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心佛子强势爱》
1. 第 1 章
草长莺飞,正是春风里三月,枝头上将将掉落的的浅粉花瓣被风吹起,在空中荡啊荡,流转出风的轨迹,阳光倏地落下,照在花瓣上,清晰映出花瓣的纹理。
这时一素手缓缓挪动,指尖沐浴进阳光里,捏住花瓣边缘。
“海棠花吗?开的好早。”话尾带着些鼻音。
“是了是了,今年是开的早,昨日还是花苞苞呢,今晨一看竟开了好些,应是个好兆头。”
幸千眼眸一眨,拉着帷帽小幅度抬头,只见说话的是一妇人,正站在客栈门口,身后明晃晃的蓬松尾巴摇晃了瞬。
看到尾巴那一刻她才松了一口气,捏帷帽的手也松开了些。
实在不是她谨慎,主要是她头顶还有俩不知道怎么收回去的耳朵,对,是的,除了她头两侧的,还有一对在头顶,带毛的那种。
思及此她闭了闭眼,一周前她意外车祸后就来了这里,传说中的修仙界,而她脑海里也多了一串异形文字,她绝对没见过的那种,但莫名其妙看懂了,说是驺吾传承。
神兽驺吾,可日行千里。
她当时很高兴来着,车祸没死,还穿越了,还穿成神兽,这怎么不算好事呢?
紧接着她就高兴不起来了,因为她穿过来的地方是一个小村子,来来往往都是村民,而她的身体……出了一点问题。
她耳朵会时不时冒出来,三天还会变一次原型,持续一天后才能恢复。
这对吗?这不对吧?
虽然是修仙界,但基数最大的还是啥也不知道的普通人啊!这种不确定因素就像定时炸弹一样,她迟早会被当成异类的吧?一定会的吧!
好在她之前是干营销号的,用来打听消息那不是手拿把掐,于是她一边躲着人,一边打听什么妖啊修士什么的,终于打听到了这里,同福客栈。
一个门前有一棵海棠树的客栈,一个坐落于妖域边界的客栈,它即是妖域入口,以她目前的情况,还是待在妖族所在的妖域比较好。
她再次抬眸,又瞧见了老板娘的蓬松大尾巴,于是心下愈加放松,一步跨过小院门槛,将手里的海棠花放在妇人手心。
她软了声音:“老板姐姐,能不能进来讨碗水喝?”
苏芮神色一怔,一个错眼瞧见了帷帽里的兽耳,顿时忍俊不禁:“原是化形都没弄明白的小妖,瞧着你是从人族地界来的,受委屈了吧?”
她顺手牵着人进屋:“你这样的偷跑出来的小妖每月都有那么几个,看,在外边吃了苦头,才知道还是家里好。”
幸千一边被牵着,一边不自觉伸手去蹭一晃一晃的蓬松尾巴,极浅的眼眸提溜转着,正在心底编一个趁手的理由。
“姐姐说的是,实在是在家——”话音未落,一道视线便极为准确地落在她身上,几乎在她进门那一瞬间就落下,没有一点犹豫的,目的就是她。
她心里一个咯噔,危机感叮铃作响,帷帽里的耳朵也一下立起来,连带着上边的细软绒毛一同竖起。
她眯了眯眼,眼眸有一瞬变得竖直,手重新拉紧帷帽,头小弧度抬起,眼眸准确捕捉过去,在看清人时又有一瞬怔然。
竟是个和尚。
却又不像和尚。
他是侧着身的,看不清面容,只瞧见没有头发,却也没有戒疤,一身朴素僧服,腰间却挂着鎏金玉佩,指节修长,指尖轻轻搭在桌面上,一串掺了浅绿的白玉菩提散散挂在虎口,环过手腕,与手腕上的骨节轻轻相碰。
她的视线不可抑制地停滞。
搭在桌面上的指尖稍稍挪动,衣袖滑落,露出劲瘦手臂,白皙肌肤上微微凸起的青绿色的血管,好似那串白玉菩提,而此时白玉菩提恰好滑落,打在手臂上,似有叮铃一声。
“小家伙?”
她猛地回神,视线一下缩回,连带着帷帽里的耳朵跟着颤了颤,她连忙应声:“姐姐我在。”
心里却仍在琢磨,她的感觉不会错的,自从做了驺吾,她的感官就比以前强了数百倍,所以不会错的,他就是关注她了,带着不知名的目的。
她舔了舔干涩嘴唇,装作好奇:“姐姐,那边那位是和尚吗?瞧着不像。”
“和尚?”苏芮看了那边的人一眼,随后恍然,“诶呀,他呀,你涉世未深,不知道也正常,他是佛宗佛子,佛子乃佛宗一把利刃,可带发修行不必点戒疤,还可破杀戒。”
提及此,她声音刻意压下,凑近幸千耳边:“尤其是这几年,他手上那串白玉菩提不知沾了多少血,你这样的小幼崽,还是莫要离他太近。”
幸千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刚才的画面,修长指尖,松松挂着的白玉菩提。
白玉菩提,竟是他杀人的刀。
她晃了晃头,把画面摇走,嘴上顺势接话:“这几年?”
苏芮点头:“是了,如今的世道乱的很,祟气四起,到处祸害,佛宗向来是以维护世间安全为己任,能不出手吗?”
幸千耳朵一动,敏锐发觉那方端坐着的人手一下顿住,捏着茶杯的指尖有些微发白。
这一路探打听的消息杂而乱,祟气她当然也听说了,说是一种有别于灵力,妖力魔气的存在,不知从哪里而来,也不知为什么出现,但但凡有祟气的地方,就一定不太平。
祟气……
她有些渴了,拿过一旁的茶壶倒茶,热气一下晕上来,她却没有察觉,直直拿过茶杯。
“诶!这茶还烫着呢!”
指腹传来的滚烫让她后知后觉撒手。
“嘶……”
她无意识抬手隔着帽檐去摸耳朵。
苏芮笑出了声,拿过幸千的手,引着灵力覆上:“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
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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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缓解了滚烫带来的痛感,幸千面上笑着应了句没什么,心里却仍在想那和尚的事,脑子里一会是那串白玉菩提,一会又是祟气。
空气安静一刻,直到——
“诶?你这手上是什么呢?”
幸千回神,这才发觉自己衣袖滑溜了半截,露了一半手臂,一浅青色竹纹完完整整显露。
其实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穿过来就在手上了,说是胎记又不太像,谁家胎记生得规规整整有模有样,要说是纹身也不太像,因为感觉是从肉里透出来的,质感不同。
不太好解释,她于是放下袖子遮住竹纹,只随意胡诌:“没什么,就是瞧着好看,胡乱画的。”
不曾想话音一落,那熟悉的视线再次袭来,这一次直直看向了她的手臂,她一下直起身,透过帽檐回看过去。
他却没再看了,仍是那副侧坐着的模样,只那串白玉菩提已经被掩盖在衣袖中,将将露了半截。
幸千皱了眉头,不对劲,这是第二次了,很不对劲。
她有些焦躁,视线开始频频看向门口:“姐姐,这里离妖域大概多远?”
苏芮估摸着:“大概五里的样子,很近的。”
微风吹过,吹过海棠花,透过窗沿,带来一室清香,苏芮深吸一口花香,手里还捏着幸千给的那枚海棠花,她垂眸海棠花端详着,一下想起了些别的事。
“说起来那和尚刚进来那会,还奇奇怪怪地说了句话呢,什么今日还有客,老板可在门前一迎,后面我就接着你了。”
说完她又笑了:“哎呀他们佛宗的人向来如此,神神叨叨的,也不稀奇。”
幸千听言却神色一变,哦豁。
搞不好不是巧,也不是什么神神叨叨,是这和尚在蹲她。不行,得跑,虽然不知道他有啥目的,目的是不是她,但三十六计跑为上策,先跑路!
她立时站起身,指尖马不停蹄结印,好在日行千里经过这几天的练习已经熟练了,肯定没问题,不会有人比她更快,对。
灵气从指尖划过,紧接着脚下踩着的地方开始急速变换,眼前场景也将要变换,她就要松下一口气时——
却再不能往前了。
千钧一发,一股灵力迎面而来,劲气吹落她的帽檐,而一枚玉珠将将抵在她额前,如此沁凉。
她呼吸一滞,倏地抬眸,身前已站定一人,他生得极好,眼尾微扬,唇角带笑,眉宇似有慈悲,他是笑着的,他的眼眸也含着笑意,好似只是轻巧地站在了她面前,没有灵力,没有玉珠,也没有——
按住她手腕的力道。
隔着一层薄薄灵力地困住她,感受不到他的触碰,只能感受到灵力,他的灵力也如此沁凉。
她不可抑制地视线下移,是非常熟悉的,她仔仔细细观察过的手,虎口仍挂着那串白玉菩提,只缺了一枚。
2. 第 2 章
她试着动了动手,发觉原本缔结的灵力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点残余都没留下。
风再次吹过,感受到凉意的耳朵颤了颤,她想抬手重新戴起帽檐,又发现手也抬不起来了,无形的灵力以额前那枚玉珠为起点,蔓延了她周身。
她呼吸急促了瞬,再次看向跟前人时,眼眸已然竖直。
“你这和尚什么意思?平白无故抓我一个小妖做什么?”
跟前的人却没有正面回答这问题,只略一颔首:“贫僧佛宗莫无,奉主持之命,请姑娘走一趟。”他的声音也是和煦的,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幸千闭了闭眼,这么好听的声音是怎么说出如此冰冷的话的。
她咬牙:“总得有个理由吧?”
莫无没有应声,眼眸流转间却瞧见一对耳朵,从头发间隙冒出来,尖尖的,带着白色绒毛,内里透出嫩粉,耳朵动一动,毛发便跟着动一动,他视线停滞一瞬后自然挪开,又恰巧与人对上视线,微圆的眼眸,极浅的瞳色,正用力瞪着他。
他垂在身侧的指尖动了动。
事情发展太快,站在一旁的苏芮楞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分外茫然,身后坠着的尾巴也不摆了,想将幸千拉到身侧,却被拦在莫无的灵力之外。
于是只好缓和着声音:“佛子,这小丫头不过是我妖域一名小妖,在外吃了苦头如今只是要归家的,不知哪里冒犯了佛子?”
幸千赶紧点头应和。
“并无冒犯,”莫无微微侧身,对着苏芮颔首一笑,袖子下指尖微动,一线灵力将幸千衣袖滑落,露出那浅青色竹纹,“不知这纹样,老板可认得?”
嗯?
幸千愣住,视线跟着下移,直到看到自己手臂上被迫露出的竹纹,不妙从心底扬起。
“这竹纹我才见过,”苏芮不以为然看过去,“并无什么,小丫头说了是她自己胡乱——”
不曾想不过细细看了两眼,她便陡然止了话头,神色也逐渐凝重,再度抬眸时面上已尽是复杂:“小丫头生得好看,怎的嘴里没一句实话。”
幸千:……?
不儿,虽然她确实没说几句实话,但这竹纹她是真不知道啊。
她面露难色:“姐姐,这竹纹的来头我真不知道。”
苏芮面色也不大好:“你既是驺吾,姐姐便帮不了你了。”
幸千更迷茫了,怎么就知道她是驺吾了?而且什么叫是驺吾就帮不了了?她做错啥了?
她看向莫无,他还是笑着的,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老板姐姐说帮不了之后他笑得更放松了。
……
她咬牙:“所以有没有人给我解释一下,就算是要我死,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吧。”
苏芮看看这边始终没出声的佛子,又看看那方显然急了的幸千,她叹了口气:“小丫头你可知晓,驺吾一族早在千年前便因修炼邪术被天道降下神罚,此后驺吾便成了会邪术的祸害。
“神罚屠灭了驺吾全族,无人存活,至于你是如何活下来,又是如何出现在千年后的现在,无从得知,而你手上竹纹,是驺吾一族特有族纹,书上曾记载。”
幸千越听越迷茫,什么东西?
意思是她不是神兽,是祸害了?谁规定的?狗天道?
谁曾想心里这念头刚起,头顶便是一阵闷雷。
她顿了顿,只默默将心里这三个字剔除。
可她还是不理解啊,祸害难道不只是一个名头吗,难道这两字就可以直接把她定性成坏人,就该被佛宗抓走?
她越想越气闷:“所以呢?驺吾是祸害,所以我幸千就该被抓走吗?”
苏芮一噎,视线又转向莫无,他还是那副模样,看似慈悲,实则不过是看客,这态度不言而喻,她嗫嚅着嘴唇,最终还是没再出声。
佛宗向来如此,若是祸害,便要收入佛宗渡化,这也是修仙界不成文的规定。
她又叹了口气,背过身坐下,身后的尾巴摆了摆,最后无力一般搭在桌上。
气氛沉寂了瞬,室外又吹来了风,海棠花香更浓郁了,幸千吸了吸鼻子,只觉得浑身都不得劲,但她打不过,跑不掉,她撇了嘴,耳朵不自觉耷拉着。
莫无眉眼微动,视线再次落在那对耳朵上,稍稍折叠着搭在头发上,像是累极,他身侧指尖又动了动。
日头将要西斜,海棠花在夕阳之下更加娇艳,莫无抬眸看了眼天色。
“该回佛宗了。”
他松开桎梏幸千的手,轻巧转身,转身那一瞬幸千额前的玉珠跟着挪动,环绕幸千一圈后停滞在在幸千手腕前,一丝浅金色灵力线环过玉珠,玉珠被固定在手腕上。
得了自由的幸千反应过来,就要指尖成印!
灵力没有动静。
她不信邪,再指尖成印!
灵力还是没有动静。
。
灵力被封锁了,死死待在丹田里,怎么催动都没用。
她马上看向始作俑者,手腕的玉珠,上等白玉做成的珠子能微微透着肌肤的颜色,一丝似有似无的绿色飘在其中,她又想起那只手,视线跟着挪过去。
那里还有剩下的白玉菩提。
她视线再上移,他仍是那副好面容,微扬的眉眼迎合着眉宇间隐隐的慈悲,像他腰间坠着的鎏金玉。前提是他没有站在那里等她发现自己灵力被封锁。
对,他就站那,一句话不说,就看她笑话,然后还要看她无力挣扎后乖乖就范,再跟他回什么劳什子的佛宗。
狗和尚!白瞎了这脸这手!
她越想越气,狠狠瞪了他一眼,率先走了出去,每一步都走得砰砰响。
莫无神色一顿,嘴角弧度又上扬了些,指尖动了动,随后捏起白玉菩提,不断摩擦着。
驺吾,莫不是猫妖?
他迈步跟上,腰间鎏金玉佩摇晃了瞬。
出了门的幸千没忍住看向了妖域的方向,明明这就是入口了,再有五里她就到妖域了。她原本想在妖域找个活干,一边赚钱一边重新享受生活,她还能日行千里,哪里的瓜吃不到,到时候再整一个古代版营销号,多好啊。
可偏偏要被抓去佛宗了,佛宗都不知道有没有肉吃。
从后面走上来的莫无经过了她,一线若有若无的灵力从她手上玉珠牵引而出,拉着她往前走,她鼓了鼓脸,刻意没有动,牵引着的灵力却由不得她,一下将她拉的一个踉跄,拉到莫无跟前。
僧衣近在咫尺。
那股一直压在心底的不甘一下冲上来,直直要冲向头顶。
臭和尚,坏和尚,狗和尚!!
她恶从胆生,抓起他的手张口就咬了上去,牙尖突破肌肤,血腥味蔓延口腔,她大脑有一瞬嗡鸣。
跟前的人却没有动弹,她松开牙关,缓缓抬眸,他却没有看她,他在看……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他在看那颗海棠树,上面缀满了海棠花。
嗯?刚来的时候海棠花有开的这么旺盛吗?
风吹过,带来了浓郁海棠花香,她大脑又是一瞬嗡鸣。
等会,等会?不对,不对啊。她好像不是被气晕了,她好像是真的晕,反应过来的那一瞬,她整个人都晃悠了下,那只她才咬过的手兀自抬起,揪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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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帽檐将她猛地一提。
“清醒些。”
清润的声音如一缕温泉,浸润了她混沌的思维,她站定回神,帽檐上的手几乎是她站直那一瞬就已经松开,她鼓了鼓脸,也刻意退后一步。
莫无看着手上透着血迹的清晰齿痕,齿痕之下已经乌紫,他侧眼看向某人,一对耳朵立得竖直,毛发根根竖起,就连绒毛下的肌肤都红了些。
“发生啥了?”
是某人不情不愿的问话。
他嘴角微扬,指尖再度捏起白玉菩提不断摩擦着:“幻境,海棠花香是引子。”
幸千恍然,她回头,发觉客栈还是那个客栈,但是老板姐姐和走堂小厮已经不见,她又往院子外看,发觉她才见过的场景已经变了样,院外人声鼎沸,格外热闹,是一条从没见过的街道,而街道两侧开满了海棠花。
像是一个错眼就进了另一个世界。
这就是幻境?她不自觉在原地走了两步:“怎么就进幻境了……”
就,就很突然啊。
她试图琢磨:“海棠花香好像在我进客栈的时候就有了,所以意思是你在客栈蹲我,然后还有第三方在客栈蹲我俩?”
好家伙,一整个连环套?她幸千今天是必须死吗?
情况未知,她不自觉看向身侧唯一认识的人莫无,他站得笔直,带着一圈牙印的手正摩擦着那串白玉菩提,神色若有所思。
她咳了咳,别过脸:“和尚,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她指尖碰了碰手腕的珠子,灵力还是在丹田里被压的死死的,但是!或许这个幻境就是机会,先假意跟这臭和尚合作,然后再利用,最后出了幻境再把人踹了逃之夭夭。
对,就这样。
她点了点头,再次转身时面上神色已经收拾齐整,她正要出声,却见莫无撩开了衣袖,上臂一道狰狞伤痕,伤痕上一圈灰色雾气,争前恐后地要钻进血肉里。
这画面看得幸千幻痛,她缩了缩脖子:“你这是?”
他没有抬头,只看着伤口:“此事,应是冲贫僧而来。”
“我曾追着一身有祟气的厉鬼数月,数月他仍不愿降服,我便计划将他魂魄打碎,不曾想中途接到师尊命令,此后我便来此寻你,这幻境应是他知晓我迟早会杀他,他便想率先,杀了我。”
幸千敏锐发觉他说这话时用的是我,不是贫僧,是我。
还有祟气……
她目光落在那灰色雾气上:“那这厉鬼……功力如何?”
他神色一顿,轻巧抬眸,他面上又重新带上了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幸千甚至觉得他这笑里隐隐掺了兴奋。
“自是极厉害的,”他应,“贫僧有十八枚玉珠,十八重金身,却在全盛时被他打了重伤。”
他将手伸进那灰色雾气里,指尖点在伤口上:“他重伤我却杀不了我,他身上祟气无时无刻都想将我吞噬,我便留下这道伤口等他来寻,你瞧,这就来了。”
他指尖猛地用力,伤口一下沁出血液,而那灰色的不明气雾顿时蔓延上来,将血液吞噬干净。
这动作太过突然,幸千猛地激灵,她下意识抬眸,却与他对上视线。
他仍是笑着的,眼眸沁着笑意,眉眼带着慈悲,而一旁灰色雾气吃了血液猛地窜起来,萦绕在他脸侧,将他一半面容融进阴影里,那原本分明带着笑的一半面容一下变得妖异。
他却在这时软和了声音,像是安抚:“姑娘不必惊慌,贫僧会打碎他的魂魄,再将姑娘。”
他嘴角的弧度更大了:“带回佛宗。”
他又用回了贫僧。
3. 第 3 章
幸千浑身逐渐僵硬,她不断想退后,脚却不听使唤,死死扒在原地。
她心里浮现一极其奇怪的念头,莫无没有在跟她解释,也不是在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在跟自己对话,他甚至在兴奋,在期待,在等着将那厉鬼魂魄打碎的这天。
他也不在乎这念头有没有被她察觉,因为她也不过是他众多任务中的一个,她从来构不成威胁。
可他分明是佛子,他嘴上说的,也是贫僧。
思及此,幸千陡然冒出一身冷汗。
“砰砰砰——”敲门声骤起。
幸千恍然回神,崩着的那口气一下放下,气息都有些急促,她逃也似的挪开视线,看向声音来处,是一梳着双丫鬟的女子,瞧着年岁不大。
她拉上帷帽遮住耳朵,那女子也正好出声:“可是莫无大师?”
“正是贫僧。”
声音如常,依然那样清润。
她没忍住看向莫无,那灰色雾气已经不见,衣袖也重新覆盖上伤口,夕阳余晖落在他身上,迎着他的笑,他眉眼的慈悲,他手里的白玉菩提,一切是如此圣洁,好似方才那一幕不曾出现,又或者只是她的错觉。
那女子迈步进来,妥帖行礼:“见过大师,不知大师今日可有空?我家小姐有请。”
他神色恰到好处地愣住,随后像是抱歉一般看了眼天色:“天色将晚,贫僧如何好去贵小姐处。”
得体又知礼。
那女子自然也想到了这层:“便是将要入夜才请大师前去,只此事,此事关乎小姐声誉,我们才冒险请大师夜里过去,大师放心,此事了了我们必有重谢,只请大师莫要将此事声张。”
“原是如此,”他神色恍然,面上又露出为难,“银钱本是身外之物,可贫僧尚有戒律在身,这夜里如何好……”
那女子左思右想,接着瞧见了幸千。
正在被莫无“适应能力”震惊的幸千:……?
站在不远处的莫无也看了过来,指尖正好摩擦过一枚玉珠。
幸千眼眸一下竖直,在帽檐里的耳朵颤了颤,一时间警铃大作。
果然,接着那女子面上便闪过惊喜,两步走过来,又是一个行礼:“不知姑娘可否去我家小姐家中一叙?”
她挤了挤眼:“同为女子,还请姑娘帮忙做个遮掩,我家也可给一笔丰厚银钱。”
幸千面上神色一下变得复杂,她不蠢,现在敌暗我明,莫无迎合这人大概是想将计就计,这样不仅能找到始作俑者,还能伺机而动看看会不会有破绽。
她摸了摸手腕珠子,也明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现在受制于人,莫无一定要她去的话她一点办法没有。
可是!她不想去啊qwq
已知这个幻境是某个身有祟气的厉鬼来找莫无麻烦的,那跟她幸千有什么关系?她只是被连带的,而且前面一看就是那种动不动就会死的局面,难道关键时候莫无会给她解锁灵力吗?一看就不会啊!那她被误杀了怎么办?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不情愿,那女子又劝:“姑娘?不若我多加些钱?我家在渠州也是有头脸的,姑娘就当交个朋友。”
那方莫无又看了过来,他抬手整理衣袖,虎口挂着的白玉菩提正好露出来,意思不言而喻。
……
幸千闭了闭眼,心里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才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既如此,我便帮帮你家小姐。”
那女子顿时笑开,她侧身,露出身后马车:“那便请姑娘和大师上车,大师请放心,今日这马车只是来接这位姑娘去小聚的。”
莫无面上也适时地如释重负:“既如此,贫僧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着他率先上了马车,经过幸千的时候还略一颔首,以示礼仪。
幸千看着那辆马车,又看了看那站在马车一旁的女子,心里又做了一番建设才上了马车,艰难程度不亚于“自愿上贼船”。
“啪——”的一声马鞭,马车开始摇摇晃晃启动,那女子只跟在马车附近没有上来,车上只有莫无幸千两人。
沉寂一下蔓延,幸千将帽檐往下拉了拉,手不断揪着衣袖。
莫无垂头,只瞧见了灰色帽檐,原本露在外边的耳朵被遮得严严实实,人也低着头,全然没了此前张牙舞爪咬上来的气势。
他手微微翻转,露出那清晰牙印,伤口就要结痂。
到底是驺吾,感知敏锐,只方才便察觉了不对。
他嘴角微扬,重新捏起白玉菩提,一颗一颗摩擦着,一个不经意间引出一道隔音术法,带着淡淡金光的灵力覆盖在这狭小空间里,又逐渐消弭。
果不其然,那方的灰色帽檐立时便动了动,紧接着一对眼眸悄悄摸摸看了过来,被他抓个正着后眼眸闪过一丝无措,接着就要错开视线——
他适时出声:“姑娘可有什么要问的?”
她果然怔住。
他视线再度留恋在那帽檐上,果然有两处微微凸起,像是里面有什么动了动,他摩擦玉珠的速度一下快了些。
幸千还在茫然中,她应该,没听错吧?
这臭和尚有这么好心?主动问她有没有什么问题?
她迟疑着,试探着出声:“那什么,我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其实可以在旁边等你,等你解决完这些再来找我。”
当然如果过程中你不小心没了性命,她肯定转身就走。
“我身上有你的禁制,用不了灵力也跑不掉。”
当然她会努力破开禁制的,要是给她破开了,她毫不犹豫就跑。
她伸出手腕,将玉珠露出:“你看,我没有灵力,带着我,不也是累赘。”
莫无看着伸在跟前的手腕,细白肌肤上一枚玉珠,视线再上挪,是水灵灵一双眼眸,只这样瞧着他,竟有几分可怜。
他定定地将人看着,眼里笑意愈加浓,审时度势,能屈能伸,驺吾,真不是猫妖?
被这么一看的幸千下意识撤后,后背一下撞在车壁上,一声闷响,她正要紧张,那方的视线却淡淡挪开。
“此事恐行不通,不知姑娘可有发现,那女子话里话外是为自家小姐声誉,谈话间却并未避开你。”
她一下愣住。
对啊,这是个bug啊,如果顾及声誉,那她作为一个“局外人”,还站的那么近,怎么会让她听见?除非一开始就规划好了她是局内人,她本来就要参与这件事。
可是那小丫鬟看着不像啊,从头到尾的反应都挺正常的。
像是察觉到她的疑惑,某和尚再次出声:“此处是幻境,除了幻境主人,其他皆为假,而幻境所呈现的一切皆是主人意愿。”
她一下恍然,所以,是幻境主人要她入局,她就算躲在一边也没用。
原来是这样。
她点了点头,一个抬眸间瞧见了某人,捏着那串白玉菩提,面色还带着笑。
她又抿出了些不对劲。
不对,这臭和尚能有这么好心?还一步一步引导她?明明之前他还就站那,还时不时露出珠子给她压力……
思及此她一下直起身,这狗和尚该不会一开始就在捉弄她吧?
不会吧不会吧?
她提溜着眼眸看过去,他还是那副模样,神色如常,没什么不同。
她不自觉皱眉,并开始试探:“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后面也只是在引导我跟你一起?”
莫无摩擦玉珠的动作一顿,他神色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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姿态放松,面上没有一点异样:“自然。”
幸千一错不错看着他,没有错过他面上的任何变化,他应得很坦然,没有一点心虚。她将信将疑收回视线。
所以,她本来就要趟这趟浑水,不管是她有没有受制于莫无,她都要上这辆马车的。
好吧。
她重新缩回去,面上明显的无奈,帽檐往后松了松也没去扯,只看着跟前的衣襟不语,全然没发觉自己的状态跟刚上马车的时候已全然不同。
那些紧张,隐隐的忌惮和刻意的回避在这场谈话间悄然消失。
而将这转变看在眼里的莫无嘴角再度上扬,他微微后撤着身体,直到肩膀轻轻触碰上车壁,腰间鎏金玉佩随着动作下挪,碰在了车座上,隐秘一声叮铃。
“吁——”
车夫拉住了马,摇晃的马车缓缓停下,车帘外也响起那女子的声音。
“二位,秦府到了。”
幸千耳朵动了动,秦府?对了刚才那女子还提了一嘴渠州,不知道怎么的,这两个地点撞在一起莫名耳熟,她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车帘被掀开,她坐在外侧,扯着帽檐率先下了车,入目是极气派的府邸,两座石狮分别坐落两侧,匾额上龙飞凤舞秦府二字。
此时已经入夜,光亮来源唯有门前两座灯笼将那朱门照得忽明忽暗,莫名阴森。
她回头,正见莫无下车,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明显看到莫无下车的动作顿了顿,随后视线扫过自己手臂,那里有一道没有愈合的伤痕。
那女子再度出声:“二位,请随我入府。”
莫无动作又是一顿,随后笑着颔首,率先迈动了步伐,幸千亦步亦趋跟着,都到这份上了,也只能跟着莫无先。
二人进了朱门。
那女子应是有些地位的,她略一摆手便有仆从上前,她道:“你带这位姑娘去如意阁歇息,吩咐下去,要好生伺候着,莫要怠慢了。”
这话一出,幸千便一下抬起头,不儿,怎么要分开了?
她下意识看向莫无,却见他神色没什么变化,她却急了,凑上去小声问:“和尚,你师尊给你下的命令应该是抓活的吧?”
莫无看着一下凑近的帽檐,离得近,他依稀能瞧见帽檐下的弧度动了动,他没有应声,她又跟着抬眸,还举起了手腕:“要不你给我解开一点点,我好歹能自保。”
帽檐因为她的动作似要往下,又被她一把抓住,她神色愈加急:“你放心,就一点点,我用不了日行千里。”
若是解开一些,也无妨。
他眉眼微动,指尖点了点那玉珠。
得了点空隙的幸千立时松了一口气,她连忙引着那少得可怜的灵力游走周身,以期给自己一点安全感,不曾想灵力才走了一个周天,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异样便从身体深处扬起。
她一下面色大变:“和尚,今日是初几来着?”
“初七。”
她脸上一下失了所有血色,初七,距离上次变成原形正好是第三天。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她格外无助地看向莫无,还没来得及说话,那来自身体的异样便迅速席卷全身,而她视线一下变矮变矮再变矮,原本的莫无也一下变得异常高大。
不过一瞬的时间,活生生一个人已经不见,只有一冒着尖尖耳朵,身上坠着七彩毛色的“猫儿”扑棱在一堆衣物里,“猫儿”的爪子拍在斗篷上,格外无力。
驺吾真身,似虎非虎,身有七彩,尾极长,可日行千里。
正见了全程的莫无轻笑出声,他缓缓俯身,伸出指尖将那只“猫儿”从衣物里拎起,对上了那对已经生无可恋的猫眼。
驺吾,果真是猫妖。
4. 第 4 章
幸千的变化太过突然,超出了幻境的理解范畴,周围的人像是被一下按下暂停键,全部停滞下来,就连将要落在地上的海棠花瓣都停滞在空中。
幸千也发现了这转变,但她已经无力思考了,因为她被莫无抱进了怀里。
……
她扒拉着僧袍,看着就在眼前的白玉菩提,还有脊背上属于某和尚的手掌温度,没有隔灵力的那种,一种即将要升天的诡异情绪涌上心头。
为什么,这对吗,世界为什么还会毁灭?这个时候骂八百句天道能不能直接劈死她和在场的所有人?
她不是祸害吗?来啊!狗天道!打死我!就现在!
心念刚起,天空便一阵闷雷,她眨了眨眼眸,一下直起身——
这时一只手覆盖上来,马上就要压在她耳朵,那一瞬她警铃大作,身体快过脑子,呼的就是一爪子,接着就是刺啦一声,等她反应过来时跟前的手已经几道血痕,而她的爪子上隐隐带着血色。
啊……
她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收回爪,并缩了缩脑袋,而他被挠了的手动作一顿,避开她的耳朵配合着手臂从身侧将她托起,直到与他平视。
她眨了眨眼,这个角度他的脸格外大,五官却没有因为突然放大的脸有一点折损,她眼眸流转,下意识将人端详着,鼻梁挺直,睫毛很长,眉毛……嗯?
她突然发现这和尚眉毛的末尾,眼眸上方,有一颗浅浅红痣,像褪了色的朱砂,近了才能瞧见。
她正要细看,接着就听见:“变了原型,还能说话吗?”
?
她又是一个抬爪,却被他早有防备地拦截,温热指尖正点在肉垫上,激得她一下把爪收回,她不太服气,一下转过头:“我当然会说话,我只是暂时变成原型,又不是连讲话都不会了。”
她在略显拮据的空间缓慢挪动四肢,兀自背过身去:“而且最好不要碰我耳朵,被挠了可不能怪我。”
她动作顿了顿,语气变得生硬:“一天,一天后我就会恢复,这期间你可以不用管我。”
莫无的视线停滞在对着他的尾巴上,比猫儿的尾巴要大上许多,几乎有她一整个身子长,因为主人并不平静的心绪,尾巴一会竖起一会落下,尾羽不断扫过他掌心,略微的痒。
他指尖微动,就要抬手抓住那不断骚动的尾羽。
“对了,现在怎么办,他们就不动了吗?”
他动作一下停滞,视线流转在那对耳尖,手上抓痕仍火辣辣的疼。
碰了尾,她会更戒备。
他若有所思,停顿一会后只将手轻巧放在脊背,手下带着温度的脊背一下缩了缩,却最终没有伸爪,他眼眸闪过笑意,一边缓慢移动,抚过软乎毛流,一边正了声音。
“他们只是由人缔结的幻境,接触到无法处理的情况便会停滞,等幻境主人再次下达命令,他们便能自洽,再次运作。”
幸千正陷入思考中,一时间没注意脊背上不断拂过的温热:“那这幻境的作用是什么呢?就让我们参观?”
“在幻境内,主人有最大优势,可瓮中捉鳖。”
幸千歪了头:“那我们岂不是自己走进了陷阱里?”
温热再次在不经意间拂过脊背,奇怪,她有点想舒张爪子……或者伸个懒腰也行……
她眯了眯眼,将一对爪子伸出来,就要舒张时——
浑身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样一下僵住。
等等,她在干什么?她是要,把自己的爪爪,在莫无面前,开花花吗?
救命!
她一下直起身,一把按住自己差点开花的爪子并回头,某和尚正看着她,不知道看了多久,她僵硬着挪动视线,看见了脊背上某人的手。
手还在摸。
所以,刚才是这和尚一直在给她顺毛,然后她差点舒服地爪子开花,对吗?
。
她闭了眼,而某和尚还在说着:“并非自行陷阱,是将计就计,反客为主。”
幸千:……
不行,她真的有点待不下去了,她宁愿自己一个人面对完全未知的危险,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她开始挣扎,这时周遭的人却动了起来。
“这可是大师养的猫?真是乖巧。”她停下动作看过去。
是那梳着双丫鬟的女子,面上带着笑,神色自然,好似刚才幸千突然变成原型那一幕并没有发生,她只是为了自家小姐去请了个和尚,而和尚恰好养了一只猫而已。
真就自洽了。
莫无依旧适应地很快,他自然应声:“并非是猫。”手下顺势将炸毛要跑的某人按回臂弯。
那女子好奇:“那大师养的是什么?”
莫无却避开了话题:“姑娘不是说去瞧你家小姐?”
那女子听言像是想起了什么,一下急切了起来:“是了是了,夜已经深了,恐来不及,还请大师随我来。”说着率先往前走,脚步也比此前快了不少。
莫无迈步跟上。
重新被按回怀里的幸千:。
她小心抬眸去观察某和尚,他神色依然自然,姿态可以称得上松弛,好像她变原型,他顺毛,这些种种都再寻常不过。
她陷入自我怀疑,这和尚不会是真的把她当猫了吧?他忘记她其实是驺吾,是祸害,是他要抓的,活生生的人了?
“凝神。”
清润声音入耳,她浑身一个激灵,重新抬头才发觉周围场景已经随着逐渐往里而走变了样。
照明的灯笼越来越少,灯光也越来越暗,走到最后几乎是摸黑,眼看着就要发生什么了。
思及此幸千晃了晃头,把脑子里有的没的想法扔出去,还是正事要紧,管他有的没的,先破幻境,再找机会跑,这样那些尴尬的要命的就全都能消失了。
她打定主意,开始观察四周,虽然变原型非常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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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视线确实变好了,没有光也能看的见。
周遭许多尖锐的地方都包上了软布,而他们才进的回廊特地还安了小门,在他们进来后仆从重新上了锁,像是在保护着什么,又像是在关着什么。
不对劲。
她继续观察,不曾想一个抬眸那带路的女子一下走的又快又急,七绕八绕过去几乎就要看不见身影,但莫无还是不紧不慢走着,两人距离愈加大。
“诶,快跟上呀。”
她拍在莫无手上,却见那串白玉菩提倏地从跟前手腕上炸开,以极快的速度猛地往前,接着又像是跟什么撞上一样停滞,两方好似在僵持。
还有他迟来的声音,依旧清润而和煦:“不必跟,已然到了。”
话音一落,铺天盖地的动静从天而降,她下意识抬眸,竟是从天而降的墨汁,被墨汁晕染成一片的纸张,还有笔杆子,说书人的案板,接着同一时间四周响起了各种人的声音。
“就是她啊,好好的大小姐怎么这样不检点?”
“对啊对啊,听说还……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这要是我家的丫头,我肯定要打死才行。”
“这还是大户人家呢,也不知羞。”
“听说议的亲都被退了,也是,这样的人谁想娶进门啊,有钱也不行啊。”
……
是一些细细碎碎的议论声,若即若离,若远若近,却像苍蝇一样一直跟在耳边。
幸千只觉得脑子要炸了,这是什么闲言碎语吗还是,思绪刚起,眼前似是有一女子走来……
“回神。”
清润的声音已有几分熟悉,猛地将她从泥泞里拉回,她急促喘息着,眼前一阵迷蒙。
“这些能影响人的心绪,莫要沉溺了。”
她点了点头,爪子死死拽着跟前僧袍,只觉得脑子天旋地转地晕。她努力睁眼,眼前已没了什么女子,而从天而降的纸墨,案板都被一层灵力缔结的金光挡在外边,那些谩骂和议论的声音也减弱了些。
“这些是什么?”
她的声音有些微弱。
“是真正的幻境,也是幻境中心。”
她探出头看向四周,原本富丽的秦府一片破败,那些墨汁,纸张晕染在半空中,诡异而荒诞。
而这如此场景的正中央,竟有一颗美轮美奂的海棠树,不被墨汁影响,也不被纸张遮掩,只立在那里,独自盛开着。
极致的对比。
她呼吸一滞,心神震荡,而跟他同样处于这场景中的莫无却姿态自然地往前走着,周围诡异的墨汁纸张被隔在金光之外,他全然不受影响,在抬手收回白玉菩提时,还顺手抚过她的脊背。
他一手稳着臂弯,另一手在身前并拢,白玉菩提重新聚拢在他虎口。
他嘴角微扬,缓缓闭上眼眸,声音依旧温润着:“施主,苦海无边,该回头了。”
话音一落,灵光猛地从他身上炸开——
5. 第 5 章
劲气吹翻了衣袂,连同幸千的毛发一同,她连忙伸爪按住自己耳朵,并努力睁眼,终于在一片亮光中看清了灵力的走向,是那颗海棠树,非常凌厉,没有一点犹豫,几乎是瞬间便做出的判断,且灵力的强度几乎可以将海棠树连根拔起。
他如此狠决的手段,嘴上却说了如此慈悲的一句,施主。
千钧一发,灵力即将打在那颗海棠树上时,一股灰蒙蒙的雾气凭空出现,硬生生挡在那海棠树跟前,在与莫无灵力撞上那一瞬,灰色雾气几乎透明了瞬。
“你!”
气急败坏的一声从灰色雾气中喊出,话音落下,那团灰色雾气也逐渐凝滞成一男子模样,是魂体,若有若无的灰色雾气萦绕在魂体周围,是厉鬼特征。
“海棠从没作恶,你竟将灵力打向她!”
海棠?人名吗?
这海棠树是一个人?
幸千扒拉着手臂往外看,仔细端详了一番,树就是树啊。
莫无没有应声,指尖微动,身形极快挪动到那厉鬼跟前,白玉菩提再次聚拢在他虎口,而他指尖成掌,带着再一次聚拢的灵力就要打在那厉鬼身上。
厉鬼反应也是极快,几乎是一瞬的时间便重新聚拢了灰色雾气,与莫无这一掌对上,两方对冲,劲气几乎要将幸千冲下去。
却有一只手将她稳住,并挂在胸前:“抓稳。”
她急忙张开爪子用力抓住跟前衣襟,而他得空的手单手结印,一道巨大的如来手印从天而降,足尖适时交替,退后那一瞬,如来手印也倏地落下——
“叮——”是双方力量对撞到极致而产生的声音。
毛发被吹得咧咧响,幸千把脑袋埋进衣襟里,一阵檀香入鼻,将她因为战斗而不自觉加快的心跳的温和抚平。
熟悉的温热再度将她抱起,妥帖安置在臂弯,这一次却有些不同,她能清晰感受到抱着她的臂弯有些微的颤抖。
她眨了眨眼眸,原来他也有吃力的时候。
她再度抬眸,那方的灰色雾气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极其浓郁的黑,即便是黑夜也依然显眼的黑色,像是平白撕裂了一处空间,让人无端不安。
是祟气。
而祟气出现的一刻,她清晰感受到抱着她的人一下紧绷,她抬头看去,他面上仍是带着笑,眼里却少了原本的漫不经心,多了几分认真。
他将她放下,抬手像是要碰她耳朵,她下意识避让,手却没有放上来,只拂过脊背。
“海棠树暂时安全,你且过去,容我解决完,再去接你,嗯?”尾音微微勾着,像是在等她的回应。
她下意识点了点脑袋。
他略一颔首后站起身,一个闪身再度迎上了那厉鬼。
停在原地的幸千抬爪碰了碰耳朵,有点痒,她有点无所适从,于是转了个圈,再转了个圈,爪子抓过自己尾巴摸了摸,才觉得心绪平静了些。
这和尚,这和尚他?
她没忍住转过脑袋看过去,他已经再度凝滞起灵力,白玉菩提萦绕在他身侧,好似没什么不同,但就是不同了。
她又碰了碰自己耳朵,几个起跃往那海棠树去,又几个起跃跳到海棠树上,心里却仍在想。
她歪着脑袋,爪子一下一下拍在跟前的海棠花上。
这和尚,难道真把她当成小猫了?所以这和尚其实喜欢小猫对吗?对,肯定是因为他喜欢小猫,又把她当成小猫了。
她点了点脑袋,对,就是这个原因。
她说服了自己,分外乖巧地待在海棠树上,眼眸还认真看着战局。
那方带着淡淡金光的灵力与祟气打的不分伯仲,祟气比此前的灰色雾气要厉害得多,每一次与血肉的接触都分外凌厉,几乎要生生剜下血肉,不过一刻的时间莫无身上已带上不少血迹,而那厉鬼……
她眯了眯眼,仔细看过去,总觉得这厉鬼状态有点不对,感觉有点癫狂,像是要失去理智一样。
她正在思考,一个错眼没看清脚下,就要打滑摔下——
却有一枝头稳稳接住了她,什么?她眨了眨眼眸,看向脚下,真的是枝头。
她惊奇:“咦?”
竟真有人应了声:“你唤什么名字?”
幸千:!!
她惊得跳起来,爪子像烫脚一下不断起落,直到枝头再度将她稳住:“别害怕,我同你一样,原先也是人。”
也是人?所以这棵树真的是个人!
她试探着:“海,海棠?”
枝头上下摇晃了下以作应答。
她伸出爪子碰了碰,枝头便跟着动了动,她新奇着:“你是什么?海棠花妖还是花灵?”
海棠的声音却一下低落:“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我原是秦府小姐,秦海棠。”
秦海棠三个字像是惊雷一样响在幸千心里,这名字,嘶,这名字……秦府,渠州,秦海棠。
她想起来了!她以前做营销号的,对一些八卦传言总是敏感些,她也爱听,于是一路打听消息时要是听见总要停下听一耳朵,而秦海棠这个名字她还真的听过。
传言渠州秦家有一小姐,夜里总爱自行出府,也不知道是夜会男人还是别的什么,总之名声受了损,定的亲也被退了,听说后来还跟府里小厮私奔,被抓回来后小厮被活活打死,而小姐就殉了情。
她听到的时候还觉得很唏嘘,可如今看来……
她看着如今的秦府,和变成海棠树的秦海棠。
总觉得事有隐情。
她斟酌着措辞:“嗯……海棠姑娘,你,那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怎么离开的吗?”
不曾想海棠却没有避讳:“是问我怎么死的?我是自裁的,本以为死了就可以解脱,不曾想死了之后还有以后,如今还变成了一棵树。”
不难听出她话里淡淡的死感。
见人并不避讳,她便也自如了起来:“所以海棠姑娘真是为了男人殉情的?”
“殉情?!”枝丫一下立了起来,“谁殉情?我?我不曾殉情呀?”
幸千耳朵也跟着立了起来:“啊,那你是为什么?外面传你殉情诶。”
枝丫像是急了,好几簇拥了过来,一会指了指那些墨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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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张,一会又指了指旁的案板。
“什,什么殉情!我,我虽然确实软弱了些,却实在不是什么殉情,只是他们言论过甚,父母也不曾站在我这边,我才……
“我只是夜游症……并,并非殉情呀……”
幸千愣住,夜游症?是了,之前走进来的时候院子是刻意要安上小门带锁的,可不就是不让她夜里自己出去,又在尖锐的地方包了布条,不就是要保护她,别磕着碰着了。
而那些如何也止不住的闲言碎语。
语言的威力如何,她是最知道的。
一个姑娘只是夜游症,她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就要被安上这样那样的流言,她鼓起勇气自裁想要证明清白,却在死后还要被安一个殉情的名头。
这实在是……
她软了声音,抬爪拍了拍枝丫:“没事的,海棠姑娘,不是你的错,你也并不软弱。”
是别人不对,传流言的人不对,信的人不对,都不对。
她得做些什么才行,可在这修仙界,要怎么做才好?
见幸千没有说话,枝丫又碰了碰她:“所以,你唤什么名字?”
软软的,小心翼翼的触碰。
幸千于是抬爪,也轻轻地碰了碰那枝丫:“幸千,我叫幸千。”
“幸千,真好听,”枝丫小弧度晃了晃,指了指那方还在打的两人,“他抓你是要回什么……佛宗?你们是仙人吗?”
提及此,她有些不好意思:“抱歉幸姑娘,此前你们在客栈的对话我不小心听见了,我不是故意的……”
幸千表示理解,如果一开始庭院那颗海棠树就是她,那听见也不稀奇。
她也跟着看向战局,那方还在僵持着。
“我们哪里是什么仙人。”她指了指莫无,“就他,那个和尚,可坏可坏了,他说我是祸害,还要抓我回佛宗,而且他本人还怪怪的。”
“怪怪的?”
她点了点脑袋:“对,说不上来的奇怪,反正很危险。”
枝丫像是好奇,又支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们已经和好了呢,他是要抓你的,方才他说让你过来你便过来了,我本以为你会趁这个机会逃跑。”
幸千:……?
幸千:!!!
她一下直起身,对啊,她为什么不跑啊!这多好的机会啊!
她脑海中又浮现刚才的画面,他半俯着身,笑得那么温和,声音那么和煦,好像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
她甚至为他的不一样找了个理由,以为他是喜欢小猫才一下对她那么好,合着根本不是,他在诓她啊!就,就直接给个大蜜枣,哄得她乖乖等在原地了!
就说他危险吧,就说吧!
她气得爪子都抖了抖,狗和尚,我不奉陪了!就要趁你受伤,破了你的禁制!
思及此,她将浑身能用的灵力聚集在齿尖,就要一口咬在爪子的玉珠上,而那方正与厉鬼缠斗的莫无神色一顿,视线准确看了过来。
幸千似有所感,跟着抬眸,她重重哼了一声,努力抬爪表示自己的不满,随后一口咬下——
6. 第 6 章
千钧一发,却有另一道身影闪身而来,而她带着灵力的齿尖狠狠刺入了血肉,一阵血腥味弥漫。
幸千懵了懵,试探着抽出自己的牙,并垂下脑袋,非常熟悉的手,修长指节稳稳覆盖在玉珠上,几个血淋淋的血洞还透着丝丝灵力,而血洞旁边是一圈乌紫齿痕,齿痕旁边是几道泛着红的抓痕。
青白的肌肤上全是伤痕,而伤痕之外是根根暴起的青筋。
这,这人?这人不是在打架?怎么就到面前来了?
她诧异抬头,率先引入眼帘的却是一漆黑的,覆盖着祟气的手,鲜红血液顺着指尖滴落下来,一滴一滴落在她爪子上,是温热的。
她一个激灵,大脑一片空白,视线却像被控制了一样顺着鲜血的轨迹往上,是被生生从背后穿透的肩胛骨,血肉模糊着,不断涌出血液。
而肩胛骨之后,是一身祟气,面容几乎癫狂的厉鬼,正叫嚣着要乘胜追击,另一只手也要刺下——
幸千眼眸微缩,却在这时听见,
“怎么不安分?不是说好,在这等。”
她僵硬着挪动脑袋,终于对上某人的脸,面色如此苍白,飞溅的血液几乎遍布他半张脸,可他仍是笑着的,嘴角扬着,眼眸似有深意,在她看过来时还歪了歪头,好像只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全然不像一个才受了重伤的人。
可幸千没办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她只觉得有什么噎在了喉头,堵着她的口鼻,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变得艰涩。
可他身后还有叫嚣着的厉鬼,还有即将落下的下一次重击。
她立时扑上去,爪子用力拍在某人衣襟:“你快动啊!再不动你就要被杀了!”
话音一落,那串白玉菩提再次炸开,抵挡了身后的厉鬼,而他的手缓缓缔结一道繁复法印,血液顺着他的手臂浸透了法印,泛着金光的法印闪烁一瞬,接着猛地迸发更耀眼的光。
他抬手将法印按在那穿透肩胛骨的手上。
“啊啊啊啊——”
近乎凄厉的叫声随之响起,而这整根手臂瞬间被燃烧,逐渐蔓延往上,直到要将那厉鬼一半身子都燃烧干净,才将将停下。
这法印竟能燃烧魂体。
“咳咳……”
胸膛闷响了几声,幸千抬眸,只见某和尚的脸更白了,几乎没了血色。
她恍然明白这法印是以燃烧血液为代价,烧了那厉鬼多少,便要燃烧他多少血液。
“你,你……”幸千声音都有些发颤,“你是不是疯了?你怎么,你怎么能直接就过来,你……”
她努力找回自己的呼吸,爪子无意识开始扒拉:“你万一就直接死了怎么办?抓我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吗,我就是跑了又怎样?你在打架就好好打架,你干嘛……”
莫无本想再次加固禁制的动作一顿,他视线流转,注意力放在幸千身上,她好似真的被吓到了,耳朵耷拉着,说话语无伦次,爪子一会扒拉这一会扒拉那,莫名无助。
他收回手,只抬手点了点那对耳朵。
幸千:……?
她下意识抬爪要呼过去,抬眸间又瞧见了那血呼刺啦的伤口和某人格外白的脸。
她鼓了鼓脸,收了爪子,并缓慢挪动四肢转过身,声音恹恹的:“我说了不要碰我耳朵,下次不许了。”
莫无一下笑开,刚要起身,又听见了更微弱的一句:“下次也不许再这样,没有人是这样的,只有疯子才会这样。”
她没有说清楚是哪样,但他却明白。
他身形一顿,只转过身,抬手经过储物戒熟练拿出伤药,随意撒在伤口上,伤药落在伤口上,沁入骨髓的疼。
疼痛没让他变了神色,却让他面上的笑愈加柔和,他随意将伤药放回,引着不多的灵力将指间血液除去。
这该如何是好?二十年前他便如此了,他本就如此。
他往厉鬼方向走去。
幸千窝在海棠树枝丫上,久久没有说话,海棠也有些被吓到了,从刚才到现在,连枝丫都不敢动一下,直到莫无走后她才敢出声,声音也怯怯的。
“幸姑娘说的对,他确实危险。”
幸千的声音嗡嗡的:“喊我幸千就行。”
方才那一幕始终盘桓在脑海,她用爪子摸了摸脸,只觉得太不对了,莫无是和尚,他虽然是佛子是佛宗的一把刀,可他依然是和尚,总不能因为她没见过几个和尚,就告诉她和尚是这样的吧?
这不对吧?
现在她冷静了些,也想明白过来,莫无刚才的举动不仅是来阻止她解开禁制的,更是卖个破绽给对手,以自己为饵诱敌深入,再绝地反击,一举击破。
理论上来说,这确实是一举两得的好办法,可是。
她想起那血肉模糊的,完全被穿透的肩胛骨,他甚至是笑着的,好像把自己伤成这样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只要能达成目的。
察觉到她情绪的海棠控制着枝丫在幸千身上拂过:“幸千?”
幸千晃了晃脑袋,重新站起身,算了,不要再想了,再想也不过是庸人自扰,没有用。
不要内耗!
她收拾好心情,再次抬头时已经重振旗鼓,她看着跟前的海棠花,抬爪碰了碰枝丫:“海棠,想不想知道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枝丫愣在半空中:“我,我可以知道吗?”
“当然,”幸千的爪子指了指厉鬼的方向,“我们有知道真相的权利,你变成这样,肯定跟他脱不了干系。”
说着她跳下海棠树,几个起跃来到厉鬼跟前,厉鬼没了一半魂体,已没了战力,只依托着那浓黑的祟气苟延残喘,莫无站在一旁,正摆弄着那串白玉菩提。
她凑近,用爪子碰了碰厉鬼:“我问你,你是怎么把海棠变成一棵树的?”
不曾想听到海棠二字,那已经没有还手之力的厉鬼竟一下弹起,祟气直直朝着她而来,却有另一只手更快,猛地从身后将她提起,即便如此,她的爪子还是被蹭破了一块,火辣辣的。
她赶紧抬爪,发现一小块祟气攀附在爪子上,像是要往里钻,她心口一滞,连忙要引着为数不多的灵力抵挡,接着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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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祟气直接消散了,像是被什么中和了一样,消散在了空中。
她迷茫着看着自己爪子,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端倪。
搞不懂,她便没再理,只一吹了吹蹭破的地方,便扑棱着四肢要从某人手中跳下来。
但是没成功。
她动了动脑袋,再次扑棱,还是没成功。
她只好扭头去看始作俑者,回头时她下意识一避开肩胛骨的伤口:“怎么?”
莫无却没应声,他甚至罕见的面上没有带笑,只拿起她的爪子,仔细查探了一番伤口。
这举动莫名让幸千不安,她迟疑着:“和尚?”
莫无却在此时抬头了,没有在笑的他眼眸很沉,就这样看过来时那双眼睛好像藏了许多许多事。
幸千还想再问,他又放开了她。
她落在地上,心里还是觉得奇怪,于是又抬头,莫无方才那副神情已经不见,取而代之是分外熟悉的和煦,在发觉她视线时还轻巧笑开。
怪怪的。
看不出端倪,她只好作罢,只转过脑袋看向那厉鬼,这次她学乖了,离的远远的:“问你呢,你到底对海棠做了什么才让她变成这样,她也有权知道。”
那厉鬼神情又一下变得激动起来:“海棠……海棠!我为你报仇了!你放心,那些说了你的人都死了,我把他们都杀了,你此后都会干干净净地活着,再也不用被那些话困住!”
都……死了?
幸千看向莫无,本不打算解释的莫无想起方才那一幕,他顿了顿,还是出了声:“他杀了渠州一千人。”
一千人!
幸千震惊,她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海棠树,海棠虽过不来,但还是听得见的,她隔着一段距离都能感受到海棠的彷徨。
一千条性命,她如何敢背。
那厉鬼还要起身,甚至开始用一半身体挪动,要爬向海棠树,他的声音近乎痴迷:“海棠小姐,小的,小的对不起您,我知晓你死了,心便跟着死了,我为你讨公道,那些人却打杀了我,我于是又化作厉鬼,为你复仇。
“可我实在太想你了,想你想的快疯了,我只好又将你的魂魄找来,与这颗海棠树融合,我只是,只是想日日见你……
“是我该死,是我不该,让你入不了轮回……”
幸千怔住,所以,这就是真相?一心只想要解脱的海棠被迫留在这人世间,只是因为一个人的妄念?
好荒谬。
时间仿佛停滞,四周陷入安静之中。
幸千回到了海棠树上,抬爪碰了碰枝丫:“不要怕,这是他一厢情愿,而你是受害者。”
枝丫垂垂低着,声音低落了瞬:“我想起他是谁了,他是我府中一名小厮,我们都没见过几次……”
幸千叹了口气,还要再说,背后又冒出来一只手,将她一下提起。
“做什么?”她扑棱着四肢开始挣扎,抓着她的人却将她放在臂弯,并准确捏住她的爪子朝那浓黑的祟气而去。
“叨扰姑娘,贫僧需确认一件事。”
7. 第 7 章
什么鬼?确认什么东西要把她的爪子丢进祟气里!这祟气一看就不对劲啊!刚才还直接给她蹭破皮了!
她挣扎起来,却被一一镇压,更有一道灵力径直划开她的爪子,鲜血沁了出来。
疼痛来的后知后觉,她挣扎的更厉害:“臭和尚!你干什么!”
他却将她的爪子放进了祟气里,流出的鲜血与祟气相撞,刺啦一声,祟气竟逐渐消融了。
这下轮到幸千震惊了,她停了挣扎,拿过自己的爪子看来看去,接着像是不相信,要亲自给自己划个口子,却被某人抬手阻止。
“不用了,已经明了。”
什么明了?怎么就明了了?众所周知,祟气是一个危险的东西,不仅是有它的地方就不太平,更多的是,祟气无法消除,灵力魔气妖力都能消散在空中,再由各族修炼吸纳进体内,往复循环,可祟气不能,祟气产生了就是产生了,只能封印起来。
但是现在,她的血能消融祟气。这对吗?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没做过坏事的“祸害”啊!
有清凉涂抹在伤口,激得她一下回神,是莫无在给她上药,连带着之前被擦破皮的那块一同,药液抹在伤口上,灵光闪烁一瞬,伤口便已结痂。
是上好的灵药。
不儿,这和尚能有这么好心?
她一下抽回爪,神色一下戒备起来,她将人来来回回扫视着,他也不避讳,只这样给她看着,坦然的不能再坦然。
她却没能放松,整个身体都往回缩了缩:“你,你想做什么?”
他笑得更柔和了,眉眼的慈悲几乎要给他染上一层薄薄的光:“姑娘可有什么想做的事?”
听到这话的幸千一下傻掉了,浑身一下僵硬,时不时动一下的耳朵也一下僵住,她张了张嘴,声音迟缓:“和,和尚,你要杀了我吗?”
就,是在问我,遗言吗?
却听见他轻笑出声,笑声很轻,落在她耳边些微的痒。
“怎会?”她听见他这样说,“姑娘如今已今非昔比,我如何会杀你?”
幸千怔住,幸千陷入沉思,幸千努力琢磨,幸千……悟了。
她悟了啊大师,这句话翻译过来不就是,你现在可比以前有用多了,杀了多可惜。
是啊,她的血能消融祟气,多有用啊,多好的血包包啊,一直养着还能一直产出血,多棒啊。
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谢谢你。”
说罢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下跳起来!然后被抓住,按回原地。
她:……
她懂,人生啊,就是这样,努力努力白努力,她还不懂吗?她可太懂了。
她没了力气,软软趴在臂弯上,分外无力地抬爪拍在某人手臂:“说吧,你要做什么,别绕弯子,给个痛快的。”
莫无又是一声轻笑,他指尖翻转,从储物戒中拿出一玉壶,指尖引出灵力点在玉壶上,玉壶灵光一闪,一瞬映出数十道阵法,而那无所依托的祟气便像是被什么控制着,牵引着进了玉壶。
他道:“祟气出现在二十年前,寄托在死去之人魂体里,激发魂体执念,催使魂魄杀人,成为厉鬼,祟气便吸食血肉,以此进一步滋生。”
幸千似有所感,她探出头看去,只见那只剩一口气的厉鬼在祟气被收进玉壶后彻底消散,化作一片又一片散在空中,却仍往海棠树飘去。
执念。
海棠就是他的执念。
倘若没有祟气,那这小厮也只是普通小厮,他不会杀一千人,也不会将海棠变成无法往生的海棠树,而这样的事……
“祟气作乱不仅在人族,妖族魔族亦有。”
或许正发生在世界各处。
她眨了眨眼眸,微微直起了身,莫无还在继续。
“人族几大宗门,佛宗,书院,妖族,魔族,都在寻找一个彻底解决祟气的办法,却无果。他们只能将祟气封印起来,可即便只是封印,也是几族想了多年才制出这玉壶封印之法。”
幸千看向了那玉壶,吸纳了祟气的它不似之前剔透,隐隐透着黑色,而数十道阵法不断流转着,只一眼便能看出其中繁复。
她身体又直起了些,她视线流转着,心里隐隐不安。
而莫无还在继续,他声音更温和了些,好似是在安抚,又好像是在引诱:“所以姑娘,你的血有这样的作用,你可知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
他却没再说了,只恰恰停在这里,他要她自己想明白。
空气安静了瞬,厉鬼的魂魄在消散的最后一刻也没能碰到海棠树,而他魂魄消散的那一瞬,周遭幻境也逐渐褪去,原本海棠树的位置只剩一截枝丫,枝丫的旁边,是一地凋谢的海棠花。
“咦?海棠花怎的一下就落了?今年花期这样短吗?”
是熟悉的老板姐姐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幸千抬眸,看见了初升的太阳,有些刺眼,她于是低下脑袋,仍是某人的臂弯和带着血的僧袍。
她顿了顿,抬爪按在莫无手臂,这一次不像上次那般无力,她像下定某种决心:“所以和尚,我想做的,只要你能办到,我就可以做,对吗?”
她想明白了,莫无说这些话,无非是将局势说明白,让她分清利弊,是面向全修仙界,还是只面向他,他要她自己选。
因为他最开始就问了,问的是,她有没有想做的事。
她此行被抓去佛宗,作为“祸害”,必然是有很多限制的,她可能会被关起来,进行所谓的“渡化”。而“渡化”到底是什么,谁又能得知呢。
但莫无是佛子,他在佛宗有话语权,而她的血能消融祟气,就是她的筹码,虽然不知道莫无想要的是什么,但他既然这样提了,必然是有所图的。
这是一场交易。
她愈发笃定,果不其然,接着就听见莫无的回应:“嗯,只要是你想做的,如若佛子做不到,那我也会想办法,帮你做到。”
这话……
幸千一下抬眸看向某人,他仍是笑着,初升的日头印在他的侧脸,像是染上了一层光,而另一半却托生在阴影里,眉宇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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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数不见。
一半是佛子,一半是他。
她像是窥见了什么隐秘的秘密一样猛地低头,不敢再多看一眼。
只轻声反问:“那你呢,你要的是什么?”
莫无神色一顿,淡淡挪开视线,看向了某个方向,那里什么都没有,又好似真的有什么,或许他也不知道方向到底在哪里。
“我吗?”他的声音淡了些,“我想找一个人,他能用祟气,等我找到他,还请姑娘借鲜血一用。”
他用的是我,不是贫僧,那这便只是莫无的事。
幸千重重呼出一口气,她顺着某人臂弯往上爬,直到来到他跟前,她抬爪按在他的额头:“好,我答应你,我们一言为定。”
温热肉垫轻轻碰在额头,莫无视线一下收回,接着便被跟前的“猫儿”吸引,眼眸微圆,好似带着水汽,没在看他,只努力抬着爪,身后尾羽也跟着直起,耳朵也竖着,一副极认真的模样。
他眼眸在那对尖尖耳朵上停滞一瞬,接着抬手将“猫”抱下来,放在手臂,随后兀自低头,额头触碰在软软额头上。
“口头约定,不作数。”
话音一落,无数条丝线由他额头牵引而出,像是某种植物的丝线,细细看去又有几分透明,丝线纠缠着,延伸着,直至印在幸千额头,幸千耳朵动了动,下意识闭眼。
分外玄奥的感觉从识海深处冒头,她的灵识跟着回了识海,她的识海不大,只一方小小绿洲,上空一本若隐若现的古朴书籍,是驺吾传承,记录着一些功法和珍稀法器灵植。
她看向那玄奥来处,是不断延伸而出的丝线,逐渐编织成有形的一朵……金色坐莲?
细看过去又不像,因为这是由这丝线构成,而这丝线坐莲形成后更玄奥的感觉席卷了她的识海,一股朦朦胧胧,莫名的连接逐渐出现在心头。
这是?
她控制着灵识退出识海,眨了眨眼眸:“这是什么?”
莫无重新抬头,他抬手,同样丝线构成的坐莲浮在他手心:“藕丝。”
藕丝是?
不曾想念头刚起,识海中的驺吾传承便自动翻出一页,上方写着:“藕丝,上品灵植,被种下的双方还能无时无刻知晓对方位置,分有主次,为主一方可控制双方距离,若是过远可强制将为次的一方召回。”
什么?无时无刻不知道位置?还可以强制召回?
她立时出声:“这藕丝,谁主谁次?”
跟前的人神态自然:“自是我主,你次。”
幸千:……
“你主,我次?”她一下跳起来,就要一爪子呼上去,“谁答应了?谁答应了!”
“你此前应了。”
她更气:“我应什么了?我应的是约定,约定好吧!”
她又要抬爪,谁知道爪才抬起,另一种熟悉的身体异样感回归了,接着跟前的莫无逐渐变大,再变大,视线也从矮变高,再变高,她一下僵住,视线僵硬着下挪看向自己。
她变回来了,但。
什么也没穿。
8. 第 8 章
那瞬间,幸千感觉世界安静了,耳边所有的声音都在逐渐远去,而她,正在离开这个地方。
是的,身体虽然没有动,但魂魄已经走了一段时间了。
说实话她也有点不想活了,感觉这样活下去也没什么值得的,真的。
啊啊啊啊啊啊——
她要死了她真的要死了啊啊啊啊啊啊——
她死死压着就要脱口而出的尖叫,一个箭步上去捂住某和尚的眼睛,是的这种时候她只能想到这个,拿衣服的速度远没有直接捂眼睛来得快!
她的手都有些发抖,想要说什么却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死死捂住莫无的眼睛并试图催动自己已经宕机的大脑。
对,捂住眼睛后该穿衣服了,但是问题来了,应该怎么一边捂住眼睛一边穿衣服呢?
她正急着,一带着些凉意的僧袍从后往前遮住了日头,她下意识抬眸,是莫无,他正轻轻将僧袍搭在她身上,僧袍方一搭上他的手便一下抽离,指尖也隔着灵力,没有直接接触。
“姑娘,我不会睁眼。”
他说得平缓,声音清润,带着信服力。
她抓紧了身上僧袍,属于某人的檀香钻进鼻尖,安抚着她剧烈跳动的心脏。
她音量不自觉放低:“那你等会直接转过去。”
“嗯。”
她于是迟疑着,缓慢地,挪开了手。
他果然没有睁眼,也依言一下转了过去。
她松了一口气,几下将僧袍穿好,只这僧袍于她而言还是大了些,衣袖长出一大截,领口也松松垮垮的,她抓着领口:“好了。”
莫无转过了身,仍没有看她,只保持着距离站在一旁,也没有说话,给足了她空间。
她再次松下一口气,虽然这和尚经常忽悠她,不然就是骗她,但好歹还是个和尚,应该是不近女色的,思及此她又放松了些,没事,就算看到了又怎样,在他们和尚眼里,她的身体跟猫猫狗狗应该没区别。
对,一定是这样。
幸千缓解着自己情绪,而客栈内的苏芮也将将开了门准备今日的营业,谁知门一开便瞧见了这么一幕。
带着一身血迹的佛子站在一旁,而小幸千穿着很明显是佛子的僧袍站在另一边,还光着白生生的小脚。
她顿时傻眼:“这……这是?”
她试图理解:“你们,你们不是昨日就走了吗?”
是的,她昨天还想跟小幸千道个别,谁知一出门两人都没影了,她还遗憾呢,结果过了一天这两人又都出现了,还,还是这样的情况……?
幸千却像找到了救星:“老板姐姐!”
她几步走过去,就要去抱苏芮身后的大尾巴:“见到姐姐实在是太好了!我想借姐姐房间一用,就换个衣服!”
苏芮迷茫,但是在人即将抱住自己尾巴时将人接住:“借用房间可以,抱尾巴不行。”
说着她将人推上了二楼:“左边第二间,去吧。”
幸千忙不吝地跑上二楼。
苏芮见人上了楼才收回视线,她仍满腹疑惑,于是又看向了莫无,莫无正从地上捡起了那根海棠树枝丫。
这截树枝……还有佛子这一身血迹。
苏芮眯了眯眼:“请问佛子,昨日可是发生了什么祸事?”
正端详着枝丫的莫无动作一顿,他轻巧转身,笑着颔首:“老板所料不错,昨日确有祟气滋扰,贼人借用这海棠树做了一场幻境,现下贫僧已处理妥当,老板不必烦忧。”
这时客栈二楼的位置有一扇窗被一下打开,是突然想起海棠的幸千:“对了和尚!”
她伸出脑袋,露出的衣襟已是自己的一身衣服,只头发还没梳,发间还冒着一对尖尖耳朵:“海棠呢?海棠怎么样了?”
莫无视线停滞在那对耳朵上,脑海再次闪过方才匆匆一过的画面,顶着一对通红耳朵的人一下凑上来,带着几分冰凉的手遮住他眼眸,他看不见,嗅觉便更灵敏,她的味道就在鼻尖。
他能清晰感受到自己心跳漏了一拍。
这并不好。
于是他拿出一套衣服克制着给人披上,她依言穿上僧袍,那味道终于不见,他心绪才松,却又瞧见穿着僧袍的她。
僧袍很大,松松垮垮地挂在她身上,腰间系带绕了好几圈,她从堆叠的袖口中努力伸手去抓松垮的领口,还有僧袍下方,那一截白得格外显眼的小腿。
只一眼他便挪开视线,可那一幕还是印刻在脑海,始终不散。
“和尚!问你话呢!”
他倏地回神,将二楼的人看在眼里,眸色渐深。
他将手中枝丫稍稍举起:“在枝丫里,仍有意识。”
冒出头的人听了这话又一下缩回了脑袋:“那就好,你等会,我扎个头发就下来。”窗又一下关上。
院子再次恢复平静。
只苏芮更迷茫了,祟气是滋扰了,但是祟气对这俩做了什么啊,让本来应该是对立面的两人现在这么和谐,一个喊了和尚,另一个就应,而且,佛子原来脾气这样好吗?
她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又瞧见莫无神色,虽是笑着,却自有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她默默将话头咽下。
这时幸千噔噔噔下了楼,苏芮面上好奇再次浮现,她忙不吝将人扯到身前:“小丫头,昨晚你俩在我这小院到底怎么了?”
幸千看了看莫无,又看了看莫无手里枝丫,眼眸流转着:“是这样的姐姐,是一个有祟气的大坏蛋要对付佛子,姐姐院子里可怜的海棠树就被做成了幻境。”
她一本正经点头:“不过现在已经解决啦,就是苦了姐姐这一院子的海棠花,只开了这么一天一夜就落了。”
苏芮皱了眉头,很显然,她要听的不是这个!
她还要再问,幸千已经扯着莫无衣袖往外走了,边走还边说着:“姐姐我们先走了,这次去佛宗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出来,姐姐有缘再见!”
眼看着两人已经走出小院,她只好作罢,她摇了摇头,无奈笑笑。
算了,这小丫头刚来时就没几句真话,现下又怎能一五一十说实情?如今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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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都能张口闭口唤佛子和尚了,想来在佛宗的日子也不会太差。
她转身吆喝着小厮:“这边桌子再擦擦。”
“来了老板!”
而这边已经走出院子的一高一矮的二人正往外走着。
矮的那人一身浅粉襦裙,披着一灰色斗篷,她小心接过枝丫,正要问些什么,抬眸间又瞧见了某人左肩上几乎被洞穿的伤口。
她扭过头,带着变扭的声音落下:“和尚,你是不是要换件衣服。”
顺便处理一下伤口。
高的人身形一顿,随后笑着应:“姑娘,贫僧最后一件衣服已给了你。”
矮的人顿时没了声音,只一下低下头去,斗篷遮住了半边脸,许久许久才有一件僧袍被扔出来,抬头的间隙露出一截通红脖颈。
——
是集市,小摊摆满了两边,吆喝声不断,天正淅淅沥沥下着小雨,行人撑着油纸伞走着,时不时驻足在小摊前。
其中却有两人没有撑伞,一人一身僧袍,头戴斗笠,衣襟湿了一半,另一人矮些,紧紧扯着斗篷,斗篷也几乎浸湿。
渠州多雨,此刻又是三月,可谓是春雨不断。
幸千匆匆走到无人的檐下,避着人群悄摸着用灵力把自己斗篷烘干,她皱着眉:“这雨还要下多久?”
是的,她来了渠州。
海棠的魂魄寄托在海棠树枝太久,如今已经跟海棠树融为一体,无法再往生。
她从海棠树枝里醒来后唯一想法便是回渠州,也是奇怪,这里是折磨她,让她轻生的地方,可不知怎的,死了之后竟还想来看看。
海棠想来,幸千便向莫无提着要来,因为此前约定,莫无便也应下。
雨连绵不断地下,颇有永不停歇的气势。
幸千从斗篷里将海棠拎出来:“如何?”
海棠的声音恹恹的:“好似与我还活着时没有什么不同。”
那厉鬼杀害一千人已是三月前的事,人便是这样,再大的事经过时间的冲刷,也会归为平静,大家最终会回到自己的生活里。
幸千摸了摸枝头:“是这样的,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你的离开而有变化,那些于你而言很沉重的闲言碎语与别人而言也不过是嚼一下口舌。
她声音微微上扬:“所以海棠呀,现下你就当重活一次,那些束缚你的都已经没有了,你可以自由自在地,开开心心的,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海棠的声音透着迟疑:“我,我可以吗?”
“当然!和尚说了,你现在相当于海棠树树灵,你还能修炼呢!”
“和尚你说是不是?”
她抬手揪了揪莫无衣袖,示意他出声应和下,不曾想没有揪动,她又揪了揪,还是没有揪动,她只好抬头,却有一道阴影沉沉压下来。
是突然倒下的莫无。
她呼吸一滞,下意识将人抱着,很重,她用上灵力才能将人稳住。
她抬手拍了拍某人:“和尚?”
他没有动弹,而她再抬起的手却染上血污。
9. 第 9 章
她的心一下提起来,手胡乱摸索,发觉他左肩肩胛骨的位置格外湿润,而抵在她肩膀的额头格外烫,隔着斗篷和衣服她能感受到的烫。
这人……
她抿了抿唇,种下藕丝后她的灵力禁制便已经解开,来渠州也用的日行千里,只因为要带上莫无,她灵力不够,这一路都是莫无在给她补充灵力。
他行动自如,说话间也没有异常,面上也惯常是带着笑的,面色是白了些,她也没有当一回事,只以为是伤还没好。
谁曾想他已经这么严重。
这一路他的灵力还不要钱一样给她用,他都伤成这样了。
她用手肘动了动插在腰间的海棠:“海棠,海棠,附近有没有医馆?”
莫无突然倒下,海棠也急着,她急忙应:“有的有的,这条街走到尽头再左拐,有一家医馆。”
“行。”幸千应声,她暗自用上灵力努力支撑起某和尚的身体,并小心避开他的伤口正要往医馆方向去时——
他却醒了。
幸千似有所感,她转过头,正与他对上视线。
额头上是细细密密的汗珠,脸苍白着,冲淡了他眉眼慈悲,半阖着眼,看过来的视线格外沉,他没有说话,只这样看着她,许久许久。
莫不是烧傻了?
她抬手要去碰他额头,却被他一下躲开:“不必去医馆。”
他兀自站直,好似是轻轻松松便撑起了自己的身体,她却敏锐观察到他脖颈爆出的青筋,还有一声几乎听不见的闷哼。
他拉开了二人间的距离,靠在身后墙上,再度看过来时面上已重新带上笑。
他声音不似往常清润,带着些喑哑,语气却如常:“姑娘此前问贫僧,可有地方能散布消息,除了修士,魔族妖族,便是普通人也能知晓。”
他稍稍停顿,脖颈处的青筋再度显现,他什么也没说,幸千却莫名得出了结论,他在忍耐,也许是忍耐下一次晕厥,也许是忍耐伤口的疼痛,左右不会与她分说。
“贫僧想来想去,确实有这么个地方,乃黑市听雨阁,听雨阁卖消息也买消息,耳目遍布各处,符合姑娘需求。”
灵光一闪,他从储物戒拿出一木牌递出:“姑娘拿着此物前去,听雨阁可达成姑娘要做之事。”
幸千接过木牌,木牌平平无奇,上方简单一个听字,她下意识查看,发觉木牌边缘很平滑,已经不新了,想来是用了几年的。
他应是早就知道听雨阁的,说不定跟听雨阁还有些关系,却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抬眸间幸千又瞧见了他的左肩,血液已经从里面沁出,在深色僧袍上湿润了一片。
她福至心灵,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要支开她,在自己即将丧失行动力的时候,也要勉力支撑着,来支开她。
莫名情绪涌上心头,她明明,是想送他去医馆的。她甚至,还在担心他的伤势。
幸千抿了抿唇,凑近,眼眸定定地看着莫无:“和尚,你是不是打算让我自己去听雨阁,然后你自己一个人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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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前的人像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神色一下怔然,却在下一秒收拾妥当,恢复了此前的笑:“姑娘且放心,你只需腰间挂着此牌,在黑市会很安全。”
她要听的根本不是这个。
那股莫名情绪再度上涌,她压抑着,径直点明:“你是不是要把我支开?”
他神色仍不变,像是还要再说别的,幸千却陡然笑出了声,她点点头:“行,我自己去听雨阁,但是听雨阁在黑市,黑市又在哪里?”
他应:“黑市是一处游走在修仙界边缘的秘境,在各地皆有入口,渠州入口乃是城东一座破庙。”
她追问:“我可听说进黑市都需凭证,我没有凭证怎么进?”
他神色依然不变:“木牌可做凭证。”
他还真是,什么都想到了。
幸千气笑了:“你就不怕我去了黑市,自己就走了?”
“还有藕丝,贫僧可将姑娘召回。”
幸千却不想再听了,她呼吸急促了瞬,只觉得情绪已经涌上头顶,她踱步了一圈,又回头看着某人,他还是那副不慌不忙的模样,她愈加生气,咬了咬牙几步上前,手按在莫无左肩,稍一用力,某人便克制不住咳了咳。
她摊开手,手上一片血红。
她笑了一声:“和尚,你到底是有多不信我?逼得你已经这副模样,还硬要把我支开,怎么?我难道会趁你重伤,直接杀了你不成?”
她凑近,将他微微发抖的手拎起:“我要是就不走,现在的你又能奈我何?”
10. 第 10 章
他没有说话,面上仍是那副神色,落在她手里的手却一下握拳,手上的伤因为暗自用力隐隐浮现血色。
这些伤还都是她做的,几个血洞,一道咬痕,几道抓痕,甚至没有上药。
她垂在身侧的手一下拽紧衣襟,又一下松开,又再次拽紧,面上神情忍了忍,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泄了气。
她伸手:“伤药。”
跟前的人却没动弹,她于是又把手往前伸了伸,面上仍僵硬着:“不是说我想做的事你都会帮我吗?我现在要伤药。”
跟前的人顿了顿,最终从储物戒拿出伤药。
幸千接过,并不温柔地将某人的手扯到跟前,将伤药一股脑倒上,接着扯下身上细布准备包扎,她本想用力些,临到头了力道又不自觉放轻,她鼓了鼓脸,心里仍憋着一股气,只低着头没看某人。
便也没发觉莫无悄无声息地看了过来。
他定定地看着,看着跟前并不熟练,但分外小心地,给他包扎着的人,鼓着脸,帽檐里的耳朵时不时动一动,显示着主人并不平静的情绪。
她在生气,可即便生气还要给他包扎。
她是不是忘了要抓她回佛宗的人是他,觊觎她鲜血的人是他,趁她不备用藕丝将她困住的还是他。她在气他不信任,可他也想问一句。
她为何能对他有这样的信任?仅仅是因为那所谓的约定?还是藕丝?
她的信任,为何能这般轻易交付,为何?
左肩伤势的疼痛再次袭来,他下意识忍耐,身体不自觉紧绷,接着又是一阵眩晕,他呼吸急促了瞬,身侧的手扣进血肉极力让自己清醒,迷蒙间似有一阵清风拂过。
他朝清风来源看去,是幸千将灵力施展在他手上伤口上。
她应是很少做这样的事,灵力用的并不熟练,但她的灵力格外不同,是清凉的,像风一样,柔软又轻盈。
她仍别扭着:“我不会医,但我的灵力属风,这样吹着应该能缓解一下疼痛。”
她的灵力,与她一样。
异样情绪从心底扬起,逐渐升腾再升腾,直到抵达心脏的地方,迫使他在伤痛的极致折磨下,也想开口说些什么。
“幸千。”
被唤到的人一下抬眸,微圆的眼眸眨了眨,似是不解:“做什么。”
他却不知道要如何说了。
气氛一下安静,只剩雨淅淅沥沥的声音。
幸千等了一会,也没等到他要说的话,心里狐疑,这人莫名其妙喊了她的名字,又不说话了是什么意思?
她皱了眉,抬眸间又瞧见他肩膀伤口,还在渗血。
她收了灵力,没看他的脸,只看向别处,声音仍生硬着:“如果我现在就走了,你打算怎么办?”
又是一阵眩晕袭来,莫无思绪有些恍惚,仿佛一下变得很远很远。
会如何呢?
被祟气所伤形成的伤口不会愈合,伤药也只能缓解疼痛,若要治好,只能将与祟气接触过的血肉尽数剜去,若是期间昏厥,那便等醒来,如此反复,直到结束。
他大脑逐渐混沌,像是又回到了从前许多这样的时刻,他没有一丝一毫反抗能力的时刻,无时无刻不在担心是否有人会突然出现,将他一刀刺死——
“莫无?”
他猛地回神,思绪从久远的记忆里猛地抽回,眼前又是一阵迷蒙,再次能看清时,是那双微圆的眼眸,虽别扭着,却透着几分担忧。
她的眼眸如此澄澈,只一眼便能看透。
他抬手将人抓到跟前,又将她的手按在伤口上,他极力扯动着嘴角,再度笑开:“姑娘,贫僧的伤去医馆怕是治不了,它需得用刀一点点剜去血肉,直到被祟气侵染的血肉尽数出去,此后伤口才可愈合。”
他拿开她的手,细白的手掌再次染上鲜血,红得刺目。
他眼眸微沉,倏地将人松开,随后一推,将人推远:“这画面太过血腥,还是莫要吓着姑娘才好。”
最后一次,不要再往回了,若是她再往回。
他垂下眼眸,掩去眼眸里克制不住的情绪,若她再往回,他便会想死死抓住,死死地,抓住。
又是一阵眩晕,他支撑不住再次靠在墙上,抬眸间正瞧见被他推了一把,像是愣住,可最终还是迈动步伐要离开的人。
嗯,该如此,本就该走。
一阵痒意从喉咙深处扬起,他终于克制不住弯了腰,手撑在墙上,指尖因为用力微微发白,虎口的白玉菩提落到手腕,猛地与骨节相碰。
“咳咳,咳咳咳……”
他抬手捂住嘴,血液从指缝中溢出。
他捱过一阵眩晕,不可,不能倒在这,他稳住心神,刚要迈动脚步,眼前的光亮却被遮住了,是明显的,少女影子。
他眼眸微缩,倏地抬头,是去而复返的幸千,她瞪着眼眸,胸脯不断起伏,眼瞳被气得竖直。
她几步上前,将她手上黏腻的血液一股脑擦在他身上:“臭和尚,你说让我走我就走?我幸千在你眼里就这么弱?剜去血肉又怎么了,见血又怎么了,我有什么见不得,我有什么……”
后面的他已听不清,他只用了最后的力气将那只手死死拽在手里,此后意识便彻底坠入黑暗中——
“我有什么……怕的。”
幸千抱住一下倒在她身上的人,眼眸里的情绪久久不散。
冰凉带着血液的手死死拽着她,便是人已经晕过去了,手上的力道也没松开,像是一定要抓住什么。
她垂下眼眸,暗自用上灵力将人撑着,却没有马上走,只站在原地。
雨仍淅淅沥沥地下,下了许久许久。
“海棠,你说我是不是有病。”声音嗡嗡的,话尾带着浓重鼻音。
一直不敢说话的海棠迷茫:“什么?”
幸千咬着牙将人扛在肩头,指尖缓缓成印,是日行千里,话几乎是从齿间挤出,带着气馁:“我就是有病。”
如果她不是有病,就不会在某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将她推走后还回来,如果她不是有病,就不会明明下定决心要走,却在听到他咳嗽声的时候下意识往回跑。
她就是有病,病在心太软,见不得人强撑。
灵光一闪,不断低落雨水的屋檐下已没了二人身影。
——黑市——
黑市是修仙界格外特殊的存在,无人知晓其主人是谁,也无人知晓是谁开创了黑市,大家只知道黑市是无数见不得光的交易进行的地方,而黑市只有一条规矩,那便是所有进来的人都必须隐藏身份。
至于其他的,便是在此处丧了命,也是寻常。
幸千已经换上件黑袍,面上戴上面具,她支撑着莫无,拢了拢莫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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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披着的黑袍,将险些漏出的带血道袍掩下。
她小心地避开身侧经过同样穿着黑袍的人,在微弱灯光中小心走过小巷。
黑市没有太阳和月亮,只有几盏不会熄灭的灯笼作为照明。
她摸了摸腰间的海棠树枝,没有回应,海棠的魂魄仍虚弱着,现下又陷入沉睡休养去了。她于是又探入自己储物戒,数了数为数不多的灵石。
是的,她没有钱,从这个世界醒来之后她就面临着这个问题,她有个储物戒,里面几套衣服和一些首饰,然后就没了。
她猜想储物戒应该是族中前辈给她留的,但好像只考虑了她化形有没有衣服穿这一点,没考虑她会不会穷死。
她只好典当首饰换了银子,后来了解到修仙界,又用银子以十比一的比例换了些灵石,但,只有几枚。
身上的人仍死死抓着她的手,她抬起另一只手碰了碰他的额头,烫的能下鸡蛋了。
他的伤普通医馆治不了,她直接给人剜肉的话,又怕出意外没人兜底,而且她也不太敢,所以只好来了黑市,但现下想找个医修又没钱,这真的是。
她叹了口气,帽檐里的耳朵一下耷拉下来,接着又一下立起。
不行,莫无等不得了。
她摸了摸莫无给的木牌,心里只剩下一个办法。
听雨阁……不是卖消息的地方吗?
她摸了摸鼻尖,有些时候,一些必要的手段在特定时候是允许存在并合理的对吧?
对。
她于是将木牌大刺刺挂在了腰间,随后扛着人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她方才打听过了,听雨阁的位置少有人知晓,只能等他们自己找上门。
她走到人多一些的街道上,试图跟每一个路过的人对视,但没人理她,她也不气馁,走完这条街之后又走进另一条人更多的街,直到快走完时,才终于有人来到她跟前。
是一女子闪身而来,没穿黑袍,一身红衣格外显眼,幕帘遮掩了她的容颜,幸千抬眸将人仔细观察着,直到看到她腰间同样的木牌后才松一口气。
她小声:“可是……听雨阁?”
“正是,”女子盈盈俯身行礼,“姑娘拿着的木牌乃是我听雨阁上上宾才有,只是不知姑娘此次带来的是什么消息?又或者,是想用什么来换消息?”
上上宾?
幸千摸了摸腰间木牌,接着反应过来,这应该是莫无跟听雨阁的关系。
她正了神色,悄摸着靠近红衣女子:“是这样的姐姐,我有个非常非常劲爆的消息,只需姐姐用一医术精湛的医修来换。”
“哦?是何消息?”
幸千看了看周遭,随后故作高深:“这,这消息实在劲爆,一天尚且说不清,可我同伴却等不得了,不知能否先让医修先来?”
那女子挑眉,视线看向了幸千身上的莫无,一时没有应声。
两人间的沉默让幸千开始紧张,帽檐里的耳朵不自觉动了动,又动了动,接着毛发就要竖起。她抬手按了按自己耳朵,试图让自己冷静。
是的,她打算空手套白狼,这种缺德事,说实话,她以前做营销号的时候都没干过。
一直紧紧拽紧她的手有一瞬松懈,却又在下一秒再次握紧,她抬眸,视线从他无意识皱着的眉头扫过。
可他确实等不得了。
11. 第 11 章
幸千被请进了阁主殿。
是的,经过一通胡扯后那红衣女子觉得她肯定有个大料,于是把她直接请进了阁主殿,医修也带来了,说是人在阁主殿偏殿医治,然后她去见阁主。
就,就。
幸千抖着手摸了摸额头,一脑门的汗,又摸摸背后,衣服已经湿了。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能心虚成这个样子,非常真实地切身体验了一把什么叫汗流浃背。
她看了眼坐在上首的人,一身浅碧色衣裙,一根步摇松松挽着头发,漏下的发丝坠在脸侧,她指尖拂过发丝,露出眼尾坠着的淡金色花钿,还有她透着几分审视的眼眸。
她的声音却是轻柔的:“不知姑娘给我听雨阁带来的是怎样的大消息?”
这话一落,幸千便下意识吞咽了下。
好问题,让她也想一想会是一个怎样的大消息呢?
已知现在必须要瞎编了,但又不能随便编,要似真似假地编,然后加入一些buff,比如得足够隐秘,还得足够劲爆,最好还没有后续,这样的料就很大了。
该说不说,这真挺有难度。
她的手无意识摸着自己手臂,摸着摸着,突然想起个事。
就,她手臂上有个竹纹,是驺吾族纹,当时客栈的老板姐姐都知道,说明知道这个事应该挺多人知道的,听雨阁作为各种消息都知道的组织,肯定也知道。
她逐渐有了想法,心跳开始加快,她深吸一口气,率先拿下头上帷帽,将一对耳朵明明白白展露。
接着她又抬手摸了摸,确保面上的面具还在,搞这种事,不露脸才是精髓。
她咳了咳,缓缓出声:“这是千年前的一场旧事了。”
话音一落,上首端坐着的阁主往前倾了倾,她顺势抬手露出自己手臂,将浅青色竹纹展露。
“不知阁主可认识这纹样?”
阁主闪身来到幸千跟前,将幸千手臂上的竹纹纹样仔仔细细看着,随后倏地抬眸:“哦?”
她围着幸千转了一圈,视线在那对耳朵上停滞一会,接着就要抬手去触碰,幸千一下躲开,耳朵跟着动了动,她见状眉头微挑:“竟然是活的驺吾,驺吾一族不是千年前就被天道灭全乎了吗?”
事情是这样的事情,但没点反转,能叫“大料”吗?
幸千摸了摸自己耳朵,重新戴好帽子:“嗯,这便是我要说的大消息,驺吾灭族一事另有隐情。”
“另有隐情?”
幸千点头,她将手重新藏进袖子里,眼眸流转间,声音已带上几分迷茫:“是的,我应是长辈们全力保下的,之前的事都不记得了,醒来就发现世上只剩下了我,听旁的人说驺吾一族已是千年前的事,还是被降下天罚。”
她掐了掐自己手臂,加快语速:“可事实并非如此,神兽皆有传承,我的传承里记载了一些画面,是关于当年的事——”
她刻意停顿,稍稍抬眸,只见听雨阁阁主眼眸已经逐渐带上认真,看起来是听进去了。
有戏!
她稳了稳剧烈跳动的心跳,继续胡编:“当年的事并非大家知道的那样,传承让我看见的画面是驺吾一族的族长正与天道对峙。”
“与……天道对峙?”阁主的声音多了震惊。
“对,”幸千用力点头,开始编最主要的重头戏,“那是我无论多少次看,都会浑身发抖的画面,我族族长以一人之力质问天道,他将身上修为功法一一展现,问到底哪一样是邪术,而天空是一阵又一阵闷雷,几乎要将人湮灭——”
“然后呢?”阁主的注意力已经全部被吸引。
幸千却不说了。
“然后呢?”幸千瞧见听雨阁阁主不自觉朝她迈步,虽戴着面纱看不清神色,可她眼眸里的探究却怎么也藏不住。
她于是摊手:“没有了。”
就,就编到这了。
“没了?”阁主顿时语塞,她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好像没什么可说的,但,如何能停在这里?她不死心,又将幸千端详了一遍,端详着端详着,思绪一下冷静了不少。
左右不过是她的一面之词。
她眯了眯眼,抬手抚在幸千衣领,眼眸流转,声音温和:“小姑娘,你莫不是在骗我?你可知晓骗我听雨阁的人后来都如何了?”
手不断拂过她的衣襟,看似是整理,其实是警告,幸千抿抿唇,分外无辜地抬手,灵力汇聚在她掌心,隐隐流转出一个周天。
“阁主请看,这是我的本命功法,神兽功法向来以血脉传承,我的前辈若是修炼了邪术,我修炼的自然也会是邪术,而我的功法是不是邪术,一眼便能得知。”
阁主依言将手探入幸千灵力之中,灵力很轻,像风一样似无形又有形,经过她的指尖时轻柔包裹上来,又倏地流转离去,让人不自觉觉得舒畅。
这是非常周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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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功法,澄澈不容一点污浊,确实不是邪术。
她抬眸看向了幸千,一时没有言语。
如若驺吾一族当年灭族确实有异,那么错的,又会是谁?
思绪刚起,天空猛地降下惊雷。
而同一时间,偏殿猛地传来一声巨响,好似是水盆掉落在地的声音,接着是一声痛呼:“你!”
幸千一下支起耳朵,立时跑了过去:“怎么了?”
手上带着血的医修匆匆忙忙跑出来,即便遮面也瞧得出他的焦急神色:“病人,病人他!”
他喘了口气,声音更后怕:“他好似是疯了!他伤势如此之重,却还能奋起攻击,我险些没了性命!”
说着他扬起脖颈,一圈青紫。
幸千面色一白,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那,那伤治得如何?”
医修跟在幸千身后:“如姑娘所说,他是被祟气所伤,需得剜去血肉,我以灵力控制他周身大穴,以此缓解他流血速度,接着一边剜去血肉,一边辅以灵药,这本不难,只是不曾想快要结束时他竟醒了!”
“醒了?”幸千间隙间回头,“醒了不是好事吗?”
医修没有应声,只看向某处,身体不自觉发颤,她心里逐渐不安,顺着医修的视线看去,在看清时心口陡然一滞。
那是无法形容的画面。
属于莫无的灵力流转在整个偏殿,淡金色的灵力像是癫狂了一样谁靠近便要攻击谁,他的功法承袭佛宗,灵力便是杀人时也是慈悲的,可此时的灵力却不同,像是完完全全站在了慈悲的另一面,混乱又狠厉。
而他。
幸千短促地呼吸了瞬,大脑一阵嗡鸣。
特意给他戴上的面具掉落在一旁,带血的僧袍散落在床尾,他半撑在床上的手臂青筋根根暴起,指节用力扣在床沿,用力到泛白。而他的另一只手,他的另一只手正死死扣着一人脖颈,带着血的指间不断用力着,再用力着,就要将人脖颈折断——
“莫无!”
幸千失声而出。
掐着脖颈的手顿了顿,而他轻轻歪了头看过来,他面色是惨白的,嘴唇也没有一点血色,可他的眼眸却格外阴冷,带着纯粹的冷漠与杀意,好似手里捏着的不是人,好似结束性命也不过是他弹指之间。
他嘴唇动了动,声音平铺直叙,没有一点情绪:“你也是,来杀我的。”
话音一落,幸千大脑又是一阵嗡鸣。
12. 第 12 章
他不对劲,只一眼幸千便判断出他不对劲,可她已经来不及去问医修到底咋了,她心里只有一个声音,阻止他,必须阻止他。
她几乎是立即便跑了起来,莫无明明就在眼前,她却仍觉得不够快,灵力随着心念环绕在足尖,进一步加快了她的速度,她终于在莫无即将扭断那人脖颈前赶到,她双手并用抓上了他的手,而属于他的灵力接踵而来,就要打在她身上——
她下意识闭眼,预想中的灵力打在身上的疼痛却没有到来,她等了等,仍没有动静,于是她重新睁眼,试探着,环顾四周,属于莫无的灵力像是被按上暂停键,虽紧紧环绕在四周,却没有一丝打在她身上。
她茫然了瞬,挪动视线看向莫无,他还是那副神色,冷漠带着杀气的模样,眼眸却看向了……
她的耳朵?
她这才发现帽子在跑动过程中早早掉落了,耳朵就这样露了出来。
她懵了懵,将人看了一遍,见他没动静,于是手下用力,试探着将他的手掰开,谁曾想她一动他就立时看了过来,她于是不敢再动,被扼住脖颈的人得了空隙正大口大口呼吸着,不断地看向她,眼里尽是无助的求救。
她回以安抚眼神,并努力催动自己的脑子想办法,想着想着,突然福至心灵。
但,但是……
她眼眸飘忽了瞬,心里开始天人交战。
谁曾想这么一停顿,莫无的手又要用力,她立时直起身,他果然又看了过来,视线还是她的耳朵。而被扼住脖颈的人已经快哭了。
……
豁,豁出去了!
她眼眸一闭,缓缓挪动,前倾,直到耳朵触碰到了什么。
她浑身一颤,跟着周身都热了起来,呼吸不可抑制地加快,她仍没有停歇,只缓缓地,上下蹭了蹭。
空气停滞了瞬,四周好似陷入了某种沉静之中,只有她的心跳很快,一下一下擂鼓一样响在她耳边。
她缓缓呼出一口热气,刚要起身,却有一冰凉的手径直落在她下颌,而她原本抓着的手一下落空,接着另一冰凉落在她的后脖颈,指腹按在肌肤上时还缓慢地摩擦了瞬。
她心口猛地一跳,就要反应,却又被后脖颈的力道带着被迫仰头,在下颌的手一下揭开她的面具,眼前一阵光亮,她眯了眯眼适应光亮,他却再次用力,将她猛地往前一带。
她被迫对上他的视线。
他仍是那副模样,浑身紧绷着,神色戒备着,眼眸却一错不错看着她,视线扫过眉眼,鼻子,嘴唇,最后停留在耳朵上,又不动了。
他的视线极具倾略性,她感觉自己耳朵连带着面颊都开始发热,她舔了舔干涩嘴唇,余光中瞧见那被扼住脖颈的人已经远远跑开,医修也松了一口气,而听雨阁阁主正好以整暇看着,眼眸里尽是兴味。
救命!
人是救下来了,可她,她怎么办?
她小弧度动了动脑袋,又被力道一下稳住,冰凉指尖再次划过她脖颈,像在丈量,又像在考量。
不,不会是在思考,要不要折断她脖子吧!
思及此,她耳朵一下竖起,接着某人的注意力再次被吸引过去,脖颈处的手也不动了。
她努力平缓自己的呼吸,并不断投去眼神求救,那边的医修收到眼神,他立即点头,随后丢过来一把刀。
他还说:“他这副模样是受了重伤陷入梦魇了,认不得人又这般攻击,可能是以为自己回到了从前某个时刻。”
他识趣没有问从前是不是经历了什么,只说:“姑娘既然能靠近,那……那这最后一点伤就交给姑娘了!姑娘放心,在下在旁边以灵力做辅,定不会出事!”
幸千:……
谁?她吗?
意思是她现在要在认不得人并随时会杀人,还没有理智的莫无眼皮子底下,拿刀,再在他的伤口上,割点肉,是这个意思吗?
她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脸上热度一下就下来了。
她试图挣扎,结果那医修又说:“姑娘可能要快一些,他身上的血快流干了。”
流干,什么流干??
她看向伤口,还在不断流血,算了算,这伤口流血已经很久了,确实要流干了,而且现下确实,除了她没人能靠近。
……她可以的,对。
她再次深呼吸,没事的,幸千,不就是拿刀割肉吗,就当割猪肉了!
她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摸索着,在床边缘拿到刀,这刀呈柳叶状,应是医修特制的法器,摸在手里温温热热,刀尖也隐隐透着灵光。
她试探着将刀握在手里,并把自己往前挪了挪,他没有动静,视线仍注视着她的耳朵。
她于是又试探着抬手,将刀尖对上他的伤口,伤口别处都敷着灵药,只有一处已经腐烂的位置格外明显,她抬头看了看某人,他没再看她的耳朵了,只这样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脖颈处的手再次摩擦过肌肤,指腹按在血管的位置,轻轻用力。
力道不重,却让她一下抓紧了手里的柳叶刀,刀柄印刻在掌心,酥麻的疼。
她呼吸一下急促,却没有挪开视线,只这样看着他,带着水汽的眼眸透露出认真,她放轻声音:“我不会伤害你。”
脖颈处的手倏地一顿,她顺势抬手将他的手拿下来,他却一下反客为主,将她的手死死握住,像之前一样。
她神色一怔,在心里,在深处,某个不知名的角落悄悄塌陷了一角,悄无声息地。
她蓦然地想,他是不是,在彷徨?
她于是神使鬼差地加上了句:“莫无,我不会离开。”
他神色竟真的有一瞬松懈。
就是现在!
她心跳极快,手猛地挥动柳叶刀,手起刀落,一道腐肉被迅速割下,接着医修的灵力接踵而至,将刀口的血液一下凝滞。
“姑娘!灵药在旁边!”
她急促呼吸着,手控制不住地发抖,却准确拿起灵药,倒在伤口上。
药液的清香覆盖了血腥味,莫无也倏地浑身一僵,随后倒了下去,只是手仍紧紧握住她的。
她终于松下一口气,浑身瘫软一样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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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旁。
医修迟疑着,一步一步小心上前,确认莫无不会再突然奋起攻击之后才到床边给人包扎。
幸千看向医修,医修了然:“姑娘放心,伤口已经处理妥当,如今晕倒只是因为方才那一刀下去,将他一直绷着的精神瓦解了,他便晕过去了。
“他受了这么重的伤,本来也就靠那点精神撑着。”
原来是这样。
幸千终于放下心,缓缓靠在床边。
听雨阁是黑市深处的一处阁楼,偏殿之外正是一处园子,她看向窗外,昏暗灯光下只能依稀看见树的轮廓,像是冒了新芽。
她有些困了,逐渐地,意识渐沉。
——
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傍晚,她迷蒙着睁眼,发觉自己睡在一张被挪过来的小榻上,小榻靠着床,而她的手正与床上的莫无手相连。
她迷茫了瞬,接着立时坐起身,去看床上的莫无,他面色还是白着,但看着已经好了很多。
她松下一口气,又瘫软回去。
手不自觉去摸自己耳朵,眼眸看着上空的天花板,眨了眨,又眨了眨。
所以,她那番胡诌的话听雨阁阁主应该是信了?算了,信不信的,左右莫无现在已经得到了救治,其他的她以后再编。
啊还有海棠!
她又摸了摸腰间,树枝还在,也没动静,估计还在休眠。
哎,这一路可真不容易,大起大落的,接下来应该就要去佛宗了,也不知道佛宗有没有肉吃,对了,还有海棠的事也需要有个后续,虽然海棠不在意,但她在意。
而且营销号也该搞起来了,也不知道之前莫无说的算不算数,早知道问一下听雨阁阁主了,比如是不是木牌就有这个扩散消息的特权之类的。
说起来,胡诌驺吾真相算不算她营销号的第一单?
思绪才起,门那边便传来响动,她一下坐起,理了理自己一团乱的头发,并戴好帽子,遮住耳朵。
进来的是听雨阁阁主,她没戴面纱,露出完整面容,是分外娇艳的一张脸,眼尾的淡金色花钿又压下了三分娇艳,多了五分威严。
她笑盈盈走来:“我名唤螺衣。”
幸千迷茫了瞬,下意识接:“那,那我叫幸千?”
“嗯,我知晓你唤幸千,”她分外自然地坐在一旁,还握住了她的手,“我们交换了姓名,现下就算朋友了吧?”
嗯?是这样吗?
幸千继续迷茫,但理智还在,她小心抽回手:“阁主,你想知道什么直说就是。”
提及此,她又加上句:“不过关于驺吾真相的事,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不过驺吾传承向来是跟着功法修炼而递进的,等我再修炼一段时间,也许就有后续也不一定……”
她略略心虚,眼眸飘忽了瞬,不曾想跟前的人却一下否决了:“不不不,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她笑得促狭,看看床上的莫无又看看她,还抬手分外熟稔地给她理了理衣服,声音也一下暧昧起来:“我要问的呀,是你和佛子,你们是不是……”
13. 第 13 章
“佛子?”幸千完全没往别的方向想,她甚至面色都僵了僵,“哪有佛子,没有佛子,阁主认错人了。”
话一说完她自己先闭上了双眼,好一个欲盖弥彰。
她救人那会都脱口而出莫无了,修仙界还有几个人喊莫无,而且这和尚又是佛子,认识他的人本来就不少,他面具又掉了。
莫无之前应该都是隐藏了身份来的,现在直接被捅破……
她一下没了力气,声音也弱下去:“阁主,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当做不知道。”
螺衣顿时笑出了声,她拿下幸千腰间的木牌,在手里转了个囫囵:“且放心,我们听雨阁办事还是有些规章在的,佛子在我这买卖消息已有七八年,此前我确实不知道他的身份,但作为上上宾,便是知道了,也不会往外说的。”
也对,这可是砸招牌的事。
幸千又放下心来,她眼眸流转,想到了些别的,她凑近:“阁主,这个上上宾有没有什么特权,比如能帮忙扩散个消息之类的。”
螺衣听言神色一顿,她抬眸看看莫无,又看看幸千,随后恍然大悟:“我懂了。”
她笑眯了眼,指尖点在幸千肩头:“消息是你要扩散的,木牌是佛子的,佛子又是心甘情愿给你用的,你们,哎呀,你们也真是的。”
她摆摆手:“放心,上上宾这个特权还是有的,就算没有我也能做主给你办了。”
等会?
幸千看着螺衣点在自己肩头的指尖陷入沉思,怎么感觉怪怪的,什么叫心甘情愿,怎么就你们,那句诶呀又是什么意思?
她挪了挪屁股,又摸了摸耳朵,眉头皱成川字,她迟疑:“阁主,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阁主笑着,视线直直看着两人紧紧握着的手,“你们,你们这,这不是明摆着呢嘛?”
幸千:!
她果然误会了!不是,不对,不是的啊!
她弹射而起,想甩开某和尚的手,但是甩不开,她试图掰开,但是掰不开。
她着急起来,一边努力解放自己的手,一边匆匆解释:“不是的哇,阁主你听我说,我们不是这种关系,他就是重伤了,要死了,才抓着我的,换个人他也一样抓的!”
螺衣挑眉,很是不信:“那可不是,佛子神志不清的时候可只有你能靠近。”
幸千顿时语塞,完蛋了,怎么这么一说她也要觉得有什么了,但不是的啊!
她拿下自己帽子,指着自己耳朵:“阁主你看,我有耳朵对吧,当时场下是不是只有我有耳朵!这和尚就是喜欢有耳朵的,他之前,就,就我会变原型,他那会就不一样了,他只是喜欢小动物我才能靠近,阁主你明白吗?”
螺衣笑得更促狭,她将人按住,按回床上坐好,又妥帖地将两人相握的手摆在床上:“诶呀懂了懂了,佛子喜欢有耳朵的,正好你又有耳朵,我懂我懂。”
幸千崩溃,她一把抓住自己耳朵,看向明明是一阁之主,但是笑得眼睛都差点看不见的人,感觉天塌了。
她分外无力,试图唤回她的理智:“阁主,螺阁主,螺衣阁主!他是和尚,是佛子啊!是佛宗未来的希望!他不能谈情说爱的哇!”
谁曾想她竟不以为然:“和尚怎么了?佛子又怎么了,怎么就不能谈情说爱了?”
幸千再次语塞,面上的崩溃逐渐演变成震撼,好,好理直气壮。
她还要再说,接着左边的手被扯了下,她摆摆手没理,心里只有必须要说清楚这一件事,谁知道左手又被扯了下,她顿时不耐,倏地转头——
正对上某人眼眸,熟悉的,已经恢复清明的眼眸,还看向了两人相握的手。
一旁传来螺衣故作识趣的声音:“诶呀,那我,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们。”
“砰——”关门声骤起。
幸千一下回神,她猛地抽回手,藏进袖子里,双手不自觉交缠,她小心抬眸看向某人,却在将要对上视线时又一下抽回,她倏地站起身,退后几步。
“那什么。”
她视线飘忽着,不断抬手扇风试图给自己的脸降下热度,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脸好热,肯定是刚才某个螺阁主一直在调侃的原因,对,一定是。
她咳了咳,又退后了两步,声音努力正经:“你醒了,对你醒了,那你现在感,感觉怎么样?”
手一下落空,莫无指节微动,不自觉虚握着,他抬眸,视线落在了那对耳朵上,毛色也遮不住的红隐隐透出来,时不时动一动,好似在不安。
他眸色微沉,视线下挪,又落在她面上,眼眸时不时眨一眨,面颊飘着红,肉眼可见地慌乱。
他眸色更沉,面上却不显,声音也如常:“嗯,已经好多了,多谢。”
他分外熟悉的温润声音让幸千安定了些,她悄悄呼出一口气,并重新正了神色:“当然,你当然要谢我,要不是我,你都不知道死在哪了。”
提及此,她又想起某人一直要推开她的前科,她顿时有理起来:“而且你之前还不信任我,一直要把我支走,我都没跟你计较,还带你治伤,上哪能遇到我这么好的人。”
话音一落,莫无虚握着的手一下握紧,像是要抓住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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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又抓了个空,于是又缓缓松开,指尖却变得僵硬,像是在极力克制着。
他抬眸,分外熟练笑着:“多谢姑娘不计前嫌,救下贫僧。”
他抬手,白玉菩提掉落两枚,被灵力牵引着去到幸千跟前:“这便作为贫僧谢礼,关键时刻直接投掷,可抵挡金丹期全力一击,平时也可作为护身法器。”
金丹期已是修仙界不可多得的强者了,莫无本人便是金丹,全力一击几乎能与元婴相抗衡,更别说还能作为护身法器。
这对于她来说确实是极好的谢礼了,她功法还没修炼明白,耳朵都收不回,除了个日行千里,打架什么的是一点也不会,实在是刚需。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她当即收下,动作间瞧见手腕还有之前留下的珠子,她于是抬手,举着细白手腕,“这个呢,之前那枚玉珠你好像忘记回收了,这个也能抵挡金丹攻击吗?”
衣袖因为动作滑落,堆叠在臂弯,细白手腕直直举着,手臂上还有一浅青色竹纹,而那枚玉珠,从他日日摩擦着的白玉菩提中分出的那一枚,正与淡金色灵力一同将她手腕环绕。
他手再次握紧。
声音却如常:“也是可以的,只是需得贫僧施以术法,若姑娘愿意,可将这枚玉珠也留下,全当贫僧赠与。”
她听言一下高兴起来,耳朵跟着动了动,脚步轻快地走来,毫无防备地就这样在他跟前伸了手。
她语气也透着欢欣:“那就麻烦佛子了。”
他视线不可抑制地停留在跟前的手腕上,细白的,柔软的,一次次施展着善意,即便他抗拒,他推开,也依然会朝他走来。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在向一个恶鬼伸出援手。难不成恶鬼会感激?不会,恶鬼只会狠狠拉住这手,连带着她一起,永远坠入深渊——
“和尚?”
他倏地回神,抬眸间眼眸已经带上笑意,他引着灵力注入玉珠之中,又扯过衣服丝线,几下缔结成绳子,随后将三枚珠子串在跟前手腕上,指腹克制着没有触碰到肌肤。
他声音始终和煦着:“好了。”
“好,”幸千点点头,她动了动手腕,玉珠随着动作碰撞在一起,轻轻的响动声,还挺好看,她分外满意,视线流转间正瞧见某人的伤口,一些死去的记忆一下冲上来开始攻击她。
不,不对!还有一些事没解决!
她浑身逐渐僵硬,面上神情也一点点僵掉,她小心翼翼抬眸,试探着出声:“那什么,和尚,你受伤期间的事,就是期间你突然暴起了,然后还神志不清,这个事……你还记得吗?”
14. 第 14 章
还记得吗?
莫无挑了挑眉,脑海中依稀浮现些模糊画面,他看着跟前小心翼翼,生怕他说出什么的人,略一沉思,面上只笑着:“嗯?可是贫僧重伤之下做了什么?”
话才落下,她面上的小心翼翼便立即被欣喜替代,却又在看到他时一下收敛,只眼眸提溜着,神色故作沉重:“确实是,发生了些什么。”
她咳了咳,开始挥舞着手,绘声绘色:“你都不知道你有多吓人,就你突然就疯了,医修还有一个听雨阁的人都被你掐了脖子,要不是我赶到,你都要在听雨阁杀人了!如果你真的杀了人,我都不知道听雨阁会拿我们怎么办。”
他脑海中模模糊糊的画面随着她的话逐渐清晰,是她为了阻止他杀人,红着脸,屏着息,缓缓低了头,用她那对尖尖耳朵,轻轻地,蹭在他脖颈。
他手下意识抬起,指尖碰了碰脖颈的位置,仿佛那触感仍在,他面上的笑收了收,眉眼渐沉。
他将人看着,像是引诱一般放轻了声音:“然后呢?你是如何做的?”
她却不说了,面颊微微红,眼眸一下看向了别处,只说着:“我还能怎么做?当然是阻止你了。”
她摸了摸面颊,又咳了咳,接着指了指他的伤口:“还有,你的伤要是没有我,你也完蛋了知不知道,那会只有我能靠近你,谁来你就要杀谁。”
他颔首,脑海中另一画面再次清晰,她柔软的手被他握在手心,有些微的颤抖,而她另一只手拿着一柳叶刀,紧紧地握着,她分明自己都怕极了,但还是故作镇定地,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着。
“莫无,我不会离开。”
嗡——
仿佛有什么在脑海中炸开,在一个角落里,独自地,用力地,炸开一个缺口,接着有汹涌的情绪从这缺口流淌,不费吹灰之力就席卷了他全身。
他无法自制,几乎是瞬间便握住了她的手腕,指尖不自觉用力——
“不是,你做什么——”是她吃痛的声音。
让他一下回神,他看向手里的手腕,三枚玉珠坠在肌肤下方,一圈淡淡红痕格外显眼。
他呼吸有一瞬急促,却克制着没有显现,只引着灵力拂过红痕,又经过玉珠,他重新笑开:“抱歉姑娘,贫僧突然想到还有一道术法不曾施展,便心急了些。”
他指腹摩擦过肌肤,克制着松开:“如此,术法已经完善。”
他收回手,按在自己伤口上,神色恰到好处地露出感谢:“原来贫僧的伤也全依仗的姑娘,贫僧如今也不知要如何才能谢姑娘恩情才好。”
幸千正摸着自己手腕,听到这话她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她笑得腼腆,只摆摆手:“不用不用,我们是伙伴,还有合作关系在呢,而且你也答应我,我想做的事你都会替我办到。
“你有伤在身,但我要去渠州你也带我来了,我想扩散消息你也告诉了我听雨阁,你说话算话啦,那我回馈一点也正常。”
她点点头,对,就是这样,你来我往,人之常情,绝不是某阁主说的什么别的。
她站起身,歪了歪脑袋,好像该说的都说了,她做的好事也都告诉了某和尚,不该说的某和尚也没有想起来,就很好。
她摸了摸腰间的海棠花枝,想到了营销号,现下该去做她想做的事了。
她对着某和尚颔首:“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去办点私事。”
说着迈步离开,临到门口时又倏地回头:“对了,你的佛子身份现在已经被听雨阁阁主知道了,但阁主说不会往外传的,放心就好。”
说罢“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只留下莫无坐在床上不语。
他面上的笑一点点收回,缓缓闭眼靠在床沿,脑海中不断闪过许多画面,一会是幸千在雨幕中匆匆跑了回来,喘着气说着气话,却稳稳接住了他,一会是她强作镇静的模样,说着不会离开。
还有才醒来时她们的谈话,她极力否认着,如此着急反驳着,她要与他划清界限。
他覆盖在伤口上的手一下用力,血液立时沁出了些,疼痛唤回了他的思绪。
他倏地抬眸,眼眸沉沉,不该如此,如此地失控。
她会戒备。
他神色缓缓松懈,让那些僵硬地,失控地全部归到正轨,他拿过白玉菩提,摩擦在指尖,一下一下,极有规律。
——
幸千一边走着,一边不自觉摸着自己手腕,补充术法需要抓那么紧吗?
她狐疑抬手,晃了晃那三枚玉珠,玉珠流转一瞬,似有淡金色灵光闪过。
算了,不想了,哪有那么多奇怪的地方,臭和尚不是挺正常的,甚至比以前要好得多,以前他是笑着坑她,现在他只是笑着,没有坑她了,可见还是记住了她的好。
思及此,她莫名想起莫无面对之前那厉鬼的态度,绝不该出现在一个和尚身上的兴奋和隐隐杀意。
念头才起她又很快否决,莫无本来也不是正常和尚,他常年跟祟气打交道,奇怪一点也正常,而且他要是正常和尚,也不会跟她做什么交易了。
哪有和尚有私心的。
她确信点头,抬眸间已经走到阁主殿,螺衣正坐在上首听手下汇报着什么,她于是将那些都抛在脑后,只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礼貌等待。
周围似有红衣女子看过来,她于是又戴上帽子,只看向脚下,足尖不自觉相互碰撞。
直到有声音传来:“幸千怎么来了?”
她抬眸,见螺衣已经处理完别的事才走向前,她坐在一旁,足尖晃悠一瞬,面上浮现不好意思。
“没什么,就是有一些事,想跟阁主姐姐做个生意。”
螺衣挑眉:“嗯?”
幸千拿出莫无的木牌:“我确实有一些消息想要扩散,本也想用和尚上上宾的木牌作为便利。”
眼看着螺衣听见这话就要笑开,她神色一凛,生怕螺衣又说出什么,马上继续:“但我现在不想了,和尚的木牌确实能扩散消息,但这是他的便利,不是我的便利,我想跟阁主姐姐谈的只是我,无关别人。”
“只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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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螺衣眼眸闪过兴味,身体微微前倾,“那我可得好好听一听。”
幸千正了神色,挪动椅子靠近了些,她悄悄摸摸:“姐姐是不是,尤其喜欢一些花边轶事?”
螺衣收回了前倾的身体,一时没有应声。
她并不气馁,兀自凑近:“就是一些趣事,比如谁谁谁是否在谈情说爱,谁与谁又是否和离,谁谁谁又是否有些辛秘。”
从她八卦她和莫无就可以看出来了,这阁主不是一般的爱吃瓜。
她拍了拍螺衣的肩:“姐姐不用害羞,这类事我也喜欢得紧。”
“我不仅喜欢,我还很擅长挖掘此类消息,无论黑的白的还是被说成天花乱坠的,我都能找到最源头的,我还能日行千里,我若知道了,那就相当于姐姐知道了。”
螺衣逐渐听出了点别的,她抬眸,狐疑:“所以,你是想与我合作?你挖掘消息,在用我听雨阁进行扩散?”
幸千跟着抬眸,她有些激动:“对!就是这个意思!”
她需要听雨阁这个“平台”。
螺衣却没有马上答应,只点出了最根本的:“可此事说来说去不过是满足了我的私欲,这并不挣钱呀。”
幸千当然也想到了,她愈加激动,足尖晃悠了瞬,耳朵也跟着一动一动:“自然是能赚钱的,若我们将此事做的系统,做的有规有模,知名度就会上来,我们便可以打广告。”
“打广告?这是何意?”
她迅速接话:“就是与一些需要宣传的店家谈合作,将他们要卖的东西融入在我们的消息里,店家给钱,我们帮他们扩大知名度,便是双赢。”
螺衣神色逐渐正经,脑中细细思索着,若是这般那般,那或许……真的可行。
她抬眸,这次看向幸千的眼神已少了些调笑:“此事或可行,只是不知你要几成利?”
“两成!”眼看着事情就要谈下,幸千眼眸又亮了些,她站起身,声音不自觉雀跃,“我只要两成就好,除此之外,在我想发布一些事情时,还望姐姐不要干涉。”
螺衣再次思索,她不自觉动着指尖,眼眸流转间瞧见门口一处阴影晃动了瞬,依稀能瞧见一串玉珠正不断被摩擦着,她眼眸微凝,面上却不显。
“嗯,此事我可应下。”
她抬手,握住幸千手腕,引着灵力缔结法印:“既是做生意,那自然得有凭证,我听雨阁凭证向来是最有力的心魔誓。”
心魔誓,立下便牢不可破,若有违背,将会被降下天罚。
幸千看着法印就要落成,面上缓缓笑开,只觉得心里一直郁结的东西逐渐化解,人最幸运的是什么?是无论到哪里,都能做想做的事,即便因为驺吾是“祸害”而被桎梏,她也为自己争取到了可贵的自由。
已经很好了。
她笑着,接着便听见:“那你与佛子呢?无关别的身份,无关别的,只说你自己,你对佛子是何想法?”
她面上的笑一下僵硬,而门外的影子,不断被摩擦滚过的玉珠,也一下停住。
15. 第 15 章
灵光从天而降,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法印若隐若现,隐入二人肌肤,螺衣收回了手,幸千却没收回。
她抬眸,对上螺衣那非常熟悉的,带着促狭的眼神,险些眼前一黑。
为什么都说了这么多事了,她还是忘不掉。
她有这样的心态做什么都会成功的,真的。
幸千深吸一口气,努力重新挤出笑:“姐姐,好姐姐,真没有,莫无是和尚,他是和尚!一定要说我们有什么关系,他是佛子,我是祸害驺吾,他现在是要抓我回佛宗的。
“平白无故地,我为什么会愿意去佛宗?一群和尚的地方,可能都没肉吃,我能对他有什么想法?”
话音一落,门前的影子倏地消失,地上似是掉落了些玉珠,接着灵光一闪,玉珠也立时被收回,螺衣全都看在眼里,她看向一无所知的幸千,一时欲言又止。
你是没有的,但很显然,某人却有。
她换了一只手撑在脸侧,仍不死心:“当真没有?一点都没有?”
幸千神色一怔,下意识摸了摸手腕玉珠,是温热的,像他拂过脊背的手。
“没有。”她听见自己这样说,“当然没有。”
这时另一红衣女子上前,似有事情要禀,她顿时识趣:“阁主姐姐去忙吧,我没什么事了。”
螺衣略一颔首,从怀里拿出一玉牌:“此物交于你,按照约定,你若有想扩散的消息可用此物便宜行事,此物也是法器,可与我通信。”
幸千接过玉牌,指尖摩擦了瞬,润滑的触感,她抬眸,螺衣已经与红衣女子走出大门。
她摸了摸腰间的海棠树枝,接着神色一凛,像是要完成什么大事。
海棠呀,你的事终于可以有个了结了。
她转身跟人要了纸笔,走来到案前,拿起了笔杆,纸是上好的纸,墨也是上好的墨,那写下的字,自然也是有重量的字。
她奋笔疾书,没有一点迟缓,不到一刻钟便写了满满一页,她从头到尾通读一遍,随后交于站在一旁的红衣女子。
她道:“还请姐姐将此事广而传播,尤其是渠州和渠州周边。”
那红衣女子看了眼幸千腰间的玉牌,接着低头接过:“定与姑娘办好。”
而这时门外传来声音:“幸千。”
清润的,好似流水一般的熟悉声线,她看向声音来处,是换了新的僧袍,虎口挂着白玉菩提的莫无。
逆着光她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能瞧见他腰间坠着的鎏金玉佩,和挺直的腰背,他在等她走来。
她当即皱了眉头,一边迈步一边说着:“和尚,你伤就好了?怎么就下床了。”
摩擦白玉菩提的手微微一顿,莫无眸色不明,声音却如常:“我的伤已无碍,此刻该回佛宗了。”
幸千愣了愣,随后自动理解了,也对,他应该出来很久了,再不回去可能会不好交代,她还要再说,却发觉莫无没有等她,自己就往前走了。
她眨了眨眼,兀自跟上:“那要日行千里吗?你身上还有伤,再借你的灵力会不会不好。”
“不必,此处距离佛宗不远,可用传送阵。”
正打算施展日行千里的幸千再次愣住,她又眨了眨眼,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她抬眸看向某和尚,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好像没什么可说的,于是只好咽下话头。
她不自觉晃了晃手腕玉珠,又摸了摸耳朵,眼眸低垂着,一时没发觉脚下台阶,险些直直摔了下去,而领先半步的莫无终于停下,他抬手抓住某人帽檐。
一阵摇晃终于稳住身形的幸千从莫无手里抓回自己帽子:“好险好险,差点摔倒。”
莫无却没有再走,她疑惑抬眸,却见莫无正看着她,眉眼慈悲依旧,眼眸却沉。
他好像有话要问。
她于是正了神色:“怎么了?”
他却没有应声,只这样定定地看着她,直直将她看得浑身都不对劲起来,她下意识想退后,他却一下抓上来,抓在她手腕,白玉菩提从他的虎口搭在她手上,一阵沁凉。
她心跳陡然加快,他却一下放开,只说了句:“姑娘小心,莫要再摔了。”
只是这样吗?只是……因为她要摔倒吗?
她诺诺应声:“好……”
他再次迈步,这次没有领先她半步,就走在她身侧,却又太近了,手臂时不时就要碰上,她下意识把手藏进袖子里,脸看向一旁。
他却没有挪开。
另一边忙完的螺衣正好走回,正瞧见了二人离去的背影,她诧异:“他们这就走了?”
她身旁的红衣女子低头应声:“回阁主,佛子说叨扰已久,救治恩情来不及还,就当欠下人情,日后若有需要,可去寻他。”
“客套话罢了。”螺衣随口应声,接着接过另一人递来的纸张,是幸千不久前写下。
只见开头写着:“真相竟是如此!深闺贵女缘何自刎?反转再反转!''私奔''的事实竟然是……”
她微微挑眉,来了往下看的兴致,不曾想每看一分,神色便正经一分,直到看到最后——
“谣言止于智者,她无需自证,此文不过是我想为她正名,也想彻彻底底还她自由。”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再次抬眸,眼前已没了两人背影。
“还她自由。”她嘴中喃喃,将纸张交于旁的人,“此事现在就去办吧,越快越好。”
“是。”红衣女子退下。
微风吹过,吹过枝叶,露出才冒出的新芽,嫩生生地,极力地,在生长着。
——
在即将回到佛宗时,幸千又变回了原型。
……
是的,她又变回了那个毛茸茸的样子,她甚至还要以这个形象去见佛宗老大,她明明还想义正言辞地跟那什么住持理论来着!比如凭什么驺吾就是祸害了,凭什么驺吾是祸害,她幸千就一定坏之类的。但是现在这样,哪有一点气势啊喂!
她抬爪按在某和尚手臂上,毛茸茸的爪子上是绳子串起的三枚玉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迅速变回去。”
莫无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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窝在臂弯里的“猫儿”,比上次要大了许多,尾羽愈加长,几乎比身子还高,此刻正一摆一摆,晃在他眼前。
他指尖微动,只抬手轻轻抚在脊背:“若以妖兽而论,稳定维持人形需得度过生长期。”
生长期?
幸千耳朵一下立起,她微微起身,抬爪,开始观察,所以,她一直变回原型是因为还在长,她又将爪子翻了个面,继续观察,嗯……好像是变大了一点。
她转头看向某人:“我有没有变重一点。”
猝不及防对上一对眼瞳,莫无抚着脊背的手一顿,他挪开视线:“嗯,有一些,姑娘比起上次长大了许多。”
幸千敏锐发觉他一下就挪开的眼神,她皱了眉头,跟着抬了脑袋,这和尚一路上都怪怪的,说话怪怪的,态度也怪怪的。但一定要说哪里不对,好像又没有,他还是跟以前一样礼貌又体贴,她变成原型之后他也像之前一样抱着。
但就是不对。
她支起身,攀附在他胸前,去捕捉他挪开的视线,作为人形的时候她肯定是不敢的,但如今变了原型,许是因为这人对小动物似有似无的偏爱,让她觉得自己可以了。
她要问些什么。
她爪子紧了紧爪下衣襟,攀附着让自己变高一点,她道:“和尚,你是不是不高兴?”
话开了个头就像打开了话匣子,她兀自继续:“可你为什么不高兴?哪个环节让你不舒服了?我想来想去也没觉得哪里出了问题,可你又确实不高兴了。
“是我惹你不高兴的?总感觉是,你对我就是怪怪的,你能不能给个明白,不然我很难受。”
莫无神色一顿,他看着跟前的人,脑海中又浮现此前听见的话,他是和尚,我又能对他有何想法?
她在划清界限,语气如此着急,又如此笃定。
他看向那对耳朵,毛发长长了些,隐隐透出些色彩,他没有犹豫直接上手,却在即将碰到时迎来一爪。
他稳稳接住爪,接着是她一下气极的声音:“臭和尚,你怎么又碰我的耳朵?”
他却没有应声,只紧紧将爪握在手心,并将人稳稳托起,直到与他平视。
不该如此,不该是抓与被抓的关系,他思绪一转,已有决断。
“我听见了,”他眼眸一错不错将人看着,眼底闪过浓烈的情绪,语气却依旧清润,他说,“你与听雨阁阁主说的话,我听见了。”
听见什么?
幸千歪了脑袋,下意识回忆起跟螺衣说过的话,是在偏殿说的那些,还是在主殿说的……?
不等她想清楚,爪子上再次传来力道,不轻不重地,却一下她的思绪拉回,她再次抬眸,他却凑近了,几乎要碰到她鼻尖。
他还说:“幸千,我不高兴,你极力划清与我的界限,我不高兴极了,这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
幸千彻底僵住,爪子,身体,尾巴,还有所有的思绪,通通僵住。
云层被风吹散,日头顺势落下,撒在毛发上,逐渐灼热。
16. 第 16 章
他没有用贫僧,用的是我,他没有唤她姑娘,唤的是幸千。
幸千努力唤醒的大脑只来得及想到这,因为到这就已经足够让她再次宕机了,她下意识吞咽,在大脑一片空白的情况下抬起另一只没被抓着的爪子,按在他鼻子上。
肉垫下是带着些韧性的鼻尖,有点冰凉,她按上去就后悔了,但实在不能撤开,太近了,近得她无法呼吸。
她僵硬着出声:“那,那要怎么办。”
话出口后她又后悔了,不对,不该是这样,她应该问的是为什么会不高兴,她闭了闭眼,只觉得太不对了,哪哪都不对,她就要收回爪,爪下的鼻尖却倏地动了动。
一上一下,像是在蹭。
接着是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像羽毛触碰肌肤,些微的痒,他说:“碰碰耳朵,便好了。”
轰——
大脑一阵轰隆隆地响,接连不断地,将僵硬的思绪一下击碎。
她连忙收爪,去捂自己耳朵,因为有只爪被用力抓住,她只好用一只爪努力把自己两只耳朵都藏起来。
她碎成一片的思绪试图运作。
所以,这是他的阴谋诡计?他就想摸她耳朵,没有因为划清界限不高兴,这些都没有,就单纯的,想摸她耳朵。
毕竟他对她耳朵的觊觎实在明显,他又一直都很坏,筹谋一下也正常,对吧?
她动了动脑袋,试探着睁眼,却在跟他对上视线那一刻倏地挪开,她感觉自己的毛已经根根炸开,却还是努力去找自己的声音:“莫无,你是不是装不高兴,你就是,就是想摸我耳朵,对不对。”
莫无微微一怔,他看着跟前格外僵硬的某人,嘴角弧度愈加大。他指腹摩擦着手里的爪,毛发内里是温热肌肤。
他指腹一顿,接着五指都按进毛发里:“姑娘想错了,贫僧确实不高兴极了。”
话音一落,手里的爪子立时就要后撤,他稳稳抓紧,又加上了句:“姑娘说贫僧是来抓你的,我们不过是一个抓人,一个被抓的关系,可事实并非如此。”
一直努力挣扎的幸千:……?
但,这就是事实啊!要不是你抓我,我能愿意去佛宗吗!
爪随心动,这念头才起,爪子便一下亮出尖利指甲,莫无看在眼里,他眼眸浓烈情绪一闪而过,接着微微起身,松开手,并将手放在利爪之下。
“起初贫僧确实以为是如此,若是贫僧抓姑娘,姑娘不愿,那便是敌对,因此贫僧受伤时第一反应便是支开姑娘。”
嗯?幸千眨了眨眼眸,紧绷着的爪子开始松懈。
莫无看在眼里,嘴角微扬,声音却不变:“可姑娘分外生气,斥责贫僧不信任,后又为贫僧治伤奔波,贫僧便觉着应是自己错了,我们,该是伙伴了。”
伙,伙伴吗?幸千又眨了眨眼,视线迟疑着挪回,试探着放在他面上,他仍是笑着的,只不知为何,眼眸里好似藏了点委屈?
察觉她视线后还轻轻挪开看向别处:“可此后贫僧却又听见姑娘与别人说,贫僧不过是来抓你的,你也不愿去佛宗,我们依然是敌对关系,贫僧便……心中不悦。”
幸千直起了身,藏耳朵的爪子也放了下来,所以是因为这个不高兴?啊,这么一想好像是的,确实是她骂他不信任,然后又跟别人说他们就敌对来着。
有手碰了碰她的爪子,她看过去,是某人的手,正放在她利爪之下,之前她造的伤口将将好,还有些痕迹,他说:“这次是贫僧逾矩了,若惹了姑娘不快,便挠贫僧吧。”
怎,怎么能!
幸千一下收回爪,眼眸透着惊慌,她真该死啊!她还以为是别的什么,她甚至还以为是他诡计多端,是为了摸她耳朵,她哪来的脸!
她无所适从,一边抬爪用肉垫去碰他的手,一边胡乱解释:“你听我说,和尚,不是这个意思,我们,我们当然是伙伴,只是因为阁主姐姐误会我们了。”
“误会什么?”
她面色一红:“没什么,左右我已经澄清了,我那么说只是夸大了一些方面,这样她才会相信,不是我的真心话。”
“那姑娘的真心话是?”
她顿时止了话头,神色更加慌乱,一会收爪,一会搭爪,耳朵动了又动,最后还是把爪收在身前,脑袋也埋了进去,闷闷的声音传出:“真,真心话就是,我没有跟你划清界限,我们是伙伴,是朋友。”
莫无看着跟前缩成一团的“猫儿”,耳朵也耷拉着,像是没了力气。
伙伴。
他眸色渐沉,手自然抚上她脊背,一下一下,温热又柔和。
“嗯,如姑娘所言,是伙伴。”
自然是伙伴,从抓与被抓到伙伴,她才不会戒备。
幸千埋着脑袋,声音更低:“那,那允许你摸一下耳朵吧,就一下。”
莫无嘴角上扬,接着抬手碰在耳尖,耳尖的毛发格外软,轻轻往里探便能碰到耳尖,带着些韧性,指尖才搭上便跟着发颤。
他眸色渐深,只碰了一下便克制着挪开。
幸千没有说话,他其实碰的很有礼貌,只有轻轻一下,但她仍不敢抬头。
时间一点点流逝,只有风吹过的声音,直到日头缓缓落下,西边被染成一片橙红,幸千才将将抬眸,眼底却浮现了睡意。
好困,她抬爪拂过眼眸,试图清醒,却还是克制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手下的“猫儿”一下瘫软,莫无微微挑眉,他将某人微微举起,细细查看,已经睡去,这已经是她变成原型后第二次沉睡。
他将“猫儿”拢了拢,直到完全拢进臂弯里,指腹再没顾及地拂过耳尖,又拂过尾羽,最后覆在脊背,灵力波动从掌心拂过。
他动作一顿,心里得出结论,她在快速生长着,若按妖兽而论,她即将进入成熟期,而妖兽在进入成熟期前还有一极为特殊的时刻。
易感期,会意志不坚,会渴望触碰,会想与异性亲近,会深入触碰。
他抚着手下软毛,心下又浮现另一画面,是离他极近的她,轻声说不要离开,若是别的人遇到困境,她是不是也会如此,她会,若是她处于易感期,她还会主动上前,用耳朵蹭上别人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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颈。
思及此他指尖倏地用力,熟睡的人动了动,爪子抚上来,似要挪开他的手,他于是缓缓放轻力道,点了点肉垫,又轻柔拂过脊背,她再次安定下来。
他面上又带上了笑,嘴角弧度扬着,眉眼依然带着慈悲,可眼眸流转间却闪过杀意。
若有旁的人,那便,杀了他。
日头彻底落下,黑夜降临,他倏地提速,划过半空,而臂弯里的“猫儿”睡得无知无觉。
——
“大师兄。”
“大师兄回来了。”
“见过大师兄。”
……
一句又一句的大师兄萦绕在耳边,幸千迷蒙着眼眸,思绪经过沉沉睡眠后终于复苏,她抬爪拂过眼眸,揉了揉,揉了又揉才睁了眼:“和尚,我们到哪了。”
“佛宗。”
佛宗了啊……佛宗,对,到佛宗的那么距离佛宗就还有……等会,已经到佛宗了?
她支起耳朵,抬着脑袋,从臂弯往外看,入目全是光头。她眨了眨眼,抬爪攀附在臂弯,整个脑袋探出来看。
她们正在一处很大很大的佛寺内,中心是偌大主殿,殿内供奉着释迦牟尼,主殿后是法堂,内里是规整跪坐着的僧人,诵经声悠悠传来,听不太清晰,但更好地洗刷了她残留的睡意。
有和尚经过,瞧见他们时停下颔首,并后撤一步,又是恭敬的一声大师兄。
经过长长的一觉,她已经全然忘记睡前的不好意思,甚至来了兴致,爪子拍在某和尚手臂:“大师兄,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呀?”
莫无神色一顿,将就要从臂弯落下的人往回拢:“后山,师尊住处。”
幸千顿时起身,看看自己爪子,又摸摸自己耳朵,然后努力龇牙,并扭头:“和尚,我凶不凶?”
小小的尖牙被露出,眼眸刻意地凶狠,莫无轻笑出声,没有应答只抚过脊背,意思不言而喻。
幸千只当他认同了,尾巴扬着:“好,就这样,我等会就这样跟你师尊理论!”
此刻二人已经远离法堂,诵经声渐渐远去,主殿处有禁制,不容御空而过,此处已过主殿,自是御空更快些。
莫无足尖轻点,稳稳抱着怀里的“猫儿”几个起落来到后山山顶,一处草屋跟前。
草屋是最寻常不过的草屋,甚至院前的门都烂了一个角,莫无却一下恭敬,他弯了腰,垂着头,低着声音唤道:“师尊。”
幸千提溜着眼眸从低矮的院门看去,草屋的门被一布满沟壑的手撑开,接着是一半旧僧袍,僧袍上挂着半旧袈裟,他弓着身,缓步走来,经过狭小的院落,打开了院门。
而院门打开那一瞬,排山倒海的灵力倏地落下,猛地压弯了莫无脊背,而她几乎是瞬间便被转移到怀里,属于莫无的灵力若有若无环绕在她身侧。
她还来不及反应,眼前便变成了莫无的僧袍,还有莫无无法抑制的喘息声。
她迷茫抬眸,正瞧见他嘴角溢出的鲜血,还有一道苍老,没有情绪起伏的声音。
“莫无,你可知错?”
17. 第 17 章
话音一落,比方才还重的灵力威压再次落下,接着“砰”的一声,是莫无的膝盖落了地,被抱在怀里的幸千眼前场景迅速变化,整个身体也险些摔出去,却在即将落地时被一挂着白玉菩提的手捞回。
他的灵力仍环绕在她身侧,她没有感受到一点灵力威压,而在她的视线里,他的青筋已经根根暴起,手撑在地上,在极力忍耐着。
她转过脑袋,正瞧见他肩膀的伤口崩开,心里一沉,她抬眸想去看他神色,却被他往怀里一压,鼻尖是檀香也压不住的血腥味。
她听见他应:“不知弟子做错了何事,还请师尊指明。”
住持却避而不答,只说:“驺吾可带回?”
驺吾也就是她,她耳朵一下支起,爪子也下意识攀附在跟前衣襟上。
莫无的胸膛再次闷响:“回师尊,驺吾已经带回,师尊此前说渡化,弟子便与驺吾缔结了藕丝,此后将带在身侧,日日教诲,指引其向善。”
所以在那时他就在筹谋了,作为“祸害”大概率是要被关起来的,但如果有藕丝,便能被“关”在他身边,她才能有自由。
想明白这点后幸千心情微微复杂,她总以为这是件很轻易的事,可他面对自己师尊,也依然被桎梏着,就像现在这样。
那老住持伸了手说着:“交于为师。”
这声平淡无奇的话方一落下,他便瞬间紧绷,抱着她的手也一下用力,心跳跟着紊乱,在他错乱的心跳中她恍然得出结论,他不情愿,他不情愿极了,他也并未将她交出。
可她却被住持用灵力夺了过去。
她对上了张年迈面庞,沟壑分布在他面上,眼尾挤压着岁月的痕迹,眉宇慈悲透着几分悲悯,可眼眸却如此无情。
他将她审视着,环顾着,好似在评估一个物件是否具备危险性,他抬手落在她跟前,属于他的灵力分外冰凉地经过了她,接着落下了句。
“即将度过生长期,不曾结妖丹。”
驺吾传承里有记载,她结了妖丹后有人类金丹期的水平,这老和尚是在衡量她的实力。
她眨了眨眼,总觉得事情不大一样,在她脑海里她应该据理力争,大声质问,就算变成原型也要龇着牙问他,她幸千到底做了什么坏事,要被打成祸害。
可临到头的现在,她半句话也说不出,因为她陡然发觉,这佛宗住持,连自己弟子都能一言不合直接压到吐血,看起来就不是能说得通的人。
活得久的人向来如此,他浸淫佛这条路上已不知道多久,他自有一套对世界的看法,而在他的世界里,只要是驺吾,无论是不是她幸千,那就是祸害。
偏偏他实力又很强,几乎是在这个世界顶尖的存在,这样的人最难办。
她扭头去看莫无,莫无仍半跪在地上,手死死撑着,血液已经顺着他的手臂流淌在地上,一小滩刺眼的红。
她心里愈加复杂,无法形容的情绪,就好像吃了一口从未吃过的难吃食物,吐不出也咽不下,只能不上不下卡在喉咙里,持续地难受着。
住持的手也分外地冰,让她无所适从。
许久许久,久到她以为自己就要被这样扣下时,住持的声音才缓缓落下:“既如此,便如你所言,交予你教诲。”
她顿时松下一口气,以为自己会被送进莫无怀里,住持却召来了一小沙弥:“将驺吾送至佛子住处。”
她又被小沙弥接手,小沙弥年岁不大,身量也不足,接过她时,她正与半跪着的莫无一般高,她能清晰瞧见他藏在怀里握得很紧的拳头。
小沙弥带着她离开,她抬爪搭在小沙弥肩头,目光一错不错看着莫无,直到莫无逐渐变小,再变小,最后再也瞧不清。
她歪了脑袋,莫名不想被抱着,于是跳在小沙弥肩头,此处仍是后山,周遭郁郁葱葱的植被几乎有一人高,路也是最简单的石子路,小沙弥一步一步走的很认真。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爪子拍了拍小沙弥的光头:“小和尚,你们住持一直这样吗?”
小沙弥没有因为她突然说话而被惊吓,停顿一瞬后便妥帖接话:“回施主,小僧不可妄言住持,此乃不敬。”
一板一眼的,这么小的孩子就这么老成。
她只好换个问题:“那你们大师兄呢?每一次你们大师兄回来都会被你们住持这样打压吗?”
小沙弥还是一板一眼:“回施主,小僧同样不可妄言大师兄。”
就,什么也问不出。
幸千只好作罢,她心系莫无,眼眸无意识流转着,一个抬眸间瞧见后山之上好似还有山,只连绵的雾环绕着,看不清晰,只能瞧见一阶一阶的阶梯,没有尽头。
她抬爪指了过去:“小和尚,那是什么?这总能说吧。”
小沙弥顺着幸千的爪子看去,发觉是阶梯后顿时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此乃天梯,足有八千八百八十层,而真正的佛祖,便在天梯尽头。”
“八千八百八十八层阶梯,”她震惊,“不会真有人登梯去见那不知所谓的佛祖吧?”
小沙弥却没再应声,只又默念了声阿弥陀佛后继续迈步,二人逐渐远去,只好似无论走到哪里,这尽头的阶梯都在身侧,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
幸千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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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心里又担忧起莫无来,老主持先支开她是不是要罚莫无了,可莫无到底错了哪?
——
“你可知错?”
是苍老声音的再一次发问,依然不含情绪。
依然被灵力威压死死压住的莫无仍是那句:“不知弟子做错了何事,还请师尊指明。”
住持仍没有应,只缓缓转身,而转身那一瞬有更大的灵力威压落在莫无身上,几乎将死死撑着的手压进泥土里。
时间一点点流逝,有风吹过,吹走了浓郁的血腥味,这时住持才缓缓转回身,视线也终于落在莫无身上,他轻叹一声,声音好似也融进了风里。
“莫无,你仍有执念,你还在寻他。”
莫无闷哼一声,咳出口鲜血,他眼前迷蒙又清晰,始终只有跟前的一小块泥土,和不远处一双破旧草鞋。
他轻笑出声,扣进泥土的手克制不住地用力,直到泥土渗进指缝,陷进肉里。
“师尊,弟子从来便是如此,弟子执念从不曾消减,弟子也从未以为自身有错。”
话音一落,住持倏地抬手,一道戒尺凭空出现在他手中,接着重重打在莫无脊背。
“你已皈依佛门,不斩断七情六欲,不了却前缘,不放下执念,这便是错。”
戒尺再次落下,极用力的一声,僧衣崩裂,露出两道沁血血痕。
“十余年,为师每次问你,你始终如一,此乃不知悔改,这便是错。”
戒尺又一次落下。
“今日是为师两次问你可知错,你不曾应答,这便是错。”
戒尺再次落下。
“驺吾一事,你不曾禀告为师便与其缔结藕丝,为师要探查,你仍不愿交于为师,焉知你是否有私心,这亦是错。”
戒尺还要落下——
却有一掺了泥土,分布着鲜血的手倏地接住,戒尺落在他手里,一道刺目红痕,他没有松开,灵力威压压在他身,脊背几乎压进泥土里,他仍没有松开。
他用上了全部灵力,将自己脊背在千斤重的灵力威压下一寸一寸抬起,鲜血不断从嘴角滑落,划过下颌,落在左肩,又与左肩伤口崩开的血液融合,一同渗进里衣,一阵温热。
他抬头,直直对上那对苍老眼眸:“师尊可有问过她姓名?”
住持经久不变的面色有一瞬怔然,他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谁?”
莫无甩开手里戒尺,灵力威压压得他又一次吐出鲜血,他抬手拂过嘴角血迹:“幸千,她唤作幸千。”
不是简单的二字驺吾,是幸千,不是被衡量的物件,是幸千。
18. 第 18 章
“不知所谓。”
戒尺再一次挥动,这一次莫无已没了力气接下,他再次弯了脊背,戒尺再次落下,僧衣又一次崩裂。
他急促喘息着,眼前场景再次变回那一小块泥土和破旧草鞋。
他突兀笑了起来,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日头遮不到的眼眸浓郁的黑,他平缓出声:“敢问师尊,何为执念。”
还要再次落下的戒尺一顿,住持滚动着檀木佛珠:“放不下,念之嗔之痴之,便是执念。”
莫无声音依旧平缓:“再问师尊,师尊可有执念?”
“阿弥陀佛,”住持闭眼,声音缥缈了瞬,“为师修佛百余年,所谓执念所谓嗔痴,不过弹指间清风几缕,为师不曾有执念。”
不曾有执念。
他嘴角愈加上扬,每扬一点,讥讽便多一分:“那师尊为何明知我心从未向佛,仍将我推上佛子之位,师尊又是为何明知晓弟子执念过深,却仍让弟子担除祟之责。
他咳了咳,鲜血从嘴角溢出,说的话却没有断:“弟子知晓答案,因为弟子天赋在此,此一辈唯有弟子二十年内缔结了金丹,再有一步便能化婴,因为师尊知晓弟子要寻人,知晓弟子痛恨祟气,面对祟气时一定会竭尽全力。”
“住口!”
戒尺被重重仍在脊背,在僧衣上碎裂,木屑洋洋洒洒落下。
住持在一片木屑中急速滚动着佛珠:“我这是为天下苍生!”
莫无缓缓抬眸:“为天下苍生难道就并非执念?”
“为天下苍生,便是师尊执念,“他几乎是淡漠地在说,“只要有利于天下,那无论是弟子还是整个佛宗,那便都可利用,师尊无所不用其极,缘何不算嗔之痴之?”
他看着跟前草鞋,喉头一滚,咽下鲜血,落下最后一句:“师尊既也有执念,又何来资格对弟子打罚?”
又何来资格从他怀里将幸千夺去?
“轰隆——”一阵闷雷陡然响起。
三月的天总是多雨,闷雷作响后,雨便淅淅沥沥地下,好似没有预兆,又好似早有预告,只雨来得突然,让人猝不及防。
住持倏地退后,他甚至没有察觉雨已落下,只看着看着眼前跪着的人,灵力威压下几乎浴血,却淡漠着质问他的人。
如此陌生。
他又后退一步,面上惯常不变的神情有一瞬忌惮:“莫无,你从前从不会如此忤逆为师。”
雨淅淅沥沥地渗透进他脖颈,冲刷着伤口,冲刷着血液,很快周遭晕出一圈血红,他手仍撑着地面,雨水冲刷了他手背的泥土,他的眼前也没了那双草鞋,只一滩被雨水晕染的血迹。
从前都不会忤逆,为何今日忤逆了呢?
他眼眸被雨水迷蒙,眼前恍然浮现方才画面,灵力几乎势不可挡,以强硬的态度从他怀里夺走了幸千。
幸千从怀里被抽离那一瞬,莫名情绪骤起,又被死死压下,沉寂。
接着幸千被审视,被衡量,不曾被问一句姓名便被随意抛在一旁,让他恍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才被带回来时亦是如此。
沉寂着被压下的情绪再次升腾——
他们,都是物件。
他再次出声:“师尊可还记得弟子的俗家名讳?”
住持皱了皱眉,他倏地甩袖:“你已入了佛门,早就该抛下过往,本就不该记得从前名讳!”
他倏地转身,抬手收了灵力威压,收手时又落下一金钟罩,淡淡佛语萦绕,是心经。
“不知悔改,术法合适结束,你便何时才能离开。”
“吱呀”一声,破旧院门被打开,苍老身影匆匆走过,比来时少了几分从容,接着门被倏地关上,此处只剩术法维持的诵经声,繁复的,拗口的,接连不断。
莫无在雨中缓缓起身,他拿过白玉菩提,玉珠滑过指腹,他嘴中轻念:“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金钟罩的金光环绕在他身侧,诵经声萦绕在他耳边,他嘴中也念着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可他知晓,这无用,他依然会想起初来那天,他被带到住持前,住持抬手检查他的根骨,随后便一锤定音:“此后你便唤莫无。”
他不曾问他姓名。
——
幸千被送到半山腰,两座挨着的茅草屋跟前,一个大些,一个小些,她被送进了小些的,里面尽是围困的术法和阵法,看得她心里发慌。
那小沙弥把她放下就走了,茅草屋周围也没人来往,异常地安静,静地她无所适从。
她踩着水躲在檐下,小心用灵力把爪子和身上清理干净,这雨下得突然,也不知道莫无有没有淋雨,他的伤口都崩开了,不能淋雨才对。
她抬眸看天,雨线条一样一段一段地下,连绵地,滴滴答答的声音。
周围都是困住她的术法,她出不去,想来也用不了日行千里,她好像,只能在这等他回来。
她有些不安,四肢在原地无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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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一圈。
对了!还有海棠,感觉已经睡了很久了,她来了劲头,去扒拉自己储物戒,把一根海棠树枝扒拉出来,接着爪子拍了拍,没有动静,她歪了脑袋,又拍了拍,还是没有动静。
没有醒,海棠还在睡,海棠这一觉睡得也太久了。
她萎靡了瞬,只好把树枝放在身侧,陪着她一起看雨。
雨还是不停,雨声淅淅沥沥落在耳边,她有点困了,思绪渐沉,渐沉,却在即将沉寂时陡然收回,她一下支棱起来,抬眸去看门口,没有人回。
她于是又卧了回去,爪子又拍了拍海棠树枝。
这一次她没再让自己睡去,时不时看看雨,又时不时看看门口,她要等人回来,不能睡。
不曾想这一等竟等到了一整个下午和夜晚,她从原型变回人,又换了一身妥帖衣服,还细细给自己扎了头花,天又将破晓。
他依然没有回,雨也没有停。
她揉了揉眼睛,又摸了摸耳朵,长呼一口气,准备将跟她一起在檐下待了许久的海棠拿起时,门口终于传来响动。
她耳朵一动,顿时抬头看去,瞧见的却是一身血迹,步履虚浮的人。
雨仍在下,落在他身上,再在衣摆蔓延,晕染一片血色,他却没有理会,只手极力撑着,指缝似有泥土,连带着虎口的白玉菩提也染上脏污。
他倏地踉跄,露出血肉模糊的后背,裂开的僧袍下是一道道血痕,已经被雨水泡得发白。
他克制不住地咳嗽,像从胸膛溢出的闷响,一阵又一阵。
她呼吸一滞,下意识走向前,还不曾说话,便先瞧见他抬着微颤的手,引着灵力将周遭的术法阵法尽数销毁。
他又咳了咳,嘴角似有血迹,却仍踉跄着走来,走到她跟前,檐下将灭的灯笼照亮了他的脸,些许发白,眼眸却极黑。
他抓紧了她的手,非常用力地抓紧,让她把原本要说的问候停在喉头。
他看着她,许久不曾言语,雨滴从他面颊划过下颌,滴落在她手背,沁凉的,她想说些什么,他却一下抱上来,带着几分喑哑的声音落下。
“姑娘可想知晓,贫僧名讳。”
什么?
她还来不及从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反应过来,便先被这话问蒙了头。
她疑惑:“你不就是叫……”
他却一下瘫软,倒在她肩头,还有一句没有说完的话语。
“迟偃,我唤迟偃。”
19. 第 19 章
迟偃?
难道是莫无做和尚之前的名字?
应该是,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突然告诉她这个,还上来就抱,抱了就晕,这算什么事?
但好在是回来了,她长舒一口气,左看看右看看,决定先将人拖回房间的床上,拖回床上后又瞧见他身上伤势,伤口崩开,背后还多了新伤,那么重的灵力威压,内伤估计也不轻。
她摇了摇头,本以为回佛宗是养伤的,谁知道现在新伤加旧伤,更严重了,还是先处理伤口吧。
她叹了口气,引着灵力把浑身湿透的他烘干,接着扯开僧袍。
伤口隐隐还在隐隐渗血,即将结痂的地方也崩开,翻开血肉,她皱着脸倒吸一口凉气,手上动作不停,用干净细布将陈旧血迹和才渗出的血液擦拭着。
上次莫无给的伤药她顺手放进了自己储物戒,现在正是用的时候,她拿出伤药,倒上,接着用灵力将人撑起,去处理背后红痕。
她做得认真全然没注意别的,仔细上了药之后又扯过细布包扎,先是肩头的,再是后背的,对就这样,先环过一圈,再——
嗯?
她的鼻子好像碰到了什么,带着些温度,微微硬挺。
她眨了眨眼,后撤了些,眼前是殷红的一点,她吞咽了下,又后撤了些,分明的锁骨下是微微凸起的肌|肉纹路,还有两点殷红,她呼吸一滞,视线一下挪开,谁曾想又瞧见六块规整凑在一起的肌|肉,清晰纹路沿着两侧骨头下沿。
她耳朵一下立起,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碰到了什么,她急忙起身,胡乱扯过一旁的被子将人一蒙,蒙完之后又觉得不对劲,这有什么,她之前就见过,对,有什么不能看的。
她呼出一口气热气,不断给自己扇着风,而且他们现在是伙伴,那就是革命友谊,虽然这里没有党的号召,但她心中有党,完全不会被别的什么影响。
对。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过细布,眼神逐渐坚毅。
她扯开被子,极力控制自己的视线不乱看,然后胡乱用细布给人裹上几圈,接着匆匆打结,再撤了灵力让人躺倒,最后猛地扯过被子将人遮得严严实实。
对,就这样,她心中有党,做这些完全不在话下。
她又呼出一口热气,摸摸耳朵,又贴贴脸,脑中又浮现才看过的画面,劲瘦的腰|腹正好双手环过去……
她猛地晃头,一下把画面晃散,她呼吸急促了瞬,不自觉去舔干涩嘴唇,足尖在原地转了一圈,视线又下意识落在床上的人身上。
被子胡乱盖着,将将露出的锁骨延伸至肩头。
救命!
她操着慌乱步子跑出门,心里不断默念,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幸千?”
她猛地激灵,接着脱口而出:“我没乱看也没乱摸,我真没有!”
“什么乱摸乱看?”
她愣了愣,接着抬眸,是飘在她跟前的海棠树枝,树枝距离之前有细微的变化,枝末好似冒了新芽。
原来是海棠醒了。
“没有没有,”她不大自在,一手别过额前碎发,另一手从身后把门关上,面上努力正经,并转移话题,“你醒了呀,睡了好久。”
海棠果然被转移注意力,她声音透着欣喜:“是的,虽然睡了很久,但幸千,我好像变厉害了一点。”
话音一落,一道身影缓缓浮现,是一格外纤细的女子,头发披散着,发尾透着淡绿色灵光,浅碧色衣裳,衣摆一圈淡粉的海棠花绣纹。
她生得温婉,眉宇带着羞赧,不好意思极了,音量也一下变低:“就是,我好像能出来了。”
幸千视线时不时看向身后,确保门已经关好,自己刚才那一幕绝不会被发现后心绪才松,她平缓着心跳看向海棠。
活生生的海棠。
她不免新奇,捏捏人手臂,又摸摸人头发:“真的,都能变出实体了。”
这番动作下来,海棠愈加羞赧,只垂着头:“应,应是的,我好像,好像跟这跟海棠树枝融为一体了,一觉醒来,还多了……”
她试探着抬手,浅绿色灵力浮现在指尖:“多了这个……”
“这是灵力!”幸千也引出灵力,“你看,我也有。”
她指尖变换,灵力流转间似有风吹过,接着一道涓涓细流从指尖流淌而出,她抬手,将细流汇聚在掌心:“有灵力就可以用术法,这是引水术。”
她抬手示意海棠用灵力来接,海棠迟疑着伸手,用手里灵力去接那缕细流,眼眸似有光亮:“好厉害。”
幸千摆手:“这不算厉害的,等你以后学了会更厉害,等和尚醒来,我去给你要一个术法大全。”
海棠小弧度点头,提及莫无,她往房里看了看:“莫大师这是怎么了?受伤还没好还是?”
“说来话长,”幸千又想起了些什么,神色顿时不自在,手背贴着脸,“不用担心,伤势我已经给他处理过了。”
雨又下大了些,她将人往檐下扯了扯,嘴中嘟囔着,“这雨下个不停,真是烦人。”
海棠诺诺点头应和,披散着的头发沾了雨丝,她于是将头发挽起,用海棠树枝代替发簪将头发固定,幸千瞧见,也从自己储物戒选了支簪花,簪在海棠发间,气氛静谧着,唯有雨声淅沥。
不一会,门外传来了响动声。
“哒哒,哒哒,哒哒哒。”极有规律地在敲着门。
幸千耳朵动了动,接着又听见另一疏离却礼貌的男声落下:“请问,佛子可在?”
声音来自隔壁莫无住处,应是来找莫无的,但是莫无还没醒,她想了想,一边拿出斗篷遮耳朵,一边眼神示意海棠留在院子。
看到海棠点头后她才迈步,淡淡灵力环绕在她周身,遮着雨水,她小弧度开了门,正瞧见隔壁门前站着一白衣男子,撑着把油纸伞,长身玉立。
她扯住帽檐:“你好,佛子还没醒,你有什么事吗?”
秦逸微微侧身看向声音来处,率先瞧见的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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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大帽檐,而帽檐里提溜着双微圆眼眸,正看着他。
是女子。
他神色一怔,环顾四周,确认这里是佛宗,佛宗竟有女子在。
出于礼貌他并未多问,只妥帖行礼:“在下如一宗秦逸,前来请佛子前去帮忙,此事已禀过住持。”
他迟疑了瞬,似乎是在斟酌措辞,却不用等他斟酌,一硕大金钟罩倏地从天而降,正停在屋子上空,接着是住持的声音。
“如一宗有祟气出没,你速速前去。”
金钟罩就要砸下,幸千下意识缔结法印,闪身到金钟罩之下,灵力跟着抵挡,她心里想的是,这金钟罩要是落在莫无身上会伤上加伤,那她好不容易处理的伤口不就白费了。
但她忘了这是住持要落在莫无身上的,对于她来说有点太超过了!
几乎是灵力对上那一刻她的手臂便顿时一弯,接着马上颤颤巍巍起来,嘴抿成一条直线,面颊憋得微红。
灵力,灵力也撑不住了,她极力扭头去看海棠,看了一眼后又觉得不行,于是去看如一宗那什么逸,动作间帽檐掉落,露出对直直立起,好似也在用力的耳朵。
正被秦逸瞧见,他心里一惊,接着瞧见幸千神色,顿时明白她实力不济,恐支撑不住。
他闪身而至,抬手瞬间指尖萦绕上灵力,正将那金钟罩撑起,幸千得了空隙连忙收手,她甩着手:“这东西这么厉害。”
秦逸颔首:“此乃高审佛法,瞧姑娘灵力应只有筑基,自是接不住的。”他抬手,灵力汇聚指尖,正要将金钟罩击碎时,瞧见了幸千手腕上的玉珠,正不断闪着灵光。
是感应到幸千有危险的三枚白玉菩提。
他动作一顿,眉眼微凝,若是不曾看错,此物应是是佛子的本命法器白玉菩提?
心念才起,下方的门被倏地打开,是匆匆披上外袍的莫无,他面色白着,眼眸凌厉,指腹紧紧捏着白玉菩提,视线不断流转着,直到瞧见半空的幸千时才略有停歇。
他抬手,白玉菩提倏地炸开,与金钟罩对上,秦逸顿时撤了灵力,习惯性扯过幸千躲避,白玉菩提跟着击碎金钟罩,淡淡金光溃散在空中。
金钟罩溃散那一瞬莫无跟着闷哼一声,他咽下涌上来的血腥,一边系着外袍衣带,一边走向幸千,抬眸见却瞧见秦逸放在幸千肩头的手。
他动作一顿,视线流转,看向了秦逸。
秦逸……后背一凉。
幸千全然不觉,只担忧着:“你怎么醒了,还接了这金钟罩,伤势加重怎么办?”
她迈动脚步,随后又瞧见秦逸,人因为帮她伞都扔了,她顿觉不好意思,连忙将伞捡起,又用灵力将伞清理干净,接着塞进秦逸手里。
“不好意思秦公子,刚才真是谢谢你了,不若你先进来?”说着就要让出路。
察觉幸千就要走进雨里,秦逸又习惯性上前,并倾斜着伞将人纳入伞下。
于是莫无的视线又落在一同撑着伞,靠得极近的二人身上。
20. 第 20 章
雨仍淅淅沥沥地下,只气氛却逐渐诡异起来,旁边一直没说话的海棠缩了缩脖子,她其实是想走到幸千跟前的,她现在有灵力了,可以给幸千遮雨。
其实她还有一个问题,大家分明都是有灵力的人,为何一定要撑伞?
但她不敢出声,也不敢向前,直觉告诉她最好就这样缩在角落,而且是离莫大师远一些的角落,她默默挪动位置,降低存在感。
而这边——
“幸千。”声音清润,好似只是寻常唤了一声。
“嗯?”幸千因此也并未察觉,她抬眸,“怎么了?”
不曾想话才落下,一牵引力倏地从手腕扬起,眨眼间她便被扯到莫无身侧,雨即将落在她身上时有淡淡金色灵光为她遮掩。
她愣了愣,垂下视线,发现手腕处的玉珠正与莫无的白玉菩提相触碰,隐隐有灵光流转,她下意识皱眉,想要去细究时莫无却倏地往前半步,将她挡得严严实实。
她深觉奇怪,于是探出脑袋,正听见:“抱歉秦公子,贫僧衣冠不整,还请在外稍后。”
接着他就毫不客气地一个灵力打在人身上,把人推出门外。
嗯?这对吗?
她眨了眨眼,就要往门外看,谁知跟前的人一下抓上来,抓着她一路走,直到走进房间,期间还路过了海棠,海棠欲言又止,靠近时她甚至可疑地在往后挪。
接着就是“砰——”的一声,门被关上,而他转过身按在她肩膀,将她抵在门后,指腹隔着衣襟摩擦着,一下一下,很轻,却又没那么轻。
她有一瞬迷茫,下意识缩肩膀去躲他的触碰,却无用,他看似很轻落下来的手实则不容一点退缩。
她只好抬眸,他正看着她,一双眼眸黑沉着。
他不说话,面色也没有惯常的笑,只这样看着她,看得她莫名心慌,她指节下意识蜷缩:“莫无?”
他没有应声,却缓慢地朝她进了一步,她能瞧见他松松垮垮套在身上的外袍在逐渐靠近,直到她跟前,而外袍内若隐若现。
她又想起了些画面,面上一下无所适从,她抬手撑在他手臂,试图把他往外推:“和尚你,你是不是失心疯了。”
在她看来,莫无做的这一切都没有理由。
他仍没有说话,却一下扯过她的肩膀,将她往前一带——两人本就少的可怜的距离再次被压缩,她几乎就要贴在他跟前。
她呼吸一滞,原本撑在他手臂的手无意识停在半空中,分外无措。
他终于出声:“姑娘此前不是问贫僧,可有伤势加重?”
他扯过自己外袍,露出隐隐渗血的伤口,“方才接下金钟罩,伤口似乎裂开了。”
血腥味若隐若现萦绕在鼻尖,幸千下意识看过去,伤口确实裂开了,包扎的细布上已经见红,难不成他这样的行为只是为了让她看一看伤口?
看伤口需要这样近?
他的呼吸就这样喷洒在她眼睑,他说的话就这样贴近她耳缘,让她的心跳不可抑制地,迅速地,加快着。
按在肩膀的手又摩擦了瞬,她抿了抿嘴唇,从怀里摸出伤药,声音有些微颤抖:“伤口既然裂开,那,那便重新上药。”
他却又不说话了,气氛就这样静谧着,静到她只能听见自己心跳声,一下快过一下。
直到肩膀上的手滑落到手臂,手臂又被抬起,伤药也被接过,指腹触碰过的肩头格外地热,她紧张垂眸,却瞧见他将药涂抹在了她手腕。
他就在这样的距离下一边给她上药,一边将关怀落在她耳边:“既接不住金钟罩,又为何要去接?”
她思绪已经紊乱,手腕拉伤的地方隐隐传来药液的透凉,还能是因为什么?
她定定看着就在眼前,却已经裂开的伤口,随后倏地垂了头。
她睫羽颤了颤:“那你呢,平白无故地就把我拉进来,又这样那样,又是怎么了?”
莫无动作一顿,他眉眼沉了沉,手臂有一瞬紧绷,还能如何?
光是瞧见你与别人站在一起,他便已经涌上重重杀意,而他的手竟还在放在你肩头——
手里的手缩了缩,他缓缓垂眸,瞧见她带着水汽的眼眸:“你抓太大力了,疼。”
他眸色一暗,一边克制着松了力道,一边柔和眉眼,重新带上笑:“可是吓着姑娘了?姑娘是贫僧多年来唯一的伙伴,你身上玉珠示警后我便慌了,想着姑娘若是受了伤,那可如何是好。”
他妥帖上了药,重新拢了外袍,并撤开距离,好似又恢复了那副温润的佛子模样。
“已经上好药了,姑娘日后定要对自己好些,你如今特殊,是断不能在人前受伤的。”
他意有所指,让她恍然想起她血液对祟气的作用,是了,她如今确实特殊,若是有了伤口,以后在遇到祟气时伤口又裂开,事情就藏不住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
她垂眸看着自己妥帖上了药的手腕,原来他匆匆跑出来,又匆匆把她抓回房间,是因为这个。
她长舒一口气,去平缓不平稳的心跳,也是,他们是有约定的伙伴,于情于理,都合理。
她努力忽略心里那点异样,重新笑起来:“既然是伙伴,我就不说谢谢啦。”
她看着他身上的伤,摸了摸耳朵,仍不大自在:“那你的伤口,我来还是?”
“不必,”莫无转过身,“贫僧自己来便好,此前也多谢姑娘才是。”
幸千再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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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气,他现在是清醒的,有理智的,要是让她就这么脱衣服上药,她真的回想藏进地缝里。
“那你换,有需要帮忙喊我。”她一边往门外撤,一边无意识摆弄额前碎发,“我就在外面等着。”
她就要关上门时,莫无倏地转过头,声音仍清润着:“对了姑娘,贫僧想着,姑娘还是离旁的人远一些比较好,这样也好保守秘密。”
诶?
“啊好。”她下意识接话并关上了门,关门后脑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谁?离谁远一点?
旁边是匆匆走向前的海棠:“幸千?你还好吗?”
幸千茫然抬眸:“我应该离谁远一点?你吗?”
海棠顿时一言难尽,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迟疑着,将人转身,面向了门口,提醒她在外门还有个撑着油纸伞的男人,才被佛子赶出去那个。
看着门口的幸千恍然大悟,她拍了拍耳朵:“啊原来是他。”
也对,他是如一宗的人,如一宗可是修仙界的大宗门,要是给他知道了,岂不是就是给如一宗知道了,确实不妥,也确实该离他远一点。
她越想越觉得有理,她点头:“行,那我离他远一点。”
话音一落,门内正在换药的人动作一顿,他垂着眸,生生扯过与血肉混在一起的细布。
而在院门外的秦逸也微微抬起了油纸伞,他微微挑眉,神色若有所思。
——
一个时辰后,几人踏上了去如一宗的仙舟。
幸千其实觉得不该这么快的,毕竟某和尚伤还没好,她们甚至都没在佛宗待几天,但住持已经发话,这边秦逸又在等,好像很急的样子,便只能先出发了。
仙舟是修仙界的稀罕物件,非常昂贵,不是一般人能有的,便是如一宗这样大的宗门也只有那么三艘,如今给秦逸用来接莫无,可见情况确实是危急。
他一边掌控着船舵,一边缓缓解释:“此一事本不想麻烦佛子,只实在是难以处理。”
幸千扯着海棠在一旁应和:“怎么个难处理法?”
秦逸视线一顿,看了看幸千,又看了看一旁的低着头不敢出声海棠,他声音不变:“是一不知是妖还是水鬼的邪祟控制了我宗藏书阁,宗内长老和在下师尊担忧典籍不敢强攻,这邪祟用的是祟气,便想着来寻佛子,或有奇招。”
原来是这样,幸千若有所思,一旁的莫无不动神色扯着幸千帽檐,将人扯到自己身侧:“恐事情不止如此。”
他看向秦逸,面上带着笑,视线却宛若实质。
秦逸神色一顿,引着灵力进一步催动了仙舟:“佛子敏锐,事情,确实不止如此。”
他总觉得,这邪祟,好似与他相熟。
21. 第 21 章
提出寻佛子来助其实是他的提议,此一事太过诡异,他想仔细探明。
他落下灵力稳定仙舟行驶方向,随后抬手示意大家落座:“距离如一宗还需两日,各位可坐下说话。”
仙舟中央安置了桌椅,桌上也有用术法保鲜着的点心果子。
他将点心往前送了送,做足了主人做派:“也可吃些点心。”
幸千拉着海棠坐下:“所以事情是怎样个事情?怎么就不止如此了?”她对此事已来了兴致。
似是不好解释,秦逸回的分外缓慢:“无法言说,此一事我与旁人的感受分外不同,那邪祟控制了藏书阁,所有靠近藏书阁之人都会被攻击,偏偏我能靠近几分。
“我不明其中道理,便想进去探查一二,谁曾想再想靠近,却不能够了,我实在不明。
“宗门长老用尽了办法也不能将邪祟驱赶,藏书阁内有我宗千年记载,若毁于一旦,于整个修仙界都将是损失。”
他看向莫无,俯身作揖:“无论是出于在下想探明的私心,还是为了典籍,都依托佛子。”
他从怀里拿出一药瓶,里面一枚丹药:“只来之前不曾知晓佛子有伤在身,此物乃上品灵丹,可助佛子疗伤。”
丹药就在莫无跟前,莫无却没有接下,气氛有一瞬凝滞。
正在吃点心的幸千似有所感,她停下动作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眸眨了眨,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和尚对人有种奇怪的敌意,就像现在,明明是笑着的,得体的,可偏偏就是不接人家的丹药,这算什么事?
她抬手接过,塞进莫无手中:“多谢秦公子。”
说着她看向莫无,不断使眼色,莫无神色一顿,他看着幸千,微圆的眼眸不断眨着,手里还拿着吃了一半的糕点,嘴角也沾着碎屑。
他抬手拿过她手里的半块糕点,灵力一闪,糕点被灵力湮灭。
手一下空了的幸千:……?
她耳朵一立就要发作,他却又正常了,对着秦逸妥帖回礼:“贫僧有伤在身,灵丹便不与道友客气,且放心,贵宗之事贫僧既是应了,定会尽力。”
她顿时莫名,只好去看海棠,海棠无奈,抬手将幸千嘴角碎屑抹去,接着又凑近:“此前不是说了,要离这位公子远一些?”
幸千更莫名,于是跟着放低音量:“我已经在远了呀。”
她都没跟人聊天。
海棠只好又放低了音量:“你方才吃了人家点心。”
幸千歪了脑袋,看向桌上点心,分外精致的一盘,有的雕了桃花,有的引着小老虎,还有的做成了兔子模样。
“就,”她欲言又止,“难道你不想吃?”
海棠于是顺着幸千视线看去,看到点心后视线略有停滞,接着面色顿了顿,她摸了摸脖颈:“也,也是,瞧着是好吃呢。”
话音一落,那方便是轻笑一声。
二人齐齐抬头,看向笑声来源,是忍俊不禁的秦逸,他咳了咳,随后将点心往前送了送:“二位姑娘若是觉着好吃,便多吃些。”
被点破了悄悄话,海棠顿时面色绯红,她缩了缩脖子,视线开始飘忽,幸千倒是自在,抬手又捏了一点心,谁曾想才捏起,存在感极强的某人便看了过来。
她想了想,还是把点心塞进海棠手里,如此某人才挪开视线。
被塞了点心的海棠无法,只好一小口一小口吃着,只仍不敢抬头。
幸千看着想吃却不能吃的点心,一张小脸逐渐皱起,越想越不对劲,凭什么她不能吃?来这个世界后她都没吃什么,修士不需进食,她作为驺吾也不用吃东西维持,但,她馋啊。
她站起身,扯着某人袖子走到角落,极不认同地抬眸:“和尚你是不是管的太宽了?”
她顺了顺耳朵毛,接着撸起袖子:“我就想吃个点心,有啥不行的?”
“我偏要吃。”她越想越不对,就要再走过去,准备将那些点心全部吃完,他却拎着她的帽檐,将她一把拎回,她气性顿时上来,眼眸一横就要再说时,一肉干被伸到她跟前,接着是麦芽糖,小酥饼,还有串糖葫芦。
他没说话,只一味地拿,直将她的手塞得满满当当。
她抱着怀里这样那样的吃食,一时忘了生气:“你,你从哪来的?”
莫无神色一顿,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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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着:“佛宗前院常接待百姓,除了百姓也有修士前来礼佛,僧人不重口欲,却有旁人来卖些吃食,贫僧自是去买来的。”
这么多,都是给她的?
怪不得上仙舟那会这人消失了一会,原来是去买吃的去了。
她看着怀里的食物,指腹摩擦着,接着从中挑中糖葫芦,拿起来一口咬下,先是甜后是酸,分外有滋味。
她吃得眯了眯眼,不一会就吃完一串,吃完后她又看向自己怀里,指尖缓缓在吃食上方挪动,接着挑中小酥饼。
她捏着小酥饼塞进嘴里,微咸,沙沙的口感,别有风味,她吃得嘴角扬起,分外满足,全然忘记上一秒自己还在生气。
有风吹过,吹乱了发丝,就要跟小酥饼混在一起,专心吃着的人皱了眉,却有另一只手拂过面颊,将她头发挽过耳后,她下意识抬眸,是他正笑着看她,不知看了多久。
她顿时不好意思,摸了摸嘴角,果真抹下碎屑,她面色微红,一边挪开视线,一边把手藏在身后:“姑且算你的好吃些。”
说着她又拿起枚麦芽糖塞进嘴里,甜滋滋的,简直要甜晕。
她眯着眼,分外满足,接着头又是一晕,她顿了顿,随后晃晃头,眩晕好似消失,应是错觉。
她又看向怀里吃食,看着看着竟看出了重影。
嗯?
她抬眸,却瞧见跟前的莫无变成了三个,接着是四个,接着是……
她又晃了晃头,才发现好像不是错觉,她真的在头晕,不是那种令人难受的眩晕,而是,而是……
有人抱住了她,檀香入鼻。
她似有所感,朝着檀香而去,瞧见地确实穿得挺直的僧袍,领口妥帖,没有漏出一丝肌肤,她皱了皱眉,抬手就揪住那衣襟,吃食掉落一地,她全然不觉。
她只想,只想……
她想到了分明的肌肉,两点殷红,还有顺着骨头不断下延的纹路……
她倏地将手伸进衣襟——
却被一挂着白玉菩提的手稳稳抓住,莫无看着她逐渐不清醒的眼眸,心里缓缓浮现三字。
易感期,她的,易感期。
22. 第 22 章
驺吾传承中有这样至关重要的一页,不曾记录功法,也不曾记录珍宝灵草,只短短几行字,乃是无数前人经历许多后,决计一定要留下的叮嘱。
“易感期,乃族人即将进入成熟期前格外特殊的时期,渴望求偶,渴望触碰,恐意识不清,意志不坚。
“若察觉生长期即将结束,又常有嗜睡,变回原形等此类行径,即将要进入易感期,需提前寻一安全可靠地域,独自平稳度过,易感期持续七日不等,请格外重视。
“请一定一定,要重视!”
只幸千不曾重视,她甚至没有翻到这一页,她修炼太慢,前面的还没学完,也没有预习的习惯,于是就这么完美错过了。
她努力清醒,但来自身体的本能不断驱使着她,近一点,再近一点,手被困住,那就用别的地方,她踮起脚,就要去亲那上下滚动的喉结——
碰到的却是沁凉玉珠。
她迷蒙中睁眼,是他的手,根根分明,能清晰瞧见青色血管的手,她舔了舔嘴唇,亲在了骨节——
脊背突兀攀附上手,将她倏地提起,足尖微微离地。
“幸千?”
是察觉到这边异样的海棠,她看着几乎要贴在一起的两人似要起身,却瞧见莫无倏地回头,他仍是笑着的,神色也并无异常,可。
她倏地收回视线,呼吸有一瞬急促,他眼里有杀气,她曾在幻境里见过他这副模样,笑着,声音也如常,手上却分外狠厉,直直击碎那厉鬼魂魄,那一幕让她至今都对他心有畏惧。
而方才,他好似只是随意看过来,却莫名让她觉着,若她再往前走一步,便会如那厉鬼一样被撕得粉碎。
“秦道友,幸千身体不适,贫僧可否借仙舟厢房一用?”
厢房?
她再次抬眸,却见他已经将幸千横抱起,幸千的头埋在他胸膛,便是连一点下颌也瞧不见,她心顿时提到嗓子眼,她又想起身——
却有另一只手将她稳住:“厢房左转便是,佛子可自便。”
她低头,阻止她的正是秦逸。
“多谢。”那方从善如流应下,她拂开秦逸的手起身,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瞧见进入厢房的一片衣角,和倏地关上的门,还有若隐若现的灵力覆盖在门上,不知是什么术法。
她神色一急,就要往前,却听见:“姑娘不必了,便是方才姑娘也是阻止不了佛子的。”
她脚步一顿,随后缓缓垂下了头,是了,便是方才,她也是无法的。
她抿了抿唇,重新坐下,神色肉眼可见地焦急,秦逸看在眼里,他倒了杯茶送到人跟前:“姑娘且缓一缓,若佛子真要对幸姑娘做些什么,可不用等今日,许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不想教我们知晓。”
海棠接过茶水抿了抿,她垂着眸:“多谢公子。”
若是如此那便好了,幸千身在局中看不明白,但她却看得懂,莫无虽是佛子,是和尚,却对幸千不同,他的心思藏在皮囊之下,深不见底。
她兀自沉思着,便也不曾发觉跟前的人正不着痕迹端详着她,直到视线落在她发髻间。
“姑娘这簪花真是精巧,好似有些年岁了。”
簪花?
海棠摸摸发间,是幸千给她簪上的那枚,她取下簪花放在手心,细细金丝环绕成桃花模样,再覆上淡粉绢丝,分外精巧,只这技艺,她确实从未见过。
她缓缓抬眸,只见秦逸瞧着她手里簪花,眼眸浮现兴味,似是感兴趣极了。
她指腹摩擦着簪花,犹豫着往前伸,声音也迟疑着:“公子对女子所用之物也有所了解吗?”
不曾想这话才落,他便顿时收了视线,声音也有一瞬冷淡:“并非,不过是瞧着好看,便多瞧了一眼。”
他拒绝的意味已经明显,她便也识趣不再多说,只不断看向不远处的房门,眼眸隐隐担忧。
风陡然大了起来,仙舟摇晃了瞬,桌上点心倏地滑落,连带着茶杯一同滚落在地。
“嗙——嗙嗙嗙……”
晶莹玉珠滚落在地,散落成一片,是再也克制不住扬起的手陡然将一串白玉菩提用力扯落。
急促的喘|息混着热气喷洒在脖颈,迷蒙着眼眸沁着水汽,而细白的手撑在床侧,浅粉的襦裙与天青色僧袍混作一同,纠缠不清。
细白指尖就要再次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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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衣领,却有一次被手执起,这次手已没了那串白玉菩提。
“幸千。”带着些微喑哑的声音落下,似要说些什么,却最终仍是那句。
“幸千。”
幸千依言抬眸,她撇着嘴,不清醒的眼眸透着委屈:“为什么不行?莫无,为什么不行?”
喉结上下滚动了瞬,他看着伏在他身上的人,眼眶红着,眼眸透着水汽,她在煎熬。
为何不可?
他倏地挪开视线,腰侧,腿侧,以及胸膛,每一处来自她的触碰都用力踩在他的理智上,每一次她的若即若离都在催使着,让他压抑数年,深藏在身体深处的悸|动开始萌芽,长成,直到汹涌到不可控。
“莫无,莫无……”
她又贴了上来。
手臂倏地扬起,就要狠狠压在腰肢上,却猛地停滞在空中,衣袖滑落,露出因极力克制而产生的青筋。
幸千,你并未己愿,可我分明清醒,我要如何允?我如何能允?
手臂重重落在床上,被褥被砸出深深的凹陷,可不清醒的人听不见这心声,也瞧不见他的难堪,得了空隙的手倏地探入衣领,接着用力扯开——
清晰锁骨倏地显现,若隐若现的衣袍遮着殷红的一点。
她还要往里,却再次被手阻止,还有他极力克制着的喑哑声音:“幸千。”
并不清醒的幸千已听不见了,她露出齿尖,重重咬在锁骨——
一声闷哼落下,脖颈倏地扬起,喉结上下滚动了瞬,清晰可见的血管正跟随心跳快速跳动,被压着的身躯似是弓了弓,像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接着柔软唇瓣接着来到脖颈——
他再也克制不住,倏地抬手,用力握住了她的腰肢,指腹摩擦着,掌心掌控着,他就要翻身而下——
却在这时听见了她的呢喃:“莫无莫无,我好难受,我是不是生病了,怎么办,快帮帮我……”
他陡然清醒。
他仓促别过脸,只任由脖颈被留下串串红|痕,任由柔软不断触碰他岌岌可危的神经。
“幸千。”
他再次出声,却仍没有下文。
23. 第 23 章
很热,非常非常热,像被五十度的热水不断蒸腾,被升起的蒸汽不断环绕,她只能寻求着,触碰着,好似这样才能获得一点空隙去呼吸。
她触碰到了什么,温热的,硬挺的,她迷蒙着眼眸,是锁骨,曾见过的画面再次浮现脑海,直直冲击着她的理智,她露出尖牙咬了上去。
不够,还不够。
她继续往下,想触碰到更多,却被阻止,如此,便往上。
她碾过肌肤,经过跳动的血管,又用齿尖摩擦,她隐约听见了她的名字,沉沉的,克制不住地落在她耳边,她于是攀附着衣襟,再往上,唇瓣碰到了耳尖。
她含进嘴里——
有手扶住她下颌,陡然将她面颊抬起,她瞧见了些微红的面颊和一双黑沉的,极具侵略的眼眸。
她撅了嘴,来自身体的难受再次上涌,她红着眼眸,动着脑袋,用耳朵蹭了蹭他掌心。
“碰一下,就碰一下……”
软毛蹭在手心,接着是带着些韧性的耳骨,他手几乎不可控地就要收紧,却在即将用力时极力忍下,他克制着,忍耐着,只抬手拂过她眼角沁出的泪水。
他手微扬,洒落一地的白玉菩提回到他手腕,他拿过白玉菩提,带上灵力,将她的手交叠着,隔着软布束缚。
被捆住双手的人软在他身上,不断嘤咛。
他倏地抬头,忍耐来自身体一次又一次的悸动,他已别无他法。
幸千。
他看着上空的仙舟木板眼眸微沉,最终抬手将不断嘤咛着的人按进怀里。
佛曰,*若不断淫及与杀生,出三界者,无有是处。若不戒淫,便会不得解脱,不入轮回。
不得轮回……又如何?
便是坠入阿鼻地狱,为炼狱抽筋拔骨,他也愿就此沉沦。
——
仙舟经过一段涡流后终于趋于平稳,晚风拂过,带走了下午日头的燥热,秦逸又站在了船舵前,不断调整着方向,海棠站在秦逸不远处,时不时抬眸看向房门。
如今已经入夜,厢房还是没有动静。
她心下一阵焦灼,足尖不自觉相互触碰着,那方秦逸似有所感,看了过来,他宽慰:“姑娘不若瞧瞧下方夜景,如今的民间应已开放夜市,从上空这样看着,别有一番意趣。”
于是海棠依言攀附在船舷上,下方正巧经过一座城,灯火通明着,只瞧不真切。
她失落着:“我瞧不清。”
秦逸眼眸闪过意外,他略一停顿,接着指尖引着灵力流动:“可用明目术,像这般,引着灵力缔结。”
他缓慢地用灵力画下一图案,接着覆盖在眼前:“如此便能瞧见了。”
海棠似懂非懂,不大熟练地用灵力复刻,只这个过程并不顺利,失败好几次后才将将落成,她小心覆盖在眼前,覆盖上的那一刻,眼前的一切顿时清晰起来。
她好似能瞧见人来人往的街道,布着灯笼的小摊,和吆喝着客人的酒楼。
如此清晰看着,好似身临其境,也在其中一般。
她忍不住出声:“好热闹,从前我便想逛一逛夜市,可因着一些缘由,我从未真正在夜里出来过,原来夜市这样热闹。”
“从前?”秦逸若有所思,“姑娘从前,是怎样的?”
海棠抿抿唇,没有应声,他便反应过来:“姑娘莫怪,在下只是对人间感兴趣些,三年前我修行出了问题,便自封灵力去人间历练了两年,到如今一些习惯还改不了呢。”
譬如虽有灵力,下雨天也仍想着要撑伞。
海棠默默给他此前的不合理行径安上缘由,这时仙舟已经过那座城,下方变成了一座一座的山,她收回视线,犹豫着出声:“幸千曾说,我如今就当重来一遍,如此便不想提及从前,并非不想告知公子。”
秦逸了然,便不再问,只继续调整着船舵,晚风再次拂过,些许的凉。
——
幸千冷的一个激灵,她动了动,想要起身,背后却有力道将她压着,她眨了眨眼,缓缓抬头,瞧见的却是,却是——
她倏地弹射而起,不可置信地看着跟前场景,床是凌乱的,莫无更是凌乱,衣襟被大大扯开,锁骨清晰的牙印,再往下若隐若现的殷红,她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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促挪开视线,接着又瞧见脖颈处的触目红痕。
救,救命!
她大脑一片空白,却还是浮现了很多画面。
比如她硬要凑上去,要往里摸,比如她软着声音去问,为什么不行,比如她毫无理智,像疯了一样去亲他脖颈,她甚至,她甚至还用耳朵蹭在他手心,还,还说那样的话。
随着记忆复苏,她面色愈加红,视线流转间又瞧见莫无如今模样,苍了天了,她是淫贼吧?莫无他还是和尚啊,她真该死啊。
她已经来不及去想自己到底怎么了,只想着快走,赶紧跑,最好直接从仙舟上跳下去,谁成一动弹,手上便传来阻力,她缓缓低头,瞧见绑着自己手的正是那串白玉菩提。
他甚至为了不让她受伤,隔了柔软细布。
她双眼一闭,就想直接破罐子破摔,就这样瘫回去好了,但这么一低头,又瞧见他锁骨咬痕,不止一处,不规则的齿痕布满锁骨,像是觉着不够,锁骨下还有一口。
不行,不能就这样,会死的,她真的会死的!
她深吸一口气,放轻动作下床,对,就这样,只需要慢慢的,慢慢的就可以,却陡然响起另一声音——
“姑娘要去何处?”透着不易察觉的喑哑。
她心口一滞,却不敢抬眸,只低着脑袋,感觉热气在上涌,自己马上就会熟透。
没有等到她回答的人也没出声,空气静谧着,气温却逐渐上升,许久许久,久到幸千别扭着的身体即将麻木时,他才缓缓有了动作。
她不敢抬头,也不敢看过去,只能听见衣服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有手伸了过来,拿过她被绑着的双手,他的指尖修长而用力,灵光闪过,他解下白玉菩提,拿下细布,又拿起了她手腕。
温热指腹若即若离碰着肌肤,她小心翼翼抬眸,只见他正揉捏着手腕被绑过的地方。
他声音仍喑哑着:“情急之下绑了姑娘,是贫僧不对。”
轰——
热气彻底冲上头顶,她甚至能听见自己耳边在嗡嗡响,他怎么能,怎么还能,给她道歉……
呜。
24. 第 24 章
“没有没有,”她急得摆手,“怎么能是你的问题。”
谁曾想这么一抬眸,又瞧见他敞开的衣襟,她羞得无地自容,身体快过脑子倾身去拢他的衣服:“是我不对,和尚,你,你都这样了,你就别。”
她极力遮掩罪证,却又因为太急,一个错位手滑到一旁,接着她整个人摔在他身上,温热的面颊正贴在胸膛。
“砰砰,砰砰,砰砰砰……”
胸膛之下是他的心跳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她倏地反应过来,想要起身,肩膀却有力道率先将她撑起,她重新坐定,可他又没了声音,她于是小心抬眸,瞧见他正给自己整理松散衣襟,领口整理妥帖,将将遮住了咬痕。
“非也,”他倏地出声,也倏地抬眸,眼眸很黑,似有汹涌情绪沉在眼底,“姑娘无错,此一事,乃我之过。”
他好像意有所指,幸千心口一跳,下意识咽下即将出口的反驳。
此一事,他之过?可做出这样行为的人分明是她,他如何有错?
却不等她再问,他便率先挪开视线,眉眼慈悲依旧,好似方才模样不过是她看岔了眼。
“姑娘如此应是进入了易感期,神兽传承中,或有解法。”
易感期……?
她灵识下沉,回到识海,开始翻动驺吾传承,往后翻了好几页才终于看到那页关于易感期的叮嘱,她一字字读着,读完后神色逐渐一言难尽。
她收回灵识,欲言又止。
“可是不好解?”
幸千摇了摇头,她抿着唇,试探着问:“那什么如一宗,有没有地方能把人关起来?”
莫无眉眼微挑:“解法莫不是寻个地方,生生捱过?”
幸千摸了摸耳朵,面颊更红:“是,是这样,传承里只说寻个安全的地方捱过七天即可,这七天,我可能还会不定时发作。”
她越说越不好意思,整个人都缩了缩:“不过没关系,只要有个地方把我关起来,我熬过去就好了,不会再给你添麻烦。”
易感期来得突然,又没有解法,她若是再这样对着莫无来一次,那才是真的该死了。
她举起双手:“也可以把我绑起来……”
话音未落,莫无却倏地站起身,她跟着抬眸,却只能瞧见他挺直的脊背,她不明觉厉,迟疑着想要出声,他又转了过来。
房间灰暗无灯,他站着比她高上太多,她极力抬头也瞧不清他的神色,她于是也想要起身,不曾想方一动弹,便有一只手覆在她眼眸,她瞧不见了,只能感受到他若有若无的呼吸从上而下落在她面颊。
她终于忍不住地问:“怎么了?”
她的睫羽不断拂过掌心,带着一串痒意,让他不可抑制地想到她不清醒时的模样,眼眸含泪,不断靠近的模样。
他如何能,如何能将这样的她放在一不知名的地方,若有人碰见,若有人去到她跟前——
他倏地握拳,白玉菩提有一瞬嗡鸣。
幸千毫无察觉,没有等到回答的她心下愈加惶恐,她声音也低了些:“那,或者把我就这样绑在仙舟也可以……”
“不可。”
什么?
她眨了眨眼,接着又听见:“幸千,不可。”
却又没了下文。
她再眨了眨眼眸:“什么不可?”
你的模样为别人所见,不可,你的情动对着别人,不可,你的耳朵耳羽,若蹭在别人手心,更是不可。
他呼吸倏地急促了瞬,眼眸也迸发杀意。
“莫无?”有手胡乱挥舞着,碰到了他手臂,接着轻轻地攀附在他手臂上,她声音也很轻,“莫无,你怎么了,我怎么觉得你不对劲,是不是因为,因为我,扰了你修佛的心?”
修佛的心。
他这样的人,何时有过佛心,他精于杀戮,工于心计,便是方才,他便想杀光所有可能靠近她的人,佛心,不过是他戴在人前的假面。
他看着跟前的人,被他遮着视线,瞧不见他模样的人,便是掌心遮着,他也知晓这下方是如何澄澈的一双眼眸,她如此信任他,可她信任的,是有佛心的莫无。
并非是他。
血腥味突兀上涌,直直涌在喉头,他克制不住地闷哼出声。
“怎么了?”她的声音透着关怀,手臂上攀附着的手也一下握紧。
他倏地闭上眼眸。
许久许久,久到夜晚就要过去,久到外面的海棠不知打下多少个哈欠,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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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天将明。
莫无才缓缓松了手,下落时手拂过幸千下颌,他重新带上了笑,眉眼的慈悲几乎要溢出来:“姑娘,这七日不若就待在贫僧身侧?”
“砰砰砰,砰砰砰。”
是非常礼貌的敲门声,接着是海棠怯怯的,带着些紧张的声音:“幸千,你还好吗,天快亮了,秦公子说再过一个白日就能到如一宗。”
她恍然回神,下意识应:“我在的海棠,只是出了一点小意外,我很好。”
门外的人似是在踌躇,她于是又加上句:“一会我就出来了,别担心。”
如此门外的海棠才应:“那行,我在外边等你。”
接着脚步声逐渐离去,此处又归于平静,她的视线再次落在莫无身上,他已经重新站定,虎口也仍挂着那串白玉菩提,是他惯常的模样。
她仔细将人看着,心里仍记挂着他方才异样:“我是不是扰了你修佛的心?还有方才,你的伤是不是……”
“不会,”他突兀打断了她,“姑娘不曾动摇贫僧佛心。”
他稍稍停顿,眉眼愈加柔和:“姑娘,易感期并非你的错,妖兽皆有易感期,是迈入成熟期需经历的,姑娘不用觉着抱歉。”
她神色一怔,指尖下意识缩进袖子里。
莫无看在眼里,他不动声色再次提及:“且如今无论如一宗,亦或是这座仙舟,甚至是佛宗,于姑娘而言都不安全。”
她微微抬眸,他正看着她:“姑娘与其将安全交给未知,不若就待在贫僧身侧?贫僧可护佑姑娘平稳度过易感期。”
这双眼眸太过温和,他的声音又太过和缓,竟真的让她自清醒后便一直七上八下的心逐渐平稳。
或许,或许与他一同便是最好的选择了,可。
她视线流转着,落在他脖颈处,衣领也遮不住的红痕上。
她摸摸耳朵,声音分外心虚:“和尚,你修佛,可我,我在易感期又不清醒,万一我又——”
他却倏地将她拉起,两人距离跟着拉进,他的指腹好似在手腕摩擦了瞬,又好似没有。
他只笑着打断她:“可以。”
她愣了愣:“什么可以?”
他说:“再来一次,也可以。”
25. 第 25 章
他的眼眸沁着笑意,如此笃定,好像真的在说,再一次也没关系。
她指尖微颤,仓促挪开视线:“和尚你,开玩笑的吧。”
“并非玩笑,”他继续说着,“贫僧佛心坚定,不会为姑娘所扰。姑娘在贫僧身侧最为安全。”
她听言一顿,随后恍然,所以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反正不会被她影响,所以再来一次也没关系。
其实也对。
她易感期不清醒,要是遇上别人,可真就吃大亏了,但莫无不一样,他是和尚,他还坐怀不乱,毕竟之前她都这样那样了,他也做出啥,就很安心。
可再来一次,他行,可她不行哇。
她看着自己鞋尖,面颊又发热了:“你说的都对,我也知道你做出这个决定是付出很多的,但我能不能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她头更低了:“就,如果再来一次,能不能把我绑起来,在我要做什么前先给我绑了。”
莫无看着跟前已全然交付信任的人倏地捏紧白玉菩提,接着力道一松,只缓缓摩擦着,他应得从善如流:“嗯,便如姑娘所言。”
听了这话的幸千松了口气,左右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她贴贴面颊试图降温,好奇怪,怎么感觉好热,刚才还没有的。她给自己不断扇着风,扇着扇着体内灵力突然一阵紊乱,激得她眼前一黑。
嗯?
她拍拍脑袋清醒,接着另一奇异的感觉从身后尾椎骨的地方扬起,她迷茫抬头,瞧见莫无正看着她身后,她于是顺着他视线看去,看清那一瞬眼前再次一黑。
这次不是因为身体不适了,而是因为,她竟然,长出了尾巴!
这对吗这对吗这对吗!
她不敢相信,闭眼睁眼反复好几次,眼前依然是她那非常蓬松的,白羽中掺着色彩的,尾巴。她心里每崩溃一下,尾巴便动一下,非常之灵活。
她分外无助,马上去翻驺吾传承,翻来翻去也没翻到个所以然。
“救命……”她握着自己尾巴试图塞回去,但怎么都不行,尾巴就是这么明晃晃地长出来了。
呜。
她的慌乱宛若实质,莫无看在眼里,他神色微动,上前搭在她脉搏。
握着尾巴的人顿时抬头,带着水汽的眼眸一错不错看着他,她在等他的答案,他眼眸微沉,视线划过她手中尾羽时不自觉停滞。
“我怎么了?”是她着急出声。
他倏地挪开视线,神色恰到好处的安抚:“姑娘灵力分外紊乱,想来是因为即将进入成熟期,成熟期妖兽方能稳定人形,如今姑娘处于其中临界,发生些意外也在所难免。”
幸千不死心:“所以意思是,我易感期七天,这七天我都要甩着尾巴走来走去?”
莫无收回手,他神色一顿,面上装作思索,接着从储物戒中拿出一宽大黑袍,他似是好心,声音也分外体贴:“姑娘可穿这件,黑袍宽大,可遮尾羽。”
幸千如蒙大赦,她马上接过黑袍给自己套上:“多谢多谢,我正愁我的衣服太小,没法遮呢。”
尾羽被藏进宽大黑袍里,便谁也瞧不见,除了他。
他不动声色收回视线,只继续引导:“姑娘,如今还有一问题,便是如一宗邪祟情况未明,若我们被分散,恐有意外。”
拢好黑袍的幸千顿时顿住,有道理,现下她最好是待在莫无身边,但万一有意外呢。
她歪着脑袋思考,想来想去突然想到一个事,她猛地拍手:“藕丝!”
这不巧了吗,藕丝分为主次,主的一方可以控制双方距离,莫无为主,只要他先控制了两人距离,藕丝又是上品灵植,谁能把他们分开?
她越想越觉得对,偏跟前的人还迷茫着,她赶紧提醒:“就是藕丝,你主我次那个。”
她抬手,引着识海里的金色坐莲显现:“你看,只要你先控制了距离,就万无一失了。”
莫无顺势抬手,手心同样是那金色坐莲,他装作犹疑:“如此会不会对姑娘不好?若是——”
“我愿意的。”
他倏地垂眸,她分外认真,微圆的眼眸直直地看着他,在发觉他没应声后又更笃定。
“我愿意的,和尚,我真的愿意。”
她说她愿意。
“和尚?”她抬手挥在他眼前,“想什么呢?”
他回了神,面上笑着应:“既如此,那便如姑娘所愿。”
他指尖落在额心,催动着藕丝,将二人距离缩为一丈,若有若无的束缚环绕在幸千身侧,她似有所感,一步步往后退,在即将挪出一丈的距离事,金色藕丝便倏地显现,将她猛地往回一拉。
她摸摸耳朵软毛,声音如释重负:“总算是解决了。”
她长舒一口气,把差点漏出来的尾巴塞进黑袍:“我们先出去吧?海棠肯定担心了。”
说着她迈步往前,不曾想才走了两步便被藕丝一下拉回,她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她将人瞧着,几番斟酌下扯住莫无衣袖。
“苦了你了和尚,现在时期特殊,你就将就我一些,我们就时刻保持一丈的距离,莫要远了。”
她全然不曾察觉,那些羞赧面红,就这样在谈话间被悄然抚平,而她对莫无的信任又多了些。
莫无被人拉着走,他看着走在他跟前的人,黑袍宽大,几乎瞧不出她的身形,可依然能知晓她一步一步走得很是认真。
幸千。
喉结上下滚动,咽下了这二字。
如此,便只能在他一丈之内,不会有人瞧见也不会有人觊觎,唯有他,伸手便能将人揽入怀中。
门被倏地打开,风吹了进来,腰间有鎏金玉佩应风而动,轻巧翻了个面,指节却攀附而来,将玉佩归为正轨,风仍在,玉佩便不听指挥,又要翻面,却有一道灵力落下,玉佩便再不能动弹。
她信任的是他的假面,那他便戴上这假面,围困自己,再围困她。
体内暗伤倏地发作,他克制不住地咳嗽,她倏地回眸,眼眸关切:“是不是内伤发作了?我差点忘了,之前就听见你在咳了,秦逸给的药吃了没有?”
他下意识摇头,她便皱了脸上前:“灵丹拿出来。”
他依言拿出灵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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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接过灵丹,倒在手心,接着分外不客气地塞进他手里,示意他咽下,灵丹入口即化,不必咀嚼便化作药力流入丹田,接着流转在身体各处,缓慢地,柔和地,修复着暗伤。
她仍在说着:“受了伤明明有药都不知道吃,哪有人是这样的。”
见他咽下丹药,她于是放了心,重新扯着他衣袖往前走。
药力如春风一般缓解着疼痛,在疼痛被缓解的时候是前有未有的轻松,这感觉让人不自觉贪恋,让人想再体验一次,于是一次复一次,最终上瘾。
他倏地抬手覆在心口,正剧烈跳动着。
——
“幸千,你终于出来了!”海棠小跑着上前,她面上带着担忧,不敢去看莫无,只来来回回将幸千看着,“你都进去一天一夜了,可把我担心坏了。”
幸千连忙安抚:“没事没事,我只是出了一点小意外。”
海棠见人确实没事后才松下一口气:“没事就好。”
接着她又瞧见她身上黑袍:“怎么穿了这个?这么大。”
确实大,幸千衣袖长出了一大截,垂下来连指头都看不见,她面上浮现不好意思,悄悄地从黑袍里把自己尾巴揪出来,露出个尖尖。
“就,一点小意外。”
海棠惊得险些出声,她连忙捂嘴,看了看不远处的秦逸,接着凑近:“这,这是怎么了?怎的尾巴都出来了?”
幸千把尾巴藏好,愈加不好意思:“所以说是意外,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提及此,她也跟着低头:“虽说是意外,但好消息是只要平稳过去这几天,我耳朵也能收回去了,以后在外边就不用穿斗篷了。”
海棠听言面露喜色:“那是好事呀,以后好看的头花再不用被遮着了。”
好事?
幸千下意识回头看向莫无,瞧见莫无也在看她时倏地收回视线,她面颊一红,只扯了扯帽檐。
这算什么好事?于他而言是无妄之灾吧。
海棠要拉她坐下,她记着一丈的距离拉着莫无一同,海棠想说些悄悄话,于是又拉着幸千往另一边靠了靠,幸千于是又拉着莫无一同。
海棠终于抿出了不对劲,她迟疑着:“幸千,莫大师一定要跟着吗?”
话音一落,那方的秦逸倏地笑出了声,他稳好船舵,缓步走来:“如一宗已经不远了。”
他坐下给莫无和幸千都倒了茶,视线流转间瞧见了莫无的脖颈,他神色一怔,随后如常挪开视线,只将茶推在二人跟前。
“一天一夜,二位定是口干舌燥了吧?”
什么口干舌燥!才没有!
幸千赶紧反驳:“不是不是,公子想岔了,只是我身体出了一些问题,佛子他,他只是给我疗伤。”
对,就是这样。
她笃定点头,接着就瞧见秦逸似有所指,看向了莫无脖子,一旁云里雾里的海棠也看了过去,接着面色一变。
幸千不明觉厉,也跟着看了过去,一串明晃晃的红痕就这样露在天光之下,任谁,都能瞧得见。
救命!忘了这茬了!
26. 第 26 章
她急得站起来:“不是真不是,不是大家想的那样!”
她神色慌张,帽檐因为动作太快滑落了也无知无觉,身后尾羽也随着信念摆动,就要从黑袍中露出。
“真不是!”
她看向莫无,示意他快说些啥,莫无只瞧着突然显露的耳朵和已经露出尖的尾羽,他倏地起身,将人拉在身后,接着看向海棠。
原本不明觉厉的海棠突然福至心灵,她也跟着起身给人戴好帽檐。
幸千这才反应过来,她藏好尾巴,扯着帽檐,看着跟前的人,随后扯住他衣襟。
莫无似有所感,微微侧头,瞧见低垂着的脑袋一点一点,心里某一角突然塌陷。
他转过头看向秦逸,他正饶有兴致看着,眼眸似有探究。
他眼眸微沉,侧身将人挡了个彻底,面色却不显:“并非公子所想,幸千身体有异,贫僧不过辅助调理。”
他微微停顿,抬眸间似有冷意:“只无论身体如何,亦或是别的,都是幸千私事,亦是贫僧私事,不知秦公子如今所言,可是于邪祟一事有益?”
这话已经说得明白又不客气,秦逸自然听得清晰,他缓缓笑开,声音和缓着:“是在下逾矩了。”
他神色不变,只从储物戒拿出一小盒香粉:“不过这红痕容易引人误会,等会入了如一宗,许是不好解释,不若用此物遮一遮。”
提及此,幸千悄悄从莫无身后露出一个脑袋,她看着那一小盒眼眸眨了眨,接着伸手接过:“这是?”
海棠在旁解释:“此乃香粉,是女子妆点之物。”
她恍然,打开试着抹在手背,确实能遮,她不好意思看秦逸,只把脑袋缩回:“多谢秦公子理解,只不曾想秦公子还有这样女子用的东西,我都没有呢。”
这是实话,她确实没有。
说的人无心,听的人却有意,这话一出,莫无眉眼微挑,而秦逸面色也有一瞬变化,便是海棠也若有所思,只幸千如常,她扯了扯莫无衣袖,将香粉放在他手心,又瞧着他抹在自己脖颈。
气氛缓缓安静下来,日头西斜,提醒着白日已经流逝,时间又将进入黑夜,仙舟的速度缓缓停滞,前方偌大的宗门逐渐显现。
幸千被吸引了注意力,她扭头看去,是分外恢弘的一处,光是山头便占了四座,偌大的山门几乎有仙舟那么高,而略过山门往里看,是依照某种玄奥排列方式坐落着的建筑,中间还有占地极大的演武场。
上空时不时有穿着统一弟子服的修士御空而过,有御剑的,有坐葫芦的,也有踩飞行法器的。
仙舟为守山门的弟子所察,弟子飞身而起前来查探,发觉为首的是秦逸后立时恭敬行礼:“大师兄。”
他也是大师兄。
幸千凑近莫无,小声地问:“和尚,你们这个大师兄是怎么定的?”
他应:“从前大师兄意为宗主首徒,只不过随着时间更替,如今的大师兄更是一种尊称,乃每一辈实力最强者。”
幸千诧异:“秦逸是大师兄的话,如一宗是第一宗门,他又是这一辈最强的,那他岂不是仙门第一?”
莫无神色一顿,他面上仍笑着:“如仙门第一此等名号,多是噱头,便是贫僧在外也有些名号,亦是噱头。”
秦逸也笑着应:“佛子说的是,在下如何担得起仙门第一,前年宗门大比在下还输给了暮亓宗的林不吝呢。”
“林不吝,”幸千支了支脑袋,“这又是谁?”
秦逸控制着仙舟从山门驶入:“第一剑修,暮亓宗大师兄。”
又一个大师兄。
此刻仙舟已至一几乎九层高的阁楼前,秦逸控制着仙舟落地:“此处便是藏书阁。”
幸千跟在莫无身后下了仙舟,来到那九层阁楼前,叫藏书阁委实委屈了它,从下往上看几乎瞧不见阁顶,墙体,紧闭的门上印刻着古朴花纹,典雅中透着岁月沉淀。
这是第一宗门的底蕴。
门前站着几人,虽长相年轻,眼眸却沉淀着,气息更是深不可测,为首的那位瞧见秦逸,立时上前。
“佛子可请来了?”
莫无见状上前行礼:“见过万长老。”
如一宗大长老姓万,地位仅次于宗主,万长老嗜书如命,守藏书阁已有百年。
那人只摆袖:“何故拘于礼数,救下我这藏书阁才是要紧事。”
她瞧见莫无身后幸千二人,神色顿了顿:“这二位是?”
莫无笑着应:“二位姑娘乃是贫僧请来的帮手。”
话音一落,幸千轻巧俯身,海棠也像模像样行了礼,如此便算过了明路,万长老只当是佛子请来的人,只瞧上一眼便不再关注,她引着人来到门前,随后引着灵力将门打开。
门开那一瞬一股水汽迎面而来,幸千眨了眨眼,往里看去,瞧见的却是分外神奇的画面。
全是水,入目看去,整个空间都充斥着水,一列又一列的书架浸在水中,无数的书本漂浮着,再往里些是蔓延而上的阶梯,依稀能瞧见的二楼也依然是流动的水流,整个藏书阁像是被什么从上而下灌入无尽的水一般,让分明在陆地的阁楼,如同长在水底。
可偏偏这水不曾蔓延在门外。
这时一本书飘过,离门最近的万长老瞧见被泡着的书,眼中闪过心疼,她似要伸手去取,却在即将入水那一刻有漆黑祟气凭空出现。
祟气直直朝着她手袭去,万长老反应极快,倏地撤后,灵力跟随心动环绕在跟前直直将祟气包裹。
而被包裹了的祟气也不恋战,只再次凭空消失。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幸千险些没看清便已结束,那万长老收回灵力,面色愁苦:“佛子你瞧,无论谁靠近便是如此,我等也不敢强行进入,里面都是典籍,若是磕了碰了,损的可是我宗根基。”
莫无略一停顿,他看向秦逸:“秦道友此前不是说,偏就你能靠近?”
秦逸略一停顿,神色也微妙起来,他没有立即出声,只伸手入水,只见水起先是亲近的,绕上五指不断流转着,却停留不够十秒便倏地将手推出,接着又是一道漆黑祟气,比方才袭击万长老那道还要狠厉。
秦逸灵力抵挡,祟气如法炮制,再次消失。
他无奈:“其实一开始时我是能靠近的,还能安然上至二楼,却不知怎的,在我第一次被推出后,我能靠近的时间便越发短,至今已与不能靠近无异。”
他收回手:“不知佛子可有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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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之法?”
话音一落,万长老和万长老身后的人都看了过来,在等待他应对。
此刻日头已经下山,周遭逐渐点起灵灯,而藏书阁内却无灯,只有水流淌着,看上几眼便觉着窒息,幸千收回视线,足尖不自觉轻点。
直到一刻钟后莫无才有了动作,他看向海棠,接着大家的视线跟着看向了海棠。
突然变成视线中心的海棠分外迷茫,她有些紧张,下意识捏紧自己衣袖。
莫无道:“海棠姑娘如今,是否已与海棠树融为一体?”
海棠诺诺应:“应,应是的。”
莫无笑着:“海棠姑娘不必紧张,你既与海棠树已融为一体,便能算作树灵,树灵很是稀有,便是在妖域也不常见,树灵极难寻觅,便是因为树灵一脉灵力特殊,环绕周身可能隐匿身形,便是化神期也难发现。
“不知海棠姑娘可愿帮这个忙?”
听到自己要帮忙,海棠更紧张了,她神色慌乱:“这,这,我对灵力实在是不熟练,万一出了差错,又或者我灵力不够,这该如何是好?”
“灵力不够我可将灵力供与姑娘,”秦逸上前,“姑娘且放心,只需缔结灵力罩将大家环绕在内,并不难的。”
说着他示范了一遍。
海棠有样学样,依葫芦画瓢用着灵力,缔结灵力罩确实不难,她只一次便成功,只确实灵力不足,缔结的灵力罩不仅小,不一会就要消散,秦逸适时上前握住她的手,灵力源源不断传输着,灵力罩再次凝视。
却仍不大,只能容纳几人。
莫无见状了然,他再次朝着万长老行礼:“如此,便只能委屈长老们候在门外。”
万长老只摆袖:“无事无事,只要解决了这邪祟,如何都可。”
她递几枚木牌:“此物与藏书阁底下阵法相连,若是遇到危险直接捏碎,可被传送出来。”
秦逸接过,分发下来,幸千接过木牌,将木牌妥帖挂在腰间,再次抬眸时莫无已经迈步往前,她亦步亦趋跟着,海棠深吸一口气,缔结了灵力罩,秦逸站在她身侧,以免灵力不够。
几人缓缓迈步,进入藏书阁中。
在即将入水时幸千下意识抓紧莫无衣袖,她其实有点怕水,只预想中的水压并未传来,她试探着睁眼,是海棠的灵力罩隔绝着,她心里松了松,开始环顾四周,亲身在内与在外边瞧着的感受格外不同。
漂浮着的书不断在身前划过,耳边一波又一波的水流声好似在告诉她,她也如这些漂浮着的书一般,随水而动,并无依靠。
一种诡异的宁静感。
水流好似有所察觉,微微停滞,海棠顿时紧张,灵力罩有一瞬颤抖,秦逸立时稳住海棠的手,将灵力罩稳住,水流探了又探,接着像是无察觉一般离开。
幸千提着的心也松了松,她正准备继续观察四周,身侧陡然一阵拉扯,她眼眸微缩,将要惊呼出声,却在下一秒倏地入水——
“幸千!”
声音被压在喉头,呼吸也被剥夺,她下意识扑棱着四肢,黑袍被流水冲下,飘在水中,耳边似是有人唤她名字,她努力睁眼,瞧见莫无飞身而来,漆黑祟气坠在他身侧,他只紧紧抿着唇,全然不顾。
27. 第 27 章
她于是也极力用上灵力将自己环绕,去争取呼吸的空隙,藕丝,对还有藕丝,这念头才起,二人距离便超过了一丈,金线丝线被动显现,莫无抓紧金线丝线倏地用力——
幸千没被拉回,却也减缓了她被拉扯的速度。
空气有一瞬停滞,幸千也终于在这间隙看清了拉自己的是什么,是一小片鱼鳞,被水流簇拥着,死死咬住她衣襟,她咬牙,就要用灵力将这一片衣襟都切断,鱼鳞却倏地张口,咬进血肉里。
她吃痛出声,手下灵力险些松懈,鱼鳞却不会再松嘴,只就这样连着血肉与藕丝抗衡,疼痛愈加明显,她皱着脸看向莫无,莫无却瞧见了已经蔓延开的血液,被水流推送着,就要与他身后祟气接触。
他眼眸一冷,倏地回头,是反应过来跟上来的的秦逸与海棠。
若是为秦逸察觉。
他捏紧了手里金线,水流经过,带来淡淡的血腥味。
不可。
他已有思量,他收了力道任由金线将他一同拉扯,而收手那一瞬他顺势展袖将那漂浮着的血液掩下。
与其为秦逸觉察,不如顺势被带着远离。
拉扯幸千的力道没了藕丝阻挡,速度再次快了起来,而莫无则被藕丝用力一扯——
他来到幸千身前,将人揽在怀里,藕丝环绕二人一圈后逐渐散,许是要绑走幸千的人也察觉到莫无与幸千间有藕丝的羁绊,祟气没再推拒莫无,只坠在二人身后拦下秦逸二人。
周围的水流快速经过,快得幸千几乎瞧不清周围场景,她紧紧拽着莫无衣襟,看向自己肩头,那鳞片仍没有松嘴,不易察觉的尖齿刺入血肉,血液正不断溢出。
她深吸一口气,想去碰被咬的地方却不敢再碰上鱼鳞,只克制着按在一旁试图缓解疼痛,莫无看在眼里,他眼眸微沉,手倏地捏在那鱼鳞上,连带着暗暗的灵力一同打出,那一瞬似有女子痛呼声传来。
接着鱼鳞松了个口子,在即将再次咬下时被莫无抬手抵挡,他反应极快,接着祭出灵力要稳住二人身形,鱼鳞也反应过来,转了方向咬住幸千腰间衣襟。
一番纠缠间二人又被拉了很远很远,莫无再次缔结灵力,要再打向那鱼鳞时,一道女声突兀响起。
“好了好了!”
声音落下时二人被拖拽的速度也跟着降下来,水流迎着二人落地,幸千捂着肩头伤口,看向声音来处,是一姑娘悬在半空。
她瞧着十八九岁的模样,撑着脑袋,披散着的头发飘在水中,身后足尖不曾穿鞋,正上下晃动着。
“到了到了,这都到了,就不要再打我的鳞片了。”说着她微微抬手,将那枚鳞片收回,收回后她跟着起身,襦裙遮住了她没穿鞋的足尖,她在水中环绕一圈,来到幸千跟前。
莫无不动声色将人挡着,白玉菩提似有嗡鸣,那女子却没理会莫无,只仔细将幸千瞧着,看看这又看看那,一会驻足一会摇头,一会又陷入沉思。
“不对啊……”
她似是陷入苦恼之中,倏地抬手,莫无跟着抵挡,她却比莫无更快一步,从幸千怀里捞出了……一盒香粉?
她开始端详香粉。
莫无眼眸微凝,此人速度竟快过他,实力恐与他不相上下,他不动声色带着幸千后退,不曾想方一动弹,那女子又抬头了,她疑惑着:“你明明不是她,为什么会有她的东西?”
什么?
幸千迷茫:“什么她的东西?这香粉吗?”
这香粉是秦逸给莫无遮脖子那盒,莫无用完她就顺手踹怀里了,所以她被绑过来,是因为这盒香粉?真是怪了,这香粉是秦逸的,不绑秦逸帮她做什么。
她斟酌着出声:“这香粉不是我的,是别人给的。”
那女子倏地凑近,几乎要凑到她身前,一双圆润眼眸分外干净,声音也透着欣喜:“是谁给你的?是不是一个很漂亮的姐姐?”
幸千抬眸看向莫无,眼眸更不解了,她迟疑:“一定,是个姐姐吗?”
不能是什么俊俏小郎君吗?
那女子听言顿时皱眉,她倏地撤后,语气也一下生气起来:“你敷衍我,这东西是不是你抢来的?你对那姐姐做了什么?”
这话一落,幸千心一下提起,冤枉啊!她能对秦逸做什么?那是仙门第一好不好!
她连忙出声:“没有啊没有的事,这是那人亲手给我的,而且也不是什么姐姐,是个男的!之前也进来过的,如果进来的人你都有印象,肯定知道是谁。”
不曾想一提及秦逸,她面色更差了,一双眼眸险些冒火,她倏地用力甩袖,水流被打得翻飞。
“又是他,又是他!我一开始就因为他的气息认错了人,现在他还有漂亮姐姐的东西,肯定是他对姐姐做了什么!”
祟气随着她的愈加愤怒逐渐滋生,莫无带着人撤后,灵力若隐若现戒备着。
那女子似有所感,看了过来,声音几分尖锐:“你们都不是姐姐,为什么要进来?都出去!都给我出去!”
说着她猛地扬起一道祟气,莫无立时抵挡,幸千撤在一旁,努力不拖后退,不曾想那女子竟朝着她而来:“你也是,你有姐姐的东西,你还认识那男的,你也是坏人!都是坏人!”
祟气直直朝她而来,她下意识扬起灵力抵挡,祟气却在与她灵力相碰前缓缓消融,她缓缓支起脑袋,是她伤口蔓延而出的血液接触到了祟气。
那女子也疑惑了,就要靠近探究,莫无神色一顿,倏地闪身而至将人抱起,他指尖带着灵力按在她伤口,阻挡血液进一步入水。
他不动声色将人往身后带,面上只笑着抬手,手腕一串白玉菩提:“姑娘的对手乃是贫僧。”
那女子瞧见莫无,面色顿时不满起来,这人不好对付,打起来指不定要打个天翻地覆,要是受了伤,她还怎么找姐姐,后面的那个不知道怎么回事,祟气对她没用。
难办。
她叉着手,神色愈加苦恼,而且一开始他们进来的时候,她隐约察觉到不止两人,但后面就没了,肯定是这群人类用了什么特殊法子,能把幸千抓来也是因为姐姐的东西她都有标记。
一想到还有别的人在,她就更不高兴了,她真的很不能接受有别人在她的房子里!
她越想越气,一下叉起了腰:“我问你们,你们是不是还有同伴?”
幸千与莫无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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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一眼,一时没出声。
她开始不耐烦:“我不跟你们打,你俩带着你们同伴一起出去行不行?”
自是,不行的。
幸千摸摸鼻尖,虽然不明不白就被带到了这里,但他们本意便是找到邪祟,驱逐邪祟,很显然这能用祟气的女子就是那邪祟。
误打误撞的,也算加快进程了。
她后退两步,在伤口血液进一步流失入水前用细布包上,而莫无已经毫不客气祭出玉珠,灵力倏地荡开,水流停滞一瞬。
那女子眸色一凝,侧身避开攻击,她速度很快,在水里如鱼一般滑溜,一个错眼便已来到莫无头顶,祟气跟着落下。
幸千又退后两步,一边看着战局一边用力包着伤口止血,只见莫无分外从容,抬手间金色金钟罩倏地显现,正与祟气对上。
这金钟罩她见过,是那老和尚用来打醒莫无的,秦逸说是高深佛法,如此看来果然高深,那女子顿时不得寸进。
这一回合她已落了下乘,她面色愈加不好,她还要再攻击,金钟罩倏地散开,迎面而来的是带着灵力的一掌,她急忙汇聚祟气挡在身前,却仍波及到了手,手有一瞬透明。
她握着自己的手后撤,声音气急败坏:“你!你怎么能,你!”
她气得不轻,用力哼了一声,看看莫无又看看幸千:“你不让我好过,那我也不要让你们好过!不愿意走是吧?那就留在这里好了。”
她突兀祭出了什么,透着灵光的一枚,在幸千还没反应过来时就朝她而来,她立时用灵力抵挡,那东西却不攻击她,只停在她身前。
她耳朵动了动,跟着支起脑袋,这好像是……一条小鱼?由灵力缔结着,分外剔透的一条小鱼。
“都是你们,让我把为数不多的灵力都用了!”
话音一落,那小鱼突兀动了起来,从幸千肩头的伤口缓缓滑入——
莫无见状闪身而至,却已经来不及,灵力小鱼已经沁入幸千身体,他眉头微皱:“可有哪里不舒服?”
跟前的人却没应声,只眨了眨眼眼眸。
那女子已经远去,只留下句:“不知你们有没有听过四念鱼?”
四念鱼,本质并无攻击性,只灵力能激起人最基本的欲望,若是人多,又有恨意,便会自相残杀。
可幸千没有恨,唯有易感期。
这念头才起,腰间便陡然环绕上什么,他缓缓垂眸,是她的尾羽,柔软毛发被水流冲散,不断拂过手臂,接着是她攀附而来,他有一瞬紧绷,却仍稳稳将人接住。
“幸千。”他试图将她唤醒,可处于易感期的她被激发了欲望,眼眸已没了清明,面颊透着粉,脑袋不断凑上来。
他仓促挪开视线,无事,此一事他已有经验,此前亦有约定。
他拿过白玉菩提就要困住人双手,不曾想心绪松懈下,一缕灵力倏地从幸千伤口处溢出,接着毫不客气地从鼻尖沁入他体内。
沁入那一瞬,身体深处似有什么在苏醒,汹涌着澎湃着,用力催动着。
腰间的尾羽倏地一紧,他握着白玉菩提的手一下松懈,玉珠落了满地,又缓缓被水流承托着,起起伏伏。
28. 第 28 章
尾羽不断流转在腰间,碰到衣带,将衣带蹭出空隙,接着就要往里钻,莫无捱抬手握住始作俑者,尾羽不断扭动,似是挣扎,却不断扫过掌心。
他手倏地用力,攀附在他身上的人跟着吃痛:“疼……”
他恍然回神,立时松了手,并将身上的人扯下,脚步交替着撤后,体内被激起的悸动叫嚣着,一阵一阵涌上。
分明只吸入了一点四念鱼的灵力,竟如此难以克制。
他调动体内灵力试图压制,那方被扯下的人却再次凑上来,尾羽再次缠上腰腹,衣带倏地松开,尾羽探入衣襟——
他倏地睁眼,手落在她腰间,将人猛地一抬,衣襟滑落,而足尖微微离地。
“幸千,清醒些。”声音已经喑哑。
而沉浸在易感期的人已听不见,只依靠着本能不断凑近,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齿尖咬住了耳垂,很轻很轻,又很慢很慢地磨着。
莫无眼眸微缩,一声闷哼克制在喉头,他用力将人按在怀里,紧绷着的弦岌岌可危,而怀里的人无知无觉,只一口将耳垂含入,手一下一下抚在脖颈,经过喉结,再跟随喉结上下滚动。
呼吸陡然急促,布着青筋的手臂将人一扯,接着用力压在书架,书架一阵晃悠,书架上散落的书跟着下落,随后流转进水里,跟随水流的弧度不断上下。
隔绝水流的灵力缓缓荡漾着,是唯一的光亮,映照出一对交叠着的,被按在书架上的细白手腕。
“幸千。”是双沉浮着汹涌情绪的眼眸,呼吸急促入水,扬起一阵急缓的气泡,有手落在下颌,缓缓摩擦着,接着倏地用力——
“嗯……”一声嘤咛。
让即将触碰上的唇瓣倏地停滞,让充满欲念的眼眸陡然清明。
若他继续,她醒了会如何?
落在下颌的手倏地松开,陡然按在书架上,书架又是一阵晃动。
若是如此,她醒来便会发觉一切皆是他假面,所谓信任,所谓伙伴,不过是他步步为营的自私之举,她会发觉所有不为人知的心思,他将她围困在身侧,还要她甘愿,如此地卑劣。
他倏地扬起灵力打在自己肩头,将要愈合的伤口再次崩开,血液涌入水,一阵血红。
是疼痛。
疼痛可以唤回他的理智,可他却不可抑制地回想起曾经,如此疼痛时,她惧怕着,却仍坚定地为他疗伤的模样,她的力道如此轻柔,只这样落在患处,便能将伤痛缓解。
她再次攀附而来,这一次她力道很大,他没能站稳,视线翻转间,他瞧见了翻飞的发丝,终于散落的书架,和在水中一片混乱的书本。
尾羽再次缠在腰腹,拂过腰线,若即若离。
——
“会在哪里呢?”披散着头发的少女游在水中,襦裙翻飞间露出截半透明的手臂,她瞧见自己手臂,面上闪过愠怒,“都是坏蛋,把我的魂体打透明了不说,还用了我好不容易才保存下来的灵力,太过分了!”
她扯过袖子,好好地把半透明的手臂遮住:“就让他们自相残杀,最好一个死一个残,到时候再把人丢出去,哼!”
说着她扬手,祟气封锁了这一片:“也不能让他们伙伴把人找到,就让他们自己打自己!”
做完这一切她重新叉起手,足尖拂过水流,水流似有所感,迎着她在水中再次转了个圈,她继续找寻着,嘴中再次喃喃:“会在哪里呢……”
殊不知角落里正有两人悄然而过,稍矮一些的分外紧张,控制灵力罩的手都在发颤,听了那女子的话后面上便分外担忧,却也不敢说话,直到另一只手稳稳抓住她手腕。
一道术法缓缓落下,身旁的人也跟着出声:“无事,我已落下隔音术法,姑娘可以说话。”
与声音一同落下的还有他源源不断的灵力,灵力罩再次凝实。
她侧过头看去,他神色如常,面上没有一点担忧,她忍不住地问:“公子不担忧吗?这女子说会让他们自相残杀。”
秦逸略一颔首,视线看向那在水中飘荡着的少女,眼中若有所思,他随口应:“可她也说了,佛子二人将她的魂体打了透明,可见并未讨到好。”
他指了指左侧:“姑娘这边,我们跟上这女子。”
海棠看向另一边被祟气封锁的地方,眼里闪过犹豫:“可,我们不用去找幸千与莫大师吗?”
秦逸神色一顿,缓缓垂眸,才瞧见她已经分外焦急,额头都布满细汗,他恍然醒悟,她许是很少遇见此类情形。
他指腹稍稍用力,以示安抚:“姑娘不必担忧。”
“其一,”他指了指那方的祟气隔绝墙,“我们无法直接突破这祟气,若是强攻,必会惹得那女子注意,我们处于暗处的优势便会消失。”
“其二,”他耐心解释,“目前最重要的乃是除掉这邪祟,只需将其解决,无论是佛子困境亦或是我们困境,都可解除。”
他稍稍停顿,随后缓和了声音:“最后,姑娘觉着,佛子可会伤害幸千姑娘?”
海棠神色一怔,随后抬头,瞧见了双带着深意的眼眸,他嘴唇微动,像是在说什么既定的事:“佛子即便伤了自己,也不会伤幸千姑娘。”
他带着她的手跟上前方在水里游着的女子:“所以海棠姑娘,不如放宽心?”
她下意识点头,接着反应过来领先她半步的人应是瞧不见,于是诺诺应了一声,只面上仍担忧着,担忧着那句自相残杀,也担忧自己能否胜任,能够与这位秦公子一共,将他们口中的邪祟解决。
——
“你分明是想的,莫无。”
一道似有似无的声音恍然响起,莫无倏地回神,他微微起身,稳住身上的人,去找声音来处。
身上的人并无知觉,唇瓣若有若无碰着喉结,他呼吸一滞,再次按向自己伤口。
“你本就是想的,无论你如何克制自己,也无法掩盖你的内心,莫无,你早就想将她据为己有。”
“谁?”他眼眸微凝,一边警惕着,一边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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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在怀里。
“你可是在问我是谁?我便是你,你便是我,我就是莫无。”
他倏地抬眸,打出一道灵力,却始终落不到实处,而那声音也仍在:“莫无,你不曾听过易感期另一个解法?只需交合,她不会痛苦,你亦不会。”
话音一落,怀里的人嘤咛出声,似是忍耐。
“你是谁。”莫无的声音已带上几分愠怒,那声音却有恃无恐:“我是谁?我,便是你的执念。”
他眉眼微沉:“非也,我的执念乃是寻一人,杀了他。”
“是吗?”那声音突然靠近,莫无下意识将怀里的人护住,灵力跟着护在周围。
那声音却低低笑出了声,分外有恃无恐:“你寻那人是因为恨,可为何四念鱼灵力催动的不是恨意,而是你的,欲念?
“你有灵力,有十八枚白玉菩提,可你为何不将她围困,只为难自己保持清醒?难不成,只因为那微不足道的四念鱼灵力?
“非也,你如今这般是因为你甘之如饴,你舍不得她的亲近,又不忍毁了她的信任,所以你只伤自己。
“你甚至还想着,若自己伤势加重,等她醒来,她还会觉着愧疚,对你愈加信任,愈加关怀,是也不是?”
“你到底是谁。”莫无眼眸已有杀意。
而那声音依然悠然:“我已说过,我是你的执念,我就是你啊,莫无。”
灵力再也克制不住,就要炸开,那声音又不紧不慢地落下:“若我说,我有办法能让她忘却这段记忆,你当如何?”
灵力倏地一滞,莫无缓缓看向怀里的人,眼眸情绪浮浮沉沉。
若她忘记,那便无论我做什么,她都不会知晓,他的假面仍在,他的心思仍藏在暗处,她仍然会在他下一次受伤时焦急跑来,然后轻柔地给他治伤。
“瞧,你分明已想明白。
“我就是你啊,莫无,你如何想的,我全都知晓,而你要的,我都能给你,你确定,不先接纳我吗?”
无人瞧见这一方角落,祟气缓慢地,化作细细的一缕,缠上了地上的人,那人衣襟半开,腰间环绕着尾羽,怀里抱着一人,而他的肩头正沁出血液。
而祟气缓缓从一缕变成细流,接着变大变宽,叫嚣着,肆意着,要将人彻底淹没。
而在藏书阁外,一弟子匆匆走来,他穿着如一宗特别形制的弟子服,乃是专门递消息的探子,他妥帖行礼:“大长老,妖域来报,如今祟气已不同往日,如今已可侵蚀活人。”
祟气自出现以来便只能寄托在魂体,这是各族公认的事,如今竟已有活人案例?
万长老神色凝重,他看向藏书阁:“此事佛子几人不曾知晓,也不知能否防范。”
那弟子再报:“妖域还有言,祟气始终依靠激发执念而作乱,活人不如死人执念重,想来还是不易的。”
万长老听言松了口气:“如此应还好,秦逸道心稳固,佛子修佛多年,那二位姑娘瞧着也是稳重的,应是不会为祟气侵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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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41章“不要碰她。”
一枚玉珠停滞在跟前,带着淡金色灵光将她环绕,硬生生阻止了萧离的手。
“不要碰她。”熟悉的清润声音。
她喉头一滚,视线下挪,莫无眼眸极冷,白玉菩提环绕在他身侧,为了抵抗萧离正不断嗡鸣,而萧离的手往前一分,他的脸便白上一寸。
“阿偃,我从前便教过你,在决计护一人之前,要先思量自己能否有这个能力,如若没有,便不要随意出头。”
说罢他进一步伸手,就要破了这玉珠的抵挡,而下方硬抗的莫无猛地吐出口鲜血——
“等一下!”她连忙出声,跟前的手依言停下。
萧离很强,又有祟气在侧,如何也不是硬碰硬的时候,尤其莫无本就重伤在身。
她与底下的人对上视线,意思不言而喻。
察觉她视线的莫无忍了忍,忍了又忍,最终收了白玉菩提。
幸千看着近在咫尺的手,很白,一种多年没见过光的白,莫无收了玉珠,手便毫无阻碍落在她头上,祟气拂过头顶,一阵刺痛,她缩了缩脑袋,只觉得什么被逼着冒了出来,接着那手就要碰上——
玉珠再次出现,重重打在拿手上,一道血痕,下方又是一声闷哼。
她呼吸急促了瞬,心念一动,头上便有什么跟着动了动,分外熟悉的感觉,是耳朵被逼出来了,她不免戒备:“你要做什么?”
萧离引着祟气覆盖自己被打伤的手腕,溢出的血液尽数被吞噬,他全然不觉,好似将血肉喂养祟气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不过看看。”他视线落在幸千耳朵上,“瞧姑娘耳朵,似是驺吾王族,我恰好知晓些驺吾旧事,不知姑娘可有兴趣?”
驺吾王族,还有旧事?
幸千神色一怔,紧绷的耳朵有一瞬松懈,她似要应声,下方的人倏地有了动作,林不吝与万夕等人从后方直直迎上萧离,而莫无来到她身前,隔在她与萧离中间。
被围在中心的萧离眼眸微抬,控制着祟气要将幸千拉扯,幸千顿时察觉,连忙催动灵力与之对抗,跟前的莫无也极力扯动祟气。
祟气在两方努力下终于有一瞬松懈,她眼眸微凝,缔结日行千里消失在原地,脱离祟气后又瞧见萧离正要一掌打在莫无背后,她立时闪身到莫无跟前,将人纳入灵力范围后再次缔结日行千里。
萧离那一掌落了空,身后林不吝的剑也就要到跟前,他思索片刻,不再执着莫无二人,只转过身迎上林不吝等人,得了空隙的幸千连忙带着莫无后撤。
方一落地莫无便是倏地闷哼一声,血液从嘴角溢出,她抬眸,瞧见他面色又白了些。
“怎么样?”
他摇头回应,眼眸一错不错看着上空焦灼的战局,萧离用的是祟气,每次抵挡都分外游刃有余,便是林不吝一行人全力以赴也不过将将抵挡。
他神色逐渐凝重。
——
另一边,秘境的角落里,海棠瞧见了那颗“奇怪的树”,被祟气环绕着,瞧着枝繁叶茂的模样,结的果子也分外多,一颗一颗坠在枝干下。
可她却莫名觉得诡异,许是祟气,也许是别的原因,总归是先探查一番。
她似要上前,身后的秦逸阻止她:“有祟气。”
她摇头示意无妨,仍将手按在树干上,灵力融进树干里,去体会树所思所想,一刻钟后,她倏地睁眼,手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从树干离开,接着剧烈喘息。
“怎么?”是秦逸急切的声音。
“我没事,”她调整着呼吸,“我只是感受到了这棵树的痛苦,它。”
想到方才感受到的情绪,她的声音沉了沉:“它说,它是硬生生催生至此的,人参果树百年才长成,千年才结果,可它长成这模样不过七日,它甚至仅由四分之一的果实催生,还被硬生生透支生命力,结下不知
多少枚果子,现下。”
她看着跟前的树,枝繁叶茂,硕果累累,可这些都是假象。
“现下它痛不欲生,只求死。”
“这棵树还央求我,求我杀了它。”她看向秦逸,“我们能救吗?”
听了这番话的秦逸神色逐渐凝重,他看着周围环绕的祟气,声音微沉:“恐是很难。”
他引着灵力去触碰,方一碰上便瞬间被消融,不仅消融还要顺着灵力蔓延在他身上,他立时将灵力消散。
“你看,此处的祟气分外浓,像是以这树为依托,且不说救了,便是要杀它,也要先解决周遭的祟气。”
话音一落,另一处倏地传来响动,他抬头看去,只见那方的上空漆黑的祟气似在汹涌,接着树上的祟气也跟着翻涌,似是一脉相承。
海棠似有所感,也看了过去,她疑惑:“这又是?”
秦逸略一停顿:“瞧着像是打起来了。这里应就是那人老巢,他不在,许是佛子那方发生了什么,只靠人参果已无法成事,他需得亲自前去。”
听到打起来,海棠不免担忧:“那……佛子那边能打得过吗?”
秦逸没有应声,只看看那的祟气,又看看跟前的祟气,心里逐渐有了一大胆猜测。
他拿出封印祟气的玉壶,指尖轻点,阵法层层显现,他看向海棠:“海棠姑娘,我有一计,不知可否能行。”
海棠应:“公子但说无妨。”
秦逸引着灵力,将玉壶上的阵法落在自己手心:“若我猜测不错,这里的祟气乃是以人参果树为载体,再用血肉进行喂养,而那人用的祟气也是来自人参果树,若我们将此树连带着祟气一同封印,那人会不会无祟气可用?”
海棠听言倏地抬眸,二人无言对视。
——
“不行,打不过啊!”林不吝按住自己胸前伤口,为祟气所伤的伤口一阵滋滋作响,他疼得龇牙咧嘴,“这人便是化神,这么一番打斗下来也该有颓势了,可他好像不会累一样,这怎么打?”
万夕祭出第十座法器,前面九座已在打斗中作废,她咳了咳,压**内翻涌气息:“打不过也得打,你可瞧见了,他尽下死手,今日他是要将所有人都留在这里。”
她洞察力敏锐,一番打斗下来已洞察他心思,佛子不过是他的一把刀,便是后来不成事他亦有后手,他要的是所有人都死在这里。
她神色微沉:“今日他若不死,便是我等死。”
话音一落,周遭或多或少负伤在身的人皆面色凝重。
有一人出声:“难不成就一点办法也无?那姑娘不是说了,他身上血液能消融祟气,若我们尽力去砍伤他,能否用他的血消融他的祟气呢?”
专注打斗的萧离正听见这话,他眉眼微挑:“我的血,能消融祟气?”
位于后方的幸千听言心里一沉,此一事还是被提及了。
她看向闭眼调息的莫无,他受伤太重,没有再战的能力,为了破局,他决计突破,若能元婴,此一战便还有希望。
大家都在等他,可。
那方萧离的视线淡淡地看了过来,准确地落在她身上:“可是你说的,我的血能消融祟气?”
这话一出,幸千心里又是一沉,他太敏锐了,不过三言两语便发现了端倪。
她缓缓抬眸,只见上空战局正停滞着,不仅萧离,就连林不吝等人也看了过来,视线存在感极强。
血液的秘密是她最大的底牌,若是用了,此后便有无尽的麻烦事,可若是不用……
管不了,如今想活下去都难,没有什么底牌是不能用的,若等不到莫无来破局,那便她来破。
她神色一定,引着灵力来到众人跟前,她对上萧离:“是我说的又如何?”
萧离将人瞧着,没有感情的眼眸终于有了变化,浮现疑惑与思索:“你此番言论,说明此一事并非空穴来风,莫不是真的有人的血液能消融祟气?”
这话一出,万夕率先看向幸千,接着是林不吝,其余所有人。
幸千额头溢出细汗,她指尖有一瞬颤抖,却极力稳住,她迎上众人目光:“你们莫不是信了他不成?他可是要杀我们的人,三言两语便引着你们来怀疑我,焉知不是他的诡计,此刻若我们不站在一同,谁能还救我们?”
她声音虽笃定,衣袖下的手却几乎将衣襟抓破。
这话说的在理,众人挪开视线,再次一致对外,幸千又加了一句:“我们只需再撑一会,莫无便能晋升了。”
林不吝点头附和:“是了,只需再撑一会。”说着他执剑而去,万夕的法器跟着往前,随后是众人的灵力。
见大家再次迎上萧离,幸千松了一口气,她抹了抹额头细汗,眼眸流转间却瞧见萧离正在瞧她,似是在端详,她心里一惊,下意识缔结日行千里。
离开原地后她猝然回眸,只见一缕祟气扑了空,祟气攻击性并不强,倒有些捆绑的意味。
不好,他还是怀疑了。
周遭的打斗如火如荼,所有人皆沉浸在打斗中,她没加入战局,却不敢大意,时刻捏着日行千里,果不其然,不过两吸的时间,危机感再次袭来,她连忙离开原地,却不曾想这次的祟气不是捆绑的,是来攻击的。
她虽离开了原地,却被祟气划上,她立时去捂伤口,却抵不住沁出的血液从指缝中流出,眼看着就要滴落,而血液下方正是一缕才到的祟气。
她眼眸微缩,连忙抬手去接自己的血,却来不及了,血还是落在了祟气上,一阵滋滋声后,祟气陡然消融。
她面色一白,猝然抬眸,只见萧离正看着她,嘴角微扬,眼眸似有深意。
第42章 第42章被揭开的秘密,护她周全……
那一刻,血液消融祟气那一刻,她只觉得周遭顿时遁入寒冬腊月,而她如坠冰窖。
萧离的视线仍在她身上,她僵着手拿出细布将伤口死死捆住,确保绝对不会再溢出血液后她才敢抬眸,去瞧别人神色。
大家都沉浸在打斗中,林不吝手上添了新伤,万夕又祭出了新的法器,别的人也抵抗着祟气。好似无人察觉,却又好似——
万夕陡然看向她,面上一派复杂,接着林不吝也看了过来,面上没了惯常的调笑,眼神少见的正经。
她下意识把受了伤的手躲在身后,指尖微颤。
这时下方倏地扬起道淡金色灵力,灵力直冲上空,接着雷劫落下,阵阵闷响,而莫无闪身来到跟前,白玉菩提环绕在他身侧,他气息已节节攀升。
他揽过幸千,将人护在身后,抬手的瞬间,白玉菩提跟着上涌,而等候着的雷劫倏然而下,他不躲也不避,只径直带着雷劫往萧离而去。
他竟打算利用晋升雷劫与萧离一分高下。
众人恍然明白他的心思,纷纷散开给他留出空间,而他对上了萧离——
雷劫轰然而至,狠狠落在他脊背,将带血的衣襟炸开,将本就布着伤痕的肌肤劈得焦黑,他不曾抵挡,只以自身为引,带着雷劫的力量用力打在萧离身上。
萧离跟着抬手,祟气环绕在他手掌,迅速与莫无对上。
那一刻,好似所有声音都沉寂,随风而动的叶尖也停滞不动,场下只有这两掌对上时绝对力量碰撞的声响。
轰——
双方陡然撤开,力量碰撞的余韵荡开数里,所有人连忙缔结灵力抵挡,林不吝看着那被逼退的祟气,神色分外震撼:“雷劫也敢利用,他还真是……”
莫无只落下第二掌。
萧离眉眼微抬,终于正眼看向莫无。
“阿偃,”他嘴唇微动,手下却缔结繁复法印,祟气汹涌而至,汇聚在他身上,“你此举,可是要杀了为父?”
为父?
莫无眼眸一沉,只用力打在萧离身上,将聚集的祟气轰然打散。
“我没有父亲,只有母亲。”
他再迎上第三第四道雷劫,雷劫经过他周身,一阵噼里啪啦的电流声,这一次他直直对上萧离心脏,跟前的人却不躲,只说:“你杀不了我,我已跟祟气融为一体。”
话音未落,莫无这一掌已经按在萧离胸膛,混着雷劫的灵力倏地将胸膛倏开,里面却空无一物,炸开的也并非血肉,而是散开的祟气。
萧离嘴角微扬,抬手间散开的祟气再次汇聚,从四周将莫无环绕。
雷劫再次轰然而下,打进祟气里,却瞧不见莫无身形,只一声又一声的闷响。
偶然祟气荡开的间隙,只依稀能瞧见二人在过招,一方缔结着雷劫,另一方汹涌着祟气 ,打的不分伯仲。
可元婴雷劫不过四十九道,莫无还能用多久?
幸千看得心里一紧,视线流转间又瞧见自己伤口,匆匆捆住伤口的细布渗出些血色,接着身侧似有人前来。
是万夕。
“姑娘瞧着心神不宁?”
她将手往后藏,极力去稳面色神色:“有些担心佛子,不知雷劫还能用上几时。”
“也是,”万夕点点头,站定在她身侧,好似只是一同观看战局,“世人破镜,死在雷劫下的不在少数,能如佛子这般利用雷劫的,古往今来也没几人。”
不远处的林不吝也看了过来,瞧见站在幸千身侧的万夕时眼眸微凝,往常此时他定要接话的,这会却没有,只不断投来视线。
幸千如芒在背,背在身后的手缩进衣袖。跟前战局仍胶着着,祟气环绕,瞧不清谁占上风。
她往旁边挪了挪,只说:“万夕姑娘,我们不若去帮一帮?”
万夕应:“怕是不可,此事本质上乃是佛子在渡雷劫,雷劫霸道,去了恐遭攻击。”
她看向幸千头顶的耳朵:“方才听那人说姑娘乃是驺吾,驺吾一事我亦有耳闻,只我以为佛子与姑娘会是敌对,竟不曾想你们二人关系这般好。”
幸千摸了摸脑袋,带着韧性的软骨拂过手心,耳朵竟然还在,她连忙将耳朵收回,手反复摸,确认耳朵消失后才应:“起先确实是敌对的。”
她不着痕迹地退后,抬眸间神色有一瞬僵硬,却很快恢复如常:“不过祸害的名头本就奇怪,我也不曾做坏事,平白无故的,怎的就是祸害了。”
“也是,”跟前的人应和,“方才姑娘还跟我们一同应对祟气呢,如何就是祸害了,姑娘如此心善,想来日后瞧见祟气为祸之事,也不会袖手旁观吧?”
这话一出,幸千倏地抬眸。
同一时间,四周的祟气倏地散开,接着被突然显现的阵线用力压制,莫无二人身影也终于显现,萧离神色微变,目光看向秘境某处,他手里的祟气正在流失。
——
“成了?”
海棠看着地上一圈又一圈的阵法分外迷茫,“如此便是成了?”
秦逸点头,他声音透着疲惫:“应是成了,我已将数道阵法落下,祟气也尽数被封,这也是我的极限了。”
海棠似懂非懂,她引着灵力要按在人参果树干上,不曾想还没接触到树,树上的果子便稀稀拉拉落了一地,接着树迅速萎缩,碧绿的叶子眨眼间便枯黄,前一秒瞧着还生机勃勃的树干,下一秒便干枯,不过半刻,树便成了要死不活的模样。
她手微颤,无处安放的灵力消散在空中。
“我还想,救它呢。”
“不必伤怀,我们封印了祟气,与它而言便已经是在救了,”他抬眸,看向有动静的那边,“只不知对那边的战局是否有用。”
——
自是有用的。
没了祟气来源的萧离在莫无雷劫下节节败退,没多久便被逼到角落,莫无最后一道雷劫也跟着落下——
他的手扼住萧离脖颈:“你输了。”
萧离神色不变,只看着近在迟尺的人,雷劫全部落下代表他已顺利迈入元婴,经过雷劫锤炼的身躯表面虽不堪,内里却充满力量,还有他充沛的灵力。
他眼眸微动,看向一旁嗡鸣着的白玉菩提:“晓净,我们阿偃好像长大了。”
话音未落,莫无扼住脖颈的手陡然用力,他眸色极冷:“你没有资格唤我阿偃,世上只有一人有此资格,她已经死了。”
被扼住脖颈的面色青紫,面上却缓缓展开笑,声音也带上笑意:“阿偃,你可知何为血缘?我护不住我想护的人,你又——”
手倏地用力,脖颈被生生折断,他却还能说话:“如何能?”
接着萧离化作祟气,祟气周身环绕上阵线,硬生生将祟气压向某个角落,底下横七竖八被捆着的弟子身上也浮现祟气,一同被阵线捆着离开。
一旁瞧见这场景的万夕皱了眉:“瞧这模样,莫不是真人并未到场,跟前的只是是祟气作的分身?且这祟气……”
林不吝接了话头:“祟气应是被封印了,不知是谁的手笔。”
莫无看着跟前空了的手,面上瞧不出神色。
是分身,并非他本人,血缘秘法是幌子,传出的消息也是幌子,诱使他来,诱使所有人来,又将所有人戏耍。
他倏地握拳。
身后似有声响,是林不吝的声音:“幸千姑娘……”
他眉头微皱,转过身捕捉幸千身影,她立在万夕身旁,林不吝正往她身侧去。
“幸千。”他眼眸微凉,倏地出声,那方被围着的人却如蒙大赦一般,指尖顿时缔结日行千里,下一秒人已到他身后,微弱力道揪住了他衣襟。
他眼眸微凝,回过头,却见她垂着脑袋,依稀可见的下颌透着显而易见的紧张。
“姑娘?”
她恍然抬眸,微圆眼眸一错不错看着他,似是要说什么,额头还布着细汗。
他心里倏地一沉,再回过头时,却瞧见林不吝,万夕等人已聚在他跟前,若有若无的灵力环绕在他们周身,意思不言而喻。
他握紧虎口白玉菩提,脚下向前半步遮住身后的人,面上却不显,只笑着:“各位,此事已了,想来彻底解决祟气的办法不过乌龙一件。
“各位也瞧得清楚,那人与我有些渊源,不仅能用祟气,还分外有谋算,此番便险些让我等命丧于此,未来也定是修仙界一大威胁,各位不若快些归宗,告知各自长辈才是。”
跟前数人却没动,为首的万夕从储物戒中拿出新的法器:“如佛子所言,此人确实危险,可偏偏还有别的事,此事既让我等知晓了,又如何能不作为?不然回了宗门,可是要受罚的。”
秘境因为主人的离去开始消散,四周场景有了裂痕,接着裂开化作虚无,角落里的海棠二人因此现身。
“幸千!”瞧见幸千的海棠分外兴奋,“你们怎么样?我和秦公子封印了祟气,不知道有没有帮上你们。”
说着她飞身而来,身后跟着秦逸,封印了祟气的秦逸神色轻松着,他轻巧抬眸,瞧见莫无二人时正要出声,却又听见——
“秦公子,你应到我们这边来。”
他神色一怔,朝着声音来处看去,是万夕与林不吝,二人身后还有来自各宗有头有脸的人,不是大师兄便是二师姐,此刻聚集着,周身还隐隐有灵力起伏。
是分外明显的备战状态。
他心里一沉,面上的轻松褪去,神色再度凝重,他挪动视线,与他们对峙的正是莫无和幸千,幸千被护在莫无身后,而莫无的白玉菩提已然祭出。
第43章 第43章衣襟半松
“佛子这是什么意思?”
万夕视线扫过嗡鸣着白玉菩提,手下跟着凝滞灵力,“如今我也有几分好奇了,那姑娘的秘密,佛子是知晓,还是不知晓呢?”
气氛剑弩弓张,幸千愈加紧张,拽紧了跟前衣襟。
原本还高兴着的海棠听见这话面色顿时一变,她没有犹豫,上前站在莫无身旁,幸千跟前,与人对峙她不免紧张,却极力出声:“你们要做什么?莫不是要直接抢人不成?”
秦逸叹了口气,也站在莫无身侧,意思不言而喻。
万夕见状眼中闪过意外:“如此看来,你们应是都知晓了?”
她看向秦逸和莫无:“如此行径佛宗和如一宗也能允?”
莫无仍是笑着的,眉眼慈悲,神色柔和:“抱歉,今日幸千你们怕是带不走。”
说
罢他眼眸微抬,嗡鸣着的白玉菩提倏地往前,径直打向万夕面门——
争斗一触即发——
万夕眼眸微凝,抬手灵力化作无形丝线,控制着法器抵挡,林不吝执剑而来,剑尖抵住一枚玉珠,他抬眸:“和尚,你当真要将事情做绝?今日你若真的与我们为敌,来日将面临的你当真想清楚了?”
莫无神色不变,面上仍温和着,手下却毫不留情,打出数十道金钟罩,将二人背后十几人人死死围困。
万夕在空隙间点燃了宗主令,烟火带着灵力,在半空中炸开。
幸千似有所感,恍然抬头,正瞧见烟火荡开灵光,这不是一般的传信烟火,是带着灵力,能直接通知千里之外和修宗宗主和长老的烟火。
她心里扬起不安。
秦逸也瞧见了这烟火,他当即上前:“你们先走,我给你们拖时间。”
幸千倏地回神,正瞧见秦逸将她和莫无猛地一推,海棠站在他身侧,引着灵力帮衬着,接着莫无抱住她,带着她急速离开。
那群人察觉到动向,立时引着灵力狠狠打来,还有万夕恼怒了的声音:“秦逸!你如此做派,不怕回宗门被责罚吗!”
秦逸并未应声,只与海棠一同极力抵挡,她甚至能清晰瞧见海棠颤抖的手。
怎么会这样?
她被带着越来越远,秦逸和海棠逐渐变成了小圆点,最终一点也瞧不见,可她眼前好似还是那副场景,那副所有人都要抓她,而她的朋友苦苦为她支撑的场景。
怎么就这样了?
莫无带着她一刻也不缓赶着路:“幸千,一日千里可还能用?”
她下意识缔结着灵力,在日行千里即将落成时倏地怔住,察觉到她停顿的人投来视线:“如何?”
她抿了抿唇,声音发紧:“我们能去哪里?”
好似从秘密被揭开的那一刻起,这偌大的修仙界便已没了她的容身之所。
抱着她的人缓缓停下,她似有所感,跟着抬眸,他仍是笑着,虽面临着未知的危险,也仍是笑着的。
他说:“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她皱了眉:“可那些人不会过来抓我吗?”
光是从方才场景逃出来,就已经需要朋友竭尽全力了。
思及此,手下灵力有一瞬不稳,察觉到的人抬手稳住她的灵力,他一错不错看着她,眼眸翻涌着情绪。
“不会,如若要将你抓走,需得先踏过我的尸首。”
她心口一滞,气息陡然翻涌,接着灵力开始动荡,起伏,乱窜,就要涌出体内。
跟前的人倏地收了笑,指腹按在她脉搏:“不好,姑娘灵力已有金丹中期却未晋升,应是心境不曾开解,再不修心,怕是要坠入心魔。”
他的灵力顺着脉搏探入她体内,似要帮助她理清紊乱灵力:“幸千,你有何事烦恼在心?”
何事烦恼?
若要细究,那可太多了。
她不愿被当做祸害,想为自己正名,她也不想怀璧其罪,被这样追着围困,她想要自由,想像个普通人一样去哪里都可以,还有莫无与她,这似是而非的“伙伴”关系。
就连此刻,即将堕入心魔的此刻,她甚至都不知晓自己到底在烦忧哪一件。
眼前的人逐渐模糊,模糊,最终变成一团黑。
莫无将突然晕倒的人接住:“幸千?”
晕倒的人已经不会应声,而后方仍有声音传来,他倏地捏紧白玉菩提,需得寻一安全之处。
似有什么碰到手掌,他垂眸看去,是一枚玉牌,上方只一听字。
听雨阁,黑市。
他眼眸一定,将人按在怀里,足尖转了方向。
两刻后,此地闪现几人身影,为首的乃是一老者,他指腹轻捻,好似在抓着什么:“这灵力走向……”
他看向别处:“莫不是黑市?”
接着万夕匆匆赶来:“师尊,可有查到他们走向?”
老者回过头:“你当真瞧见了那姑娘的血液可消融祟气?佛子护在她左右,如一宗秦逸也为她断后,此举若是弄错,佛宗如一宗都不好交代。”
万夕面色有一瞬犹疑:“弟子确实是见到了,当时一同瞧见的还有暮亓宗林不吝。”
“可暮亓宗并未动作,”老者指腹轻点,似在思量,“各宗还在观望中,我们也不可操之过急,先派些人去寻才是妥当。”
提及此,他声音隐隐责备:“你也是太急了些,如此便用上了宗主令,若是错了,我们和修宗该如何自处?
“便是没有看错,也不该如此激进,我们本可以好好与人言说,商谈一番。”
万夕面色变了变,和修宗百年不曾有建树,宗门大比上本宗弟子也是节节败退,如此下去落下上三宗是迟早的事,可若率先掌控幸千。
她垂着头,最终没有辩解:“谨遵师尊教诲,弟子知错。”
——
黑市依然是那般模样,人来人往皆是穿着黑袍的人,或是驻**易,或是突然迈入隐藏着的店铺,又或是有人将人横抱着,腰间明晃晃一枚玉牌。
莫无将怀里的人遮得严严实实,确保不会漏出一根头发丝后才抬眸去端详经过的每一个人。若有可疑,那便杀之。
一刻钟后,一黑袍人出现,走动间露出浅碧色衣裙,她走到莫无跟前,微微抬起帽檐:“你也是够大胆的,如此情形还敢来我听雨阁,不怕我直接将你扣下?”
莫无眉眼微抬,只说:“若你将人扣下,贫僧便只好让听雨阁就此消失。”
螺衣神色一怔,才反应过来此人是莫无,并非幸千,她诧异:“怎么是你?我们家小幸千呢?”
莫无掀开黑袍,只露出怀里人的下颌,螺衣瞧着不省人事的人面色微变:“这又是怎么了?”
旁边似有人经过,莫无立时将黑袍落下:“晋升在即却堕入心魔。”
“怎会如此?”螺衣惊得捂嘴,“小幸千怎的如此多灾多难。”
她转过身,率先迈动步伐:“先随我来吧,你们也真是的,上次她来,带着一个重伤的你,现下你来,又带着不省人事的她,你们就不能都完好着来一次?”
莫无动作一顿,只按紧怀里的人:“多谢,日后若需要贫僧——”
螺衣摆手打断:“行了行了,这番话上次便说过了,我也是为了幸千,不是因着你。”
——
莫无再次回到听雨阁偏殿,上一次他受伤的地方,只这一次原本活蹦乱跳的人没了声响,分外羸弱地躺在他怀里,眉头紧皱着,灵力时不时便要溢出。
他倏地捏紧白玉菩提,白玉菩提一阵嗡鸣。
他的状态说不上好,螺衣看在眼里,她忍不住出声:“坠入心魔是个人修行,谁也帮不了她,佛子你这又是。”
她叹了口气,走出门:“小幸千血液的事我也听说了,堕入心魔我虽帮不上,但抹去你们踪迹还是可以,你们且安心待着。”
话音一落,门缓缓关上,偏殿归入寂静。
莫无看着怀里的人,手拂过她发丝,眼眸一寸一寸扫过她眉眼,似要将人印刻在脑海。
世人觉着坠入心魔旁人无法帮,不过是因为没人愿意神魂离体,进到别人识海里,因为稍有不慎,便是神魂俱灭的下场。
若是幸千因无法走出心魔,灵力紊乱而死,那他神魂俱灭又有何妨?
他垂头,额头与幸千额头相抵,接着神魂溢出,沁入识海。
并不算常长的发丝因动作垂落,落在幸千肩头,融进披散着的头发里,逐渐不分彼此,皱着眉昏睡的人指尖微颤,接着被另一指节覆盖,揉进指缝,十指相扣。
——
“你对他分明有别的心思。”
“我没有!”幸千失声而出,她抱紧自己双腿,极力将自己缩成一团,“我没有,莫无是和尚,我怎么会对他有别的心思?你胡说!”
“是吗?”那声音仍在,“那你起先为何要躲着他?为何仅仅因为一个拥抱就乱了阵
脚?为何他蓄了发你便不敢直视,为何他脱下僧袍你便不敢与他碰面,为何?”
她恍然抬眸,好似瞧见了“莫无”,玉冠束发,身着圆领袍,腰间一枚鎏金玉佩,没有一点和尚的模样,可偏偏他虎口挂着串白玉菩提。
她猛地出声:“不可能!我于他而言只是伙伴,他是和尚,之前我易感期,那样对他他都无动于衷,如今我又如何能——”
眼前的“莫无”来到她跟前,身上衣襟倏地变回僧袍,玉冠掉落,发丝松散,而他衣带半松,胸口衣襟若隐若现,“他”笑着,慢条斯理地,用那串白玉菩提环过她双手。
她陡然没了声响。
心魔里的他哪里像个和尚,分明是妖鬼,惑人的妖,要命的鬼。
第44章 第44章幸千,采补我,用力地,……
是假的,莫无不可能这样,这只是她的心魔而已,可她的心魔,为什么会是莫无?
“为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为什么吗?”她又听见了那声音,“因为这是你的欲望,你逃避的,不敢承认的最真实的欲望。”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倏地摇头,极力抽回自己的手,却挣不开,跟前的“莫无”只笑着,连带着白玉菩提将她的手往后一压,那一瞬,周遭场景倏地变化,身后浮现柔软床铺,而她的手正被压在床铺上,被褥深陷。
这不对,就算这只是心魔,也不行!
她极力将跟前的人推开——
莫无倏地一个踉跄,他眉眼微沉,稳住身形,抬手间却瞧见衣袖是许久不曾穿的僧袍,衣襟还。
还有她的声音:“假的,都是假的……”
他朝声音来处看去,那里竟是张偌大床铺,幸千正缩在床的角落。
他似要出声,却有无形的力量控制了他,将他要说的话停在喉头,他神色一顿,随即反应过来,此处是她的心魔,他作为外来神魂会为她心魔所控。
思及此他心里一紧,他一进来便直接被控制,是否说明她的心魔里,有他的身影?那他,扮演的又是何种角色?
不等他想清,无形的力量再次控制了他,带着他往前迈步,走到床前,膝盖落在床边,接着“他”倾身而上,她的双手被那串白玉菩提捆着,“他”似是早就知晓,只扯过白玉菩提,连带着她双手用力按在头顶,而他另一指尖,挑开了她衣襟。
指腹触碰衣襟那一瞬,他大脑有一瞬空白。
竟是,这般。
怀里的人被迫抬眸,微圆眼眸带着水汽,这样看着他,如此克制。
他喉头一滚,心底压抑许久的情绪乍然上涌,席卷着周身,控制着心脏,掌控了思绪。
所以幸千,你的心魔,是我,对吗?
你其实在克制着,却不愿承认,对吗?
无形力量好似消失,她睫羽微颤,好似是说给他听,又好似只是说给自己听。
“莫无,你破戒了。”
嗯,我破戒了,从你在漫天雨幕里,匆匆向我跑来那一刻,便已破嗔念,此后的每一此相处,都在加深。
他倏地抬腿,堵住她退路,在她分外无措的眼眸中缓缓凑近,他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脏,正剧烈跳动着。
他知晓此处是她的心魔,既已没了控制他的力量,便该将她拉起,告知她缘由。
他亦知晓不该,不该如此佯装不知,去占她的便宜。
他全都知晓,可,那又如何?
在她的心魔里,他本就是如此,不是吗?
他眼眸微暗,倏地压上近在咫尺的柔软——
叮——
她好似听不见了,唇瓣相贴那一瞬,酥麻从身体各处扬起那一瞬,她已全然听不见。
那一直存在的扰人声音骤然消退,心里不断告诫自己要清醒的声音也跟着消散,唯有那突然翻涌而上的情绪。
如此清晰地,一点点流淌在心底。
柔软捻在唇瓣,细细啄吮,于是那情绪逐渐壮大再壮大,直到唇齿被撬开,情绪彻底失控,冲开了名为理智的决堤。
她缓缓地,仰了头。
跟前的人似有所感,手落在她脖颈,将她往怀里用力一压,每一处接触的地方都传来酥麻,还有唇|瓣。
柔软碾过上颚,牙关,纠缠着她的,好似“他”也带着无法克制的情绪一般,如此沉沦。
可她知晓不是,这只是她的心魔,不是莫无。
眼角沁出泪水,不知是因为心底情绪里掺杂着的涩意,还是无法克制的酥麻,总之泪水从面颊滑落,流经嘴角,是咸涩的。
她挣脱了白玉菩提,玉珠散落了一床褥,而跟前的人倏地撤开,眼眸浮沉着,似要说什么,却先抬手抹去她眼泪。
“幸千,”他声音喑哑着,“幸千。”
她不断喘息去汲取呼吸,抬手间外衣滑落,堆叠在床褥,细白手臂抬起,揪住了松散僧袍。
“莫无,我们算什么伙伴?你旁若无人的亲近,无微不至的关怀,哪里是伙伴?你还冠冕堂皇说我对你太好又不许你靠近,你怎么不反思下自己,是不是太过越界?”
她抿着唇,眼角又沁出泪水:“明明是我的心魔,你还要来插一脚,怎么哪里都有你?”
“皆是贫僧的错。”莫无抓过那细白手臂,顺着力道将人按在怀里,僧袍跟着滑落,发丝垂落在肩,纠缠着指尖。
他看着她的脖颈,细细的衣带松松系着,好似轻轻一扯便能扯开。
他眼眸愈加沉,自是他的错,本就是他卑劣在先,一步一步靠近,还贪念过盛,引她沉沦。
指腹捏住了衣带,倏地用力。
“既是贫僧的错,那便由贫僧结束。”
他将人猛地一提,她的手分外无力,落在他肩头,嫩黄的颜色滑落,落在他眼眸,遮住了朦胧景色,他仰头,吻在她嘴角。
“幸千,采补我,用力地,采补我。”
用我这修炼了二十年的佛子身,助你扶摇而上,就此攀登。
漆黑一片的识海,在灵识触碰,交融,交错中缓缓褪去颜色,紊乱的灵力在一遍又一遍的交|缠中缓缓捋顺,气息节节攀升,喘|息接连不断,水流湍急之后又归为平缓。
而识海中那座金色坐莲,不断旋转着,舒缓又合上,合上又猝然展开,直到归于平静,露出其中一对身影。
发丝滑落,又被指尖勾住,拂过耳后,莫无看着怀里彻底沉睡过去的人,神魂有一瞬明暗。
“是真的,幸千,我并非你的心魔,是我的神魂,进了你的识海。”
沉睡的人已听不见。
——
听雨阁中,螺衣跟前正站着一行红衣女子,若有听雨阁人在此,便会发觉她们乃是听雨阁几乎很少一同出现的长老们,皆是金丹修为。
她摸着下颌琢磨:“如一宗乃第一仙门,不可能没有动作,大长老,还请你带着几个人去查他们的动向和轨迹。”
“暮亓宗和和修宗作为上三宗,应该也会派人去寻,”她微微起身,又看向别的长老,“不若三长老去吧?而且和修宗这几年瞧着要落魄了,肯定是很急的。”
她抬眸:“还请五长老再带一队能打的过去,若是发觉明确行动的人,直接阻拦即可。”
这话一出,原本准备应声的五长老顿时抬眸,她犹疑着:“阁主,探听动向已经仁尽义尽了,怎的还要动手?若动了手,便相当于站了队,我们听雨阁满打满算也不过是个情报组织,如何能与一个宗门抗衡。”
“你也说了,我们是情报组织,”螺衣笑着安抚,“左右我们知道的秘密多,他们不敢拿我们怎么样。”
五长老欲言又止,一旁的大长老瞧见,无奈出声:“小五是觉着没有必要结怨,若那姑娘血液真有那般妙处,我们又能挡几时?”
螺衣听言顿时丧了脸,她叹了口气:“所以啊,所以我才想着能帮一会是一会。”
她拿出玉牌,灵光闪过,露出幸千曾写过的文字。
“你们瞧,她是这样好的姑娘,便是旁的人遇见,也会想要帮一帮的。”
长老们逐字读过,看到最后时纷纷噤了声。
时间缓缓沉寂,如今入了夏,窗外的枝叶也抽了条,一条簇拥着另一条,直到簇拥成一团繁盛枝叶。
长老们领了命令一个接一个离开,螺衣琢磨着还有什么事能做,琢磨着琢磨着倏地抬眸:“诶?这气息,莫不是已经渡过心魔,晋升了?”
“这都三天过去了,真是不容易。”她站起身,往偏殿方向走去。
——
偏殿内,幸千缓缓睁开眼眸,方一睁眼便是自己灵力四处环绕着,她定定地看一会,随后起身,发丝滑落,覆盖住指尖。
她环看周围,场景分外熟悉,好似是……听雨阁?
怎的来了这里?
她晃了晃脑袋,一些记忆排山倒海而来,脸红耳赤的,肌肤相碰的……
她面色倏地一红,接着急忙查看自己衣襟,完好的,不是没穿的,也不是散落在这在那的。
而且只是心魔而已,对,只是心魔,不是真的,莫无也是她臆想的,都是假的。
她心中默念,可那些画面仍不断盘桓,一会是有力的手臂,一会又是那句“采补我,用力采补我。”
她倏地用力捶打在床铺上。
天爷,她都干了什么?她的心魔为什么这么,这么的!
她痛定思痛,用力晃头,决计要把这些都从脑子里扔出去。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个小缝隙,她神色一凛,倏地抬眸,是螺衣,她从缝隙探头进来:“能进吗?”
瞧见是螺衣后她松了口气,她连忙应:“可以的,可以进来。”
螺衣依言进了门,她环顾四周:“瞧你这灵力,应该已经金丹了,佛子带着你来时我都快吓死了,心魔缠身,可是分外凶险的。”
提及心魔,幸千面色又是一红,她摸了摸脖颈,收了灵力,灵力汇聚在丹田,而丹田内一枚圆润金丹。
螺衣的声音已到跟前:“怎么样?修为如何?”
她于是引着灵力走了一个周天,走完之后分外震惊,指尖都惊得颤了颤。
螺衣担忧着:“怎么了?”
她傻眼,灵力汇聚在掌心:“我好像,金丹巅峰了。”
她整整跨越了一整个境界。
螺衣也震惊:“竟,竟这么多?你这是积压了多久的心魔啊?这么补?”
提及此,幸千神色微暗,是了,她喜欢莫无这件事,竟积压了这么久,直到积压成心魔,她才看得清。
第45章 第45章双修
一些被迫逃命的记忆后知后觉浮现,幸千看向门外,没有某人身影,她摸摸脑袋,装作不经意:“方才听你说,是佛子带我来的?”
螺衣听言顿了顿,随后了然,她点在幸千肩头,笑得促狭:“想问人去哪了是不是?醒来没见着人,想了是不是?”
“没有,”幸千顿时否认,她不大自在,只说着别的,“我只是想问问外边如何了,我的事怎么样,决没有在寻他,自然也没有想。”
“行行行,你说没有就没有吧,”螺衣已将人看透,她只笑着顺着幸千话头,“你的事还没闹起来,不过各宗暗地里都有动作,指不定还在比赛谁先抓到你呢,我已经派人去盯着了,到时候你走的话定给你规划一条安全路线。”
竟还让听雨阁也加入进来,还是帮她。
幸千神色一怔,眼前又浮现朋友竭尽全力给她断后的画面。
她就要起身:“我还是现在走吧,要是让各宗知道我在听雨阁,连累你怎么办?还有你的人,还是撤回来比较好,别因为我被各大宗针对了。”
“好了幸千,”螺衣将人按下,“能把你留下,我肯定是考量了的,我身为一阁之主,也不是儿戏的人,要是真的危及听雨阁,我也不留你,第一个就把你赶走。”
话虽这样说,幸千还是觉着不妥,她觉着还是不要在这待太久的好,而且莫无去了哪里?醒来一直没见到人。
她又开始往门外看。
螺衣看在眼里,她掩嘴笑着:“方才我的人来报,佛子是去查探四周有无可疑的人去了,估摸着等会就回了。”
话才落下,门便被缓缓推开,虎口挂着白玉菩提的人走进,眼眸一错不错看过来,直直落在幸千身上,被看着的幸千又想起了自己分外荒唐的心魔,她面色一红,仓促挪开视线。
夹在中间的螺衣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顿时笑弯了眼,她也不出声,只兀自起身走出。
“吱呀”一声门再次被关上,此处再次只剩莫无和幸千,日头将要落下,却还残留着热意,连带着屋子里,也跟着闷热起来。
幸千给自己扇着风,声音努力正经:“螺衣说,说你去查探了,有没有异常?”
“没有异常,听雨阁将踪迹扫的很干净,”他径直坐在床边,还拉了她的手,“你呢,修为如何?”
温热指腹打在脉搏上,分明只是在查探,她却觉得哪哪都不对劲,碰到的地方莫名酥麻,她下意识抽回手,抽回后他跟着抬眸,似在询问。
她顿了顿,只僵硬着装做去理头发:“我吗,我挺好的,哈哈,修为直接金丹巅峰了,可能是心魔压得太久,所以才升得这样多吧。”
不曾想这话一出,跟前的人顿时出声:“你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
她愣了愣,终于看向他,正瞧见他面上原本带着的笑意一点点褪去,原本柔和着的眼眸也逐渐带上别的情绪,她看不懂的情绪。
她迟疑着:“记得什么?我们如何来的听雨阁还是?”
跟前的人倏地起身。
她被吓了一跳,跟着抬眸,心下有些慌:“怎么了?”
他没应声,只背着她站定在跟前,许久许久,久到窗外的日头彻底落下,四周光亮散去,屋内缓缓暗淡,他才出声。
“无事。”
他重新转过身,又坐在了床边,面色重新带上了笑:“姑娘心魔如何?可有解?”
提及心魔,幸千面色又是一红,她视线飘忽着,不自觉往床里缩:“还,还好啦,虽然出了一些小问题,不过还是顺利解决了。”
“如此也好,只此一事真是凶险,姑娘不若说一说自己心魔如何?在下可帮着开解一二,此后也好不再深陷。”他声音好似如常,她听着却总觉得有别的意味。
那种隐隐的,若有若无的,暧昧。
尤其是现在,他坐在床边,她缩在床里,这场景好似就要与心魔里的重叠。
她心跳缓缓加快,视线愈加飘忽:“没什么,我,我已经想清楚了,不会,不会再陷进去了。”
他却在这时倏地凑近,光线昏暗,他的眼眸却宛若实质:“姑娘当真想清楚了?既已想清,那可有什么要对贫僧说的?”
有什么……要说的?
幸千看着到跟前的人,面上涌上热意。
其实是有的,可那要如何说?他是和尚,对她特殊些也不过是因为从小没有伙伴,可偏偏她起了别的心思,甚至在自己心魔里,把他想成了那副模样,还与人这般又,那般。
好在,好在他什么都不知道。
她一点点把自己往后挪,直到靠墙,直到两人距离拉开,直到她得了呼吸的空隙,她才放低了声音:“没什么,莫无,我没什么要说的。”
就这样,便已经很好了。
莫无看着缩在床里的人,手倏地拽紧床褥。
他在期待什么?本就是他先假装了她的心魔,她自是不会察觉,本就是他卑劣,占尽了便宜,现下还想要更多。
可若逼得太紧。
跟前的人又往里缩了缩,好似在退却。
逼的太紧,她便又要躲。
他眼眸微暗,重新坐直:“嗯,姑娘想清楚便好,此前情形真是吓住了贫僧,日后若有烦心事可与贫僧说上一说,不必再如此堕入心魔。”
他拿过白玉菩提,摩擦在指尖,指腹一下一下滑过,玉珠几乎要被按进皮肤里。
他脑海中不可抑制地浮现着她的模样,红着眼,挂
着泪,一错不错看着他,摩擦玉珠的动作倏地停滞,玉珠被用力按着,沁凉逐渐温热。
他微微仰头,将脑海里的画面深深印刻,面上却不显:“姑娘可有想好接下来去哪?”
幸千神色一顿,她手微抬,那本驺吾传承出现在手心,进入金丹后,她对识海的控制也愈加强了,这本驺吾传承也可短暂拿出,只涉及功法的页面不可示于人前。
她翻开一页:“进入金丹后,我便察觉驺吾传承解锁了新的一页。”
她将书往前一伸:“你看看,我有些看不懂。”
莫无看了过来,只见这一页是由点横构成的画,看似没有章法,又隐隐有规律,他眼眸微凝,指尖顺着轨迹滑动,而且这走向。
他逐渐有了想法,从储物戒拿出张地图展开。
地图很大也很详细,需得用灵力承托着才能完整展现,他对比着两方:“我猜测这幅图画的乃是大陆地脉,城,植被,景色,甚至是山都有可能在时间更替中变化,但地脉却不会有大变动。”
他点在地图一处:“这里,乃是一条灵脉,如一宗建宗在此。”
接着他点在书页上一处:“而这一横,正对应着这条灵脉,周遭地势皆能对应。”
幸千似懂非懂,她点在书页上,明显跟自己手臂纹身一样的图案:“所以这里,其实是个地方?”
莫无顺势点在地图上相同的位置,这一处乃是南河,是一片看不见边际的湖面,几乎没有人烟,他眉眼微动,似是想起了什么:“这里曾有记载,两百年前曾发现一处疑似秘境的空间,只无论如何也无法进入。
“后此处发生地动,湖水倒灌,秘境便被藏于湖底。”
幸千抬眸,眼眸微亮:“所以这里会不会就是我的家?所有驺吾的家?”
她因为要瞧地图不自觉靠近上来,如此抬眸,好似他稍一垂首,便能将跟前的微张的唇瓣覆盖,他眼眸微沉。
气氛缓缓升温。
幸千视线也逐渐地,放在了他唇瓣上。
若是心魔里的他,会不会直接压下来,然后狠狠擢取。
手里的驺吾传承翻了一页。
她倏地回神,热意再度上涌,她仓促挪开视线,不断给自己扇着风,声音逐渐语无伦次:“我觉得,应,应该就是了,你,你不是问我,想去哪里吗?不如就去这里。”
她来这个世界之前就是孤儿,来之后也依然孤身。若能找到驺吾的家,是不是也能探寻到一点,亲人的痕迹?
莫无也收回视线,他喉结一滚,清润声音带上几分喑哑:“也可,若你能进,那么此处便是一很好的藏身之所。”
是了,幸千眼眸又亮了些,既然这是一处别人都进不去的地方,如果她能进,那岂不是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她顿时起身:“不若现下便出发吧?我如今修为金丹巅峰,日行千里不在话下,不到半天便能到。”
起身后她又是一顿:“不过得先跟螺衣打个招呼,也得谢谢她。”
说着她就要往外走,才迈出两步身后的人便将她一拉,她恍然回头,竟瞧见他拿过鞋袜要给她穿上,她心里一惊,连忙出声:“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说着蹲下身,蹲下身后又发觉驺吾传承没有收回,她引着灵力要收回,不曾想动作间正与莫无撞上。
“嘶。”她痛的闭眼。
额头有手覆盖上来:“如何?可有撞疼?”
她摇摇头,示意还好,重新睁眼时驺吾传承正好翻开一页,二人视线都不自觉看了过去。
只见上方写着:“驺吾乃神兽,晋升不必历雷劫,却也不轻易,若心境不曾澄澈,心绪不曾通亮,便极难晋升,若灵力再度凝聚不得不破镜,便会衍生心魔。
“不过不必烦忧,若堕入心魔,可寻一人双修稳固神魂,便是心魔不曾开解,也可晋升,只此后需得修心,如此境界方能稳固。”
双修二字格外地亮,甚至在不断闪烁着,生怕人瞧不见。
第46章 第46章幸福有千千万万那么多……
那一瞬,气氛几乎停滞的那一瞬,二人都不约而同,不可避免地,想起些画面。
神魂交融,如此采补,如何不算双修?
不过是心魔,分明是假的,如何能算双修!
幸千警铃大作,立时将书合上,她慌乱着,一会摸摸脑袋,一会又捋捋头发,嘴上也胡乱说着:“别看这上面这么写,我不用双修的,我心魔已经解了。”
气氛再度停滞,她甚至能清晰感受到他原本没在她身上的视线一下压了过来。
她径直闭眼,神色顿时生无可恋。
她在说什么,她为什么会说出不需要双修这种话,难道心魔没解就需要了吗!
救命啊,她能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是,我不是,”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解释,“我的意思其实是……”
有手覆盖在她眼眸上,带着些温热的安抚,她停了话头,下意识睁眼,眼前因为被遮挡瞧不见光亮,他没出声,也没有问为什么她会这样窘迫,只这样站在跟前,替她将慌乱遮掩。
因为看不见,嗅觉便变得灵敏,他身上檀香若有若无萦绕在她鼻尖,将那些躁动的,慌不择路的,一点点抚平着。
她好似还听见了风吹过树叶的声音,沙沙的,一阵一阵。
他一向如此,轻巧的一个动作便能将她安抚。
她抿着唇,藏在衣袖里的手无意识拽紧衣袖,一些想问的话就要呼之欲出——
“砰——”门被倏地推开,接着是螺衣带着急切的声音:“幸千,你们得先走了!”
她猝然转头,瞧见螺衣神色分外凝重:“方才如一宗直接将你的事公之于众了,如一宗是第一仙门,他们说的话极有信服力,此时怕是整个修仙界都要开始找你了。”
螺衣没有停顿,直接走进来,将一枚储物戒递出:“如一宗态度少见的强硬,我听雨阁的人已经被发现了,你在这已经不安全了,这是一些灵石和藏身的法器,你得快快离开才是。”
她接过储物戒,思绪被当前的事全然替代。
见人接了储物戒,螺衣又看莫无,神色几分为难:“还有就是……佛宗将你除名了,不知缘由。”
幸千顿时抬眸,却见身侧的人面上没有半点意外,好似早有预料。
螺衣叹了口气:“这两件事是接连发生的,应是如一宗和佛宗已经通了气,此事竟是从如一宗开始,也不知是因为什么,我原以为会从和修宗开始。”
提及此,幸千倏地想起秦逸和海棠,她神色一慌,去抓螺衣的手:“还有没有别的消息?我还有两个帮了我的朋友,有个是如一宗大师兄,莫不是因为他们?”
螺衣皱了眉头:“这,这,其实此前秦逸着女装的事传开后,如一宗对他的态度就很微妙了,据说他忤逆了许多长老,去了那秘境后本就是要被关上五十年的,这是不是跟你的事有关,也。”
所以他本就是要受罚的,那海棠呢?海棠又如何了?
——
“秦公子,我们真的要这样吗?”
一片昏暗,没有光亮的密室里,带着迟疑的轻柔女声落下。
“嗯,左右已经这样,不若让世界闹得更大些。”端坐在密室里唯一书案前的人拂过腰间的海棠树枝,指腹带着安抚,“秦姑娘不必担忧,既然带着你进来了,便一定会带着你离开。”
女声似是不好意思:“不,不必如此客气,若不是秦公子急中生智,让我变原型跟着你,我怕是不知道要被那个宗门抓去,用来威胁幸千了。公子伤势如何了?”
一人一枝便是秦逸和海棠。
当日因为不
曾将幸千抓回,还给幸千和莫无断后,秦逸被抓回问责,甚至惊动了如一宗宗主提前出关,秦逸不仅是大师兄,也是宗主唯一的亲传弟子,如一宗做不到佛宗那般狠决,直接将人除名,便只好打了人一百鞭,关进紧闭了。
放出时间未定。
“我没事,师尊疼我,打的不重,”秦逸抬手,阵线隐隐缠绕在指尖,“我们需得先出去,被关在此处掣肘太多。”
海棠动了动树枝身体,以示认同。
秦逸开始扯动指尖缠绕的阵线,阵线分外繁复,每一次扯动都需要秦逸莫大的灵力,他也愈加吃力。
海棠看在眼里,心里忍不住打鼓,她迟疑着出声:“秦公子,这可是你们宗的宗门大阵,你若真的成功了,你师尊下次打你,还会留情吗?”
秦逸扯阵线的动作一顿,他咳了咳:“那,我们总归是要出去的不是?”
他继续摆弄阵线,声音不免心虚:“而且动了宗门大阵,还能拖宗门一段时间,佛子那边也有反应时间,总归是不亏的。”
海棠默了默,只引着灵力给秦逸照明。
——
南河是一片没有边际的河,不似海那般深不可测,也不似湖那般安逸,它看似平缓,又暗藏危机,曾有好事者好奇它的边际到底在何处,驶船前去探究,却再没了踪迹。
传言在湖的另一边生存着未知的种族,因为不想入世,于是便将那些探究的人都拦下杀了,也不知真假,总归是因着这些传言,南河少有人烟。
而今日的南河却不同,今日不仅有人来了,还径直沉入河底。
幸千捏着避水术,看着跟前不起眼的门,心里仍担忧着,她看向身边的人:“我们来了这里,海棠和秦逸怎么办?”
莫无握着幸千的手按在门上:“秦逸是如一宗宗主唯一的弟子,他师尊对他出了名的好,不会对他如何,至于海棠姑娘,有秦逸在,想必也安全。
“只我们需得尽快。”
是了,她没有多少时间了,找她的人很快就会找来。
幸千思绪一定,引着灵力覆盖在门上,接着灵光一闪,手下原本坚硬的门逐渐柔和,接着变得像水一般,溶出能让一人迈入的空间。
她迈步踏入——
“幸芽,你莫要再跑了!”
“不跑,难道站着直接让你抓到不成?今日这赌约,我定是要赢的!”
先传来的竟是欢快人声。
幸千神色微怔,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可那女声仍在:“你那盏明月灯,我志在必得!”
她顺着声音看去,那是一如此明媚的少女,扬着马尾,眼眸明亮,手上捏着灵力,不一会便落在了另一处。
是日行千里。
她指尖微颤,不自觉在手里也捏出道日行千里,那少女似有所感,顿时来到她跟前,眼眸水灵灵地看着她。
“诶,你会日行千里,也是驺吾吗?”
莫无从身后走来,立在她身后,她已无暇去管,她只看着到跟前的人,还有紧随着她步伐,一同到跟前的少年。
“幸芽你是笨蛋吗?她是才进来的,除了驺吾还有谁能开这门?”
“是哦,好久没进来人了,”少女不好意思挠挠头,“脑子一下没转过弯。”
她站定,手拂过面上碎发,笑得分外张扬:“你好,我叫幸芽,你叫什么?之前都没见过你。”
幸千喉头微涩:“我,我唤幸千。”
不曾想话才出口,跟前的少女顿时皱了眉头:“不可能,你怎么能唤幸千呢?幸千是我那还没出生的妹妹。”
幸千嘴微张,神色有一瞬无措:“啊,那,或许是巧合?”
少女并不依,只凑近她:“说,你到底是谁?幸是驺吾王族的姓氏,幸千这个名字我谁都没告诉,只有我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我……”幸千向身后的人求助,转头却瞧见了莫无正看着四周李,神色复杂。
她于是也看向四周,郁郁葱葱的一片,好几个山头簇拥着,看似寻常,却隐隐有灵力环绕。
而那灵力……她心里逐渐明了。
她回过头,眼眸莫名的酸:“幸千,是你取的名字?”
幸芽点头,神色骄傲:“当然,阿爹阿娘说了,他们太爱我了,可能会顾及不到妹妹,所以只好由我来爱妹妹,既然我最爱妹妹,名字当然也是我取。
“这名字可是我想了三个月才想出来的呢,我的名字是幸芽,爹娘说,是幸福萌芽的意思,所以妹妹唤幸千,幸福有千千万万那么多,等她出生,所有人都会喜欢她的。”
旁边的少年似是看不下去:“好了幸芽,你整天念叨你妹妹,我耳朵都要生茧子了。”
幸芽伸手就是一个棒槌打在少年头顶:“我就念,我就念!”
少年也不服气,抬手要打回,又被幸芽反制,二人顿时打闹起来,一个用日行千里跑,一个用日行千里追,不一会便跑了满场。
幸福有千千万万那么多。
幸千看着跟前如此鲜活的少年少女,只觉得心底打翻了十个柠檬罐子,溢出如何也止不住的酸涩。
莫无走到她身侧,无声安抚着。
她面上扯开笑:“没事,我知道是假的,这些都是幻境。”
因为少女显然没有自主思考的能力,方才还在质疑她为什么叫幸千,下一秒便又跟人打闹起来,全然没觉得哪里不对。
还有周遭的灵力,她才来便经历了幻境,幻境是如此,幻境里的人也是如此。
只是她没想到,这幻境里会是会是她亲人。
她看着那仍在不断打闹着的少女,如此明媚,好似没有一点烦心事,她拂过眼角。
“莫无你说,我有没有可能见到我爹娘?”
话音未落,东边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是幸芽气恼的声音:“枫叔的灵力又炸了,他整天捣鼓他的新术法,人都魔怔了。”
而巨响之后,是欣喜若狂的叫喊:“我成功了!我成功了!跨越空间界限的术法,被我研究出来了!哈哈哈哈——”
跨越空间界限几字喊出时,天空阵阵闷雷。
第47章 第47章真相
跨越空间界限的术法?
幸千看着上空不断流转的闷雷眼眸微凝:“这是什么术法,我的传承里没有记载。”
她看向莫无:“神兽传承里,会遗漏前人自创的术法吗?”
自是不会,传承基于血脉,当术法落成那一刻,便已写进传承里,如若不曾存在,那便。
莫无看着上空隐隐的雷鸣,心里微沉,他面色不变,只说:“瞧这幻境,或有古怪,不若我们先离开?”
“为什么要离开?”幸千觉得奇怪,“他们留下这幻境,或许就是留给我看的,兴许里面有要告诉我的事也不一定,比如为什么他们千年前就已经陨落,而我能出现在千年后的今天。”
而且她还想见一见自己的亲人,从上辈子到这辈子都没有的亲人。
她思绪一定,便要跟上前面的人,不曾想脚才迈开,跟前场景再次变幻,原本嬉闹的少年少女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巨大的木台,木台上站了一男子,木台下方围着许多人。
她顿了顿,随后融进人群里,人群还在讨论着。
“这可如何是好?此前王上便说不让他研究了,他偏要研究,如今触怒了天道,可怎么办?”
“能怎么办?只能看王上如何说了。”
“哎,其实说起来不过是一术法,到底错在了哪里?又没害人,也没对谁有威胁。”
这话一出,四周倏地一静,一会后才有一微弱声音扬起:“如何不算威胁?这不是,有威胁。”
幸千一时没听明白,忍不住问出声:“所以是对谁有威胁?”
一时间大家都看了过来,有惧怕的,有神色讳莫如深的,有怯懦的,却没一人应她。
站在她身后的莫无缓缓出声:“前人曾有言,此界仍有上界,上界仍有上上界,而得道飞升便是通往上界的敲门砖,可若跨越空间界限
的术法落成,那便能径直前往上界,乃至上上界,得道飞升,便变成了笑话。”
话音一落,上空陡然一记惊雷。
幸千心里陡然一跳,而站在木台上的人终于出声。
他神色肃穆,展袖间有灵力荡开,他声音也沉重着:“我对不住各位,我幸氏一族,身为王氏,受人敬仰,不曾想竟出了这么个孽障。”
周围的人顿时惶恐,纷纷俯身行礼,而木台上的人手一扬,将一被灵力捆着的人扯在木台上,他压着人跪下。
“幸枫,今日面对驺吾一族的所有人,你说,你可知错?”
被压着的人神色不明,垂着头不语,于是那人一记灵力用力打在他脊背:“你可知错!”
他神色终于有了变化,面色似是悔恨,又似是不甘:“兄长,已经来不及了,术法落成,天道已然不容。”
木台上的人又是一记灵力落下:“如何来不及?只需杀了你,再将术法从传承中除去,便可挽回!”
说罢他栓先引着灵力,将幸千格外熟悉的那本驺吾传承浮现在手心,他翻开一页,上方隐隐写着跨越空间几个字。
接着他猛地划开手腕,血液连带着灵力一同将这一页浸染,接着血液变成火焰,将这一页烧的干干净净。
做完这个步骤后他面色顿时一白,连带着场下所有人都闷哼出声。
天空又是一阵惊雷。
他缓缓抬眸,定定地与天对视,随后神色浮现悲痛,像是下定某种决心般陡然扬手,手里浮现一把刀,他就要砍下跪着的人头颅——
惊雷猛地落下,将木台下一人陡然杀死。
而刀停在了脖颈跟前。
“天罚,是天罚,是天罚——”
人群顿时慌乱,纷纷四散而来,可惊雷还是一下又一下落下,几乎没有停歇,不停有人死去,即便引着灵力反抗,也依然没用。
不过眨眼间,便有人没了性命。
幸千好似找不到自己呼吸了,前一秒还好好的人群,下一秒便一个又一个地死亡,一点反抗余力都没有。
她不敢相信:“不就是一道术法?删去传承,又杀自创的人,还不行吗?”
莫无没有应声,只引着灵力环绕在周围,将人护佑。
身旁又有一人死去了,幸千下意识去扶,那人却化作虚无从她手里消失,她指尖微颤,恍然明白这不仅是幻境,更是千年前驺吾全族尽毁的真相。
可是否太荒谬了些?
仅仅因为一天纵奇才,自创了一道术法,便全族都不为天道所容?
这便是所谓的修炼邪术?
邪术到底是如何定义,这道术法到底威胁了谁的性命,又是如何危害了修仙界,她不明白。
不明白的,还有木台上的人。
他看着一道又一道落下天罚,一人又有人接连死去,终于变了面色,他神色一狠,倏地飞身而起,属于他的灵力炸开,极力抵挡着天罚。
他将驺吾传承用力甩在跟前,声音隐隐愤怒:“天道,我驺吾一族,到底何错之有!家弟不过是研究了一术法,到底哪里不可,便是不可,传承我删,人我也会杀,可即便如此你仍是不允。”
他引着灵力,与即将落下的天罚对上,竟真的将天罚击溃,他抬眸,眼眸凌厉:“天不容我驺吾,那我驺吾,也和该与天相争!”
话音一落,场下幸存的人神色跟着一定,接着纷纷引着灵力一同抵挡。
“父亲!”是由远及近的女声,幸千耳朵一动,顺着声音看去,竟是幸芽。
幸芽用着日行千里,闪身来到那人身旁,二话不说就要引着灵力一同抵挡,而那人眼眸微凝,只引着灵力将幸千用力推远。
“芽儿,快带着你母亲走!”
幸芽还要上前,那人的灵力又是一推:“快走!别忘了你母亲肚子里还有你妹妹!”
那一刻,灵力将幸芽彻底推开那一刻,幸千只觉得有一大团棉花堵在了喉咙,咽不下吐不出,唯有苦涩。
她看向那半空中的人,眼眸一错不错扫过他的五官,莫无站在她身前,挡去视线:“斯人已逝。”
她紧紧抿着唇,极力控制着自己眼眶,身前的人将她按进怀里,她埋进他衣襟,衣襟逐渐浸湿。
许久许久,才有一声音落下。
“莫无,我的眉眼是不是生得像他?”
莫无手微顿,抬手拂过她发丝。
像的,从看的第一眼,便觉得像。
——
如一宗发生了件大事,几百年不曾有差错的宗门大阵,崩了。
是的,并无外敌来犯,也无内乱侵扰,但就是这样无缘无故地崩了。
原本要去抓人的长老不敢离宗,四处查探到底是何处出了问题,最终在一处已经没了人的密室里找到了答案。
宗主大怒,炸开的灵力险些要将这一处小小的密室毁去。
“逆徒!从小到大听话了二十余年,大了二十几了,竟还叛逆起来了?”
他气得眉头都要竖起,立时点了几个长老:“快去把那逆徒抓回!我定要当众废了他!”
被点了的长老忍不住小声嘀咕:“您哪里舍得。”
宗主听言愈加气:“我如何不舍得?他都如此公然违逆我了,我定要废了他!”
旁边的秦长老打圆场:“宗主消消气,从另一方面想,秦逸这孩子都能参透宗门大阵了,如何不算争气呢?”
而秦逸本人不仅跑了,还在跑之前拿到了如一宗查探到的幸千二人踪迹。
他拿着地图规划路线:“南河距离此处甚远,我们没有幸千姑娘的日行千里,想要到达,便是一路坐传送阵也赶不上了。”
海棠点头应和:“是了,被关了这些天,其他人早早便出发了。”
她看着跟前格外认真的人,蓦然想起之前在藏书阁时,他还曾想过抓走幸千。
她忍不住出声:“秦公子,不曾想你竟如此上心,我以为你就算帮,也会顾及宗门。”
“其实我也没想到,”秦逸应,“可能是觉着,幸千姑娘又有何错呢?众人觉着对的事难道便是对的?”
他拂过腰间的鱼形玉牌:“人是为自己活的,我若不帮,日后也会心有不安。”
海棠神色一怔,心下隐隐震动,她倏地拍在秦逸肩头:“你愿意帮幸千,那我们便是朋友,日后你不必唤我姑娘了,直接唤我海棠吧。”
秦逸失笑,他合上地图:“既然赶不上,不如干脆干点别的。”
海棠:“干什么?”
秦逸:“一些大逆不道的事。”
——
幸千最终没能瞧见父亲与天道对抗的结局,也没能瞧见那些同样与之对抗的人们之后如何,那些最残忍的,最可悲的,都被幻境淡淡抹去,替换成另一幅景象。
是一大着肚子的女子,她含着泪看着跟前的人:“真的能行吗?幸枫,这样真的能让我女儿,活下来吗?”
幸芽站在她身侧,原本的明媚的眼眸分外红。
幸枫已经彻底颓然,他摊开手,引出道从未有人见过的术法:“嫂嫂,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兄长,更对不住驺吾一族,此法尚未完善,只能将未出世的的魂魄送出。”
他倏地跪下:“嫂嫂,我真的错了,我若知晓今日,定不会再研究此法。”
“不是你的错,”那女子将人扶起,她神色一定,眼眸有一瞬愤恨,“是天道的错,是天道容不下我们。”
话音一落,天空又是一道惊雷。
她没有理会,只看向一旁的幸芽:“芽儿,待你叔叔施法后,阿娘会将妹妹剖出,而你要做的,便是立时将妹妹肉身封印,明白吗?”
“阿娘。”幸芽哭出了声。
一旁远远瞧着的幸千,也跟着,哭出了声。
第48章 第48章“莫无,我舍不得。”……
幸枫引着灵力,将手里术法一步步完善,窗外是一下又一下的天罚,是亲人死在眼前的绝望呼喊,是濒临死亡最后的尖锐,屋内却死一样的沉寂。
术法在竭尽灵力
下终于落成,被幸枫一点点按在女人的肚皮上,灵光亮起又泯灭,而女人手起刀落,就要将肚皮剖开——
“不要!”
幸千失声而出,迈步上前,手却落了空。
跟前画面逐渐消散,女人,幸枫,幸芽,都化作了尘粒,而尘粒周而复始,再度凝结,形成了才进入时见到的画面。
幸芽依旧明媚,正与少年追逐着,眉眼没有半分愁绪。
她却不敢再看。
所以她本就属于这里,她是被送出的孤魂,在二十一世纪短暂停留后又回到了原点,她原以为在这里的一切是梦了一场,却不曾想所谓的“上辈子”才是真正的黄粱一梦。
此刻让她知晓自己属于这里,又让她亲眼看着亲人如何亡故,何其残忍。
她别过脸,心绪如何也无法平静,脑海里一会是天罚落下,众人惨死,一会是术法落成,女子挥刀剖腹。
而这一切苦难的缘由,仅仅是因为天道容不下那道术法。
有手伸在跟前,拉过她的手,将她揽入怀里,檀香入鼻。
她看着跟前衣襟:“莫无,如若是你,你会如何做?”
声音从上方落下:“如若是我,我会与天相争。”
她眼眸微暗:“如何争?”
声音稍稍停顿,他似是犹豫,却还是出了声:“利用祟气,壮大祟气,让祟气彻底席卷,届时祟气无人掣肘,天道亦会毁于一旦。”
她神色微怔:“那岂不是拉着全世界一同。”
“嗯,”她听见他回话,“可于驺吾一族的任何人而言,整个驺吾一族,如何不算全世界?”
是了,于天道而言,全世界是所有人,那么对于她来说,“全世界”如何不算所有族人?天道毁了她的家,那她也该毁去全世界才算公平。
可。
她拽紧跟前衣襟:“我舍不得。”
她声音也带上哭腔:“莫无,我舍不得。”
因为还有你,还有海棠,还有螺衣秦逸,还有如念念一般的许多人。这个世界不好,天道也不好,但我舍不得拉着你们一起,你们给予我的那么多,我又如何能拉着你们一同与天道同归于尽。
呜咽声埋入衣领,不那么清晰,莫无微微仰头,眼眸沉沉。
许久许久,久到幻境再一次周而复始,久到明媚的幸芽第三次出现,幸千才将将抬头,她揉了揉眼眸:“谢谢,我已经没事了。”
她克制着从他怀里离开,看着跟前被浸湿的衣襟,羞赧来得后知后觉,她摸摸鼻尖:“抱歉,把你衣服弄脏了。”
说着落下道清理术法。
他却抬手拂过她黏在面颊上的发丝,神色认真,好似不觉得这样的动作有什么不妥。
她恍然想起自己一直没能问出口的话。
她视线飘忽着:“莫无,佛宗如今已将你除名,那你有没有想过还……”
上方光亮却倏地被遮盖,她神色一顿,停了话头,抬头看去,竟是——
祟气。
这里怎么会有祟气?
却不等她想清,祟气倏地落下,径直朝二人而来。
她眼眸微凝,立时缔结日行千里带着莫无离开原地,可祟气像是长了眼睛,准确跟了上来,她再次缔结日行千里。
几次下来她已离开幻境,离开后才发觉这里其实是一片荒芜,幻境里原本郁郁葱葱的地带仅剩几颗枯树,木台,房屋彻底破败,而脚下泥土几乎龟裂,唯一剩下的只有地面上一处又一处的焦黑。
是七年前天罚落下的痕迹,至今不曾消退。
祟气仍求追不舍,她来不及感伤便再次缔结日行千里,她看向莫无:“这祟气到底怎么出现的?”
却不等莫无应声,另一道声音率先应了她:“自是因为我在此。”
这声音分外熟悉,她眉头微皱,朝着声音来处看去,竟是……萧离?
萧离为什么会在这?
她停下身形,引着灵力将祟气抵挡,莫无的灵力紧随其后,她抬眸看向萧离:“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是我驺吾旧址,你是如何进来的?”
此前莫无说过,这处疑似秘境的空间如何也进不来,幻境里的少年也说过,能进来的只有驺吾。
萧离仍是那副神色,神色冷漠,眼眸古井无波,他扬手,祟气落在他掌心:“因为它。”
因为祟气?
幸千皱眉,祟气难不成已经这般厉害,能随便进有绝对限制的空间了不成。
她还要再问,萧离却不给她机会,更多的祟气压了上来,灵力抵挡不住,她再次缔结日行千里,不曾想这一次祟气异常的快,她才换地,祟气便立时跟上,就要打在她肩头。
莫无在这时握住她的手,将她往空中一扬,裙摆飞扬,将将与祟气擦过。
他将人护在身后,白玉菩提炸开,环绕在二人跟前,他抬眸:“你在此地蹲守,意欲何为?”
萧离动作一顿,祟气跟着停滞,他略一颔首:“阿偃许是搞错了,我一直在此,这次可是你们自己送上了门。”
自己送上门?
幸千眼眸流转,恍然明白了什么,所以这二十年,莫无一直找不到人,是因为萧离在这躲着。
她环看四周,祟气环绕,几乎蔽日,而祟气的来源正是他本身。
似是察觉她的视线,萧离看了过来,他眉眼微挑:“这位姑娘,下方的幻境你已看过,方才阿偃也说,想要一个公道最好的办法是让祟气彻底席卷。”
他稍一停顿,声音带上别的意味:“不若你我共谋?”
他不仅听见了她和莫无的谈话,还说要共谋,是了,如今能解决祟气的只有她,最了解祟气的也只有他,他们联手,还有谁能拿他们如何。
可她也说了,她舍不得。
她没有应,只看向莫无:“我们一同对上他,能有几分赢面?”
莫无应:“他此刻比在秘境里,只强不弱。”
所以要赢很难。她沉思片刻,又扬起手腕:“那加上我的血液呢?”
身旁的人凝眉,似是不认同,她于是再次出声:“这是我早早答应你的,借我血液,助你杀人。”
她划破手腕,血液喷涌,她将血液融进灵力里:“不要犹豫了,此刻没有更好的办法,我没有答应他共谋,他也只会杀了我们。”
莫无视线凝滞在那还在渗血的伤口上,接着对上幸千坚定眼眸。
是了,若没有赢,便只有死。
他思绪一定,眼眸闪过狠厉,接着扬起灵力:“先去他身后。”
幸千依言缔结日行千里,下一瞬二人闪身来到萧离身后,萧离似有所感,祟气陡然汇聚。
幸千抓准时机,将掺了血的灵力用力打出——
一阵滋滋作响下,祟气迅速消融。
而莫无紧随而上,趁着祟气被消融的空隙落下带着十足灵力的一掌。
手用力打在萧离脊背,衣襟顿时炸开,脊背上清晰一枚掌印,而跟随掌印的,是打入体内的灵力。
萧离闷哼一声,他倏地转身,祟气在他手中凝成成剑的模样,他执剑横扫,剑未至,剑气先来。
“幸千,左下。”
她倏地回神,手再次缔结日行千里,二人躲过剑气,闪身来到萧离左侧,萧离的剑却紧随而来,就要落在她面门。
竟这么快!
“退!”是莫无再次出声。
但是来不及了,她急忙运起灵力急速后退,可剑依然不折不挠,就要落在她身上——
而这时身后的人用力扯过她,与她交替了位置——
“噗嗤。”
是剑入体的声音。
她心口一跳,倏地抬眸,又瞧见那把由着祟气凝滞而成的剑生生从莫无肩头拔出,飞溅的祟气尽数被祟气吞噬。
“莫无!”她从身后将人抱住,立时缔结日行千里,退到数里之外。
“怎么样?”她看着他肩头贯穿伤,祟气仍不断侵蚀着,她就要将血液按在他伤口上。
却被他抬手阻止:“不必浪费。”
这如何算浪费?她似要反驳,他却揽过她的腰,带着她再退数里,她透过他肩头看去,正与紧随而来的萧离对上视线。
他神色并无变化,只抬手抹去嘴角溢出的血液:“许久不曾这般畅快了。”
他竟觉得畅快,将剑刺入亲子身体,他竟觉得畅快?
莫无并未因此心
绪紊乱,他的声音异常冷静:“幸千,右侧。”
她抿抿唇,再次缔结日行千里,二人闪身来到萧离右边,她抬手逼出鲜血,将萧离护体的祟气消融,而莫无立时扬手,白玉菩提重重打在右腿上。
她清晰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可腿的主人好似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伤腿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折,那把由祟气凝成的剑再次出现。
她连忙缔结日行千里,却仍是来不及,剑再次落下,而莫无倏地抬手,硬生生接下这一剑。
她再次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莫无!”
他声音却依然冷静:“后背。”
她看着莫无彻底弯折的手,呼吸有一瞬紊乱,她抖着手再次缔结日行千里来到萧离后背,这一次莫无落下的是繁复法印,手上肩头的血液经过他手臂落在法印上,法印迸发更耀眼的光。
这法印她曾见莫无用过,是以血液为引,能燃烧魂体的法印。
她呼吸陡然急促,眼眸一错不错看着法印就要落在萧离脊背,却不曾想那柄剑,那柄来不及阻止莫无的剑,竟直接朝她而来——
来不及的,她心知肚明,只闭上眼,准备硬生生扛在这一剑,虽需付出些代价,但也能借用血液将这柄祟气凝成的剑彻底消融。
剑刺入胸膛,“噗呲”一声,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有血液滴落在她面颊,是温热的,她似有所感,缓缓睁眼,是莫无,莫无他,再次挡在了她跟前。
她视线缓缓下挪,只见那柄剑生生刺穿他的胸膛,而祟气正攀附,就要蔓延上他的心脏。
第49章 第49章难以自控
剑,再次抽离。
他闷哼一声,身体连同迸发的温热血液一同倒在她身上,她倏地回神,来不及反应便率先将将血液涂抹在他心口。
看见即将触碰上心脏的祟气被消融后她好像才找到自己呼吸,她嘴唇微颤,拿出伤药一股脑撒上,偏偏萧离还是追了上来。
因为莫无的法印正燃烧着他的魂魄,若有若无的火焰在他身上浮现,燃烧魂魄是极疼的,他浑身甚至在控制不住地痉挛,可他依然是那副神情,眼眸冷漠,好似不会因为任何事而有波动。
他再次打出祟气,直直朝着二人而来——
莫无眼眸微缩,再度翻身而起,护在幸千跟前。
轰然一声,祟气打在莫无身后,将二人打散,莫无滚落在一旁,幸千亦是滑远数里,她吃痛翻到在地,祟气紧随而至,压在她上空,她只得用掺了血的灵力抵挡。
而萧离却走在了莫无跟前,他指尖微颤,拂过脊背,摸到灼热法印:“阿偃,倒是小瞧你了,只你若要将我魂魄彻底燃烧,怕是要舍去你一身的血液。”
他微微侧身,露出被祟气压着的幸千:“可你如何舍得?如何舍得与我同归于尽,此后再见不到她一面。”
莫无咳出口鲜血,他死死按住身上的伤口,体内血液正在燃烧着流失着,大脑因此一阵又一阵眩晕,他极力清醒,抬眸,瞧见了被祟气压住的幸千。
他当然,不舍得。
他有这么多的贪念,如何舍得就这样死去。
可萧离若活着,今日死的便是他和幸千,如此局面,他已经没了退路。
他咽下即将出口的闷哼,从储物戒中拿出能用的灵丹,就要吞下,却被萧离抬手李阻止。
萧离神色已有变化,那双眼眸异常沉:“阿偃,你我都是一样的人,我喂养祟气,壮大祟气,不过是要复活你的母亲,我的爱妻,你如今亦有心爱之人,为何不懂我?”
复活?
幸千苦苦支撑着祟气,眼前一阵迷蒙,她晃了晃头,努力找回自己思绪,萧离做这一切,只是为了复活爱妻?
不等她想清,那方的莫无倏地出声:“母亲本就因你而死!”
他眼眸狠厉,再度扬起白玉菩提:“若不是你沉迷剑术,到处与人比试,惹下一堆仇家,母亲怎么会为你仇家截杀,若非你那日非得想出那招剑术的破解之法,怎会错过救下母亲的最佳时机?”
他极力起身,将白玉菩提一枚一枚打出:“母亲已死,你又毫无根据,便觉得祟气能将母亲复活,你甚至,将我一同投入那杀人场中。”
“萧离,”他支撑不住,再度吐出一口鲜血,他只引着灵力将鲜血一同祭入那法印,“你有没有想过,即便祟气彻底席卷,你依然救不活母亲,而你的二十余年,不过是祟气的棋子。”
萧离终于变了神色,古井无波的面容有一瞬扭曲,他倏地扼住莫无脖颈:“阿偃,你以为你又能得偿所愿不成?浸淫祟气多年,我也从这祟气中得知了些辛秘,不知,你想不想听?”
瞧见莫无被扼住脖颈,幸千心里愈加焦急,她看着跟前祟气,咬咬牙,将自己另一道手腕一同划开,接着投入灵力中,压着她的祟气逐渐被消融。
她心里一喜,身形却因过度失血陡然一晃,她抵过一阵眩晕,却在这时听见了萧离的声音。
他说:“你可知祟气缘何形成,乃是因为天道有亏,你可知缘何天道有亏?乃是当年天道因一己私欲将驺吾一族赶尽杀绝,驺吾一族魂魄无法往生,被天道囚于一处,几千冤魂无处诉说,囚禁之地变成了天窟,而他们的千年冤苦衍生了连天道都无法解决的怨气。
“你可知,这怨气你们唤作什么?
“你们唤作,祟气。”
话音一落,上空陡然几记惊雷。
幸千倏地抬眸,只见雷云翻滚,几乎遮天。
心绪激荡,引得她脚下一软,祟气再度上涌,她下意识用血液抵挡,却又听见——
“你可知为何唯有仅剩的驺吾可消融祟气?因为驺吾全族,即便衍生怨气也不忍伤及同类,倘若唯有同类才可彻底消解祟气,你觉得,你这心心念念之人,会不会被天道,被全天下,被所有人,逼着去填补那天窟?”
空气陡然一静,幸千看着跟前被消融的祟气,手缓缓僵硬,接着连带着全身,每一处,好似都没了知觉。
——
“宗主,我们就这样不管宗门大阵了?”
如一宗宗主神色坚定:“不管了,留一队人马留守宗门,我们直接出发去南河。”
秦长老犹豫着:“可是宗主,近日秦逸那小子游走在各大宗门,几乎将各门各派的宗门大阵毁了个遍,如今各宗都要找我们问责,此刻若是离开宗门,我怕……”
“不必担忧,”如一宗宗主出声打断,他从袖口拿出几封信件,“你只需将信送往各大宗门,他们便都会明了。”
他稍稍停顿,看向远处,好似在看天,又好似没有。
“此事关乎整个大陆存亡,无论有何恩怨,都需得排在此事之后。”
秦长老垂着眼眸,仍有犹豫:“宗主,其实此一事我始终有疑惑,缘何您这般笃定,连个证据都没有便确信那姑娘一定能彻底解决祟气,那姑娘是秦逸之友,此前他们一行人还为我宗解决了藏书阁一事,若是我们错了……”
如一宗宗主倏地回头,眼眸似有深意:“不会错。”
他理了理袖口:“秦长老,你可知我修为几何?”
秦长老应:“炼虚多年,宗主一直闭关,便是一直在探寻飞升之法。”
“炼虚多年啊,”如一宗宗主长叹着,他再次看向了窗外,“整个修仙界,唯有我修为最高,也唯有我,离天最近,你可知在我闭关之时,听见了什么?”
秦长老迷茫:“什么?”
“天意,我听见了,天意。”
——
“胡言乱语!
“莫无倏地出声,他再次引着灵力,死死按在萧离背后法印上,“你所言皆没有根据,我一个字也不会信。”
他声音已有愠怒,手下愈加狠厉,几乎要扣进萧离肌肤,魂魄被燃烧着,是极致疼痛,萧离却笑出了声。
“信与不信,又有何妨?我是祟气的棋子,可你们何尝不是天道的棋子?不若缘何已经离开的幸千魂魄,会突然在此时会回来!”
他再度扬起祟气,上空却陡然落下一记雷电,打在他脚下,而他也因为魂魄燃烧,陡然弯下身躯。
他声音有一瞬喑哑:“阿偃,你是我儿,你骨子与我一般无二,天道捉弄你,捉弄所有人,你为何不与我一同,与天相争!”
话音刚落,莫无陡然倒地,燃烧萧离魂魄已消耗他太多。
不远处的幸千恍然回神,她倏地起身,带着染着血液的灵力来到萧离背后,她浑身都在颤抖着,却极力握紧匕首,连带着染血的灵力一同,重重刺入萧离心脏——
灼热从心口扬起,接着一阵滋滋声席卷周身,他身上的祟气在消散,他的生机也在急速褪去,他却仍直直地看向莫无。
“阿偃,你说,你会不会如我一般,非人非鬼,浸淫邪术,最终落得个一场空的下场?”
莫无心神一震,他看着缓缓倒下的人,竟不知如何应。
倘若幸千在他跟前死去,倘若此后他只能孤零零的留在这世间,倘若他再也等不到那朝他崩来的人。
他会如何做?
若此时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只要完成一个邪术,虽然此法需要千万人的性命去填,但他可以等来他妄念之人。
他当真会不应吗?
祟气汹涌,就要染上他指尖,他眼眸微暗,伏在地上的指尖却没退却。
如若萧离说的都是真的,如果幸千会被天道,被所有人逼着去祭天窟,那倒不如此刻便——
“莫无!”
有手陡然握住了他,他倏地抬眸,瞧见了幸千异常苍白的面容,还有那双,含着泪的眼眸。
她说:“莫无,你清醒一点,萧离说的话如何能信?不过是想让你收了法印,好让他成事。”
她手腕明晃晃好几道伤口还在渗血,她却没有包扎,只极力用血液将即将触碰到他的祟气尽数消融,她的声音隐隐带着哽咽:“你不要信他,你不会,你不会跟他一样沾染邪术,也不会变得非人非鬼。”
他眼眸微暗,倏地抬手将人按进怀里:“我会。”
怀里的人似要挣扎:“先包扎伤——”
他只出声打断:“幸千,你可知晓我是何种人?”
怀里的人似是怔住,他微微仰头,抬手拂过她发丝,好似柔和,却带着不容退却的强硬:“我并非什么神佛,我也从未有过佛心,我早早便对你起了歹念,此后便一直伪装,带着佛子的假面,对你步步为营。
“我逐渐将关系转变,我不着痕迹让你的生活里全是我的身影,甚至在你的心魔里,你以为是假象的那场欢愉,亦是我贪念过盛,难以自控。”
怀里人的开始用力推开他,他于是松了些力道,脚下却挡去她退路。
她抬了头,满眼的不可置信,他拂过发丝的手倏地握紧,却在下一秒缓缓松开,只留恋在她下颌。
“幸千,我就是这样的小人,倘若有一天,你真的被逼着去祭了天窟,非人非鬼如何?浸淫邪术又如何?
他眼眸翻涌上情绪,声音陡然下沉:“若你身死,只要能换你回来,就算拉着全世界一同毁灭——
“我也会毫不犹豫去做。”
第50章 第50章禁锢(小黑屋)
幸千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失血过多出现幻觉了,但莫无正一错不错看着她,眼眸里的情绪如此的真实。
还有他流连在下颌的手,若即若离的温度,无不在告诉她,不是幻觉,是真的,他说的话是真的,心魔,也是真的。
那一瞬,心魔里的画面像连环画一样从脑海中闪过,采补,亲密,神魂交融,甚至心魔之后她的极力掩饰,他都看在眼里。
那她算什么?
她的喜欢又算什么?
她倏地起身,因为失血过多,大脑一阵眩晕,她极力捱过,手上伤口的疼痛后知后觉袭来,疼得她指尖微颤。
“你,”她不知道要说什么,无论说什么都无法表达她此刻的心情,她倏地背过身去,“莫无,不若你先离开吧。”
她已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觉得此刻唯有逃避才能让她冷静一些。
对,逃避。
她立时就要迈步,脚却动不了。
她皱了眉,似要抬手,手也动不了了。
她视线下挪,淡淡灵光从手腕处蔓延,是术法,来自莫无让她用来防身的那三枚玉珠。
什么时候下的术法?莫不是从准备给她戴上玉珠那会,他就已经下了?
身后的人缓缓起身,走到她跟前,他好似不准备解释,只神色温和,分外轻柔地拿起她手腕,接着拿出伤药。
染着药液的指腹拂过伤口,她想将手抽回,却不能动弹。
……
她挪过头,声音冷然:“束缚我的术法是什么时候下的。”
他没应声,她音量克制不住地变大:“莫不是你第一次给我玉珠时你就已经想好,如果我退却,你便直接将我捆了?”
他仍没应声,只拿过细布一圈又一圈给她包扎着。
她呼吸急促了瞬,气性跟着上涌:“莫无,迟偃,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提线的木偶?还是锢在掌心的鸟雀?我难不成只能在你眼皮子底下活动,一点都不能离开?”
“是。”他倏地抬眸,接着陡然靠近,在即将触碰上是又硬生生停下,他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她,里面汹涌的情绪几乎要将她淹没。
他的气息喷洒在她面颊:“我受不了你要离开,受不了你不在我眼皮子底下,更受不了我们就此分离。”
他倏地抬手,抬起她下颌,而他视线也跟着下挪,流连在她唇瓣。
她恍然明白这眼神是什么意思,他想亲她,在将她彻底束缚后,用力亲吻。
她陡然觉得屈辱,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如果他就这样亲下来,那她会用力咬下他的舌头。
“幸千。”他却一下抽离了,只拉过她的手按在他胸口,那里还有未处理的伤,这样一按,血液顿时沁出。
那才扬起的念头倏地一顿,她下意识去看他的伤口,还在渗血,便是没有用力去按,也隐隐渗着血,这样的伤口还不止一处。
被祟气所伤形成的伤口,若没有她的血液便只能生生剜下血肉,他伤得这般重,若再剜下血肉……
她似要出声,在话将出口时又硬生生咽下。
算了,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扭过脸,无声表达着自己态度。
手上力道却再次加重,血液再次沁出。
“你!”
这人做什么?当真不要命了?
她眉头一拧,就要骂出声,他却再次用力,将她的手陷进他的血肉里。
这应是极疼的,他面色也白着,他却笑了,笑得分外柔和:“但幸千,你不是提线的木偶,也不是被禁锢的鸟雀。
“你是我费尽心思,竭尽全力,也要抓住的唯一光源。我无比珍惜的,唯一光源。”
灵光一闪而过,她手上束缚跟着消散,他也松了手,只留下她自己按在他伤口上。
“如若你要离开,便杀了我。”
什么?
她指尖微颤,不可置信地抬头,他却再向前了一步,似要生生让她的手将他胸膛贯穿——
她心口一滞,倏地收手。
他却抱了上来。
温热血液顺着他的胸膛流淌在她心口。
他说:“可是幸千你看,你杀不了我。”
她睫羽微颤,仓促别过脸,是的,她杀不了他。
即便他如此剖白,将所
有心思全然展现,她也依然,杀不了他。
——
暮亓宗宗主看着跟前被毁去的宗门大阵,气得眉头竖起,眼眸几乎要喷出火来,他拿起剑:“我必要找如一宗那老家伙要个说法,这算什么?他养的好徒弟真有能耐,拆自己家就算了,还要去拆别家。”
“宗主,宗主消消气,”旁边长老连忙安抚:“那终究是如一宗宗主唯一的徒弟。”
暮亓宗宗主听了更气:“那又咋了?唯一的徒弟就能拆别人家了?你知道的,我们暮亓宗千年传承,到如今已经演变成满门剑修的宗门,这宗门大阵是几百年前先祖留下的了,谁能修?谁能修!”
他越说越气,声音也扬起:“快去点一对人,那小子能拆,肯定能修,我只要把剑架在他师尊脖子上,他就会乖乖过来修了。”
“使不得,使不得啊!”长老抹了抹额头的汗,连声劝道,“宗主,你是一宗之主,这般会挑起两宗矛盾的啊!”
而此刻的不远处,淡淡的绿色灵力罩下,有一人摸了摸鼻尖,他身旁稍矮些的人正支撑着灵力罩,神色欲言又止。
跟前的且窃听术法不断闪烁着,传来的是暮亓宗宗主气急败坏的叫唤。
她最终还是没能忍住,问出了声:“这偌大的宗门,竟一个能修这大阵的也没有?”
秦逸咳了咳,拂过额头:“其实在下也并未想到,暮亓宗虽满门剑修,但也应该有定时维护宗门大阵的人才对,谁曾想竟真的没有。”
海棠默了默,心里默默给剑修加上心大的印象。
这时窃听术法传来别的声音:“报——如一宗来信了!”
她与秦逸对视一眼,接着凝眸去听。
暮亓宗宗主挑眉:“什么信?莫不是赔罪的信?只赔罪我可不依。”
他打开信,逐字念着:“林兄,展信佳,关于我那逆徒所做之事,在下深感抱歉,只有更重要的事在前,请听我一言。
“我闭关之时,得天道授意,祟气乃是因为……
“若想彻底解决祟气,需得仅剩的驺吾,那名唤幸千的姑娘,以身祭天窟,才可彻底……”
海棠手倏地一抖,跟前的灵力罩倏地溃散。
她和秦逸能游走各大宗门,破坏各大宗门的宗门大阵还没被发现,全然是因为她是树灵,能隐藏气息,如今灵力罩溃散,气息暴露,周遭立时飞来几名御剑的弟子。
“谁?谁人在那?”
秦逸神色一定,揽下海棠,脚下阵线倏地扬起,他带着人急速离开:“海棠!”
海棠恍然回神,连忙凝滞灵力罩,二人气息再度消失。
那为首的弟子已经警觉:“他们走不远,赶紧封锁宗门,抓人!”旁的弟子刚要应声,却又听见了更高指令,乃是宗主掺了灵力的声音。
“暮亓宗弟子听令!筑基中期以上弟子在山门集合,其余弟子随同长老留守宗门,其余人与我一同,前去南河!”
那为首的弟子顿时茫然:“可是宗门大阵……”
有一赶往山门的弟子飞过了他:“宗主说不管了,快些走吧,宗主说很急,如一宗已经出发了。”
如一宗已经出发了。
秦逸和海棠倏地对视,海棠紧紧抿着唇,手下揪紧衣袖:“如此这般,我们又该如何破局才好?”
秦逸神色凝重着,久久没有应声。
——
幸千被莫无安置在一处房子里,房子是他从萧离储物戒中搜刮来的法器,只需一道术法便能直接落地,里面五脏俱全,不仅有床还有可供洗澡的木桶。
他解开了她身上术法,却又在房子外一层又一层缔结上新的。
她没有说话,他便也不出声,只在她换衣服的时候会背过身去,其余时间他都抱着她躺在床上,只是抱着。
受了伤,又失了血,她实在困倦,实在无法便只好沉沉睡去,醒来时他仍抱着她,她又睡去,醒来时他仍抱着,直到她第四次醒来。
时间也过去了一整个白日和夜晚。
她看向窗外,仍是几颗枯树,和一片荒芜,腰间的手依旧横着,用上灵力也挪不开,她眼眸微暗,终于出声:“莫无,我们谈一谈。”
身后的人没应声。
她皱了皱眉,抬手拍了拍:“莫无,你——”
她倏地停顿,手下再碰了碰他的手,异常滚烫。
她陡然想起他的伤口还没处理,甚至是被祟气侵蚀的伤口。
她极力在他怀里转了个身,正面对上她才发觉,他已面色苍白,额头面颊都布着细汗,眉头也紧紧皱着,好似在极力忍耐。
她心里倏地一颤,连忙将他松松搭上的里衣扒开,扒开那一瞬她倏地怔住。
伤口,伤口竟是被处理过的。
他不知何时独自去处理了伤口,所有被祟气侵染的地方都被生生剜去,这可是两处贯穿伤,若要处理干净,需得反复用柳叶刀将伤口贯穿,才能将被祟气侵染的血肉尽数剜去。
不要命了吗?为什么不叫她?
她看着跟前草草包扎的伤口,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上药,总之伤口血液已经几乎将细布浸染,甚至里衣也要沾上新的。
莫无你。
她倏地抬手,用力拍在他肩头。
你是不是就笃定我一定会心软?一定会帮你处理伤口?
我告诉你,我不会,你就是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有一点动摇的。
他倏地闷哼一声,眉头皱得更深,面上细汗几乎汇聚成流,里衣也要浸湿。
她倏地闭眼,手紧了松,松了紧,最终还是伸向已经浸成血色的细布。
50-60
第51章 第51章如此亲吻
揭开细布她才发现,这人竟一点药也没上,感觉就是剜下血肉后胡乱用细布一裹,细布也裹得分外潦草。
他就是故意的,就是把她拿捏,知道她不会不管。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视线挪在伤口上时又忍不住吸气。
“臭和尚。”
她还是从储物戒翻出了上好灵药,一点点抹在伤口上,偏偏他的手还横在她身后,她动作伸展不开,几次掣肘下她彻底不耐烦了,用力打在他手背。
“松开些,你不松开,谁给你上药。”
昏迷的人自然是听不见,所以手还是没有松开,她鼓了鼓脸,只好软了声音:“莫无,我要给你上药,你缔结了那么多道术法,我能跑到哪里去?”
手似是松了松,她也跟着动弹,谁知才动一下,手立马又紧了。
她默了默,只好用这个憋屈的姿势给人包扎,一会抬手绕过他肩膀,一会又要缩回来,注意不要碰到他伤口,包了没一会,便整的满头大汗。
她皱了脸,拂过额头的汗,有一次极力起身绕过他的肩膀,再次躺回时似是衣袖拂过了他面颊,她随手揭下衣袖,准备继续包扎时对上了双已经睁开的眼眸。
昏暗灯光下,他定定瞧着她的眼眸格外黑沉。
她动作一顿,倏地扔了手里细布:“既然醒了,便自己来。”
他没有接过细布,只仍看着她,几分执拗。
她别过脸,准备再次背过身去,身后的手倏地有了动作,将她翻了一半的身子转了过来,她被迫对上他的视线。
可他仍没出声,只这样看着。
有风吹了进来,吹进屋内,吹乱了床帏,将本就昏暗的灯光遮得忽明忽暗。
她垂下头,细布没有打结,方才一番动作,现下又有了散开的迹象,他的手依然是滚烫的,他还在发烧。
她抿了抿唇,还是接过细布开始打结,这次她的动作毫不留情,碰到伤口也不管,扯着细布就是一个用力——
腰间的手却在这时倏地一抬,她呼吸一滞,被迫仰头,而他重重压下。
滚烫的唇瓣用力碾过,接着便要撬开牙关,她倏地回神,抬手似要打在他肩头,他却像预料到一样揭下她的手,按在身后。
滚烫气息径直闯进来,重重碾过牙关,压过上颚,还有他紧随而来的浓烈情绪,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找寻,带着浓重的情绪,似要拉着她,一同坠入深渊。
她眼眸沁出泪水,被冲散的思绪努力凝结,最终重重咬下——
他倏地抽离,抬手抹过沾染在唇瓣的血
液,苍白的唇瓣染上血色。
他抵在她额头,手一遍又一遍拂过她面颊:“幸千,幸千,幸千……”
呓语一遍又一遍入耳,她一片混沌的思绪缓缓反应过来,他没有清醒,像之前在听雨阁那次一样,他又陷入梦魇里。
她呼吸急促着,手不自觉按在心口,心脏在剧烈跳动李,还有嘴上的酥麻。
不能再这样了,无论如何也不能。
她咬牙用力砸在他额头,趁他吃痛,就要翻身而起,他却更快,翻手将她压下,接着将她按进怀里,腰间的手紧紧锢着。
还有他的声音:“不行,不可,幸千,绝对不能,绝不。”
什么不可?
她还要挣扎,却发觉他浑身正微微颤抖着,还有他不间断的呓语:“不可,决不可……”
她动作一顿,心里涌出一不可置信的念头,他莫不是,在害怕?
她抬眸去看他的神色,依然是那副好看的五官,只眉头紧紧皱着,神色透着不安。
不安。
他极少有这样脆弱的时候,便是受了重伤,他也可以妥帖地笑,甚至眼眸也能流淌着笑意。
所以他到底,在怕什么?
他再次喃喃,这次声音轻了不少,她听不大清晰,于是凑近,接着便听见:“幸千,幸千,不可去祭天窟,不可……”
祭天窟……
她心下一滞,倏地反应过来,他在怕,不仅怕她离开,更怕她真的被逼着去祭那天窟,此后便在没有幸千。
她睫羽微颤,恍然记起他为何突然剖白,是在听了萧离那番话后。
还有他剖白里,一直被她忽略了的那句,就算拉着全世界一同毁灭,只要能换她回来,他也会去做。
所以,莫无,你这样将我关着,不仅仅是我说要分开,更是因为你在害怕,害怕我真的会消失,对吗?
可若萧离说的是真的,天道,全世界,所有人,都要逼着我去祭天窟,你如此这般,又有何用?
她指尖微颤,本要继续的挣扎缓缓停歇。
疲惫感再次袭来,她缓缓闭眼,鼻尖好似又环绕上那熟悉的檀香,思绪,再次下沉。
——
一片的白,且并非寻常意义上,如雪一样的颜色,这样的白她从未见过,隐隐透着虚无。
她缓缓起身,环顾四周,是梦吗?应该是的,她记得自己又睡下了,但这个梦,怎么这么奇怪?
四周也没有建筑,就奇奇怪怪的,一片白色。
她无目的走着,走着走着隐隐听见了些声响,好像是有人在叫唤?
她就要朝着声音来处走去,却不知怎的再无法前进了,她觉得疑惑,抬眸去瞧,这时一道声音落在耳边。
“幸千。”
听不出男女,像很多人的声音混做了一团,却没有杂糅感,反倒觉得清澈,声音里也没有情绪,很奇怪,这是人能发出的声音吗?
她摸摸脑袋:“你是?”
那应:“我乃天道。”
天道二字落下后,她神色倏地一凛,接着立时戒备:“真天道还是假天道?莫不是谁假装的,想诓我。”
那声音稍稍停顿,随后跟前逐渐凝滞这一人模样,看不清脸,亦分不清性别。
“我已出现在你面前,”牠依然是那奇怪的声音,“不必猜疑,我却是天道无疑。”
不曾想幸千更戒备了,她不自觉退后,手护在跟前,警惕着牠的攻击:“你来做什么?莫不是真的要逼我去祭那什么天窟?”
这是明显冒犯的话,跟前的“人”却没恼怒,甚至突然鞠躬。
幸千她看着跟前突然九十度弯腰的“人”,彻底傻眼,她左看右看,又忍不住敲敲脑袋,什么鬼?天道突然给她鞠躬?
她不会是做梦吧?不对,她本来就是在做梦,所以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她忍不住后退好几步,直到跟前的“人”起身:“幸千,我乃天道,我代表整个大陆,求你,能否救一救这人世间。”
求,竟然是求。
所以萧离说的都是真的,天窟是因为囚禁了驺吾一族魂魄,祟气便是魂魄千年的怨气。
她蓦然想起在幻境里瞧见的一幕又一幕。
凭什么?到底凭什么?
她心下扬起的情绪倏地上涌,她顾不得其他,径直出声:“天道,你是天道,你本该是最公允的存在,可你对我驺吾一族的处理何其不公?不过因为一术法,便要屠戮满门,如此还不算,还要背负祸害的骂名千年之久。”
她越说越愤懑:“这分明就是你的错,是你有了私心,如今的天窟,祟气,难道不都是因为你?凭什么你的错要我来承担?”
她忍不住上前,去直视那张瞧不清面容的脸:“而你又凭什么觉得,你屠戮了我的族人,我还会应下你的请求,去救你嘴里狗屁一样的人世间。”
四周陡然一静,气氛缓缓凝滞。
幸千红了眼眶,她别过脸,声音生硬:“我回到这里,是不是你的手笔?”
跟前的“人”顿了顿,声音依然没有情绪:“是。”
果然,她就是天道手里的一枚棋子,回到这里,再去解决祟气,一切都在牠的掌控之中。
她觉得荒谬,心绪愈加无法平静,她当即出声:“我不愿意。”
她眼眸异常坚定,似是做了某种决定:“我若真的去祭了天窟,我驺吾一族千年的冤苦就再没人记得了。”
她不甘心,到时候没了祟气,天窟消失,天下太平,所有人都过上了好日子,唯有她驺吾一族就这样泯灭。
没有壮大祟气,彻底毁了这个世界,已经是她仁慈了。
她幸千又不是什么圣母,什么都可以原谅。
她背过身:“我知道如今我血液秘密暴露,整个修仙界都会来抓我,甚至你再操作一下,让他们知道真相,他们也会逼我去祭天窟,但我不愿意的事没人能逼我,我宁愿自刎也不会被逼着去做不愿意的事。”
她兀自走着:“你走吧,以后也不再——”
“可我若能让驺吾一族重返人世呢?”
她倏地抬眸,微红的眼眸微微颤动。
什么?重返人世?
身后那没有情绪的声音再度扬起:“我于驺吾一族的处理,确实有私心,当年幸枫研究的术法几乎能直接将我跨越,我深觉权利有损,便落下天罚,又将他们魂魄禁锢。
“如你所言,天道本该是最公允的存在,我既错了,自有惩戒,祟气便是我的惩戒,无人能奈何的祟气若愈加壮大,天窟也会愈加增大,届时天将塌,此界将毁,我也将不复存在。
“可世人何其无辜。
“若你愿意以身祭天窟,我将承诺用我意志消散为代价,换驺吾一族重返人世,也允你斥我错处,换族人清明。
“如此,你可愿?”
如此,你可愿?
幸千睫羽微颤,脑海中浮现出幸芽的模样,如此明媚的幸芽,族人中想必有很多很多如她这般的人吧?无忧无虑的,快乐着。
她缓缓抬手,看着自己微颤的指尖,脑海中幸芽的模样缓慢地,不可抑制地,被陷入梦魇的莫无替代。
第52章 第52章得偿所愿
若她去真的去祭了这天窟,莫无他会如何?
会不会如萧离那般,非人非鬼,浸淫邪术二十载?
思及此,她眼眸微暗,他会的,因为在萧离说那番话时,他就预想了此事,然后就将她关进了房子。
虽然她气他不坦诚,气他这一路上对她用尽心思,可。
她喜欢的,本也不是他装的很好
的和尚模样。
她见过他精于杀戮,甚至因此兴奋,也见过他被师尊惩戒,无声对抗,还有被百来人围困时,他手起刀落,扼断人的脖颈。
于他的了解早就不停留表面。
而且喜欢,是很没有道理的,就像她分明气极了,在瞧见他伤口不曾处理妥当时,还是会上手一样没有道理。
她可以对他横眉冷对,也可以全然不理,哪哪都抗拒,但如若教他真的变成萧离那副模样。
她如何能舍得?
但驺吾一族,千年的清名,她没有见过面的亲人们,她也舍不得。
微颤的手倏地握紧,她跟着转身:“那我呢,祭天窟之后,我能有几成生机?”
天道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祂默了默,声音依然没有情绪:“五成,若复活驺吾一族后我仍存在,可将你一同带回。”
只是也可能不存在。
似是察觉她的犹豫,天道再次出声:“便是我不复存在,我也会保留你的魂魄,直到新的天道意志出现,为你重塑肉身。”
她思绪一顿,察觉到关键:“那新的天道意志出现,需要多久?”
“天道意志消散会反馈人间灵力,灵力充沛下,新的天道意志出现,只需三百年。”
三百年。
沧海桑田,谁又能等她三百年?
但能回来便已经很好了,既要又要的事,总要付出些代价。
她闭了闭眼,声音一定:“好,此事我应下了。”
——
日头初升,驺吾旧地十年如一日的破败,分布着一处又一处焦黑的枯槁地面,好似已全然丧失生机。
幸千在某人怀里微微起身,视线不自觉挪向窗外,驺吾一族回来后,想来此处也会一点点恢复,像秘境里那般的郁郁葱葱。
腰间的手动了动,接着是一阵被子窸窣的声音。
他也醒了。
她神色如常转过头,自然揭开他的里衣去瞧他伤口有没有渗血:“你应该喊我的,这样的贯穿伤还剜下血肉,不疼吗?”
灵药是螺衣给的上好灵药,伤口没再渗血,她放下心,拢好他的里衣,抬眸间瞧见他正看着她,眼眸流露出迷茫。
她拍了拍腰间的手,手没有动,她于是又拍了拍:“我要起来了,都睡几天了。”
如此腰间的手才松开,她起身,一边拢着凌乱头发,一边拆着手上细布,某人察觉,立时起身走来李,接过她的动作。
她索性放开,只撑着脑袋看他给她换药。
他动作很熟练,伤口不大,伤药也是上好的,几天下来已经结痂,但他仍分外小心避开患处,伤药也上的一丝不苟。
一只手很快上完,她分外配合,换上另一只手,跟前的人却倏地一顿,接着垂眸。
她也跟着抬眸,对上他隐隐疑惑的视线:“怎么?”
他似要说什么,欲言又止。
她忍不住笑出声:“怎么?我没推开你,也没抗拒你,傻掉了?”
莫无看着跟前撑着脑袋的人,眼眸明亮,嘴角扬着,全然不似之前的百般抗拒。
他眉眼微动,摇头回应。
并非是傻,只觉着,莫不是还在梦里未曾醒来。
药已经换好,他指节微动,试探着将柔软的手纳入掌心,她竟没退,只这样任他拉着。
莫不是以退为进。
先示好,等他松懈后再径直离开。
思及此他眼眸微暗,指节挤进她的五指,直到再无缝隙。
“能不能松一些,这样牵着不舒服。”
他神色一怔,随后抬眸,只见她眉头微皱,好像只是真的觉着这样牵着不舒坦。
他松了松手,心绪开始起伏,流转过一个又一个念头。
而不等他理清,跟前的人凑过来,又转过身去:“你霸占了我一只手,我没发梳头了,你得负责。”
还有她递来的羊角梳。
他接过羊角梳,沁入发丝里,缓缓下挪,原本打结的地方经过羊角梳后一点点被抚平,他没有停,直到最后一丝发丝从齿梳中滑落。
他看着空了羊角梳,沉浸在心底的情绪缓缓上涌,流经血液,来到心头,如此炙热。
民间曾有习俗,唯有夫君才能为女子梳妆,意为结发同心,恩爱不疑。
他心跳逐渐加快,手下动作继续,再次一梳到底。
时间缓缓流逝,灵力维持的烛火燃到了尾声,指腹不断流转在发间,幸千忍不住拿出一枚铜镜,去看自己头发。
他正正挽好最后一缕发髻,还从储物戒中拿出一发簪,点缀在鬓间。
竟出乎意料的好,她自己都挽不出这样的。
她眼眸微动,小心挪着铜镜,去看他的神色,不曾想他竟正巧看过来,她立时将铜镜一压。
脸上微热,她摸摸面颊,只说:“挽这么好,莫不是给别的姑娘也做过?”
“并无。”他递来羊角梳,“只是看到过些画册。”
“好好好,知道你手巧了,”她撇嘴,将自己的头从他手里挪开,“看了画册就能做成这样,不是炫耀是什么?”
并非炫耀,是仔细研究过。
从如一宗藏书阁出来后便在留心,若要为人道侣,该做些什么。
他没出声,只稳了稳发簪。
气氛缓缓沉静,幸千没忍住,又拿起铜镜,悄悄地对准某人,这次他没再看她了,只瞧着她的发髻,好似在斟酌哪里需要调整。
她神色微怔,心里莫名浮现一念头。
若世间太平,没有祟气,她不是驺吾,他也不是什么佛子,他们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修士,偶然相识,随后结伴,又共同历练,接着日久生情,顺理成章结成道侣。
若是如此,会不会就像现在这样,清晨起来,他为她挽发,而她悄悄透过铜镜去瞧他模样?
只世间终究不太平,她是驺吾,他也做过佛宗的刀。
祟气,也终究需要她来终结。
她倏地起身,去勾他的指尖:“莫无,我们不要闹了,我不与你生气,也再不说什么要分开的话,你也不要关着我,我们离开这里,去人间过一段平静日子,好不好?”
她竟说了这样一番话,在知晓他真实模样后,竟还愿意与他一同。
她还说要与他过平静日子。
莫无看着跟前的人,从醒来便一直汹涌着的情绪彻底决堤,不过片刻便席卷全身,他已听不见所有,便是心跳声好似也全然消失。
他只知晓,此刻,如梦一般的此刻,他获得的,几乎要将他不知空了多久的地方彻底填满。
幸千,幸千,尽是幸千。
他将人拥入怀里,埋进她的颈窝,去汲取她的气息。
“好。”他听见自己应声,“我求之不得。”
“诶,别抱那么紧,”幸千弯了眉眼,只不知为何,笑着笑着竟觉得眼眸酸涩,她努力维持着声音,“你伤还没好,抱太紧万一裂开怎么办?”
他搁置在肩膀的脑袋动了动:“无事,不要紧。”
裂开也不要紧,再多几个口子也不要紧,便是减去十年寿命,也不要紧。
只要能这样,能一直这样。
“怎么不要紧?”幸千将人撑开了些,去检查他的伤口,“这可是我用心处理的,若是裂开,就是不尊重我的劳动成果。”
不检查不知道,这么一检查,竟真的瞧见了些血色,她顿时皱眉:“你看,是不是渗血了,让你别抱——”
腰间的手全然听不见,倏地将她一提。
足尖微微离地,她被迫仰头,手无措地停在空中,他缓缓凑近,眼眸情绪汹涌着。
心跳逐渐加快,加快,再加快。
他却停在了一毫厘的距离,似引诱,又似臣服。
她不可控地,缓慢地,前进了一毫厘。
时间好似停滞一瞬,她面色微红,似要后撤,他手下却倏地用力,单手将她抱在桌案,而他倾身而来,用力下压。
唇瓣被用力碾过,她忍不住嘤咛一声。
他似有所感,缓缓放了力道,腰间的手却愈加用力,好似要将她按进身体里。
她顾及他的伤,似要出声,他便顺势撬开牙关,柔软滑进来,她好似又闻见了檀香。
“幸千……”
有声音从唇齿间漏出,带着眷恋,缱绻,如此缠绵。
她抵不住,似要后退,腰间的手却不允许,她只好撑在桌案,试图将自己支撑,许久许久,他仍没停歇,檀香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克制不住,连带着体内灵力也跟着起伏,一个激荡之下,耳朵竟这样露了出来。
跟前的人终于撤开了些,他指腹摩擦上来,带过一圈水光,她面色彻底红了,仓促挪开视线。
而他却盯上了她的耳朵。
感受到危机的耳朵颤了颤,她连忙出声:“不,耳朵,耳朵不行……”声音软得不成样子,她连忙捂嘴,眼眸闪过无措。
而他在却在这时突然俯身,带着湿意的唇瓣碰在了耳尖。
那一瞬,她好似彻底听不见了,耳边一阵又一阵嗡鸣,除了酥麻再感受不到其他,她没了力气,只将将抵在他肩头:“耳朵,真的不行。”
他轻轻应了一声,没再亲吻,只将她按进怀里:“好,都听你的。”
可他的手还是覆上了耳朵,指腹不断流转,碾过软毛,滑过软骨,流经在每一处。
“呜!”她忍不住一爪子用力拍在他肩头。
第53章 第53章情不自禁
他终于停手,耳朵上的酥麻却没消退,激得她眼前有一瞬迷蒙,手不自觉揪着跟前衣襟,呼吸急促间,她没忍住,又是一巴掌要拍下。
他稳稳接住,清润声音几分喑哑:“幸千,你。”
却没了后文。
她调整着呼吸,思绪仍混沌着:“怎么?”
他没出声,只将她抱得很紧。
时间逐渐流逝,日头逐渐当空,印着窗花,透进来影子绰绰约约,幸千看着跟前的影子,迷蒙的大脑逐渐清醒,她摸摸面颊,又摸摸脑袋上的耳朵,分外不好意思:“那什么,我们要不,先出门吧。”
她手轻轻用力,试图将人推开些,却没推动。
她视线飘忽着:“莫无?”
他终于撤开,只仍双手环着她,将她困在身前,他抵在她额头:“会不会我一打开门,你便径直没了踪影。”
她愣了愣,恍然明白他在顾及什么,他在顾及这一切会不会只是她的缓兵之计。
“不会,”她用额头轻轻撞了撞他的,“想什么呢,我说的都是作数的,我真的想去过一段平静日子。”
他仍没松开:“可是幸千,你变得很快,让人不安。”
这话一落,幸千倏地没了声响,面上温度也迅速褪去,她垂着眼眸,看着自己揪着他衣襟的手,久久不曾应声。
是了,她变得太快。
因为她就要离开,再回来可能就是三百年后,在这样长的时间跨度里,很多事便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她喜欢他,在意他,这便够了。
而且人生在世,总是要过好当下的,不是吗?总要留下些美好的回忆才算值得。
她浅浅呼出一口气,将那些沉甸甸的低落情绪抛在脑后,只笑着:“不要不安啦,再不出发,就来不及了!”
她跳下桌案,牵着人走到门前:“如果不放心,那就一直牵着我。”
手上力道不大,柔软指腹抓着他四根指节。
莫无看着相握的手许久,手上力道扯了扯,他于是抬眸,她正巧回头,一双盈盈笑着的眼眸。
他思绪一顿,反客为主,将手纳入手心。
他迈动步伐,两步走到人前,手按在门上,灵光隐隐闪烁,溶着门外一层又一层术法,接着他推开了门。
——京城——
是夜,却是分外热闹的夜。
小摊簇拥在两侧,摊主吆喝声不断,硕大的灯笼坠在树间,坠下檐下,坠在路人手心,便是偏僻角落也被照得明亮清晰。
有桥横过,桥下流水湍湍,迎着不大的小船经过,船上灯笼晃了晃,印着张姣好面容。
“师傅,在这停就好!”
她先说的话,先下船的却是她身旁的男子,男子长身玉立,面上含笑,眉眼隐隐带着几分佛性,他气质特别,才下船便惹了不少目光。
只见他对还在船里的女子伸了手。
原来他先下船,是要护船里的人。
幸千搭上莫无手的手,提着裙摆跨上了岸,她环顾四周,眼眸流露浓浓兴味:“这便是最繁华的京城?”
船夫正听见了这句,他笑着:“姑娘第一次来吧?真是赶上好时候了,今日可是半年才有一次的灯会,可不是一般的热闹呢!姑娘定能过个舒心的夜晚!”
这话听了舒坦,她笑着:“那便借你吉言。”
她牵着莫无走到小摊前,小摊上尽是新奇玩意儿,她拿起一精巧簪花比在发髻:“怎么样?好不好看?”
莫无接过簪花,稳稳别在发髻里,他点头:“好看。”
“行。”幸千便也不取了,注意力又转向下个小摊。
莫无看着幸千,确认她位置后才回过身:“多少?”
摊主笑盈盈:“一两银子。”
他拿递出子,再次回眸时原本在小摊前的人竟不见了,他面上的笑倏地收敛,接着就要引出灵力——
“莫无!这里!”
他神色一顿,朝着声音来处看去。
消失的人正站在一糖葫芦跟前,她笑着,微圆的眼眸比一旁的灯笼还要亮眼,她招手扬声:“快来付钱!”
话音未落,他脚下步伐便立时加快,几个错眼来到人跟前,他捉住她的手:“怎的跑得这么快。”
跟前的人咬下一口糖葫芦,嘴里鼓鼓囊囊:“馋了,想吃糖葫芦。”
他握紧手里柔软,卖糖葫芦的大爷还站在一旁,他神色微顿,先拿出银子付钱,银子才递出,手里的人又要溜走,他立时将人抓回。
“怎么了?”微圆的眼眸一眨一眨,透着疑惑。
他抿着唇,一时没出声,她便将糖葫芦递在他嘴边:“你也想吃?”
糖衣碰在唇瓣,很甜,跟前的人才吃了一口,嘴角还带着糖衣,他眼眸微暗,张嘴咬下一枚,糖衣被咬开,酸涩荡在口腔。
跟前的人笑弯了眼:“好不好吃?”
他视线不可抑制地停滞在那一张一合,还带着糖衣的唇瓣,他咽下糖葫芦,声音微沉:“很甜。”
她点了点头,随后注意力又被转移,看向了不远处的馄饨铺子:“诶,那边还有——”
他已听不见,只手随心动,将人拉回身前,垂首抿去她唇上糖衣。
有灯笼倏地掉落,灯笼乃是一瞧着不过四五岁小童,她看着跟前一会便亲在一起的人分外震撼,小小的手捂住嘴,稚嫩眼眸透着惊奇。
妇人捡过灯笼,顺势将她抱起,她操着一口软绵绵的奶音:“阿娘,哥哥姐姐在干什么?”
妇人只笑着:“哥哥姐姐在互相喜欢呀。”
小童不懂:“什么是互相喜欢?”
妇人一边走,一边解释:“互相喜欢呢,就像哥哥姐姐这样,瞧见她好看,便情不自禁。”
小童似懂非懂:“那我什么时候可以互相喜欢呀?”
妇人点了点她鼻尖:“等你像哥哥姐姐那般大的时候呀。”
——
南河少有人烟,近日却格外热闹,不断有人聚集而来,穿着统一,训练有素,皆是修士。
人数之多,几乎聚集半个修仙界,便是妖族魔族也有人前来。
这时平静湖面有了波动,探查的弟子走出,他对着众人行礼,只不知为何面色透着几
分古怪。
“回禀各位宗主,还有妖主魔尊,”他拿出张由灵力缔结的信纸,“底下却有一门,只门前贴着此物。”
如一宗宗主接过信纸,他与各宗各族为首的人对上视线,随后逐字念着:“来找我的人,你们听好了。
“我知道你们是来抓我的,要我去祭那天窟,还会用什么拯救苍生的大道理。但是,我跟你们说,这些大道理没法说服我,因为我根本不在乎什么苍生,也不在乎你们所有人的命,我只在乎我想在乎的人。
“你们也不必道德绑架我,我不愿意的事,谁逼我也没用,我若不想去祭天窟,就是死了也不会如你们所愿。
“看到这里是不是已经在想怎么把我捆起来丢进天窟里了?放心吧,不劳烦你们了,我自己会去,但是不要自作多情,因为我不是为了你们,也不是为了救世,我只是为了我在乎的人。
“你们也不要再来找我,我只是想过最后一段平静日子,不想被任何人打扰,如果实在不放心,那就半个月后再来吧,半个月而已,祟气不会突然壮大,天也不会突然就塌了的。
“最后,我希望你们所有人记住,救你们的是驺吾,是被你们所有人喊作祸害的驺吾,你们所有人都欠我的恩,如果我能回来,我会一一上门讨回。
“啊对了,还有佛宗主持,这句话是单独留给你的。
“去你爹的祸害,去你爹的教化,你们算什么东西,张口闭口的苍生大义,到头来还不是要靠姑奶奶我去祭天窟?
“这么能耐,怎么不把祟气天窟解决了?还修佛,修的狗屁佛。”
佛宗一行和尚向来平静的神色隐隐有了变化,为首的主持面色古井无波,瞧不出情绪。
如一宗宗主咳了咳,挥手将信纸毁去,他清了清嗓子:“这,无知小儿的话,做不得数,做不得数。”
他没看佛宗,只看向别人:“大家觉着如何?”
和修宗宗主略一沉思:“不若,就等上半月?”
佛宗主持却突兀出声:“老僧倒觉着此信不过缓兵之计。”
暮亓宗宗主嗤笑一声:“莫不是你瞧见别人骂了你,就半月也不肯容纳?”
“阿弥陀佛,”住持颔首,滚过佛珠,“老僧并无此意,只她身侧仍有我佛宗叛徒,他工于心计,恐非善类,此举或是他计策,且半月已经能发生太多事。”
这话说的有理。
气氛有一瞬凝滞,为首的几人纷纷沉思,直到妖族妖主率先打破平静。
“我妖族觉着不过半月,掀不起什么大浪,你们若要去抓人,便自行去吧,我妖族便先前去天窟所在了。”
说着带着一行人离开。
魔尊略一颔首,紧随妖族之后。
暮亓宗宗主皱眉:“人家只是要半个月而已,我们都要去抓,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本来此行也是想规劝为主。”
“诶,此言差矣,”如一宗宗主接过话头,“此行本就志在必得,不若我们带这么多人作甚?”
这话一出,暮亓宗宗主没忍住看向自己身后,乌泱泱的弟子,他摸了摸鼻尖,没再出声。
气氛再次沉寂,直到佛宗主持再次打破平静:“三日,只等三日,三日后老僧会派人前去,各位宗主意下如何?”
几位宗主纷纷应好。
而不远处,绿色灵力罩里的二人听言面色一凛,因多位大能在,二人不敢出声,只悄然对上视线,神色沉重。
第54章 第54章荔枝味的亲吻,晃荡的小……
“你,你做什么!这么多人!”
幸千连忙将人推开,她不敢抬头,只揪着人衣襟埋进人怀里:“快,快带我离开这一块。”
周围人来人往,吆喝声坠在两侧,也不时有人投来视线,似是探究,又似是感慨,只都与他无关,唯有怀里的人。
唯有幸千,与他千丝万缕,如何也斩不断。
一直不曾安定的心绪在此刻终于有了实感,他突兀笑出声,笑声压在喉头,胸膛一阵闷响。
幸千只以为他笑她,她用力去拧他手臂:“再笑,我就不理你了。”
“好,不笑,”莫无将她拧手臂的手放在身后,“抓紧些。”
腰间的手依言抓紧,他嘴角微扬,没用灵力,仅靠足力跃上房梁,周遭声音褪去一瞬,幸千探出脑袋,正瞧见一轮圆月。
她眨了眨眼,手指过去:“莫无你看,月亮。”
莫无看着怀里的人:“嗯,月亮。”
幸千拉着人席地而坐,她撑着脸,一会看看下方的热闹灯会,一会又看看上空的寂静圆月,只觉得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好,不用打打杀杀,也不用想那些复杂的事,还有喜欢的人相伴左右。
如果朋友也在就更好了。
她歪了脑袋:“你说海棠他们现在在哪里呢。”
莫无神色一顿,他没应声,只指着下方一走过的小贩:“要不要喝酒?”
小贩正推着一木车,上方立着小巧酒壶,他吆喝着:“卖果子酒喽,荔枝酒,梅子酒,应有尽有!”
幸千眼眸一亮:“要!想喝荔枝的!”
莫无于是起身落在小贩跟前,小贩被吓了一跳:“诶呀,原是位少侠,少侠好功夫!”
他笑得谄媚:“少侠想要什么酒?”
“荔枝的。”
“好嘞!”小贩递出酒壶,莫无拿过酒要走,小贩连忙将人喊住:“少侠功夫这般好,怎的不去争一争今晚的花灯赛?”
花灯赛?
幸千耳朵一动,顿时来了兴致,她飞身落下,接过莫无手里酒壶:“什么花灯赛?”
“呀,姑娘功夫也这样好,”小贩笑呵呵地指了一方向,“在那边,花灯赛乃是武斗,过五关斩六将夺得魁首,不仅能得一百两银子,还能拿到花灯节最最最精美的花灯呢。
“你瞧,花灯就挂在那最高处。”
幸千看了过去,只见一由楠木雕刻而成的花灯挂在最高的木桩上,花灯精美繁复,随风而动时还能变换雕刻的画面,活灵活现,如画一般。
她眼眸一亮:“莫无!我想要!”
有路人经过,莫无站在幸千身旁,将人隔开:“好,我去取来。”
不曾想幸千却摇了头:“不,不用你,我要自己赢来。”
说罢她打开酒壶,喝了一大口后把酒往莫无怀里一塞:“我定要赢得漂漂亮亮的!”
她足尖倏地用力,裙摆扬起,坠在她身后,她没有用灵力,手却像有形一般拂过了风,足尖踩过屋檐,踩过桥头,风若有若无汇聚在她足尖。
她灵力属风,风自然是偏爱她的。
莫无视线不自觉跟随,看着她眉眼明媚,跨越距离,落在花灯赛间,看着她分外肆意,扬声说要夺魁,又看着她如此灵活,躲过攻击,踩上一个又一个木桩,逐渐登高。
他心跳倏地加快,他握紧手里酒壶,跟上了她步伐,坠在她身后。
幸千似有所感,倏地回眸,瞧见是莫无,她顿时笑开:“怎么?你要跟我争不成?”
莫无没应声,只稳稳拿着酒壶一个飞跃,正躲过别人横扫而来的腿。
前方的人轻哼一声:“就是你加入,夺魁的也只会是我。”
她速度进一步加快,裙板一闪而过,才拂过他面颊的发丝,眨眼间便离他极远,他也加快了速度,稳稳跟在她身后。
并非在争,乃是追随。
他看着跟前她的背影,扬首饮下一口酒,他也不会赢,因为莫无永远赢不了幸千。
“我拿到了!”幸千摘下花灯,高高举起。
举起那一瞬,场下响起阵阵欢呼,原来她肆意的模样已吸引了许多人驻足,老的少的,都停下了脚步,要瞧一眼她的神采。
幸千笑着,莫无正好递出酒,她抬手接过,仰头喝了一大口:“畅快!”
场下的主持也笑弯了眼,他扬声:“今夜魁首已决出!今晚这最最精美的花灯,也归这位姑娘所有!”
场下有公子哥瞧见了幸千模样,他当即出声:“姑娘这般神采,在下心向往之,不知姑娘年岁几何?可有婚配?”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笑开,有人忍不住调侃:“秦公子,你家主母为你挑了那么多你都不曾满意,原是喜欢这一款!”
与他同行的公子哥更是肩碰着肩,眉眼促狭:“诶呀,秦兄要娶这样武艺超群的姑娘,怕是这日后啊,要以妻为天了!”
那姓秦的公子哥被调侃得满脸通红:“这,这八字还没一撇呢,你们莫要吓着人家了。”
“诶,秦兄,你的心上人好像不见了。”
秦公子抬眸,只见那木桩上已没了佳人身影,他神色一怔 ,视线开始找寻,始终不曾瞧见人身影后不免失落:“想来,她应是不愿。”
这时一小童迈着小步伐走来,她拿着不大的花灯,扯住秦公子衣摆:“不是哒,哥哥,不是姐姐不愿意,而是姐姐已经跟人互相喜欢啦。”
“互相喜欢?”
“对,”小童点了点脑袋,“阿娘说了,哥哥姐姐就是——”
妇人连忙将小童嘴一捂,她神色慌乱:“对不住,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失礼了。”
而话题的中心,大家讨论的魁首姑娘,已被人压进一小舟里,花灯坠在小舟前,是唯一光源,光影绰绰约约,映着姑娘红润的脸。
她眼眸盛着醉意,伸着嫩白的指尖,点在跟前人的额头上:“莫无,你吃醋了。”
莫无拿过一旁的荔枝酒闻了闻,原是果味做了遮掩。
他喝下一口,酒顺着嘴角溢出:“嗯,我吃醋了。”
他供认不韪。
从嘴角溢出的酒流至下颌,接着就要经过脖颈,幸千一错不错看着,在酒即将滑落时凑了上去,她将酒抿进嘴里:“好喝,还要喝。”
莫无倏地握紧酒壶,他眼眸微暗,似是诱哄:“要如何喝?”
幸千已经不大清醒,她挥舞着手:“就,我拿着。”
她做着喝酒的动作:“就这样,这样喝。”
莫无摇头:“不好,这样喝不好。”
她神色一怔,眨了眨眼:“那要怎样喝才好?”
莫无手微倾,酒液倾斜而出,落了幸千满身,半透明的纱衣逐渐透明,隐隐透出肌肤的颜色,他抬手将衣领挪开,吻在圆润肩|头,稀碎的声音漏出。
“要这样喝,才好。”
幸千颤了颤,嘤咛出声。
小舟独一份地,荡啊荡,荡在了河中央,而风啊,吹呀吹,吹得花灯叮铃作响。
有衣襟滑落,一半浸在水里,一半挂在小舟边缘,随着动作,荡开一圈又一圈涟漪。
喘息,嘤咛,交织着,错落着,藏进河的深处,带出一股又一股清流,飘在水面时,又归为了平静。
某一刻,小舟彻底荡漾的那一刻,花灯剧烈摇晃的那一刻,有手倏地滑落而出,手臂细白,指节修长,而微颤的指尖沁入流水。
“幸千,幸千,幸千。”
是名为幸千的,温柔乡。
——
“幸千!”
幸千倏地惊醒,她迷蒙着眼,推了推身旁的人:“是不是有人唤我?”
莫无跟着清醒,明晃晃的手臂晃在跟前,手腕还坠着三枚玉珠,玉珠碰撞的声音落在耳边,他眼眸微暗,从储物戒拿出新的衣服。
“我并未听见。”
他将软绵绵的人扶起,拿过衣裙一层层给人穿上,衣襟遮住了红痕,也遮住了他的视线,他呼吸有一瞬紊乱。
幸千还没清醒,身上的手如何摆弄,她就如何伸展,直到摸到一硬挺肌|肉。
她神色一凛,大脑陡然一清,昨夜画面一点点浮现,热意跟着上涌,她面色红着接过某人手里,属于自己的衣带。
她清了清带着几分喑哑的嗓子:“我,我自己来就好。”
她视线飘忽着从某人身上挪开,一边僵硬记着衣带,一边挪过身子:“那什么,你真的没听见?我方才听得真真的,有人喊我名字。”
莫无神色分外自然,他收回手,拿出衣服穿上:“我睡得沉。”
他已许久未睡得这样沉了。
幸千开始整理头发,身后的人似有所感,上前接过她的动作,她顺势收手,眼眸流转间又瞧见昨夜混作一团,甚至隐隐带着湿意的衣服。
她面色又是一红,只将衣服塞到角落,接着又在角落里瞧见已经空了的荔枝酒酒壶。
她闭了闭眼,又将酒壶塞进衣服里,嘴上还是没忍住:“以后还是不喝酒了,这实在是,实在是……”
莫无动作一顿,嘴角微扬。
而这时又是一声幸千响起,声音温婉,隐隐透着几分急切。
幸千倏地直起身子:“好像是海棠。”
发髻已经在莫无手里落成,她匆匆拿过散落的簪花插上,接着探出头去,只见岸边正立着二人,一高些,一稍矮些,是许久未见的秦逸与海棠。
海棠瞧见她,当即招手:“在这!”
她神色一喜,立时走出舟外挥手回应,莫无也出了小舟,他环着人,几个起落回到岸边。
许久未见,幸千高兴溢于言表,她就给海棠一个大大的拥抱——
却被海棠制止,只见海棠抓着她,神色异常肃穆:“幸千,他们抓你来了,你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第55章 第55章泡温泉
幸千面上欣喜缓缓褪去:“抓我来了?”
不是留了口信,说好半个月吗,这群人连这点时间也不愿等?
“对,”海棠眉头几乎要皱成川字,“我和秦逸在旁边听的真真的,而且你明明都留了——”
幸千连忙将人嘴一捂,空气有一瞬凝滞,她扭过头,莫无正看着她,眼眸隐隐带着探究。
她心里一紧,面上却不显,只一味点头:“既然抓我来了,我们就走吧?既然你俩能找到我们,想来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是,”一旁的秦逸适时出声,“我们需得快些离开,你们的消息是听雨阁的人与我们说的,还有听雨阁阁主给你们的一句话,说是。”
他声音一顿,神色有一瞬疑惑:“说是让你们低调些,既然在逃命,就莫要去什么花灯赛了,整的人尽皆知,他们处理踪迹很难。”
提及此,他忍不住去看莫无手里提着的精美花灯:“所以你们来此,是参加花灯赛的?”
当然不止花灯赛。
幸千面色微红,她将花灯妥帖放进储物戒:“其实我本意是过一过平静日子,谁曾想他们来得这般快,这才不到两天,就要抓我来了。”
海棠已顾不得闲谈:“如今各门各派联合在一起,妖族和魔族也加了进来,到底哪里还能藏身?”
她拿出地图:“这世上有没有什么没人能去,但我们又能去的地方?”
哪有这样的地方,便是驺吾旧地,他们也能想办法破开,更别说她已经答应了天道。
但她的决定又怎么好让他们知晓,尤其是莫无。
“我看看,”她控制神色“着急”起来,指腹点在地图上,“要不这里?现下是不是躲在人间比较安全?”
修士不在普通人前使用灵力乃是修仙界共识,她指的是一处偏远地带。
海棠觉得有理,她点头:“岭南确实不错,那里山多地势复杂,也没什么修仙门派。”
幸千看向莫无,他仍瞧着她,好似要在她脸上找点端倪,他心思在她之上,指不定让他再看一会,就什么都知道了。
她决计先发制人:“你怎么不说话?人都要追上来了。”
这话一出,他神色才终于有了变化,他应:“岭南确实是不错的藏身之处。”
幸千松了一口气,她手下缔结日行千里:“那就岭南。”
灵光将几人覆盖,接着此处没了几人身影,唯有湖上的那一叶小舟,正晃荡着,飘得极远。
——
莫无仍没有打消疑虑,因为即便到了岭南,他也没了前两日的轻松模样,不仅时时刻刻捏着灵力,还几次眼神示意秦逸,似要单独说话。
幸千不敢让他知道那封信,于是只好先缠着秦逸,她还带拉上了海棠,毕竟秦逸还有个不能与她单独相处一刻钟的心魔誓在。
“秦公子,海棠说你还拆了各宗的宗门大阵?这可真是一件奇事,我想多听一听。”
她一边给人倒茶,一边不着痕迹去观察不远处正在缔结防
护术法的某人。
“其实没什么的,”某人视线宛若实质,秦逸摸了摸额角细汗,“想来海棠说的便已经是全部了。”
他似要起身,幸千连忙将人拉住:“别呀,还有别的事我也想问问呢。”
空气凝滞了瞬,莫无倏地看向幸千攀附在秦逸身上的手,秦逸浑身一凛,他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就要挪开身形,幸千却手下用力,稳稳将人定住。
她笑着抬头去看向某人:“莫无,我茶喝完了。”
莫无落下了最后一道防护术法,他眼眸微沉,会看幸千时面上已带上笑:“好,我去取来。”
瞧见他身形隐入厨房后幸千才松了手,她神色一下萎靡,脚下也挪开了与秦逸的距离。
海棠分外不解:“起先瞧着你俩明明挺好的,怎的如今你要特意刺激他?”
秦逸分外无奈:“幸千姑娘,你将人支开可是要与我们说什么?莫不是因为那封信?”
幸千撑着脑袋,分外无力:“我很明显吗,这就被你看出来了。”
秦逸欲言又止,海棠也品出了些意味,没有出声。
是了,一定很明显吧。
幸千神色微暗,看着跟前满满一杯的茶杯没有应声。
后厨传来些声响,似是在烧水泡茶。
她破绽百出,如今能演下去,不过是因为他愿意配合罢了。
她引着灵力落下隔音术法:“拜托各位了,接下来我要说的话,是我最后的请求,也希望你们。”
她声音一顿,视线不自觉往后看,这个角度隐隐能瞧见他忙碌的手,和他手腕挂着的白玉菩提。
她声音逐渐变轻:“能好好陪我演完这最后一场。”
——
莫无端着新沏的茶走来,只见原本凑在一同的二人已经分开,她也一改对秦逸分外热情的模样,只笑着看他,二人之间还分开了一个石凳。
她招手:“坐这里。”
他神色一顿,视线扫过其余两人,秦逸回避了他的目光,而海棠眼眸微红。
他心里缓缓下沉。
“怎么不过来?”她歪了脑袋,似是疑惑。
“来了。”他迈步坐下,她顺势递出空了的茶杯,他于是倒茶,茶是才沏的,热气腾腾,他吹了吹,放在她手边,“小心烫。”
幸千点了点脑袋,她挪动着茶杯,看向不远处的竹林:“这里环境不错,空气也好。”
闹市人多口杂不好藏身,他们便隐入这深山里,好巧不巧正有一空了的竹屋,几人便再次顺势在此落脚。
此时隐隐有水声传来。
幸千倏地支起耳朵:“我好像听见了水声,是不是有瀑布?”
莫无略一颔首:“并非瀑布,三里以外有一温泉,应是天然而成。”
“温泉诶!”幸千眼眸一亮,“我们要不去看看?”
海棠倏地起身,几人视线顿时看向她,她勉力笑着:“你们去吧,我近来修炼出了些问题,需要调息。”
说着她转身走向屋子,走了两步又似是想起什么,回过头来:“我可能没法自己解决,秦逸,不若帮帮我?”
“啊,行。”秦逸起身,“那你们去吧,我去帮她。”
莫无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摩擦白玉菩提的手微顿:“怎的觉得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幸千拉着人起身,她笑得促狭,“他们这是要独处,你莫不是没看出来?”
这,此事他当着没看出来,他神色顿住:“他们……”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他俩这一路相处,早就不一般了,不过俩人还没戳破窗户纸,方才我那般就是在刺激海棠,”幸千提着裙摆踩过泥泞,“你也没瞧出来?”
是吗?
前方一处水坑,莫无顺势将人一提:“你想撮合他们?”
幸千稳稳攀着腰上的手,脚落在实处后她继续迈动步伐:“当然,他们看着很配呀,秦逸温润,海棠温婉,要是在一起就再好不过了。”
温润。
莫无声音不变:“你觉着秦逸温润?”
俩人已经走到那温泉前,热气升腾着,似要遮掩视线。
幸千脚步轻跃,站在了温泉旁的石头上,水声汩汩落在她身后,她从上而下将人看着,面上沁着笑意:“莫无,你又吃醋了。”
这话恍然让莫无想起了昨夜,狭小小舟里,她被酒意晕染的面庞。
他喉头一滚,应得坦然:“嗯,我不喜你与他走得太近。”
不只是秦逸,还有其余人,世上的所有人,只要离她太近,他都不喜。
他克制不住上前,揽住她的腰。
幸千笑得仰了头:“我发现你真是变了。”
“如何变了?”
她扶额:“变得不遮不掩了,你以前骗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现在想来,你之前肯定暗戳戳吃了很多次醋,你还蔫坏,自己醋了不算,还要暗地里从我这讨回来。”
她将人轻轻一推:“我还给你那些过分亲密的举动找理由,你说你过不过分。”
莫无稳稳将人抱着,将才隔开的距离再次占据:“嗯,过分。”
幸千顺势垂头,将人瞧着,热气萦绕在二人之间,将二人神色隐隐模糊,因此幸千没有看清他眼底的欲念,莫无也没瞧清她隐隐难过的眼眸。
幸千抓着人衣襟:“想不想泡温泉,我们一同。”
声音很轻,像是某种邀请。
莫无手倏地一紧,衣带就在他手边,他眼眸微暗,勾住衣带:“幸千想如何泡?”
幸千倏地带着人往后一倒。
“扑通”一声,水花炸开,衣裙漂浮在水面,温泉很深,幸千踩不到地,只好环在他脖颈作为支撑,水沉浮着,温热着,将她包裹着。
她拂过他被浸湿黏腻在面颊的碎发:“想这样泡,不知你允不允?”
她竟这样主动。
莫无揽过她的腰,一个翻身将人压在石壁,襦裙被水浸湿,肌肤若隐若现。
他扯开衣襟,埋进她怀里,声音不大清晰:“自是允的。”
“嗯……”
幸千轻哼出声,她克制不住地仰头,手下却翻转出一玉瓶。
神仙醉,便是神仙来了,喝了此酒也得睡上七日,是她问秦逸要的。
她眼眸微酸,扬手将神仙醉含入嘴里,接着扶起他下颌,从上而下,吻在他唇瓣。
“幸……”
一声幸千逐渐湮灭,酒液入喉,是滚烫的,融进灵力里,却要带走浮沉的意识。
莫无眼眸微缩,就要起身,力气却逐渐被抽离,他似是明白了什么,心下浮现的却不是气愤,而是惶恐,他极力去抱幸千,似要说什么,眼前却骤然一黑。
幸千引着灵力稳稳抱住瘫软的人,她眼眶盛着泪:“睡一觉就好了,睡一觉,一切便结束了。”
要是能睡三百年。
她倏地眨眼,眼泪一颗一颗地落。
第56章 第56章祭天
“一定能睡上七日,不会出差错的,对吧?”
竹屋里,简易床榻上躺着一人,他眼眸紧闭,眉头微皱,似是睡得并不舒坦。
幸千拿下手腕的三枚玉珠,莫无在给她的玉珠上落了术法,解开废了不少力气,她摩擦着玉珠,接着并入那串白玉菩提里。
旁边传来秦逸的声音:“放心,便是我师尊那般修为,只要喝了这神仙醉,也需得睡上七日。”
“那便好。”她将白玉菩提妥帖挂在他虎口,声音出奇的平静,“等他醒来,还请秦公子将我的手信给他,此后。”
她声音一顿,似是不知该如何说。
海棠忍了许久的情绪倏地爆发,她突然出声:“一定要去吗?天下苍生跟你有什么关系,整个大陆就是毁灭了又能如何。”
幸千和秦逸顿时看了过来,她别过脸,眼眸微红:“三百年,我说不定都死了,而且这话也不过一句口头承诺,万一不作数,你就白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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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呀,”幸千笑出了声,“从没见我们海棠这样失态,不要那么悲观嘛。”
她起身,扶在海棠肩头:“你不会死的,这才三百年,你可是树灵,树灵是最能活的,而且三百年诶,到时候没了祟气,就是太平盛世,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干的事都能干一遍。
“还有。”
她顿了顿,眼眸微垂:“我会回来的,我舍不得你们。”
她当然知
道三百年只是天道一个空头支票,可能需要的时间更久,可能她再回来时,莫无,海棠,所有人都已经离开。
但万一呢,万一她马上就能回来呢。
就算回不来,驺吾全族也能回来,没有亏的。
她神色一定,理着自己衣裙:“不要想那些了,你先看我,我这身衣服好不好看?我等会可是要做救世主的人。”
“不好看,”海棠硬着脸,“一点也不好看。”
风好似停了停,窗外摇摆的竹子倏地一静,而屋内的秦逸和幸千倏地抬眸。
“有人来了。”
“啊,想起来了!”海棠反应过来,“那佛宗主持说等三日就要来抓你,今天正好是第三日。”
幸千面上的笑一点点褪去:“这老和尚,催了命了,半个月都不愿意等。”
她看了眼床上躺着的人,只说:“海棠留在屋内吧,用你的灵力把莫无藏起来,毕竟莫无现在是被佛宗除了名的,属于佛宗叛徒,等会要是谈不拢,也有后手。”
这话一出,秦逸先出了声:“谈?”
幸千点头:“对,要谈。”
她迈步:“我看这群人不顺眼很久了,我需得让他们知道,是他们求着我去祭天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所有人像抓犯人一样来抓我。”
她从储物戒搜罗一阵,拿出把柳叶刀。
她推开门,身后海棠的灵力缓缓扬起,而门前,防护术法和阵法之外,正站着乌泱泱的一群人,为首的有熟悉的,也有不熟悉的。
都不重要。
她眼眸微凉,抬手将那把柳叶刀抵在脖颈。
“等一下!”
她眼眸微抬,看向那出声的人,那人一身矜贵法袍,气息也深不可测,他面上隐隐急切:“姑娘,万事好商量。”
秦逸在她身后出声:“是我师尊。”
秦逸师尊,那就是如一宗宗主了。
她颔首:“见过如一宗宗主,实在是不好意思,小女子胆小,见不了这样声势浩大的场面,惊惧之下,竟然就有些想死了,你说这事整的。”
如一宗宗主一噎,他回过头,人头攒动的,除了三大宗的人外还有大大小小的其他宗门,这样聚集在一处,确实是人多了些。
他咳了咳:“你们退到十里之外。”
如一宗弟子依言退散,其余宗门瞧见,也纷纷遣退带来的弟子。不到半刻,竹林重新变得空旷,只是佛宗不曾动弹。
幸千微微仰头,柳叶刀逼近自己脖颈:“这群和尚呢,怎么没动静。”
为首的主持仍是那副悲悯模样:“阿弥陀佛,女施主,能为天下苍生献身乃是你的福分,你又何必如此相逼。”
这狗和尚还是这么讨厌,满口的仁义道理,逼得谁都要去想什么天下苍生。
幸千笑出了声,她看向秦逸:“你看他还这样呢,是真不怕我死。”
自家师尊的视线不断扫过来,秦逸分外心虚,他摸了摸鼻尖:“可能他们和尚都这样吧,不仅自己清高,还要所有人都跟他们一样。”
那方师尊的视线变得凌厉,他声音低了低,却没停:“反正他们到处都在道德绑架人,也,也不缺你。”
幸千先点头,接着又摇头:“你说的对也不对,就是缺我了,想道德绑架我,没门,我今天就不可能受这个委屈。”
她倏地用力,柳叶刀下的脖颈浮现清晰血线,如一宗宗主,暮亓宗宗主,所有人神色都浮现慌乱,唯有那主持不变。
她眼眸扫过每一个人:“我幸千确实不是多高尚的人,可你们又是什么好东西?
“我分明留了口信,只要了半个月的时间,就这你们都不允许,非得来逼我。”
她看向佛宗主持:“还有你这个老东西,你就是错了,你的观念是错的,你嘴里的苍生大义也是错的,你把自己过成这副鬼样子,没人管你,可你要别人也跟你一样,那就是不对。
“而且你算什么东西?不就看了几本佛经,学了点佛法,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如若能祭天窟的是你,你难道会毫不犹豫去做?”
“老僧会。”住持倏地应声,他的慈悲面容闪过一丝凌厉,“如若能救世的是老僧,如何需要在你这等小儿前伏小做低!”
“我就是要你们所有人都给我伏小做低!”
幸千跟着扬声,她眼眸同样透出凌厉,“什么狗屁宗主,什么狗屁主持,你们所有人都必须求着我,我才去祭那天窟!”
她指着主持:“从你开始,跪下。”
住持倏地抬头,他不可置信:“你,竖子尔敢!”
幸千手下柳叶刀就要用力——
“等一下!”出声的仍是如一宗宗主,他按在佛宗主持肩头,手下隐隐浮现灵力,“住持,这可是为了天下苍生。”
他眼神示意其余两宗宗主,接到视线的二位神色了然,纷纷抬手按在佛宗主持身上:“诶呀,住持,不过一时的忍耐。”
“你们!”三股大能的灵力压在肩头,住持反抗无能,只能眼睁睁瞧见膝盖逐渐弯曲,他神色有一瞬龟裂,“老僧是一宗之主,如何能,如何能——”
“咚”的一声,是膝盖最终落地的声音。
幸千缓缓仰头,她看着天,恍然想起第一次见这老东西时,莫无被迫跪地,而她被当做物件一样端详。
真好,如今也轮到他了。
郁结的情绪终于松了松,她走到跪地人的跟前,视线扫过其他几位宗主:“至于你们,立个心魔誓吧,发誓不会伤害莫无,海棠,秦逸三人,我祭天窟后,如果莫无对你们大打出手,你们也不能伤他。”
几位宗主神色隐隐犹豫,暮亓宗宗主率先出声:“这,若他要杀人怎么办?”
幸千略一思索:“那允许你们自保。”
瞧着他们还要说,她不耐烦了:“怎么的,我都去死了,你们挨一顿打怎么了?”
几人一噎,最终没了声音,纷纷落下心魔誓。
她满意点头,接着用脚去碰跪着的人:“你也是,心魔誓。”
他似要起身,其余三位立时抬手一压:“为了天下苍生,忍耐,忍耐。”
住持眸色一狠,最终还是落下了心魔誓。
金光落下,心魔誓纷纷落成,幸千再次抬头看天,她手下微松,柳叶刀倏地落地,叮铃一声。
如此,便没有后顾之忧了。
她回过头,试图透过窗沿去看屋里的躺着的人,其实什么也看不见,但她眼前依然浮现了他的模样。
温和笑着的,神色沉着的,或是坦诚后,斥着占有欲的。
她倏地挪开视线:“走吧,带路。”
她走在了最前头。
各宗皆有出行方式,她上了如一宗的仙舟,仙舟启动,她站在最前面,看着漂浮而过的云,许久不语,直到她依稀听见了一声幸千,隐隐带着哭腔的一声幸千。
是海棠的声音。
她眼眸微红,却没有回头,旁边走来一熟悉人影,乃是藏书阁时曾见过面的秦长老,她缓缓出声:“姑娘,我们都会谢谢你的。”
“是该谢,”她毫不客气地点头,“你们所有人都该谢的。”
——
天窟是黑沉的,深不见底的黑,自出现后,所有人都对此讳莫如深,不敢来看,也不敢多言,直到某天,有一女子飞身而起,如
风一般的灵力环绕着她,带着她,坠入了天窟里。
漆黑逐渐褪去,天逐渐完整,而女子消失得无声无息。
而那一日,于所有的普通人而言,是分外寻常的一天,百姓依然要出门劳作,商人依然要与人交谈,便是官宦人家,也依然要上朝下朝,家里长短。
只是某一刻,天空骤晴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忍不住抬头,忍不住去说一声:“好似许久没有这样明亮的时刻了。”
只他们不曾知晓,也曾有这样一位姑娘,笑起来时的眼眸,比此刻的天还要明亮。
而修仙界,乱了二十余年的修仙界,终于迎来了动乱后的平静,各宗纷纷归宗,开始修理被破坏的宗门大阵,查探祟气的人开始撤回,研究祟气的人也得了歇息。
所有人都不用再为祟气烦扰,也不用整日提心吊胆,若是祟气缠身该如何是好。
只他们不曾知晓,也曾有这样一位姑娘,在奔波之后,也想要一份可贵的平静。
她只过了一日半的,可贵平静。
第57章 第57章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竹屋里,在床榻上的人倏地睁眼,记忆如潮水一般回归,不安愈演愈烈,幸千给他喂了神仙醉,神仙醉需得睡上七日,可是为何?
她这七日要做什么?
他心里逐渐浮现一念头,才浮现便立时挥散。
不可能,幸千只是不愿与他一同,先假意与他和好,再让他睡这七日,只是要远离他,只有这个缘由。
他倏地起身,引着灵力牵引藕丝。
无事,藕丝仍在,只要有藕丝,无论她去了哪里,他都能找到她。
他一错不错看着掌心,金色丝线缓缓缔结成坐莲模样,接着丝线牵引,牵引,再——
他皱了眉,对着不再往前的丝线进一步灌入灵力,丝线缓缓扬起,却再次戛然而止停在了空中。
他指尖微颤,再次灌入灵力,坐莲抵不住灌入的灵力径直裂开,金色丝线化作一段一段。
不可能,绝不可能。
他迈步,倏地将门推开,门前石凳坐着秦逸和海棠。
“幸千呢?”
无人应声。
他走到秦逸跟前,猛地将人提起:“我问你,幸千呢?”
秦逸仍没有应声。
他克制不住,扼住他脖颈:“人呢?”
秦逸终于有了动作,他眼眸微凝:“莫无,你冷静一点。”
脖颈上的手倏地用力:“冷静?我如何冷静?你让我如何冷静!”
灵力骤然炸开,白玉菩提不断嗡鸣。
海棠立时起身,就要引出灵力。
秦逸抬手阻止,他极力从怀里拿出封信,呼吸被扼住,他声音异常艰涩:“信,幸千姑娘给你的,信……”
是很普通的信纸,却带着幸千的灵力。
莫无倏地松了力道,秦逸得了空隙,连忙大口呼吸,他将信放在莫无手里:“咳,咳咳,她,她曾说,不,不想瞧见你不人不鬼,浸淫邪术的模样,所以,咳咳,你冷静一些。”
莫无手颤抖着,展开了信。
属于幸千的灵力环绕在他指尖,柔和,如风一般滑过,随后缓缓缔结成文字,是幸千的口吻。
“是的莫无,不用怀疑,我已经去祭天窟了。”
他倏地闭眼,脖颈青筋根根暴起,她去了,她竟真的去了。
他极力忍耐着,忍耐着想将一切尽数毁灭的念头,他再度睁眼,眼眸已浮现血丝,文字再次浮现在跟前。
“对不起,没有提前告诉你这件事,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同意的,你会像在驺吾旧地那样,把我关起来。
“也很抱歉,我这样自私,在离开前还回应了你的情感,让你明明拥有,又这样失去。
“但我不想骗自己了,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但我还想救我的族人,驺吾一族不该这样枉死。
“我跟天道作了约定,只要我去祭天窟,族人便都能回来,这便是我祭天窟的原因,我是自愿的,没有人逼我,天道也没有。
“看到这里,你一定会怨我吧?我明明都走了,还要让你谁也不要怪罪,怨我也好,总好过你逼着自己去练什么邪术。
“对,邪术,总算说到关键了,你听好了,我会回来的,可能马上就能回,也可能三百年,也可能更久,但你练邪术,我可就真的回不来了。
“说到这,我又觉得自己自私了,毕竟三百年呢,谁能等我三百年呢?所以我还是大度一些吧,如果你喜欢了别人,没关系的,不等我也没关系的,你过得好就好了。
“最后的最后,莫无,这一天半的平静日子,有你在我左右,我真的真的很幸福,感觉自己是最最幸福的人,这就是我最后想告诉你的事。”
空气缓缓静谧,有风吹过,吹过竹林,一阵沙沙的声音,灵力化作的文字缓缓淡去,就要消散,浑身僵硬的人恍然回神,立时用灵力将信纸包裹。
可灵力仍在消散,他极力去抓,灵力仍从指缝溜走,最终消散不见。
幸千。
他倏地一拳砸在石桌,石桌轰然炸开,有碎石滑过面颊,落下一抹血痕,他已无知无觉,只紧紧拽着信纸,一声又一声克制不住的嘶吼被他死死压在喉头。
幸千。
他嘴唇微颤,脚下恍然没了力气,膝盖直直砸在地上,极重的一声。
幸千。
他缓缓闭眼,心绪翻涌着,脑海如走马灯一般闪过她的模样,朝他跑来的,笑着的,又或是气极了的。
有人走到跟前:“她说她会回来的。”
他倏地握拳:“谁能确定她一定能回来?天道可告诉你了?”
秦逸一噎。
莫无缓缓起身,将被揉皱了的信纸缓缓展开,上面已没了幸千的灵力,他呼吸有一瞬紊乱,只将信纸妥帖用灵力保存,放进储物戒。
他抬眸,眼眸极凉:“可有人逼她?”
秦逸神色一怔,恍然明白他在问什么,他面色微变:“莫无,幸千姑娘说了,她是——”
手再次扼上脖颈,他被迫仰头,对上一双已没了理智的眼眸:“所以呢?她是自愿的,那他们就没有逼她了吗?没有吗?”
手倏地用力,呼吸变得艰涩,他大脑一阵嗡鸣,耳边再传来莫无的声音:“我本就什么都不曾有,父母,师尊,我都不曾有,我只有,只有她。
“为什么你们还要将她夺走?这世间对我不好,我没有计较,可为何你们还要夺走我唯一的拥有的,为何?”
秦逸已找不到自己呼吸,一旁瞧见的海棠连忙出声:“莫无!秦逸从头到尾都没有逼幸千!”
“可也没有阻止,”莫无看向海棠,“你们并未阻止,不是吗?你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去祭了天窟,不是吗!”
秦逸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看在眼里的海棠愈加焦急,她管不了许多,手下扬起灵力——
莫无却在这时松开,他随手将人一扔。
灵力汹涌着,坠在他身侧,是最纯正的佛法,是极致的金光,此刻却分外凶戾,不分敌我一般摧毁着周遭的一切,海棠引着灵力抵挡,她来到秦逸跟前:“你怎么样?”
秦逸捂着自己脖颈剧烈咳嗽,眼前一阵迷蒙,他晃了晃头,只见莫无速度极快,不要命一样用着灵力赶路。
他顾不得许多:“快,快跟上他,他这模样,怕是要大开杀戒。”
海棠没有起身,她垂着眼眸:“可我觉得他说的没错,幸千是自愿的,可他们分明也逼她了,不该付出些代价吗?”
秦逸眼眸一顿,竟不知如何作答。
他默了默,最终还是出声:“可若不看着他,心绪激荡下,他会堕魔,堕魔与魔族不同,灵力会紊乱,心魔会侵占神魂,他修炼的又是纯正佛法,堕魔后的灵力反噬下,他如何能活到三百年后?”
海棠别过脸,最终扶着人起身。
——
佛宗
佛宗分为前山和后山,前山乃是佛寺,僧人在此修行,亦有普通人来此李礼佛,今日如往常一般,香客络绎不绝,寺前摆着小摊。
“看一看,停一停,好吃素面只需十文啦!”
有上完香的香客驻足停留:“老板,来两碗素面。”
“好嘞!”老板爽快应声,他拿过面,就要下到滚水里时,四周陡然一阵震动。
他神色一顿,以为是幻觉,脚下的地又震了震。
他迷茫抬头,却见寺庙的人仓促跑了出来,
有神色慌乱的,有惧怕的,还有人克制不住地喊出声:“佛像,佛像塌了!”
什么?佛像塌了?
却不等他理清,脚下又是一阵动荡,接着眼前的佛寺,有一角竟塌陷了,旁边隐隐坠着金光?
他揉了揉眼睛,试图看清那金光是什么,下一秒却有一僧人落在他跟前:“施主,此处恐发生了地龙,施主还是快快离去得好。”
地龙!
他浑身一震,摊子也不要了,转头就跑,余光里有不少僧人落地来驱散人群,瞧着身手不俗,他心里不免疑惑。
这寺里何时有这样多的武僧了?
而大殿内,原本端坐着的,偌大的释迦牟尼佛像化作了一片废墟,废墟之上,有一人站定,他周身环绕着淡金色灵力,身侧坠着白玉菩提,眼眸却极冷。
住持匆匆而来,瞧见成了废墟的佛像顿时震怒,他指着上方的人:“你!你!你怎敢!”
莫无眼眸微抬,眉眼处总带着的几分慈悲已经消失殆尽。
杀意,唯有杀意。
他抬手,倏地扬起一掌,直直打向住持,住持眼眸微缩,扬起灵力似要回击,却又想起了什么,生生止住。
不可,他立过心魔誓,不可伤他,只可防御。
而就这一瞬犹疑,那一掌重重打在他胸前。
他倏地咳出口鲜血,防身的灵力姗姗来迟,他立时扬声:“来人!”僧人依言落在他身前。
他抬手:“护着为师!”僧人缔结护体金光。
莫无不管也不顾,只扬手,白玉菩提尽数打出,护体金光顷刻碎裂,他抬眸,眼眸依旧极冷,扫过跟前每一个曾唤过他大师兄的人。
都该死,所有人都该死。
他迈动脚步,速度极快,几乎快出残影,他没有留手,每一次攻击都倾尽全力,直到迎上来的人没了性命。
不够,这些远远不够。
他抬眸,准确看向了住持。
住持神色一变,心下竟生了惧意,他扬声:“莫无,你莫不是要弑师不成?你当真要做那大逆不道之人?”
莫无神色终于有了变化,他嗤笑出声,眉眼极尽嘲讽:“弑师?你莫不是忘了,佛宗李已将我除名。”
灵力震开,将迎上来的人击退,而他足尖迎着灵力,闪身来到住持跟前,他扼住他脖颈。
住持极力引着灵力防身:“你,你这般滋扰,对得起那祭天窟的人吗!”
这话一出,莫无神色倏地狠厉,他将人硬生生举起,声音几乎从唇齿中挤出,他眼眸极恨:“你有什么资格提她。”
第58章 第58章能不能,让她回来
“大师兄!你这般行径,是要与全修仙界为敌不成!”莫无看向出声之人,是此前最尊重他的师弟。
与全修仙界为敌。
他不曾与所有人为敌,可这所有人,可有一人放过他的幸千?
他收回视线,手下突破灵力屏障,接着手下用力——
“大师兄——”
他不管不顾,就要径直折断——
胸膛倏地一痛,他缓缓垂眸,只见一苍老的手拿着匕首,而匕首正刺入他胸膛,他抬眸,杀意更浓,就要进一步动作,一道金光从天而降,金光分外无情,径直将手里的人笼罩。
他眼眸微凝,缓缓松了手。
而跟前被金光覆盖的人修为一层层后撤,炼虚,化神,元婴,金丹,直到筑基。
他眉头微皱,脑海中缓缓浮现一结论,似是天罚。
他看着自己胸前的匕首,血液不断溢出。
“敏锐如你,不会没有察觉。”秦逸的声音由远及近,他带着海棠落地,看着满场的狼藉,他呼吸有一瞬急促,他走到莫无身侧,“如今住持身上的天罚,你可知为何?”
他语气微沉:“是因为心魔誓,幸千去祭天窟前逼着几大宗主都立下了心魔誓,不能伤你,若你打上门,也只可防守。”
他看着地上为天罚折磨的人:“住持炼虚修为,你与他整整差了两个境界,若不是因为心魔誓,你怎会占尽上风,如此,你还要继续吗?”
莫无没了声响。
修士修为越高,寿命便越长,若不得突破,便会逐渐老去,直到修为再次精进,可倘若有一天修为流逝了呢,那依靠修为的寿命,还能继续吗?
佛宗主持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迅速苍老的手,本就布满沟壑的肌肤进一步丧失生机,他一成不变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他深陷的眼眸透着惶恐:“不可能,绝无可能,我不能就这样死去……”
他斑驳的手颤颤巍巍从储物戒拿出许多珍奇物件,有上品丹药,珍品灵植,他一股脑塞进嘴里:“无事,只需再进食些,再进食些……”
自是无用的,他依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不过一刻钟,头发便掉了一半,他愈加惶恐:“不,不可!我护这苍生几百载,如何能落得如此境地,绝不可!”
他极力起身,因为骨头逐步松散,他走得踉踉跄跄:“都是你,都是因为你!”
他来到莫无跟前,握住仍插在莫无胸前的匕首:“我养你二十载,你竟心心念念只有那个女人?莫无,你可还记得你修的是佛?”
他就要再次用力。
莫无眼眸微抬,灵力跟随心动,用力将人一推,住持瘫坐在地。
他握住匕首,用力将匕首从血肉里抽离,是极疼的,甚至身体都在不可控地抽动着,他全然不理,只死死看着住持:“你养我?你不过把我当做工具,不仅如此,你还要把幸千当做你的工具。
“你如今境遇算什么?便是千刀万剐,我也仍觉着不足够。”
“噗嗤”一声,匕首高高扬起,刀尖沁着血液,他用力刺入他肩头,地上的人克制不住地惨叫。
他松了匕首,直起身。
血液不断从伤口溢出,他无知无觉,只引着灵力将散落在各处的白玉菩提收回。
他挪动了脚步,每走一步,周围围着他的人便退后一步,他没有抬头。
远处又有人到来,是听到讯息迅速赶到的三位宗主,为首的如一宗宗主视线流转着,在瞧见已无回天之力的佛宗住持时心里一沉。
他与其余二人对上视线,皆从对方眼眸里瞧见了难办。
他视线流转,看向莫无,莫无似有所感,缓缓抬眸,眼眸里的杀意宛若实质。
看得他心里又是一沉。
他斟酌着声音:“佛子,我们不若好好谈一谈。”
谈?
如何谈?谈了能换回他的幸千吗?
莫无没有应声。
如一宗宗主搓了搓手,他声音放低:“佛子,不若这样,逼幸千姑娘离开确实是我们有错在先,你有怨气也是理所应当,我们几位宗主自愿闭关二百年,不问俗事,不见世人,只吃斋念佛,一心为幸千姑娘祈福,你觉着如何?”
其余两位宗主点头附和。
祈福。
莫无停下脚步,他缓缓抬手按在伤口上,一阵钻心疼痛后,如同死水一般的思绪才终于有了起伏,他抬眸,视线扫过每个人,有惧怕的,有讨好的,也有如如一宗宗主这般带着紧张的。
他突然扯动了嘴角,眼眸沁着几分水汽。
他们并非真的悔过,佛宗弟子不敢向前,只是因为惧怕,三位宗主提出此言,也不过是因为他们立了心魔誓,如若他要杀,他们便别无他法。
他笑出了声,清润声音几分喑哑,胸前的伤口再次沁出血液,大脑一阵迷蒙,他身形晃了晃。
“莫无!”
他恍然抬眸,好似又瞧见了她,她匆匆走来,神色焦急着,一言不合便要按在他伤口。
她还会说:“莫无你真是,怎的又受了这样重的伤?”
接着她会拿出伤药,皱着眉给他上药,好似也一同地疼了。
他克制不住抬手,要将“她”拥入怀里,却落了个空。
伤口仍沁着血液,没有伤药,也没细布,也没有,她。
幸千。
他再次按在伤口上,鲜血从指缝中溢出。
我又受伤了,你呢,你去了哪里?
“莫无你。”依然是
秦逸的声音。
“随你们吧。”他淡淡出声。
重要吗,已然不重要了,他唯一的,唯一想要的人,已经不见了。
“莫无,她说她会回来的,这是希望。”
对,三百年。
他神色一怔,恍然抬眸,眼前浮现了那一望无际的天梯,幸千信中曾说,他不能修习邪术,她会真的回不来。
可他本也不是多好的人,他工于心计,不在乎人命,手上沾染的罪孽不知有多少,若因为他不好,她再回不来,该如何是好?
他倏地有了动作,脚步一步一步迈向天梯。
同样沉浸在情绪里的海棠,正瞧见他的动作,她问:“他要去哪里?”
秦逸眼眸微凝,顺着莫无走向看去,是一阶又一阶阶梯蔓延而上,瞧不见尽头,是天梯。
传言天梯之上有真正的佛祖,但只是上去是不作数的,需得一步一跪,才得见真心。
可天梯足足有八千八百十八阶,古往今来,也从未有人真正踏足。
这终究只是传言。
他似要上前阻止,抬眸间却瞧见了他神色,如同死尸一般毫无波动,可偏偏眼眸透着几分希望,像步入绝境的人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
他缓缓收回手。
海棠仍迷茫着:“怎么了?”
他应:“他要爬天梯,八千八百八十阶,需得一步一跪往上。”
海棠皱眉:“这不好吧,他还受了不轻的伤,不若先将人带走?”
秦逸摇了摇头:“算了,随他去吧,哀莫大于心死,他好歹还有最后一丝念想。”
“咚”的一声,是膝盖落地的声音。
莫无缓缓俯身,头深深埋下,虔诚跪拜。
上天啊,你可曾听见我的声音,我莫无十恶不赦,并非好人,可罪不及幸千,还请莫要牵连。
他起身,抬脚上了一阶梯,再次跪地。
佛祖,毁去你坐像的是我,不信佛的亦是我,都与幸千无关。
他再次起身,再次跪地,直到膝盖沁出血液,几乎血肉模糊,直到身上衣襟被尘土沾染,混着血液粘黏在一同,直到胸口伤口进一步恶化,几乎侵蚀内里,直到眼前再也看不清分毫,直到脚下再没力气。
他仍没有停。
日头落下又升起,雨停了下,下了停,地面再次干涸,天梯下来了一拨人,又走了一拨人,秦逸也第七次回到这里,他缓缓抬眸。
看着他的身影逐渐变小,再变小,最终隐入云层里。
旁边传来弟子的声音:“我以为那日大师兄毁了佛寺,该是这世上最最不信佛的人。”
是了,他本是最不信佛的,可如今这八千八百十八层的阶梯,他也是唯一一步一跪,走上去的人。
莫无,你爱的到底有多深?
“咚——”是额头重重砸在地面的声音。
求你们,无论是谁,都求你们,我才是披着神佛的恶鬼,我才是最该死的人,进无边地狱的人本该是我。
所以能不能,能不能,让她回来。
让我再瞧一瞧她,再瞧一眼。
——
短暂平静的修仙界再次发生了不小的波动,先是听雨阁突然发布了一则消息,乃是当年驺吾一族真相,驺吾一族真正死亡的原因竟并非练了邪术,全族尽毁竟是天道有错在先。
此消息言之凿凿,直指天道罪责,也不知是如何发出来的,总之驺吾一族沉冤得雪,在大家嘴里又从祸害变成了神兽。
接着是上三宗宗主不知何缘由,纷纷昭告天下,说要从此闭关,此后二百年,不理世事,不见世人,只吃斋念佛,为那祭了天窟的女子祈福。
这也还好了,毕竟前面都骂天道了,不过最匪夷所思的还是那佛宗宗主,一日光景竟直接陨灭了,说是寿终正寝,可谁会信呢?
大家无处探究,只知道佛宗没了炼虚大能,日后在这修仙界的话语权,怕是要大打折扣。
还有一事,虽少有人关注,却也值得一提,便是佛宗那被除名的佛子,竟去爬了天梯,一步一跪,八千八百八十层,他没日没夜地爬,一步也不曾停。
传言他是因为一女子,甚至被佛宗除名也是因为那女子,可若只是因为一女子,何至于去爬天梯呢?
依然无人得知真相。
有好事者曾去探究,只瞧见了那天梯之上,下了雨也无法冲刷干净的蜿蜒血迹。
而那惊艳才绝的佛子,为情爬天梯的佛子,已没了踪影。
第59章 第59章还有人在等她
驺吾旧地里,荒芜千年的泥土终于有了变化,为天罚造成的漆黑印记逐渐淡去,泥土恢复活力,地面冒出了新芽。
干涸的河面逐渐有了流水,枯萎的树冒出了新叶,破败的房子重新有了身影浮现。
“我这是……怎么了?”
淡淡金光之下,站定着的人分外迷茫,他捏着自己手臂,“我好像,重新有了肉身。”
是的,天道以自我意志消散为代价,为驺吾一族重塑了肉身,几千驺吾孤魂终于有了归处。
“我活过来了!”
一声带着惊喜的呼喊乍然响起,似一枚石头重重砸进湖面,接着整个驺吾旧地都热闹起来,人们碰面交谈,互相你摸摸脸我摸摸手,劫后余生。
“阿爹!”幸芽笑着,引着灵力迎着风,足尖一下一下跳跃,朝着男人而去。
男人便是幻境里,带着族人一同抵御天罚,驺吾一族的领袖,幸树。他惯常不苟言笑的面上这时也沁着喜色:“慢些。”
他将跳脱的人稳住:“如今情况未明,用灵力还是莫要这样莽撞。”
在魂体被禁锢的日子里,族人大多是沉睡的,他修为高些,会时不时醒来,只依稀知晓时间已过去很久,他也以为,他会和族人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待到魂体消散那一天。
思及此,他垂眸去看自己的手,此前虎口处曾有一幼时便留下的伤疤,如今已然不见。
肉身,许是重塑的。
那么为何能重塑肉身?可是发生了什么?
“阿爹在想什么?”
他回神,摇了摇头:“没什么。”
这时白青从远处走来,她神色慌张:“幸芽,瞧见你妹妹没有?此前分明将她**封印了,如今她身体不见了。”
听了这话的幸芽也跟着急起来:“怎的不见了?妹妹可是我亲手封印的,怎会不见?”
“还有一事,”幸枫也走了出来,他手里迎着一已经暗淡的术法,“瞧如今术法的模样,小侄女魂体或许已经回归。”
这话一出,白青先皱了眉:“魂体可是自行回归?”
“不可能,”幸枫摇头,“突破界限并不是容易,魂体自行回归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且我手里术法只能将人送出,不能将人召回,如今我记忆里也没了关于这术法的部分,不知小侄女是如何回来的。”
不是自行回归,也不是术法召回,那人是如何回来的?
几人心里逐渐不安。
“王上,我在出口的地方发现了这个,”一女子拿着封信匆匆走来,“上方写着幸千所留。”
幸树接过信纸,他抬眸与身旁几人对视着,眼眸渐沉。
白青神色隐隐担忧,她拿过信纸展开,灵力——
“阿爹阿娘,你们好呀,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们应该已经复生了,真是太好了,你们能回来。
“此刻你们应该有很多猜测,肯定也会疑惑,为什么自己能回来,复生会不会有隐患之类的,首先,当然不会有隐患!因为你们的肉身是天道重塑的,不会有问题。
“至于为什么能回来,不用担心,是我跟天道做了个小交易,我也没有什么事,只是回来的要晚一些,你们离开这段时间,修仙界出了些问题,不过已经解决了。
我还去了趟异世!很神奇的一个世界,等我回来慢慢跟你们说。
“而且我还有了喜欢的人!他人很好,长得好,对我也好,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也很开心,如果我回来的时候他还记着我,我就把人带回来给你们看看。
“真好,你们回来了,世界也太平了,一切都是好的开始,你们要好好生活呀,如果我最终回不来,把我忘记就好了,我不会介意的。”
“妹妹这是什么意思?”幸芽皱着脸,“什么叫最终回不来?”
幸树已隐隐有了猜测,他看着身侧面色已经很不好的妻子,最终没有出声,只勉力笑着:“不会的,你看。”
他
点着信纸:“这前面说的都是回来了要如何呢,怎么会回不来?”
妻子听言抬眸,眼眸已有水光,他将人环抱,不着痕迹转移着话题:“而且女儿还说有了喜欢的人,真是奇妙,我总觉得她还在你肚子里,一转眼竟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白青果真被转移思绪,她懊恼:“是了,我们都没能陪着她长大。”
幸芽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下仍觉得不对劲,她想了想:“不若我出去一趟,看看外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幸树看着周遭百废待兴的家,略一沉思:“也好,重建家园你也帮不上忙,不若出去打探一番。”
——
冥界
冥界是脱离修仙界,分外特殊的存在,无论是普通人,修士,亦或是妖族魔族,死后的魂魄都会来到这里,若无业障,便会喝上碗孟婆汤,忘却前尘,再走上奈何桥,前往三生石往生。
因为位于生死之间,此处与各界有着绝对界限,冥界也从不掺和活人的事,便是天将塌,此界将毁,冥界也只会静静等待那一天到来。
这是规矩,是此界形成时便有的规矩。
近日却出了件奇事,因为有一生人,不知从何处找到了突破界限之法,成了这冥界里,唯一不是魂体的生人。
此事甚至惊动了几百年不曾出现的冥主,她分外头疼看着跟前的人:“你是怎么进来的?”
莫无眼眸没有波动:“我要进十八层炼狱。”
冥主震惊:“你去那里做什么?你是生人,这是死后清算业障才要受的苦。”
莫无缓缓抬眸,眼眸依然没有情绪,他说:“我有罪,需得赎罪。”
只有赎罪才能洗清罪孽,才能让幸千,早一点回到他身边。
——
白,依然是一望无际,分外虚无的白,幸千漫无目的地走着,自祭了天窟之后她便来了这里,这次不是梦,是真的魂体到了此处。
为何是魂体?
因为在祭天时,她清晰感受到自己所有血肉都燃烧了,与祟气一同,烧的干干净净。
她撑着脑袋,不知多少次出声:“你好?有人吗?”
没有人应声。
她没了力气,一下躺倒在地,天上依然是一片虚无的白。
太难熬了,难道要在这熬上三百年?那是真的要死了,这样的日子如果要让她过上三百年,在这死又死不成,活又活得不像样,她真的会疯的。
她不死心,又喊出声:“有人吗!”
依然没有回应。
她趴在地上,四肢都摊开,脸也朝地,好,不用三百年,她现在就要疯了。
她开始用头撞地,不疼,只有些触感,她继续撞着,心也越来越死,越来越死,不知过了多久,耳边隐隐有了声音。
“幸千。”
她倏地起身:“是不是喊我了?”
那声音又消失了,她以为是幻听,决计重新躺下时,那声音再次扬起:“幸千。”
真的有人!
她当即站起身,分外兴奋:“天道是不是?你还活着?那我是不是能回去了?”
不曾想那声音却分外虚弱,像是电音一般断断续续:“现……在,有两种……选择。
“重塑驺吾全族……肉身后……我变得分外……虚弱……就快要消……失……若要为……你重塑肉身……恐无法……完善……
“因此……有……两种选……择……一是你等待……三百年新的天道……二是我为你重塑一有缺陷……的肉身……不仅……需要沉睡……修为也需得重新……修炼……你——”
“我选第二个!”幸千立马接话,“第二个第二个!”
沉睡总好过在这枯等三百年,而且,她能回去了!她真的能回去,不用等一个莫须有的结局,也不用等新的天道,她立时便能回去! :
牠稍停顿,似是某种提醒:“我……需得提醒你……有缺陷的肉身……恐有隐患……”
隐患?
她稍稍冷静,脑海中却突兀浮现了一人模样,那陷入梦魇里,死死将她抱住不肯松开的人,还有他几乎没了理智,应下会修习邪术的话。
她笑了笑,轻轻应声:“隐患就隐患吧,还有人在等我,我再不回去,他万一做傻事怎么办?”
话音一落,淡淡金光将她笼罩,接着分外玄奥的感觉从魂体深处扬起,再然——便眼前一黑。
——
幸芽坐在客栈大堂,她足尖轻晃,眼眸分外新奇,看看这又看看那,不过她也没忘了正事,淡淡灵力环绕在耳边,听着旁边客人的声音。
这处客栈开在妖域临界的地方,接待的不是妖族便是路过的修士,是她在人间一边避开人群,一边打探修仙界消息才探听到的地方。
她想此处应是消息的中转点,便径直用了日行千里来了这里,这里的老板身后还坠着偌大的蓬松尾巴,瞧着便不一般。
她视线忍不住凝滞在老板的尾巴上。
苏芮似有所感,缓缓抬眸,对上了双微圆眼眸,她神色一怔,下意识出声:“幸……”
接着便止了话头。
不是幸千,只是眉眼生得像,而且幸千那姑娘已经祭了天窟,当时她跟随妖主身后,亲眼瞧见。
她眼眸微暗,继续打着算盘,不曾想一个错眼,跟前灯光已经被遮掩,她抬眸,是方才那姑娘,她笑着,眼眸明亮:“老板姐姐,能不能跟你打听些事?”
老板姐姐。
苏芮倏地红了眼眶,她垂了头:“抱歉,我失态了。”
她抬起衣袖,擦拭着眼角:“姑娘生得像我一位故人,想问什么都可,我知道的便告诉你。”
幸芽眨了眨眼眸:“不知老板姐姐可听说过幸千?”
第60章 第60章想见的人,就去见呀……
时间很快,快到七十六年于修士而言,不过一个闭关的时间,时间也很慢,因为七十六年,普通人的一辈子已走入尾声。
人间换了个朝代,京城半年一次的花灯节已然取缔,而少有人前往的南河也有了变动。
乃是这七十六年里逐渐出现在人们视野里的驺吾一族,决计将南河一同划入驺吾生活之地,改名南吾,此后南吾便如同魔域,妖域一般,独立于世间。
驺吾一族乃是神兽,天赋好修为高,还有日行千里这一天赋术法在身,现世后动作也极大,不仅四处参加各宗盛事,还以王女幸芽为首,成立了千里镖局,无论是物品,信件,亦或是人,通通都能运送,速度之快无人企及,很快便成为修仙界顶尖的产业。
据说他们如此动作是为了找两个人,两个已经消失很久的人,至今也未寻到他们踪迹。
“能去哪里呢?”幸芽摸不着头脑,“千千找不到情有可原,可这莫无为何也寻不到啊,整个大陆都快被我翻遍了。”
自从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之后她就一直在找人,她想找到幸千,还想找到幸千喜欢的人,这样即便幸千回不来,她还可以从她亲近的人那多了解她一点。
也是奇了怪了,七十六年,一点踪迹她都不曾寻到,难不成人间蒸发了不成?
她身旁的男子也懊恼着:“难不成不是活人待的地方?”
这话一出,幸芽陡然起身,她眼眸微亮,却又忍不住迟疑:“总不可能在冥界吧?”
真的会有活人在冥界七十六年吗?
倘若冥主听了这话,定会大声附和,有!真的有!不仅有,还硬要去十八层地狱待着,也不知道怎么进来的,她也没法把人弄出去,愁的魂体都暗淡了。
她看着几乎没有一块好肉的人,分外无奈:“我们也算老熟人,你到底是为何一定要待在这里?就是赎罪,七十六年炼狱也已经够了。”
她指着不远处一魂体:“你看,那边那位罪大恶极的都已经服完刑了,他在人间谋逆,屠了三个城,老弱病残也没放过,你还能比他罪过大不成?”
她叹了口气:“你们修士也真是的,总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殊不知真正的恶鬼,大多
来自人间。”
莫无缓缓抬眸,十八层炼狱的刑罚直达魂体,抬头这一瞬他眼前阵阵迷蒙,迷蒙间好似又瞧见了她的模样。
他指尖微动,不知多少次想去触碰“她”的面颊,却也不知道多少次落了空。
“已经……七十六年了吗……”
——
“什么?你说现在距离天窟祟气已经过去七十六年了?!”
“怎么了?”被问到的人一脸莫名,“天窟啊祟气啊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现在上三宗都不是当初的上三宗了,你这么惊讶做什么。”
幸千扯了扯帽檐:“抱歉啊,我闭关多年刚出关,所以惊讶了些。”
被问的人看着跟前修为才将将筑基的人更莫名了,他欲言又止:“闭关多年……才筑基吗?”
幸千:……
她木着脸:“对,我天赋差。”
说着她径直离开,转身间隙帽檐滑落了些,隐隐能瞧见一对尖尖耳朵,周围视线若有若无看了过来,她连忙将帽檐一扯。
是的,她又变成幼年期了。
虽然对天道说的隐患早有准备,但醒来时摸到自己一对耳朵时还是没忍住抓狂了下,甚至还要像当初一样每三天变回一次原型,这是易感期前兆。
所以她可能还要经历一遍易感期。
思及此她忍不住闭眼,有种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的感觉。
此处是一小宗门正在招收新的弟子,四周很是热闹,半大的孩子萝卜头一样一个接一个排着队,澄澈眼眸透着对新事物的新奇。
应该是从民间挑选而来,有灵根的孩子。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决计再挑个有缘人问问驺吾如何了,其实她是想去黑市找螺衣的,但是祭天窟时她把储物戒交给海棠保管了,玉牌也在储物戒里,她醒来时甚至没有衣服穿。
思及此她又忍不住闭眼,她实在忘不了那个画面,她身上没钱,只能用那种很大的芭蕉叶裹着去求人家能不能给件衣服穿,后来为了还债,还给人洗了一天的碗。
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窘迫的时候。
有力道扯了扯衣角,她回神垂眸,是一才到腰间的小姑娘,小姑娘眨了眨圆圆眼睛:“姐姐,你头上有耳朵。”
她面色一凛,连忙检查帽檐,摸到还在头上时才松了口气,她蹲下身,跟小姑娘平视:“耳朵是假的哦,姐姐戴着玩的。”
“原来是假的,”小姑娘似懂非懂,她吸了吸鼻子,仍没松手,“姐姐也是被带过来说修炼的吗?”
幸千摇头:“不是的哦,姐姐已经修炼很久啦。”
小姑娘疑惑了,她歪着脑袋,抓着自己小辫子:“那姐姐是做什么的?我看这里好多人,那些穿一样衣服的哥哥姐姐是带我们的,路边经过的叔叔阿姨走得很快,应该是要去哪里,只有姐姐站这里很久了,我还以为姐姐跟我一样呢。”
她是做什么的呢。
幸千看着跟前神色懵懂的小姑娘,接着抬手捏了捏她面颊:“姐姐我呀,是回来找一个人的,一个我想了很久很久的人。”
“那怎么不快点去,想见的人就要去见呀!”
“是的呀,”幸千笑开,手上比划一个大圆,“姐姐要去的,只是姐姐才回来,而且世界好大好大,姐姐找到他,也需要时间呀。”
小姑娘分外震惊,也跟着抬手比划:“有那么大吗?”
幸千笑着点头:“不止呢,比这个还要大一些。”
“姑娘你……”一突兀响起的男声打断了她。
她将小姑娘迎入队伍里,接着起身抬眸:“你好?”
不曾想那男子瞧见她模样后一下欣喜起来:“你,你可是幸千王女?”
什么王女?这人又是怎么知道她名字的。
她不免警惕:“你找幸千做什么?”
“不是不是,王女不必戒备,”男子瞧见幸千神色,连忙解释,“我没有恶意,我是驺吾,族人都有您的画像,所以在下才认得您。”
说着他抬手,露出族纹。
幸千看着那分外熟悉的浅青色纹路,愣了愣,接着拂开自己衣袖,两道纹路一模一样。
那男子也瞧见了族纹,他神色激动,接着倏地跪地:“见过王女。”
王女。
也对,幻境里,那站在木台上的被唤作王上的人是她父亲。
周围视线聚集了过来,她连忙将人扶起:“你先起来。”
头一次被人这么尊敬对待,她实在不自在,只将人拉到一旁:“下次见到我可不要再跪了,你先跟我说说,现在族人都如何了。”
男子神色依旧激动,他应好,接着缓缓诉说起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日头逐渐下落,小宗门招完了新弟子,也关上了山门,而幸千也终于将这些年发生的事一一听来。
她神色不明,自复生后便一直扬着的情绪逐渐下沉。
男子说的口干舌燥,拿过腰间的水壶喝下一大口:“这便是这些年发生的事了,王女,王上和幸芽王女都在找您,现下不若立即回去?”
他笑得腼腆:“只,只是我修为一般,日行千里用的也没有那么好,恐,恐怠慢——”
“不用了,”幸千出声打断,她笑着,“你先将这个消息带回吧,我要先去找人。”
男子怔住,他焦急起来:“王女可是要去寻那莫无,还请王女听我一言,那人幸芽王女已寻了不知多久,并非三两日便能寻到的,王女不若先放——”
“不用,”她再次出声打断,“我能找到他,也只有我能找到他。”
她面上的笑缓缓淡去,手里开始缔结灵力,她在祭天窟前有很多设想,她想过莫无会愤恨,会去找三大宗和佛宗算账,所以她逼着那几人立下了心魔誓,她也想过莫无会去修炼邪术,就像萧离一样,所以她留了口信,让他不要做傻事。
可她唯独没有想到,他竟会去跪那天梯,去信那一听就是唬人的传言。
他不是自诩不信佛吗?不是说自己不是好人吗?怎么到头来却只有他去跪了那天梯。
世上哪有什么佛祖,如若有,轮得到她去祭天窟吗?
现下还不见了,天梯都跪得了,也不知道还要做什么傻事。
思及此,她愈发担忧,只留下句:“还请你告诉我家人,我很好,不必担忧。”
接着落下手里灵力,日行千里。
身形逐渐消散,跟前场景飞速变化,直到一枚海棠花飘在跟前,她接过海棠花,身形跟前停滞,她抬眸,是熟悉的客栈模样。
七十六年了,一点也没变。
客栈内不断传来吆喝声,隐隐有老板姐姐的声音,她没有进门,只停在海棠树前,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这,在听到人不见,谁也找不到时,脑海里最先浮现的便是此处。
或许是这里是他们联结的开始,无论是初见,还是关于藕丝的约定,而从这里走出后,他们便绑在了一起,此后相熟相知,他步步为营,而她芳心暗许。
记忆潮水一般涌来,她克制不住上前,抬手按在海棠树上,这时门被打开,蓬松尾巴出现在余光里。
有风吹过,吹落了她的帽檐,接着是苏芮不可置信地声音:“幸千?天,我,我莫不是在做梦吧……”
而她正正在海棠树最高的枝丫上,捻起根金色丝线,是藕丝,她勾住藕丝,倏地用力。
60-64
第61章 第61章幸千,是他的归处
藕丝牵引着,似是要指引方向,却不知为成何环绕一圈后径直扎入了地里,她觉得奇怪,又将藕丝扯出,藕丝却消失在掌心。
她祭了天窟,藕丝便随着原来的身体消散,如今这藕丝是莫无单方向留下,如今消散应是因为留下的灵力只够指引方向一次。
可为何是在地里?
她看向门前站着的苏芮:“老板姐姐,这……”
苏芮面上的震惊已经被担忧替代,她看着幸千空荡荡的手,似是想说什么,幸千瞧了出来,立时问道:“姐姐是不是知道这藕丝牵引
的地方是哪里?”
“我以为,他不过是来问问。”
幸千品出了些不对,她立时上前:“问什么?”
跟前的人皱了眉,似是仍不知道如何说,她急了,就要再问,院子却来了新人:“不好说,是因为怕你真的去那地方去寻他。”
她转头看向声音来处,是熟悉又陌生的两幅面孔,熟悉是因为她曾“见”过,在幻境里,陌生是因为那终究只是幻境,并非真人。
苏芮叹了口气,没说别的,只去挽幸千的手:“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怕你冲动,当真就这样去了,那地方就是如今修为最高的如一宗宗主去了,也是极危险的,更何况是你?”
她与幸芽对视一眼,接着拉着人进屋:“而且你如今不是一个人了,你有家人,有族人,不必自己去,可以让别人帮你把人带回来。”
幸芽当即应声:“是的千千,如今我们驺吾一族已经站稳脚跟了,并非只有你一人,不必你前去。”
她看向身侧男子,男子摸摸脑袋,在俊朗面容上抿出分外憨厚的笑:“芽儿的意思是让我去,我今年修为晋升元婴,如若有危险,也有保障。”
幸芽应和:“就是就是,青阳皮糙肉厚的,替你跑一趟正合适。”
几人你一应他一和的,似是已经替她做了决定,幸千抿着唇,视线扫过跟前几人,心里逐渐扬起分外陌生的情绪,是微热的,将她包裹时让她恍然明白,她已经不再是那个被这个世界抛弃的人了。
但。
她反手去拍苏芮手背:“不用,我真的不用。”
去找莫无,只是她的事。
她率先坐下,拿过茶水给几人倒茶:“不若你们先告诉我,那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苏芮与幸芽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办,幸芽坐下,拿过茶一饮而尽,青阳顺势接过空了的茶杯,重新倒了新的,幸芽再次接过喝下,喝得太急还呛到了,青阳便抬手给幸芽顺气。
幸千看在眼里,她眯了眯眼,看向青阳:“其实这位公子我曾在秘境里见过。”
青阳愣了愣,只笑着:“真的吗,不曾想白姨留下幻境时还将我留了去,让王女见笑了。”
“诶呀现在重点是见没见过吗?”幸芽摆手,叮的一声将茶杯放在桌上,“那可是冥界,千千,那可是只有魂体没有活人的地方。”
冥界二字一出,幸千面上神情逐渐凝重:“冥界?”
苏芮点头:“对,冥界,其实在佛子在跪了天梯后曾来过我这,那时我正为另一件事烦忧,我弟弟修习出了问题,患上一奇症,睡着后魂魄会不自觉离体,当时我们发觉时只剩肉身了,魂体不知所踪。
“发现时魂魄已离体许久,所以我们担心是不是已经被黑白无常带去了冥界,而我族中曾有古籍记载着一去冥界的办法,当时佛子在侧听了一耳朵,便问了此法,此法虽被记载在古籍,但从未有人证实过,性质几乎与传言一般,我没当回事便顺嘴说了。
“幸芽姑娘这些年一直在找他,我也没往那处想,直到方才瞧见藕丝直直指着地下我才记起这事。”
她抬眸,神色逐渐复杂:“我想,佛子可能是去冥界寻你魂魄的。”
幸千捏着茶杯的指尖一颤,茶杯晃悠一瞬,洒落了些茶水。
“嗯。”她垂眸,将茶杯放在嘴边,茶水入喉,些微苦涩。
“怎么只有嗯?”幸芽眉眼带着急切,“那可是冥界,我们有的只是一个莫须有的办法,你若是出了差错该怎么办?你才回来,七十六年,阿爹阿娘,我,所有族人,都在等你回来,如今你回来了,怎的又要去涉险?”
幸千没有抬头,她只看着跟前的茶水,茶水是褐色的,隐隐映出她的眼睛,分外执拗。
幸芽还在再说,她抬手将人压下,她笑着:“阿姐。”
她从未这样唤过别人,阿姐,是与她同父同母的亲人。
幸芽神色一怔,相似的眼眸里倏地沁出水汽。
幸千也红了眼眶,她仍笑着:“阿姐,我想如果我要去做什么,你一定是世界上最支持我的人,对不对?
“我在幻境里瞧见了,我的名字是你取的,我的肉身也是你封印的,你是最好的阿姐,所以一定会支持我的,对吗?”
四周倏地一静,有风吹进了客栈里,带着恬静的海棠花香,却不知为何,拂过面颊时竟觉得眼眸酸涩。
幸芽别过脸,眼眶盛着水光,却执拗着不肯落下,她硬着声音:“你这样说也没用,我不会同意的。”
其实已经答应一半了。
幸千看向苏芮:“老板姐姐,告诉我去冥界的法子吧,我是一定要去的。”
苏芮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终只汇聚成一句叹息。
情啊情啊,便是这样说不清,有人仅仅听了句莫须有的话,便独自去了未知的地方,多年不见踪影,也有人分明好不容易回来,还不曾过一过安生日子,便又要踏上旅程。
他们便是这样记挂着,惦念着,将一个毫无血缘的人,珍藏在心底。
——
冥界
冥主已没了办法,再次来到莫无跟前,她面上透着疲惫:“兄弟,你告诉我一句准话,你是不是自己出不去了?”
莫无撑开眼眸,却没应声。
冥主恍然明白了什么,她大惊:“不是吧?你真的不知道怎么出去?你能进来,你出不去??”
她就要没理智了:“那你是怎么进来的?总不可能想了下就进来了吧,不可能吧!”
莫无重新垂下眼眸,脑海中恍然记起来的那天。
幸千没了,他只觉得自己也空了,天梯之上,八千八百十八层阶梯之上,没有任何,便是连尊佛像也不曾有,所谓佛祖,不过是个笑话。
他默了许久,下天梯时却不知去往何处。
从前他问过幸千想去哪里,幸千说,世界之大,竟没一处她能去吗?
他当时不觉得如何,只因为幸千还在,幸千在的地方,便是他的归处,如今幸千不在了,他便无处可归。
想到幸千,他便随着心念去了他们初见之地,那座位于人妖边界的客栈。
院子里的海棠花还没开,他便坐下喝了盏茶,那时正听见了冥界,冥界,是所有死去之人,魂魄的归处。
所以,幸千的魂魄,会不会也在那里?
他不知晓,便决计去看一眼。
只冥界终究与人间泾渭分明,根据苏芮所说,若要去,需得找到一条死河,这条河位于世界最边缘,连接着人间与冥界,是一条没有尽头的河。
而若想踏入这条河,还需得吃下假死药,装作自己是个死人,如此才会被当做尸体一般能顺着河流来到冥界,只这条河还有另一名字,不归河,这亦是一条没有回头路的河。
他已没了归处,那有没有回头路,又有何妨?
冥主要抓狂了,她揪着头发:“不慌不慌,容我想想,你肯定有办法出去的,你现在不想想办法是因为你心死了。
“让我仔细想想,之前下面的人通报过,说你一进来就看了魂魄名录,看了名录之后才来找我说要赎罪。”
思及此,她倏地抬头,语气迟疑:“你是不是在找什么人?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莫无没有应声,冥主就当他默认了,她还是觉得奇怪:“不对啊,如果你在意的人已经死了,你干嘛还在这苦苦撑着活下去。”
多年观察,她已经看
出这人就像一个空壳,他在十八层炼狱受刑,就像是找到了个能让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虽然已经是空壳,但仍在努力让自己活下去……
她灵光一闪,脑海里逐渐浮现一猜测,她试探着出声:“所以,你是在等一个已经离开,但可能会回来的人?”
莫无眼眸微抬。
见人有了反应,冥主愈发笃定,笃定之后又忍不住抓狂,她扼腕:“那你来错了啊!我这是冥界,是投胎的地方,能活过来的人,怎么可能在我这嘛,那投了抬,就完全是另一个人了呀。”
莫无再次垂头,是了,此事他来了冥界后便已想明白,也正是因为不曾瞧见在名录里瞧见幸千名字,他才能活到今天。
只是这虚度的时光,太过难熬了,他想赎罪,他也想让疼痛占据他的思绪,让他少想一些。
幸千,幸千,幸千。
他心里默念,眼前好似又浮现了她的模样,他缓缓闭眼,假的,不过是幻觉,距离幸千回来,还有很久,很久。
而另一边,有五人翻山越岭,踩过岩浆,趟过沙漠,穿过冰川,来到了大陆的最角落,一条没有尽头的河前。
河流几乎没有流动,透着死一样的寂静,幸千左看右看,看着身侧的人,幸芽硬要跟来,于是青阳便跟着来了,听了消息的海棠也要来,于是秦逸也跟着来了。
这一来二去,就变成五人一起来了。
她看着河,忍不住出声:“各位当真要跟我一起去?这万一回不来,可就折在冥界了。”
第62章 第62章终于,相见
幸芽从储物戒里拿出几枚丹药,她没应幸千的话,只将丹药放在几人手里:“假死药有风险,不若用这龟息丸,形似尸体,意识却清醒,若遇到危机,还能立时撤回。”
几人自然接过,海棠已经金丹,她引着灵力按在一旁的树上:“我已与这一片的树建立了联系,若我们回不来,树会将消息传给别的树灵,树灵会替我们报信。”
秦逸也在地上落下阵法:“来之前正巧研究了传送阵,虽不一定有用,但万一呢。”
阵线缔结成分外复杂的图案,接着落下灵石,将阵法维持。
一直没人理的幸千:……?
她忍不住再次出声:“大家有听见我说话吗?”
还是没人理,因为几人又忙忙碌碌去整竹筏了,因为这是条死河,竹筏落在上面可能会直接下沉,需要河边特殊的竹子当场制成。
“诶,你们……”她似要出声,幸芽又匆匆走回,在她手里塞了枚龟息丸。
“阿姐你……”却不等她说话人又走了,她捏着龟息丸分外迷茫。
青阳从她身后走过,他笑着:“王女不若放宽心,他们一起来,只是不想失去你。”
她听言抬眸,青阳正看着幸芽:“王女许是不知,在您离开的这些年里,大家都不曾放松过,芽儿忙着寻人,海棠姑娘闭关了七十年余年直到听到你回来的消息李,而秦公子在给各大宗修完大阵后也幽居多年不曾现身。
“如今您好好不容易回来,便又要去冥界,他们如何能放心?”
“青阳,你做什么呢!”那边幸芽正分外艰难削着竹子,“还不快来帮我!”
“来了。”青阳几步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竹子,又拿出干净手帕递出,幸芽接过手帕擦脸,那方海棠拿过绳子过来,她便又去接绳子。
幸千看着几人,方才青阳说过的话仍盘桓在脑海,其实她回来后一直对时间没有实感,因为这七十六年,她一直在沉睡着。
她也因此忽略了,活着的人为了活着,总是会更艰难些。
她迈动步伐,接过海棠手里的绳子,兀自绑起来:“海棠也真是的,干活都不喊我,还是不是姐妹了?”
海棠动作一顿,接着眼眸一酸,她木着脸,跟着接过绳子:“还不是因为你要自己来,如果不是我知道了,你都不打算告诉我,先不做姐妹的是谁?”
“诶呀,”幸千连忙赔罪,“这不是危险嘛,我寻思我一个人就行了。”
海棠垂着头,手下动作没有停,声音也好似如常:“以前帮不了因为因为天窟只认你,可现下不同了,这又不是什么只能你去的地方,怎么能还让你一个人?”
空气静了静,其余几人默契没有出声。
幸千将最后一点绳子用力捆好:“好了,这次就依你们。”
她抬头:“那就麻烦大家了,等将人带回,你们再与我好好说说这缺失的七十六年,如何?”
幸芽硬了一路的脸终于笑开,她笑得爽朗明媚,比在幻境里的模样少了几分天真,多了几分沉淀,她扬声:“那就上路?”
“上路。”
几人躺在偌大的竹筏上,咽下龟息丸,落在最后的青阳引着灵力将竹筏用力一推,竹筏缓缓流入死河中。
吃了龟息丸后浑身逐渐僵硬,冰冷,也不能动弹,但意识却是清醒的,幸千能轻易感受到竹筏下原本寂静的河水开始缓慢流动,周围的气温逐渐降低。
耳边隐隐响起别的声音,似是吟唱,却又不成调,不断吸引着人的注意力,接着眼前浮现了别的光景,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上辈子。
无父无母,独自念书,贷款念大学,又做营销号攒生活费,然后突如其来的车祸将她带到这里,又遇到莫无。
她经历的事走马观灯一般闪过,一帧又一帧,耳边吟唱仍在,身体好像在变轻,变轻,再变轻……
直到——
“凝神!”
是秦逸的声音,他骤然起身,灵力坠在他身前,“莫要去听这声音,这声音会诱使魂魄离体!”
幸千恍然回神,而回神那一刻,不断变轻的感觉倏地消失,接着大脑一痛,思绪一下溃散,她似要动作,接着又听见:“我好像要沉底了,你们不要动,死河不渡生人,我恐不能继续——”
声音戛然而止。
死河不渡生人,他就要沉底了。
那沉底之后回去哪里?
没人能回答,她只依稀感受到秦逸的灵力环绕在四周,似是在竹筏上落下了阵法。
是传送阵吗?
却不等她想清楚,身上陡然压上了水,却又好像不是水,因为极重,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按进水里,接身体各处都传来疼痛,疼的她思绪再次溃散。
她努力稳住心神,却又忍不住去想,这是正常的吗,是经过这条河都要面对的吗,还是说他们已经遇到了危险?
她要不要起身?
不行,不能起身,如果动了就会想秦逸一样,沉底。
可水压在了身上,身体在不断下沉,难道不是沉底吗?
她到底暴露了没有?
耳边好似又传来声音,是刀刺入身体的声音,非常清晰,而身上随之而来的疼痛,让她觉得好像刀扎入的是她的血肉。
她愈加惶恐,心里念头不断交织着,一会想要不要动,一会又极力告诉自己不要,而疼痛愈加多,身上的水愈加重,直到——
“幸千!”
谁?谁在唤我?
她倏地睁眼,她们正在一一片漆黑的地方,眼前是几乎看不见顶的一道铜门,而她一半身体融进了铜门里,腰以下已没了知觉。
幸芽死死抓着她,属于她的灵力环绕在周围,是唯一光源,她神色焦急,眼眸透着急切:“幸千,你快用力,不要被融进门里了!”
她恍然回神,余光里正瞧见海棠极力从铜门里挣扎出来,下半身似是带出了些灰色气体,而稍远些的秦阳已经完全脱身,灰色气体更浓一些。
他们好像都不曾注意到这灰色气体。
青阳来到幸芽身后,灵力充盈着手臂,他是驺吾一族里少见专修体术的,又是元婴修为,这样抓着她,想必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将她拉出。
眼看着手就要抓在她肩头,她连忙出声:“等等。”
青
阳的手依言停滞,幸芽看着几乎胸以下都要没入铜门的人,已经急得不能再急了:“等什么?还等什么!你这都要消失了!”
幸千只扯过青阳带过来的灰色气体:“你瞧,这是什么?”
幸芽不解:“这能是什么?”
幸千已经的手也几乎要没入铜门,她只将灰色气体按在幸芽手上:“这是像灵力,又不是灵力的东西,可能来自冥界。”
几人顿时愣住。
这一眨眼的时间,她就要彻底没入铜门,她匆匆留下最后一句:“死人是不会自行脱离铜门的。”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几人却听懂了,海棠率先反应过来:“我们都出来了,只你一个人去了冥界,到时候又要如何回来!”
幸千已经听不见了,她眼前再次成了一望无际的黑。
而冥界,焦头烂额的冥主倏地抬头:“嗯?怎么又有活人进来了?我冥界是什么很随便的地方吗?”
——
幸千踩到了实地。
身上仍残留着针刺一样的疼痛,如何也不能缓解,她似要运转灵力,体内灵力却像死水一样不能动弹,她顿了顿,恍然明白过来灵力不能用。
她只好动动异常沉重的手脚,身侧好似经过了“人”。
不对,不是人。
因为是半透明的,足尖也离地,是魂体。
魂体一个接一个像排着队一样沿着某条轨迹往前走着,她跟在魂体左右,迈步往前,视线不断看向四周。
因为一些文学典籍,她一直以为冥界就是地府,会有许多的阴差,会有彼岸花,还有由木头匆匆搭建的奈何桥。
但全然不是。
没有彼岸花,只有按照某种轨迹行走的魂体,也没有阴差,只有一个桌案,桌案上一本名录,名录自动翻过。
甚至奈何桥也格外不同。
她看着跟前的桥,不知和材质落成的桥,一片漆黑,而桥的那边看不见尽头,像黑洞一样。
“别再往前了。”是一女声。
她回头看向声音来处,是一浑身漆黑的女子,带着半边面具,瞧不清模样,而她身后跟着一黑一白两人,同样面具遮面。
她好似苦恼极了:“你又是怎么进来的?你难道不知道我冥界是个只进不出的地方吗?”
幸千怔了怔:“你是?”
冥主扶额:“冥主冥主,我是冥主。”
幸千恍然,接着俯身行礼:“见过冥主,叨扰了,我其实是来寻人的。”
寻人二字一出,冥主眼眸倏地一亮,她分外激动:“一个男人对不对?你是来带他走的吗?你应该知道怎么出去吧?”
幸千一噎,识趣地避开后半句,只说:“对,一男子,我是来寻他的。”
冥主就要感谢上苍了,她手一个翻转,带着人消失在原地。
幸千眼前场景跟着变幻,身旁不断传来冥主的声音:“我可要事先声明,我没有折磨他,是他自己要来这里的。”
来……这里?
幸千环顾四周,是各式各样的刑具,还有烧的滚烫的油锅,却都没有血迹,因为这是用在魂体上,魂体无泪亦无血。
而随着深入,周遭的刑具愈加残忍,甚至还有魂体受刑,尖利尖叫坠在耳边,让人分外不安。
她的心也随着步伐一点点下沉,她恍然明白这是哪里,这是十八层地狱,可是莫无,你为何要来这里?
冥主的声音再次响起:“他说是来赎罪的,还自己上了这些刑具,我也是没办法。”
赎罪。
可是莫无,你何罪之有。
眼前逐渐浮现了一道身形,是熟悉的,七十六年不曾见过的人,是她心心念念,想了许久的人。
他惯常是笑着的,就是受了伤,衣服破损了,他的腰背也是挺直的,从不会让人觉得狼狈,可此刻她却觉得他狼狈极了,骨瘦如柴的身躯佝偻着,被挂在铁架上,身上还不断有刀片一样的利物刺入又抽出。
这应是极疼的,因为他的身体正隐隐抽搐着,可他像死了一样,没有动作,甚至眼眸都不曾抬起。
怎么就这样了?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她眼眸微酸,克制不住上前,去触碰他的手,身体微微抽搐的人缓缓抬头,分外空洞地眼眸看了过来,他似要抬手,却最终没有抬起。
“又是幻觉吗?”
他嘴上说着幻觉,眼神却没挪开,只一寸一寸扫过她面颊,好像在说。
即便是幻觉,那我也该在幻觉消散前,再看一眼。
第63章 第63章带着眷恋的亲吻
不是幻觉,莫无,这不是幻觉。
幸千红了眼眶,指尖颤抖着,去触碰他凹陷下去的面颊:“莫无,我回来了,我是真的,不是幻觉。”
一旁的冥主神色一怔,恍然明白了什么,她看向身后黑白两人,眼神示意着,三人悄然离开。
“嗯,”莫无眉眼微动,“我知晓,‘你’已说过许多次。”
他依然在幻觉里。
幸千睫羽微颤,她拿过他的手,放下帽檐,将一对尖尖耳朵凑近:“耳朵不会骗你。”
耳羽很软,指腹深陷时是温热的,柔和的。
莫无眼眸微凝,手下意识用力,手下的耳朵动了动,而跟前的人跟着缩了肩膀。
他倏地停顿,指尖微微颤抖着,似是确认,又似是不敢相信地,碰在她面颊。
指尖停留在眉骨,眼眸,鼻尖,最终落在柔软唇瓣上,轻轻一捻。
“幸……千?”迟疑着,在等待回应的语气。
她没有立时应声,只拿过他的手,放在自己面颊,接着踮起足尖,与他额头轻碰:“是不是我没在信里叮嘱你,要好好生活,所以你才这般不听话,要在这十八层炼狱里,把自己过成这般模样。”
莫无缓缓闭眼,他喉头一滚,声音微涩:“信里有言,若我修习邪术,你恐再也回不来,可我本就并非什么好人,所以。”
所以就去跪了天梯,所以要来冥界自行受刑,对吗?
他没说完,她却蓦然懂了。
莫名情绪倏地上涌,像被猝然挤压的柠檬,溢出的每一滴汁水都酸涩无比,她忍不住去捂心口,只觉得疼。
疼极了。
她再也忍不住,眼泪一滴一滴滴落,她执拗地将人看着,声音微微颤抖:“你是笨蛋吗?那不过是我不想让你真的像萧离一样去练邪术才说的话,你自诩工于心计,难不成连这都没看明白?”
他当真没有看明白吗?不过是已没了别的办法了,所以无论多荒谬的话,也愿意相信。
思及此,幸千眼泪愈加止不住,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你就是笨蛋,我说了我会回来的,你就不能好好地生活,好好地等我回来?”
莫无似要抬手替她抹去眼泪,却瞧见自己满手脏污,他下意识要缔结清洁术,又恍然想起这里是冥界,不能使用灵力。
幸千正瞧见了这一幕,她吸着鼻子,从怀里拿出干净手帕,将跟前的手一点点擦拭干净。
莫无看着跟前的人,鲜活的,灵动的,不是幻觉,也不是他那不知做了多少次的梦境。
幸千,幸千,幸千。
他缓缓站直身躯,从铁架上脱离,那些利物刺入身躯的疼痛骤然消退时有一瞬空虚,他便在这时将人拥入怀中,于是那些空虚再次被填满,直到再无空隙。
他的心死了,需要疼痛才能证明自己活着,可她回来了,幸千,回来了。
他埋进她颈窝,深深汲取着她的气息,声音喑哑:“有用的,你提前回来,我也不用,再枯等二百二十四年。”
幸千颤抖着抬手,按在他脊背时才发觉他真的瘦太多了,她甚至能清晰摸到他的脊骨。
她将人撑开些,又去瞧他面容,她抿着唇,故意硬着声音:“你知道你把自己瘦成啥样了吗?一点都不好看了,抱着也硌,要是我真的三百年才回来,你就要在这待三百年不成?你就不怕我回来看到你这副模样,不喜欢你了。”
听到不喜欢三次,莫无眼眸倏地下沉,他克制不住去禁锢她的腰:“不喜欢?”
“对,”幸千别过脸,“喜欢的前提,是要把自己过好,你看你现在——”
力道倏地压下,重重捻在唇瓣,接着动作一顿。
空气好似停滞了一瞬,周遭所有的声音都在缓慢地,一点点褪去 。
她只听得见自己心底的声音,每一处都在塌陷着。
七十六年,也很久了,久到一个人普通人的一生已经走入尾声,那么此刻的重逢,在冥界的你我,算不算来世的第一面?
应是不算的,因为唇齿撬开,他探进来时,她能清晰感受到那么,那么多的念想,瞬间便将她淹没。
气息交融着,愈发激烈,青筋暴起了,手极力按在腰间,血腥味荡开,呜咽的细碎声音溢出。
又是一句:“幸千。”
如此眷恋,又彷徨的,一句幸千。
她眼角又沁出泪水,她极力出声:“嗯,我在……”
她好像从没告诉过莫无,她很喜欢他唤她的名字,每每被这样唤着时,她便觉得她好似被捧在了云端里,不是什么祸害,也不是什么救世主,就是简简单单的,幸千而已。
而只需要是幸千,便已经足够被珍视了。
许久许久,久到无数次探寻和她无数次的回应一一对应,久到不远处的魂体叫唤的声音彻底停歇,久到他们都没了力气。
这场基于唇齿的交战才将将停歇。
幸千不断喘息着,指尖无力搭在他肩头,而莫无只将人拥入怀里,他微微仰头,清晰下颌下喉结上下滚动,似是忍耐。
此处是冥界,他眼眸微抬,手按在她头顶,指腹不断摩擦着耳尖。
幸千拽紧他衣襟,身体颤抖了瞬,她看着跟前衣襟,隐隐瞧见松散衣襟下清晰一道疤痕,她神色一顿,倏地将衣襟扒开,应是匕首伤,分外突兀落在胸口。
他是元婴修为,就算在冥界灵力不能用,伤口稍稍处理也不会留疤的,除非是一点没处理。
她皱了眉:“这道伤怎么回事?还留疤了,你一点没处理吗?”
莫无神色一顿,恍然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他将衣襟拢好,遮盖着疤痕:“旧伤而已。”
什么旧伤,没处理就是没处理。
幸千就要再说,这时一旁传来冥主的声音,带着些不好意思:“二位,叙旧也叙完了,是不是该离开了?”
所以一直在看着是吗?
思及此幸千面色一红,她匆匆从某人怀里挪开,站定在一旁,足尖无措相碰。
怀里突然没了人,莫大的空虚就再次将他淹没,呼吸有一瞬急促,他挪步在幸千身侧,拿过她的手,用力握在手心,如此那骤然的空虚才稍稍停歇。
冥主从暗处走出,她摸了摸鼻尖,视线不自觉凝滞在两人相握的手上,她咳了咳:“要找的人找到了,要等的人也等到了,你们也该离开我冥界了吧?我这可不是什么隐居起来谈情说爱的地方。”
幸千视线飘忽了瞬,不知如何出声。
冥主见状好不容易轻松的神色顿时,她狐疑:“不会你也不知道怎么出去吧?”
幸千看着自己足尖,没有抬头。
冥主:……
她不敢相信:“不是,你进来之前就没想好怎么出去吗?你们一个两个,怎么都这样?”
她指着莫无:“你,我不信你没有办法,现在你心心念念的人回来了,你可能是要出去的。”
莫无眼眸微抬:“嗯,自是有办法的,自来了冥界,在下发觉整个冥界运转皆系于冥主一人,进入冥界虽是条不归河,却也并非完全不能逆流而上,只是那道铜门难办些。
“不过若能让冥主受些伤,铜门也并非不可撼动。”
冥主:……?
她不敢相信地指着自己:“所以你的打算就是,打伤我?在我的地盘打伤我?”
幸千连忙将人嘴一捂:“不是不是,他不是这个意思。”
她不着痕迹给人递过去一记眼刀,示意人收敛些,不要再口出狂言了。
那方冥主仍觉得不可思议,不断看向身后的黑白两人:“他什么意思?你俩说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黑白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出声。
冥主越想越气:“我真的,你知不知道,我其实也可以直接把你俩都打死,直接丢去投胎得了。
“七十六年,你一个外来的活人在死人待的地方硬是给自己上刑,我看你可怜,刑具不够用的时候都没把你赶走,你现在要打伤我?”
幸千愈发不好意思起来,她连忙将人安抚:“莫气莫气,他没有这个意思,真没有。”
她努力笑着:“其实我还有几个朋友在外边,他们应该会想办法的。”
冥主扶额,她努力平缓呼吸:“所以你的意思是,还有人要进来?”
话音一落,铜门那边传来巨大声响,冥主倏地抬眸,一个拂袖带着人去了铜门处。
只是在看清铜门场景时,她神色又变得一言难尽。
幸千嘴角也抽了抽,只见身为体修的青阳卡在正中央,属于他的灵力硬生生将铜门撑开,因为还要抵抗铜门不断的吸力,他一张俊脸憋得通红。
而幸芽正从间隙中瞧见了幸千,她连忙出声:“快,你们快出来!”
幸千看着肉盾强行撑开的空隙,迟疑着:“这么点地方,真的能出去吗?”
“只有这个办法了!出不来也要出!”海棠也凑了脑袋过来。
冥主看着那即便极力抵抗,也依然在往里延伸的人,彻底没了办法,她叹了口气,只一掌打在自己胸膛,一声闷哼落下,随之而来的是整个冥界都开始动荡。
下方排列整齐的魂体纷纷抬头,而铜门那被强行撑开的空隙倏地变大。
莫无眼眸微凝,抱着人倏地从缝隙里钻出,而同一时间,死死抓着青阳的幸芽也倏地用力,将青阳用力拉回。
“轰隆”一声。
空隙逐渐融合,幸千急急回眸,她扬声:“冥主!谢谢你!你是特别特别好的人!”
又是“轰隆”一声,铜门彻底合上。
冥主使劲揉着胸口,身后黑白两人不解,对视一眼后黑的率先出声:“冥主,您为何要帮他们?您是一届之主,若是受了伤,恐要百年才可恢复。”
冥主疼的龇牙咧嘴,她看着紧闭的铜门,摆了摆衣袖:“总不能真的让人在这待着的吧?”
她兀自转身,一个响指间身形消失在原地,她坐在了奈何桥桥头,桥头一锅大大的孟婆汤,她撑着脑袋,看着一个接一个踏入奈何桥的魂体。
黑白两人落在她身后,她叹了口气:“可能是因为这里实在是太无聊了吧,方才你俩瞧见没有?
“他们多鲜活呀,我们在这见到的都是魂体,来这的魂体大多浑浑噩噩,就算身前曾有海誓山盟,到这也不大认得人了,但他们不同,他们是人,有如此浓烈的情感,我看他枯等七十六年,又看到了他们如今重逢的结局,也算体验了一次,就当报酬吧。”
黑白两人再次对视一眼,依然没有出声。
第64章 第64章我的家人,也可以是你的……
几人回到了竹筏上,竹筏却因为感知到活人就要下沉,海棠连忙将灵力灌注在竹筏,秦逸留下的传送阵瞬间被灵力充盈,接着灵光一闪,几人身形倏地消失,而竹筏缓缓下沉,直到消失不见。
而身形消失的几人再度回到岸边,幸芽分外着急去瞧幸千模样:“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海棠也凑了上来,将人里里外外查看着:“方才还瞧见了三个人,那三个人没为难你吧?”
一旁的青阳动了动因为用力过度青紫的手臂,抬眸间正瞧见幸芽身上被河水浸湿的衣襟,他神色一顿,上前用灵力给人烘干。
幸芽顺势抬手给人扯到跟前,接着就要从人怀里翻找:“我记得你有个随身带着的灵药很好用来着。”
青阳无奈,捉住她的手,自行从怀里拿出一玉瓶,幸芽接过:“对,就是这个。”
她拿过幸千手腕,将药涂抹在手腕内侧一不起眼的青紫上。
秦逸正瞧见这一幕,他默了默,一时没有出声,只站在海棠身后。
一时间几人都围在幸千身侧,而莫无站在不远处,与几人隔
着明显界限,他看着被围在中间的人,神色逐渐意味不明。
灵药敷在手腕,青紫立时便消散了,只是这么小一块青紫。
幸千分完不好意思,她将幸芽推了推:“阿姐,不用这般,我没受什么伤,伤得重的分明是……”
诶?莫无人呢?
她左看右看找着人,接着便瞧见他孤零零站在一旁,没有上前,没有出声,只站在那,好似这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幸芽还要说话,她跟着抬手:“阿姐,等一会。”
她想了想又拿过幸芽手里灵药:“这个就当是我借的。”
说罢她转过身,走到莫无跟前,他垂了眼眸,眼眸黑沉。
也是奇怪,分明也就几步的距离,但到了莫无跟前,四周一下便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听得见。
她拿过他的手,掀开衣袖,伤口隐隐渗血,她将灵药敷上:“虽然是我借的,但是用在你身上,到时候你来还。”
“嗯。”莫无心口微热,不着痕迹转过身,遮去几人看过来的视线。
视线一下被遮盖,而且很显然是故意的,幸芽眉头皱起,当即就要出声,海棠连忙制止,她放低声音:“别气别气,他就是这样,现下你若过去,指不定要打起来,幸千肯定不愿意瞧见这场面。”
“还会打起来?”幸芽愈发觉得不对,“他也不过是我妹妹喜欢的人而已,就算已经是妹夫,也没有独占我妹妹的道理,我必须要说道说道。”
说着她撸起袖子就要去理论,青阳及时将人拦腰抱起,他笑着:“芽儿,人家都几十年不曾见了,给些空间吧。”
幸芽不服:“几十年不曾见又怎么了?就可以独占我妹妹吗……”
二人声音隐入角落。
幸千隐隐听见了几人谈话,她面色微红,将灵药往人怀里一塞:“你看,大家都知道你是什么德行了,这让我以后怎么面对他们?”
玉瓶隐隐带着幸千体温,莫无下意识捏紧。
“那便不面对。”他足尖凑近,去拉她的手,直到十指交扣,严丝合缝,“你不需要他们。”
有我,就够了。
幸千神色一怔,她抬眸将人看着,眼眸微眯:“你这想法很危险,我当然需要他们,那是我姐姐,海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莫无眼眸微暗,一时没有出声,他引着灵力将幸千身上衣服烘干,垂眸又瞧见自己堪称破烂的衣襟。
幸千无奈,她从储物戒里拿出套新的圆领袍,指了指一颗树后:“呐,你那边换吧,我给你望风。”
莫无接过衣服,看向那有些距离的地方,接着又看向跟前的人,眉头微皱。
幸千眉头微挑,看看那边,又看向莫无,她迟疑着:“你不会是觉得远吧?这才五步路。”
跟前的人没有出声,只抓着她的力道紧了些。
她恍然明白了什么,他并非觉得远,只是生怕她就这么消失了,他只是,还在惶恐而已。
思及此,她心下蓦然一酸,她软了声音:“莫无,我已经回来了,不会再走了。”
跟前的人仍没有动静,她只好:“那我跟你一起过去?”
如此他才迈了步伐,只仍牵着她,幸千背过身去,隐隐听见身后不断传来换衣服窸窣的声音,也不知道这人单手怎么换衣服的。
四周依然安静着,头上叶子掉落在肩头,她拿下叶子,足尖碰着足尖。
此时脑海中又浮现他胸前伤痕,她:“莫无,是不是我离开后,便没再处理伤口,冥界炼狱那么多年,你都不曾处理?”
身后的人一时没有应声,许久才有应答,说的却是:“冥界刑罚过段时间便会自行愈合,不会留疤。”
所以就是没处理。
甚至在去冥界之前的伤口也没处理,因为胸前那道留了疤。
她垂了眼眸:“你这样不好,受了伤,无论我在不在,都应该要处理才对。”
她又想到莫无之前的态度:“而且你之前说的话也不对,我是需要亲人朋友的。”
身后没再传来衣服窸窣的声音,应该已经换好了衣服。
树叶又落在了她肩头,这次她没将树叶拿开,只说着:“但你依然是最重要的,回来之后,爹娘我都没去见便来寻你了,阿姐也是不想我来冥界的,是我硬要来。
“我很在乎很在乎你,所以你不用不安,不用觉得我有了家人朋友就会忽视你,而且。”
她转过身,顺势将人一扯,扯到跟前:“而且我的家人可以是你的家人,我的朋友也可以是你的朋友,你其实可以,试着接纳他们。”
身前的人瞧着他,微圆眼眸流转着,带着期待。
“嗯,”他听见自己应了声,“都依你。”
跟前的人顿时笑开,接着便牵着他往那边几人走去:“阿姐,海棠!走,我们该回家了!”
回家。
他被带着迈动步伐。
那方幸芽立时应声:“对!该回家了,阿爹阿娘早就念着了。”
秦逸也笑着:“我还没去过呢,也不知南吾可欢迎我们?”
“那当然欢迎啦,”幸千笑着,“等着,到时候专门整个房子给你们,以后都可以来住。”
几人顿时笑出声,唯有莫无不曾。
他垂着眼眸,眼里只有一人。
他做不到,虽然他应了声,但他知晓自己做不到,他只会嫉妒她的家人在她心里留了位置,因为就是为了让他们回来,她才会去祭那天窟,他也会烦恼她的朋友占据她的时间,尤其是那唤作海棠的。
抢了她的人,他如何能当做朋友,当做家人。
但她在乎他们。
她会因为有他们在而高兴,会因为他们而开怀,那么他便也可以容忍。
只是幸千,一定要把我放在最前面才行,不若。
他眼眸微凉,沁出几分杀意,跟前的人在这时回了头:“对了,你还不知道吧?现在驺吾住的地方已经独立出来了,唤南吾,阿姐与我说,里面可漂亮了,还给我单独留了院子,我们可以一起住。”
他恍然柔和了眼眸,嘴角微扬:“那以后我们便住在南吾?”
跟前的人点了点脑袋:“算是家在南吾吧,不过也要问你的意愿,你有想安家的地方吗?”
他摇头:“并无。”
幸千笑开:“那我们就安家在南吾了。”
一旁的幸芽正听了这话,她连忙出声:“不行不行,还不行,不能这么草率。”
她正了神色,看向莫无:“我听千千说了,你无父无母,师门也将你除名,确实是个可怜人,但也不能这样不明不白跟我们千千过着。”
她单手锤在手心:“得办结契大典才行。”
“什么结契大典!”幸千面色一惊,“这都什么跟什么?”
幸芽理所当然:“就是结契大典啊,你可是我们驺吾的小王女,以后我接替父亲的职责,你便是要接我的千里镖局的,是有头有脸的人。”
她越说越有劲:“所以不仅要办,还要大办!”
幸千已经开始头痛了:“怎么还有千里镖局的事?我不行的,阿姐,我不行的!”
不要啊不要啊,她不要上班啊!
幸芽将人安抚:“这个不急,父亲退位还得几百年呢,这是以后的事,现下重要的是结契大典。”
幸千眼眸流转,正瞧见莫无过分瘦的面颊,她当即将人一扯,手抵在他面颊:“阿姐你瞧,他这么瘦,大典上也不好看不是?不若我们底下结契就好了,就不大办了。”
结契二字一出,莫无眼眸倏地抬起,他看着幸千:“你要与我结契?”
不是,重点是这个吗?
幸千红着脸,愈发语无伦次:“不是,诶呀,我不是……”
幸芽看着莫无格外执拗的眼眸,倏地有了计策,她咳了咳,故作正色:“莫公子,在我们驺吾,结契是只能在结契大典上办的,你如果想结契 ,就得先办这个结契大典。”
莫无神色一顿,接着应声:“好,那便办。”
就,就这么倒戈了?
幸千头彻底大了:“到底有没有理理我!”
一旁没出声的海棠笑出了声,她看着乱成一锅粥的三人,缓缓吐出一口气,只觉得心里那颗放了七十多年的石头终于落下。
真好,真是太好了。
她眼眸沁着笑意,心绪缓缓开阔,气息竟然就这样攀登。
上空接着响起雷鸣。
几人看着雷鸣倏地怔住,幸芽喃喃:“这,这莫不是要下雨了?”
秦逸率先反应过来,他当即落下防护阵法:“并非下雨,乃是海棠要渡劫了。”
几人顿时又慌乱起来。
【全文完结】
第65章 第65章全文完
那天,分外慌乱加电闪雷鸣的那天,海棠在秦逸一层又一层护体的阵法下晋升了元婴。
也是那天,关于是否要办结契大典这件事,幸千终于妥帖,于是结契大典提上了日程,只幸千有两个前提。
一是她只负责出面,怎么办她全然不操心。
二是需得莫无重新长回来。
是的,她要亲手将莫无养回来才行,他实在是太瘦了,在结契大典上也不好看。
按理说他修为元婴,就是一直不吃饭也不会瘦的,可偏偏他在的是冥界。
活人在冥界会逐渐丧失血肉,甚至才待了一会的她,回来都轻了一两斤,也不知道莫无怎么能熬这么久。
而且她还发现做饭很有趣,她之前没有自己做过,现在做了才知道,原来这么有趣!
她兴致勃勃,将手边一盘苹果倒进锅里,锅里已经炒了鸡肉,金针菇,还有馒头。
这些是幸芽送来的灵食,不仅能快速增长血肉,还能增加修为,经过她的烹饪,还会变得别具一番风味。
莫无还是太好命了。
她一股脑将菜盛出:“吃饭啦!”
她将菜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院子是阿爹阿娘亲自给她盖的,不大,但很漂亮,偌大的葡萄架遮着日头,缠绕着的葡萄藤开着白色小花,葡萄藤下精致雕刻的石桌石凳。
帘子被掀开,莫无从房内走出,他看着桌上格外新颖的菜式神色一顿。
幸千叉着腰:“你看,我是不是很厉害?”
莫无坐下,拿筷子夹起块夹生鸡肉放进嘴里,很咸,几乎要咸进嗓子里,他神色不变,从容下咽,抬眸时已经带上笑:“嗯,很厉害。”
幸千跟着坐下,她笑弯了眼:“好不好吃?”
莫无点头:“好吃。”
好吃就对了!
她拿过筷子,就要夹一块入口,却被他阻止:“我吃便好。”
“好吧,那都你吃。”她方才筷子,看着人一口接一口,盘子里的菜很快锐减,她愈加高兴,只觉得自己一定是厨神,毕竟他不仅吃得香,还护上食了。
嘿嘿。
院门外的铃铛叮铃一声,有人推门而入,是幸芽,她手里拿着两身华服:“婚服已经做出来了,是按照我们驺吾的习俗做的。”
她一边走一边说:“你们等会试试,不合身我再拿去改。”
走着走着瞧见了桌上的的菜,苹果,馒头,和明显没熟的鸡肉,她皱了眉:“这是莫无做的?莫不是要来毒害我家千千。”
幸千面上的笑僵了僵:“阿姐,这是我做的。”
幸芽神色一顿,嘴角努力弯出弧度:“许是卖相不大好,千千做的定是好吃的。”
于是幸千夹了一筷子递出,是块明显发黑的馒头,她嘴角抽了抽,还是张了嘴,谁曾想入嘴那一瞬,几乎发苦的咸一下荡开,她险些就要吐出去,接着又瞧见莫无一口又一口吃着,神色分外如常。
她只好硬着头皮咽下,她咳了咳,声音有一瞬艰涩:“好,好吃。”
幸千满意了:“就是的,莫无都吃了好几天了,要是不好吃他能吃这么多天吗?”
幸芽拿过水壶一饮而尽,她朝莫无投去分外敬佩的目光:“那,那可真是厉害。”
莫无已经吃完,他起身接过幸芽手里华服:“多谢。”
接着抬眸,赶客的意思分外明显。
幸芽嘴角抽了抽,这几天都是这样,但凡在这多留一会,这人马上就要赶客,她正要说上几句,余光里又瞧见已经空了的餐盘。
算了,他都这样了,让让他得了。
她作罢:“到时候婚服哪里不合身,记得送过来改。”
莫无颔首:“定然。”
幸芽于是退出院门,又是叮铃一声,此处再次剩下幸千和莫无。
幸千无奈:“你也真是的,下次莫要这样赶人了,阿姐会不高兴的。”
莫无将华服随意放在一旁:“好,下次便不了。”
幸千扶额:“你上次也是这么——”
他倏地将她抱起,她下意识环保在他脖颈,她眨了眨眼:“这是?”
他只大步朝房里走:“姑娘天天做灵食与在下吃,在下不知如何相报。”
门帘被掀开,门打开又合上,而床越来越近,幸千心里一惊,连忙扑棱着四肢:“不行!你伤还没好!”
莫无将人放在床上,他扯开衣襟,露出已经完好的内里:“姑娘前日便用了这理由,可伤势分明前前日便已大好。”
衣襟大开着,里面一览无余,幸千仓促挪开视线,她红着面颊:“那也不行,你肉还没长回来呢。”
“这是姑娘昨日用的理由。”
他拿过白玉菩提,环过人双手,隔着细布将人困在床沿,接着指尖勾上衣带。
幸千看着不断动作的手,再次出声:“等一下!”
莫无眸色一暗,倏地下压,又将将停在唇瓣即将触碰的距离,他将人看着,眼眸极具压迫:“幸千,千千,你已拒绝我多次,是否七十六年过去,你便不喜我了?”
这,这都什么跟什么!
呼吸近在咫尺,幸千面上愈发热,她动了动手腕,白玉菩提一阵叮铃作响。
“没,没有,”她努力让呼吸平稳,说话间却不断触碰着,于是呼吸愈加急促,就要没有章法,她闭了闭眼:“是伤痕,你的伤痕!阿姐说了,在伤痕还没去掉之前,不能纵欲。”
她想将人撑开些,手正按在伤痕,些微凸起,她不自觉用指腹摩擦着,声音轻了轻:“我们缺失了七十六年,你过得并不好,这伤痕便代表了这七十六年,我想把它去掉,我也想你往前看。”
这些日子,她能明显感受到莫无的不同,他变得很容易惶恐,若起身时发觉她不在,便会立时走出,直到找到她,抱着她,紊乱的心跳才会平复。
如若她要去别处,他是一定要跟着的,即便她要跟阿姐或者海棠说些悄悄话,他也会等在不远处,生怕她就这样消失不见。
她以为的平静日子,他却在惶恐不安。
莫无垂眸,看着胸前伤痕,他拿出柳叶刀,刀尖尖利,他一点一点刺在胸前。
“你做什么!”幸千急切起来,手却被白玉菩提困着,而莫无动作极快,不过一刻钟便结束,他拂过溢出的血珠,露出血珠下的模样。
竟,竟是一小兽图案,耳朵尖尖,眼眸微圆,尾羽极长。
这好像,是她的原型?
她恍然抬眸,他正正压上来,唇齿间溢出他的声音:“七十六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伤痕,无需去除,只需换成你。
“换成幸千。
“幸千,千千,千千。”
一声又一声,带着浓烈的,她几乎承接不住的情绪。
她扬首,努力回应他的气息,温热,湿润,带着些檀香。
衣襟逐渐滑落,落在被褥上,纠缠不清,接着被褥一下下压,压出深深凹陷,有细白足尖落下,一声极轻的闷响,接着足尖蜷缩着,不断摩擦着,被褥跟着凌乱。
瞧不清,也道不明。
“千千……”声音逐渐喑哑,深沉,深重。
他在确认着,汲取着,不断将人按进怀里,好似如此才能缓解心底的不安。
是
的,他仍在不安,七十六年,他枯等了七十六年。
要如何才能缓解?
幸千感受到他的情绪,她缓缓伸手,碰到了那已经将伤痕覆盖的图案,是她的原型,他不需思考便能直接落下的,她的原型,她呼吸不稳,却极力从储物戒里,拿出瓶红色墨水。
墨水随着动作不断起伏,她眼前一阵迷蒙,而迷蒙的思绪逐渐化作一句话。
既然如此,那便由我,亲自将我,留在你胸前。
她手微挪,红色墨水倾倒,落在了伤口上,沁进一点又一点的伤口里,留下了鲜红的痕迹。
红色墨水仍在下落,滑过清晰分明的路线,滑落劲瘦腰间,滑进被褥里,将被褥彻底浸湿。
接着有手无力落下,正按在这片湿润之中,指尖无意识揪紧被褥,却又有一手紧随其后,缓缓滑进五指,填满所有空隙。
床帘下滑,遮了光,遮了所有春景,却有一抹锦布露出,是嫩黄的肚兜,正松散着,衣带将将沾地,还有串白玉菩提,湿润了的白玉菩提。
——
半月后,驺吾一族迎来了千年来第一场喜事,乃是那好不容易回来的小王女,就要成亲。
南吾解了禁制,广迎八方来客,不仅修仙界众人去了,妖族魔族也去了,几乎整个修仙界都汇聚在此,即将一同见证这场盛大的婚礼。
佳酿流淌在南河之上,一艘又一艘船只坐着宾客,大家笑着,交谈着,随手从南河上拿过佳酿,觥筹交错。
幸芽身为大王女,未来的王上,端坐在幸树下首,身后正站着青阳,海棠与秦逸也坐在首位,比如一宗前来的长老还要前些。
众人翘首以盼,直到——
一对新人缓缓走来,女子华服矜贵,坠着一枚又一枚上好的珍珠,凤冠华丽,流苏下是一张妆容精致的姣好面容,她正含着笑。
男子亦是一身精致华服,金线构成的图案坠在衣袖,衣摆,和衣襟之中,他颔首垂眸,握紧了女子的手。
他们走到了最高处,双手交握,引着灵力默念着,直到上空落下一道金光,是婚契,而婚契落下,便在天道那按了戳,此后便是天道也承认的道侣。
幸树站起举杯,他爽朗笑着:“与众人同喜!”
“与君同喜!”一声又一声的回应,一层又一层回荡着。
而在最高处,幸千悄悄凑近了莫无:“等会要不要去则武城?”
莫无神色一怔:“那是何处?”
幸千笑着:“那是一座今晚有花灯节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