本想抬手敲门,下意识变成了抬脚踹门。
“谁?!”
虞白破门而入,惊动了门里的人。
虞白绕开珠帘,就看见守在屏风旁的侍从警惕地盯着她。
山水屏风后还有数道模糊身影。
虞白没有停下脚步,欲绕开屏风。
两侧的侍从见状立刻上前想拦下她,刚跨出半步就僵硬在原地。
威压从头顶压下,捆束住全身,他们无法再动弹阻拦半分。
闯进内室的虞白目光巡视一圈,最后落在一片玄色衣袍上。
她刚想继续往前,一柄纸扇从旁横插而出,挡住她的视线。
“呵。你是何人?敢闯玉锦轩!”
视线从纸扇上挪到旁边,虞白偏头看了眼就收回眸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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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锦安原本虚握着扇柄的手气得青筋浮现。
今晚见鬼了是吧。
出门吃个饭,一个个硬是气死他。
在这梵城,只有他许锦安瞧不起人,从没有人敢蔑视他。
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女人,不教训教训她,他就不姓许!
许锦安运转灵力,握紧扇柄,往虞白方向横扫而去。
虞白蹙眉,本能地抬起手格挡,再借力打力击飞纸扇。
“你!”
“你也是修真者!?”许锦安捂着微微发麻的手臂,惊诧道。
虞白不想理他,眼眸依然望着前方那抹玄色。
圆胖的身躯挡住他大半身子,只有一只瘦长白净的手被压制在桌面上。
黑绳掩藏在玄衣袖口之下,漏出一点玉色。
耳边的铃声俞响俞烈。
“松开。”虞白心中烦躁,冷声道。
后头压着人的瘦高小厮,手掌故意使劲,讥笑道:“你说松就松啊。”
他从袖中甩出三把暗刀,想刺中虞白好向许少爷邀功讨赏。
锋利短刀包裹着灵力迎面刺来,在距离她眉心半寸时,陡然变转方向,朝原路返回。
瘦高小厮瞳孔微微收缩,压在玄色衣袍上的手猛地收回,躲开暗刀。
利刃划过手背,刺破皮肤,扎进他身后的墙壁。
他的手背后知后觉感到疼痛,猩红的血液从中渗出。
虞白迈步上前,挡在前面的圆脸小厮下意识撤回手,让出身后人。
玄衣青年斜坐在桌前,剑眉星目,俊美绝伦。左手随意撑在脸侧,眼含笑意地看着她。
背后瘦高小厮唤出命剑想再次与之一战,被对面的许锦安摇头制止。
虞白指了指玄衣青年的左手,客气问道:“麻烦借看一下您手腕上的绳链?”
青年眼里浅淡的笑意渐渐消失,许是她唐突冒犯到他了。
没等她再次询问,玄衣青年放下手往她方向一递。
与她手腕上同样的镂空雕花玉铃从他的袖口下溜出,完全显露在眼下。
刹那间,吵闹的玉振声戛然而止,两只灵蝶捧着小玉珠分别从他们手上的蝶铃中飞出。
它们交缠在半空中戏珠飞舞,彼此的蝶翅触碰相贴后又分离翩飞,唯余两缕紧密交织纠缠的星光。
虞白愣住,迷茫地看着那处虚空。
她袖中的手指动了动,想抓住什么,却握了个空。
“你不记得我了。”青年不知道何时站起身,淡淡说道。
他的眼睫低垂,盖住大半神色。
“我…”虞白张了张口,捏着食指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嗯,我没了记忆。”
对方腕上黑绳缠着的玉珠里,金蝶振翅,簌簌作响。
“我们……难道是夫妻?”
青年闻言倏地抬眸盯着她,“为何这么说?”
虞白抬手摇了摇手腕,铃声叮铛作响。
“因为蝶铃。”
他追问道:“你不是失忆了么,怎会知道蝶铃?”
虞白:“有人告诉我的。”
“哦。”青年偏头低咳,转回头后他弯腰直视她,“嗯,我们就是夫妻。”
他嘴角上扬,噙着笑缓缓说道:“娘子。”
“我找你很久了。”
3. 带走
“哎,两位聊够了没?”许锦安站在旁边开口打断他们的叙旧。
“我还以为是谁。”他鼓手拍掌,哼笑道,“原来是他找的人。”
他拿起酒壶倒了一杯,放在虞白面前。
“我呢,大人有大量,不和女人计较。喝了这杯赔罪酒,我就放过你。”
又将酒壶扔在桌上,冲玄衣青年说道:“至于你。”
“方才让你喝一杯你不喝,现在全归你了。”
许锦安从怀里掏出玉扇,在手上转着把玩,笑着说道:“就当你俩重逢的祝贺吧。”
话里话外的嘲讽辱意让人极为不舒服。
虞白握住青年的手腕,将他拉过来,半挡在他身前。
“若是不喝呢。”
“不喝啊…”许锦安转着玉扇,“那就打赢我。”
“赢了就让你带人走。”
虞白静默半响,点头应下:“好。”
虽然没有记忆,但是潜意识里她能出招应敌。
更何况方才闯进来,他们一群人都拦不住她,她觉得可以与其试试看。
许锦安因刚刚出手,心中早就好奇她的实力修为,见她应下,兴奋笑道:“一言为定。”
他扇了扇玉扇,众人脚下的房间瞬间消失。
他们凭空出现在了一处山林里。
而后许锦安迅速起身攻击虞白,玉质扇面的边沿冒出一排尖刺划向她。
虞白侧身闪躲,轻轻推开身边的人。
瘦高小厮持剑跟在少爷身后,他挡在虞白身后,抬手挥剑向前砍去。
凌厉带着杀气的剑气朝虞白而来。
她随手从地上捡了根断树枝,转身一挥,化解掉小厮的剑气。
瘦高小厮见状脸色越发阴沉,发了狠似的冲上前与她对战。
锋利的剑始终无法前进半寸,看起来脆弱易折的树枝迎上剑刃却丝毫没有损伤。
不远处的许锦安眉头慢慢皱起,他扭头示意另一个小厮也上去攻击。
得到指令的胖小厮双手手指弯曲,心中默念口诀。
一对铁锤凭空出现在他手中,他用力朝地下砸,虞白所站的地面立时往下凹陷。
脚下踩空,坠落感骤然席来,虞白当即将木枝插进土墙里。她握着树枝悬挂在空中,地面上的胖小厮双手合靠,两个铁锤相撞,发出震响。
顶上的夜空逐渐变小缩窄,四周的土墙在合拢收缩。
虞白手上使劲,蹬上土块,借力向上跳跃,周身灵力运转。最终在地面完全合上前,轻盈地跃出,落至几步外。
还没站稳,数只蝙蝠卷着狂风迎面就冲来,虞白敏捷地顺势弯腰滚动,往旁边躲避。
蝙蝠扇着翅膀卷着风跟随她拐弯,势要将她卷入风中撕咬扯碎才可停止。
虞白一边闪躲跟在身后的狂风和蝙蝠,一边出手对抗瘦小厮的剑招,时不时还得注意脚下忽然下陷或突起的土刺。
又一次挡掉从斜方横扫过来的剑招,虞白抿唇往旁边退了两步。她和追上来的瘦小厮在原地过招,似是慢慢没了精力落于下风。
小厮冷笑挥剑,手下的剑招俞渐狠厉。
见她抵挡不住,被逼得又往后退了几步,瘦小厮心急地持剑直追而上。却见虞白笑着朝他扔出几片树叶,叶片上裹挟着灵力,他挥剑劈散,暂停在原地。
他余光中瞥见远处的胖小厮刚刚合上双锤,心中一凌。
中计了!
等他反应过来,早已无法撤离。
脚下悬空,他掉落入自己人的招式。
下半身埋在土里,上半身卡在地上。
虞白两指合并作剑,指尖蓄着灵力,抵在他脖颈上。灵气划破皮肤,鲜血随之溢出。原本还在挣扎的瘦小厮顿时再次感到疼痛,当即停下动作认输。
手腕微动,虞白另一只手甩出数枚叶片。
叶片分成几道尖刃刺向另外两人。
尖叶破开蝙蝠风卷,直抵他们眉心。速度快到只剩残影,许锦安他们根本闪躲不过来。
“你们输了。”虞白看着他们说道。
许锦安敛眸不再看额前的青叶,手腕朝下,扇面翻转,周身场景又变幻回原处。
“说到做到,你们走吧。”他侧身让路。
虞白拉着玄衣青年就往屏风外走,路过那扇被踹坏的门,她顿了顿,向还守在门外的店小二道歉。
“抱歉,方才心急莽撞了。”
店小二惊讶地看着从里面走出来的两人,下意识说道:“是你?”
难怪许公子那么生气,原来他在里面。
虞白:“?”
她不解店小二为何这么说,转眸看向旁边的人。
只见他眉眼满是笑意,点头说道:“嗯。”
“这钱是赔偿这门的。”他拿出荷包放进店小二手里,随后转头和虞白对视。
虞白莫名心虚,转头拉着人就走。
捧着荷包的店小二呆愣住,木怔地看着他们远去。
那个人何时笑成这样??
*
虞白带着人走出酒楼,她看着跟在身旁的人,想喊他在此等她。
她张口想起自己不记得他叫什么了。
烛红映在他眼眸里,亮亮的。
她忽然不想问了。
但眼前的人似是猜到她所想,收敛了点笑意,郑重地说道:“殷时渊。”
“我叫殷时渊。”
殷时渊三字像迷雾里的一缕清风,有那么一瞬吹开了浓厚白雾,漏出背后的记忆碎片。
然而清风拂过,雾气再次掩盖而上,短暂闪过的回忆又被模糊埋藏。
虞白眨了眨眼,点头,“殷时渊,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接人。”
说完又补了一句,“马上就回来。”
殷时渊:“好。”
虞白穿过街道回到摊位。
站在大锅前的老板首先看见她,喊道:“回来了啊。”
坐在一旁的赵星立马站起来,跑到她面前。
虞白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向老板道谢,“多谢老板帮忙照看。”
“小孩儿很乖,不用谢我。”老板摆摆手,乐呵道。
虞白临走前让老板再帮忙打包几份吃食带回去,连带她方才没动的那碗,也被她热好装了起来。
她一手拎着吃食,一手牵着赵星返回酒楼。
刚走几步,殷时渊就迈步过来,拎走她手里的吃食,走在她身侧。
赵星看着这位突然出现的人,怯生生地揪着虞白的衣袖,小声问道:“姐姐,他是谁啊?”
虞白俯身和她平视,解释道:“他是姐姐的夫君。”
“姐姐你想起来了?”
“没有。”虞白摇摇头。
赵星疑惑道:“那你怎么知道是他啊?”
“因为灵蝶。”虞白指了指手上的蝶铃。
赵星看了看虞白玉珠里飞舞的蝴蝶,又悄悄探头去瞧另一个人。
他手上也有和虞姐姐一样的玉铃,里面同样有蝴蝶在。
赵星点点头,说:“我知道了,阿爷今天在车上说过的。”
见赵星大概明白了,虞白就起身继续牵着她往赵宅走。
同来时一般,顺着街道直走然后拐弯再直走,很快就到西巷看见赵宅了。
赵宅里亮着灯火,虞白她们刚跨过门槛,赵老就从里屋出来。
他手里提着灯笼,招呼着虞白和赵星:“刚想去找你们,快进来,外面夜深寒重。”
看见殷时渊跟着她们进来,诧异道:“这位是?”
虞白将方才发生的事情简短地描述一遍,殷时渊站在她身侧,等她讲完后,朝赵老拱手行礼表示感谢。
“原是如此。”赵老了解经过后,感慨道。
没想到虞白这么快就寻到家人,他看着两人手上的蝶铃,真心为他们感到高兴。
赵老抬手拍了拍殷时渊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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膀,看向虞白说道:“找到就好。”
“那今晚?”
虞白没有记忆,不知道她和殷时渊的家在哪里,无法回答赵老这个问题。
她稍稍偏头看向殷时渊,就见他眉眼含笑,张口说道。
“我们就住在前面的临花巷。”
“今晚夜已深,我们就不多打搅了,明日再亲自上门拜访二位。”
他牵起虞白的手,同赵老和赵星行礼道别。
“不必客气。”赵老抬头大概估量了时辰,“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多留你们了。”
虞白将打包给赵老的吃食留下,再次道谢后便转身跟着殷时渊走。
*
殷时渊口中的临花巷她没有记忆,只能由着他带路。
两人并肩行走,一路无话。
虞白几次张口,临了却又咽了回去。
她想问他,为什么她是从坟墓中醒来的。
她是什么人?
没等她问出口,身侧的殷时渊先开口出声。
“前面昏暗,小心脚下。”
他拽着她往旁移了两步。
接着,幽暗的窄巷亮起一簇火光,照亮了他们周围。
“你……”虞白看着他手心悬着的焰火,散发着幽蓝亮光,不似烛火,带有淡淡暖意。
看起来阴恻恻的,靠近时还有股寒意扑面而来。
殷时渊:“嗯?”
见她好奇地凑近幽火,殷时渊连忙移开手,轻笑道:“这可不能碰。”
虞白:“为什么?”
殷时渊:“要是沾上一星半点会被瞬间吞噬,烈火焚心。”
“……哦。”虞白转回头,借着火光看清方才脚下躲避的东西。
一块碎瓦片。
“走吧。”殷时渊瞥了一眼,“钟伯他们在前面等我们。”
“钟伯他们?”
“嗯。”殷时渊颔首示意她看前方。
暗巷尽头两盏灯火影影绰绰。
虞白扯着殷时渊衣摆走出巷子,灯火处的三道身影渐渐清晰。
年长的应该就是殷时渊口中的钟伯。
他慈祥地笑了笑,然后就站在一旁看着他们。
另外两人,一男一女长得极其相似,明显的区别就是他们眼角的泪痣。
男孩长在左眼下,女孩点在右眼。
两人性格好像也明显不同。
女孩见到他们点头问好后,就没在开口。
只是她的视线会时不时往虞白这边瞥。
而另一个拎着灯笼就直接冲上前来,迎面砸下一堆问题。
“这是怎么回事啊?”
“真失忆了?”
“该不会是故意的不想理少主吧?”
他拎着灯笼,绕着他们转,刚想仔细看看虞白就被殷时渊侧身喊住。
“惊竹。”殷时渊的语气平淡,但他还是背后一凉,立刻闭嘴蹦回原地。
殷时渊接着低头缓声向虞白介绍他们三人:“他们是钟伯、惊竹和流萤。”
钟伯温和地笑着说:“先进屋吧。”
他转身带头朝身后的屋院走去。
虞白他们跟在钟伯身后,期间惊竹频繁地往她这边看。
进屋后,虞白又一次感受到惊竹的眸光,她回看过去,问道:“有事?”
惊竹眼神闪躲,慌乱道:“没、没事。”
察觉到老大警告的目光,他随口扯了个问题保命。
“老大,虞小姐今晚住哪间房间?”
这话一出,虞小姐和老大脸色都不对了。
虞白眉头皱起,疑问道:“我们不是夫妻吗?不是应该住在一间?”
虽然她暂时无法接受和殷时渊共住一屋,但他身边人惊竹为何会这么问?
“夫妻”两字出口,屋里的人除了殷时渊,其他人全都瞪大眼睛看着虞白,好像她说了什么惊天大事。
虞白更加疑惑:“……不对?”
4. 魂片
惊竹等人呆愣在原地。
最终还是殷时渊出声解答:“他们以为你不知道我们是夫妻。”
他掩在袖间的手指捻掐了个诀,将钟伯他们三人拉进传音阵。
“她以为我们成亲了。”殷时渊顿了顿,继续道,“别暴露了。”
“特别是惊竹,做不好就回暮土刷石头去吧。”
被点名的惊竹浑身轻颤,条件反射的顺着自家少主的话往下说:“对对对,这不是怕您不想嘛,所以问问看。”
虞白闻言心里的疑虑消去几分,但仍然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惊竹被她的眼神看得心虚,面上不显,但心里疯狂哀嚎。
“老大,你这是逼我们上贼船啊。要是姑奶奶恢复记忆了,不得把我们揍死。”
无情的殷时渊任由他哭嚎,也不准备解救他。
惊竹只好换人求救:“钟伯、妹妹,帮帮忙,虞少主再盯下去我的脸要僵了!!”
幸好另外两人还有点感情,接到求救后就出声转移虞白的注意力。
“少主和少夫人的房间在那。”钟伯伸手往右。
流萤上前引路:“请随我来。”
惊竹安安分分地跟在身后,暗地里传声。
“啧啧啧,钟伯你这声少夫人叫得这么顺口。”
钟伯拢在袖子里的手动了动,说道:“你有意见?”
“当然没意见。”惊竹说道,“要不是当年那件事,少主他们也不会——”
走得好好的惊竹,手背一凉,随即麻意从那处传上肩膀,他的整只手臂顿时麻痹失去知觉,手背上红肿起来。
意识到自己嘴快说错话,惊竹彻底噤声。
走在前方的流萤无奈道:“哥,少主不让提及。”
钟伯留下一句话就跟着走进房间。
“一炷香后自会解,给你长长记性。”
惊竹这下什么话都不敢再讲了,老实守在旁边,等药性过去。
未发一言的殷时渊始终走在虞白身侧,唯有眼眸里的笑意悄然散去。
室内沉香暗浮。
殷时渊眸光落在虞白侧脸上,他的神情复杂,流转几瞬,最终开口道:“钟伯,麻烦帮忙看一下。”
他喊住钟伯,请他帮忙查看虞白究竟为何失忆。
钟伯点头回应,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搭在虞白手腕上。
仔细诊断后,他眉头皱起,接着抬手掐诀,划过眼眸。
只见眼前的人灵神不全,魂片缺失大半。
他神色大惊,反复确认。
“如何?”殷时渊见他脸色不对,问道。
钟伯起身说道:“少夫人魂片残缺,许是因此才导致记忆丢死。”
“什么?!”
闻言,流萤和惊竹两人皆是一惊。
虞白不解:“什么是魂片?”
“人有三魂七魄,修道者的灵神指的就是其中的主魂。”钟伯向她解释道,“而魂片则是灵神破碎成片,不再完整。”
虞白:“那有办法恢复?”
钟伯:“自然是有。”
“寻回丢失的魂片,将其融入残留的灵神碎片之中即可。”
虞白点点头。
听起来也还好,能恢复就不是什么大问题。
她抬眸看了看他们的脸色,宽慰道:“这不是能恢复么,你们别白着脸啊。”
“凡人缺了一魂,性命都难保。”从方才就冷着脸的殷时渊,蹙眉看着她,“而对于修道者来说,灵神更为重要。但凡受到半点攻击伤害,都犹如剜心刮骨。”
“你——”殷时渊唇瓣阖张,眉头紧锁。
虞白对上他的眼眸。
那双如幽静石潭般的眼眸,从见到她起就一直含着柔情笑意。
她很喜欢他的眼睛,觉得很好看。
可现在那缕时时拂过水面的春风停止了,水下似是暗藏汹涌,无端让人感到惧意。
虞白瞧着那双漆黑眼瞳,却不觉得害怕。
她看到了复杂神色里难以掩藏的悲伤。
他是在伤心吗?
因为她?
殷时渊看见虞白伸手抚上他的脸。
她的指尖碰了碰他的眼睛。
钟伯他们早已悄然退了出去。
屋内只有他们两人。
愈加靠近的呼吸,湿润、潮热。
像在清风楼里见到的灵蝶一样,交缠共舞。
蓦地,心口传来绞痛。
她弯腰抬手捂住。
殷时渊立时扶住疼得站不稳的她。
方才还将热意留在他眼角的指尖,倏地冰冷一片。
殷时渊当即握住虞白的手,催动灵力,传入她的体内。
源源不断的暖意从相贴的掌心流到躯体四肢。
最终又汇聚在心口。
剧痛慢慢被缓解。
虞白靠在殷时渊身上,借力支撑着。
冷汗浸湿两人的衣袍,殷时渊随手掐了个清洗诀,而后扶着她坐到躺椅里。
他扯过锦被,将她包得严严实实的。
又不放心地布下阵法,为她驱散寒意。
“我去找钟伯,你等我回来跟你说,可以么?”殷时渊手撑在躺椅扶手上,询问她的意见。
虞白缓过疼痛,但浑身仍然无力。
她点头回道:“嗯,好。”
*
殷时渊关上房门,还没走出几步,就立时偏头闷声咳嗽。
他抬手擦掉唇边溢出的血迹,继续朝钟伯房间迈步。
钟伯房门没关,惊竹和流萤全聚在这里。
殷时渊的咳嗽愈加严重,钟伯一看这情况就知道少主他又动用灵力。
他连忙拿出瓷瓶,倒出一枚灰色丹药递给殷时渊。
殷时渊服用过后,体内的混乱撕扯才渐渐停歇。
他将刚才虞白的情况说给钟伯他们听。
钟伯闻言斟酌道:“少夫人当初应是受白虎庇护,这才无碍。但她的灵神缺失,魂力无法支撑太久,所以刚刚才会如此。”
“得尽快找回魂片。”
流萤担忧地问道:“若是无法及时寻回呢?”
灵神碎裂,魂片脱离体内,即便受到外力附在物件上,也无法存留过久。
要是寻常人的魂片,不等百年,十年便会消散于天地间。
少夫人修为高深,又有白虎护灵,这才撑到五百年后。
但如今她失去记忆,魂片寻找更加困难。
钟伯叹了口气:“轻则再次陷入沉睡修养,重则——”
他看向少主,闭眼停顿,继续说:“重则就此离去。”
“入轮回道。”
惊竹攥紧手心,呢喃道:“灵神不全入轮回,会天生病弱,世世活不过二十,直至在凡尘轮回中灵神重新长全,方止。”
这是他曾经在殷家藏书阁中翻看过的一本古籍上所记。
他的脚背被流萤踩了一脚。
惊竹说的这些记载殷时渊也看过。
他哑声问钟伯:“目前可有办法缓解她的绞痛和寒症?”
钟伯知道瞒不过他,思忖道:“每隔三日为少夫人渡灵可暂缓她的绞痛。”
“至于寒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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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法力和法器温养着即可。”
流萤闻言拱手请命:“我愿为少夫人渡灵。”
“不行。”钟伯摇摇头,“必须修为比少夫人高才有用。”
在场的四人,只有殷时渊修为比虞白高。
惊竹皱着眉头:“可是少主不能再动用灵力了。”
殷时渊从随身空间里拿出一块血玉和一面铜镜。
钟伯看着这两件法器丝毫不意外,了然道:“血玉可温体蕴神,用于治疗少夫人的寒症乃极佳。”
“而青冥镜能吸收魔气转化为灵气。”
惊竹盯着青冥镜,恨自己无用,帮不上忙。
“十之一,总比少主他动用灵力遭受反噬好。”钟伯拍了拍惊竹的肩膀。
虞家精心培养的少主,修为若是轻易被旁人比下,那岂不是笑话。
殷时渊向钟伯他们道谢过后就离开回到他的房间。
虞白窝在躺椅上,看着他抬步从外面走到她面前。
手上多了一块血红朱玉和一个玄色瓷瓶。
殷时渊将两样东西都放在她手上。
她茫然地看着他。
“这是什么?”
“血玉和固灵丹。”殷时渊说道,“血玉能驱寒,固灵丹有利于你修养固稳灵神,每日服一颗。”
固灵丹是钟伯后来塞给他的,说可以助虞白护灵,以保余下的残魂不再离裂。
虞白点点头:“好,我记住了。”
她拔开布塞,缓缓倾倒瓶身,倒出一颗半透明丹药。
灵丹入口即化,最后残留的些微疼痛也就此随之痊愈,她的灵神渐渐稳固,身体的力气也慢慢涌回。
完全恢复后,虞白将丹瓶收好,这才将视线重新放在血玉上。
血红朱玉,颜色艳丽如血滴。
不大,半个巴掌大小,周身源源不断的向外散发暖意。
不到一刻钟,虞白的手心就被它烘得温热。
见虞白脸色不在苍白,殷时渊轻声问道:“可还有不适?”
虞白摇摇头,眼睛弯弯:“已经好了,谢谢你。”
“你我之间不必道谢。”殷时渊眼睫低垂,覆盖住大半神色,“天色已晚,早点歇息吧。”
今日经历了一连串事情,又突发绞痛,虞白的精神疲劳。方才窝在躺椅里就已经有了困意,只是寒意扰得她睡不着。
“那你呢?”虞白坐起身问道。
他的关切照料不似假意,而自己对他的触碰也不会排斥。
和别人相比,她对殷时渊有股莫名的信任和好感。
不像赵老他们有曾在模糊记忆片段里出现,她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认定他绝对不会伤害她。
但是想到他们会同住一屋,共睡一床,虞白内心还是不由紧张。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情绪。
可能是她没有关于他的记忆,所以才会这样吧……
室内明亮,殷时渊清楚地看见虞白的耳尖染上一抹红粉。
他无声闷笑,回答道:“钟伯说在寻到魂片前,你随时都有可能突发不适,须有人时刻在身边守着。”
殷时渊没故意逗她,接着就说:“我就在隔壁房间,有事喊我名字就行。”
“明日见。”他指尖点了点血玉示意她收好,说完就转身走了。
虞白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好半响才回神。
脑海中殷时渊的笑颜萦绕许久才散去。
她躺在床榻上,周身全是熟悉的味道,翻来覆去间,不禁猜想——
她以前该不会是先看上殷时渊的容貌,才和人在一起的吧。
5. 纸人
翌日清晨,用完早膳过后,虞白和殷时渊准备前去赵宅。
昨夜空寂的街巷此时人来人往的。
也有坐在茶摊前谈天聊八卦的。
“听说了吗?”一位尖脸男子左右张望,压低声音说道,“魔域里的那位出来了。”
“谁?”他对面的没听明白。
旁边的人推了推他手臂:“你傻啊,魔域里还有谁,当然是那个魔头啊!”
尖脸男子连忙竖指阻止:“小声些,万一被那位魔尊听见了,我们就完了。”
“什么意思?”
“魔尊怎么可能会听见?”
“你脑子吓糊涂了吧。”
尖脸男子见他们不信,拿起茶盏哼笑道:“昨天仙门百家连夜下追缉令,沈家他们推断魔尊逃出封地后,直往我们南边来。”
“那位手段残忍,法力高深莫测,没出封地就有数位魔修自愿追随。现在出来后,谁能保证这梵城没有他的耳目呢?”
最后一句他的语调拉长,另外两个人皆被吓得心中发毛。
对面的那个,嘴唇颤抖,磕磕绊绊道:“魔域不是、不是有仙门百家大阵封印着吗,怎么还让、让那位逃了出来啊。”
“谁知道啊。”尖脸烦躁地扒拉着头发,“这还是我从我哥那里听来的,昨夜沈家就正式向南方各仙家发出告示了。”
三人探头靠拢,互相冲着对方唉声叹气,叹完又捧起茶盏猛喝。
他们说话声都不大,但是虞白在路过时还是全部听清了。
但没听懂。
走出一段路后,她戳了戳身边的手臂。
学着刚才三人,靠近殷时渊,低声问道:“魔尊是谁啊?”
殷时渊:“嗯?”
虞白眨眨眼,不敢太明显,借着袖口的遮挡,手指指向后方。
“方才你没听清么?”
殷时渊这才恍然大悟,回答道:“听清了。”
“不过魔尊是谁,我也不清楚。”
虞白:“?”
殷时渊继续道:“除了仙门四大家中的几位,没人知道魔尊姓甚名谁,长什么样。”
虞白点点头,仍有疑问:“那魔域和仙门四大家又是什么?”
殷时域思索片刻后为她解答。
世间有引灵入道者,称之为修真者或修道者。
他们的修为越高,越能脱离凡道,寿命远长于凡人。
仙门百家各有传承,其中为首的四家宗族的势力各据四方。他们分别有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四大上古神兽的传承庇护,实力强大,是以百家供奉他们为首。
四家互相制衡约束,又携手互助,共同带领仙门百家寻道修炼,守天下苍生。
五百年前北边突现一位魔修,心狠手辣、丧心病狂、残杀数人。在他逃窜时,四家之一的少主与其对战擒拿,将他封印在原地。
但她也被那魔修暗算,死于他的刀下,留在封阵里。
仙门百家见封阵处邪气冲天,紧急赶来时一切已晚。
法阵里黑雾漫天,就连四大家的人也无法把握能当场击杀他。
那魔头法力深厚,修为未知,担心他冲破封印再次祸害苍生,众人合力在阵外又布了个阵。
而那封地后来又被人称为魔域。
*
到达赵家时,赵老他们正欲往外走。
“虞姑娘?”赵老惊讶地看着上门拜访的两人,歉意道,“实在不好意思,眼下我这有事,恐无法招待二位。”
虞白看他身后跟着一个眼生的女子,神色慌张、眼角湿润,不由问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赵老拧眉简要的将事情说了一遍,回答她。
昨夜他们离开后,他就想着趁早把方汇嘱托他的东西带给他媳妇,省得他挂心。
两家离得不远,他当即拎着东西就过去了。
但他在门口敲了半天也没人应,想着方汇媳妇或许有事出去了,便先回家次日再去。
今日一大早,方汇媳妇就先行过来找他了。
他开门就看见她眼睛通红,整个人十分狼狈,见他就哭着喊孩子丢了。
“她找了一夜,也报了官,但始终还没有孩子的消息。”赵老忧心道,“我正准备和她再去孩子常玩的地方找找看。”
事关孩子,赵老不免也跟着焦急起来,话落便抬步与虞白他们告别。
年轻女子发丝凌乱,裙角沾满泥污,强忍精神地跟在赵老身后。
虞白和殷时渊侧身为其让路。
在她擦身而过时,虞白闻到一丝奇异味道。
阴寒、恶臭,令她格外不舒服的味道。
她立时双手掐诀,运转灵力。
一张黄纸从宽袖中溜出,灵力托着它乘风追上女子。
啪叽贴在她背上。
若是有人瞧见,则会诧异那其实不是黄纸,而是黄纸钱剪出来的巴掌大小的纸人。
纸人身轻,但动作却相当利落。
只见它勾着女子的发丝,顺着长发攀爬,很快就爬到头顶。
然后一只小纸手卷着那根用来束发的木枝,另一只则灵活的朝虞白这边招手。
感受到纸人传回的灵力波动,虞白确定刚才那异味就是从女子头上的木枝散发出来的。
眼看赵老他们就要拐弯走远了,她拉着殷时渊连忙追上。
错过了他凝望小纸人时,黑眸里的眸光微动。
她忘记了五百年前的事情,却没有遗忘她的术法招式。
虞白他们催动灵力追上赵老和女子。
她伸手拦下他们,没等赵老疑问就先开口说道:“你头上的木枝有问题,方便说说是哪里来的吗?”
赵老闻言抬眸看去,就见姝娘头上立着一个黄纸人。
纸人脸上点缀着两个墨点和一条弯线。
活灵活现的像个人样的朝他咧嘴笑。
纸人友好的笑容赵老没感受到。
他感受到了惊吓。
“妖…妖怪!?”
纸人委屈,纸人无法反驳。
它默默拉平弯扬的“嘴角”,委屈地跳到殷时渊肩上,扭头埋进他的脖颈。
赵老:“?”
虞白:“……”
她知道自己弄出来的纸人很灵动,但没想到这么像人,还有自己的情绪。
不过这一幕倒有些熟悉,隐隐约约勾出一点回忆。
好像以前她造出来的纸人也都很喜欢黏着殷时渊。
姝娘见赵老伯白着一张脸,指着她喊妖怪。正茫然着就又看见一张纸人从她头上飘到旁边的男子肩上。
而后,那男子弯起指节,偏头摸了摸那纸人的头,好像在安慰哄它。
姝娘的心情卡在喉咙里,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虞白回神后,就赶紧替纸人解释道:“它不是妖怪,是我专门剪出来的灵物。”
“灵物?”
“对,它对异息格外敏锐,寻人是它的强项之一。”
虞白挥袖拂过殷时渊的肩头,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道:“昨天没弄好眼睛,现在好了,应该不吓人了。”
殷时渊的指尖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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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戳纸人,它才慢吞吞地转过身子。
黄纸面上的墨点不在像点上去那般死板,还能像人似的眨眼变幻。
见他们没喊它妖怪了,嘴角的那条线还悄悄翘起一点点。
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看顺眼了,还挺可爱的。
方才那两只“墨眼”死气沉沉,配合上高高上扬的嘴,很是诡异。
初见这种“灵物”的赵老自然以为是什么妖怪。
等心情平复下来再看,也没那么可怕了。
甚至这黄纸还有点眼熟。
姝娘满心系在孩子身上,知道这灵物纸人会寻人,当即想跪下请求两位仙人帮帮忙。
她的膝盖刚弯,就被一阵风托住。
她只好改为抓着虞白的手,哭求道:“求求仙长帮忙寻找我儿,姝娘愿为奴为婢、做牛做马报答您。”
虞白扶着人:“不必如此,即是遇见便是缘分。能帮的,我们自然会帮。”
“你头上带着的木枝有问题,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姝娘听到虞白在问木枝,她下意识抬手拔下,想了想说道:“这木枝是我孩子瑶儿前几日送给我的。”
“你可知道她是从哪里得来的吗?”
姝娘摇头:“不知道,我以为她是路边捡来的。”
虞白勾指示意小纸人带路:“孩子的事情应该和这木枝有关,我们先找看看。”
赵老和姝娘连忙应好,跟着殷时渊走。
小纸人坐在殷时渊肩上指挥,需要左拐就戳他脸,右拐就轻扯头发。
“两人”配合默契,一路没停,直接带他们走到城郊外的白桃林里。
走到一株白桃树前,小纸人就从殷时渊身上滑了下来。
它绕着树转了一圈,然后停在右侧,两只短手开始不停地扒拉树下的树根。
赵老和姝娘看不懂,也不敢打扰,弱弱问道:“需要我们一起帮忙吗?”
“没事。”虞白说道,“这树开智成精了,寻常人找不到入口的。”
小纸人将埋在土里的树根扒拉出来,然后低头贴面,“咬”了一口树根。
刹那间,树后袭来一股柔风,吹得人晕乎乎的。
风停,再睁眼时,他们已经不在桃林里了。
脚下是湿润的泥土地,周围唯有荒草枯木。
虞白环视一圈,四周只有一条道路,通往黑暗深处。
周边还有雾气在向他们不断地聚拢。
“这、这树枝在发光!”
姝娘手上拿着的那根木枝从进来时就开始亮起白光。
雾气始终徘徊在白光范围外。
虞白施法让木枝飘浮在空中,使白光扩散至每个人身上。
而后翻手又唤出几张符咒交给赵老和姝娘,交待他们务必收好,必要时可保一命。
就在她犹豫需不需要给殷时渊一张时,就看见刚刨完土的纸人,举着脏手在跟他比划。
殷时渊蹲下身子,眼神认真地看着它“讲话”。
纸人双手怼到他脸上,眼睛和嘴角都拉耸下来,满脸写着不高兴。
殷时渊立时掐诀,将它身上的脏污清洗干净,顺便把小纸人捧回肩上放好。
不高兴的小纸人瞬间被他哄开心了。
坐在肩上荡起双腿,咧嘴笑。
“……”
符箓不用给殷时渊了。
纸人融入她的精血,拥有她部分的修为法力。就它现在这样,肯定会护好殷时渊的。
虞白阖眼,脸上燥热。
心里默念,他们是夫妻。
6. 白骨
在殷时渊看来之前,虞白先转眸移开目光,重新看向前方。
“走吧,前面有妖气。”
四人呈纵排直行,虞白打头,殷时渊和纸人在尾,木枝悬在赵老和姝娘中央。
越往里面走,四周越黑。
空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倏然,她脚下踩到东西,发出“咔嚓”的清脆声。
低头看竟是一节白骨。
虞白拧眉俯视脚下的白骨,心中戒备。
她方才并没有看到前面有白骨挡路,这白骨更像是凭空出现。
身后的姝娘见她止步不前,低头看脚下,视线自然的跟随她往下瞄。
乍见白骨,她张嘴就想喊叫。
虞白眼疾手快地对她施了个禁言。
“嘘。”她一脚踢飞白骨,拉着姝娘往后退,压低声音通知其他人,“不对劲,小心白骨。”
在对姝娘施禁言术时,虞白顺手也给赵老丢了一个。
此时他们退成一团,四下寂静无声。
阴暗里雾气不断翻腾。
“当啷。”
蓦地,一颗石子从暗处飞出,砸在虞白脚边。
这声就像一种进攻的号角。
刚落下,暗雾里就冲出数具白骨,朝他们四人攻来。
有些白骨架上还挂着腐烂的血肉,随着动作还会往下掉。
它们双眼泛着诡异的绿光,四肢绿枝缠绕,胸腔内皆包裹着一朵白桃花。
虞白扯着姝娘躲开猛然袭来的骨爪,反身横扫,踢中白骨架。
白骨架被踢飞后又在绿枝的支配控制下重新站起身体,冲了过来。
虞白连忙拉着姝娘后退,挡在她和白骨间。
另一侧的殷时渊则边护着赵叔边击退扑上来的白骨。
小纸人坐在他肩膀上,龇牙咧嘴地蹬着白骨,两只短手时不时弹出一点灵团攻击它们。
看着凶残诡异的白骨群架,赵叔和姝娘只能尽量避开它们长而尖锐的爪骨,躲在虞白他们身后,不拖后腿。
白骨的数量不减,击退一个,立刻又扑来一个。
虞白他们渐渐被逼得背靠在一起,数架白骨仍在持续逼近。
一味的防守始终不利于他们。
虞白见状立时双手掐诀,手指翻飞间,数柄虚剑凭空显形在半空。
“去!”虞白一声命下,万剑齐发,精准命中白骨胸腔的白桃花。
白碧桃花被虚剑击穿,花瓣片片凋落成泥。
缠绕在白骨四肢上的绿枝寸寸枯萎、干瘪。
一切又重新平静下来。
结束了?
虞白犀利的眸光紧盯着白骨,不敢轻敌。
柔风忽起。
原本干枯的绿枝宛若逢甘霖,又焕发新生。
围绕的胸腔心口处再次催生出一朵娇嫩的白碧桃花。
倒下的白骨又回到控制中,发起新一轮的攻击。
虞白没多大意外,再次唤剑欲击。
手背却蓦地覆上一层温热,殷时渊伸手按住她欲掐诀唤剑的手。
“你不宜再使用这招了。”殷时渊说道,“我来吧。”
“这白骨没有生命杀不死的,待会他们倒下,你们就往前面跑。”他对赵老和姝娘叮嘱着。
摇摇晃晃的白骨架很快便重新缠满枝条,殷时渊却不急着出手,反而弯腰从地上拾起一节枯枝。
他手持枯枝,抬手在泥土地上划了个繁琐的符印。
笔画勾勒间,淡金光芒缓缓流动在凹陷泥地里。
最后一笔落下,印成阵起。
赶在爪骨划破赵叔脑袋前,数道金光从白骨胸腔内乍然迸发。
绿枝条、白桃花皆在金光下泯灭成灰。
“咚——”
失去控制的白骨架再次接连倒下,撞在松软的泥土地上。
与此同时,一声“跑”随之响起。
赵老和姝娘紧听嘱咐,话音刚落,两人立时撒腿就跑。
殷时渊拉着虞白跑在他们后面。
有些白骨架承受不住两次倒地的打击,“噼啪”的碎裂声不断从身后传来。
邪风又起,四人头也不回的加快脚步奔跑。
原本昏暗漆黑的前方出现了一点亮光。
亮光随着他们的步伐变得越来越大,直至将他们彻底笼了进去。
白光闪过,众人睁眼时他们已不在那片荒泥地里了。
身后的风和白骨群架统统没了。
脚下不是湿泥土,而是柔软的青草地。
旁边的树木高耸入云,郁郁葱葱的。
天朗气清,山清水秀。
唯有那条林间道路,依然通往深处。
赵老气喘吁吁,看着眼前的变化瞠目结舌。
悬于头顶的木枝在虞白他们停下休息时,却仍然不受控制的往前飞去。
乖乖坐在殷时渊肩上的纸人在进入这里后,“嗅了嗅”空中残留的气息,也从他身上溜了下来,径直向道路深处飞奔疾驰。
“前面有人,我们得跟上。”感受到小纸人传回的信息,虞白扭头对他们说道。
姝娘闻言当即直起身,点头表示没问题。
另一旁的赵老老当益壮,几个呼吸来回就调整好了身体。
虞白扫了一眼从头到尾呼吸就没乱过的殷时渊,说道:“走吧。”
随后先行追上木枝。
*
木枝飞行速度不快,但一直朝着一个方向前行。
而小纸人早跑得没影了,不过虞白跟它之间的联系始终没断开。
两侧的树林里一片祥和宁静。
木枝带领他们不断往前深入,走到尽头深处。
道路的尽头出现一间小院,院里栽有一棵桃树。
桃树的枝干舒展,树荫遮庇了一大半屋顶。
枝头上缀满了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阳光透过枝叶洒在花苞上,为它们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院门无风自开,仿佛在迎接他们的到来。
木枝刚穿过院门就蓦然凭空消失,接着小院里冲出一位黄衣女子。
黄衣女子见到他们四人,满脸疑惑:“你们是谁啊?”
刚才还空无一人的小院,转眼就出来一位女子问他们是谁。
显然眼前这位黄衣女子不是寻常人。
大家都不敢贸然回答她,面面相觑。
“我们迷路了,方便讨口水喝吗?”殷时渊却突然出声回答。
虞白:“?”
赵老和姝娘:“?”
他们偏头转眸看着身后那条唯一的道路,心想:这谁能信啊?
黄衣女子信了。
她侧身热心的邀请他们进屋,嘴里还嘀咕着:“这林子最近是有点不好走啊,这都第几个迷路了。”
原本还犹豫着不敢进去的姝娘,闻言连忙问道:“除了我们还有谁也迷路了?姑娘可有见到过一位七八岁小女孩?”
“她大概这么高。”姝娘手横在腰间比划,“头顶扎了两个小髻。”
黄衣女子惊讶道:“她一身粉衣,头上两个发髻像两朵花苞,看起来格外讨喜?”
姝娘激动地握住她的手:“对!是我家瑶儿!”
“她跟你们一样也迷路了。”黄衣女子说,“就在里面呢。”
姝娘闻言当即就欲迈步跨过门槛去找她的女儿。
一旁的赵老不放心地拦住她,见虞白点头才松手跟着姝娘一起进入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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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白其实并没有放心相信这位莫名出现的女子,但殷时渊方才的话却明显是想进屋的意思。
她故意放慢脚步,跟殷时渊并肩走。
“这座院子有问题,你为什么还要我们进来?”
整座小院像是围绕着桃树而建,要想进屋就不得避免的要与其擦肩而过。
虞白余光看见他的手不经意间拂过垂下的桃树枝条。
殷时渊开口回道:“外面亦不见得会无虞,倒不如进来看看还有什么花样。”
他抬眸看了一眼虞白,轻笑道:“你不也是这么想的。”
是,她确实觉得进不进都不确定会不会再遇到危险,不如干脆跟着木枝指引进来看看。
谈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房屋门前。
屋里传来姝娘的声音。
“瑶儿!你没事吧?”姝娘见到女儿就热泪盈眶的将人拥入怀抱。
她眼眶红红的,见女儿没事,没有受伤,忍了一路的泪水这才彻底从眼角流下。
被姝娘紧紧抱在怀里的方瑶,见她落泪了也忍不住泛起眼泪,哭喊道:“娘。”
站在旁边的赵老看她们俩都哭了,连忙出声安慰:“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虞白则在另一侧悄然观察黄衣女子的反应。
只见她似是被母女相见的场面所感动到了,捏着袖角擦了擦眼眸溢出的泪水,而后掏出帕子递给姝娘她们。
嫩绿色的帕子,上面绣着一枝桃花,跟她身上的衣裙类似,桃花都是用白色丝线绣的。
手帕右下角还绣着一个“瑶”字。
她抹着眼角,笑道:“小瑶可算是找到娘亲了。”
方瑶接过手帕,懂事的替姝娘擦泪:“娘,你别哭。”
“我这几日在碧瑶姐姐家好好的,你别哭啊。”
方瑶乖巧体贴,反过来安慰姝娘,但她口中的话却让虞白他们一惊。
这几日?方瑶不是昨夜才走丢的吗?
姝娘愕然,抱着女儿的手都有些颤抖,她看着方瑶问她:“瑶儿,你在这里待了多久?”
方瑶回道:“五日了。”
赵老大惊失色:“五日?!”
虞白蹙眉想上前查看方瑶是否有异,刚迈步就被人拉住手。
“别去。”殷时渊的声音在脑中响起,“小姑娘没问题,这应该是虚镜。”
“虚镜?”
殷时渊将人拉回来:“嗯。”
“我们再等等看。”
碧瑶见姝娘他们脸色难看,疑惑道:“小瑶在我这是待了有五日了,你们怎么了?”
殷时渊:“没事,我们一时糊涂,分不清昼夜。”
他分别传声给虞白他们:“现在暂不清楚眼下情况,我们尽量别惊扰到她。”
和他们的惊诧相比,碧瑶反倒显得很平静。方才那句话像是随口一问,对于他们的回答她根本不在意。
她点点头,扶着姝娘她们到一旁坐下。然后貌似想起虞白他们一行人是进来讨水解渴的,又匆忙倒水端给他们。
虞白捧着茶盏眯眼瞧杯内清澈的茶水,心里在琢磨着殷时渊口中说的虚镜。
奈何记忆有限,她现在跟赵老他们没差别,对这虚镜半点也不了解,只有一些凭空猜测。
这种隔雾看花的感觉,实在是太闹心了。
她暗自叹了口气,身体偏向旁边的殷时渊,手指在背后悄悄戳了戳他的腰。
“嗯?”低沉柔和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他的尾音轻轻上扬。
然后那只作怪的手指被勾住了。
虞白没抽回手,她嘴唇微张,刚想问殷时渊关于虚镜的事情,就被另一道响亮的声音给打断了。
“你们怎么在这?!”
7. 花灯
虞白循声抬眸望去。
就见站在门外出声问话的,正是昨日在清风楼里和她比试的人。
好像是姓许……?
许锦安刚从外面回来,还没进门就看见熟悉的两张面孔。
他当即炸毛道:“你们怎么在这?”
他还以为是许家派人来找他了呢。
“你们认识?”碧瑶懵懵地看了看两边。
许锦安轻哼了声,随意挑了把椅子坐下。
“勉强算认识。”
碧瑶说了句“这样啊”,而后瞧天色已暗,就拍了拍手,起身说道:“我去准备晚膳。”
她转身钻进夜幕。
一眨眼,人就看不见了。
屋主一走,许锦安傲慢嚣张的性子不再刻意收敛。
他扫了一圈,视线落在虞白身上。
“你也知道这里有问题吧。”
“想出去吗?”
“我们做笔交易。”
虞白:“……”
她觉得这位许公子的脑子更有问题。
见她没有反应,许锦安眯眼继续道:“你是聪明人,有些话不需要我多说吧。”
虞白想无视他,但这人喋喋不休的。若是不理,他估计能一直叨唠烦人。
“我为什么要和你合作。”
“若想知道这里的事情,我可以询问方瑶。你困在这出不去,也看不透如何出去,我为什么要跟你做交易。”
这番话没明讲,暗藏的意思却很明显——要你何用?
许锦安虽然不聪明,但也不至于傻到听不出来她的意思。
一声轻笑直接点燃了他的怒火。
许锦安狠狠地瞪着虞白身边的那个人,手指着他们两人,浑身气得发抖:“你!”
殷时渊讨厌,他身边的人也讨厌!
他跟他们就是八字犯冲!
许锦安用力握紧手心,放下狠话。
“我跟你合作我就是狗!以后就算你们跪下求我也没用!”
他放完狠话就扭头收手,目光死死地瞪着虚空,嘴里的牙咬得嘎吱作响,似是气得想咬人。
屋内的气氛瞬间尴尬了起来。
赵老和姝娘她们默默缩成一团,不敢多话。
*
碧瑶为人热情,晚膳准备得非常丰盛。吃完后还拉着他们一伙人在院里闲聊吹风、看星星。
晚风拂过树梢,带起阵阵香气。
初春的夜晚仍然有些寒凉,不宜久待在外吹风。他们待了一会儿,就准备回房休息。
小院空房仅剩一间,碧瑶看着多出来的四人,还没开口就被抢先打断。
“我不和不认识的人一间。”许锦安蹙眉说道。
“我和姝娘她们一间,他和赵叔一间。”虞白指了指殷时渊。
此处静谧祥和,看起来无害安全。但在一片危林里,小院本就突兀诡异。
不用许锦安提,她本来也没想过让赵叔单独和他相处。
一顿折腾后,他们各回各屋,一夜无梦到天明。
*
柔和的日光从绿叶缝隙中溜到窗棂上,院中的鸟雀一大早就飞在桃树枝头高声引啾。
虞白站在檐下眯眼望着鸟雀,手指微微曲起。
青翠枝叶里蓦地冒出一点白。
只见那点白渐渐朝那群鸟雀靠近,趁它们尚未察觉时,快速伸手碰了碰它们的绒毛。
随即又立时缩到桃叶里,顺着树干滑了下来,哒哒地跑跳到站在树下的人身上。
两只短手不断地扒拉衣角,三两下就爬到他的颈边。
然后趴着装死。
虞白:……
新捏的纸人刚会动就直往人袖里钻,做完任务也要黏着他。
她思来想去,只能归结于,他是她夫君,所以她的纸人才爱黏着他。
纸人乃高阶灵物,随主心动,与主共连。
虞白没多纠结此事,瞥了一眼就收回眸光,继续看鸟雀。
树上的那几只鸟雀不似寻常鸟雀那般怕人。被触碰了也只是歪头梳理羽毛,连爪都不带挪动的。
“虞姑娘。”姝娘走到她身旁,压低声音,“我们接下来呢,该去哪里寻回去的路?”
“你们先留在这,我和殷时渊出去外面看看。”虞白两指并拢,牵起姝娘的右手,在她手心画下符印。
浅淡的白光闪过,印记消失没入掌心,她解释道:“若有急事,可以握紧手掌,默念我名字,我便能与你对话。”
“遇到危险时,掌心对外,会自动撑开灵罩护住你们。我也会第一时间感知到,并立即赶回来。”
叮嘱完事项后,虞白就拉着还在树下逗纸人的殷时渊跨出院门,顺手把趴着不动的小纸人暂时收了起来。
*
昨日前来的路上一片寂静,道路两旁长满树木。
可现下眼前的景象却与昨日大相庭径。
从碧瑶家出来,对面是一排房屋,时不时有模糊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街巷内还有不少人来往。
甚至还有人看见他们后,对他们点头微笑,打招呼问好。
虞白望着巷子的尽头,对殷时渊说道:“我们去那边看看。”
这条巷道不窄,相反还挺宽敞的。
走到尽头后,外面是临河的行道。
河面上平静无波,停着几条画舫。
路上行人匆匆,但是擦肩而过时,大多数人的脸都会渐渐模糊。
唯有零星几人与他们不同。
不止面容清晰,行为举止也更加生动。
就好似,其他人像是随手捏出来的虚影,而另外几位则是真实的。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模糊的人脸和没有五官的人挤成一团,推搡着他们往一个方向前进。
那几张清晰的脸夹杂在其中,嘴角微扬,格外显眼。
甚至有那么一瞬息,他们几人的脸庞扭曲了一下。
身侧倏地窜出一张没有五官的人脸,并且还在不断靠近放大。
虞白冷不丁的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另一侧躲开。
左侧身体触碰到另一个人的胸膛,没等虞白挪动身体,就有一道清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是我。”
殷时渊及时将人护在怀里,隔开后面还在源源不断涌过来的人群。
虞白能感受到他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余光里的视线被衣袖遮挡住。
殷时渊拍了拍她,低声安抚:“没事,这些都是假的。”
他们两人靠得极近,殷时渊开口说话时,虞白都能感受到耳后传来温热的气息。
“嗯。”虞白稍微偏了点头,语气有些僵硬,“我刚才就是突然被吓到了,不是怕。”
殷时渊轻笑了下,眼角弯弯:“好,我知道了。”
“但我想保护我娘子,求求小鱼大人给个机会吧。”殷时渊低头俯身,柔声请求。
靠近他的那一侧耳垂愈发燥热,虞白忍不住捏了捏指尖,点头应道:“……那好吧。”
小鱼大人非常矜持地压住上翘的嘴角,心想:殷时渊都这么说了,她还是别狠心拒绝他这点小请求吧。
得到准许后,殷时渊的手掌心这才虚虚覆盖在虞白的眼眸上面,揽着人慢慢往前方带。
一路上,虞白都没被那些人触碰到,殷时渊也刻意放缓了步伐,时刻注意着她的速度。
浅淡的清香始终萦绕在虞白周身,她的注意力也因此被勾走大半。
直到四周的光线从明转暗,最后又转为明亮,吸引了虞白回神。
这一系列光线的变化时间不长,几个呼吸间就完成了转变。
她刚想张嘴询问,视线残留的亮光又迅速暗淡下去。
殷时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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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察觉到她内心的疑惑,先开口解答:“这里的时间一直在变。”
就方才短短几息内,旭日朝升暮合的,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随着时间的流逝,周围那些诡异的人也渐渐消散了一些。
天色最终停在黄昏时分,远处的云霞漫天绚丽,连带染艳了河面。
而原本静止在河面上的画舫依次亮起了烛光,模糊怪异的人群也逐渐拥有了各自的五官表情。
周围的一切变得正常了起来。
殷时渊见状搂着人来到暗处,边将方才的变幻详细描述,边放下覆在虞白眼眸上的手。
虞白眨了眨眼,环视了一圈。周围果然不似方才那般诡异沉寂,此时就像是某日寻常的向晚。
暮色四合,刚才人群推搡前进的那处方向出现了一座石桥。
石桥横卧在河面之上,人们三五成群、陆陆续续的从青石板上走过,他们手里皆捧着一盏花灯。
虞白顺着人群,凝眸远望过去——
河岸的另一边灯火阑珊、人影绰绰,似乎是一座集市。
虞白扯了扯殷时渊的袖口,示意他看向那边:“走么?”
“走。”殷时渊看了一眼,点头笑道。
话音刚落,虞白就拉着他的手腕朝石桥的方向迈步。
*
桥头靠近河边的位置摆了一张方桌,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和桥上行人手中的类似。
要想过桥就必定会路过此处。
虞白他们刚临近时,方桌后就传来一道沙哑粗糙的声音。
“姑娘,选一盏灯吧。”
一位满头银丝的老妇人从花灯后探出了头。
她的面容和蔼慈祥,笑眯眯地看着虞白,漆黑的眼瞳倒映着两簇灯火。见没人回应,老妇人又重复了一遍。
“姑娘,选一盏灯吧。”她的声音没有起伏,一板一眼的。
虞白抬眸注视她,回道:“一定要选?”
老婆婆上扬的嘴角又往上提了提,脸上的皱纹加深了几分:“必须选。”
“不选会如何?”
“不选……”老婆婆的嘴角愈发高扬,紧盯着眼前的少女。她的瞳孔微微放大,呼吸渐渐急促,喉间似有呢喃低语。
虞白手指微动,欲掐诀应对。
“嗯?”身旁的殷时渊像是想听清她口中的低语,稍微俯身凝视她,“会如何呢?”
还在不断咧嘴笑的老婆婆闻言霎时停住了笑,慢慢收回嘴角,恢复到和蔼的模样。
“不选就找不到路,上不了岸了。”她的声音颤颤巍巍的,“选一盏吧。”
说完还缩了下头。
“……”
老婆婆的意思很明了:要想过桥就必须选花灯。至于不选的后果,看她的样子也知道这不会是什么好选择。
虞白扫了眼方桌上的花灯,抬手指着其中一盏:“我选那个。”
半躲在花灯后的老婆婆顺势转头看去,见到熟悉的花瓣,眼神恍惚了一瞬。
随后眉眼彻底柔和下来,仿佛在看喜爱的小辈,感触道:
“桃花啊,桃花好啊。”
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捧起那盏桃花灯,放到虞白手中。
烛光摇曳里,此刻的她就像是外出摆摊卖花灯的慈祥老婆婆……
殷时渊在虞白之后也选了同她一样的桃花灯,他们捧着花灯踏上石桥。
谁也没能听见身后的声音——
老婆婆眼里的眸光逐渐暗淡,喉咙里咕哝着怪语:
“她好香,想吃……”
“好想吃啊。”
“不,不行,他会吃了我的。”老婆婆想到她身边的那个人,身体止不住发颤。
她抬起干枯瘦削的手捂住自己的嘴,可涎水依旧从指缝中流出,滴到桌上的花灯。
“好香…吃一口,就吃一口……”
8. 槐市
手捧花灯踏上石桥后,虞白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桥头河边处弥漫着朦胧暮霭,方桌、花灯和老婆婆全都不见了。
刹那间,仿佛天地就剩下这座石桥。回头没来路,前方亦望不清归处。
此时她才懂得老婆婆口中“不选花灯就找不到路,到不了岸”的意思。
两盏相似的桃花灯并排在桥上每往前迈一步,日暮便落下一分。
等余晖完全沉入远山,这座桥也走到了中尾部。
整个过程他们宛若在往深渊暗底行走,唯有手中的花灯始终指引着方向。
深渊下有着它的另一条出口。
岸边集市里的灯光通明,从暗底倏地走到光下,虞白不由自主地阖眼。
再次睁眼时,他们已经不站在桥上了,而是身处集市入口前。
入口处立着一道高高的牌坊,而旁侧不知何人在此栽种了一颗槐树,树干挺拔,枝繁叶茂。最高的枝干甚至延伸到了牌坊匾额上,遮住其下一角块。
虞白抬眸沿着枝叶望去,木质牌匾上刻着两字——槐市。
“……”
倒是与旁边的槐树相映成趣。
然而许是这集市有点年头了,匾额上“槐”字里的“木”字,已然淡去了大半刻痕漆印。
能出现在这的自然不会是寻常集市,真正的危险依旧潜伏在深处。
早前追进林间的纸人与她的联系一直没断,从它那边传来的波动可知,集市内有极其重要的东西。
虞白扫了一眼就收回眸光,提步穿过牌坊。
在她身边的殷时渊状似随意地瞥过槐树枝叶,余光里见她走过牌坊便也垂眸跟上。
*
一进入集市,手中捧的桃花灯就自动幻化成一块木牌,悬挂在腰间。
虞白拿着殷时渊的那块木牌,将其和自己的进行对比过。发现牌上两面都只画着桃花图案,并无差别。
集市两边摆满了一长串摊位,每个人贩卖的东西都千奇百怪,叫卖方式也各有不同。
有的不停地挥着手,每当有人路过就使劲推销,嘴里的好话不带重复的。
有的则是大声吆喝,嗓声能从街头传到街尾。
还有的摊主更为奇葩,直接站在摊前,见人就逮着,生拉硬拽地将人拖到面前介绍。
虞白就差点被这种摊主缠上。
那位粉衣摊主从人群里一眼就相中了她,硬生生挤开人流,张嘴就喊“美人”,欲伸手将人拐到她的摊位。
结果手伸到半路,就遭到阻拦。
“谁啊——”找死么。
她不耐烦地看向那只挡在美人身前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但其内蕴藏着的危险气息,令她后半句戛然而止。
是她找死。
被香味迷了眼,竟没看到美人身边还有这样一位恐怖的人。
粉衣摊主当即腿脚一软,留下一句“打扰了”,就忙不迭地转身缩回摊位。
隔壁与她不对付的摊主见状,乐得眼都眯成一条缝,嘲讽道:“眼不用可以放我这贱卖。”
粉衣摊主半响后腿都还软着,冷哼一声,懒得搭理隔壁。倚靠在摊位上出神回想——
怪不得没人上前抢夺。
那个人身上的邪气怕不是比整个集市加起来都多,只溢出一点,就能令她如临深渊。
*
虞白满眼疑惑,凝视着殷时渊:“你看起来很吓人?”
从灯花婆婆那开始,到方才莫名冒出来又匆匆逃走的粉衣女子,这一路遇到的人都似乎很怕他。
眼前的青年闻言抿了抿唇,那双含情的桃花眼眼角微微低垂,看起来竟有些落寞孤寂。
“他们许是因为不想和我扯上关系吧。”
虞白更加不解:“为什么?”
殷时渊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自嘲道:
“因为我自小被称为天煞孤星,命格孤绝,但凡与我亲近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这里虽是虚镜,但他们不是虚幻出来的。”
“他们比常人更为敏锐,察觉到我身上的煞气,所以才会怕我吧。”
虞白没想到是这个理由,她愣怔在原地,失神片刻后,张开双臂将他抱住。
不太熟练的安慰着人:“他们胡说。喏,我不就没事么。”
说完又想起来自己目前失忆还刚从墓里爬出来没几天,于是磕磕巴巴地补充道:“还有赵叔、钟伯他们呀。”
“那些人胡言乱语,咱们别理他们。”
殷时渊猛然被人拥了个满怀,心跳倏地停了一下。耳边的轻声软语生怕他不信她,暗自难过,还拍了拍他的后背。
笨拙又真诚。
跟五百年前一样。
“嗯,好。”殷时渊伸手回抱,下颌轻轻靠在她的颈窝里,努力压下眼眶里的湿热。
*
哄完人,虞白就继续拉着殷时渊在集市里乱逛,试图寻找异样。
蓦地,她的目光停在一处偏僻摊位上。
摊前支着一块绸布,布上潦草写着几个大字——
什么都画。
不像其他摊位那般,有桌子摆放或者在地上摆满货物售卖。
这个画摊则是用石头压着几张纸摊开在地上,便草草了事。
有人好奇探头询问,摊主也是闭眼仰躺在地,一动不动,理都不理客人。
虞白眯眼观察了一会儿,拉着殷时渊的手朝那边走。
她假装顾客,蹲下身体指着绸布上的字:“当真什么都能画?”
画摊的摊主一身粗布麻衣,披头散发地躺着,眼睛依旧没睁,但好歹理人了。
“当真。”
他的声音略带沙哑。
殷时渊:“既然是画摊,可否让我们看看其他成画,好决定要画些什么。”
原以为他还是会不动或者跟有些摊主一样被殷时渊吓跑,没想到等了须臾,他居然从地上坐起身,然后随手从绸布后掏出几张皱皱巴巴的画。
虞白这才看见那块绸布后面缝了一条细小口子,里面塞着几张纸。
他的手抹了几下,也不管皱巴的画纸摊没摊平,就又躺了回去。
“自便。”
丢下一句话,就彻底不管了。
这期间他的眼睛有睁开,不过因为额前的碎发太长遮挡住了,不凑近看,根本看不清。
只能从他没被碎发挡住的下半张脸和嗓音,大概判断这位摊主的年纪好似不大。
虞白抬手捡起他方才随意摊铺在地上的那些画纸,一张张仔细翻看。
画纸一共十二张,有些泛着淡淡的米黄色,边缘有些许磨损,略显陈旧;有些却洁白如雪,触感细腻,像是不久前新画的。
画上有山水竹林、花鸟建筑和人像,每张风格都截然不同,但皆是栩栩如生,自带意境美感。
虞白在其中一张人像画上看到了熟悉的人——碧瑶。
这张画是双人画,纸面上有着不少细小裂痕和斑点,是十二张画里最为陈旧的一张。
她小心谨慎的慢慢抚平画纸上的皱痕,画上的人脸舒展开来——
碧瑶坐在桃树枝上,垂眼注视着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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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那里站着一位青衣男子,五官清秀,仰头笑着同碧瑶对视。
他的右手朝碧瑶伸去,掌心似乎捏着什么东西,要赠与她。
不过那处碰巧有一块污点挡住了,看不出他手中的到底是何物。
殷时渊挨着她端详片刻后,说了句:“是他。”
“你认识他?”虞白转眸看向殷时渊。
“嗯。”殷时渊点点头,“他是许锦安的堂哥,许尽欢。”
又是许家。
可既然是许锦安堂哥,碧瑶和许锦安为何看起来并不认识?
不,不对。
虞白蹙眉细细回想当中细节。
许锦安对碧瑶是不太熟悉,但相比之下,碧瑶对待许锦安比对方瑶较为熟稔些。
现在回想起来,她对许锦安也很是包容有耐心。
“……”
兜兜转转竟还与许锦安有关。
*
就在虞白皱眉想事情的时候,原本躺在地上闭眼假寐的摊主听到“许尽欢”这个名字,忽然开口说道:
“你们认识这画上之人?”
虞白只认识碧瑶,但显然摊主说的不止碧瑶一人。
殷时渊思忖后回道:“见过几面,不算认识。”
摊主“哦”了一声,又回到了眼观鼻,鼻观嘴的状态。
虞白趁机指着画像追问:“实不相瞒,这画上另一位女子是我好友。”
“我与她相识数年,却不曾得知她竟还与许家公子认识。”
“请问这幅画像可是他们二人一同前来求画的啊?”
虞白面带微笑,随口就扯出一段瞎话。
那摊主也不知是信没信,打量了她几眼。
最后回道:“许尽欢一个人来画的。”
虞白恍然大悟:“我说呢,我那位好友碧瑶怎么没向我提起此事。”
她眨巴着眼眸,好奇地低声询问摊主:
“麻烦跟我们讲讲呗?”
画师摊主沉默许久,久到虞白都以为他看穿了她的谎言。
他才娓娓道来。
*
画像是三十多年前,许尽欢偶然听闻他画技高超,四处打听寻到他,请他帮忙作画的。
那年早春时常多雨,他避开人世住在深山荒林里。闲来无事就喜欢卧在窗下,听雨打竹叶的声音。
许尽欢就是在那时叩响他家院门的。
和画上所画一样,身穿一袭青衣,撑着把油纸伞。
不知道他怎么寻人打听的,竟真寻到他的住处。
但他这人出来作画接单规矩多,其中一条就是主动上门求画的不接。
许尽欢能觅得他踪迹,自然也知晓他的规矩。
可他仍然从破晓站到深夜,执拗地拖着他的病体等在门外。
一连等了数日。
许尽欢也不开口讲话,就丧着一张脸,来时敲三声门,走时又敲三声。
比和尚敲钟还准时。
就这样他强忍着将人扭断脖子、埋进荒山的好脾气,听了数日雨打纸伞还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然后……
实在忍受不了,开门把人拽了进来。
破例按照他的描述要求,作出这幅画像。
许尽欢接过画,只看了一眼,便将画像放回桌面。
留下一句“不是她”,就拿着纸伞走了。
“……”
他没和许尽欢计较,把被风吹落掉地的画像收进木匣,继续卧躺在窗下。
他知道。
许尽欢和他一样,都是疯子。
9. 圆台
寻常画修作画人物像本就自有三分灵动,若是修为高深,能以神识为引,便能将那缕神识记忆中的人画得宛若本人。
画修越厉害,笔下的画越真实。甚至能进入画中场景,亲眼所见。
因此总有人想请求画修为其作画,好思念某人。
可生剥神识的疼痛,没几个人能承受得住。
实际上真正取神识作画的人,屈指可数。
而许尽欢强忍着锥心刺骨之痛,硬生生分下一大半神识来画碧瑶。
真画好了又不要了。
*
画摊摊主讲完就一脸“还有什么事,快点讲,别烦他”的表情盯着虞白他们。
虞白被看得有点心虚,最后从他那买了一张山水画。
临走时摊主喊住她,让她帮忙捎句话——
“再不把画像拿走,我就烧了取暖。”
语气凶巴巴的。
……
从画摊出来后,虞白正抬眸想着接下来去哪里,倏然发现槐市里的人数好似少了一些。
她转头欲问殷时渊,是不是她记错了。结果看见他眉头紧锁,眼眸乌沉沉地望着前方。
“怎么了?”
殷时渊转眸看她:“有人在前面设了祭阵。”
他的眼神晦暗不清,接着又道:“得阻止他。”
继而揽过她的腰身,运转气劲。须臾间,他们的身影裹着风,出现在一处空地上。
“这…”虞白一脸诧异地看着眼前。
槐市所有摊位都是顺着长街摆放,从入口牌坊处起始,顺溜到街尾。
此刻他们所站的地方像是槐市街尾延伸出的一片广场,往前走几步就能走到排在最尾的摊位。
但是现在两地中间竖立起半透明屏罩,从这边能看见槐市,却听不见里面的声音。
而最靠近他们的摊位,那里的摊主正卖力招呼着客人。
显然丝毫没有察觉到几步外还有一处空地。
忽然,身后响起一声痛呼。
虞白回头扫眸,愣了一下。
远处空地的圆台上,许锦安倒在血泊里,正龇牙咧嘴地挣扎起身。
见他实在起不来,殷时渊动了动手指,运风帮了他一把。
继而又施法止住他身上的血,塞了一把丹药给他。
虞白走近才看清许锦安身上的伤。
浑身上下几乎都是刀口,鲜血直接染红了衣裳。许是流血太多,他脸色惨白,隐隐发青,站都站不稳,只能半倚靠在殷时渊身上。
*
许锦安吞了丹药,才慢慢能运转灵力恢复。
缓过劲后,他垂眸看着殷时渊身上沾到血污的衣角,硬邦邦道:“多谢。今日之恩,许某必定偿还。”
他伸手掐诀,欲清除殷时渊衣服上的血污。
虞白捡起地上的玉扇,半拦半递:“留点力气吧。”
他是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苍白吓人,这个时候了还想着用灵力。
许锦安:“……”
“你怎么会在这?谁伤的你?”殷时渊余光中瞥见虞白裙摆也沾到一点血迹,便顺手掐诀清理了。
要是还有力气,许锦安很想在他面前晃一下。
他身上都快染成红衣了,不顺手帮到底吗。
许锦安暂时对殷时渊说不出那种求帮忙的话,他接过玉扇,回道:“我每日都会出来寻找出口。”
“至于谁伤的我——”
他扯着嘴角冷笑:“是我身边的小厮陈流。”
“也是他将我引到这个鬼地方的。”
*
他在清风楼输给虞白,没待多久就走了。
因为刚和家里吵了一场,不想回去再吵,他就四处乱逛。
无聊发毛时,陈流附耳提议去郊外桃林,听说前段时间那里好似出了妖物,吃了不少人。
陈流自小在他身边陪到大的,他当时也没多想,只想除了妖物好回去堵住老头的嘴。
一行人浩浩荡荡深夜出城,指定会被报给老头听,到时候又免不了一顿骂。
于是许锦安命令其他人回许家,只身带着陈流偷溜出城。
怎料那是场骗局。妖物没除到,他反倒差点被人除了。
现在回想,倘若城郊桃林真出了妖物吃人事件,梵城、许家怎会放任不管,轮到他去除妖。
陈流的话里漏洞百出,他偏偏傻到看不出来。
*
“是瘦高的那位?”虞白拧眉问道。
“嗯。”许锦安惊疑,“你怎么知道?”
虞白:“……蒙的。”
那日在清风楼里她就莫名觉得他眼神不对劲,出手狠毒,不像好人。
这些话她咽了回去,没讲。
许锦安一脸悲愤交加、被背刺了的表情,她感觉讲出来,这人会当场哭脸。
许锦安:……
周围灵气稀薄,许锦安要想恢复快,只能靠磕灵丹。
好在殷时渊塞了很多,足够他磕满。
整片圆台空地就他们三人,没人说话时,四周格外寂静无声,衬得他倒丹药的动静极大。
平日里许锦安身边总是热热闹闹的,何时这么安静过。
许少爷忍受不了这份寂静,脑中不断搜刮话题。
又一枚丹药入口,趁着灵力运转消化时,他总算生硬地起了个话口。
“对了,陈流打伤我之后就逃到这圆台下面了。”
他和殷时渊目前还是无法好好说话,所以这句话许锦安是面向虞白说的。
虞白停顿了一下,指了指他背后:“是那块地方?”
许锦安转身看去,只见殷时渊早已半蹲在陈流逃走的那处圆台。
他默然片刻,干巴巴地应道:“…对。”
不知道殷时渊触碰到了哪里,倏地“咔嚓”一声细响,那角圆台和人猛然沉了下去。
石板重新翻转了个面,眨眼间,原本半蹲在那的殷时渊消失在视野里。
虞白瞬间冲了过去,喊道:“殷时渊!”
许锦安手还停在丹瓶上,等身边刮过一阵风才反应过来,连忙跑过去。
“这,这应该没事吧。”许锦安心里一慌,“陈流也是从这走的,应该只是个入口什么的。”
“别慌,别慌。”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谁。
从相认后,虞白就一直和殷时渊在一起,她当然清楚殷时渊不会轻易被伤到。
只是刚才那一瞬间,蓦然看见他消失在眼前,她心里莫名一紧,下意识想过去抓住他。
但还是慢了一步。
*
许锦安见虞白情绪一下子低沉了,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一口气把剩下的灵丹全吞了,陪她寻查那块石板。
许是一次性磕太多了,体内灵气和药力没调理好,相冲了。
他胃里开始抽痛起来。
要命的是身上那些刀口也隐隐要开裂的意思。
许锦安强忍着不适,直到快痛晕过去了,才咬牙开口向虞白求助。
“虞”字还没说出口,手就疼到撑不住,身体先行倒下了。
随后,“咔嚓”一声细响,石板再次带人翻转。
掉入黑洞里,许锦安还抽空思考了下他的运气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
虞白被他这一手骚操作震惊到了,愣怔片刻,立时攥着人后领往墙壁蹬了几下。
接着运转灵力,在两人周身护起一层护罩,以防落地成饼。
洞穴并不深,须臾间,他们已经站在地面上。
只是许锦安的情况不太好,要不是虞白攥着他后领,人就又倒下了。
他眼神溃散,疼得浑身颤抖。
虞白当即将人放在墙角,食指和中指并拢,抵在他额心。
丝丝缕缕药气顺着手指,勾了出来。
许锦安偏头吐了口血,这才缓过气来。
“谢…谢谢。”许锦安阖眼调整体内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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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白一时无言,沉默半响,开口:“你把丹药全吞了?”
经过这一遭,许锦安反倒气力恢复了不少,抬手擦了擦嘴角,笑道:“是,没想到反噬这么严重。”
虞白:“……”
许锦安站起身:“哎呀,这不是没死么。走吧,找人要紧。”
他刚走了两步就踩到一截断骨。
许锦安:……
许锦安弯腰提到眼前,认出是什么后,炸起毛:“这还有人骨?!”
虞白凝眸看着断骨,伸手从白骨缝里捻起缠在里面的碎叶。
“怎么还卡着碎叶片?”许锦安凑近瞧。
虞白拧眉:“你从桃林进来的时候没碰到这种桃枝操控的白骨架?”
许锦安:“没啊。”
“我跟着陈流先是在一个黑不溜秋的地方走,他想砍我一刀砍偏了…然后我就莫名其妙跑到碧瑶家了。”
虞白闻言点了点头,随后从袖中掏出纸人,把碎叶放在它面前。
她的手顿了顿,又拿出血玉压在碎叶上面。
血玉上还有殷时渊残留的气息,可以借此来寻觅他的踪迹。
纸人捧着血玉嗅了嗅,而后趴在上面探头闻碎叶。
许锦安没见过这种高阶灵物,看它活灵活现的,眼都直了。
他瞪圆双眸,伸出一根手指想戳一戳纸人。被其一巴掌拍开后,就呆站着傻乐。
“有意思,这小纸人好玩啊。”
“哦豁,还能有表情!”
清风楼一战,他便明白虞白修为必定在他之上。但捏造灵物本就不易,不止需要大量修为灵力支撑,还得各种繁琐的步骤配合。
总之,他敢说高阶灵物当今世上就没几个会的。
高阶灵物运用得当甚至能作为分身命招。
虞白这个纸人虽小,却比他在书上看到的还要像人。她捧着这纸人出去,都能独立建个小门派了。
许锦安在梵城大少爷做惯了,见到喜欢的物件张嘴就想问多少钱能买。
他偏头刚张嘴,就瞧见虞白眼神凌厉,气势压迫下理智猛地回归。
临出声前,识相地闭上嘴,将话咽了回去。
……
差点忘了他们是来找人的。
*
小纸人记下气息后,就轻拍虞白掌心,示意她快把血玉收回去。
血玉上殷时渊的气息其实很淡,但这只纸人又刚捏不久,和他相处时间不长。
虞白也不确定它是否能记住,所以才拿血玉出来。
纸人轻飘飘落地后,回头看了她一眼。
虞白点点头:“嗯,先找殷时渊。”
小纸人闻言弯了弯眼珠,立时转身迈开短腿,带头朝西北方向跑。
虞白瞥了一眼许锦安,低声道:“跟上。”
许锦安持续震惊,“噢噢”了两声,才回过神。深吸一口气,撒腿就是跑。
中途还时不时用识海里稀薄得可怜的灵力,托一把腿脚,这才没掉队。
*
这地下洞穴长且深,还有不少岔路口。
小纸人带着他们两人一路狂奔,来到内部深处。
“这是——”许锦安扶着墙壁喘粗气,瞳孔轻微颤动。
幽暗的洞穴里,静静矗立着一颗巨大的桃树。树冠冲破洞穴顶部,皎洁的月光从叶缝间隙里洒下。
树身枝叶里,萦绕着不断翻涌、浓郁的黑雾气,像是在吞噬桃树。
树下则画满了各种诡异字符,密密麻麻的,挤成一堆。
而这堆字符中摆着一副石棺。
棺盖是掀开的,从他们这个位置看过去,隐约能瞧见里面似乎有人躺着。
见纸人已经爬到石棺边缘了,许锦安缓过气后,便也走上前查看——
白玉棺椁里躺着一位姑娘,眼眸闭阖,双手交叠在身前。
乍一看仿佛只是睡着了。
“碧瑶!?”许锦安低声惊呼。
10. 傀儡
尽管知道她有问题,但许锦安没想到会在这种场景下再见到她。
虞白掐诀施法,一抹水波纹凭空浮现在白玉棺周围。片刻后,她皱眉说道:
“不是她。”
小院里的碧瑶像一缕轻烟,气息极淡,好似挥挥手就会消散于天地。
而躺在白玉棺里的这位,身上散发着一股腥臭味道,与姝娘头上戴的那根木枝一样。
许锦安闻言,壮着胆凑近细细看。
他隔空指着碧瑶眉眼间的花纹,惊诧道:“傀儡印!”
“傀儡印?”虞白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和碧瑶长相一模一样的姑娘躺在玉棺内,双眼阖闭。她的眉眼中间、碎发之下,隐约可见有一枚花印。
是桃花印痕。
盛开的桃花。
“你看。”许锦安拨开她的额前碎发,“傀儡印记各式各样,全凭所造之人喜好。”
“但术法传承上有讲过,不管你打的印记是什么样式,落下时,傀儡印必须残缺一角。”
“而残缺的这一角,需由锻造之人用精血补齐,傀儡才算炼成。”
许锦安余光瞥见爬到傀儡身上的小纸人,悄悄伸出手,试图偷摸戳戳它。
纸人反应灵敏,立时翻身躲过。转头横眉怒目,呲牙低吼地警告着他。
“……”
虞白提醒道:“再有下次,我可拦不住它。”
被发现的许锦安心虚地笑了笑,找补道:“哈哈。我是想说,这傀儡跟纸人是类似的灵物,都需要精血。”
“傀儡印对傀儡来说,就如同人类的心脏,很少会有人直接落在额前。”
玉棺静躺沉眠的傀儡,额前的印记白中带红,极为显眼,但也为其增添了一抹艳色。
许锦安低眸望着最靠右的那抹精血补齐的花瓣印记,微微皱眉称奇。
“所以,”虞白凝眸注视半晌,低语:“她只是一具桃树雕刻出来的木傀儡。”
许锦安疑惑:“你怎么知道是桃树?”
“……蒙的。”
太多跟桃树有关的了。
她内心还已隐有猜测,这具傀儡是出自谁手。
不过考虑到他们之间的关系,虞白并不打算将这些猜测跟许锦安说清楚。
她直起身,说道:“走吧。”
忽然,许锦安身后那棵桃树萦绕的黑雾,蓦地朝他们涌来。
虞白立时一手捞起小纸人,一手攥着许锦安顺势翻滚,躲开袭来的黑雾。
黑雾弥漫吞噬了白玉棺。
但渐渐的,汹涌、厚重的雾气又稀淡散回树枝叶间。
这过程变化极快,许锦安刚爬起来,还没问出口,脚下就一阵剧烈摇晃。
白玉棺内阖眼沉睡的傀儡,猛然睁开眼,倏地从棺里飞出来。
她的双眸没有眼白,黑漆漆的瞳仁占满整个眼眶,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傀儡的鼻翼微微耸动,似是嗅到什么气息,瞬间扑向他们。
虞白稳住身形,立时运转灵力气劲到右腿。她侧身横扫,击退傀儡。
“快走。”
来时的路口被傀儡挡着,许锦安当即转身向洞穴深处跑。
虞白再一次击飞傀儡,随后也转身跟上。
傀儡脚步轻盈,速度快。
眼看她的利爪就要抓勾上他们,许锦安忍不住回头看他们的距离,无意间瞥到左前侧有一道堪堪闭合的石门。
“左拐,石门。”他下意识高声喊道。
接着用尽全力朝那处狂奔。
虞白紧跟其后。
小纸人从她身上跳下来,眨眼间蹦到傀儡身上。边躲开她的利爪,边出拳往傀儡额前的印记猛揍。
纸人身形矮小,比傀儡更灵活。
傀儡既要护着印记,又要将这恼人的东西扯碎,她追人的脚步难免被拖慢了一些。
许锦安倏地闪进石门,下一刻虞白也跨了进来。
他们两人立时运力推石门,欲将其彻底合上。
快要关上时,傀儡已然冲到面前。
许锦安翻手虚握,凭空唤出纸扇,用仅剩的灵力瞬间挥出一群蝙蝠。
蝙蝠群迎面朝着傀儡冲杀过去,小纸人趁机给了傀儡最后一击,而后蹬着她的头,从门缝挤了进去。
石门彻底关上,发出一声闷响,暂时将傀儡拦在外面。
这条路往前设有数道石门,虞白他们不敢停在原地,不断往前走,然后顺手关门。
直到走到深处,最后一扇石门关闭,他们这才靠在墙上缓神。
灵力耗尽的后果便是手脚发麻发软,许锦安顺墙坐下,仰头喘气。
半晌后才缓过劲来,他的手轻微颤抖,把捏在指间的纸扇收了回去。
“我去,那傀儡怎么突然就暴起伤人。”许锦安回想刚才那幕,简直惊悚。
他似乎想到什么,手一拍,说道:“不对!”
虞白靠着墙运转灵力,握着血玉缓解,不解地看他:“?”
“你看见傀儡身上的黑线了没?”
“有问题?”
许锦安转眸看她:“当然,有大问题。”
“傀儡炼成后,身上自带傀线,用于束缚和控制。傀师能力越强,傀线颜色越淡,越接近透明。”
“刚才那个傀儡,身上缠绕的傀线不仅是黑色的,而且还断断续续的。”
虞白蹙眉:“这表示什么?”
“黑线我不清楚,不过看那黑雾,应该两者有所关联。”许锦安道。
方才他们凑近看都没有发现傀儡身上的傀线。
傀儡只有在受到傀师操控,才会显现出傀线,按指令行动。
“但傀线断开,这只有一个现象。”许锦安语气严肃,“那就是傀儡挣脱了束缚,失控了。”
虞白:“可她身上的傀线并没有全部断开。”
许锦安:“是。所以还得找到傀师才能弄清楚。”
他叹了口气:“这都什么鬼啊。”
*
石门拦不了多久,他们缓会儿神就起身继续往前走。
这条路很狭窄,越靠里,脚下泥地愈发松软。
靠近墙角的几处,甚至积起一层浅污水。
路面也是坑洼不平,脚印杂乱,还有不少打斗的痕迹。
虞白他们小心翼翼地避开易陷泥地,边警惕戒备四周。
越往前,光线越暗。
虞白手指轻搓,捻出一簇焰火,接着手心一抬,焰火便飘浮在半空。
只是火焰刚浮起,就倏地瞬间灭熄。
“有人!?”许锦安低呼。
虞白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一直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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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肩膀休息的纸人蓦然站了起来,它闻到熟悉的气息,登时溜了下去。
昏暗的石室,它全凭气息辨认方向。
许锦安心里些许忐忑,等了片刻,歪头欲要开口询问时,石室深处忽地响起一声轻笑。
他炸毛想着,这要是再遇个难缠的,他得完在这,灵力是半点也使不出来了…
身旁的虞白却突然道:“找到了。”
许锦安:?
她话音刚落,石室便蓦地亮起火光。
视线骤然从暗转明,眼眸下意识地闭眼。再睁眼时,寻觅的人出现在视野里。
虞白快步上前,走至殷时渊面前,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明明分开不久,她却有股说不出的、莫名的烦躁感。
扫了眼人,看他没事后,虞白转眸欲查看石室内的情况。
手却被人轻轻地碰了碰,温和的灵力从指尖顶端传来,涌入体内,在四肢筋脉游走。
灯亮时,殷时渊就瞧见虞白神情不对,心情不好的样子。而跳到他手心的小纸人,左腰侧亦不知被何物划破一道小口。
他眉头蹙起,刚想动身过去,虞白就先他一步走来。
但只看了他一眼就转头移开视线。
“你受伤了。”殷时渊立时翻出青冥镜,触碰她的指尖,为其渡灵疗伤。
他下意识将人拉住。
渡灵时见虞白还是垂着眼睫不看他,便指着前面,控诉道:
“我刚掉下来就被它们追着跑,一路逃至这密室,好不容易将它们制住,就听见外面有动静。”
“以为是背后操控的人过来,设了个小阵法,想将其擒住。怎料——”
“差点误伤来救我的好娘子。”
“我才不会——”虞白下意识想回道‘我才不会轻易被伤到呢’,话至齿间,覆盖记忆的那层雾气移动了一瞬。
脑海里蓦然闪过一些片段,好像类似的对话曾经也发生在他们之间。
话被打断暂停,再继续说出口就有点突兀了。
虞白干脆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方才余光里有瞥见石室内有白骨架,但现在凝眸注视才看清楚其数量。
数具白骨堆积在一块,形成一个小山堆。而这样的山堆,石室里共有六堆。
白骨堆穿插着断裂残枝,心口处的白碧桃已然彻底凋零。只是其间萦绕着丝缕黑雾,跟刚刚傀儡那边的相似。
甚至比之更为浓郁。
……可初见这些白骨时,它们身上分明未沾染半分黑雾气。难道不是同一群?
虞白沉思推敲,肩头却蓦地一沉。
殷时渊见她盯着白骨身上的黑气静默思索,立时假装唉声叹气道:“他们以多欺少,我打得好累啊。”
他牵握着虞白的手,额头轻轻抵在她的颈窝旁。
相触的地方微微颤动,他听见虞白低声说道:“殷时渊,你这是在撒娇么。”
可不就是撒娇么。殷时渊阖眼“嗯”了声。
虞白脑中的思索彻底被打乱,注意力转移回旁边人身上。她垂眸注视眼下那抹艳红,不由伸手触碰。
“那有没有人说过,你撒娇害羞时,耳尖会泛红。”
有。
你说过。
感受到耳尖传来的触感,殷时渊无声闷笑,俞发灼热红艳。
11. 祭坛
跟过来的许锦安见到这一幕,连忙低头假装自己不存在。正要离这对壁人远点时,一瓶丹药迎面砸到他怀里。
“?”
打开一看,是恢复灵力的丹药。
许锦安神色复杂,沉默片刻,朝殷时渊真心实意地作揖道谢。
“行了,有什么出去再说吧。”殷时渊抬头打断他未言的话语。
接着语气放柔,拇指摩挲虞白的手指,望着她的眼眸:“嗯?好么?”
他的眼尾略微上翘,就这样俯身专注看着对方,显得格外深情勾人。
虞白和他对视半晌,点点头说道:“我们来的那条路有傀儡追堵。”
她稍稍停顿,环视一圈,密闭的石室看起来出入口看起来只有一条。
虞白继续道:“原路出去?”
许锦安皱眉问道:“傀儡?它伤的你?”
几次相救逃命,许锦安自认为跟他们也算得上是生死之交的朋友了。
在朋友面前他安静不了半点,嘴里磕着丹药,边接话道:“是啊是啊。”
“不过它也就会偷袭了,再加上我眼下状态不行,拖累了虞道友,不然我们随便谁都能吊打它。”
后半句有些夸大了,傀儡出手狠戾,法术明显比他强。许锦安底气不足,用笑来掩饰。
他讪讪道:“你进来时没碰到那个跟碧瑶长得一样的傀儡吗?”
“没。”殷时渊牵着虞白来到墙角,“我进来时除了白骨就只有一颗树。”
许锦安:“对对对,就是树那里,放着一具白玉棺,傀儡就躺在棺里。”
虞白听着许锦安絮絮叨叨地跟殷时渊说方才的事情,她眼睛盯着殷时渊的动作。
他覆手在石墙壁上,掌心轻轻一按,墙里响起“咔咔”几声闷响。石墙从中分成两半,显现出暗道。
“走吧。”殷时渊推了推呆愣在原地的许锦安,接着回眸弯眼看向虞白。
与此同时,虞白卡着视线死角的指间动作刚好结束,她面上神情不变,“嗯”了声,随殷时渊一齐进去。
……
为了尽快破除祭阵,三人迅速穿过暗道。
蜿蜒的血迹一路蔓延至祭坛,似是有人被强行拖行,放上去献祭。
眼前的场景跟外面的圆台相似,不过这里侧面和顶端都刻满了符咒。
祭坛后面还有一方正咕咕沸腾的黑池。
许锦安愤愤道:“陈流疯了吗。”
“祭坛、圆台还有花树和集市幻境,他到底想做什么?”
是的。就算他再蠢笨,看了这里,也明白了这几处地方紧紧相连,凶煞的阴谋隐匿在暗处悄然运转杀人。
更令他心凉怒愤的是,此等阵仗的祭阵是什么时候设立在此的。
“你确定以他的能力办得到这些?”虞白皱眉半蹲在祭坛前,手指拂过那些符咒,“这符咒和白玉棺那里一样,不过是相反的。”
石面上的刻痕有深有浅,杂乱无章。
殷时渊辨认道:“这里是正的。”
虞白闻言再次详细查看这些字符,刚看了两眼,又被惊叫声打断。
“这是什么?”许锦安转了一圈,绕到祭坛后方奇怪的黑池前。
他眼尖地瞧见池水里浮着一样东西,很是眼熟。
施法将其捞起来时,他浑身瞬间冰冷,摇头嗫嚅道:“不、不可能,不可能。”
虞白循声过来,见他手里捧着一串穿着佛珠的吊坠,神情恍惚。
她拧眉欲问,陈锦安却突然抬头看向祭坛,双眼无神。
“是陈流,肯定是陈流偷了老头的东西。”
“是的,是这样的。”
“老头怎么可能会来这里……”
许锦安说着说着又收回视线,垂眸看着手心的佛珠吊坠。
这是极其普通平凡的吊坠,佛珠不是什么稀奇珍宝的材质,是取梵城檀溪寺里断裂的树枝所雕刻的。
也不是出自寺里大师之手,而是一名稚童玩心大发,随手所刻。
粗糙的做工,掉在地上,别人都嫌太过磕碜,捡都不愿捡。
许锦安抚摸着佛珠表面的字。时至今日,他依然清晰记得当初雕刻这枚佛珠时的场景。
那时候手劲小,原是想偷懒用法术,可又想到寺里的师傅说过。佛珠需得亲手所制,才能显其心诚。
于是他就攥着把刻刀,在檀溪寺里沉心做了一天,只雕刻出两颗还算能辨认出是什么东西的佛珠。
他在上面落了“安”字,是为平安,亦是表示这是他许锦安所刻。
歪歪扭扭的字迹,现在看起来真是不堪入目。
可那时候的他并不觉得,反而认为自己刻得真好。
木珠需要反复打磨毛糙的表面,以防细小木刺扎手。他已经从早刻到晚了,这一步对他来说枯燥难捱。
只随便用砂纸磨几下,就急忙捧着佛珠回家送给爹娘。
……
手心里的佛珠圆润光滑,“安”字的金漆都有些磨损了。想来,所戴之人必定是时常把玩摩挲。
娘拿到佛珠后便用红绳将其串起来,戴在手上,不曾摘下。
许锦安以为老头嫌弃他手艺,收到后便再也没看见过他拿出来。不曾想,他竟然佩戴在衣领里。
他眼眶温热,眸光凝视着佛珠吊坠。再也张不开口,继续欺骗自己。
这样无用的佛珠,谁会偷啊。
*
虞白见他捧着吊坠红了眼,一时反应不过来。
浑身是血时,还张牙舞爪的。现下却语气哽咽,神情悲伤。
她不知道为何,却也明白这佛珠吊坠的主人,应是对他极为重要。
虞白抬手欲唤纸人,前来嗅息寻人。
殷时渊骤然出手抵拦,随即揽着她后退数步,说:“池水里有人。”
许锦安被他揪着后领退行,闻言,暗淡的眼睛微亮,立时抬头看去——
乌黑的池水不断沸腾冒泡,咕噜声从池底层层叠漫而上,水泡迸裂四溅,边缘石砖溅上赤色水珠。
翻腾的血池愈发癫狂涌动,遽然,一只苍白干瘦的手从中蓦地伸出。
血水从指尖蜿蜒流回池里,那只手精准地摸到血池边缘。手指扒着石砖借力,一个“血人”爬了出来。
许锦安见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但抬脚时,又生生停住脚步。
他紧盯着那人,心里莫名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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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血人”偏头望来。
许锦安看清他的脸后,瞳孔骤缩,忙不迭冲上前喊道:“哥?!”
许尽欢?
怀疑的人突然出现,虞白反应过来,本能地想拦住许锦安靠近他。
“他现在伤不了许锦安,先看看他想做什么。”殷时渊抬手先一步抵拦,传声道,“得利用他找到阵眼。”
虞白瞬间了然:“你方才是在改阵?”
她刚才琢磨祭坛符咒时,余光瞧见他动手改了几处,原本蕴藏能量的阵法骤然停息。
殷时渊默然片刻:“嗯。只是小改阵法,暂时停止其运转。还需找到阵眼,才能彻底破除。”
以他的修为,不找阵眼,强行破阵也行。但若真如此,追捕他的……能当场连开数个传送阵,立刻飞来抓人。
他的身份也就藏不住了。
还不到时候。
……
交谈间,许锦安已经跑到许尽欢面前,连忙将人搀扶起来。吃了灵丹,灵力又恢复了些许,他掐诀清理他哥身上的污血,看他没受伤,松了口气问道:
“哥,这是怎么回事啊?你怎么会在血池里?”
许尽欢头发散乱,借力勉强站直身体,他的眸光从发丝缝隙间,扫了一眼虞白他们两人。
他喘着虚气:“是、是你身边的小厮陈流,他,他骗我说你约我来郊外见面。”
“我刚进桃林,就被他打晕了。再醒来,就、就被他扔进血池里了。”
许锦安咬牙愤愤道:“又是陈流!”
他扶着许尽欢远离血池,语气忐忑:“那老头呢,你有没有见到他?”
许尽欢摇头:“没有,我睁眼时就在池水里了。”
“那你怎么确定就是陈流扔的你?”虞白忽然发问。
许尽欢闷咳几声,苦笑道:“他引我来的,不是他还有谁。”
虞白:“确实。”
她往前迈了几步,凑近血池:“这血池看起来挺深的。”
殷时渊搭腔接话:“嗯呢,看起来也好吓人,许兄福大命大啊。”
许尽欢额角青筋跳了跳,温声解释:“其实掉进血池跟落水没差,碰巧我会点游水,才侥幸存活罢了。”
许锦安疑惑地看了看虞白他们,他们问的问题没什么,就是……语气怎么莫名怪怪的。
但现下他心里更着急老头的下落,没细想,忙问道:“我们快先找陈流和老……和我爹吧。”
“嗯。”许尽欢点头,“分头找吧,这样快些。”
许锦安迭声赞同:“好好。我和你一起,虞——”
“不行。”
虞白出声打断他。
许锦安:??
许尽欢:……
“为何?”许锦安愣了愣。
“一个没多少灵力。”虞白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继而又转眸看许尽欢,“一个病弱。”
“分开放你们去送死么。”
许尽欢:……
许锦安:。
许锦安想了想,发觉虞白说得没错,“老弱病残”他和他哥就占了三项。
不说那凶残的傀儡,就是不小心“运气好”碰上陈流,还真是……主动送死。
12. 鬼市
“那还是一起吧。”许锦安对自己“倒霉”体质还是很清楚的,说不定出门没走几步就碰到个要杀他的。
他环顾四周,问:“哥,你们进来时走哪条路啊?”
问完自己反应过来了,摸了摸头。
“噢,糊涂了。忘记你是晕着的,不清楚。”
许尽欢嘴角略微抽搐一瞬,在众人看来时又迅速恢复原样,他眼神茫然:“不走你们来的那条?”
殷时渊好心解释:“那条有邪物堵着,走不了。”
“这样啊。”许尽欢低头沉吟,思忖道,“拓穴的人一定不会只留一条道路,我们或许可以在圆室里找找看。”
许锦安附和:“说得对。”
他们是通过暗道进来这里的,说不定还有其他暗道。
他说完就到处翻找,两只手掌贴在石墙上下摸索,试图跟殷时渊一样按出个机关道来。
虞白和殷时渊则在另一侧石壁,装装样子动几下,眸光暗地里始终紧盯着许尽欢。
许尽欢没立即翻出密道,好歹装模作样了一刻钟,暗暗引导某呆头鹅亲手找到开关。
“竟然藏在这!”许锦安按着祭坛上某个字符,感受到掌心下传来的轻微震响,惊讶道。
伴随着脚下的闷响,靠近血池的石壁,整面墙缓缓上升,一条长长的阶梯出现在背后。
长阶一眼似乎望不到尽头,许锦安发怔回神时,注意到了阶梯起始的地面。有一滩半干涸的血迹。
许尽欢惊愕道:“莫非伯父躲开了陈流的毒手,从这里逃了出去?”
许锦安上前查看,发现几步外的阶梯上也有几滴血,呢喃道:“是了,应该是的。”
……
虞白见状蹙眉,手指戳了戳殷时渊,传声道:“他在刻意引许锦安上去。”
“怎么办,揭穿他吗?”
殷时渊:“不行,许锦安不会轻易相信的。他对他哥很信赖,现在又急于见到他父亲,心绪杂乱,听不进去的。”
他斜瞥许尽欢一眼,说:“先跟他们一起上去,许尽欢藏不了多久。”
虞白闻言直接拉着他过去:“若上面是陷阱死阵呢?”
殷时渊脸上表情未变,眼眸却垂下和她对视,眸光闪动:“那便强行破了它。”
“我若不行,还有你在。”
虞白来了兴趣,问:“我比你强?”
殷时渊眼尾稍弯,回道:“我与你比试交手,不曾赢过。你确实比我强。”
虞白:“那便不怕他是什么妖魔鬼怪了。”
……
她走到许锦安身侧,推了推呆愣的他:“走啊。”
许锦安怔然道:“你们要不还是别跟我一起上去了。”
他运气说不上好坏,但对于真正危及性命的感知直觉,却异常敏锐准确。
他看着其他三人,劝诫道:“上面可能是死地,你们还是原路出去吧,不必陪我冒险。”
虞白讶然片刻,心想,他竟还有这等天赋。
她莞尔一笑:“怎么。都走到这了,还差这一段么。”
站在她身后的殷时渊,闻言指骨动了动,半晌又缩了回去。
“再说了,阵眼不都往往藏匿在死地里。”她扬眉眯眼,觑了许尽欢一眼,“祭阵必须破。”
许尽欢似是没注意到虞白的视线,他拍了拍许锦安的肩膀,欣然笑道:“我怎么可能放着你和伯父不管,独自逃命。”
“快走吧,找到伯父要紧。”
他掠过许锦安,先行拾阶而上。
眼里的笑意骤然散去,眼神阴郁森冷。
*
青阶漫长,虞白他们不知道走了多久,才在前方看到一点光亮。
光点渐渐放大,踏上最后一层台阶时,身体似乎穿过柔软纱幔。
回头看去,身后是平地,没有长阶亦没有纱幔。
“这…是回到槐市了?”许锦安诧异道。
虞白转眸看向前方,熟悉的集市入口、摊贩摆设,他们又回到了槐市。
又或者说,这不是槐市。
她刚才回头看,并未看见牌坊旁的那棵槐树。
从长阶上行,眨眼间,他们便凭空出现在集市里。
忽然,殷时渊动了动,他侧眸俯身抓了一把落叶,随后运劲将其抛出,叶片穿过牌坊的瞬间被无形的罡风撕成碎片。
牌坊入口不知何时,覆盖了层屏罩,只许进,不许出。
虞白见状闪过一个念头。
她戳戳殷时渊,问:“有铜镜么?”
“有。”殷时渊略一思索,从储物袋翻出一面铜鉴,递给虞白。
她也只是突发奇想,顺嘴问了一句,没想到殷时渊真的有。
虞白愣了愣,心想,他难道平时也会照镜??
殷时渊总能一眼看懂她在想什么,为防止某人胡思乱想,捏了捏她的手指,轻笑道:“还是你放我这的。”
噢。
她好像是不爱带东西。
储物袋里也就揣着纸人、血玉和固灵丹。
……
虞白顺手接过后,盯着某点,不断调整角度。
许锦安满脸疑惑:“这是做什么?”
“待会你就知道了。”虞白找到个合适的角度,猛地将手中的铜镜扔了出去。
好好的铜镜,被她扔出暗器银枪的感觉。
好奇凑近的许锦安,吓了一跳,差点仰倒,幸好殷时渊眼疾手快地提住了他。
“砰——哗啦!”
与此同时,铜镜刹那间炸裂开来,碎片噼里啪啦地砸掉在地上。
果然。
虞白盯着碎铜镜上的画面,眸光冷厉。
镜片上清晰地倒映出牌坊匾额上集市的名称,不是槐市,而是——鬼市。
鬼市两字艳红如血,不像是红漆所印,似是用手指沾血,一笔一划写出来的。
每一笔都用劲极大,仿佛落笔之人满心怨恨,无法诉口的言语都藏在笔锋里了。
匾额下角也没有盖印冥章。
冥章是鬼市的标识之一,除此之外,还需有槐树和引路者为其指引入口。
这根本不是鬼市。
有人仿造假冒了一处鬼市。
许锦安呆滞地望着碎镜片上的字迹,喃喃低语:“哥……这字迹跟你好像啊。”
他自小写字难看,幼时的老师曾在背地里评价他的字,用词难听至极,他缩在墙角逮猫时,碰巧听见了。
那天起,他就厌烦练字,厌烦那位先生笑脸称赞他今日又进步了。
他开始逃课,开始故意把字往丑了写,硬生生把那位先生气跑了。
临走前还特地去老头面前告状,一通废话下来,无非是:你家孩子谁来教都没救了。
气得老头将他打了一顿。
他哥听闻后,不顾病体连夜翻窗来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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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他讲了缘由后,又同他说:错不在你,是先生错了。
然后手把手教他写字练字,还专门为他做了很多字帖,供他临摹学习。
……
这字迹他看了数十年,练了数十年。
何其熟识啊。
可如今,又忽然不认识了。
许锦安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再开口,他想了很多,又好似什么都没想。
他的眼睛始终看着镜片。
他在等,等他哥说。
“嗯,还真是。”许尽欢勾唇笑道。
许锦安动了动,这一动,仿佛他的灵神不稳,有一瞬间脱离了躯体。他看见自己迟钝地转身,直勾勾地看着他哥。
张了张嘴,问:“是你吗?”
许尽欢面不改色,从容镇静,反问:“你觉得呢?”
许锦安扯嘴想笑,却又笑不出来,说:“我觉得怎么可能会是哥你。”
他想说,是不是陈流逼你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但身体实在是太僵硬了,唇瓣抖了半天,也吐不出这些话。
虞白看不下去了,叹了口气,说道:“他专门引你来此,怎么不是他。”
“我哥他身体不好,没有灵根。怎么可能做得到这些。”许锦安摇头否认,不知在替人辩解还是在安慰自己。
虞白:“没有灵根,可以修魔走邪道,炼制傀儡。”
许锦安蓦然抓住许尽欢的衣领,明明是在跟旁人说话,眼神却看着他。
“可他温和良善,地痞流氓都不会怪罪。就连我要教训欺辱他的人,他都能在他们跪地求饶时,劝我放过他们。”
“他怎么可能害人。”
“怎么可能是他!”
许尽欢被攥住衣领,神情依然不变,面含笑意,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小孩,撒泼讨要道理。
殷时渊沉声道:“那后来你可还有见过那些人?每次都是由你出手教训人,打完他再出面当好人。”
“事后,你在外的名声更差,梵城里人人唯恐避之不及。”
魔修不用灵根。
那些欺辱他哥的人也确实没再看见过,他以为他们是不敢再出现在他面前。
他的名声日渐恶臭,可他又不在乎。他没做坏事,随他们说烂嘴都没用。
他当时想的是什么。
他想,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不相信自己,还想别人信你?
他想,幸好,没连累他哥一身脏污。
幸好,还有他哥信他。
所以啊。
他想不通啊。
怎么可能是他?
怎么会是他呢。
……
许锦安眼眶通红,手紧紧地攥着衣领,哽咽道:“哥,陈流诓骗我来此,意图害我,你知情吗?”
“傀儡、祭阵、鬼市,这些都是你…对吗。”
“还有我…我爹,他为什么会进来这里。”
“哥,你想……”杀了我们吗。
始终微笑的许尽欢,听着他这些诘问,脸上的面具终于崩裂。他的眼眸抬起,眸光扫过许锦安颈侧的青筋,最终落在他脸上。
看着他泛红的泪眼,许尽欢笑了。
不再是那种老好人的假笑。
他嘴角高高扬起,点头承认:“是我。”
“我当然想杀了你们。”
他眼神阴沉,一字一句:“时时刻刻都在想杀了你们。”
13. 死阵
许锦安闻言愣怔住,手上的劲松了。
他瞪着许尽欢,眼底的血丝布满整个眼眶,不肯眨眼让泪掉下来。
他意识到来对面这个人竟然点头承认了,他的双手再次握紧,质问道:“为什么?!”
“许尽欢,你可是我亲哥!!”
“我们哪里对不住你!?让你这么恨我们,恨到时刻都想杀了我们?”
他攥着许尽欢摇晃,怒斥道:“为什么啊许尽欢?!”
许尽欢瞧着他眼里的失望悲痛,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他不再掩饰,干瘦的指节间魔气四溢,一点一点的将衣领上的手拽了下来。
“亲哥?可笑。”许尽欢冷嗤一声,“你爹三十七年前杀人时,可有想过那是他亲弟和弟妹?”
“可有想过他们哪里对不住他?”
许尽欢抬手整理了一下衣领,继续道:“嗯。他哪里没想过,正因为是亲弟挡了路,才要杀掉。”
他反手拽住许锦安,歪头笑笑:“不然,哪里轮得到他做许家家主,还怎么让你继承许家。”
“你说、说什么?”许锦安被他一番话兜头砸傻了。
什么三十七年前杀人?
叔父他们不是外出遭遇妖魔袭击,意外离世吗?
许尽欢掌心翻转,将人一掌拍开:“滚。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拍完便抬脚要走,结果转身看见两个拦路的。
他脸色难看,嘲讽道:“我还以为你们来看戏的呢。”
“……”
“你又杀不了他,难道要将你们二人绑起来嘴堵了?”虞白默然片刻后,说道。
许尽欢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们,说:“我现在是动不了手,但进了这里,很快就会死了。”
殷时渊眼眸乌沉:“做了这么多,你自己也进来赴死?”
这里该死的人很多,不该死的却没几个,眼前这两个人算得上是倒霉被卷入。
面对这种倒霉鬼,许尽欢还是好心多回答了一句:“我早就不配活着。”
“那其他人呢?”虞白扫了一眼周围从一开始就静止不动的游魂,“他们就该死?”
许尽欢只感觉一阵好笑。
“他们?怎么不该死。”
“你们进来所遇到的白骨群都是我所杀,都是烧杀夺掠的恶人,拿来献祭有何不可。”
他指了指四周的摊贩:“还有这些孤魂野鬼,哪个不是罪孽深重无法入轮回道,才得四处飘荡。我造槐市供他们歇脚,如今收点费用又有什么不对。”
许锦安听到他这么说,简直难以置信。
许尽欢余光瞥见他的表情,偏头冷眼面向他:“哦,还有那个陈流。在你们进来前的半个时辰,刚好被我扔进血池,为我补养身体了。”
“只有你们。”许尽欢转眸看着虞白他们,“非要上赶着送死,那我也没办法。”
殷时渊冷冷道:“谁说的?谁跟你说这些游魂是因为罪孽深重才无法入轮回道的?”
这是虞白醒来后,第一次见到他表情如此冷肃,语气愤然。
“你连鬼市是什么都没搞清楚,就冒名仿造,吸引游魂、生魂,甚至生人进来献祭。”
殷时渊眸光凌厉,气势强横逼人,“许尽欢,别被利用了还傻傻去赴死。”
许尽欢:“你什么意思?”
殷时渊:“游魂是心有所念,执念深重,不肯离去入轮回。鬼市不仅是供游魂售卖购买的集市,生人亦能进来。”
虞白抬手指向右侧一个手里拿着绢布的人,说道:“他是前来寻布匹给他娘子裁新衣,还有她,是在寻找她离世的夫君。”
“他们皆是生魂入市,身上澄澈干净。这集市里,还有许多无辜的人。”
许尽欢愣了愣,一一环顾过去,最终呢喃道:“这又如何,我做都做了。”
他的眼神始终不曾有悔意。
虞白:“那碧瑶呢?”
许尽欢猛地抬头:“你怎么会知道她?”
“你专门仿造两个集市,引这些人入阵,不就是为了复活她。”殷时渊答着,“你寻画修,炼傀儡,不惜用邪法使其残枝催生,试图复生桃树,用魔气人血强行蕴养。”
“可你有去见她那缕残灵最后一面吗?”
许尽欢血色尽褪,闻言脸色惨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残灵?”
“在哪?”他想上前问他,但又被那股威压悍然按在原地。
许尽欢欲强撑着威压上前,殷时渊眼眸微动,及时卸力,避免他受重伤。
“求求你,告诉我,她在哪?”许尽欢刚想使劲前倾,身上忽然一轻,双腿下意识径直砸地,他顺势跪下求人。
殷时渊早他一步,搂着虞白侧身避开。
因而,许尽欢跪下时,碰巧正面朝向集市众人。
“你先说,此处阵眼在哪?”殷时渊掐算着时辰,问道。
“阵眼……”
许尽欢捂脸失笑:“这是死阵,没有阵眼。”
虞白蹙眉:“不可能,但凡起阵,至少得设有一个阵眼。”
阵眼是阵法之根,石头、符箓、花叶等,凡处在阵法之中,皆可作为阵眼。
尽管是这种死阵,也必须得有阵眼作为支撑,否则起不来,随手便能将其击破。
许尽欢放下手,嗫嚅道:“那个人教我术法,给我阵法图时,上面真的并未标记阵眼。”
“谁?”殷时渊问。
许尽欢:“我回答了你阵眼,你得告诉我,她在哪?”
殷时渊缄口不答。
许尽欢抿嘴,继续道:“你说了,我便把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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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都说出来。”
他注视着许尽欢,沉默半晌,回:“离幻境入口不远,隐匿在黑雾深处,有一处小院,她便在那处虚镜内。”
黑雾深处。
竟是他将她逼得只能缩在角落。
许尽欢眼角湿润,他们终究还是应了那有缘无分的卦言,连她的残灵都生生错过三十多年。
……
“他来找我时,全身黑袍蒙面,看不清面容相貌,不过我在他教我邪术时,曾察觉到他左肩有伤。”
“阵法、傀儡、鬼市和傀市,还有游魂这些皆是他所教所言。”
那个魔修跟许尽欢说,这个祭阵异常凶煞,是由多个阵法连连相扣,最后的死阵藏在最里面,只进不出。
在阵中献祭的人,魂力皆会反哺回桃树玉棺那。
到时,阵法大成,碧瑶便可凝聚数千魂力,重新回来。
哪怕有人发现了,试图摧毁破阵,这最深层的死阵也不会废掉。因此,它也没有阵眼,其它阵便是为它提供所需能量。
积攒够了,便可开启献祭。
“……”
虞白听完之后,深感不解:“还有这种阵法,怎样才算达到可开启的条件?”
她记忆不全,对这些只凭感觉,先前否认许尽欢没有阵眼的话,也是脱口而出。
眼下,他说得这般真切,她都开始怀疑自己说错了。
许尽欢低头说道:“集齐三百男女的心脏。”
虞白:“是那些白骨?”
“不是。”许尽欢回道,“那些白骨是早先我为修邪道所杀,三百是我后来凑齐的,心脏埋在树下,供养阵法,肉身扔血池里了。”
提起这些,他早已麻木,不会为其感到愧疚。
他手上沾了太多血,甚至他都觉得自己早已死在了那年冬日。
如今的他,是邪魔,该死。
虞白张了张嘴,一时无言。
“没有这种阵法。”殷时渊倏地开口,“阵阵相连相扣的阵法不多,但皆须阵眼,不管是第几层。”
他见过类似的叠加好几层的阵法,无一例外,每层阵都设有阵眼支撑运转。
“可这里确实没有感应到阵眼。”虞白抬眸注视着他。
她进来时就将纸人派出去探查,别说阵眼,异样之处都没有。
殷时渊垂眸看她,提示道:“环环相扣的死阵。”
虞白:?
她虽然疑惑,但嘴里还是无声跟着默念了几遍。
环环相扣的死阵……环环相扣……
霎时,她眸光一亮,幡然醒悟:“不一定在这里!”
“此阵的阵眼若是设在外层,那也是算处于此阵之中!”
殷时渊点头:“嗯,是的。”
虞白:“可是,这阵只进不出……”
14. 死阵
许尽欢掌心翻转,将人一掌拍开:“滚。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拍完便抬脚要走,结果转身看见两个拦路的。
他脸色难看,嘲讽道:“我还以为你们来看戏的呢。”
“……”
“你又杀不了他,难道要将你们二人绑起来嘴堵了?”虞白默然片刻后,说道。
许尽欢一噎。
接着嗤笑道:“那你们拦我想做什么?”
“救人?”许尽欢看着他们,“奉劝你们一句,趁着还有点时间,好好跟对方说说话吧。”
“你们也看见了,这是死阵,进得来,出不去。别白费力气了。”
虞白愈发疑惑:“既然如此,你为何非要进来?明明你可以将许锦安诱骗到此,自己留在外面,大可不必一起进来送死。你——”
“够了!”许尽欢打断她的话,冷笑道:“这就不关你们的事了吧。”
他身上的魔气开始不断溢出,虞白刚想动手制住他,忽然“嗡”的一声剑鸣,一柄利剑快她一步,悍然压下。
许尽欢下意识想运劲抵挡,可他先前早已把一身魔力全给了桃树。仅凭他身上的这点魔气,根本抗不住殷时渊一击。
锋利的剑尖刺破魔气,径直向许尽欢刺去。
许锦安瞳孔骤缩,手中立时唤出法器,纸扇蓄起灵力,仿佛下一刻就会飞出去挡在他身前。
但利剑却倏然停下,距离许尽欢的眉心仅剩半寸。
许锦安无意识地松了口气。
虞白指尖动了动,欲将人捆住,脚下却忽然一阵振动,随后像是有无数只手,蓦地攥住她的脚踝,死死地将她拖在原地。
“阵启动了。”殷时渊蹙眉道。
怎么会,你不是改了祭坛那处的阵法,使其暂时无法运转么。
虞白还没问出口,就瞧见殷时渊跟她一样,身体僵硬,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拽在原地。
她转头看向许锦安,发现他也一样。
在场的,除了集市里,那些一开始就动不了的人,唯独许尽欢不受影响似的。
他冷眼看着虞白他们被束缚在原地,拨开额前的剑尖,手撑地站起身。
许锦安看他要走,心里莫名发慌,惊道:“你要去哪儿?!”
许尽欢没回头没停顿,只轻轻笑道:“当然是去,亲手杀了你爹呀。”
许尽欢步入集市后,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许锦安闻言挣扎得越厉害,可他越挣扎,不仅身上的束缚俞紧,就连身上的灵力都开始逐渐流失,往地底输送。
除此之外,他的身体也俞发僵硬,连张嘴出声都做不到了。
只剩一双眼眸,无力地瞪着前方流泪。
“……”
虞白自身难保,已无心去查看他的情况。
她方才刚想动一下,马上就察觉到不对劲,立时停下动作。
但没用,挣扎只是让献祭的速度加快而已。
她感觉到不止灵力在流失,她的那点残魂也在渐渐被抽离出体外。
是因为她灵神不全么,所以她将成为第一个被献祭的对象?
虞白愈发虚弱,五感开始消失。
她越来越疲惫困倦,脑袋却还在缓慢思考。
许尽欢为何没事?他和他们有什么不同?
视线模糊,陷入黑暗。
最后即将丧失听觉时,她恍然听见有人在耳边喊她。
“虞白。”
“虞白。”
一声接着一声。
语气急促悲伤,她忽然想到刚醒来时,赵叔问她姓名的时候,那道哭喊她名字的嘶哑女声。
她好想问,你是谁,你们是谁?
……
“阿虞。”
熟悉的声音。
虞白睁眼时,怔然片刻。回神后才意识到她躺在殷时渊怀里,方才是他在喊她。
看了看他们现在的姿势,虞白问:“没事了?”
殷时渊:“嗯,没事了。”
她突然抬手捏住殷时渊的手腕,两指并拢,搭在他脉上探灵。
“你!”
殷时渊体内灵力全无,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虞白眉头紧锁:“你又为我渡灵了。”
刚才那种情况,没人为她渡灵,她恢复不了这么快。
但除了渡灵,殷时渊定还是做了什么,才会灵力枯竭。
失去意识前,他分明和他们一样被困住,他又是如何挣脱束缚,并救了他们的?
还有这死阵。
虞白转眸环顾四周,诧异道:“献祭停了?”
他们仍然在原地,但集市里的那些人不再一动不动,静等死亡。
他们都惊慌失措地寻找出口,不过没人往这边靠近,仿佛他们知道牌坊入口出不去。
有些聚在一块嘀咕,有些还时不时往他们两个身上斜瞥。
殷时渊“嗯”了一声。
有人看着,虞白脸皮薄,不好意思再赖在殷时渊怀里。
她戳戳他,示意自己恢复了,随后就站了起来。
虞白本想顺着问他,问他做了什么,让献祭停了。
可当和殷时渊对视上时,看着他那双眼眸,她忽然话口一转。
“……那真是太好了。”
不知为何,她莫名不想继续问了。
殷时渊闻言轻笑了一声。
虞白瞪他一眼:“笑什么!”
殷时渊眼里的笑意更加明显,回道:“如今我灵力全无,接下来就靠娘子了。”
“娘子可要好好保护我啊。”
说着,殷时渊碰了碰虞白的手背,见她没躲,又进一步地牵住她的手。
失忆的人这点就不好了,对他来说娘子、阿虞等,这般亲密的称呼,早已习惯,随口就能来。
就连亲手拥抱的接触动作,也是做得极为自然。
但虞白却听得脸上燥热,她羽睫低垂,不敢和对方直视。
“那,那快走吧。”
没有否认,也没有甩开他的手。
*
许尽欢仿造的这两座“鬼市”,布置格局一模一样,为的就是吸引游魂和生人入槐市,再悄然启动阵法,将他们引到这里献祭。
槐市里没有死阵,只布了和这里相互连通的传送阵。
因此他们在槐市待了许久,都未曾发现异样。
游魂对阵法迟钝,轻易发现不了传送阵。
他们对气息、魂力之类的比较敏锐。
而生人则恰恰相反,但他们刚发现阵法,就以被传到另一座“鬼市”了。
两座集市在他们眼里连牌匾都是一样的,自然一时恍惚分辨不清。
等察觉到时,已经晚了。
游魂又分阴魂和生魂。
阴魂是离世之人,因执念深重不肯入轮回,尚且以魂灵之身在世间游荡。
鬼市最初便是从阴魂中演变而来的。
阴魂在世不易,若魂力消磨完了,他们执念仍然未消,那就只有魂飞魄散的下场。
于是,他们做起了交易,用魂力交换手中的奇珍异宝,亦或者是其他条件。
渐渐地,鬼市发展愈发成熟,并不局限于阴魂之间。
鬼市阴气深重,倘若没有法力法器护体,生人入市,□□会被阴气所侵蚀,对人的身体损耗伤害极大。
为防止有人误入,每座鬼市必须设有引路人和槐树为其指引,同时还得盖有冥章。
三者标识缺一不可,否则各仙门百家皆有责任义务,毁掉假仿鬼市。
其中生魂便是寻常凡人为了专门入市,特地使自己的魂灵暂时脱离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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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虽然能避免阴气侵蚀,但亦有弊端。那就是生魂不能离□□太久,否则就真的回不去了。
……
虞白听殷时渊讲到这,皱眉看着集市里的生魂,问:“多久就回不去了?”
殷时渊:“每个人魂力不一样,时间也不同。通常他们离体时,会在旁边点上一根特定的火烛,用于提醒自己,又或者让人帮忙看着。”
“烛火烧到头,时间也就到了。”
虞白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
殷时渊伸手抚平,安慰道:“别担心,我看过了,他们都还有时间。”
“许尽欢仿照两座集市已久,但这阵法传送却是近日才开启的。否则集市里总是少人,他们再迟钝也早察觉到了。”
“他们回去后会身体虚弱,严重些可能会生场病,但还未到危及性命。”
话是这么说,但若迟迟不破开此阵,他们终归会撑不住的。
虽不知为何献祭会停下,但她有预感,现在的安稳场面,维持不了多久。
“殷时渊。”
“嗯?”
“就算是死阵也必须设有阵眼,对吧?”虞白蓦然问道。
殷时渊点点头:“对。”
虞白不解:“那许尽欢为什么笃定我们出不去?”
“任何阵法,只要破了阵眼,那此阵也就随之破解了。他为何如此笃定我们出不去?”
早在进来时,她就将小纸人偷偷派出去寻觅阵眼,可直到现在也不见它传消息回来。
不止阵眼,这里除了方才献祭开启时,几乎没有任何异样。
一个阵里,没有死地,没有生门等,亦没有阵眼,合理吗?
殷时渊沉声道:“他认为我们找不到阵眼。”
“对。”虞白说道,“可他又有点不太对劲。”
“他布置了这么多,结果还以身入阵。他难道不怕自己出不去?若他要出去,眼前也只能找生门出去,或者从阵眼那边。”
“他怎么能肯定,我们不会悄悄藏匿在暗处,跟着他一起出去?”
“除非——”
殷时渊接道:“除非他根本就没想出去。”
“是啊,他一定是报着赴死的决心进来的。”
虞白分析道:“还有,搜魂强行进入他的识海,能探查到阵眼的下落。虽然这样一不小心,两方都会有性命危险。”
“可都生死攸关了,不试也是死。他凭什么觉得我们不会动手?”
虞白肯定道:“许尽欢自己也不知道阵眼在哪里,又或者说,他不知道死阵也有阵眼,所以才那么笃定。”
先是槐市,再是圆台,接着莫名出现一棵缠绕魔气的桃树,旁边还有玉棺和傀儡。
那里也有密密麻麻的诡异符咒,之前殷时渊说,和祭坛的是相反的。
祭坛有阵,槐市鬼市也有。
玉棺那边应该也有。
这些地方好似有种连接,仿佛一层套一层,层层叠加起来。
死阵,死阵……
虞白眼眸一亮,有些想明白了。她连忙问殷时渊:“有阵中阵这种阵法么?”
殷时渊点头:“有。”
“这种阵法,每层阵也都得设阵眼是不是?”
殷时渊略加思索,瞬间明白她的意思,回道:“是的。”
阵眼是阵法之根,石头、符箓、花叶等,凡处在阵法之中,皆可作为阵眼。
尽管是这种死阵,也必须得有阵眼作为支撑,否则起不来,随手便能将其击破。
“阵阵相连相扣的阵法不多,但皆须阵眼,不管是第几层。”
他见过类似的叠加好几层的阵法,无一例外,每层阵都设有阵眼支撑运转。
“那就对了。”
虞白眯眼说道:“我可能知道阵眼在哪里了。”
15. 阵眼
一个层层相套的大阵法,若是其中某个阵的阵眼设立在别的阵中,那其实也算还在阵法里。
它们本就相互连接,互相叠加。
若她是布阵之人,会把最里层的死阵的阵眼设在哪里,才算真正的死阵呢?
那自然是设在外层。
就算阵中的人幡然醒悟,意识到阵眼所在之处,可已经进来了,人出不去,便也没办法去破阵眼。
而且按照布阵人这般谨慎的心思,阵眼必然是最为凶险之地,以防万一有人遗落在外,和里面的人联手破阵。
一路以来,有危险的无非就刚开始的密林以及玉棺傀儡那处。
密林是因为白骨群架,而这些早已被殷时渊处理了。
所以只剩玉棺傀儡。
凡是处于阵法中的,不管是人还是物,皆能成为阵眼。
若是她,就会将死阵的阵眼设为傀儡。
虞白眨眨眼,停下脚步,和殷时渊对视。
她知道,他也想到了。
虞白看着他,低声问:“殷时渊,若是让你,将命交给几个不会法术的凡人身上,你…会怪我么?”
这件事就连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倘若他没有耗尽灵力,没有施法停下献祭,没有救她。
她相信殷时渊是可以安然无恙的出去。
可现下,他却要搭上一条命去赌。
殷时渊微微偏头,凝眸注视她:“你陪我么?”
“你说呢。”
殷时渊眉眼弯弯,笑道:“放心,我们肯定能出去的。”
“我不是说过么,你很厉害的,比我还要强。”
我永远相信你。
生死无悔。
虞白也跟着莫名笑了起来,被他眼神所感染,重重点头。
“嗯!”
*
姝娘自从虞白他们走后,整个人完全是紧绷着的。
一有风吹草动就握着右手手心,立刻寻找着方瑶和赵叔的身影。
“娘,娘?”方瑶推着她叫喊道。
姝娘猛然回神:“怎、怎么了?”
方瑶疑惑道:“娘,你为什么要一直看碧瑶姐姐啊?我们不回家么?”
“回,我们要等虞白姐姐他们回来一起走呀。”姝娘余光一直悄悄盯着碧瑶。
“哦噢,我知道的,要等姐姐和哥哥。”
方瑶皱着一张脸,纠结半晌,问道:“娘,那我们以后还能回来看碧瑶姐姐么?”
她感觉娘他们不太喜欢碧瑶姐姐。
姝娘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知道瑶儿是真心喜欢碧瑶,她想好好思索,该如何婉转的跟孩子说清楚,又不会伤到瑶儿。
没等姝娘想好,方瑶就先开了口。
她急于向阿娘他们说碧瑶姐姐的好,她希望大家都能相处愉快。
方瑶拉着她的手撒娇:“阿娘,碧瑶姐姐真的很好。我前面不知道走到哪里,一片黑乎乎的,还是碧瑶姐姐提着灯将我牵回家。”
“我害怕,想阿娘时,也是碧瑶姐姐陪着我,她给我擦眼泪,还讲故事给我听。”
姝娘闻言愣了愣:“什么?”
方瑶憋了好久,不想其他人误会碧瑶,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说之前还懂得压低声音,不让碧瑶听见伤心。
她说:“碧瑶姐姐不是不想送我回去,她在这里太久了,不知道出去的路。”
“她还说,外面有黑漆漆的坏人,她现在已经打不过了。”
说到最后,小孩子又想起之前碧瑶说这些时的眼神。
明明没有流眼泪,没有哭出声,可她就是感觉到碧瑶姐姐哭了。
很伤心很伤心。
方瑶揉着眼睛,声音带着哭腔。
“碧瑶姐姐一直在等一个人,她等了好久。”
“娘,碧瑶姐姐不是坏人。”
“你们、你们别讨厌她啊。”
小孩子忍着哭音,不想落泪的样子,懂事,也让人心疼不已。
姝娘连忙将她抱了起来,手拍拍方瑶的背,轻轻哄道:
“嗯嗯,阿娘没说姐姐是坏人。阿娘就是,就是害怕。”
“真,真的?”
“真的。阿娘不骗你。”
小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乖巧懂事,好哄。
遇见新奇好玩的,转头就忘了这些事情。
无忧无虑的。
……
姝娘也没骗方瑶,她虽然警惕碧瑶,却也没因此认定她是坏人。
碧瑶行为举止有时候是有些怪异,可她始终没对他们有恶意。
不过听了方瑶这些话,姝娘沉思半晌,找了赵叔商量。
两人凑在一起嘀咕半天,最终决定试探看看。
反正有虞白给的保命符,出不了事。
他们是在院中桃树下找到人的,碧瑶站在那里发呆出神。
由姝娘打头,赵老配合。
姝娘轻轻拉了拉碧瑶的袖口,问:“碧瑶姑娘,听瑶儿说,你在等一个人?”
碧瑶回神望来,眼眸澄澈,反应慢了一拍:“嗯。”
赵叔接着问道:“等谁呀?你说说看,说不定我们认识,可以帮到你们。”
碧瑶在思索他的话,看了一眼桃树,又转眸看向赵叔。
笑道:“我在等许尽欢。”
“你们认识他么?”
谁?
许尽欢?
有点耳熟,好像哪里听过。
赵叔本想悄悄问看看姝娘的,谁知,刚转头就看见姝娘瞪着眼睛,一脸惊讶。
赵老不常在梵城,不认识许家人很正常。可姝娘在梵城许久,刚听见这个名字,她差点没反应过来。
许尽欢,梵城许家人。
之前那个许锦安的哥哥。
碧瑶要等的人是他?那为什么不问许锦安?
难道同名不同人?
姝娘多问了句:“姑娘说的这位许公子,身体是不是有些许抱恙?”
许家的许尽欢身体病弱,这是梵城人几乎都知道的事情。
碧瑶反应有点慢,等了片刻才点头说道:“是,他自幼身体不太好。但他待人真诚,温柔敦厚,像春日,并不会因为生病就轻易枯萎。”
她这话,最后说得有点奇怪,不过姝娘还是听懂了。
是在夸许尽欢,说他不会因为生病就死气沉沉的。
确实,都对上了。
许家的那位正是如此。
梵城几乎没有人说他不好的。
既然是一个人,为什么不问许锦安啊?
姝娘斟酌道:“我可能认识。”
眼看着碧瑶亮着眼就要扑上来,姝娘连忙补充道:“不过只是知道他这个人。”
碧瑶“噢”了一声,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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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心起来:“那他在哪里啊?”
姝娘思忖道:“梵城。他是许锦安的哥哥,你不应该去问他吗?”
“许锦安……”碧瑶歪歪头,想了想梵城,不认识。又念着许锦安的名字。
哦,是那个人。
姝娘和赵老仔细观察着碧瑶,等了半晌,本以为她会说些什么时,她忽然来了一句。
“不知道。”
??
碧瑶摇头又道:“我只记得许尽欢,只记得要等他回来。”
“那个人,许锦安,我是看他跟许尽欢长得有点像,才捡回来的。”
姝娘:……
赵老:……
可不像么,都是许家的。
后来再问碧瑶,她翻来覆去的依旧是这些话。
见她一直看守着桃树,赵老问过她。
她当时指着桃树说,树枯萎的时候,她就要走了。
她这句话没头没尾的,姝娘他们没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且不说树茂盛得很,起码也还要数十年才能枯萎吧。
她难道还要在这里一直等么?
走,要走去哪里?
*
此处的时间过得很快。
距离虞白他们走后,姝娘等人已经在这里待了七日。
天黑了七次,不知道具体时间,他们姑且按七日来算了。
这段时间里,碧瑶比他们还频繁地望向院门口。
就是不知道是在期待着谁。
姝娘照旧坐在院里,她表面看起来冷静,心里却一日比一日不安烦躁。
常常要攥着手心,才能强撑着。
方瑶察觉到她的不安,这几日都乖巧地跟在她身边,只偶尔会跑去和碧瑶玩闹,或者摸摸桃树。
只是今天,方瑶刚跑到桃树那边,就惊喊道:“娘!赵爷爷!碧瑶姐姐!快来!”
姝娘怕出事,连忙跑过去:“快到娘身边来!”
碰巧今日,小院的几人都在这里。听到声音,全部立马冲来。
等搂抱住方瑶后,姝娘又拉着赵叔,将人护在身后,右手心熟练地朝前。
见碧瑶离他们还有几步距离,姝娘正犹豫着要不要将她一起拉过来时,忽然听见她抬头望着桃树,低声道:
“快来不及了啊。”
来不及什么?
此时怀里的方瑶推着她的手臂,示意他们看桃树。
“桃树,刚刚枯萎了!”
赵老和姝娘两人听得一头雾水的,抬眸看桃树,发现还是和往常一样啊。
倏然,面前的桃树像阵光影似的,闪了闪。
桃树在茂盛和枯萎的两种形态之间,频繁切换。
只是枯萎的状态,维持得越来越久了。
姝娘他们蓦然想到碧瑶的那番话,下意识齐刷刷转眸看向她。
碧瑶则仍然望着院门口。
未等姝娘开口说些什么时,她朝前的右掌心的印记,亮起浅淡的白色光芒。
下一刻,虞白的声音响了起来。
“姝娘?”
精神紧绷了这么久的姝娘,初听见这道声音还一时反应不过来,差点以为又是自己幻听了。
还是方瑶摇了摇她的手臂,姝娘这才意识到,是真的虞白在说话。
她忙不迭地收回右手,冲着掌心印记点头应道:
“在,姝娘在。”
16. 破阵
听完虞白他们说的,姝娘等人其实呆愣了许久。
直到她口中的,那个熟悉的小黄纸人,跳到姝娘右掌印记上时,他们才回神。
但回过神来,他们愈发觉得,不是自己疯了,就是对面疯了。
他们,一老一小、一个弱女子,哦,现在再加一个小纸人。
就他们要去杀什么傀儡,破阵眼,拯救大家。
这也不是梦啊。
他们这些人,也就小纸人能打。
其他的能好好活着,不拖后腿就不错了。
怎么忽然就变成了,他们去破阵呢……
虞白早就料到他们的想法,专门一个个有针对性地哄骗。
赵老被她口中的,什么年纪不是问题,他这个年纪的人,刚入修道的,大把的有。还有许多人晚年悟道猛然突破,比年轻人还厉害数倍。
更何况,他,荒山孤墓去得,如今这险境也来了,都闯过白骨阵了,并不比谁差。
赵老被夸得飘飘然,登时觉得自己应该真的行,一身骨头还硬朗着呢!
方瑶就好说许多,只需说她根骨奇佳,是修仙入道的好苗子。而这么厉害的她,如今有很多人都在等她来救命。
她,来还是不来。
小孩子正是热血爱帮人的时候,什么危险都不在意。
当场点头应下,即刻就想出发救人。
而姝娘。
虞白对着她有些愧疚,不忍诓骗她,欲想让殷时渊来劝说。
姝娘却自己开口答应了。
她只问了几个问题。
“我们可能会死吗?”
“嗯,可能会。”
这种问题,虞白不想说谎隐瞒。
她确实无法,完全保证他们的安全。
“不能我一个人去吗?”
“可以,如果你们决定好了的话。”
赵老和方瑶当然不肯,就算没有虞白说的那些话,他们也不会放任姝娘一个人去的。
哪怕会死。
“我,我们真的能行吗?”
最后这个问题,虞白没有犹豫,回答得很肯定。
“当然。”
“我说的那些话不是骗人的。赵叔并不比谁差,碧瑶也确实有修炼的天赋,不是一点,是天赋很高。”
“而你,姝娘。你已经默默守护了大家好几天了,你真的很厉害。”
“不是没有修为就代表弱小,就表示她无法保护他人。”
“凡人亦有自身强大的能力,堪比神明。”
姝娘笑笑:“嗯。那就不多说了,怎么走?”
“纸人会带路。”
“好。”
他们会应下,虞白并不意外。
因为他们几人,本身就有股韧劲,她的话,只是在烈火里加的一根柴。
有亦没有,都不会影响他们的燃烧。
这也是虞白提议找他们几人帮忙的原因。
愈暗的场景里,再微弱的光,亦耀眼如日,亦能刺破黑暗。
是不是死局,不到最后一刻,谁说的都不算。
……
碧瑶听到姝娘他们要走时,目光从院门收回,随后跟他们说,她也要跟着一起走。
姝娘他们都知道,这一趟很危险。连忙劝阻碧瑶。
“姐姐,你就在这里等我们回来好不好啊。”
“是啊是啊,我们等会就回来的。”
“嗯嗯,很危险的,你就留这里吧。”
但奈何这位姑娘听不进去,只一个劲地说。
树快枯了,她想出去走走。
再想到她之前说的那些话,其他人也不好再拦她了。
说不定她也不想再等了呢。
罢了,一起便一起吧。
打起来的时候,再让她躲起来就好了。
于是,他们一行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凑在一起,出发了。
小纸人在临行前,往他们每个人手心都画了符印。
紧要关头,能护上一护。
它站在姝娘手心指引方向,不知是不是人都进入死阵了,桥边眼下并没几人。
不过充当引路人的卖灯婆婆倒是还在。
她瞧见碧瑶时,眼神和蔼。
并没为难他们几个,还亲自送他们到桥头。
卖灯婆婆拉着碧瑶的手,有些不舍,不断地叮嘱着,不要往前走。
……
翌日清晨,用完早膳过后,虞白和殷时渊准备前去赵宅。
昨夜空寂的街巷此时人来人往的。
也有坐在茶摊前谈天聊八卦的。
“听说了吗?”一位尖脸男子左右张望,压低声音说道,“魔域里的那位出来了。”
“谁?”他对面的没听明白。
旁边的人推了推他手臂:“你傻啊,魔域里还有谁,当然是那个魔头啊!”
尖脸男子连忙竖指阻止:“小声些,万一被那位魔尊听见了,我们就完了。”
“什么意思?”
“魔尊怎么可能会听见?”
“你脑子吓糊涂了吧。”
尖脸男子见他们不信,拿起茶盏哼笑道:“昨天仙门百家连夜下追缉令,沈家他们推断魔尊逃出封地后,直往我们南边来。”
“那位手段残忍,法力高深莫测,没出封地就有数位魔修自愿追随。现在出来后,谁能保证这梵城没有他的耳目呢?”
最后一句他的语调拉长,另外两个人皆被吓得心中发毛。
对面的那个,嘴唇颤抖,磕磕绊绊道:“魔域不是、不是有仙门百家大阵封印着吗,怎么还让、让那位逃了出来啊。”
“谁知道啊。”尖脸烦躁地扒拉着头发,“这还是我从我哥那里听来的,等会城北悬赏榜就会出赏告了。”
三人探头靠拢,互相冲着对方唉声叹气,叹完又捧起茶盏猛喝。
他们说话声都不大,但是虞白在路过时还是全部听清了。
但没听懂。
走出一段路后,她戳了戳身边的手臂。
学着刚才三人,靠近殷时渊,低声问道:“魔尊是谁啊?”
殷时渊:“嗯?”
虞白眨眨眼,不敢太明显,借着袖口的遮挡,手指指向后方。
“方才你没听清么?”
殷时渊这才恍然大悟,回答道:“听清了。”
“不过魔尊是谁,我也不清楚。”
虞白:“?”
殷时渊继续道:“除了仙门四大家中的几位,没人知道魔尊姓甚名谁,长什么样。”
虞白点点头,仍有疑问:“那魔域和仙门四大家又是什么?”
殷时域思索片刻后为她解答。
世间有引灵入道者,称之为修真者或修道者。
他们的修为越高,越能脱离凡道,寿命远长于凡人。
仙门百家各有传承,其中为首的四家宗族的势力各据四方。他们分别有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四大上古神兽的传承庇护,实力强大,是以百家供奉他们为首。
四家互相制衡约束,又携手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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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共同带领仙门百家寻道修炼,守天下苍生。
五百年前北边突现一位魔修,心狠手辣、丧心病狂、残杀数人。在他逃窜时,四家之一的少主与其对战擒拿,将他封印在原地。
但她也被那魔修暗算,死于他的刀下,留在封阵里。
仙门百家见封阵处邪气冲天,紧急赶来时一切已晚。
法阵里黑雾漫天,就连四大家的人也无法把握能当场击杀他。
那魔头法力深厚,修为未知,担心他冲破封印再次祸害苍生,众人合力在阵外又布了个阵。
而那封地后来又被人称为魔域。
*
将谢礼放下,虞白他们就从谢家出来了。
虞白扯着殷时渊的袖口说道:“刚才没来得及问,城北悬赏榜又是什么?”
“悬赏榜是仙门百家齐创的榜单,大家可在上面发布或接取悬赏。发布悬赏需支付报酬,而接悬赏,须完成相应任务,由专门管理的人员鉴定后,即可拿到对应酬劳。”
“你想去?”殷时渊问道。
“嗯!”虞白应道,“我想去看看是什么样子的,顺便接悬赏。”
殷时渊:“接悬赏?”
虞白:“对,我想赚钱。”
从醒来到现在,她已经深刻明白钱的重要性。
吃喝住行,皆需要。
所以她想去看看。
“好,那就去吧。”殷时渊带着她往城西走。
“每座城镇的四处城门口都会设有悬赏榜,榜上内容是一致的。我们离城西近,无须去城北。”
往城西的途中,虞白暗暗记下路线。
悬赏榜面前围满着人,时不时有惊呼和杂语从中传来。
虞白还听到熟悉的话。
“魔尊?魔域的魔尊于昨日从封阵中逃出?!”
“什么?!完了完了,上面还说他直冲我们南方而来。”
“慌什么,南边有沈家镇守。沈毅如今的修为恐怕都快突破飞升了吧!”
沈家有朱雀之力,沈毅又是当今家主中实力最强的。
五百年过后,唯有他能将魔头击杀。
“是啊是啊。担心什么,烧不到我们这里的。”
“快看看这里,城郊外出现一具无头女尸,疑是妖魔所害。”
有人指着悬赏榜上的左上角说道:“还是许家所发布的悬赏!”
“许家?那岂不是说明这妖魔修为极高,连许家都查不出来。要不然怎么会出来发悬赏?”
“新来的?”那人朝后面的人科普解释,“这许家偶尔会发出些悬赏,专门给我们接取,为的就是激励我们去除妖,好精进修为。”
“还有这种?”
“这就是你的问题了。”另一个人拦过他的肩膀,“刚入道?”
他抬手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道:“是。”
“麻烦各位前辈解答一二。”
“没问题!”大哥拍了拍他的背,豪气说,“走,进旁边的酒楼跟你仔细说。”
虞白站在悬赏榜面前,看了半天,也听了半天,差不多了解了。
她抬手拿下那枚印着许字的木牌,接下那个悬赏。
旁边看守的人员,拿着毛笔登记,见她接了许家悬赏。
好心提醒道:“许家悬赏虽然报酬厚重,但是也极有困难。”
“姑娘还须小心啊。”
*
“虚镜不能硬破,亦不能让镜中人察觉到我们和他们的区别,得等她自己悟明了,方可破镜。”
17. 碧瑶
许尽欢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们,说:“我现在是动不了手,但进了这里,很快就会死了。”
殷时渊眼眸乌沉:“做了这么多,你自己也进来赴死?”
这里该死的人很多,不该死的却没几个,眼前这两个人算得上是倒霉被卷入。
面对这种倒霉鬼,许尽欢还是好心多回答了一句:“我早就不配活着。”
“那其他人呢?”虞白扫了一眼周围从一开始就静止不动的游魂,“他们就该死?”
许尽欢只感觉一阵好笑。
“他们?怎么不该死。”
“你们进来所遇到的白骨群都是我所杀,都是烧杀夺掠的恶人,拿来献祭有何不可。”
他指了指四周的摊贩:“还有这些孤魂野鬼,哪个不是罪孽深重无法入轮回道,才得四处飘荡。我造槐市供他们歇脚,如今收点费用又有什么不对。”
许锦安听到他这么说,简直难以置信。
许尽欢余光瞥见他的表情,偏头冷眼面向他:“哦,还有那个陈流。在你们进来前的半个时辰,刚好被我扔进血池,为我补养身体了。”
“只有你们。”许尽欢转眸看着虞白他们,“非要上赶着送死,那我也没办法。”
殷时渊冷冷道:“谁说的?谁跟你说这些游魂是因为罪孽深重才无法入轮回道的?”
这是虞白醒来后,第一次见到他表情如此冷肃,语气愤然。
“你连鬼市是什么都没搞清楚,就冒名仿造,吸引游魂、生魂,甚至生人进来献祭。”
殷时渊眸光凌厉,气势强横逼人,“许尽欢,别被利用了还傻傻去赴死。”
许尽欢:“你什么意思?”
殷时渊:“游魂是心有所念,执念深重,不肯离去入轮回。鬼市不仅是供游魂售卖购买的集市,生人亦能进来。”
虞白抬手指向右侧一个手里拿着绢布的人,说道:“他是前来寻布匹给他娘子裁新衣,还有她,是在寻找她离世的夫君。”
“他们皆是生魂入市,身上澄澈干净。这集市里,还有许多无辜的人。”
许尽欢愣了愣,一一环顾过去,最终呢喃道:“这又如何,我做都做了。”
他的眼神始终不曾有悔意。
虞白:“那碧瑶呢?”
许尽欢猛地抬头:“你怎么会知道她?”
“你专门仿造两个集市,引这些人入阵,不就是为了复活她。”殷时渊答着,“你寻画修,炼傀儡,不惜用邪法使其残枝催生,试图复生桃树,用魔气人血强行蕴养。”
“可你有去见她那缕残灵最后一面吗?”
许尽欢血色尽褪,闻言脸色惨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残灵?”
“在哪?”他想上前问他,但又被那股威压悍然按在原地。
许尽欢欲强撑着威压上前,殷时渊眼眸微动,及时卸力,避免他受重伤。
“求求你,告诉我,她在哪?”许尽欢刚想使劲前倾,身上忽然一轻,双腿下意识径直砸地,他顺势跪下求人。
殷时渊早他一步,搂着虞白侧身避开。
因而,许尽欢跪下时,碰巧正面朝向集市众人。
“你先说,此处阵眼在哪?”殷时渊掐算着时辰,问道。
“阵眼……”
许尽欢捂脸失笑:“这是死阵,没有阵眼。”
虞白蹙眉:“不可能,但凡起阵,至少得设有一个阵眼。”
阵眼是阵法之根,石头、符箓、花叶等,凡处在阵法之中,皆可作为阵眼。
尽管是这种死阵,也必须得有阵眼作为支撑,否则起不来,随手便能将其击破。
许尽欢放下手,嗫嚅道:“那个人教我术法,给我阵法图时,上面真的并未标记阵眼。”
“谁?”殷时渊问。
许尽欢:“我回答了你阵眼,你得告诉我,她在哪?”
殷时渊缄口不答。
许尽欢抿嘴,继续道:“你说了,我便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他注视着许尽欢,沉默半晌,回:“离幻境入口不远,隐匿在黑雾深处,有一处小院,她便在那处虚镜内。”
黑雾深处。
竟是他将她逼得只能缩在角落。
许尽欢眼角湿润,他们终究还是应了那有缘无分的卦言,连她的残灵都生生错过三十多年。
……
“他来找我时,全身黑袍蒙面,看不清面容相貌,不过我在他教我邪术时,曾察觉到他左肩有伤。”
“阵法、傀儡、鬼市和傀市,还有游魂这些皆是他所教所言。”
那个魔修跟许尽欢说,这个祭阵异常凶煞,是由多个阵法连连相扣,最后的死阵藏在最里面,只进不出。
在阵中献祭的人,魂力皆会反哺回桃树玉棺那。
到时,阵法大成,碧瑶便可凝聚数千魂力,重新回来。
哪怕有人发现了,试图摧毁破阵,这最深层的死阵也不会废掉。因此,它也没有阵眼,其它阵便是为它提供所需能量。
积攒够了,便可开启献祭。
“……”
虞白听完之后,深感不解:“还有这种阵法,怎样才算达到可开启的条件?”
她记忆不全,对这些只凭感觉,先前否认许尽欢没有阵眼的话,也是脱口而出。
眼下,他说得这般真切,她都开始怀疑自己说错了。
许尽欢低头说道:“集齐三百男女的心脏。”
虞白:“是那些白骨?”
“不是。”许尽欢回道,“那些白骨是早先我为修邪道所杀,三百是我后来凑齐的,心脏埋在树下,供养阵法,肉身扔血池里了。”
提起这些,他早已麻木,不会为其感到愧疚。
他手上沾了太多血,甚至他都觉得自己早已死在了那年冬日。
如今的他,是邪魔,该死。
虞白张了张嘴,一时无言。
“没有这种阵法。”殷时渊倏地开口,“阵阵相连相扣的阵法不多,但皆须阵眼,不管是第几层。”
他见过类似的叠加好几层的阵法,无一例外,每层阵都设有阵眼支撑运转。
“可这里确实没有感应到阵眼。”虞白抬眸注视着他。
她进来时就将纸人派出去探查,别说阵眼,异样之处都没有。
殷时渊垂眸看她,提示道:“环环相扣的死阵。”
虞白:?
她虽然疑惑,但嘴里还是无声跟着默念了几遍。
环环相扣的死阵……环环相扣……
霎时,她眸光一亮,幡然醒悟:“不一定在这里!”
“此阵的阵眼若是设在外层,那也是算处于此阵之中!”
殷时渊点头:“嗯,是的。”
虞白:“可是,这阵只进不出……”
*
人妖相恋,青梅竹马,相爱却不能相守。
碧瑶是一只桃妖,修行多年,在春日里偶然和许尽欢相见。
小小的他替她保守秘密,此后时常跑来郊外桃林找她。
也没做什么,他就常常捧着书籍靠着树,读给碧瑶听。久而久之,两人日渐熟悉。
可许尽欢命总是苦的,尚且年幼的他,父母就意外离去。
一个病弱的幼儿,就这样被好心善良的伯父领养回家。
倘若这个伯父不是杀害他父母的真凶的话,那他的一生就这么过下去也未尝不可。
可偏偏他听见了。
在第二年的冬日,那时离他父母忌日仅有三日,他和碧瑶无闹时听见了真相。
至此他蛰伏数年,就为有朝一日亲手报仇。
伯父所做一切是为了争家族之位,杀了唯一有要挟的弟弟,就好能让自己的儿子上位。
所以许尽欢不再喜欢他那个堂弟许锦安了。
他暗中挑拨他们父子关系,又诱导许锦安发脾气耍性子,造谣他在外的名声。
在知道真相后,碧瑶就搬来许家院中陪许尽欢。
那时候许尽欢满心执念复仇,内心不坚,险些入魔。
又恰巧许伯父邀请一位贵客(反派)前来梵城许家。
本来的目的是为了给许锦安以后拜师铺路,提前打关系。
结果贵客却发觉到许尽欢身上的隐隐魔气和妖气。
探查到许尽欢院中藏有大妖数年,许伯父为了许家以及自己,请求贵客相助除妖。
他们认定是桃妖引诱蛊惑许尽欢,才导致他生出魔气。
趁事情未发展到最糟时,他们布下阵法陷阱,将大妖碧瑶扼杀在许家。
被支开的许尽欢察觉到不对劲,赶回来时已经晚了。
他的碧瑶走了。
仅剩一枝枯败的残枝。
当晚许尽欢彻底入魔。
在校外,他那个好伯父求贵客赐药驱除他身上魔气和妖气。
他在冷泉里,忍受刮骨刺心之痛,彻底入魔。
他开始四处收敛活人性命
(但因为碧瑶,最后的一点良知理智,他杀的都是该死的人)
布邪阵,献祭活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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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欲复生碧瑶。
他从出生身体就不好,又遭逢难事。
人人都夸赞许伯父心善,在尚不知情前,他也曾这么以为的。
他曾经真的很感激他们。
可后来他知道了,许伯父这人虚伪。
他为了家族地位,除掉对他信任的弟弟,好让他儿子的路更顺畅无阻。
之所以没有连带除掉他,不过是因为他病弱无法引灵修炼,没有威胁罢了。
将他带回家好生供养,也是为了在外博个好民声。
毕竟花花银钱就能得到许家和整个梵城的夸赞。
*
幼儿时期总是记不住太多事情。
许尽欢父母早早离去,按理说他对他们的印象记忆,应该会随之磨灭在时间长河里。
可他却记得很清楚。
每当他在桃林待到黄昏时,他的阿娘总会温柔地喊他,然后过来牵他的手。
随后阿爹会笑着抱起他,将他放在肩头上。
宽阔的肩背和温热的手掌,总是令他很安心。
而碧瑶则虚身在他身侧,朝他挥手告别。
他们在橙黄光线下,约定明日再见。
可是。
他停在那个冬日。
错过春日的花开。
再也等不到心爱的姑娘在家盼君归了。
*
枯枝在他手中生长变大,枝端不断分裂又断掉。
断枝在落地沾泥前又忽地朝白骨飞去。
殷时渊松手任其落地扎根。
只手心不断向其输送魔力催生。
白骨眼里只有擅闯入内的四人,它们挥舞着白爪就朝虞白他们冲来。
若是前面没有那些离奇的经历,眼前的场景称得上舒心美好。
但此刻他们都紧张的看着这座忽然出现的小院。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仿佛在预告着即将到来的绚烂。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唯有那枝头的桃花,在静谧中酝酿着一场盛大的绽放。
*
很快,离去做饭的碧瑶端着饭菜就过来了。
她手托着木盘,招手大家移步到隔壁。
木盘大又沉,碧瑶却端得很稳。
赵老他们下意识的上前帮忙,都被她避开拒绝了。
她手指灵活地取出饭菜,摆放在圆桌上,脸色微微泛红,羞赧道:“这道菜火候没控制好,大家别夹到了。”
*
虞白抱完人才后知后觉有点脸红羞涩,不过在瞥到殷时渊耳尖微微泛红后,她又大胆了起来。
看着两人时不时触碰到的手背,她一把就握住殷时渊的手。
*
两人是对立方,像是在一处试炼任务。
虞白这边任务是护送,殷时渊则是抢夺。
抽的。
不过任务题目上并未写,护送或者抢夺什么。
人还是物?没有明确指出,只留了提示。
女孩还是物品。
殷时渊有点皮,阳谋和阴谋都一起试了。
那时候的虞白不知为何,跟现在差别很大。
表情淡淡的。
殷时渊先是夺人,后夺物。
看见人被调包了。
他就拉着虞白倒进湖里。
两者打斗间,趁机摸走了她的储物袋。
谁知,聪明反被聪明误。
倒计时结束后。
他以为自己赢了,谜底便是夺物。
谁知道,虞白挑眉,打开储物袋时,一只小纸人冒了出来,短手揪着自己的脸颊,挤眉弄眼的做了个鬼脸。
虽然殷时渊觉得她在撒娇。
而虞白喜欢两手准备。
人那边也是假的。
真正的姑娘早被她用易容术化成路人,先行走了。
眼前的空地上画满了各种诡异字符,密密麻麻的,挤成一堆。
而这堆字符中摆着一副石棺。
棺盖是掀开的,从她这个位置看过去,隐约能瞧见里面似乎有人躺着。
她连忙走上前查看——
白玉棺椁里躺着一位姑娘,眼眸闭阖,双手交叠在身前。
乍一看仿佛只是睡着了。
“碧瑶!?”虞白低声惊呼。
尽管知道她有问题,但没想到会在这种场景下再见到她。
殷时渊掐诀施法,一抹水波纹凭空浮现在白玉棺周围。片刻后,他拧眉说道:“不是她。”
他隔空指着碧瑶额头上的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