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贼夫人有点甜》
1. 三月桃花雨
桃施是被吵醒的。
外面锣鼓喧天,热闹非凡。她身穿红绿喜服,头戴钿花钗冠,四仰八叉地倒在喜轿里。掀开帘角一看,旁边的丫鬟正往人群中撒铜钱。
她要嫁的人正是藩王世子崔筵,如今正在大理寺当少卿。和迎亲队伍一起的,还有街坊们的议论声。
“这魏家娘子说不嫁不嫁的,最终还不是嫁了,真是父命难违啊。”
“就是,她也是命好。出生在五品之家,还嫁进亲王府里面去了。我看能这辈子能让她吃点苦头的,估计就是落崖一事。”
“嘿,你可别说。她这回落崖,有人说是想和自己的老相好私奔,结果意外掉了下去。还有人说,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贞洁给自己的情夫殉情呢。这俩传得最火热,真真假假!”
直到现在,桃施都还不敢相信。自己一个江湖小偷,昨日还在被人追杀,今日就变成御史家的嫡娘子,黄昏又被送上了喜轿。
不对,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还没来得及细想,轿子一晃,停下了。喜婆尖着嗓子:“新妇到——”一只修长略带些薄茧的手从车帘外伸进来。
桃施先前也去凑过结亲的热闹,自是知道这是要接她下去了。在郢朝结亲女方是要以扇遮面的,可她的扇子不知道跑哪去了!
喜婆捏着红帕打趣:“新妇这是害羞了。”又连叫了几声都不见里面伸手,要不是看得见里面的人影,还以为那魏家娘子又跑了。
“新妇莫要害羞了,再不搭上手,可就要掀帘子喏。”说完,另一只手就要伸过来。
“在!在在在!”桃施赶紧应声,将手搭在上面。暗骂,不知是谁将扇子放在暗格里,半天找不见。下轿之时还因为天黑看不真切,崴了一脚。若不是一旁的崔世子,她就要遭人口实了。
有了这个插曲,青庐拜堂、床边撒帐、同牢合卺显得异常顺利。只是这闹洞房的人一走,桃施便不装了。
铜金扇子被随意地扔在床上,大摇大摆地往桌上走。搞完这一套,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赶紧用玉箸夹了几块肉往嘴里放。听见脚步声,便知是她的新婚丈夫走了过来。
“头儿给你多少酬劳,竟让你下如此血本,连筷子都是玉做的。”由于任务出得多,桃施得出这人是组织给她派来的帮手的结论。见他不语,又道:“这次是让我们偷……不对,取什么?”
头儿说了,对那些狗官不能说偷,只能说取回来。
崔筵见她这副做派,眉头一皱,上前去将她踩在凳子上的脚放下,又盛了一碗汤。语气也不恼,“府上用的都是玉箸,夫人若是吃不习惯,叫管家换了便是。吃完赶紧上床,明日一早还要奉茶。”
崔家世代单传,崔母又早逝,奉茶自然说的是给藩王。
说罢,就自顾自地脱衣服。
桃施嘴巴里刚品出一点不对味,一转头就看见那崔筵脱得只剩条裈。脸唰地一下红了,“你……你,干什么!”难不成还要演到这个地步?
崔筵不解地瞥她一眼,“魏茗清,你我今日结为夫妻。”意味不言而明。
他虽对她没有男女之情,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日子能过便是了。
桃施看了眼桌上的羊肉,又看了眼拿被子盖住自己的崔筵。这人的反应,怎么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难不成,他不是组织派来的?
想到这,她走到床边,一本正经地问道:“敢问您是……”
如若不是组织派来的,那这个人到底是谁。那日她被追杀至山崖,为了活命只好借着藤蔓往崖下面走。可不知道从哪掉下来一辆马车轱辘,将她砸落,直接掉到下面湍急的河流之中。
等她一醒来,就有人给她穿喜服,施粉黛。从丫鬟口中得知她是魏家的嫡娘子,魏茗清。父亲是正五品的御史中丞,等嫁进藩王府,就是世子夫人了。至于悬崖,对方也只是解释道,魏茗清出门踏青,马儿受了惊,不小心摔下去了。万幸她没事。
可现在,情况似乎有些不对。
“诶诶诶。”桃施猝不及防地被拉上床。
崔筵哑着嗓音说:“崔筵,字照邻,你的夫君。”
男人的手刚一抬起来想替她拆发冠,却被桃施打落。只见她睁着两双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我叫魏茗清?”说罢,俯身过去,将脸凑近,想让他仔细看看。
温热的鼻息裹挟着椒兰香冲进鼻腔,只是一瞬就离开。
桃施着急忙慌地爬起来,找到一盆清水,费了好大力气才将脸上的粉黛洗干净。水珠还没擦干,又跑去床上,压在他身上问道:“我是魏茗清?”
女人的脸像西域进贡的白瓷,那双微微上扬的远山眉恰似一弯淡墨绘就的新月,眼眸流转,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灵动。
从她脸上落下来的水珠,直接滚到崔筵的脖颈处,瞬间燥热无比。他不太自然地咳嗽几声。等桃施识趣地从他身上爬起来,他才缓缓坐起来,穿上中衣,走到柜子上取下一幅画。
“交换庚帖时,岳母顺便将这个送来了。”
这是魏茗清的画像。
桃施后背一紧,不可置信地看了又看。画像上的这女人,怎么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可她也真的不是魏茗清啊!
就算是摔落山崖失忆了,也不可能凭空多出来一份桃施的记忆吧。而且,直到现在都没有收到组织上的通讯。
不对。
桃施的手触上女人的眉毛,画像中的眉毛是柳叶眉,弯弯的,窄窄的,和她的一点也不一样。她绝无可能是魏茗清!
等等,崔筵是干什么的来着?好像是在大理寺当差。那大理寺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要是让他知道自己不是魏茗清,可不得活扒了她的皮!当务之急,可是要当好这个“魏茗清”。
桃施偷偷瞟了眼崔筵,看见他脸上并没有什么不虞表情后,才尴尬地笑道:“夫君,我考验你呢,别成了亲连自己妻子都不知道是谁可就麻烦了。”
见崔筵不说话,她只好取下头冠,翻身上床,“睡,睡觉吧。”
烛光被吹灭后,屋内一下就啥也看不见了。黑暗中,听觉更灵敏。桃施能听到男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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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的声音和脱衣上床的响动。他上来之后,床上的空间逼仄不少。
崔筵往里动一下,桃施就要往外挪两下,直到抵到最里面的墙壁,她才停下动作。崔筵只当她是害羞,想抚摸她的手告诉她别怕,结果下一秒连人带被子被踢到地上。
“嘶~”
“对不住对不住,脚滑了。”之前但凡有人对桃施动手动脚,就会被她拳打脚踢,没承想今日忘了忍住。
崔筵抱着被子在地上愣了半晌,才点燃烛火。斥责的话都到了嘴边,却看见桃施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盯着自己,心口一软,叹了口气,将被褥放在床上。
“你先睡吧。”
桃施心一紧,完了完了,他不会起疑了吧。看着他自己又拿了一床被褥铺在贵妃椅上,吹灭烛灯,终是没吭声。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才传来桃施幽幽的声音:“对不起。”
崔筵呼吸平稳,半晌没回音。桃施以为他睡着了,翻了个身,用被褥蒙住脑袋。
良久,卧在贵妃椅上的人缓缓睁开眼。若是你真有那如意郎君,我定不会强求。
*
次日,桃施是自然醒的。一醒来就看见有两个人正在收拾衣服,见她醒了赶紧过来问安。
“夫人,奴婢阿满,是主君特地调过来伺候夫人的。”
另一个她见过,是魏茗清的婢女,阿圆,算是她的陪嫁丫鬟。可越是亲近的人越容易露出马脚。
桃施点点头,想着以后少和阿圆接触,头却往后一倒。昨晚因为崔筵,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现在困得像狗。
刚一沾床,就被阿圆拉起来,她俯身细语道:“夫人,要去给公公奉茶,可别犯懒。”
虽然崔筵起床时交代过,让桃施好生休息,可这太阳都走到头顶上了。要是再睡下去,估计不到明日,就要传得全长安都知道。
桃施闻言,朝贵妃椅一探,那人果然不见了。只好两眼无神,四肢乏力地由婢女梳洗。经过一夜,她已经想通了,先把“魏茗清”当好,再等机会与组织联络。
“阿满,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之前可对我有什么坏印象?”趁阿圆去拿礼品的间隙,桃施用肩膀撞阿满,并挑眉问道。
阿满垂着眼睑:“奴婢不敢,奴婢与夫人接触不深,只听人说道夫人性子活络,是个好伺候的主。”
性子活络啊……桃施咂咂舌,倒也不难。
知道桃施要来敬茶,藩王一早便在主屋等着,茶都不知道饮了几盏。如今,可算是将人给盼来了。拉着她说了大半天的话,直到用完午膳才让她离开。
桃施还以为凶名远扬的藩王有多难相处呢,没想到竟也是一个想抱孙子的小老头。
这么看来,她在藩王府的日子还不算太难。
甫一踏出藩王的院子,就看见崔筵从外面走进来。头戴幞头,身穿紫色官服,佩着金玉带,身长昳丽,贵气逼人。单看这张脸,她也不亏。
对方显然也看见了她,朝她微微颔首。她还以为他会朝自己走过来,结果下一秒转身离开了。
2. 三月桃花雨
桃施方一回屋就看见崔筵身边的小厮正整理书卷,她蹙眉不解,“这是做甚。”
这小厮她认识,名唤飞雁。
“主君喜静,以后便在书房办公了,特命我来收拾东西。”
见飞雁收拾的皆是些墨宝,桃施也不好阻拦。想到适才瞧见崔筵,她话还没滑出口,那人负手就走,心里一阵慌乱,眼皮直跳。
“脖子上的刀还没落,可不能自乱阵脚。”桃施出声安慰自己。自己年幼时,山下有个小官进了大理寺,再出来时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指甲盖都被拔了。想到这,她哆嗦几下。暗暗发誓,决不能露馅。
午膳和藩王一起吃的,晚膳该要和她的夫君一起了吧。
桃施坐在凳子上,局促地摆弄碗筷,心里想着待会儿等他回来一定要问个清楚。哪知,桌上的饭菜热了又凉,凉了又热,也没等来他。
“夫人,要不您先用膳吧,这么等下去也不是个事儿。”阿满规劝道,又眼巴巴地望着门外,等着报信的阿圆。
这时,阿圆着急忙慌地跑进屋,气都没喘匀,“夫……夫人,主君他已经在书房用过了,让你自个儿吃完早些休息。”
“他在躲我。”
听见桃施没由来的这句话,阿满眼皮一跳,想为自家主君辩解两句,转眼便看见她大口吃肉的情形,是她多虑了。
桃施懒得再想,吃饱喝足才是王道,能苟活一日便一日,明日再去讨好就是。
隔天一早,桃施又是擦脂又是抹粉,还用青黛将眉毛改得细长些,倒有些魏茗清的模样。
“嗯,总算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了。”她捧着铜镜,满意呢喃。
“夫人在说什么?”阿满将一件浅粉色外衫拿来,没听清她的话。
“无事。”桃施一把套上,拉着阿满的手就往外走,正巧撞见崔筵从书房出来,直接往上冲,要不是崔筵及时拉住她,差点就要刹不住车,一头栽进后面的荷花池了。
微风掠过荷池,满是翠绿。
“阿满,自己去领罚。”崔筵脸色有些精彩,似是没想到桃施的举动。
桃施不明所以,“阿满领什么罚,做错什么了。”
阿满扯扯桃施的衣袖,垂着头答是。她知道这是主君在怪罪她没看好夫人。
崔筵转身就走,却被桃施拉住袖口,“夫君夫君,你落东西了!”
女人眨着她那双水答答的大眼睛,不停地甩着他的衣袖,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崔筵别开视线,看向一旁的飞雁。飞雁赶紧打开包裹检查一番,摇摇头。没落东西啊。
桃施见状,赶紧道:“你落下我这个小宝贝儿了啊。”说罢,就拦住他的腰,一股淡淡的茉莉香闯进鼻腔。昨日她瞧见管家送了盆茉莉去书房。
飞雁和阿满识趣地背过身。
崔筵一愣,腰肢不可控地僵硬起来,脸上有些燥热。等回过神,赶紧将桃施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
“谨言慎行!”他嘴唇嚅动,想再说什么,却也没张口,转身就走。身后的飞雁见状赶紧跟上。
桃施看看自己空荡荡的手臂,抬眼又看看男人耳垂的血红,唇角勾起一丝笑。心道:和我斗,你还嫩了点!姑奶奶我从四岁能识字开始就开始看话本子了,治你这种榆木脑袋,简直是手到擒来。
还没得意完,阿圆端起一盘拜帖走来。“夫人,这是京中娘子送来的拜帖,后边是府中的大小事务还有库房的钥匙。”
桃施顺着她视线往后一看,几个仆役抬着木箱正朝这边走来,看样子还真不少。
说时迟那时快,她抓住阿满的手臂就朝反方向跑。她可不想被抓回去治家,嫁过来之前不是有管家嘛,继续管着不就是了。
阿圆呆滞在原地,盯着女人离开的背影,最终还是朝身后的仆役招手,将这些东西放回原处。
直到看不见身后的人影,桃施才停下脚步,大口喘气。抬眼一盯旁边的阿满,颇具意外,“你体格挺好啊,大气儿都不带喘的。”
阿满抿唇,左右踌躇。
“有事就说。”
“夫人还是回去吧,家中琐事不少。主君怕您上手生,特意给你请了嬷嬷,明日开始上课。今日就先摸摸书。”
桃施闻言十分惊诧,“什么?上课?他当我是谁呢……”后头的粗鄙语还没来得及说,就被阿满捂住了嘴。
说话间,桃施头上的一支流苏被旁边的枝丫挂住,连着头发,疼得她嗷嗷叫。阿满替她取流苏时,她才注意到这里竟是一片桃花林。
春末夏初,盛着徐徐暖风,淡粉的花瓣落下枝头,在空中打着旋儿,被风托起又缓缓下落。若是风吹得急,花瓣全都倾斜而下,交织飞舞,满地缤纷。
一瓣残花落在桃施抬起的手掌上,她眼睑垂下,轻轻将掌中的花瓣吹起。
她是在桃花盛开之时被组织捡到的,故而姓桃。组织里也有很多像她一样的孤童,虽说是个江湖组织,但课业和武功一样也不落,甚至还要求比世家子弟还要更好。但她从小就皮,老大每次都是苦口婆心,“要你像山间的自在飞花,而不是那上房揭瓦的混蛋!”
年幼在山野奔跑的日子就像这漫天飞花,轻似梦。
“夫人。”阿满轻声呼唤。
桃施回过神,看着满地的花瓣,吩咐阿满找个器皿过来装。她要做桃花酥,还要酿酒。回不去从前,总要留下些什么。
不知为何,阿满看她的眼神有种感激,甚至还有一点孺子可教的感觉。
*
黄昏时刻,崔筵刚进院子就闻到酥饼的味道。本想绕过主屋,直接去书房,可一想到早上的事,脚步还是停下了。
他必须得告诫一番,这般冒冒失失,成何体统!
“夫君夫君!你回来了?”一看见崔筵,桃施端起刚出炉的桃花酥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尝尝我做的桃花酥。”
太久没做,第一锅还糊了,索性这第二锅还成。
看着她期待的神情,崔筵不忍心拒绝,刚一入口就愣住了。这味道……
桃施见他反应很大,以为是自己手艺独到,满意地点点头。一只手拿着碟子,另一只手拉着他就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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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的桃花林走。
“没想到后院种了桃树,此时花瓣落下,正好拿来给我做桃花酥。”
下午的风很大,树上残留的花瓣零零散散,没了之前那般声势浩大。远处夕阳西下,红了半边天。
崔筵垂眸应声,将剩下的桃花酥全放进口中。很甜,很香。
桃施拉着他走上观景台,将碟子放在一边,手臂架在栏杆上撑着头。崔筵看她看得入神,也没出声打扰。
突然,桃施偏过头看他,嘴角挂着浅笑:“这种日子真好。”不用刀尖舔血。
桃施心一沉,她到底是摆脱不了小偷的命。在组织的日子,她得奉命前往各地偷文书,自然免不了被别人养的死士追杀。属于“魏茗清”的宁静安乐日子,也是她偷来的。等到真相大白那日,她就是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
余霞染红了天边,金光落在她脸上。甜甜的,崔筵想,像刚才的桃花酥。
崔筵不知道她的弦外之音,却被自己的想法一惊,他往后撤了一步,温声道:“今日我还有公务,就不陪你用膳了。你既然不适应,那以后我就在书房休息了。”崔筵转身就走,却突然回头,“至于今早……”
话还没说完,就被桃施往桃林里面拉。
哼,你爱睡书房便睡吧,我求之不得!要不是怕身份暴露,我才懒得哄你。
腹诽完,桃施立刻换上笑容,与崔筵十指相扣,“告诉你两个秘密好不好?”语气带着引诱的味道。
花瓣飘落,落在两人的肩上。女人笑得灿烂,崔筵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我的小名叫桃花,还有一个——”桃施踮起脚,将嘴唇送到他耳畔,“好想紧紧牵着你手不放。”
只是一瞬,崔筵就想要挣脱桃施的桎梏。哪知她力大如牛,怎么挣都挣脱不掉。只能看着她,妥协般回应,“先放开我,成吗?”
看他示软,桃施在心里狂笑不止,得意地挑起一边眉毛,才将他放开。
“谨言慎行!”留下这句,崔筵又急匆匆地离开。本来还想规劝她不要再说早上的话,谁知她越来越放肆。看来,礼仪嬷嬷也要请一个!
崔筵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桃施才拍拍手往回走,还不忘将那碟桃花酥拿走。回了主屋,她不经意间问道:“阿满,你方才为何叫我多加糖?”
老大不喜吃糖,所以她之前加的糖很少,刚刚做的时候,是阿满一个劲儿地劝她加糖。
阿满眼咕噜打转,将实情说了出来,“那片桃林是老夫人亲手种的,她也会做桃花酥,只是下手没个轻重,糖经常加多了。慢慢地老爷和主君习惯了甜腻的桃花酥,近些年也习惯了不吃桃花酥。”
藩王夫人是五年前因病去世的,自此,藩王慢慢淡出了官场,也没再穿过彩服。儿子结婚后也搬去了城郊寺庙,说是要为她祈福。
难怪刚刚崔筵盯着自己的时候想说些什么。
桃施点点头,“那就再送一碟去父亲院中吧。”
她不知道阿满的这些话是她自己想说,还是有人吩咐她说的。反正对她有点用就成。
3. 三月桃花雨
东方既白,晨光初现。
“夫人,快点醒醒,嬷嬷在屋外等着你呢。”阿圆焦急地摇晃还蒙着被子的桃施。
昨日阿满跟她提过一嘴请嬷嬷的事,她只当是开玩笑。毕竟这世上还没有夫君给娘子请嬷嬷教导言行的呢,这不就摆明了瞧不上母族吗。
桃施被吵烦了,干脆直接将被子裹紧,卷到最里面去睡。
此时卧房的门被敲响,嬷嬷的声音传进来,“世子夫人梳洗好了没有?奴婢好来给夫人问个安。”
“快了快了。”阿圆回答完便着急忙慌地给她找衣服,留下阿满一个人叫她。
这样下去可不行。阿满站在床边,说了句对不住,俯身就将桃施连人带被的拎起来。
一旁的阿圆看呆了,嘴巴都忘了闭。
“放哪?”
“这这这。”阿圆指了指梳妆台。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两人才在嬷嬷破门之前将桃施梳洗完。
嬷嬷进来,先瞧了眼床,围着屋子走了一圈才过来给桃施问安。
“世子不住这儿?”她转悠了半天也没瞧见一个男人物什。
桃施一睁眼,嬷嬷那张老脸就在自己面前放大,又听见她说的话,赶紧否认,“住,住啊。新婚夫妇怎么会不住一起呢?你们说是不是?”
阿满阿圆接到桃施递过来的眼色,也都赶紧否认。若不是衣柜里男人的衣装还没来得及搬走,可就要露了馅。
嬷嬷咂咂嘴,不知从哪掏出一根小木棍,敲了敲桌子,“成吧。今日起我将会提点你掌家事务,后日教你的是宫里的礼仪嬷嬷。我俩交替授课,直到你通过考核了为止。学习可要仔细了些,莫要丢了藩王府的脸!”
桃施连连应是。早膳还没用就被带去库房,清点账册。她脑子还算灵敏,没让嬷嬷等太久就将账册理好了,呈上去。
可下面就让她犯了难。嬷嬷要她将王府中人的吃穿用度列出来,可她又不是管事,哪里知道这些。遂狠狠地挨了顿骂。她想反驳,又被嬷嬷瞪了回去,还被牵着耳朵学人际关系网。
“什么狗屁嬷嬷,你不想教我还不乐意学了呢!”桃施嘟起嘴巴,将路上的一颗石子踢到荷花池里。
方才好不容易挨到了饭点,没想到吃个饭都要被骂没有当家主母的样子。气得她直接一个“手滑”送嬷嬷回厢房更衣,自己则偷偷溜出来。
飞雁?难不成崔筵今天没出门?
桃施意外瞥见飞雁捧着一个礼盒,行色匆匆地往书房走。一想到今日种种都是拜崔筵所赐,压不住地冒火气。刚想抬脚去质问一番,身后又传来那瘆人的声音。
“夫人这是要去哪啊?”
一回头,就看见换好衣服的嬷嬷拿着小木棍敲打手心,眼神威胁地盯着自己。
此刻,她心里,脑子里只有一个字——跑!只不过还没跑多远就被阿满抓了回去。
桃施愁云惨淡地看着阿满,早知道有今天,从前练功便不偷懒了。不对啊,这阿满怎么可能跑得比我还快!
一下午的时光,不过是太阳从顶上走到侧边,可对于桃施来说,简直是度秒如年。
“夫人快起来吧,嬷嬷她走了。”阿圆看了眼门外,在确认过嬷嬷的身影消失不见后赶紧进来通风报信。
桃施整个上半身都倒在桌子上,闻言抬起头,痛哭流涕地抱住阿圆,“果然还是你最疼我,呜呜呜,不像阿满,直接将我拎过去。”说罢,还痛心疾首地看了眼阿满。
阿满挠挠头,语气有些不自然,“主君交代的,奴婢也只是奉命。”
“你是他的婢女还是我的!”说罢,桃施站了起来,将阿圆和阿满都推出门外,“你俩都给我出去,我现在不想见到你们。”
等门扉合上,桃施脸上的哭丧才消失不见,她抹了抹眼角硬挤出来的泪花,心想着这日子要是再这么过下去她会死的。既然山不来见她,那她便去见山。组织不联系她,她便去联系组织。
正巧她知道组织在长安的几个据点,何不趁夜黑风高,好认祖归宗。反正这高门贵妇她是一刻也做不下去了!
在衣柜翻找了半天她才找到一件不那么高调的衣裳,又找出帷帽才敢放心出门。虽说她练功的时候会偷懒,可因为经常挨打,轻功甚是厉害啊。没一会儿就飞出藩王府,潜进一间还没关门的酒肆。
谁知刚对完暗号说出她是谁,就被人用木棍赶走了。剩下的几个据点都是一样,不管她暗号对得有多快,只要一说桃金娘就被人拳头伺候。要不是她跑得快,此刻怕不是鼻青脸肿的。
终于在她苦苦央求下,最后一个据点老大哥才告诉她真相。
原因竟是因为老大放出消息,桃金娘如今在山上闭关,若是有人敢冒充,一律赶走。
桃施将面前的米酒一饮而尽,面上的笑容有些发苦。老大啊老大,之前错怪你了,你不是蠢,你是蠢到家了!
联络组织失败,桃施只好滚回藩王府。她站在府门外,头顶上“敕造藩王府”几个字在月光下发亮,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决定从侧门飞进去。
“应该就是这了吧。”
桃施看见了从里面往外伸的桃树枝,她记得桃林可以直通卧房。没犹豫一下,脚尖点地,借着墙壁往内飞。
只是脚都还没有站稳,就看见一道黑影朝自己飞过来。她赶紧偏头躲过,帷幕掉在地上。那黑影又朝她挥拳,拳头裹挟着呼呼的风声,带着一股狠劲朝她挥过来。看准了他的出招,桃施不慌不忙的侧身躲过,长袖一甩,犹如灵蛇出洞,袖间暗藏的劲道对上黑影的拳头。
突然,她偏头朝后看,“崔筵?”回眸看向黑影,将他往树外面推,竟然是飞雁。
脑子一动,顿时瘫坐在地上,“哎哟,疼死我了。崔筵你的小宝贝要在这里疼死了~”确认过地上没什么尖锐后,她抱着手臂,顺势在地上打了几个滚。
飞雁愣在原地,他方才看清楚贼人是夫人后明明减轻了力道,哪有她这么夸张。再说了,明明是夫人跟个贼人一样,不走寻常门。眼角瞥见崔筵走了过来,赶紧抱手认罪,躲在后头去了。
“起来。”崔筵的声音很冷,这位新夫人还真是无时无刻都在给他惊喜。
今日那嬷嬷是他母亲的陪嫁丫鬟,他好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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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才请回来。结果第一天就怒气冲冲地对着他耳朵念叨了半天这位新夫人的不是,最后在得到他的再三保证会好好管教桃施后才肯离开。他想着来桃林独酌两杯,再去跟桃施讲,没想到碰上她飞檐走壁的“壮举”。
坐在地上撒泼打滚,委实不是个高门贵妇的做派。
“不要!你不拉我我就不起来了。”桃施双手环胸,将头偏到一边。见男人没动,故意腻着嗓子,“我可是被你的小厮打了,手还疼呢。可疼了!”
崔筵捏了捏眉心,明明是她做错了事,他可不想放下身段去哄她。只是停住一瞬,便转身往外走,“不想起来你便在这睡吧,我会吩咐阿满拿被子过来。”
桃施没想到他会如此绝情,对着他的背影就是一通吼,“喂,崔筵你个没良心的!白日里叫那个什么嬷嬷过来训斥我,责骂我就算了。现在被你的小厮打伤了还不过来扶我一把,竟然能说出让我就死在这的话。真是受够了,我要同你和离!真是欺人太甚!!!”
桃施坐在地上,嗓子吼得干疼,嘴巴还是在不停地暗骂。不知是骂得第几遍,面前才出现一双腿,往上一看,果然是崔筵。
崔筵直立着站在她面前,寒凉的眸光睨着她,伸出手。
桃施这下怄了气,头一撇,看都没看。
“起来,我不想再说第三遍,叫人白白看笑话。”
好半晌桃施才将手搭了上去,衣袖随动作滑落,月光下她的皮肤白皙又细腻,手臂内侧的咬痕也清晰可见。
桃施感受到男人炽热的目光盯着她的伤疤,赶紧用衣袖盖住,借着他的力站起身。
“一道疤而已,不懂事的小孩儿咬的。”见他不说话,桃施挑眉道,“我给那小孩儿烤鱼吃,他非但不感恩还咬我一口,典型的忘恩负义。我看你和他也是一丘之貉!”
说罢,她甩开崔筵的手臂就要走,却听见身后那人问,“疼吗?”
桃施一愣,以为他是问的自己的手,刚想摇头说不,却发现他的视线盯着自己的手臂。尴尬抿唇。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她疼不疼,还是对着一个早就结痂的陈年老疤。她之前可是被人捅一刀,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人。
“早就愈合了还疼什么。”看他神色不对,又道:“其实那会儿是有点疼的。”
风刮得树不停作响,桃施是被崔筵抱回卧房的。全都归结于她走到一半,非要说方才把脚崴了,现在走一步就疼一下。
虽然崔筵冷着脸,但还是将她抱回了床上。
桃施坐在床榻上,看着崔筵走到屏风后面脱外衫,下意识地以为他要在这里休息。连打水回来的阿满都这么想,正要欣喜地去多抱床被子,却被崔筵叫住了。
“我换件外衫就走。”方才的外衫沾了泥。
阿满闻言只好瘪瘪嘴,拧干帕子替桃施擦脸,小声嘟囔,“进都进来了,主君也不知道在这歇一晚。”
恰好崔筵换好衣服出来,吓得阿满赶紧直起身,退到一旁。
崔筵看了眼床上躺着的桃施,出声提醒,“明日回门,我陪你一起。”
桃施闭着眼,像是没听见一般。
4. 三月桃花雨
回门礼是崔筵提早准备好的,魏家人关系简单,喜好也简单。
魏父是寒门状元,一步一步走到长安并和书香门第的魏母结亲。两人是一见钟情,婚后有两儿一女,魏茗清正巧是老幺。
“待会儿回了家,你可要和我亲密点。”桃施紧挨着崔筵坐,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腿上,和他十指相扣,“提前演练一下。”
崔筵不留情面的将手抽出来,挡着他看卷宗了。
桃施见他这般,指着他说道:“非要给我难堪是吧,你这辈子跟卷宗过去吧。”嫁过来这几日,崔筵不是在处理公务,就是在看卷宗,不知道的还以为卷宗嫁给他了呢。
崔筵跟没听见一样,又翻了几页。桃施真是气打不出一处来,要是待会儿在魏家夫妇面前露了馅,她可就真是万劫不复。
好在下车之时崔筵还算个人夫样,是牵着手将她接下来的。
魏家夫妇早早就等在门口,眼见马车来了,魏夫人用力捏了捏魏父的手,眼神里满是担忧。前日被她硬塞进喜轿的宝贝女儿,不知道如今是何种境地。
下了车,桃施一眼就注意到门口站着的两个中年人,女人浅笑着,眼角的褶皱和鬓间的银丝都是岁月的痕迹。
在妇人期盼的目光下,桃施迟疑地叫了声母亲。又对她身边的男人喊道父亲。
“丈人,丈母。”崔筵牵着桃施的手,另只手向上一抬,身后的仆役就将一箱又一箱的回门里抬进去,声势浩大,路过的街坊艳羡不已,都说魏中丞找了一个好女婿。
桃施闻言,在心里嗤笑,一点金银财宝就能博得好女婿的名声,真是容易。面上却一直挂着浅笑,进了府门后,任由魏夫人牵着自己。
魏父和崔筵步子大,走在前面高谈阔论,留下两个妇人在后面说些体己话。
“你两个兄长一个在北边作战,另一个远在江南,实在是赶不回来,你莫要怪罪。”魏夫人紧紧捏着桃施的手。
那魏家女这般刻薄?桃施掩去心里的疑惑,微笑摇头。话不宜多说,怕露。
魏夫人见她不说话还以为是她还在怪罪自己,将这桩婚事交代了个底朝天,“……茗清,王府没夫人,若是碰上了什么解决不了的,还有娘在。”这桩婚事是早些年间她外祖父定下的,如今外祖去世,这婚事是拒也拒不得。
“阿娘,我一切都好,你莫要担忧。”桃施正踌躇要说些什么,却看见魏夫人给身边的嬷嬷使了个眼色,嬷嬷就立刻将手中鼓鼓囊囊的囊袋递了过来。
桃施从没系紧的开口处一看,惊讶地瞪大眼睛,金子!全都是钱!
魏夫人说:“王府水深,阿娘帮不了什么,有这些傍身能容易些。”说罢,又拍了拍桃施的手臂。
桃施笑眯眯地将囊袋揣进兜里,“恭敬不如从命,多谢阿娘了。”没想到回趟“娘家”还有这收获。
魏夫人也笑眯眯的摸摸她的发顶,指尖落在桃施今早仓促画完的眉毛上。可魏夫人身边的嬷嬷却狐疑地盯了桃施一眼,在她看过去之前,连忙收敛神情。
暮色渐起,桃施和崔筵被一同引进厢房。她瞅了眼桌上的菜品,无一不是珍品,天上飞的水里游的,甚至是西域过来的葡萄和石榴都有。惊讶张嘴,这魏家竟如此奢华。
“阿筵和茗清莫要拘礼。”魏父招呼了一句,便不再吭声,他饭桌上不喜说话,都是魏夫人在转圜。
只要看见桃施碗里没了东西,魏夫人便吩咐嬷嬷给她夹,后头那嬷嬷干脆站在桃施身边。桃施吃多了肉,嘴里腻得慌,便让嬷嬷帮她夹对面的苦苣。嬷嬷一愣,停住一会儿才将苦苣夹过来。
“王嬷嬷!”魏夫人斥责的声音吓得桃施抖掉了箸上的苦苣。
被唤作王嬷嬷的人赶紧跪下来认错,“女婢罪该万死,不应该给世子夫人夹苦苣。”她额头点地,弓着腰趴在地上。
魏夫人放下木箸,“茗清吃不得苦苣,吃了是会起湿疹的!她不过只是走了几日,你连这都忘了?”
王嬷嬷抬起头,先是看了看魏夫人的脸,后又对上桃施的眼睛,“方才是世子夫人叫我夹的,奴婢也颇觉意外。”
桃施一愣,她就说这嬷嬷怎么这么古怪,原来在这等着她呢,正在想要说什么,眼前就伸过来一只手。
只听身边的人温声道:“是我爱吃苦苣,摆的又远,所以才让茗清使唤嬷嬷夹了一箸,丈母不会怪罪吧。”说罢就将碗和木箸与桃施的对调。
主位的魏父闻言,颇为意外地看了一眼崔筵,“世子养尊处优,没想到也能下得了苦口。”
崔筵弯唇一笑,“苦苣于东市而言是道罕菜,可丈人不也吃得不亦乐乎吗?”
魏茗清即使吃不了苦苣,可魏家的餐桌上少不了苦苣。只因魏中丞出身寒门,儿时食不果腹,都是靠这些野菜才活下来的。这道菜不仅是在警醒他自己,也是在警醒每一个魏家人,居安思危。
魏父愣了一瞬,摸着胡子大笑几声。这段插曲也算是结束了。
魏夫人咳嗽两声,缓缓说道:“苦苣味涩,你丈人喜欢吃,没想到阿筵也喜欢。”她转头朝身后的丫鬟吩咐,给崔筵多带几捆回去。
饭后,桃施赶紧将崔筵拉出这个是非之地,若不是方才他解围,自己这张虎皮早就掉了。
“方才……”桃施想解释两句,却被崔筵打断,“我要洗脚。”
桃施眸光一闪,转笑道:“好嘞夫君,奴家这就给你打水去。”说罢就急匆匆地去找阿圆打水。
就喜欢这种不问东问西的人。
等她的身影消失不见,崔筵赶紧朝院子外面走,撑着一棵树的树干,将方才吃的所有东西都吐了,吐到最后只剩些酸水。这苦苣当真是难以下口,方才被他一直藏在舌下。
走回屋内,崔筵低眉发现衣裳的裙摆处沾了些污渍,眉心一皱,迅速走到屏风后面脱衣服,以至于桃施端着一盆水刚回来就看见上半身裸露的崔筵。
“你你你——不是要洗脚吗?”崔筵被衣裳遮住的皮肤白皙,在烛光的映照下还透着亮,一下给桃施看红了脸。
崔筵慢条斯理地整理裈裤,“给我找件上衣过来。”
桃施这才如梦初醒地点点头,跑出门外,没一会儿又折返回来,在里间的衣柜找衣裳。魏府中的布局她还没有藩王府熟,还不如找魏茗清的衣服穿。
崔筵体格大,穿不下小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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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的衣服,桃施只好将那件最大的狐皮大氅拿出来。可就算是这样,他穿的也甚是憋屈,穿出来后的样子逗得桃施咯咯笑。
八尺高的男儿,身上穿着的大氅刚到小腿,因为肩宽,带子还系不紧,胸膛裸露一半出来。好歹还没脱裈裤。
“笑够了没?”崔筵冷声道。
“够了够了,哈哈哈……”桃施笑得眼角都浸出了泪花,连忙将洗脚盆端过去,站在他面前,支着手,“还请夫君抬脚。”
桃施本想着给他洗,却被他拒绝了,非要自己动手,只让桃施去给他沏茶。房间里的茶水又全都被他用来漱口,桃施只好拿着茶壶往外走。
一出门嘴角的笑意就落了下来,还没走几步,从院门外面就窜进来一个人影,是方才的那个嬷嬷。
“奴婢拜见世子夫人。”
桃施点点头,拿着茶壶往外走,只听嬷嬷又道。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夫人差我过来叫你和姑爷去赏月,她特地做了些消食的糕点。”嬷嬷眼尖地瞧见桃施手上的空壶,上前夺下,“打水的杂事就让奴婢做了便是。”
嬷嬷走后,桃施抬头望向天空,果然很美。圆月高悬夜空,银霜落在地上,留下斑驳树影。
不知道又叫她去干什么,桃施叹了口气,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她回头看向还亮着灯的屋子,叫不叫他呢。
屋内,崔筵从袖口翻出没处理完的卷宗,一篇还没看完门就被打开。
桃施的脑袋夹在两块门板中笑眯眯问他,“夫君夫君,母亲叫你去赏月,你要去吗?”说完,她上下瞅了瞅崔筵,指着他有些滑稽的上衣,“飞雁回家给你取衣服了,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你……”
“不去。”崔筵头也没抬。
桃施点点头,转身就要走,又被叫住。
“等等,代我向母亲问声好。”
“哦。”
关上门,桃施收起笑容,对着门上隐约的黑影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等她联系上组织,没了后顾之忧,早晚把你揍得下不来床!不为别的,就当是她的陪他表演的酬劳了。
“世子夫人,奴婢特意前来引路。”
桃施转身一看,怎么又是那王嬷嬷,这魏家是没下人了是吧。
她弯唇一笑,“有劳了。”
嬷嬷提着灯,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问,嘴巴就没停过。
“想当年,世子夫人出生时探不出气息,大家都以为是死胎,还是奴婢发现您还活着的呢。没想到,一晃就十八年了,您也嫁了人。”
哦,是那魏茗清的救命恩人,难怪这么老还不被送出府。
“世子夫人嫁人后性子怎么沉闷起来了,也不讲话,之前您还跟奴婢开玩笑呢。”
哈哈,我跟你有什么玩笑可开。想是这么想,桃施还是抿抿唇,思索半晌回了句,“毕竟嫁了人,还是要沉稳些。”
那嬷嬷瞧她的眼神有些意外,后又笑着说了几句好好好。
桃施一眼就瞧见不远处坐在石凳上的魏夫人了,月光下,妇人拿着小刀,不知道在削什么。赶紧快步走过去,生怕这嬷嬷又问东问西的,她若是答不出来就惨了。
5. 三月桃花雨
“母亲。”桃施走近才看见魏夫人在削苹果,赤红色外皮被她削了个干净,细致地切成小块才放在一旁的金盏里。
魏夫人看见她,眉眼含笑地朝她招手,“茗清快来。”
桃施走到魏夫人旁边,解释了一番崔筵为何没来,才落座。
魏夫人看见她的动作后,睫毛轻闪,指着凳子说道:“他不来就不来呗,你我母女二人刚好唠唠家常。还有,不就嫁了个人,作甚与我们这般生疏,怕不是还在怪娘亲?”
“哪有哪有。”桃施赶紧摆摆手,上前挽住魏夫人的胳膊,将头靠在她肩上。这样她便看不出桃施有些惶恐的脸色。
“茗清,跟娘说实话,有没……在藩王府里有没有人欺负你?”魏夫人的手在桃施的头发上抚摸,眼神落在搁置在桌上的小刀上。
“王府里的人都待我挺好的。”除了某个大尾巴狼。桃施瘪嘴,祈祷她别问什么太难答的事情。
“王嬷嬷,将这碟端去给主君,他喜欢。”魏夫人将装着苹果的金盏递过去,随后重新拿起刀,“茗清要是想吃,娘给你重新削一个。”
“嗯嗯。”桃施点点头,专心盯着魏夫人手中的动作,丝毫没注意到嬷嬷转身前的神情。
一盏茶不到,桃施就瞅见魏夫人手里的苹果削完了,正欲拿过来就啃,却看见她又在切小块。
哦,忘了,高门规矩多。
她的手就顿在半空中,被魏夫人瞧见了,笑她跟猴子一样急。
“来,娘喂你。”魏夫人切出一小块放在刀尖,作势就要往桃施嘴里伸。结果桃施习惯性往后一偏,将小刀连带上面的苹果一起打落在地。反应过来后,赶紧道歉。
魏夫人笑道:“茗清这是怕娘害你?”
“怎会,这世上最不会害我的就是娘亲你了。”桃施赶紧扯出一张笑脸,将刀捡起来,用袖口擦了又擦。
魏夫人只好又差人重新拿了一个瓷碟,将苹果切成小块递给桃施,“现在可愿意吃了?”
桃施哪敢不吃,正要伸手去接,那瓷碟就从空中落下摔在石头地上,裂成好几块。她眼皮一跳,想起小时候打碎碗被骂的事情,迅速弯腰想将它捡起来,却在魏夫人的推搡下割伤了手。
“茗清!”魏夫人大惊失色,看见白瓷上的血迹还以为桃施受了多大的伤,赶紧叫下人去将医师叫过来,心疼地将她的手捧在自己手心里吹了又吹,“你说说你,这么莽作甚,叫那些下人去不就成了?疼吗?”
只是被擦破一个小伤口的手指被如此呵护,桃施盯着魏夫人的眼眶一热,喉咙发紧,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才将手抽回来,“没事的,娘,只是擦破了点皮,我回去拿水冲一下就成。”
看着她这副无所谓的样子,魏夫人真是气打不出一处来,眼看医师来得快才没和她再计较几句。
伤口是魏夫人亲自上的药,包的布,虽然丑了点,却是桃施见过最好看的。她本想在这多坐会儿,却被魏夫人叫回去休息。
得了令,她哪还想在这多待,迅速起身拜别。临走前,她听见魏夫人让下人将那沾了血迹的白瓷另外装起来。
回了小院,门是敞开的。男人还坐在原地翻着卷宗。桃施在心里嘲讽一句,什么破书居然能看这么久。下一刻就直接扑上去叫道:“夫君夫君你怎么还不睡,是在等我吗?”
崔筵的脸一下就黑了下去,无情地将她从自己身上提下去,刚想责怪一番就看见桃施手上被包得很夸张的伤口。
桃施看见他的视线,矫揉造作地挤出一个表情,“唉,虫蝇大的伤口,阿娘非要给我包。”
眼看着她又要扑上来,崔筵用食指抵住她的脑袋,“去床上睡觉。”说完就从柜子里翻出一床被子放在床旁边的软榻上,迅速吹灭蜡烛,翻身倒了上去。
若不是要腾出时间陪她回门,这些卷宗早就处理完了,哪里还用得着费这功夫。
桃施也赶紧溜上床,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美滋滋地看着自己的手指,翻来覆去,就是不睡觉。
“再不睡床都要被你翻塌了。”崔筵无可奈何地睁眼望着床的方向,没听见她那边的动静后他才合上眼。
听见那泼冷水的声音,桃施的心情才逐渐平复下来,反复在心里告诫自己——这都是假的!与其思考这些,还不如研究研究怎么在崔筵手底下活命。
她想到崔筵方才一直在卷宗,心一沉,他不会喜欢爱读书的小娘子吧?算了,明日叫阿圆给我买几本画本子。装也要装装样子。
回门本是要在昨日黄昏之前回府,但因为魏夫人的缘故,崔筵拖到了第二日早晨。
桃施刚抬脚要上马车,却被人叫住了。一回头就看见魏夫人提着一个木匣子着急忙慌地跑来。她身边的崔筵见了,赶紧上前接过。
“这是我一早起来做的桃花酥,你拿回去。昨日桌上的糕点就见你吃了桃花酥,料想是你爱吃。”
“多谢母亲。”
桃施愣在原地,半晌不吭声,最后还是崔筵回的谢。
魏夫人不像昨日那般爱说话,只是那双慈爱又泛着水光的眼睛紧盯着桃施不放,直到再也看不见马车离开才肯回头。
“呜呜呜呜太感动了,娘亲竟然还亲自给我做糕点。”桃施紧紧抱住盒子,一脸受用,“不过你觉不觉得娘亲今日有些不大一样?”
崔筵抬眸,示意她往下说。
“算了,不打紧。”桃施偏过头,口中呼之欲出的答案被她压了回去,手迫不及待地拆开那个木匣子。
眼神,桃施想,眼神不一样了。
昨日的糕点是饭后才上,她吃饱了饭本就没什么胃口,最后还是看那个桃花酥长得漂亮才尝了一小口。可没想到那小小一个竟然这么好吃,为了能多尝几个其他的,她还特意去了趟净房。
只是一回来就看见那些美味小糕点被撤走了,一问才知道是崔筵嫌腻命人换的茶。可怜她白白饿了一下午。
“嗯嗯,好吃好吃。”桃施见崔筵没有要吃的意思,故意将桃花酥往他鼻子下面凑,“你不是最爱吃桃花酥了吗,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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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吃?”
崔筵白了她一眼,从垫子下面拿出卷宗出来,并不打算理她。他可不会忘他俩是刚用完早膳才出门。
桃施在心底嘁了一句,眼咕噜一转,不知在想什么馊主意。
崔筵的思绪刚看进书里,卷宗就被人扯下,桃施那笑嘻嘻的脸明晃晃地在自己面前放大。他一张嘴想理论两句,就被塞进了一口桃花酥。而始作俑者倒在马车里,在那咯咯笑。
懒得和她计较。
桃施见他不理自己,也自讨没趣,便掀开车帘子往外看。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啊。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招牌幌子随风招摇。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人流来往乱如麻,一会儿这里哄堂大笑,一会儿那边拳风呼啸。
原来老大口中的长安是这般繁华啊。
“诶,你看那儿居然有间胭脂铺,哇这里还有刀铺。”桃施翘起嘴巴,将屁股挪到崔筵旁边,“你说我去买一把小匕首防身如何?”虽然是问句,但桃施已经在心里畅想匕首的模样了。
可崔筵的嗓子腻得发慌,肚子也是一阵翻滚,哪里肯理她,别过身继续看书,以免自己的异样被她看出来。
桃施知道这人的性子,也不再讲话,坐回去重新挑起车帘子看,只是心里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看来买画本子的事情得提上日程了。
崔筵刚回府就被大理寺的人叫走了,说是有急案,留下桃施一个人在原地打愣。可他的马车刚走,桃施脚底的方向就变了,还没走几步就被人拿小木棍抵上了腰。
一回头,竟是那个授课嬷嬷!听那嬷嬷说,崔筵怕她回来没事做,刻意把她叫回来继续上课。
苍天大地啊,她犯了什么罪非得这般惩罚她!真是要命。
“身为藩王府的主母,……”
嬷嬷的话还没说完,桃施就抢答道:“应当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从上的第一节课念叨到现在,耳朵的茧子都比城墙还厚了。
“算了,此等行径,莫要叫我再发现!”
那就是说不被你发现就成了呗,桃施嘟嘴负手,脚尖轻点着地。
“你嘀嘀咕咕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生怕叫她再听见,桃施赶紧跑走。
嬷嬷看她这样子真是有气无处使,也不知阿筵从哪找来的娘子,难怪要将她请回来。
看不见嬷嬷那张臭脸,桃施觉得周围空气都清新了不少,步子都迈得快些了。
可那又怎样,还是不能出门。
她被嬷嬷折磨了一整个下午,中间就让她休息了一炷香。
临近夜幕,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甜香和各种花香。此时正是春夏交织之际,百花齐放,各色香铺的生意更是红火。
早就听闻长安夜市繁华,可如今她就像关在笼子里的鸟……不对,嬷嬷不住府上,晚膳吃完她就走了。
桃施弯唇一笑,我今日便让你知道有些鸟儿是关不住的!你不让我出去我就非要出去。
6. 三月桃花雨
今日将崔筵召回大理寺是因为城中恐有贼寇,他们要紧急布控,好叫一同落网。
“崔大人,那下官先行告辞。还请大人叫府上家眷今日少出门,那贼子昨日还被同僚在东市瞧见了。”
崔筵点点头,这才和飞雁往回走。
前些时日城外的贼寇头头被捉进了牢狱,大理寺又派人去将他的老巢看住。巢里的小贼虽是没犯事,只怕近墨者黑,故派小吏过去观察一段时间。
怎料那看守的小吏偷懒,一个没留神竟让几个小贼逃了出来。还没来得及回来报信,几家小店肆就上来投了案,说是有人去后厨行窃。
崔筵正蹙眉想着明日的部署,面前突然就闯出来一团白影。若不是他反应快,两人就要撞上了。
白影捡起落在地上的帏帽,着急忙慌地道了声歉。
“夜深人静,马上就要宵禁了,娘子这是要去哪?”
桃施在心里反驳,明明离宵禁还有两个时辰,说谎话也不怕牙疼。后面才品出不对,这声音,怎么这么像她那夫君啊。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呐,桃施往后一列,赶紧扯开步子,抓住阿满的手臂就跑。
崔筵冷声道:“飞雁!”
话音刚落,飞雁已经瞬移到了桃施面前,拦住她的去路。
桃施只好转过身,笑嘻嘻说道:“呀!这不是夫君嘛,不在官府在这做甚?”
崔筵神色冷淡。
“出来走走路,晚膳吃多了,消食呢。”说完,她假意晃晃手,缓解尴尬。
崔筵缓缓走来,看了眼旁边垂着头的阿满,心里也有了定数。可盯着桃施那澄清的眸子,却是一句狠话也放不出,只是阴沉沉地盯着她。
桃施被盯得心里发毛,干脆将事情的原委全交代出来。最后坐在地上,双臂环抱住膝盖,“反正就是这样,你要是不带我出去逛我就坐在地上不起来了!”
“你不起来便不起来,我让阿满给你送床被褥过来便是。”崔筵根本不吃她这一套,将手负在身后。
桃施被噎得屁都放不出,将头撇到一边。反正眼不见心不烦。
两人焦灼之际,一位身穿玄色圆领长袍的男子走过来,瞧见这情状,单眉上挑。他走到崔筵面前躬身行礼,贴在他耳畔不知说了些什么。他一走,崔筵就同意带她上街逛逛了,前提是必须跟紧他。
桃施笑嘻嘻地站起身,扯住崔筵的袖子,“我就知道夫君待我最好了。”
只是她前脚刚同意,后脚就“不小心”在人群中和他走散了。
周围人流往来如织,桃施路过小摊顺手牵走了一个黑色面巾戴在脸上,顺着人群挤进开在拐角处的一间茶肆。
她倚靠在柜台上,指尖有规律地敲击桌面,立马就换了一个账房先生过来。
“娘子想喝点什么?本店应有尽有。”
虽看不清她的神情,语气却似腊月寒冰,“听闻你家主人在南边租赁的茶园育得新种,名繁生,我要购置一批。”
账房先生从里面走出来,弯腰伸手,“繁生难得,还请娘子随我入库房一看。”
桃施点头,将面巾拉得更上一些,绕了几个人才跟了上去。后面的小尾巴真烦人,待会儿给他解决了。
账房先生将她带进一间暗室,里面只摆了一张木桌和凳子,上面放着信笺和狼毫。
刚关上门,桃施问道:“可有人给我传过信?”
“不曾。”账房先生又打开一个暗格,“倒是有人让我将这个交给您。”
桃施接过,打开却发现是一把镶满宝石的匕首,下边还压着一张信纸。上面只有五个字:保护好自己。
这鸡爬字一看就知道是老大放的,没想到他知道自己还没死。
桃施赶紧走到书桌上,拿起狼毫,龙飞凤舞地在纸上比画,看样子还挺厉害。写好后朝账房先生挑了一下眉,径直走出去。
账房先生确认好桃施安全离开后才匆匆赶回来装信,一看见信上面的字,竟有些失语。偌大一张纸,只有三个字:爷知道。字迹也像是得了方才那位真传,一样的“笔走龙蛇”。
*
跟踪桃施的小尾巴是崔筵派来的,这些天她出乎意料的行径,让他着实不放心。所以方才一出门,就派了人紧紧跟着她。
那护卫方才还瞧见桃施在左边的小商贩那里买了个胡饼,转眼间人就不见了。只好追进胡饼摊旁的巷子里。可除了几箱杂货,人影都没看见。
“你是在找我吗?”
他背后突然冒出个声音,转身还没看清人是谁,脸就被狠狠揍了一拳,直接眼冒金星,跌跌撞撞往后面倒。
巷子外面就是街市,桃施不好太声张,冷着脸,大步走上去,又朝他下巴来了一拳。护卫的嘴巴微张,想要发声,却被粗鲁地塞进一块胡饼,卡着嗓子眼,咳不出来,眼角不断浸出泪花。
桃施一脚将旁边的竹篓盖子踢开,两只手将他举起塞了进去,走之前还不忘将他打晕。她拍拍手,朝竹篓外啐了一口。今日她还算高兴,就不见血了。
快要宵禁,商贩都在铆足了劲叫卖,都想要在闭门之前再卖点东西出去。
桃施瞧见方才的面巾摊,掂量几下手中的黑纱,刚一抬脚,就被人撞了。那人神色匆忙,一身黑色劲装,道完歉就急匆匆走了。
她心生奇怪,一低头,被撞的地方沾了点鲜红。
那人受了重伤。
“长安真是什么人都有呢”桃施瘪嘴,正想朝商贩借点水,抬眼便觑见不远处崔筵站在桥上,与身旁的一位穿着翠绿色襦裙的簪花娘子谈笑风生。
那簪花娘子生得貌美,与崔筵站在一起可谓是郎才女貌,连身高也只逊色了一点。
桃施本想转身离开,可转念一想,自己现在是崔筵明面上的嫡妻。他如今这般,不就是给自己难堪吗?
脑子还没转完,脚已经走上了石桥。
“呀,夫君好巧呀,竟然在这碰见你了。”桃施眨巴着眼睛,细长的手指指着那位簪花娘子,“这位是……”
还没等崔筵开口,桃施立马换了一种语气,手指掩住口鼻,悲恸道:“莫不是你在外面养的别宅妇?难怪……难怪……难怪!”
崔筵给阿满使了个眼色,他不想叫桃施坏了他的局。
桃施一把撇开阿满的手,顺势坐倒在地上,肩膀抽动:“夫君若是厌弃我便直说,不必给我这个难堪,奴家承受不住。”泪花在她眼眶中打转,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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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宵禁,赶着回家的人多,但仍旧有不少人停下来看热闹。
不少诸如“这难道就是前些日子藩王世子娶回家的夫人?哭的真是梨花带雨,我都想去抱她起来”“都说世子秉性高洁,竟也是个好色之徒”的闲言碎语传到崔筵耳朵里去了。
那簪花娘子低头多看了两眼桃施,又将手绢搭在崔筵肩头,“世子爷还是先处理处理家务事,明日事来明日说。”
说罢便离开,那背影摇曳生姿,让桃施一个女人看了都心动不已。
崔筵点点头,将手绢收进怀中,这才看向桃施,伸手准备拉她。没承想,手背被她狠狠打了下去,只听她咋咋呼呼道:“她的手绢你还收了!还放进怀中!我看你到底是变了心!”说完双手抱胸,转头继续置气。
眼看着周围来往的人越来越多,崔筵叹了口气,将手绢掏出来塞进飞雁手上,蹲下将桃施一把抱起。
突然的失重让桃施有些猝不及防,她连连叫了几声,对上周围看热闹的目光后,赶紧圈住崔筵的脖子将头埋进去。指尖搅在一起,耳垂也染上一丝红晕。
早知道找个没人的地方撒泼打滚了。
看她这样子,崔筵又叹了口气,这人怎么总是不让他省心。
路过方才的茶肆时,桃施的眼神一顿。那账房先生站在门口,眼神幽深地盯着她,像是发绿的小潭。
*
“娘子这是怎么了……”闻讯赶来的阿圆瞧见这情状,还以为桃施受了伤。刚想上去扶,却被阿满拎走了。
桃施听见阿圆的声音,刚消下的红晕又上来了。她戳了戳崔筵的背,轻声道:“放我下来。”
崔筵没吭声,脚上的步伐加快了许多,走到院子里才将桃施放下。桃施的脚刚一沾地,就跟兔子一样跑进屋,连质问都忘了。
她撑着梨花木桌大口喘气。啊啊啊啊啊,丢死人了!她堂堂桃金娘,竟然被人如此羞辱。虽然她说不出被羞辱了什么,但她就是受不了。
身后的门被推开,是阿满进来送茶。
桃施透过门缝,想看看那人在干吗,结果什么也没瞧见。
“娘子在看什么?”
“没什么。”桃施接过茶盏,轻咳两声。茶水微黄,尝起来有些发涩。她盯着阿满的动作,突然探头问道:“你家主君方才……”
桃施有些卡壳,她也不知她想问什么,赶紧摆摆手,“没事没事了。”
阿满将旧的茶盏收起来,瞧见她这样子,没忍住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我可没说什么。”桃施将茶一饮而尽。
“主君让我告诉您,那簪花娘子不是他的别宅妇,只是一个暗桩。叫您别生气了,等案子结束后便不再同他联络。”阿满笑意未尽,“那奴婢叫阿圆进来伺候夫人更衣?”
桃施摆摆手,脑中却想起那账房先生的眼神。
明日……是初一!她一定要混出去。
“等等。”
阿满不解,“夫人?”
“嬷嬷明日什么时辰过来?你家主君明日什么时辰出门?”
“差不多都是辰时三刻。”
得了准确指令,桃施拧着的眉头才松下来,心里筹划着明日怎么混出去。
7. 三月桃花雨
夜里下了雨,清晨的天还有些凉薄。卧房外的雕花回廊下,兰花正含着雨珠肆意绽放。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倒映着灰蓝的天空。奴仆见了赶紧拿来扫帚扫干,只因主家要出门。
“夫君!夫君!”桃施又敲了几下书房门,“夫君你起了吗?”
她一大早就爬起来了,生怕崔筵提前走了。
屋内,崔筵还在找昨日的手绢,门就被敲响。那手绢是进平乐楼的凭证,丢不得。刚应声,桃施已经推门进来了。
“夫君你在找什么?”桃施歪头一笑,“需要我帮忙吗?”
“手……”崔筵将要脱口而出,就看清了来人,赶紧转圜道:“手书,我昨日刚写,要拿去给老师评教。”又狠狠盯了眼她身后的飞雁,飞雁赶紧从自己怀中露出那手绢的一角。
崔筵这才放下心来。
桃施想出门的紧,径直走到书桌前,“我来帮你找吧,长什么样子?”
崔筵摆摆手:“不用找了。”
桃施以为他找没找到就不出门了,赶紧抓住他摆来摆去的手:“夫君!做人怎么能半途而废呢,要找到才行啊。”说罢转身就在书桌上翻找。
书桌上卷宗很多,好多都是官府机密,可不能让不相干之人瞧见。崔筵见状赶紧上前说,“不用了不用了,我突然想起老师今日告假了。”
桃施狐疑地盯着他,“真的?”
崔筵后退两步,颔首告辞:“我还有公务。”
他刚转身,衣角就被桃施一把抓起,“好哇好哇,那夫君咱们走吧。”
猝不及防的接触,吓得崔筵一把将桃施推开。好在桃施是虚握的,没摔下去。
桃施一愣,没想到他会将自己甩开。
崔筵也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赶紧整理好衣袖,轻咳两声:“我着急出门,晚上回来陪你吃饭。”说罢带着飞雁离开。
他眼角瞥见桃施跟在身后,想到方才自己的不敬,也没吭声。她想送自己出门便让她送吧。结果都到了大门口,桃施还跟着,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崔筵只好停住,“送到这就行了,你快回去吧。”
桃施疑惑地看着他,“送什么?我也要出门啊。”
崔筵说:“我不是给你请了宫里的嬷嬷吗,你出什么门?”
说到这,桃施有些扭捏,扯住崔筵的衣摆,“夫君~这不是找你来帮忙了嘛。”
崔筵的脸冷了下来,他才反应过来桃施想干什么了。难怪她一反常态地早起,还跑来书房捣乱。
只听他冷声道:“绝无可能。”
桃施干脆直接抱住他的手臂,缠着他撒娇,“夫君夫君,你就让我歇一天吧。那嬷嬷训得我老凶老凶了,我也好怕怕的。”她故意嘟起嘴,佯装很委屈。
府上的车夫刚好将马车驶过来停下。
崔筵低头,想撇开她的手,却看见她那双大眼睛竟然浸出几滴眼泪挂在眼角。仍旧狠心道:“不行,这件事情没商量!”
今日给她上礼仪的嬷嬷是从宫里请来的,若是放了鸽子就是折了皇家的颜面。更何况,将这个小祸害放出去,不知道要给他惹多少烂摊子。昨日的护卫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
说罢,崔筵凭着男人的强劲将她撇下,几步就上了马车。马车帘子还没稳定就被人掀开,是桃施爬了上来。
“你在干什么?”
“陪我夫君出门办事啊。”桃施赶紧圈住崔筵的手臂,将头靠上去,“咱们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崔筵有些头疼地想将她撇开,她却像是长在他身上一样,怎么都弄不下来。
“我再说一遍,下来。”崔筵自觉语气冷峻。
桃施晃动他的胳膊,“不嘛不嘛,就让我陪你去嘛。我还能保护你呢!”说罢就举起胳膊想要展示最近的成果。
最近长安兴起了一阵在家举铁的运动,不少夫人娘子都会去购置铁块回来。前些日子下朝,崔筵便给桃施顺路带回来了,看样子还挺有成效。
之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难缠呢?崔筵看向她,眼神像腊月飞雪般寒凉,但更多的是无可奈何。他张嘴想说什么,却听见“波”的一声。
毫无防备间,脸颊传来轻柔触感,他惊愕地瞪大双眼,睫宇轻颤,像是被施了定身咒。
而始作俑者正眉眼含笑地望着他,她头上的步摇因为大幅度动作而发出清脆的响声。
“出门在外,成……成何体统!”说完这句话,崔筵脖颈处的红晕迅速蔓延到耳垂,放在膝盖上的手不可控制地颤抖。他僵硬地望向车帘。
最后是桃施让阿满回去替她告假。阿满见崔筵没出声反对,才留下来。
桃施见计谋得逞也不缠着崔筵,赶紧从他身上下来。这一亲简直一石二鸟,既能出门,又能甩开阿满,心里美滋滋的。
马车稳稳地停在隶属于平康坊的平乐楼,而桃施想去的却是在隔壁坊。
待会儿得想个计策才行。
“主君,夫人,下车罢。”飞雁搬来小凳子,拉开车帘。
这次是桃施先他一步。她还以为崔筵要去大理寺,没想到竟是一个青楼。好哇好哇,原来每日在这个地方消遣呢!
崔筵的脚还没落地就被一声大叫吓得没站稳,他一抬头,就看见被红绿绸缎装饰的平乐楼,视线往下,是桃施怒气冲冲的眼神。
“好哇你,估计昨日的簪花娘子就是从这里出来的吧。”桃施大步向前,拽住他的胳膊,“我可是不知,大理寺的罪人还在青楼里。”
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谄媚的声音,接着各种香粉味闯入桃施的鼻腔,熏得她打了好几个喷嚏。
此时已是青天白日,街上人声嘈杂,进楼里的人也不少,但带着自家娘子进去的,崔筵还是头一个。
崔筵侧头在她耳畔低语:“别废话,跟紧我。”
刚说完,门口就有一个青衣公子朝桃施招手,充满浓香的香帕朝她脸上打。吓得桃施赶紧紧贴崔筵,生怕被一旁的青衣公子掳了去。
郢朝的上一任皇帝是个娇娥身,因此女人地位急剧上升,每个行的出彩之人都有女子身影,连青楼都有些男“娘子”来魅惑女巨贾。
走到一间包厢前,飞雁赶紧将昨日的手绢拿出来,门口的护卫才放行。
“我马上要去一趟西市,午膳我会回来。”崔筵将桃施拉到凳子上坐下,拍拍她的肩:“你就在这学琴,顺便帮我监视个人?”
“监视?”桃施不解。
崔筵挑眉看向她,“你不是说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吗。那你就帮我盯紧了上个月的花魁——芙蓉。”
此时,面前的珍珠帘被人掀开,昨日的簪花娘子从里间款款走出来,手上还抱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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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琴。
桃施“噌”的一下站起身,又被按下去。她转头怒瞪,“要我跟她学琴?我告诉你除非天打五雷劈……”
“他是男儿身!”崔筵迅速接上。
簪花娘子坐到了桃施对面,不在意地瞥她一眼,“要不是为了抓贼寇,谁想男扮女装?”
这个声音丝毫没有掩饰,确实是男子粗犷的声音。
“你你你——”桃施指着簪花公子,半晌没说出话来。
崔筵以为她又要说什么惊骇世俗的话,赶紧捂住她的嘴,却被桃施一把拿下,只听她道:“那你也太爽了吧,扮男扮女都好看!”
桃施挣脱崔筵的桎梏,将凳子搬到簪花公子身边坐着,一个劲儿地问他用的什么胭脂,怎么变的声。崔筵见他俩聊得火热,赶紧带着飞雁脱身。这人也太难缠了。
崔筵刚走没多久,屋内桃施的脸色唰的一下白了。只见她蜷缩着身子,双手放在腹部,像是忍受了巨大的折磨。
簪花公子吓得一颤,赶紧站起身问她,想将她扶去床榻上。
桃施摆摆手,气若游丝地说道:“早上吃坏东西,有些闹肚子,想借个茅房一用。”
簪花公子赶紧告诉她茅房在哪,作势要把她扶过去,可桃施说什么也不让他跟着,他也只好作罢。
一关上门,桃施的脸逐渐红润起来,背也挺直了。她将手中的药瓶向上一甩,唇角一弯:“小老头的药果然好用。”
趁着这空档,她将整个平乐楼查探了一番,共找到三个出口。
“大门是不能出的,后门就更不必说了。”桃施躺在树枝上喃喃自语。大门和后门都有崔府的人在看着,而第三个出口在楼里娘子们的寝居里,实在是不好进啊。
正垂眼思索,树底下就传来交谈声。桃施换了个姿势,惊讶地发现其中的一个人,正是昨日浑身是血还撞了她的男人。
“不,我不能走。”说话的是一个小娘子,装扮华丽。
而昨日那个男子使劲拽住她的手,几乎是强迫式的将她往外拉。
“求你了,我走不了了。”小娘子整个人都抵抗不了男人一只手的力量,只好跪下来央求,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往下掉,“假母拿了我的户籍入了贱,而我也不是清白之身了。”
“那又如何,我们离开长安去南边、西边生活不就成了?至于户籍,等我有了银子,自会为你买一个良籍!”男人的语气不容置疑,刚要蹲下来将那小娘子抱起来,却被她一巴掌打断。
“你听不明白话吗?”小娘子哭得鼻涕横流,突然歇斯底里:“阿耶不在了,而我既已经失去清白,还不如留在这赚银子,你还管我作甚?”
只见男人定在那里,半晌才开口:“我能去赚银子,阿耶我也会去救,你不必忧心。”
小娘子一把甩开男人的手臂:“你拿你这个破身体去赚什么银子?”她抖着手从怀中拿出一袋碎银,“你先拿回去应个急,过几日我再派人……”
话还没说完,手上的银子就被打落。男人像是气急了,指着小娘子的手都有些颤抖,“你失去清白我不厌弃,可你自甘堕落才是……”
后头的话还没说完男人就倒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小娘子呆愣了一瞬,腿瞬间软了下去,紧接着撕心裂肺的哭声破喉而出。
桃施见状,赶紧飞下去。
8. 三月桃花雨
好在男人只是气急攻心,身体一时受住,晕了过去。
桃施收回把脉的手。心道,这男人的身子是真的不好啊,得靠名药吊着才行,可听方才他俩的争吵想来也是没药的。
她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给他扎了几下。“此计治标不治本,要想他活得久一点,还得靠药吊着。”
小娘子见床上的人睫毛颤了一下,赶紧跪下行礼,“奴家跪谢娘子,娘子大恩大德奴家来世做牛做马,肝胆涂地。”
桃施淡淡点头,抬眸望见天外的颜色,暗想不妙,直接抓住小娘子的手臂:“来世的恩你今日便可报。”
*
“假母命我去给姐妹们采买胭脂。”小娘子将手心的令牌摊开。
一旁靠着门栏打盹的护卫见了赶紧站起身让路,“原来是芙蓉娘子,您请您请。”
桃施有些诧异,原来这就是崔筵让她盯着的小娘子,甜美可怜,也不知犯了什么罪。正想着,就听芙蓉说道:“恩人,前面左转就能进入主路。”
“等等。”
芙蓉正要离开却被桃施叫住,“你回去之时,绕去一间被护卫看守的厢房,隔着门对里面的人说一句,夫人身子不适,已经被主君接走了。”
交代完,桃施的身影便陷入人群之中,朝茶肆那边走了。
昨日门可罗雀的茶肆今日却是车马盈门,高朋满座,桃施废了好大力气才挤进去。她环视一圈,才提脚往后面隔间走。
这茶肆是她老大的私产,平时除了做茶的生意,还做情报交易。但后者只有初一和十五才售卖,今日便是初一。
“这老板了不得了不得,除了要出两份钱,还要能文能武。无论你是输在哪一轮,之前交的真金白银全都付诸东流。”
“为了个消息值得吗?”
“一家老小性命,失踪十几年的儿子和上头的新政,你说值不值?”
桃施阖上门,自然也听不见后话。
茶肆的情报交易必须要先通过文试和武试才能有竞拍的资格。而参加比试的人必须是你在茶肆人房里挑的斗奴。
若是你挑的斗奴进了前三甲,那便有了竞价的资格。届时你想知道什么,就能知道什么。
“娘子。”账房先生从内间走出,朝桃施颔首,“你的信暂时送不出去,老大不在山上。”
桃施眼神凉薄,从鼻腔里闷哼一声。早不失踪晚不失踪,偏偏在自己最需要他的时候失踪。
账房先生见她脸色不好,眼神示意一旁的人将她带去人房选人。里面的那些孤露,先要被老大选上一遍,若是文好便送去私塾,若是武强便送去山上。
绕过回廊便是人房了,还没推门一股腥臭和腐烂的气息就侵入鼻腔。
里面,权贵坐在四周的看台之上哄笑着,他们的眼神闪烁着病态的兴奋。一块雪白的馒头被掷进中央,一群衣衫褴褛,瘦成皮包骨的孩子跌跌撞撞跑过去疯抢。想说成猛兽扑食,步子却迈得艰难。
桃施压下眼底晦涩不明的情绪,抬眸就看见蹲在角落处的一个孩童。他头发凌乱而干枯,紧巴巴的贴在满是污渍的脸上。全身战栗,眼里充斥着恐惧与惶恐。
“娘子,这是老大押注的名次,你可有更改?”账房先生捧起一叠画册,都是下面孩子的画像。
桃施翻完了都没看见和那孩子有相似的,蹙眉一问:“那个的呢?”
账房先生眯眼看过去,又看看画像,好像是没有这个人,赶紧叫人给添上。
他本以为桃施会将那孩子放在前头,没想到却被塞到最下面。只听她轻蔑一笑:“不争不抢,被遗弃了也不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比试都到了一半,人房的权贵才结伴出去瞧结果。桃施站在二楼看台擦拭着手中的匕首,时不时往下一瞥。
老大选的那个孩子若是将最后一个也打败,那他就赢了。
桃施心道,姜还是老的辣,可在听到获胜的编号时一愣,不是那孩子?她瞬间从躺椅上弹起,一双桃花眼眯的狭长。
蹲在角落的那个孩子居然拿了榜首。不过全身都是伤,连站起来都费劲。
比武博士将那孩子的胳膊向上抬,好叫场内所有人都看见。
后头的文试桃施向来不感兴趣,她正打算开溜回府,楼下的人群却突然发出一阵骚动。
“大理寺查案,闲杂人等全部退后!”十几个官兵拿着刀鞘割开一条道,走在中央的正是崔筵。
他身着紫色官服,腰佩白玉环,手上还拿了把竹扇。
桃施将身形隐在柱子后面,嗤笑一句,“拿把破扇子,还以为多厉害呢。”说完,看都没看崔筵抓得是谁就离开了。
*
“夫人,您自个儿回来的?主君呢?”阿满瞧见桃施孤身,有些意外。
桃施说:“我又不是残废,非要人陪着。”
听出她语气的不快,想来也是与主君闹了矛盾,阿满扯着阿圆前去吩咐小厨房做饭,留她一人呆在屋子里。
“什么意思嘛,这么久都不曾发觉我不见了?”桃施生着闷气,“不会当真以为我落崖死了吧?”
她本以为今日出府会有老大的消息,结果消息是有了,可自己却要在这虎狼窝久居。还要时时刻刻小心不被人看出她不是魏茗清。
晚膳她只匆匆用了几口就上床了,次日仍旧按部就班的上课。
一连十几日,桃施都是吃了睡,睡了上课,上完课又吃,反复循环。她觉得再这么下去,她都要被训成宠物了。主人高兴了就给个甜枣,不高兴了就戒尺伺候。
好在今日是最后一日上课,那些板着脸的嬷嬷也要走了。
“夫人,您不觉得少了点什么吗?”阿满坐在一旁替桃施剥扁桃和栗果吃。
入夏后,长安渐渐热起来了。桃施最喜欢躺在这个亭子里休憩,眼前有美人给她扇扇,身边荷叶随风摇曳,荷花淡淡的芳香萦绕鼻尖。
桃施闻言,懒洋洋的睁眼,突然坐了起来:“我知道了!”
阿满笑眯眯的看向桃施,就知道她家夫人不会忘了主君的。却听见桃施说,“少了冰块啊!”说完她还吩咐阿圆去给她再冰镇点葡萄。
阿满的脸一下耸拉下来,无可奈何道:“夫人,少了主君啊。主君已经半个月没回来了,你也不过问一句。”
“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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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桃施重新躺了回去,盯着亭廊上的图案发呆。自从茶肆一别,确实有半个月没看见了。不过,不回来才好呢,回来了还要与他周旋。
阿圆冰完葡萄回来就看见阿满蹲在桃施耳畔,一直在劝她去找主君。桃施看见自己,以为看见了救星,没想到自己和阿满站一队。
“好好好!我晚上给他带个信儿让他回来吃饭好吧。”桃施一把抢过阿圆手中的扇子,遮在脸上,嘴里絮絮叨叨着。
阿圆阿满这才消停下来,清扫桌上的残屑。眼瞅着起了风,阿满跑回卧房给桃施拿毯子,一回来就看见崔筵站在亭中,手上还牵着一个小孩儿。赶紧上前行礼,却被飞雁连带着阿圆一起推搡着离开。
崔筵脸色有些疲惫,他盯着桃施的样子,叹了口气,弯腰敲了敲躺椅。
桃施刚陷入混沌,就被人叫醒,心里自是不爽,“你俩干什么啊,我刚……啊啊啊啊啊!”她刚把蒲扇从脸上拿下来,就看见一张瘦弱的,惨白的小脸在自己面前放大,吓得立刻坐起来。
“你你你……你是谁啊,干嘛在我家。”桃施这才看清,那是一个脏孩儿,心才落了地。
“是我带他过来的。”
桃施抬头,就看见乌青眼睑的崔筵站在自己面前。她拍了拍胸脯,碎碎念道,“我一定还在做梦,崔筵怎么可能回来了呢,还是这幅鬼样子。”
说罢,她就要躺下去,却被崔筵扶起来了。
“你还清醒着。”崔筵顺势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看向那男孩儿,“孩子没地方住,先住在这儿。”
这孩子是那贼寇头头收养的,他前些日子去茶肆就是去抓他的。偏偏这孩子嘴硬得很,软硬都不吃。在牢里除了吃饭,就是吃饭,一句话也不肯说。
捱过审讯的日子,而他又只是个孩子,大理寺只好教育一顿后将他放走。可他不信一个孩子嘴怎么能这么硬,反正他也没地方去,准备把他带回来再关几天,他自会想法子叫他开口。
被风一吹,桃施也清醒许多。她偏头看向崔筵,试探性问道:“你外室生的小孩儿?”
崔筵凝了十几日的神色一下松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抽出腰间别着的竹扇轻敲她的头,“你是我的头妻,你都没怀孕我哪来的孩子?”
被打了的桃施瘪嘴从躺椅上下来,嘀嘀咕咕道:“头妻不一定,让你头七倒是有可能。”
“你说什么呢?”
“没什么!”桃施靠近崔筵,眉头一下皱起来,“你多久没洗澡了,臭死了。”她用手扇了扇面前的空气,以示她说的是真的。
崔筵这才想到这些天他都在牢狱里,住也是将就着桌子,好像是很久没洗澡了,有些尴尬,面上却不显。
桃施在心里重重叹气,看了眼脏孩,无可奈何的说:“我叫人给你们打水,沐浴完再过来用晚膳。”
看着桃施捏着鼻子离开,崔筵又闻了闻衣裳,“有这么臭吗?”
离开凉亭后,桃施的脸冷了下来,捏着扇柄的手有些发白。
那小孩儿是那日在茶肆的那一个,她绝无可能认错。不过他怎么会到崔筵手里,难不成老大的茶肆……不可能不可能。
9. 三月桃花雨
饭桌上,桃施夹了块煎鱼放在崔筵碗里,似不经意间问道,“这小孩儿从哪儿捡的,长这么大怎么会没人养?”
崔筵含糊道:“那日去茶肆出案子,偶然碰见的。”
说到茶肆,桃施盯了眼小孩。他身上的衣裳已经分辨不出原本的颜色,破得像渔网,明明已经入了夏,手上的冻疮还没消。
可她只想确认茶肆安不安全,遂偏头问道:“什么茶肆,居然还能捡小孩儿?要是咱们以后生不出,就去捡一个?”
崔筵被这话一呛,伸手将她头撇正,“你整日脑子在想什么?”
见他岔开了自己的话,桃施在心里白了一眼,接着重重拍桌,“崔!筵!这就是你外室生的吧,她没钱养就让你领回来。明明那日你说的是去出案子,却给我送回来一个小孩儿。”她气得双手抱胸,脸颊微红。
崔筵无奈道:“那日我的确是去茶肆出案子,那茶肆通过比试孩子来卖消息,他偷跑出来,我瞧他可怜便将他带回大理寺。查了户籍,发现他自幼孤露,周围同僚也没人敢养,我只好将他带回来,就留在府上做活吧。”
桃施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假话,也不拆穿,只听完后拽住崔筵的手,一双美眸含着水雾,“你是说,那茶肆不讲人性将孩子当做赚钱的工具?”说罢不知从哪掏出一张手帕掩住,很是悲恸的看向对面的小孩,“孩子可怜,茶肆也可憎啊。”
崔筵没想到她情绪变化这么快,但看她演的这般认真,也点点头。
桃施抓住这个话头,赶紧问道:“那……那间茶肆可被你惩治了?”
“不曾。它给无家可归的孩子提供吃食和住处,并未触犯我朝律法。”
听到这个答案,桃施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她起身朝男孩走过去,笑嘻嘻道:“吃饱了吧,见你手上生了疮,想必是瘙痒不堪,我这就命人去给你拿药。”说完,转头就叫阿圆将孩子带出去。
她又从架子上取下大氅披在崔筵身上,“你这几日公务繁忙,好不容易回一趟家,你要是还不去歇着,我可是要心疼的。”桃施作势捂着自己的心口,朝飞雁道:“还不快扶你家主君去书房休息?”
崔筵被推搡着出门,脚还没迈出去,背后就传来一道响亮的声音,“阿满,收碗!”与方才的柔情截然相反。他摇了摇头,无奈一笑,朝外面走。
碍眼的人一走,桃施一下倒在床上,长长呼出一口气。幸好茶肆没出什么事,不然查到她就要危险了。
桃施将头埋进被子里,反正崔家人少,搞定崔筵就好了。
一旁的窗户没关紧,吹进几缕凉风,将灯烛吹得一晃一晃的。
阿满一进来就看见桃施四仰八叉的倒在床上看话本,头在地上,脚还搁在床梁上。她捏捏鼻根,赶紧走上去,“夫人,眼睛会看坏的。幸好没被主君瞧见你这样。”
桃施明知故问:“瞧见了又怎样,左右不过说上几句。”
阿满摇摇头,将她身体摆正,“主君让你明日腾出个时间,去给那孩子买几套衣裳。”
“叫旁人去不就成了,一个捡来的孩子也值得他这般费心?”桃施脱口而出,不知想到什么,又答应下来。
*
吃完午膳,桃施才优哉游哉的拎着那小男孩出门。崔筵今日要值守,说晚点直接过去接他们。
桃施盯着男孩,都说孩子藏不住事,可她没在那小孩的脸上看出一点别的东西。
突然,马车猛地抖动一下,接着从前面传来车夫抱歉的声音,说是踩到了石块。男孩没稳住,径直朝前面的桌子倒去。桃施怕他磕着,赶紧用手去挡。
“喂,你都不说句谢谢啊。”桃施瞥他一眼,“我给条野狗撒点米,它都会朝我摇摇尾巴。你就不会感恩?”
男孩非但没说话,还将嘴巴抿得更紧了。
桃施弯唇一笑,拿手肘撞了一下他,“那日在人房见你不争不抢,没想到还能赢。”她本以为男孩会有点反应,结果他直接将头扭到另一边了。
今日不知是怎么了,车夫开的格外不稳,车内的帘子时不时被晃起来,外面的景象乍现。
“嘿!你这小孩。”被无视这么多次,桃施脾气一下就上来了,长着薄茧的手直接钳住男孩儿的下颚,逼他看向自己,“说话。”
那小男孩也是倔,尽管下颚被捏的发麻也是一声不吭,只是眼神死死瞪着桃施。
“这是什么?”小孩子皮薄,桃施一下就摸到他牙齿上面有一块硬硬的东西,拿出另一只手想要直接掰开。
哪知男孩直接偏头躲开,也不知哪里来的牛劲,在桃施又伸手之前直接挣开她的钳制。又站起来,掀开帘子往下跑。要不是桃施反应快,小孩恐怕就要被车轱辘压断骨头。
桃施将他狠狠甩在软榻上,像是被气急了,指着男孩就是一顿骂。趁男孩低头蠕动嘴唇之时,眼疾手快的给他嘴巴掰开,将里面的东西掏出来。
“咦~”桃施恶心的将东西扔在小桌子上,又用那男孩的衣服擦自己指尖,“我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呢,原是一块玉石。”她定睛一瞧,质地也称不上上乘。
玉石落在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被男孩一把攥在手心里。桃施有预感,崔筵想知道的东西,肯定与这块玉有关。
马车稳稳的在一间成衣铺停下,这铺子是藩王府的私产。敞开来讲,崔筵那老狗正监视着她和这个男孩。
“掌柜的,帮我给他量量身形,做几套衣裳。”桃施接过掌柜递过来的茶,懒洋洋的指了指面前的男孩,“就用我前几天挑的布吧。”
掌柜立刻点头哈腰的去拿东西,顺便带回来一件成衣,“衣裳三日后会送去夫人府上,这件是奴家照着小郎君的身形挑的。”
桃施点点头,盯着阿满带男孩去更衣。他们的身影刚消失在转角,桃施就站起来。吓得一旁的掌柜赶紧上前,“夫人,奴家可有招待不周?”
“你去忙吧,别跟着我。”桃施朝他摆摆手,往反方向走。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后院有路可以直通更衣室。
她躲开人流,好不容易找到房间,一推开门就看见那男孩刚把阿满打晕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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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对突然出现的她甚是惊恐,眼神不断朝旁边的窗户看去,鬓角也开始渗出汗珠,手掌不受控制的捏紧。
桃施迅速关上门,上前确认阿满的情况才看向走到窗边的男孩。
“你跳吧,就算不死也残。更何况下面到处都是崔筵的眼线……”桃施眼眸流转,缓缓靠近男孩,“要不你夸我两句,到时候我帮你美言几句,就别把你丢乱葬岗了?”
正当男孩愣神之际,她猛地抓住男孩的胳膊,想把他拽离窗户,却被他狠狠一咬。“嘶~”桃施倒吸一口凉气,真是痛死他爹了。尽管这样,桃施还没放开,强忍着疼痛将他拽过来。
“出去左转,那边有几个箱子,藏进去。”桃施甩了甩发麻的手,好声没好气道:“还不赶紧去!等别人把货运走你就再也出不去了。”
话音刚落,男孩拔腿就走。
那几个箱子是铺子新上的货,但都有瑕疵,正要退回去。或许是老天垂怜,桃施感叹一声,上前将阿满扶到凳子上。
只是被敲晕了,还好还好。她拍拍胸脯,正要拿茶壶出去接水,就看见穿着一身宝蓝色翻领长袍的崔筵带着飞雁从走廊尽头出现,赶紧关上门。
“他怎么来了?”桃施压下心中的疑惑,赶紧趴到阿满的腿边,用壶中仅剩的水渍沾到自己下睫毛下面。
以至于崔筵一进门就看见桃施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他一愣,瞅了眼飞雁就赶紧上前。他的手刚一伸过去就被桃施缠上,听她的声音怪委屈的。
“呜呜……夫君,那个小孩他跑了,还把我的阿满打了。”桃施装的太像,差点没喘过来气,使劲掐着自己指尖的肉,“阿满她……呜呜……”
“你先别哭,交给我,我来解决。”崔筵被吵得头疼,立刻将桃施抱到一旁的凳子上,“你先在这儿休息,等我去把他抓回来给你赔罪。”刚说完,手臂就被桃施抓住,只听她说,“带我一起去好不好嘛,我怕。”
听到这话的飞雁一噎,也不知道之前夜黑风高之时,飞进桃花林和他打架的人是谁。下一秒就听见他家主君应声说好。这更是两噎。
铺子上出了这事,掌柜赶紧过来赔罪,连带着在四周负责布控的领头。
“这么多人看一个孩子还能弄丢,真是白养你们了。”崔筵一手握着桃施,另一只手用扇子敲桌,“当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掌柜微弓着腰,“方才是夫人婢女将那孩子带去后院的厢房更衣,紧接着夫人也跟去了。后院的门有人把手,我自然放心。”他将麻烦踢给了领头。
领头是个马大哈,他刚刚偷了个闲去买了胡饼,没想到发生了这事。只好将看守的人扔上前,那人说道:“主君,后院并没有人进出。只有几个箱子被运了出去。”
“箱子?”崔筵皱眉,“不是说一个人都别放出去吗!”
掌柜吓得跪在地上,“主君明鉴,那是购置的布匹,结果货不对板,只好拿去退了。”
崔筵将扇子拍在桌上,“货要送去哪?沿途都给我查!若是查不到,都给我问罪。”
10. 三月桃花雨
“主君,人就在里面。”飞雁指了指身后的平乐楼,据线人来报,那男孩跳下车后就进了青楼。
桃施眉头一皱,她好心放他离开,可不是让他一个牙都没长齐的男孩跑这来,到时候真被抓住了,可别怪她。
崔筵抬手,吩咐身后的人都去守出口,牵着桃施的手径直走向簪花公子的厢房。
“砰!”随着门被推开,里面的琴音也断了。
簪花公子盯着断了的琴弦,不悦蹙眉:“这个时辰过来作甚,不是说了名册晚上给你送,害得我琴弦都断了。”说完,他扭腻着腰肢站起来。
“另一件事,黑老大。”崔筵拉着桃施坐下,提点两句。
簪花公子走过来,边斟茶边道:“黑老大入狱前后进来的小娘子还真不少,但大多都退下去了。留在这上面的也就那几位。”他自己喝了口,“不过你一直怀疑的芙蓉娘子这几日说身体抱恙告了假。”
“你是要呆在……”
崔筵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桃施截了去,“陪你一起嘛,怕你受伤。”说完眨巴了几下眼睛,捏着他袖子不放。
簪花公子瞧见这情状,一只手扶额,另一只手扶着腰朝软榻走去,“快些去,可别叫人逃了。”
*
“阿童,你拿好,跟着兄长离开这。”芙蓉身着芙蓉花衣,颜色华丽,将枕头下面的银钱一股脑塞进男孩背上的包裹里。
“阿姊……”男孩说话有些结巴,一双清澈的像山间小涧的眼睛不舍的盯着芙蓉。
芙蓉强忍着泪水,将阿童狠狠往外推。她前几日就发现有不少人在盯着自己,再加上今日阿童浑身是伤的跑到这里,她就明白了。
晴风吹动园中的树叶,沙沙作响,炽热的日光也被筛得细碎。一个壮年男子打开枯井盖,小心翼翼的将阿童放下去,自己站在井盖上面却没下去。
“你快走啊,和阿童先走。我是平乐楼花魁,他们查不到我头上,等风头过去我再去找你们。”芙蓉声音哽咽,她知道这一别,只能来世再见。
壮年男子抬起手,想替她擦去泪水,却被她躲开。他只好抽抽搭搭地抽出手,小指勾上她的紧紧缠握,声音沙哑:“一言为定。”
“好好好。”芙蓉连声应好,在看见他俩都进了井,悬着的心才放下。
来不及悲伤,她就要使出浑身力气将井盖搭好,又匆匆跑上楼,将自己准备好的白绫挂上。站在矮脚凳上,透过窗户,她能看见在下面守着的护卫,闭上眼,她能听见楼下大门被破开的声音。
穿堂风掠过,白绫纱轻轻摇曳。泪水无声滑落,滴在冰凉的木板上,她踮起脚尖,将头圈进白绫,一脚踢开下面的凳子。
“啊啊啊——”桃施刚推开门就看见上吊的人,吓得立刻爬上崔筵的身体,将头埋在他的心口。
后面的护卫听见尖叫还以为发现了什么大事,立马赶过来,却看见这么尴尬的场景,立刻背过身。
崔筵冷着脸将她从自己身上扯下去,侧身拔开身边护卫的佩刀,一把上前割断那白绫。芙蓉就直愣愣的朝地上摔去,头还撞在那矮脚凳上了。
桃施嘴角微勾,朝芙蓉走去。等她看完伤口后,没忍住腹诽:脖子连浅痕都没有,一看就是刚吊,方才把她抱下来什么事都没有,你非要拿剑割。现在好了吧,摔下来撞晕了,看你怎么审。
叽里咕噜暗骂一大堆,又佯装害怕的贴到崔筵身边,“夫君,她都出血了,我怕~”
崔筵不想让她打乱破案的节奏,便让她去楼下园子里玩,这可遂了她的意。破案这么无聊且费脑子的事,她可不想掺和一点。
桃施刚下楼就看见树干上挂着的秋千,她走上前摸了摸,居然还是新的。她立刻笑眯眯坐上去,脚尖点地,秋千就晃了起来。
忽然,她仰起头,目光穿过摇曳的树叶,望向那片枝繁叶茂。
“不对,这树……”
桃施确认楼里面没人注意她后,一个不经意间踩着秋千就跃上了树。
这树分明就是那日她发现芙蓉娘子和外男有染的树!那男孩和他俩有关系?
带着心里的困惑,桃施蹲在树上开始一寸一寸审视园子里的一草一木。不知看见了什么,她直接飞了下来,朝崔筵在的地方走去。
“夫君~”桃施拽着崔筵往窗边走,指着下面的枯井,“方才我在下面荡秋千,不经意间看见那里的土都被踩烂了,不知道对你们有没有……”
话还没说完,身旁的人就急匆匆领着人下去了。等她慢慢走下去时,那井盖已经被人打开,飞雁正在脱佩剑准备下去。
飞雁刚伸进去一只脚,一团黑影急速掠过桃施奔向井口处。接着他的脚就被抓住,动弹不得。
桃施看清黑影是谁之后,赶紧走上前。
“求求你们了,放过他们吧。”芙蓉也不管脸上的胭脂,双手撑着地面就朝崔筵磕头。泥巴地听不出响声,但能清楚的看见她额头的血泥浆。
唉,一伤未愈,又添新伤。桃施在心里叹了口气,弯腰想去将她扶起,却怎么也拽不动她。
芙蓉生的娇小,此刻哭得双眼通红,发丝凌乱。见崔筵不为所动,双膝挪动,抓住对方的腿,指甲嵌进肉里,“把我带回去吧,只有我清楚事情始末,他们都是无辜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又绝望。
崔筵别开脸,飞雁识趣的将她拖走。
芙蓉指尖扣着地面,大声道:“被你们打伤的郎君、男孩都是孤儿,从小被阿耶,也就是被你们抓紧牢狱的黑老大收养。”
飞雁抓她衣领的手一松,桃施见状赶紧上前将她扶起来,只听她哽咽道:“不久前,阿兄被查出身患绝症,要想吊着命只能靠名药续着。阿耶金盆洗手后靠买菜为生,哪里会有那么多钱。”
“正巧,阿耶的兄弟告诉他城南有个搬货的差事,来钱快。阿耶傻不愣登的就去了,哪知竟是重操旧业。那晚他拿了一大把银钱给我,叫我治好阿兄的病。我不明所以,欢喜的拿钱买药,转眼就瞧见阿耶入狱的消息登上了告示。”
“不出几日,家里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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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米粮。我不敢叫患病在床的阿兄知晓,只好叫弟弟在家照顾,而我来城中做工。”倏地,似是自嘲一笑,“反正入了贱籍,早就不想活了。”
芙蓉的头垂下,一只温热的手抚上她的脸,“哭花了脸就不好看了。”她使劲眨眼,面前的人脸才清晰起来,是那日救她阿兄的娘子。
桃施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被崔筵往后拽,她想甩开,刚转过头,芙蓉已经被护卫带走了。紧接着就听见崔筵说道:“一部分人去城门守住,另一部分人在城中搜寻,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犯法的人不是芙蓉,将她带回去留个文书就成。真正行窃偷盗的那两个人可是要带回去挨过板子才算事了。法不容情,就算只吊着一口气也得受着。
“你干什么!”桃施的脸耸拉下来,“这么小的案子,难道还要死人吗?”方才与其是芙蓉在说自己,不如说是在说每一个孤儿。明明生下来就是不幸了,命运还要横插一脚。
崔筵面色不变,无论桃施怎么发脾气都没松开她的手。交代完飞雁接下来的事,就拎着她上车回家了。
桃施率先爬上马车,轮到崔筵时,她却用脚挡住,不让他上来。
崔筵挑眉看向她。
“你方才为何将我拉走?”桃施想不明白,“你何故这般绝情,奸商贪官沆瀣一气你不抓,非得去抓这些苦命百姓?”
崔筵叹了口气,将她腿掰开,坐到她身边,“你离她那样近,万一她包藏祸心呢?”他从袖口拿出一支簪子,“这是飞雁趁她不注意从她身上取下的,若是这个还在她身上,恐怕下一秒我就要被威胁去救你了。”
至于后一个问题,他不想回答,也回答不了。
桃施看了眼簪子,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但心里的气还没消,干脆偏过头看窗外。呵,就算她要刺杀我,你姑奶奶也有本事逃脱,别瞧不起人。
一直到晚上睡觉,桃施都没同崔筵将过一句话。其实她心里早就没气了,可只要一想到芙蓉那张哭花了的脸,心里头就不是些滋味。若是之前她的气运再差些,被姓崔的抓进了牢狱,会不会也是这个下场。
次日醒来,为了不撞见崔筵,她愣是等到午时之后才从榻上爬起来。
“他可走了?”
阿满拿来罗裙点点头,“主君午时之前便离开了,说晚膳前回府。”她不明白为何就出了趟门,两人便如此生分。见桃施穿完衣裳,才将拜帖呈上去。
桃施扫过一眼,“徐琰?谁啊?”
“徐太傅的宝贝嫡孙女。”阿满微皱眉心,最终还是贴在她耳畔私语几句。
桃施听完轻笑出声,“崔筵都结亲了还有烂桃花,我可要去会会。”起身前她突然拦住阿满,“她这骑射宴可要留我们吃晚宴?”
阿满看了眼拜帖的时辰,迟疑的点点头。
“那就好,快给我洗漱更衣。”桃施站在衣柜前指点江山,“呃……就穿那件镶满了宝石的骑射服。”
人靠衣冠马靠鞍,在气势上她可不能输。
11. 三月桃花雨
粉白蔷薇从篱笆上泼溅而下,黄绿枝叶托起嫣红月季,三色堇在碎石小径旁眨着眼睛。空中裹挟着忍冬的清苦与玫瑰的馥郁,酿成初夏独有的序曲。
下车时桃施还有些意外,徐太傅的府苑怎会这般大,里面还有马场。被奴仆引进去后才反应过来,这哪里是来赛马,分明是个赏花宴。
打眼看过去,周围的贵女都穿的花枝招展,在簪花比美,而她却穿得像个附庸风雅的猎人。她刚一走进,免不了引起讨论。
听着耳畔细碎的声音,桃施嗤鼻一笑,“好一个徐琰,为了个男人还使阴招。”
话音刚落,园中的伶人停了吹奏,忽有环佩清音。原本站在桃施面前的小娘子纷纷往她背后走。阿满见状,赶紧贴在桃施耳畔道:“夫人,您身后穿粉衣的便是徐琰。”
桃施闻言这才转身。
来人身着泥银披帛缠绕石榴红齐胸襦裙,头簪折枝牡丹金钿,裙裾金丝隐现宝相花纹,每走一步都绽开牡丹暗影。她一出现身边的小娘子仿佛都黯然失色,如刀割一般列到两边。
只见徐琰的绣鞋停在一株牡丹面前,指尖把玩的玉柄麈尾忽然抵住身旁婢女的襟口,“不过夜露,竟也能焉了瓣?”麈尾轻扫过对方的颧骨,“这般灰败颜色,平白糟蹋了圣上亲赐的魏紫!”
婢女赶紧跪下认罪,将那盆牡丹抱走。
徐琰这才又开口一笑,“下人不利索,莫要扰了各位姐姐妹妹的兴。”说完,径直走向远远站着的桃施,“奴家给世子夫人请安了。”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桃施也只是笑笑,咽下这个哑巴亏。方才她虽在说花,可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在讥讽她桃施。
徐琰见桃施无动于衷,只好又笑着说道:“夫人怕不是在怪罪我?”说到这,她眼尾下调,双手攥紧玉柄:“原本是骑射比赛,哪知有位妹妹来了葵水,再加上去年冬日移栽的花恰好开了,奴家只好换掉。白日里我要去国子监听学,就一时忙忘了,没能通知到夫人。”
见桃施还是不肯开口,遂拉上她的胳膊:“千错万错都是妹妹的错,还望姐姐莫要怪罪。”
桃施先是瞥了眼周围看热闹的人,紧接着眨巴几下眼睛,泪水无征兆的从眼角落下,双手抚上徐琰,“哪里会怪罪你,是我自己忍受不了旁人的白眼罢了。”
身旁的人闻言,立刻朝徐琰摆摆手,一双双无辜的眼神望向她。都知道那位是贼能作的世子夫人,哪里敢在她面前作妖,最多也就忍着在背后笑笑罢了。
徐琰夹在中间,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将桃施拉进亭子里面品茶。
“夫人,这茶是宫中特供,也不知喝不喝您口味。”徐琰对上桃施的眼,见她不动口,疑惑道:“夫人怎么不喝?”
桃施不语,只一味的刮着浮沫。身边的阿满领会到她意思,缓缓开口,“还不是怪主君,今早出门太急,都忘了给夫人穿衣裳,夫人正生气呢。”
桃施也跟着眨巴几下眼,晃眼一瞧,眼眶红红的,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徐琰一噎,面色变了,拇指盖都要嵌进肉里,但还是挤出一丝笑,“世子他还是像小时候那样温柔呢。记得那会儿我想要个竹蜻蜓,他第二天就能给我亲手做一个出来,我要是磕着了,他着急忙慌的就要过来背我……”
后面一堆话来不及说,就被桃施打断,“咦~他幼时竟是这般贴心?难怪难怪。”
徐琰不知她在难怪些什么,将头探过去。只听她道:“难怪成婚后还改不了这个坏毛病,真是的,昨日探案都要抱着我一起。”说罢,伸手轻拍了一下徐琰的肩,“你那会儿也不知道说说他,真是烦死人了~”
她看似说的随意,可字里行间都是难掩的幸福,听得徐琰是面色铁青。小时候的事都是她吹的,可昨日世子抱着夫人查案,已经成为京中人人乐道的谈资了。
见徐琰面色不好,桃施故意笑着道:“害,等你成亲后就知晓有多烦人了。俗话说,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叫你惦记,看我不羡慕死你。
桃施以为能听见她炸毛的声音,却没想到她的衣裳被添茶的奴婢失手打湿了。徐琰皱着眉,这件衣服她挑了半个时辰。最后也只好摆摆手,对桃施说句失陪,就去厢房换衣服了。
徐琰一走,桃施就歇了演戏的心思,正百无聊赖的环顾四周,她眼神忽然一顿。不远处的转角站了一个人,看着好像魏茗清的那个乳母。
她怎么会在这?桃施揉了揉眼,那身影已经不见了,她也只当自己看错了。转头看向那群小娘子们,她们正摆着姿势叫画师作画,那些动作花枝招展的,让桃施竟看入了迷。
“夫人,夫人?”徐琰已经回来了,连叫两声,桃施才回过神来。她赶紧应声,“怎么了?”
徐琰拍拍手,腕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夫人你可瞧好了。”
随着铃声消逝,从院子外走进一群仆役,每个人都拿着一个布袋子,鼓鼓的,里面不知道装的什么。
桃施喝了口茶,压下方才的失态,这才看过去。心想:我倒要看看你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只见青衣仆役垂手捧起缂丝布袋,指尖挑开袋口。数点虹光从口迸溅,恰似打翻了一斛南海碎玉。彩蝶先是敛着薄绡似的翅膀贴地徘徊,接着被一阵风托起,流连于花丛中。
桃施还没看真切,身旁的徐琰早已提起裙边往下走,嬉笑着踮起脚尖在群蝶之中起舞。而早早早等在一旁的画师也立刻摆好画具,坐在亭内起笔。
动作转换间,徐琰叫桃施下去一起画像,桃施连连摆手。她可不想和惦记崔筵的人在同一个画像中。
原本分散站着的贵女看见蝴蝶也都涌了上来,盯着这些可爱嬉笑。暖阳斜照,微风掠过,好不热闹。
桃施不喜画像,干脆命人搬了躺椅在亭中歇息。嘴里还对阿满念叨着:“赏花宴竟这般无聊,下次就不来了。”
“是胡蜂!”
突然,不知是谁喊破了音,原本端坐着的贵女们顿时钗环散乱。桃施被这声音吓得坐起身,一睁眼就瞧见一团野蜂正追着那群贵女跑,而徐琰也正在其中。
院子都被摆满了花,没什么空地,她们再退就要摔进后头的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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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桃施提声叫道:“你们徐府的下人干什么吃的,还不快去救人啊。”说完,她就朝亭下走。那胡蜂没毒,至于她们害怕也是怕被蜇伤了脸,不好见人。
哪知桃施还没走进,就看见胡蜂以飞快的速度朝最里面的人追去,原本挤作一团的贵女纷纷散开。
“快拦住——”徐琰的惊呼拦在喉间。水花四溅中,只能看见那抹桃色身影踉跄着栽进湖中。
桃施心道不好,但也有丝庆幸,因为头顶盘旋的胡蜂此时也已经散开了。
长安贵女多不会凫水,此刻都只能站在湖边,一脸愁容又担忧的看向在湖中扑腾的徐琰。
徐琰一脸气愤的拍打水花,嘴里断断续续说道:“快去……快去……叫人啊……”
只听噗通一声,桃施已然跃入湖中。带有些温热的湖水瞬间淹没耳旁的喧嚣,她眯着眼朝那团浮沉的桃色游去。
徐琰精心挑选的织金锦半臂此刻吸饱了水,裹粽子似的缠绕在她身上。桃施一时解不开,只好拽着一根松散的往对面的的石阶上游。
对面长满了芦苇,恰好也可以遮挡住她们的身形,不至于暴漏。
徐琰重重咳嗽几声,刚要说话,就听桃施道:“我叫了你婢女拿外袍过来,不必心忧。”
“嗯。”徐琰弱弱应上一声,脸上有些潮红,踌躇半晌才道了谢。她看了眼正在拧衣裳的桃施,“要不,你也换一件衣裳再走吧。”似是怕桃施拒绝,又说:“前几日刚做的,我还没穿过。”
桃施莫名觉得现在的徐琰,少了几分傲气,竟有几分可爱。她刚想开口,一低头就瞧见徐琰那里一地的绿水。
“怎么了?”徐琰跟着她的视线一低头,也是被吓了一跳,“怎么会是绿的!”湖水无色,若有颜色,肯定被洗过什么。
恰巧徐家婢女赶到,将厚厚的大氅给徐琰披上,她又恢复了那个高傲的样子,“给我查清楚今日是谁在搞鬼,若是查不明白,仔细你的皮!”
说完又拉着桃施,选了条人少的路回她的院子更衣,这场赏花宴自然也就结束了。
*
“夫人,您看这件可好?”徐琰又从柜子里拿出两件,“这件呢?”
桃施皱着眉,盯着徐琰手里的衣服,能说她一件都不喜欢吗?这些衣服要么是颜色太艳丽,要不就是装饰太繁重,估计全长安也就徐琰会喜欢。
“都是些上乘货,你却这也不要那也不要。”徐琰叹了口气,无奈的指着背后床上的一摊:“这比我还能挑,世子是怎么受得了你啊。”
话音刚落,就想起敲门声。是阿满来催桃施回府,说世子已经在门口等她了。
桃施闻言,立刻站起来,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匆忙摆手,“徐娘子你就不用送了,我家夫君等着呢,我就先走了。”说完,转身就走,跑得比兔子还快。她可不想留在这挑衣裳。
徐琰想伸手拦住,可人早已跑没影了,又叹了口气:“湿衣裳还没换呢,仔细有风寒。”
而刚跑到门口的桃施突然打了个喷嚏,哆哆嗦嗦的赶紧爬上了车。
12. 三月桃花雨
桃施一上车就瞧见崔筵像个笨钟一样坐在里面,手上还拿了卷书册。她嘴一撇,“装什么啊,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识字。”我还会看话本呢!
感受到头顶炽热的视线,她赶紧噤声,坐在一旁拧衣角上的水渍。方才她没换衣裳,穿的还是那件骑射服。
“不是赏花去了吗,怎么搞成这副模样。”崔筵看她这样子紧皱眉头,将马车内的帕子递给她,“将外袍脱了,别染了风寒。”
桃施无奈转头,朝他一笑,乖顺的点点头。她里面就穿了一件薄薄的中衣,这外袍是定然不会脱的。更何况是当着崔筵的面。
崔筵见她不说话也不肯脱湿衣,还以为她是在为昨天生闷气,只好咳嗽几声:“你猜今日我去作甚了?”
“你作甚关我何事?”桃施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刚说完就有人敲车窗,接着飞雁的声音就传进来:“主君,徐家送来的,说你们一定会喜欢。”
桃施闻言,嘴角下弯,双手摊开,对着崔筵挑眉:“唉,我是没想到爱慕夫君的小娘子竟这般多,今日可让我遭老大的罪了。”说完还用帕子捂着嘴打了两个喷嚏,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崔筵低声呵斥,“不是叫你不要接下别人送的东西吗?”
只听门外人道:“这是给夫人的。”
桃施一愣,给她的?难不成是那徐琰的谢礼?她赶紧掀开帘子接过来,竟是一幅画卷。一打开,里面画的是她下午在亭内躺着打瞌睡的样子。
她一时有些羞赧,赶紧卷起来,摸了摸鬓边的碎发,提声道:“还不快些驾马。”
那幅画只在崔筵面上晃了一眼,他还没看真切就被收起来了。但盯着桃施耳垂的微红,他倒有些好奇里面画的是什么了。徐家丫头喜欢长相俊朗的男子……总不能是她请了男妓去赏花宴吧!
崔筵被自己心里的念头一惊,那毕竟是桃施的东西,他也不好明抢,只好……
“今日我去查了黑老大的事。”崔筵故意将手上的卷宗抬起来,以挡住自己偷偷关注桃施神情的眼睛。
桃施听完,果然如他所料的转头。可她又没有后话,崔筵只好继续:“我查了许久,很是疲惫。”他将头靠在后面,眼睛微阖。
桃施立马识趣的坐过去给他捶捶腿,捏捏肩,趴在他耳边温柔的说道:“夫君~那结果如何?”他不说话,桃施仍耐着性子,夹着嗓音:“夫君夫君~你就告诉我吧,之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啦。”
崔筵眼睛微张,桃施还以为起了效果,举起三根手指,“真的真的,你就告诉我吧。”
崔筵压着心底的笑,故意拖着长音:“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好!我答应了。”反正以他的尿性也说不出什么苛刻的条件,桃施想,最好能换出黑老大出狱的消息。
“把画给我瞧瞧。”
“画啊……”思想斗争了一瞬,桃施还是将画递给他,反正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将画握在手心,崔筵才满意点头,缓缓道:“黑老大是替别人顶了贩卖私盐的罪名才进了牢狱,而真正的罪人跑去了洛阳,抓捕还需些时日。至于芙蓉,盗窃嘛,挨几个板子就能出去。”
桃施点点头,“也就是说,再过段时间他们就能出来?”
“嗯,从井底偷跑的两人已经被我的人给接回来了。”崔筵边回应,一边小心的将画卷平铺开。
画中女子瞬间攫取人的目光,她侧卧在嵌着螺钿贵妃榻上,面若银盘,肌肤赛雪,弯弯的黛眉恰似春日远山。周围层层叠叠的牡丹将她包裹,她略微阖上眼,嘴角的浅笑让人忍不住陷进去。
桃施见他盯这么认真赶紧伸手遮上,可她小小的手掌哪里遮得完,反倒有了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韵味。
“不许看!闭眼!”桃施伸手就要夺过他手中的画卷,却被崔筵侧身躲开。她扑过去,几番周折都没能碰到他的手。
崔筵靠在车角,双手抱臂,好以暇赖的望着面前蹦跶的小人。
“给我!”小人故意扭头,佯装生气。
“可笑,这是你自己交换的,为何要还你?”崔筵非但没松手,还仔细将画卷卷起来。
桃施正逮住他低头卷画的空挡,使出全身力气扑过去。哪知马车突然一个颠簸,她一时没收住力,直直朝崔筵身边倒去。
崔筵一抬头就看见桃施宛如猛兽扑食的朝自己扑来,作不得他想,伸手将桃施稳稳拉回怀中。还没来得及卷好的画卷滚落在地,画上的美人漏出了半边脸庞。
倏地,一股清新的茉莉香闯入桃施的鼻腔,感受到身下的灼热,脸瞬间滚烫。她眼神慌乱,本能的抬头,嘴角却意外擦过一处薄凉,像是蝴蝶掠过初融的薄冰。
“那个……”桃施撑着软榻,尴尬的开口,下一秒尾音消弭在耳畔,她猝然瞪大双眼,唇上迎来暴风雨般的啃食。
崔筵一只手锢住她的腰肢,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勺,使她整个人都自己紧紧相贴。他霸道的卷入她的口腔,香津浓滑在舌尖缠绕。桃施吓得想逃,相接的唇刚一分开,就听他道:“别乱动,吻我。”接着又被重重摁下。
不知吻了多久,桃施身体发软,控制不住的往下掉,又被他一把捞起,眼睫也沾染上湿润。
半晌,桃施抵在他额头上轻微喘息,脸上早就熟的滚烫。身下的人突然闷声轻笑,她瞬间清醒过来,赶紧从他身上下来,急匆匆往车下跑。
刚下车她就看见旁边站着的阿满和飞雁,顿时将头埋得更低了,脚下的步伐又加快许多。而那两人对视一眼,眼中充斥疑惑与不解,分开去寻各自的主人。
听到规律的敲窗声,崔筵阖着的眼才睁开。他盯了眼腿间的突起,慢条斯理的整理好下摆,捡起掉在地上的画卷才下了车。
回去的路上,飞雁觉得自家主君有些奇怪,嘴角怎么一直挂着笑,刚想开口就听崔筵吩咐道:“给夫人送碗姜汤,明日唤个大夫给她瞧瞧身体。”
飞雁点头应下,本想待会儿寻个人去做,却被崔筵斜眼一盯,立刻两腿一蹬跑去小庖房,亲自煮完后才火急火燎的跑回书房。
而书房正中央,原本挂着老爷亲笔的墙,不知什么时候被挂上了一幅美人图。他定睛一看,哦,原来是夫人啊。
*
“啊啊啊啊,他怎么能这样!”桃施毫无形象的倒在床榻上,紧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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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住刚换的褥子,“不经过我同意就,就……”嘴一撇,想把头揉进褥子里,“啊啊啊,简直太羞耻了,这还叫我以后怎么在道上混啊!!!”
越想越来气,她朝着身上的褥子又踹又锤,可还是不解气。幸好今日没人看见,不然她桃金娘的一世英名就毁了!
阿满将姜汤端进来就看见她脸红红的躺在床上,还以为真感了风寒,赶紧上前摸摸额头。
“这是什么?”桃施将她伸过来的手打落,盯着她手上黑乎乎的一碗,眉心微皱。闻着味道就难受,能是什么好东西?
“姜汤,防风寒的。”阿满小心翼翼的将姜汤递过去,又拿来毛巾替她擦头发,哄了好半晌才让桃施喝一口。
这其实是藩王府上的医师特制的防寒药,味道有些苦又有些涩。阿满见她肯喝,笑眯眯道:“主君特地吩咐飞雁给您煮的呢,您也别同他一般置气,他还是念着你的。”
回府的路上,阿满同飞雁在前面骑马,自然不知车内发生了什么。她本以为桃施听完会感动万分,哪知她“噗”的一声全都吐了出来,撒了一地药渍。
桃施现在听见崔筵两个字就烦,她连连摆手,用褥子将自己裹紧,蜷缩到最里面去。也不知是不是那药的原因,她的头昏昏沉沉的,一下就睡着了。
等再次睁眼,却不知什么时辰,只能瞧见窗外的天还没亮。
桃施转过身,瞧见站在床边洗帕子的阿满,嘶哑着嗓音道:“什么时辰了?”心里还奇怪自己嗓子怎么哑了。
阿满听到声响,舒心一笑,“夫人,寅时了。”她将手中的帕子拧干,伸手去扶床上的人,“您可算醒了。”
桃施全身乏力,借着她的力道坐起来,惺忪揉眼,“才寅时?我醒的这般早?”
阿满叹了口气,“夫人,您已经睡了两天了。这期间一直发着高热,可把我们吓坏了,若不是主君告了假回来,我们都不知怎么办才好。”
高热?桃施眼睛瞪大,她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身上也不黏?拉开被褥,往下看,衣裳怎么换了!难不成……
她瞬间就用床褥紧紧将自己盖住,只露出一个头,狐疑的盯着面前的阿满。
阿满一只手捏着帕子,无奈朝她招手:“夫人,我要给您擦汗,快过来,听话。”外界都夸魏家女蕙质兰心,知书达理,可她怎么瞧着一点儿都不对,也不知是不是主君惯的。
桃施有些羞耻,坐在墙角动也不敢动,盯了半晌,才磕磕绊绊道:“那个……我那个……衣裳是……”
阿满现在明白她意思了,接上说:“不是我——”
桃施放心的点点头,不是你就好。
“是主君给您清洗的。”
“嗯?”桃施反应很大,一脸不可置信的望向她。还不如是你呢!
从小老大就告诉她要保护好自己身体,不要给任何人看。为此每回沐浴,她都要提着桶走上十几里山路,去下面镇上的客栈洗。这下好了,全被一个男人看光了。
若是等真正的魏茗清回来,她这个冒牌货一走,可怎么办啊。
想到这,桃施哭丧着脸,将头死死埋进被褥里,真是造孽啊。
13. 三月桃花雨
夏季夜短,漆黑的天色退却,变得愈发明亮。
阿满端着黑糊糊的药碗,苦口婆心的劝着蜷缩在角落的小人。那小人非但不听还将褥子裹得更紧了。
“夫人,这不是昨晚那个,医师特制的,甜丝丝的。”明明睡着的时候喂得好好的,怎么一醒来反倒一口也不肯喝,阿满搅拌药汁叹了口气,看来还得主君在才行。
“不喝不喝,就是不喝!”桃施冒出颗头,“我都已经好了,还喝什么?简直是在浪费药材。”说罢,她拍拍胸脯,将劲瘦的胳膊举起来。
这般难喝的药,也不知道配块蜜饯,反正她才不会入口呢。
阿满又好言相劝几句,桃施仍旧不肯开口,她无奈摊手,正欲出去将主君唤来,想找的人已经推开了卧房门。她赶紧行了个礼,将药碗递过去。
桃施也看见了来人,将身上的床褥又抱紧了几分。不知为何,她总感觉自己又被看光了一次。
“怎么不喝?”崔筵看见没动过的药碗,眉心又是一皱,“良药苦口利于病,你不肯喝,病又怎么会好?”
听到他的声音就来气,桃施赶紧捂住嘴巴,直摇头。
“喝一口。”崔筵平静的望向她,眼底的乌青和唇边的胡茬让他一下老了几岁。
桃施不理他,转过身倒在床上。那晚在车上毫无征兆的恶行她都没来得及和他算账,又怎么肯喝他喂的药。尽管脑子里已经将崔筵翻来覆去骂了八百遍,却还是不敢开口说一句。
突然,身上的褥子被人扯住,连带着她一起都被往外拉。
她刚想发作,耳畔就传来细语:“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不喝药那喝粥好不好?”
只见崔筵将药碗搁置,端来一碗肉粥,上面撒了葱花,香气四溢。
桃施有些不可置信,“崔筵,你吃错药了?”她还以为他要站在她床边把她骂一通,让她自己滚起来吃药。
崔筵充耳不闻,舀起一勺吹了吹,“张嘴。”
“不,我要吃甜的。别家小娘子生病都有甜汤可以喝,为何我不能?”桃施继续作妖,她倒要看看姓崔的能装到几时。
“医师说你体虚,得多吃肉,甜汤没用的。”
“体虚?”桃施一听就炸毛了,“怎么可能!一定是那医师骗你!你体虚我都不可能体虚!”她堂堂江湖神偷,不知飞过多少户人家,怎么可能会体虚。
崔筵见她不蔫了,赶紧将粥送进她口中,顺带点点头,“对对对,是那医师乱说。”
桃施肚子本就是空的,这粥一进口,味蕾全都被激发。咽完,她还舔了一下嘴角,心道:这粥还怪好喝的,也不知怎么煮的。
崔筵见她在偷瞄手里的粥,故意将它拿远,“既然你不愿喝粥那便算了,等会让阿满给你送甜汤来便是。”说罢,端起粥就要起身,却被桃施拽住衣角。
“我喝!谁说不喝的,真是没品味。”桃施一把抢过碗,迅速舀了几勺送进口中。
见她喝得急,崔筵不放心的拍拍背,叮嘱道:“慢点喝,庖房里还有。”他瞥了眼窗外的天色:“我要去宫中,午膳就不陪你了,你记得喝药。”
听到喝药,桃施就头疼,赶紧摆摆手将他送走。反正只要他一走,藩王府就没人敢逼她喝药。
崔筵刚走没一会儿,院子外就出现一位不速之客。在婢女通报之后,桃施火急火燎的从床上爬起来,擦了点唇脂就去了正屋。
“母亲,您怎么来了?”桃施朝屋中站着的妇人行了个礼,脑子却乱糟糟的。她怎么来了,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魏夫人见她出来了,上前拉住她的手:“茗清,病好些了吗,可把我担心坏了。还是筵儿细心,今日特地请我过来探病呢。”她给身旁的王嬷嬷使了个眼色,弯唇一笑,“这是给你带的补品,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
桃施笑着接过,心里将崔筵臭骂了一通。原来是他搞的幺蛾子。
“方才碰见筵儿出门,他跟我说你还没吃药?”虽是问句,魏夫人已经唤阿圆去将药端过来了,“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喝药了,常说喝了药就能强壮呢。”
桃施瞥了眼那散着恶臭的药汁,不断叹气,那魏茗清是有多狠才能说出她爱喝药这种胡话。
“怎么了?”
“没事没事。”桃施不动声色的捻紧袖口,指甲陷进掌纹里。窗外刮起了风,吹得树叶刷刷作响,满室只余银匙碰撞碗壁的脆响。
“夫人今日倒是爽快。”王嬷嬷捧着剔红漆盘轻笑,盘里玛瑙碟装着渍梅子。桃施赶紧拈过一块抵住舌头,以压住苦味。
见她喝完药,魏夫人探出来的头缩了回去,脸色踌躇。
“母亲可还有事?”桃施心里巴不得她赶紧走。
“无事。”魏夫人接过茶盏,不动声色的观察桃施的神情,“只是方才我见筵儿憔悴了许多,你可有苛责过他?”
我敢吗我?桃施下意识就要怼回去,理智告诉她绝不可以。她勉力支起一丝笑:“母亲何故所言?”
“你卧病良久,他最是心忧,鞍前马后的,甚是辛苦!”魏夫人说到这叹了口气,“你也要多体谅一下他,莫要再任性了。”
桃施嘴角抽动,这也关她的事?她哪里不体谅他崔筵了啊。
“母亲,这些不切实际的话你从哪里听来的?”即使只见过魏夫人两面,但她还是不相信魏夫人能无缘无故对她说出这些话,背后必有杂碎指点!
几番周折,她才从魏夫人嘴里套出话来。原来竟是东市卖花的旬大娘送花时“不经意”间将桃施在崔家娇蛮任性的事情说漏了嘴。
“她们说你善妒,不允许有女子接近筵儿,前几日还在桥上以命相挟。”
“那是装的,更何况我哪里以命相挟了啊!”她最宝贵的就是这条烂命。
“她们说你在街上撒泼打滚,非要让他在查案的时候带上你。”
“那是他囚禁我!”
“……”
桃施欲哭无泪,她们一天天的怎这般闲,在背后乱说胡话。她语重心长的搭上崔夫人的手,“母亲,别总是听别人说,以后若是有事你可以直接来问我。”
魏夫人两只手绞在一起,纠结半晌才放下心中的忧虑,温声道,“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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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新得一块狐狸皮,顺滑又暖和,你拿去给筵儿做件氅衣可好?”
王嬷嬷将那块狐狸皮端进来,桃施垂眸看去,讶然张开嘴。
“这般好的毛可要费不少功夫吧?”她咂咂嘴,指尖没入的瞬间就陷入温热的包裹。针毛泛着金红铜色的光泽,远看犹如苔原上燃烧的秋色。
这么好的毛,给崔筵就可惜了。
魏夫人闻言得意一笑,“那是,我花了大价钱的。”她突然压低嗓音,“你可别跟你父亲说,不然他又要说我乱花钱,不响应政策了。”
“政策?”桃施一愣,久在后院,她自是不知。
魏夫人一边理了理狐狸皮的毛,一边说道:“天子明令规定了猎户打猎的时令,而且禁止过度狩猎,说万物皆有灵。现在入了夏,像这等狐狸皮肯定是没有的。就这一小块,花了我十两黄金呢!”
“母亲,你厉害啊!”桃施好奇询问,“你哪里来的途径,给我说说呗,这不外面都说我对崔筵不好嘛,我买点回来补偿一下他。”
说起这个,魏夫人可就来了劲,一股脑将她所知道的全部途径都告诉给了桃施,末了还嘱咐她别乱说。
桃施满意点点头,朝着她做了一个封嘴的手势。
卖狐狸皮竟这般赚钱,她改日也去山上偷猎回来,高价卖给像魏夫人这种人。
魏夫人拉着桃施又聊了些御男之术,临走时还一直叮嘱她对崔筵好一些。桃施一个劲的点头,心里却在盘算着等月初,崔筵忙起来的时候上山狩猎。
也不知是不是两人商量好了,魏夫人刚走没多久,崔筵就回来了。不过是风尘仆仆的奔向书房,捣鼓一阵后,径直走向卧房。
“主君可要用膳?”阿满见崔筵走进来,正要去取筷子,被他伸手一拦。
他从衣柜里胡乱取了几件衣裳,“这几日我要宿在大理寺,来了个新案子。”说罢,他转身就走,看都没看桃施一眼。
来得快,去得也快,屋内只剩汤匙碰撞的声音。
阿满瞥见自家夫人的脸色有些阴沉,宽慰道:“主君公务繁忙,夫人莫怪。”
“我怪啥?高兴都还来不及呢。”桃施搅拌几下碗中的甜汤。意外之喜啊,他一走,那她明日便可以上山。
嗯,事不宜迟。
桃施急匆匆放下手上的汤匙,将手擦干净,也去收拾了几件衣裳装起来。
一旁站着的阿满以为她在生崔筵的气,要闹着回母家,赶紧叫来阿圆过来规劝,话还没开口,就被桃施一手一个的推出门。
她俩站在门外来回踱步,阿圆猛地一拍手,“主君还没走远,要不把他叫回来?”
阿满点点头。
还没走几步,她俩都被桃施抓进屋。
“我去南华寺给家里祈福,三日后回来。”桃施将收拾好的包裹放在桌上,指着她俩,“你俩可别叛变,去跟崔筵告状!”
两人对视一眼,阿满才开口,“夫人不带我们一起?”
“我独行惯了,把我送到之后,你们在山下等我就好了。”反正她俩在山下,根本不清楚山上发生的事情。
14. 三月桃花雪
天染成了墨色,街上的商贩纷纷收了摊,关紧门阀。
桃施提着一个布袋子,敲响一户人家的门。
如果魏夫人没说错,那这里就是交易的地点了。
也是运气好,仅仅两日,她就猎得一只白狐。只可惜这白狐个头小,养养倒也还能卖,不过她可等不了这么久。
“娘子找谁?”门缝中探出一颗小孩子的头。
桃施惊讶挑眉,撑着门板,“我有一笔大单,敢问你家主人做不做。”她将布袋子扔在地上,里面立马传来凄惨的呜咽声。
小孩抿着唇,将门打开一条小缝,“夜黑风高,还请娘子进来说话。”
院内并未开灯,晚风将落叶吹得沙沙作响,桃施背后有些发凉。她转过身,环视身后,人呢?
“小孩?”
桃施捏紧袖口的匕首,声线发紧。听到身后传来异动,她立刻警觉的回头,那里站着一个和她差不多高的男子,脸上有道疤,乍一看有些骇人。
“缩骨功?”桃施疑惑一问。
“娘子好眼力。”刀疤男拍手笑道,“货呢?”
桃施咂咂嘴,将布袋子递过去。开口刚打开,听见一声讥讽,“就这货色也配称大单?”
刀疤男掂了掂狐狸的重量,吹亮一根火折子,照了照狐狸毛,“成色倒是不错。”
“你自己再养几日不就成了,像这样的纯色,很是难找呢。”桃施故意夸大其词,手指比了个六,“我要这个数。”
她本以为这个刀疤男还要再压一压价,没想到他爽快应下。桃施一阵懊悔,早知道多要一点了。
可等了一阵,刀疤男还没从房中出来,桃施狐疑的走进屋子。
人呢!
她把整间房都翻找了一遍,硬是没找到一个人影。
“难不成他缩骨缩成纸被风吹走了?”越想越不可能,桃施拿出匕首敲了敲墙壁上挂着的,格格不入的一幅画。
她一进门就发现这幅画不对劲,轻轻一敲,果然是空的。
桃施掀开画布,盯着那黑黢黢的洞口,这才反应过来她被骗了。
“可惜我的小白狐啊!”她生气的戳破画布,“我还要攒银子呢。”联系不上组织后,她就在盘算着逃出去,一直在偷偷攒着银钱。
四下安静之际,大门突然传来猛烈的敲门声。
桃施还以为是刀疤男回来了,兴高采烈的跑出去,刚一走到门口就听见,“大理寺查案,速速开门。”吓得她赶紧飞上屋顶蹲着。
外面的人已经破门而入,而领头羊正是她几日未曾见面的夫君。桃施苦笑一声,真是狭路相逢。
她要是被发现了,岂不得被吊起来活剥。
“谁?”下面的飞雁突然朝上看,引得崔筵也抬眸。
桃施赶紧埋下头。她今日穿的是夜行衣,与夜色融为一体,还是谨慎一点好。她小心翼翼挪动手臂,伸手去拿袖口里的面罩。
屋顶是用稻草堆砌的,因为许久没人维护,很容易塌陷。她稍微动一动,就有不少颗粒往下掉。
桃施暗骂不好,在底下之人飞上来之前,一个翻身就将面罩带好,足尖在干裂的稻草上轻轻一点,整个人便如离弦之箭跃向三丈远。
“原来你在这。”崔筵朗笑一声,右掌拍在屋檐上借力腾起,反手抽出一条长鞭,鞭鞘扫过屋脊时卷起一片碎瓦,暴风雨般砸向桃施。
桃施鞋底擦着瓦片滑出半尺,朝下面啐了一口。原来他会武功,一直跟自己扮猪吃老虎呢。
“何故蒙面?”崔筵朝她那边飞过去,想要看清她是谁。可刚一接近,前方的黑人突然折身甩手,三枚透骨钉破空袭来,擦过他的袖口,死死钉在翘起的飞檐上。
呵,何故?因为我是你爷爷。
崔筵挥动长鞭,迅速跟上她。两人在不足三尺宽的屋脊上错步换位,钢鞭与赤手相博弈。崔筵凌空而起,又猝不及防的折身,用了十足力气将手中钢鞭甩在黑影瘦小的背上。
桃施鬓间不断渗出汗水,背部火辣辣的痛让她的身子瞬间软了下来。崔筵找准机会又是一记长鞭,她都能听见骨头碎掉的声音,鲜红的血从嘴角流下。
“你已无力气,还不快束手就擒?”崔筵见黑影不再挣扎,收起长鞭缓步走过去。
桃施抖着手指将胸口的瓷瓶蜡封弹开,混着硝石气味的黑丸坠地炸开,青烟如鬼手般腾起,瞬间淹没了方圆五部的目光。
硫磺混着艾草的辛辣味在崔筵鼻腔炸开,他抬手掩目,连连后退。等再次睁眼,那团黑影已然不见。
崔筵挥鞭暗骂,来回巡过几圈后才折返回那件稻草屋。
“大人,可抓住了?”
崔筵摇摇头,扭过头看向屋檐上的稻草,紧紧攥住手中的钢鞭。总有一天,他会亲自将她捉回来,包括之前侥幸逃走的桃金娘。
*
桃施是摔下屋顶,又逼着自己往反方向跑。进了一条小巷,她的腿已经站不起来,匍匐在地,握拳撑着身子。
她暗骂自己,在藩王府过得太舒坦了,竟连保命的功夫都能丢,若不是老大的烟雾丸,自己早就魂归西天了。
此刻已经宵禁,四周静悄悄的,除了捉街卫士,没人敢出门。
桃施废了好大力气才爬到街角废弃的竹篓旁,她必须得把断掉的骨头接回来,不然她就要成瘸子了。
她抬眸朝街口看去,确保没有崔筵的身影后,才将脸上的面罩取下。又拖着□□爬到别家店铺面前,取下别人挂招牌的木棍,找准位置,朝自己断掉的腿骨上重重一压。做完这些,她的衣裳早就湿透,黑暗中分不清流下来的是血还是汗。
……
“娘子,这边!”
“哦哦,好。”徐琰点点头,提起裙边,小心翼翼的跟上前面婢女的步伐。
她今日在平乐楼点的男妓实属绝色,等反应过来时间,已是宵禁了。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碰上什么人。
倏地,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软软的。徐琰背一紧,僵硬的低头:“啊——”刚发出一个音节,就被婢女死死捂住嘴巴。
“娘子,都说了别出声,被发现就完蛋了。”婢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将徐琰的手臂握住往前拉,却怎么也拉不动。她转头,挑眉询问,却看见徐琰一直在指着地面。
她不以为意的晃过一眼,还没看清是什么,人就已经吓得跳到徐琰身上了。
徐琰将她从自己身上拉下来,眼神示意她去看看地上是个什么情况。
婢女也像是被吓破了胆,颤着嗓音弱弱道:“娘子,真的要翻过来吗?”
徐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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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点头,紧紧捏住自己的手,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她看清地上的人之时,还是被下了一大跳。
“怎么是她?”婢女跳回到徐琰身边,“娘子,我们要不走吧……”
徐琰拧眉沉思,良久,拉着婢女就走。
*
桃施刚苏醒,头还有些昏昏沉沉,睁不开眼。
“这么快就醒啦?”女婢放下托盘,小跑到一边去将徐琰叫过来。
徐琰见她挪动身体,连忙阻止:“诶诶诶,你别动,身上的伤还没好。”
桃施听出声音的主人,心安了不少。她救过徐琰,她应该不会对自己怎样。可没过多久,她就发现了不对劲。
“我……我怎么会……”桃施伸手想触碰眼眶,可手一提起来就疼。
徐琰面色难堪,她推搡着婢女站在自己面前,婢女也是一阵慌乱,想要后退。最后实在没办法,她踌躇着开口:“昨日我把你搬回来的时候,没看到台阶,就摔了下去,你刚好是垫背,又刚好头撞在地上——不过这都是暂时性的!医师说过几日便能复明。”
桃施闻言,身子一颤,如坠冰窖。
徐琰见状不妙,嘟囔道:“要不是我把你搬回来你恐怕都没命了呢。”
看不见自己的处境,桃施很没有安全感。沉默半晌才开口道:“我的伤——”
徐琰还以为她害怕留疤,着急说道:“你伤的也太严重了,不过幸好我府上的医师厉害,好好休养几个月,保你活蹦乱跳,而且还不会留疤哦。”她蹲在床沿,趴在桃施耳畔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为何你会遭此灾事?”
“你跟其他人说了我受伤了?”桃施情绪激动,不小心扯到了伤口,疼的她倒吸一口凉气,包裹的麻布也见了血。
“小心点你啊。”徐琰直皱眉,像桃施这般不爱惜身子的娘子她还是第一次见,天知道处理伤口时看见满背的疤痕她有多震惊。
“回答我。”桃施唇色尽无,威胁的话也说的有气无力。
“没有没有!”徐琰赶紧给她换麻布垫着,这么多血,别把她床弄脏了。
听到回答,桃施身体放松下来,任由徐琰对自己动手动脚。
边换,徐琰边道:“料你不想让崔筵担心,一大早便让春见给他送了个信,说我带你出去避暑了,一时半会儿回不去。”她指尖敲打下巴,“不过那你要想让夫君心疼一下,我现在就可以把你送回去。”
“可别。”桃施现在回去,不就是自投罗网吗。
徐琰意外挑眉,“你不是最喜欢缠着你家夫君了嘛,怎么这会儿不回去?”
桃施回怼:“那你不也爱慕崔筵吗,怎么不把我直接扔路边等死?”
徐琰叹了口气,“我也想走啊,可我做不到如此冷血。更何况,谁跟你说我爱慕崔筵了?”说道此处,她重重按压了一下桃施的背部,疼的桃施嗷嗷叫。
“都这么说。”桃施想去抓住徐琰的手,可她又看不见,只能白生气。
“嗬,骗鬼的话你也信。我和崔筵一同长大,把他当至亲看待,他娶亲我当然要重视。至于赏花那日我只是想试探一下你的脾性罢了,没想到你还挺能忍。但若你直接与我撕破脸……”徐琰顿住了。
“又当如何?”
徐琰弯唇一笑,“算你有脾性。”
15. 三月桃花雨
夏蝉在琉璃瓦檐上拖出长长的颤音,曲桥下的锦鲤搅碎满池云影,黄鹂鸣啭穿过几层花墙,惊得画眉鸟踢翻笼中青瓷水盂。
桃施一连在徐家歇了两个月,才堪堪能下地行走。徐琰本是高兴的,可这期间,崔筵没送来一封信,京中还在流传几句风言风语,可把她愁坏了。
她瞅两眼躺在贵妃椅上养神的桃施,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一般,蹑手蹑脚的走过去,趴在她耳畔轻声道:“崔筵来了——”
她本意只是想吓唬一下桃施,可没想到她反应也太大了,还没来得及看清她慌乱的神情,就要去扶起她摔下椅子的身体。
“嘶~”桃施叫出声来。现在她被徐琰养的都娇气了许多。
“我可不是有意的哦。”徐琰伸出三根手指发誓,却想到她现在还没复明,又默默放下去。
桃施头一撇,懒得和她计较。在这两个月,这种把戏徐琰不知道用过几次,可每一次她都能上当。
徐琰见她没反应,扯出矮凳坐过去,“小清清,我跟你说件事你别生气行吗?”小清清是她给桃施取的小名,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她十分喜欢这个嫂子。
桃施低应一声,转过头。
“就是……就是崔筵他……”徐琰搅着手指,面露难色。
“你说吧。”桃施还以为她要赶自己走,结果却是崔筵的事情。
“就是他整日流连平乐楼,昨晚还点了十八个舞姬留在房里过夜呢。”徐琰迅速说完,谨慎抬头关注桃施的表情。
她还以为桃施听到这个消息会比方才更激动,哪知她只是浅浅点了一下头。
“你都不担心吗?”徐琰愤懑道:“都说男人花心,我原以为崔筵哥不会这样,没想到竟也是一丘之貉!”
桃施看不见她,可听这声音就能想象到她的表情,一定很精彩,没忍住笑出声来。
“很好笑吗?”徐琰尴尬的捋了捋鬓边,质问道。
桃施嘴角的浅笑未落,将头靠在椅子上,任凭清风吹乱她的发。
徐琰敲响椅背:“喂,那是崔筵呐,你夫君!你都不管管吗?”她双手抱胸,“别到时候娶回来一个小妾你痛哭流涕的过来找我。”
“行,你说我怎么管?腿都走不利索,眼睛还瞎了,能管得到什么?”桃施无奈摊手。崔筵死在外边都和她没关系。
几年前伤过她一次的男人,如今又伤她一次,都不知道她还有几条命够他再伤一次。
说到眼瞎,徐琰有些愧疚,不好意思道:“谁说你眼瞎了?这是可愈的知不知道?”末了,她软下声音,“只是还需要些时间罢了。”
见桃施又不吭声,她脑子里闪过一个主意,赶紧凑上去,在她面前低语几声。
*
“当真要进去?”桃施鼻腔中嗅到熟悉的脂粉味,猜到到地方了。
徐琰点点头,“当然。我打听过了,崔筵就在二楼的厢房内。咱们就是要让他看到你如今的处境,愧疚愧疚,没准儿从此洁身自好了呢。”她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又聪明又机智。
桃施无奈的接过婢女递来的拐杖,撑着腿往里走。平乐楼她来过,对里面的格局还算轻车熟路。
“什么风把您这位大尊吹来了,怎么,今日得空闲?”一道圆滑的女声插了进来,桃施感受到自己胳膊上的重量轻了许多。
徐琰连连摆手,“不了不了,今日我还有事呢。”
那女声还是不依不饶,“害,也是华儿他命好,一进来就跟了你,再没让他服侍过别家娘子。可这惹了不少郎君妒忌,如今他卧病在床,也没个人嘘寒问暖,可把我忧死了。”她掩嘴抽泣几声。
徐琰闻言立刻松开桃施的胳膊,“什么?他生病了?何时的事?生的什么病?严重吗?”
一连串的问题,将那女人砸晕了,她用帕子轻拍徐琰的胳膊,“是生病了,你许久不来,他以为你厌弃他了,也不肯让我跟你说。”
徐琰若有其事的点点头,最近她忙着照顾桃施,是很久没见过他了。
桃施懂事的挪动脚步,“没事,你去忙,我自己去找崔筵就好。”真是天助我也!等徐琰走了,她也溜。
徐琰面露难色,踌躇半晌,还是让婢女陪着她去吧,反正别人夫妻俩的事她也不好掺和。她再三叮嘱,一定要把桃施送到崔筵厢房外面。
桃施闻言,脸耸拉下来,面如菜色的让婢女扶着自己上楼,期间她多次撇开婢女的手都撇不动,最后只好认命。
“崔夫人,就是这里了。”婢女将她领到一间装饰华美的包厢前,里面时不时传出酒杯碰撞和谈笑声。
“嗯,你先下去吧,我自己进去。”
“这……”婢女有些踌躇。
桃施温笑一声,“家丑不可外扬,还请娘子一避。”
婢女闻言只好往外退了几步,说去楼下等她。
呼——
婢女一走,桃施长舒一口气,耳边没听到声响才抬脚想要离开。可这时,包厢的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吓得她捏紧拐杖就窜进隔壁包厢。
隔着木门,她听见几个男人嬉笑碎语,还有一股浓郁的酒香。
“姓崔的也真不要脸,赶在钟老大屁股后面捡东西吃。若不是他有权有势,老子早就和他干起来了,这盗兽案还能轮得到他捡便宜?”
“慎言慎言,这些我们私下说说就行了,不然——”后面便没了动静。
桃施愣了半分神,正欲推门,却听见屋内有粗重的喘息声。
有人?
沉香混着西域龙涎香的气味突然变得稀薄,取而代之的是铁锈般的腥气。桃施捏着拐杖后退两步,柱尾撞上雕花青铜香炉,发出清越的脆响。
东南方传来铁链拖动的哗啦哗啦声,腥风掠过鼻尖,桃施旋身错步,拐杖横扫过虚空,柱头包铜处撞上某种温热的活物。虎啸震得耳鸣,她才惊觉这里竟有虎。
波斯虎的利爪撕开她右臂锦袍,疼痛让她猝然清醒,反手抽出腰间匕首,刀刃沿着兽爪上抬的轨迹斜切,温热的血珠溅在脸上。来不及休息,桃施迅速掷出拐杖,杖身撞上墙壁的瞬间,猛虎果然朝那边扑过去。
就是现在!
桃施忍着断骨的疼痛,拼命推开门往外跑,慌乱中被门槛绊倒,整个身子朝下摔去。可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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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疼痛并没有来袭,她稳稳跌入另一人的怀抱。
她虽看不见是谁,可来人身上的茉莉香甚是熟悉。
“魏茗清?你怎么在这?”崔筵发现重伤的桃施,一记冷眼朝飞雁射去,接着弯腰将她拦腰抱起,急匆匆往楼下跑。
而徐琰也正朝楼上跑去,她方才听见虎啸就知道出了事,赶紧跑过来。就这样两人撞了个满怀。
还在流血的伤口牵着桃施生疼,她没受住直接晕了过去,崔筵来不及数落徐琰,径直越过她向对面的医馆跑去。
好在送医及时,桃施止住了血,现在还在里面昏迷。
“你不是说你们在城外避暑吗?怎么跑这来了?还弄得她一身伤?”崔筵气得身体直发抖,他一闭眼就能想到方才浑身是血的桃施。
徐琰自觉做错了事,低着头不敢开口。
“我叫你说话!”
“是去避暑了,但小清清她失足摔断了腿,身上也擦了伤。我肯定不敢同你说,不然你又要像现在这般骂我。”徐琰瘪瘪嘴,“还有今日,真的是个意外。明明是你要娶一个小妾回家,小清清她坐不住,我就带她过来了,谁知道青楼还有老虎。”
她说的半真半假,盯着鞋尖的绣花,不停扣手指。
崔筵胸腔上下起伏,极力压住自己的怒火,“眼睛呢,为何会看不见?”
徐琰还没想好怎么编,刚想开口,医师就从屋内走出来了,说是桃施醒了。她赶紧将崔筵推进去,“别问了,先去看看嫂嫂才是真的。”
屋内,草药与腥味的味道交杂在一起,让人一闻就想作呕。昏黄的灯光下,床上的褥子隆起一块。
徐琰见了躺在床上的人,跃过崔筵小跑过去,捏住小手关心道,“小清清,你现在感觉如何?”
桃施头还是混混沉,喉咙里也卡着血腥,闻言也只是摇摇头。
徐琰还以为她说自己要不行了,神色一变,扯着一旁医师的耳朵,咋咋呼呼:“不是让你治吗,人怎么会不行?我要你有何用!”
医师被扯得嗷嗷叫,话还没说完另一只耳朵又被扯住了。
桃施被吵得头更痛了,想抬手阻止却又分不清方向,手就这么悬在半空中。
崔筵面无表情的将吵闹的两人赶出去,又拿东西将门抵住,才回来握住她的手。
感受到手上的温热,桃施一愣。她知道徐琰的手没这么大,也没有茧。
“你先好好休息。”崔筵将手小心放下,坐在床沿翻阅桌上的药材单。屋内一时安静了下来,只有药水沸腾的咕噜咕噜声。
桃施知道他没走,慌乱与后怕逐渐攀上她的心。她不知道徐琰跟他是怎么解释的,自己有没有暴露,更不知道若是他没来,自己会不会羊入虎口。
时间过了很久,久到桃施又要陷入沉睡才听见身边人开口道:“等你病养好我带你去扬州玩吧。”
桃施拧眉,以示询问。身旁人像是看出她的微表情,补充道:“我要去查案子,那里刚好有位神医,顺便带你去治眼睛。”
她点点头,身体的疲惫让她很快陷入梦乡,连身边人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16. 三月桃花雨
在医馆的日子如流水般飞逝,桃施靠在立起来的床板子,扳着手指。
再过几日便是五月初五,端阳节。届时藩王会从庙中回府,姓崔的肯定要将她搬回去。
至于为何说搬,是因为桃施的腿被几块木板子定住了,动弹不得。
经过这几日与崔筵的相处,桃施心里隐隐有了猜测,那就是崔筵并没有发现她的身份,这日子还得照常过。
她长叹一口气,看来出逃得提前谋划了,最好能悄无声息又理所当然的消失。可目前最紧急的事情还是她的眼睛。
十八年的日日夜夜,因为一场意外,却只剩下夜。
木门被推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外头的暑气一下就窜了进来。
“夫人,该喝药了。”来人是阿圆,这几日她以泪洗面,眼睛都哭肿了,可这些桃施根本看不见。
桃施收起脸上的落寞,将白瓷碗接过,顺着碗沿搅拌汤汁,“夫君今日可会过来?”
自从她来了这医馆,崔筵便命人搬了软榻在旁边,若是没公务他就在此休息。
阿圆擦擦脸上的泪痕,“来的,主君还说今日要将您给接回去呢。还有夫人也说要来。”
夫人?
桃施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夫人指的是魏夫人。一说起她就来气。那日她来探病,攀着她的手哭着说卖狐皮的商贩一夜之间消失了,她端阳过后要随魏父北上,想找桃施借来那狐皮撑撑场面。
可那狐皮早被桃施典当了,她哪里拿的出。她迫不得已说是为了补贴家用,拿去当了。恰巧崔筵推门而入,意料之中的被他数落了一顿,说藩王府克扣她银钱和吃食了吗,还要她去典当银子补贴家用。
想到这,桃施啪的一下放下碗,“不见不见!跟母亲说,我身体不便,等我康健了些再去给她问安。”
阿圆被这举动吓到了,尽管不知两者有何干系,但还是点点头,拿着碗下去了。
黄昏一刻,崔筵踩着暮色进门。回府的马车早就备好,就剩里屋的人了。
桃施的小腿绑着木板,他只能从大腿使力,另一只手护住她的腰,调整半天找到令两个人都舒服的姿势后才将她抱起。
“别乱动,抱紧我。”
桃施双手交叠在一起,圈住崔筵的脖颈。他说话的温热萦绕在她面庞,莫名有些燥热。她垂脸不语。
马车开的很慢,却也很平稳,桃施闭着眼睛仔细聆听。鼻尖嗅着艾草与粽子的混合香气,耳旁突然传来人群中迸发的爆笑声,听起来像是在斗百草,热闹极了。
及至府上,坐在一旁的崔筵才开口道:“我拒了宫宴,今年端阳,咱们一起过。”
每年端阳,宫中都会设宴宴请大臣与官眷,按理说藩王和崔筵都应在被邀请之列。
桃施点点头,不知为何,失明后她的情绪一直高涨不起来,更没了陪他演戏的心思。
府门外,藩王亲自出来迎接。他瞧见桃施的眼睛和身体,大力锤崔筵的肩背:“怎么搞得这般严重,定是你没护好清儿。”说完,又痛心疾首的告诫崔筵一番。
崔筵被吵得心烦,正欲开口,藩王却突然凑到他耳旁:“清儿还能生育否?”藩王粗狂惯了,即使尽力压低自己的声音,却还是被一旁的桃施听见,她面色一变。
崔筵烦躁的点点头,藩王这才大手一挥,负手离开。
“父亲他也只是抱孙心切,你别有压力。”崔筵望着她沉着的脸,柔声说道,手刚要碰上她的胳膊,却被桃施不动声色的别开。
虽然小腿上绑着木板,但借着拐杖,她勉强能自主行走。但崔筵哪能依她,见她磕磕绊绊走几步,直接上手将她打横抱起。
突然的失重让桃施慌乱不已,她赶紧抱上崔筵的身体,稳定下来后拼命捶打他的背,眼泪打湿了蒙着眼睛的布条,喉咙像被挤着发出声音。
这样的情绪失控,在她生病期间不知发生了多少次。但每一次即使被打得再疼崔筵也没松开手,反而抱得更紧,直到将她放在床榻上。
卧房里的陈设变了许多,软榻被挪到床边,方便他照料。
“你先休息一下,我去盯着你的药。”
桃施听到了也不回答,将头靠在床柱子上,窗外的月光射进来,落在她脸上的泪痕上。崔筵就这么看着她,好半晌才挪动脚步。
他刚踏出门槛,飞雁就急匆匆从屋外跑回来,他赶紧用食指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带着飞雁回了书房。
“主君,夫人和徐娘子并没有出城避暑,而是一直呆在徐府。”飞雁抬眼看了眼崔筵,顿了一下才道:“我们出案子那日夫人也出了府,第二日夫人就在徐府住下了。”
*
五月初五,寅时三刻。藩王府东南角门轧轧开启,八名青衣仆役抬着浸透晨露的青石条,沿着九尺宽的墁砖主道蜿蜒铺陈。阿满立在垂花门下,盯着小厮将新采的菖蒲悬于门廊之上。
内院卧房,崔筵正弯腰替桃施描粉黛,他抖了抖匣子里放着的香囊,小心的替她缠上,又取下另一只缠在自己的蹀躞里。
今日府上的收的礼多,他还要去盯着退礼的流程,都是些高阶大官,马虎不得。
“你就在这呆一会儿,等阿满她们忙完过来引你去荷花亭晒太阳,或者等我回来可好?”
桃施现在只允许阿满阿圆和他近身,其余人哪怕是路过都会被轰走。
“嗯。”
看见她轻轻点头,又确认过拐杖的位置,末了再叮嘱几句,他才肯离开。
屋内的金丝楠木香案已陈上五供,雕金炉吞吐着苏合香,两侧琉璃盏盛着西域葡萄酒。
桃施坐着等了半晌也不见来人,才伸手试探拐杖的位置,摸到它就像是摸到了主心骨。
瓷盘里的葡萄是阿圆新冰镇过的,凝露沿着盏壁爬进指缝,让她想起崔筵第一次为她梳妆额上的汗。
他不会梳妆,又不肯假手于他人,为此前几次她遭了老大的罪,等的也是不耐烦。后来他逐渐摸到了窍门,又捧来冰镇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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萄给她解闷,这才好些。
桃施想,若她不是桃金娘,崔筵或许是一个挑不出毛病的佳婿。
她颤着手,抚上自己的眼睛,又轻拂过腿上的木板,一只手端着葡萄,另只手撑着拐杖就站起来。
又不是不能走了,干嘛事事都要等着别人来帮她。
出了房门,转过几块凸起的莲花池地砖,就该是荷花亭了。此时阳光正好,空中弥漫着淡淡的艾草香,桃施微微昂起头,感受着光。
突然,她左脚掌踩空在第二级台阶上,整个人猝不及防朝后倒,屁股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上,白瓷盏撞击青石板的脆响,惊飞了池畔白鹭,回廊上关着的画眉鸟也扑腾起翅膀。
某一颗爆裂的果肉溅到脸颊时,桃施嗅到清甜的香气,她突然想到年幼时山上的孤童失手打翻的那枚琉璃盏,是她的第一个生辰礼。盏壁破碎的声音,竟意外的与此时重叠,却突然变成尖锐的银铃散落。
崔筵站在荷花池外,淡漠看向倒在地上的桃施。只见右手死死攥着白瓷碎片,碎渣刺进掌纹渗出鲜红血液都不曾喊疼的她,却在捡起滚落的葡萄咬进嘴的那一霎那泪流满面。
他缓缓走进,也学她坐在地上,勾手拭去她脸上闪着光的泪痕,“又不是治不好了,哭什么。”
崔筵谨慎的将她被割伤的手掌打开,正要将瓷片挑出来,却被猛地抱住。桃施下巴靠在他肩上,双臂紧紧圈住他的躯干,埋头抽噎,声音细若蚊蝇。
崔筵揽住她,轻拍她的背。
像是被打开了什么开关,桃施压抑许久的情绪突然在此时爆发,身体颤抖的难以自已。
完事赶来的阿圆一愣,看见桃施鲜红的手掌和满地碎瓷,登时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赶紧去将药膏拿来。
……
崔筵挽的头发不牢,桃施坐在亭中被风一吹全都散落在肩上,又随风飘起。她忽然轻笑道:“崔筵。”
“嗯?”正在埋头清理伤口的崔筵闻言抬眸,也发现了,不禁莞儿一笑。
“我现在的头发是不是乱糟糟的,像个疯婆子?我方才还哭了,肯定更丑了。”桃施突然有些后悔。
“不像。”
桃施一愣,还没开始欣喜,就听他补充道:“像个美婆子。”
也许是风太大了,她没听清,以为他说的是“媒婆子”。顿时脸耸拉下来,等他处理完,无情的收回手,双手抱臂,愤懑说:“去你的媒婆子,就算是媒婆子那也是最美的媒婆子!”
崔筵哑然张开嘴,反应过来她听岔了,倒也没纠正,把十指交叉着搁在她的肩上,温和道:“嗯,你最美了。”
他一说话,热风混着暑气吹到桃施的耳畔,有点痒。她耳垂一热,把头偏到一边,并不回答。
崔筵也没再说话,只是顺着她的视线,望向面前迎风摇晃的,亭亭玉立的,满池的荷花。
徐琰一来便瞧见这样羡煞人的场景,前几日被崔筵拷问责骂的心情也轻了许多,踮着脚尖走上前去。
17. 三月桃花雨
“小清清~我来喽~”徐琰将手上的木匣子提起来,嘴角弯弯。
听这声音,桃施就知道是她,心里有许多疑问呼之欲出。她本以为徐琰在她面前,一伸手却摸不到什么东西,好在她的手并没落空,被崔筵紧紧握住。
“咦~你俩怎么这么恩爱,都快赶上伯父伯母了。”徐琰将木匣子打开,用七彩琉璃盏盛着的几块莲花糕点被她拿出来,“快尝尝,共美楼的糕点。”
桃施点点头,在崔筵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拍了拍她的大腿,徐琰立马就懂了,回拍桃施的手背。
“崔筵哥,你去给我们拿两份酥山呗,这天也太热了。”说完,徐琰朝脖颈处扇扇。
崔筵刚想开口拒绝,却被徐琰一把拉起来,推到亭外,“快去快去吧,别把我嫂嫂热死了。”
现在的阳光有些炽热,崔筵有些睁不开眼,他伸手挡光,一抬眸就看见亭外站着的飞雁。得到暗示后,抬步跟上。
送走了崔筵,徐琰着急跑回亭中,牵住桃施的手,“小清清找我何事?”
桃施道:“那日回去,崔筵可有问过你我的伤?”
徐琰眼珠子一转,掰了块酥饼放在桃施嘴中,“当然。”她故意低沉着嗓音:“他可恶极了,关我禁闭,禁我吃食,直到我说出真相才肯放过我。小清清你摸摸我,都饿瘦了许多呢。”
桃施感受到手上柔软的触感,没心思去对比,直截了当道:“那你可有说出实情?”
“当然没有!”徐琰认真道:“毕竟又不是真有亲缘关系,他最多关我两天,只要我闭口不言,他能奈何得了我?”
桃施闻言,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嘴角总算荡开一丝笑。
徐琰见她笑了,靠着她的肩羡慕道:“小清清你是不知道,自从那日你受伤后,崔筵哥日夜不断的悉心照料惹的不少未出阁的小娘子艳羡呢。大家都说你好福气,都传到圣上耳朵里去了。”她突然凑到桃施耳边:“说他德行好,要升他的官儿呢。”
桃施回忆起这些天的点点滴滴,他的确挺有耐心的,一句嫌弃话都不曾说过。她无意识的弯起嘴角。
恰巧这时,崔筵端着两碗酥山过来,徐琰怯怯瞅他一眼,赶紧端过一碗堵上自己的嘴。她急匆匆扒拉两下,就起身告辞,惹得桃施眉头一皱。
“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
徐琰羞赧扯扯她的衣袖:“小清清你还不知道我嘛,今日约了小郎君听曲,要是去晚些,又得哄半天。”
话音刚落,一旁的崔筵重重咳嗽两声,徐琰赶紧拉过婢女告辞。
婢女被猝不及防的一拉,脚下还没站稳,没忍住叫出声。徐琰又挨崔筵一道骂,悻悻的走下台阶。
出了荷花亭,徐琰嘴角的笑意淡了,取而代之是一脸愁容。婢女探头一问,“娘子方才为何不告诉崔夫人真相?”
徐琰瘪瘪嘴,“你以为我不想啊,还不是那狗屁崔筵逼的。”她回想起前几日的惨绝人寰,现在都有些后怕。只好在心里默默道: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被逼无奈,要找就找你夫君吧,我也不想伤了我俩的感情。
*
徐琰一走,亭子里就冷清了下来。桃施伸手想去摸酥山的碗,那碗却被崔筵拿走了。
“少吃点凉的,对身体不好。”说完,他将酥饼往桃施手边推,谁知桃施摸到是酥饼后干脆不吃了。
崔筵耸耸肩,从袖口拿出五条彩色的绳子,又将她的右手放在自己怀中。
“这是?”感受到手腕上的异样,桃施心里隐隐有了猜测,果然下一刻就听见崔筵说道:“五彩绳,辟邪用的。”
桃施没想到崔筵身为王室贵胄竟也信这些东西,她极力压下向上翘的唇角,纤细的手指抚上编好的地方。
往年端阳,老大都是赏他们点银钱,让他们下山自己玩。她体弱,又是个女娇娥,回回的银钱都会被抢了去。她只能摸着空空的肚子,游荡在喧嚣的街市上,看着窗内的其他人饮雄黄、编五彩和簪花互看。
如今,她也是那窗中之人了。
想到此处,桃施心里不禁柔软起来,她用力嗅了嗅空气中淡淡的荷花香,想留住这片刻的美好。
午膳是同藩王一起吃的,他倒是缄默许多,也不知是不是被崔筵提点过,吃完就说次日要回山上住。
桃施本想开口挽留,可他态度坚决,说什么也要次日回山。她只好败下阵来,吩咐阿圆去给他装一点滋补的药材。
因为这场插曲,这顿饭吃的不怎么尽兴,桌上的菜品都没怎么动就被婢女撤下。
“我还有点公务要处理,你……”饭后,崔筵将桃施扶起来,面色有些为难。
“哦,我没事,你去忙吧。我自己去亭中坐会儿。”桃施生怕耽搁了他,赶紧摆摆手。
崔筵盯了眼她身后的阿满,这才抬脚转身。眼睛看不见了,想必不会再乱跑了。
他刚走没多久,桃施就弯唇朝身后一笑,“母亲不是送了香梨过来嘛,帮我送去小庖房?”她生病的日子,崔筵这般妥帖细心,没道理她不感谢的。
阿满一愣,赶紧点点头,扶着桃施往小庖房走。
“生地、葛根、姜汁、贝母、麦冬、萝卜……”桃施每说一个东西,阿满就朝里面加什么,“哦对了,再加点蜂蜜,这样就甜了。”
桃施摩挲着找到汤匙,搅动锅里的胶状物,小口舔了舔,满意点点头,“阿圆,帮我盛起来吧。”
阿满闭了闭眼,无奈拿过瓷碗,一边盛一边道:“夫人,我是阿满,不是阿圆。”
“好好好。”桃施才不会注意这点小节,满门心思都扑在面前的这碗秋梨蜜膏上,还要亲自端过去。
阿满赶紧叫来阿圆,一左一右的护着,生怕她又摔着。
要去书房,必须要穿过白日的荷花池。此时月上枝头,银辉落了满地,为那些浅粉的,半白的,藕荷色的花苞披上鲛绡,可谓是天上人间。
桃施又忆起荷池的清香,立马便让阿满去采几支半开的放在托盘中,她记得书房里有一只闲置已久的花瓶。
走过一座短短的木桥,便是崔筵办公的书房。桃施嘴角的浅笑一直都没落下,她突然转头,有些娇羞,“你们就在这等我罢,我去送完就回来。”说罢,她松开一只手提起裙摆就往里走。
阿圆本想悄悄跟上,却被她发现,最后只好灰溜溜的回到原地。
桃施的长有薄茧的手触上书房的门,心跳有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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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是她第一次给别人做东西吃,也不知道合不合他胃口。
敲了半晌也不见有人应声,桃施只当他去出恭了,小心翼翼的越过门槛,凭着记忆将托盘搁置在书桌上。
她伸手摩挲着一旁的书柜,如果她没记错,那花瓶应该就在此处。可是在哪呢?
还没摸到花瓶,可一想到待会儿崔筵看见荷花的神情,桃施就隐隐有些期待。现在的心情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
“在这!”她小声惊呼,赶紧折过身将托盘上的荷花拿过去。
可花瓶实在塞得太深,她不好放花进去,只好又将花放在地上,将花瓶搬出来。
突然,西南角传来木板推动的声音,接着就是一道直刺脊背的斥责声穿透耳膜,“你在干什么?”
怀中的花瓶本来就重,桃施又没力气,被这么一吓,花瓶瞬间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破碎声。
窗外枝叶停止晃动,周遭像是被凝住,桃施愣在原地,后颈先感受到气流的涌动,接着发尾被轻轻撩起。
随着一股淡淡茉莉香袭来,桃施瞬间反应过来是谁。嘴角的笑还没荡开,就被重重往后推,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推到地上,断了的腿钻心的痛。
“谁允许你过来的!”崔筵眉头拧成川,不顾倒在地上的桃施伸手就要去捡碎瓷片。
桃施错愕,心里还有些侥幸,尝试撑地站起来,轻声说:“崔筵,是你吗?”肯定不是崔筵,他才不会这般凶她。
一心扑在碎瓷片上的崔筵哪里还有空理她,为了装碎片,甚至不惜将桌上的秋梨蜜膏拿走,取下托盘。
“来人!”他扬声朝外喊道,“将她给我带走!”
她是谁,不言而喻。
这下桃施听出了声音,慌了神,拿起一旁的拐杖就要朝崔筵摸过去,“夫君,这花瓶是我不小心的打碎的,为何要赶我走啊。”
门被推开,阿满一进屋就看见崔筵掐住桃施的脖子,将她抵在墙上,眼神狠厉的说道:“为何?我倒要问问你为何假扮魏茗清嫁进崔府,嗯?桃金娘。”
桃施被卡着脖子,脚悬在空中,白皙的小脸被掐的见了紫,一直喘不过来气。
似是瞥见门口的人,崔筵嫌恶般松开手,她这才得以喘息。
“真正的魏茗清找到之前我不会动你,但你若是想耍什么心机,别怪我翻脸。”崔筵轻拍手上莫须有的灰,上下审视她一眼,“说过会治你的眼我也不会食言。”说完,他瞪了一眼阿满,示意她赶紧拖走。
不知从哪的穿堂风将桃施的衣裙吹起,显得她更为单薄,她凄凉一笑,“发现我不久了吧,那为何前几日对我照料有加?”
那时她还以为能一直这样下去,没想到都是假象。她在心里冷笑一声,她不过是崔筵用来营造好名声的工具,借他向上爬的。
崔筵盯着桌上的碎瓷片,头也没抬,“稳住你的权宜之计罢了。”
桃施用力擦干脸上的泪痕,“好一个权宜之计,崔筵,我不信你没对我动过一丝情谊。”说罢,她扔掉拐杖,摔开阿满伸过来的手,高昂着头往外走。
刚要踏出门,又折返回来,将桌上的那碗秋梨蜜膏摔碎在地。既然你不稀罕,碎了算了。
18. 三月桃花雨
那日之后,桃施就被锁在了卧房,除了每日的餐食和隔日的换药,门就不会被打开。
前几日,她还盼望姓崔的发现真相后会将她放走,认清现实后,反倒是吃的更多了。反正先将自己身体养好才是硬道理,不然等崔筵过来杀她,她别跑都跑不掉。
好在她的腿已经能进行基本的行走,眼睛模模糊糊的刚能见光,再加上昨晚阿满偷偷告诉她三日后崔筵将要启程去扬州,届时会把她带上去治眼睛,压抑许久的心情大好。
“呀——”她长舒一口气,将贵妃椅搬到窗边,闭着眼聆听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雨珠最初沿着飞檐的铜铃滚落,叮叮咚咚像谁在慢条斯理地解玉带扣,渐渐地便成了万千蚕蚁啃食桑叶的沙沙声。
“夫人,奴婢给你送药来了。”
她现在能清楚的分辨敲门之人是阿圆,保险起见,还是摩挲着将宝石匕首藏在身上,给眼睛蒙上布条才起身。
随着门被打开,一股凉风吹进来,鬓角的一缕碎发被吹起,桃施往后挪动脚步,好让她进屋。
药碗搁在案上发出清脆响声,她凝神数着阿圆的脚步声。烛火在铜雀灯台里摇摇欲坠,隔着蒙翳的望去,那些光晕如同蛛网里的萤虫。
“夫人,喝药吧。”阿圆的声音很轻,她素白的手指贴着碗沿推过来。
桃施点点头,她知道崔筵命她们盯着自己喝完药才能离开。
窗牖突然被狂风吹开,暴雨裹着栀子残瓣扑进来,她闻见白芷与当归的苦香里混着腥臭味,猛地一抬头,一抹刺眼的亮光就朝自己刺来。
桃施侧身躲过,手上的青瓷碗应声落地,她将匕首从袖口中抽出,擦过衣襟发出细微铮鸣。
“你看得见?”
窗外闪电劈开云层,屋内亮堂了一下又暗去。阿圆突然抓住桃施的手腕往榻上按去,伸手拔出她袖口的匕首,刀刃割破帐幔的裂帛声里,她的脖颈抵上一处冰凉。
“我家娘子去哪了,说!是不是你把她杀了?”阿圆发狠的喘息喷在桃施耳畔。
桃施唇角一勾,伸出一只脚,用尽十足的力气踢向她的腰腹,趁她吃痛躬身的片刻取下脖颈处的匕首,翻身压在她身上,“就你也配暗杀我?”
和她们相处的第一次她就知道两人都会武功,阿满武功不在她之下,而阿圆却是个半吊子,唬唬别人还成,她?简直是痴人说梦。
暴雨冲刷着檐角铜铃,桃施反手抵住她的脖子,“你以为我想吗?好好的日子不过,偏偏来这以身伺虎?”
桃施想起这段时间的遭遇就是一股火气,对着木板床就是一踢。
阿圆两只手都被桃施扣住,怒瞪着吼道:“那我家娘子究竟去哪了,她不可能会丢下我的!一定是你!”她伸头想咬住桃施的胳膊,脖颈处的刀刃又深了一分,渗出点血丝。
一记闪电劈下,照亮阿圆瞪大的瞳孔。桃施冷着脸侧头,眼上的布条被风吹起,窗外有人。
果然,下一秒大门被踢开,还没来得及松开底下的人,桃施就被一股大力甩开几丈远,后背猝不及防的撞上坚硬的墙壁,那把匕首随之落在地上。
面前的阿圆突然蹲在地上,捂着脖子痛苦:“主君救奴婢,快救救奴婢吧。奴婢方才给夫人送药,哪知夫人以为奴婢要害她,说要杀了我。”
她哭得鼻涕横流,看起来跟真的一样。桃施嗤笑一声,她平素最瞧不上这些下作伎俩。
崔筵捡起镶满宝石的匕首,一步一步朝她缓缓靠近,直到快要相贴才停下脚步。
“也是,桃金娘本就有此本事,眼睛瞎了还能害人。”崔筵唇角掀起讥诮的弧度。
桃施回怼,“我没有!”
崔筵用力将匕首插进一旁的木桌,厉声道:“就算她就地杀了你,我也不会多说一句,作恶多端到罄竹难书之人本就该下地狱!”
桃施别开脸,却被他用力钳住,逼她看向自己,“看着我!说话!”
温热的鼻息扑在她脸上,她绷着脸:“是又怎样。对我来说,不正常吗?”
不用说她都知道自己臭名远扬,明明是去偷叛贼贪官的罪证,却被说成连妇孺都不放过,明明从未杀过人,却被说成丑陋不堪,双手沾满鲜血。这些污蔑的话她早就听够了,却不知为何这次会这般难受。
崔筵冷哼一声,“你也真会作贱自己。”说罢,他松开因用力而发白的手,转身朝门外走去。在即将踏出门的前一刻道:“三日后我会去扬州,记得收起你的情绪,好好扮演你的角色,不然休怪我翻脸。”
他一走,飞雁也跟着将阿圆背出去,重新将门锁好,屋内又陷入安静。
桃施昂起头,喉结滑动,模糊的视线里只有那盏铜雀灯台。
……
连日的阴雨将朱雀大街泡成青苔色,马车描金车辕裂开的细纹里渗出陈年松脂,茜纱车帘被风掀起时,漏进的阳光在紫檀小几上割出菱形囚笼,正好框柱那碟金线油塔。
崔筵捧着卷宗细细看着,没分出一点眼神在对面歇息的女人身上。
不知为何,计划中的乘船变成了坐车,用在路上的时间线又被拉长。桃施觉得半年的都过去了,一问车夫才过去了半个月。
桃施靠在车窗边,盯着远处的落日融山,拿来桌上的狼毫在纸上涂涂画画,这是远行的第十八个艳阳天。她的眼睛已经能模糊看见一些东西,腿也能跑能跳,但最好不能别人发现,特别是某人。
在确定崔筵目前没对她起杀心后,她恢复了以往的性子。尽管总是热脸贴冷屁股,但看崔筵吃瘪,在外面又拿她无可奈何的样子就开心。
反正等去扬州彻底治好了眼睛,她就出逃,现在能恶心他一日便是一日。
前面的车夫突然勒紧缰绳,案头半盏残茶在倾斜中画出咒符般的轨迹,桃施赶紧扒住车框,才没往后摔去。
“怎么回事?”崔筵冷声道。
“郎君,前面的山滑下来许多石块,挡了路。”
这时,飞雁也勒马转回来,“主君,先在车上住上一夜,我这就去将前面的石头搬走。”这次是低调出行,除了飞雁和桃施,崔筵并没有带其他人,连车夫都是每到一个县临时雇的。
崔筵闻声不咸不淡的点点头,又拿出卷宗仔细翻阅。
桃施嘴一撅,自顾自掀开车帘。
“哇~这么多石头你一晚上能搬完?”她张目结舌,眼前哪是滑下来几块石头,而是半座山吧。她可不信飞雁能有这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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耐。
桃施折过身,推搡着崔筵的手臂,“夫君夫君,要不咱们下去找一家客栈住?天都快黑了,遇上歹徒就不好了。”
崔筵冷眉一皱,嫌恶般的撇开她的手,“我都说了多少次了,别对我动手动脚。”
桃施却不恼,笑嘻嘻道:“我也是在为夫君着想呢。”实则不然,她实在不想跟崔筵一起挤一晚上马车。
前面的车夫也见那石头一时半会儿也搬不完,附和着劝上几句,他想赚钱,可不想陪命啊,别到时候真遇上歹徒了。
飞雁见崔筵被两人夹击,赶紧翻身下马,“夫人还是在马车上歇息一晚吧,这附近都没有人烟,哪里还会有什么客栈。”
桃施伸手指向车窗外,“喏,那不是有人在生火吗?”她方才可看见半山腰处有烟雾,但可不敢保证就是炊烟。
众人朝她手指的地方看去,果然有炊烟缓缓升起。
崔筵看了眼天色,只好命车夫往后边那条小路开过去,在那里暂住一晚,又吩咐飞雁去下面的小镇招来人手,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些碎石清理掉。
桃施见得了逞笑眯眯就要去牵他的手,在他挣脱之前飞快道:“是你说的出门在外要恩恩爱爱,更何况……”她指了指被麻绳拴住的脚踝,一脸无奈。
半晌没见他回答,她撅着嘴,“待会儿下了车要是被人看见我被你……”反正我话只说一半,领不领会的到就看你的造化了。
崔筵这段时间已经被她逼的没辙,趁替她解开绳子的的间隙趴在她耳畔厉声道:“你别太过分……”
后头的话还没说完,马车突然动起来,崔筵没找到支撑点就要朝桃施身上倒。意料之中的柔软并没有来到,反而是脸朝木榻摔了个狗吃屎。
“嘶~”
桃施在心里鄙视他一眼,呵,疼不死你。在崔筵爬起来的一霎那作势要去扶他,故意腻着嗓子:“哎呀,夫君怎么摔了,疼不疼啊,妾身好心疼的~”
崔筵窝着一肚子火,脸绷得很紧,打掉她伸过来的手,自己撑着站起来。
见他小麦色的脸都撞的有些红肿,桃施背过身偷笑。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真当我是吃素的吗?
车夫御车技术很好,即使是很陡的下山路都开的很平稳,半盏茶的时间就到了半山腰的那间小木屋旁。
桃施挑了一下眉,无声询问,这玩意儿能住人?
即使她看不真切,但这个轮廓也实在不能住人啊,都塌了。
面前的屋子与其是木屋还不如说是掺了几根木头的茅草房。那泥墙吸饱了水,裂缝里渗出浑浊的泥浆,顺着墙根汇成一条歪歪扭扭的小溪。
她咳嗽几声:“没听见有人声啊,该不会没人吧?要不咱们去山下市镇上住吧。”说着就要拉着崔筵往下走,却怎么也拉不动。
崔筵将她身体摆正,“屋里有人,更何况你不是非要来这住吗,做夫君的自然不能驳了娘子的面子。”
言语间,一个不足五尺的小女孩从木屋的另一边走出来。女孩儿脸上沾了泥,身上的衣裳因为补丁而看不清本来的样子,一双鹿眼谨慎的盯着他们。
她的手臂抖得厉害,拿着一根小木棍指着崔筵,声音颤抖:“你们是谁,为何在我家?”
19. 三月桃花雨
“我们路过此地,想来借宿一晚。”崔筵躬身行礼。
话音刚落,屋内就传来一道沧桑的声音,“梨儿,是你回来了吗?”
小女孩赶紧偏头扬声:“阿奶,是我,你别担心。”她声音稚嫩,与屋内有着鲜明对比。
屋内没再传来声音,只有顶上那虚弱缥缈的炊烟。
“我们是从长安来的夫妻,准备去江南做生意。这是我的户籍,若是小娘子不放心可代为保管。”崔筵将户籍递给那小女孩,又挽住桃施的手。
小女孩上下扫过一眼户籍,眼神中的胆怯终是少了几分,她又盯着一旁的车夫,无声询问。
“这是驾车的车夫。”
得到回答后,小女孩才点点头,绷直的背才松下来:“我家这般残破,你为何不去山下的客栈住?”
崔筵从容不迫,“这里离上面的大路近,赶路也方便,而且住一晚我可以给你五两银子。”他顿了一下,“若是娘子不愿,那我也只好下山了。”
小女孩惊呼一声,一晚上五两银子!山下的客栈住半个月才三百文!她转头看向身后被暴雨冲倒的屋子,在崔筵转身前赶紧招手。
“谁说我不愿了,快进来吧,夜里风大。”女孩正说着就要放下背篓,崔筵快步走过去接下,问过一句就朝右边的庖房搬。
小女孩瞧见他身后的桃施,上前牵住她的手,“娘子,我来扶着你吧。”
桃施一愣,小女孩的身高还没到她腰,手上却布满了老茧,像个干多了农活的老翁。
木屋里面同外面是两种光景,矮柜上放着几束颜色各异的野花,柜子的边角都被人用布条包上,连耕种农具都被摆得整整齐齐。
“梨儿,来,喝粥。”八旬老妇颤巍巍端来一只有豁口的陶碗,浑浊的汤水映着桌上将熄未熄的烛光,清可见底的米汤里只浮着三四颗米。
牵着桃施的阿梨赶紧跑过去,扶着老奶,“我都说了多少次了,等我回来再来舀。”说罢,她夺过老妇手中的陶碗。
老妇枯枝似的手指在补丁缝起来的围裙上蹭了又蹭,被说的有些无措。
这时,崔筵也推门进屋。方才他放完背篓就让车夫下山去找客栈住,他知道这里挤不下这么多人。本就想让桃施过来吃吃教训,可他没想到屋内比他想象的还要破。
“梨儿,是不是有外人?我这就走……这就走……”老妇说着就要背身往泥灶上走,却被阿梨拉回来。
她有些歉意的对桃施二人道:“家中只有我和阿奶,你们饿了吧,她厨艺不好,你们莫要嫌弃。”说罢就要去庖房盛粥过来。
崔筵瞥见桌上那碗米汤,几乎是查不可觉的皱了一下眉头,“不必,我们在外面吃过了。”
桃施疑惑的偏头对着声源,无声询问,我们什么时候吃过了?
崔筵将她的头掰正,看向一旁摆满了碎布料的竹床,“我们今晚在这睡?”
屋里的烛光很暗,墙壁上褪色的年画早就被潮气泡的看不清模样,露出斑驳的黄土墙。
阿梨刚将老妇扶到凳子上坐下后,赶紧小跑过去腾出一张床出来,又放下洗得发白的窗帘挡在两床之间。
“你们睡里面那张吧。”
桌上的烛灯没撑到一盏茶的时间就灭了,黑暗中,桃施将眼睛上的布条取下,摩挲着爬上床。
早知道在这也是和崔筵挤一张床,她就不会非要来此了。
竹床上的稻草垫子早被压成霉黑的薄片,一翻身,陈腐的草木气息混着潮湿的霉味往她鼻腔里钻。桃施紧皱眉头,双臂抱着自己缩在角落,听着饭桌那边婆孙细碎的对话声。
而她身边的人像是睡着了,一声不吭。桃施冷哼一声,没想到崔筵的适应性还挺强,在这种环境也能睡着。
又翻了几次身,还是睡不着。桃施嘟囔一句,正准备翻最后一次身之时,屁股被人狠狠拍了一下。
她吃痛叫出声:“死崔筵,你干什么啊!”
“别乱动。”他的声音很低沉,“睡觉。”
“饿——”桃施揉了揉屁股上的软肉,拖着长音。
崔筵拿她没办法,从怀里掏出一小块包着的肉脯,“赶紧吃。”
桃施咬了一口才知道这是什么,有滋有味的吃着。可鬼知道怎么吃完了还是睡不着啊。好不容易眯一会,就被老鼠走路的声音吵醒,次日天还没亮她又被帘子对面窸窸窣窣的动静吵醒。
她一下坐起来,烦躁的揉了揉被子,转头看向一旁闭眼睡觉的崔筵,一下更烦躁了,直接一脚踢过去。踢完整个人都清醒了,直呼完了完了。好在男人并没醒。
“阿婆,我去茅厕,睡吧睡吧。”耳畔传来女孩轻柔稚嫩的嗓音。
桃施知道是阿梨醒了,干脆也起床,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谁知刚要起身手腕就被拉住,她转头一看,崔筵正睁着漆黑的大眼睛瞪着她。
“我去茅房。”她无奈摊手,手腕上的力道才松了些。
“你也要去茅厕?”窗帘被掀开,阿梨探出个头,“那跟我一起来吧。”
桃施在心里感激一万遍阿梨,迅速撇下崔筵的手跟了上去。你是不是傻,还没治好我的眼睛,我能跑到哪里去?
“你叫什么名字?”桃施凝神想了想,“昨晚听阿婆叫你阿狸?阿离?”
阿梨垂眸,“梨花的梨。”
“大名呢?”
“我没有大名。”阿梨突然抬头,一双清澈的眼睛盯着桃施:“父亲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被抓去做了壮丁,而母亲生下后我就跑了。阿奶不识字,听别人在河畔念诗,才给我取了阿梨。”
桃施怔住,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一个没留意脚就踩空了。
“娘子小心点,都是泥巴路,别磕着你了。”好在阿梨伸手的及时,这才没摔在地上。
“里面就是茅厕了,娘子你去吧。”一路上,阿梨的手就没有松开她过。
桃施疑惑转头,“你不是也要上吗?”
“骗阿奶的话你也信?”阿梨弯起唇角,“要不要我进去帮你?里面没蜡烛。”
“可别,我也是骗他的。”桃施放低声音,指了指屋内。
阿梨唇角的消息愈深了,她折身去将镰刀和背篓取出来,“那娘子自己慢慢玩,我先去干活了。”
“别——”
桃施伸手阻拦,抬起脚步,却不曾看见下面的台阶,吓得阿梨赶紧走回来拉住她的手,“娘子都看不见了还不会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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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下头的路?”
她瞅了眼桃施的眼神,赶紧噤声。
桃施摇摇头,“我和你一起去吧,应该离天亮还早。”模糊的眼睛透不进一点光,她就知道天还没亮。
阿梨看样子想拒绝,纠结半晌,才无可奈何将桃施扶下来,“那娘子可要当心些,我家的田可远了。”
桃施本以为她在说笑,可当跟她走过一遭后才发现她说的是真的。这路不仅远,还陡!
“你家的田怎么可能会分配的这般远?”桃施记得,《田地赋》上明文规定田地不可离住房太远。
阿梨拿着木棍,走在前面踢走碎石:“我家只有阿奶和我,有田就不错了,还挑什么?”
桃施却不认为她这话说得对,正想纠正,却被告知到地里了。只见阿梨放下背篓,拿野草给桃施搭了个能坐的地方,这才挽起袖子下田干活。
她把没翻完的土弄完就要回去给阿奶做早饭,昨晚的稀粥她自己吃吃倒还好,要给屋里那位财神爷吃,她可过意不去。想到这,阿梨决定将年关没吃完的熏肉拿出来炒野菜吃。
突然,有人在叫她,一抬头,果然是财神爷的小娘子。
“阿梨,你多大了?”
“十六。”
桃施点点头,捏着根野草若有所思的戳着地面。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直到天边的漆黑变成湛蓝,又渐渐泛起鱼肚白。不一会儿霞光跑出来,洋洋洒洒落在田间耙地的少女身上,仿佛给她镀了层金光。
桃施这才知道,阿梨的爷爷和父亲都因为官府征兵被抓了去充壮丁,去年年关官府送来一刀瘦猪肉,说是抚恤金。她阿奶哭了三天三夜,眼睛都哭瞎了,自此家中只剩她一个能干活的人。
就这样,桃施被阿梨牵着回家,一路上她都未曾开口。快走到门口时,面前的人突然停下。
“我是看你长得漂亮才跟你说的,并不是让你可怜我。”
桃施无意识点头又迅速摇头,“我没有……”
阿梨叹了口气,将桃施推到前面,“你快去服侍你夫君起床吧,我还要去煮饭。”她突然抬头,“保准不是昨晚的稀粥了。”
桃施愣了好一会儿,脚步在庖房和卧房只见徘徊,还没想好选哪边,就听到一声大叫,下一秒脖颈处一凉。
她虽然看不见,但被要挟过这么多次,拿脚猜都知道是阿梨拿着刀抵在自己脖颈上。
接着,耳畔传来几声细碎,“我不想伤你,但我家猪不见了,肯定是你男人偷的!”她的声音有些怒气冲冲,另一只手推搡着桃施往屋内走。
桃施被这么大口锅扣的竟说不出一句话。
屋内传来趿鞋的声音,接着桃施就听见崔筵的声音在面前响起:“你要干什么?放开她!”
崔筵下意识伸手想将桃施拉回来,没想到阿梨将砍刀又往下移了几分。
“喂,你不是说不想伤我吗?”桃施只要略施拳脚就能逃脱,但她实在不忍心阿梨这般命运多舛的女孩子受伤。
“我家猪不见了,来过我家的只有你们几个人,一定是你们偷的!”阿梨转头没发现车夫的身影,指着昨天停车的地方就道:“你们车都不见了,肯定连夜将猪运走了!”
20. 三月桃花雨
猪棚是用两堆稻草和三根木头堆起来的,看起来简陋极了,也住不下什么大猪。更重要的是连猪槽都没有,只是地上零星的碎菜叶。
崔筵略微扫过一眼,斜着眼朝桃施睨去,语气凉薄,“我劝你最好自己出来。”见她不动,又道:“这棚子鸡住都够呛,还指望养猪,说谎话也不知道打草稿。”
桃施当然知道是在说她,听到他的话也反应过来自己是被骗了,脸上有了些愠色。
“谁说我说谎了!我的猪是刚买不久的乳猪,还没……”话还没说完,下巴就重重吃痛,接着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朝身后倒去,手上的砍刀落地,发出沉闷响声。
桃施拍拍手掌忙贴上崔筵的胳膊,嬉皮笑脸道:“夫君我这不出来了吗。”
崔筵面无表情的撇开她,折身就走。还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阿梨的声音。
“等等!就算是猪不是你们偷的,那昨晚答应的银子该给我了吧?”阿梨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垢,朝他摊手。
崔筵从兜里掏出钱袋子,摇晃几下,又收回手,“待会儿会有人给你送钱来,我没有散钱。”
“不行!谁知道你们会不会跑了。”阿梨双手抱胸,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一百文还需要跑?”崔筵嗤笑一声,拉住桃施的衣裳就要迈步,哪知身后的人堵在自己面前。
阿梨双手张开,“明明说好的是五两,什么时候变成一百文了?更何况你们户籍还在我手上呢!”想到这,她嘴角染上一丝得意。
“果真是穷乡出刁民。”崔筵冷笑道:“你污蔑诽谤我们盗猪,不把你告去官府挨板子就不错了,还想要原价?至于户籍,你自己看看还在不在你身上。”
说罢,他拽住桃施就往山下走,根本不管身后的暴跳如雷。桃施被他拽的打了个踉跄,忙直起身才稳住脚步。
山路很陡,也不知昨晚车夫是怎么把马车开下去的。桃施小心牵着他的衣角,跟上脚步。
“你怎么看出她是个骗子的?”见他不语,桃施踩着小碎步走到前面,却又被他甩在后面,“你什么时候把户籍取回来的?你方才为何……”
前面的人突然停下脚步,她猝不及防撞上了坚实的后背,一时吃痛。
“你是不是也想进官府?”
“什么嘛。”桃施揉揉额头嘟囔道:“问一句还不行了……”
前面的身影又停下,这回桃施吃了教训,赶紧噤声。
这只虎身边她是待不了一点!必须得在真正的魏茗清回来之前赶紧跑。
山下的小镇人口并不多,只问过两个人崔筵就锁定了车夫所住客栈的位置,他悠闲地领着桃施过去。
“主君。”飞雁见崔筵过来了,赶紧行礼,“属下办事不利,看见马车在这还以为你们也在。”
崔筵抬脚往客栈内走,伸手打断,“说重点。”
“山上的路被断的厉害,最快也要明日才能通行。还有昨日半山腰的山户属下也查清楚了。”飞雁跟着他的脚步边走边说,落座后第一时间就给崔筵沏茶,也给桃施沏了杯。
菜是提前点好的,虽然摆盘和色泽比不上长安的酒家,但胜在量大管饱。
桃施伸手夹了块鸡腿就往嘴里塞,也不管什么先后了。昨晚没吃饭,差点没把她饿死。
“那家人姓陈,本是在山下住。在家中男丁相继去世后,就被赶上了山上……”
后头的话与桃施今早所听的并没有什么差异,她大口吃着肉,心道:幸亏阿梨浪费我感情,不然提刀的就是我了。她最讨厌被欺骗了,不过欺骗别人她喜欢。
“最后就是她三日前报官说丢了一头猪,但不知为何官府一直未曾受理。”飞雁说完,给崔筵沏好茶才退到一边。
听到这,桃施直起身,一下把木箸拍在桌上,引得周围人纷纷看过来。
崔筵剜她一眼,无声警告。
可桃施却不管,将身体贴过去,“姓崔的,你冤枉别人了吧?”
瞥见她的模样,崔筵偏过头,忍不住讥讽:“谈何冤枉?这个世道什么时候轮到盗贼来说被盗之人可怜了?”
桃施全当听不出他的嘲讽,坐回去,掰着手上的玉米,“唉,就说有人没同情心吧。”
崔筵起身,朝店小二要了两个包房,“与其在这同情别人,还不如想想怎么把自己户籍拿出来。”他突然偏过头,“发挥你盗贼的长处。”
桃施一愣,“你不是拿回来了吗?”
哪知他弯唇一笑,“我是拿回来了啊,可只拿回来我的。”话刚说完,他的笑落了下来,仿佛方才那个开玩笑的人不是他。
桃施压着要爆发出来脾气,使劲儿戳面前的馍饼,“死崔筵,王八羔子,不守信用。”
……
桃施的竹杖在青石板路敲除细碎声响,山风卷着潮湿的苔藓气息掠过鼻尖,不知数到第几块石阶,鞋底踩了块半松动的青砖,吓得她赶紧抓住前面的衣角。
“夫人,小心。”是飞雁的声音。崔筵那个王八羔子派飞雁过来监视她,美名其曰给她引路。
木门撞击声骤然炸开,惊飞了檐角几只山雀。桃施的耳膜被女声刺的生疼:“都给我滚开,不然我就报官了!”
瓷器碎裂的脆响混着男人的怒吼,“死婆娘,别给脸不要脸!”
还没来得及细听,她就被一股重力拉到一旁。她能摸到这里是陈家因暴雨倒塌的矮墙,遂猫着身子探出耳朵。
屋内的争吵此起彼伏,桃施正听得认真,身旁之人就要出去,吓得她赶紧抓住飞雁的手臂,压低声音:“你干嘛啊?”
“陈阿奶。”飞雁言简意赅。
桃施想起今早阿梨给她说过,每日一早阿奶就会下山售卖由碎布缝制的丑娃娃。想必这时回来吃午饭了。
屋内,东西破碎的声音愈发猛烈,桃施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她听见少女的呜咽被扼在喉间,铜钱洒落青砖的叮当声像骤雨。不知过了多久,声音才渐渐平息。
“人走了?”
飞雁赶紧点头,“嗯。”
桃施闻言,也不管地上的泥泞,一屁股坐下,在心里长长叹一口气,将整件事情在自己心里梳理一番。
接上面所言,阿梨到了成婚的年纪,陈阿奶就给她相媒。但男方不是嫌弃阿梨的身世,就是嫌弃还要带陈阿奶一个累赘。好不容易遇上一个想要娶阿梨的人,可对方却是半截身子就要入土。
来闹事的也是那户人家的儿子,说阿梨不识好歹,这么好的条件不知道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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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施喃喃自语:“阿梨年芳十六,他们怎么敢的啊……”
飞雁道:“夫人,主君吩咐卑职在外等你,还望速去速回。”
桃施歪头,无语瘪嘴,又在心里臭骂几句崔筵才杵着拐杖往屋内走。
夯土墙裂缝里嵌着半柄生锈的镰刀,屋顶塌陷处垂挂着几串发霉的稻穗。
阿梨弓着背蹲在地上一片一片拾起碎瓦片,而一旁的陈阿奶已是见怪不怪的坐在床上凭记忆缝丑娃娃,只是她的手有些颤抖,怎么也摸不准地方。
桃施轻敲木门,嘴角上扬,“给你送钱来了。”
阿梨只是抬眸晃了眼,又垂下头,淡淡道:“你放桌上吧。”
桃施知晓她心情不好,想走过去,结果一脚踩在碎瓦片上。若不是即使收回,此时恐怕脚已经插穿了。
“你都看不见了还不消停?”阿梨肩膀下沉,无奈走过来,将桃施牵到凳子上坐着,“你夫君怎么不来?让你一个盲人上山送钱?还真是狠心。”
“对啊,他就是这般狠心,扔下发妻不管不顾。”桃施义愤填膺,突然话锋一转,“所以嫁人也没什么好的嘛。若是寻常人家,你还要日日为他洗衣做饭,打理家务。这弓下去的腰,就再也起不来喽。”
阿梨仍自顾自捡着碎片,“可你不再是一个人了啊。”
“阿梨。”桃施突然蹲下来,双手按住她的肩,神情凝重:“你见过哪个猛兽是需要陪伴才学会捕食的?老娘有银子有容貌还有大把时间,让自己活得精彩些不好吗?干嘛非要求着一个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人让自己照顾?天高任鸟飞,往哪飞都要把握在自己手中。”
阿梨手上的动作停住,她偏头一问:“可你还不是嫁人了?”
“我这不是实属无奈嘛。”桃施有些尴尬站起身。
“阿梨——”一直坐在床上的陈阿奶突然出声,桃施这才意识到屋内还有人,想到方才一番无厘头的话,顿时想外跑,却听见她也叫了自己。
陈阿奶将手中的绣活放下,揉了揉睁不开的眼睛,将两人的手掌交叠:“我原以为给你相媒能让你有个家,有个依靠。却不知道给你带来这么大的麻烦。”她越说越哽咽,阿梨另一只手一个劲的替她拭泪。
“我们家已经没男人了,我就想让你有个男人……起码不用蜗居在这荒山之上……”陈阿奶用力吸鼻涕,“我时常就在想,若是那日王二郎的药能把我毒死,你是不是就会好很多。可方才听娘子所言,才发现我错了。这么多年你把这个家打理的很好,能盖房、能锄地、还能把我这个小老太婆养活。”
阿梨的泪水止不住的下流,一直摇头,用力咬唇也没能抗住身体的颤抖。
“总之,以后我不会再提做媒一事了。但你若是能遇上那极好的郎君,你也甭管我,放心去吧。”陈阿奶猝然轻笑,“那王二郎要是再来,你我一人一把锄头砍他脸上。我是老了,但我不是死了。”
桃施听得愣住了,直到陈阿奶轻拍她才回过神。
“还要多谢娘子开导我和孙女。”陈阿奶手上的褶皱很多,一层层堆叠起来,像是桃施心里泛起的一层层涟漪。
突然,桃施一昂首,“要谢我啊?把我的户籍还回来吧。”说罢,她将双手摊在胸前。
21. 三月桃花雨
“喏,户籍。”阿梨将薄纸递过去,眼角的红润的还没消。
桃施笑眯眯的接下,没想到吧,本娘子不用偷都能拿回户籍。
“那个……”阿梨有些忸怩。
桃施停住下山的脚步,朝她望过去。
“你自己下山行不行啊?”
“质疑我?”尽管知道她并无此意,但桃施还是想逗逗她。
哪知阿梨直接走过来,作势就要扶她,桃施赶紧缩回手臂,连连摆手。飞雁还在外面等她呢,要是阿梨嘴上没个把门的,又要让姓崔的知道自己骂他。
阿梨见她这般执着,也没再跟上去,一个劲的朝她挥手,“有缘再见!”
送走了桃施,阿梨还得回去收拾那张烂摊子。不过这次她没有再叹气,而是撸起袖子埋头就干。在捡最后一片碎陶之时,她猛地发现下面放了许多银子,赶紧拾起来一数。
不多不少,刚好五两。
恰巧,木门被敲响,桃施半倚在门上,吊儿郎当的笑着,“走,带你赚银子去。”
日色熔金时分,风掠过柏树叶隙,给她泼了一身碎金。阿梨想,像是天上下来的仙女。
“还愣在那干嘛?”桃施嘴角的笑意还没落,走进屋牵起阿梨的手。
……
“娘子,这能行吗?”阿梨有些怀疑地盯着桃施的打扮。
桃施剜她一眼,“只有这样才能取得别人信任懂不懂?”
只见她身穿白袍,头戴布帽,腰挂长鞭,脚穿布鞋,手上的竹杖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木杖,俨然一副道士模样。
“待会我就上街走,当我木杖杵了第三下地之时,你就跑出来扑在我脚下。记住啊,一定要是边哭边跑,还得是非常感激的那种哭。最后把我交代你的话断断续续说出来就行。”
阿梨不解一问;“怎么个感激的哭法?”
桃施摆摆手,“就你方才对着你阿奶那样哭就是了。”说完她整理了一下翘边的帽檐,嘴角沾上一丝得意。坑蒙拐骗?只有她知道这行门道有多深。
为了装得更像一点,桃施还特意用最厚的布条将眼睛蒙住了,一点光也透不了。瞎子嘛,说的话最真了。
此时正是晌午后,镇上的人也愈发多起来。桃施找准时机,从计划的街口走到大道上去,嘴里不断碎碎念着,一边有规律的敲击手上的木杖。
可第三次敲击都过了许久,她都没感受到腿上的重量。这小妮子不会跑了吧?她又使劲一戳地面,耳旁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泣声。吓得她连连后退几步。
“呜呜呜啊啊啊……多亏了桃道长我阿奶才有救啊……呜呜呜啊啊”阿梨一下扑倒桃施脚边,将她的脚踝死死抱住,继续痛哭流涕。
路过的人像是辟邪一般列开好几步距离,像是看怪物一般看着她俩。
“他们看过来了吗?”桃施压低声音。
“我头埋在你腿上的,要探出去吗?”
桃施无语抿了一下唇,先是将声音压得更低:“可别。”遂又故意抬高声音,“敢问阁下是谁呀?还请站起来说话。”
“我……我本山上陈家独女……”阿梨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完全没料到方才跪太狠了,把腿弄麻了,现在根本动不了,只好弱弱抬头,“我腿麻了。”
如果无语有声音,那桃施想,此刻应该是地动山摇了。但她很快稳住心神,朝四周围着看热闹的人群说:“请问在座的郎君娘子能否帮我把这位小娘子扶起来?”
四周的人你看我我看你的,没有一个人愿意上前,最后还是一位背着菜娄的妇人去扶起来的。
见事情发展的顺利,桃施轻敲拐杖,示意阿梨继续往下说。
“我本是山上陈家独女,想必周围的人都知道。”阿梨拿起写满字的帕子掩面痛哭,“可奈何村头王家意欲强娶我,几次三番砸我屋子,毁我田地,为了不让我带上阿奶这个拖油瓶,甚至不惜给阿奶下药!呜呜呜……”
听到周围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阿梨继续添把火:“多亏了这位桃道士路过我家,勘破天机,这才救了我阿奶。如今我阿奶已经恢复,又听闻桃道士要远游,特来送别。”
桃施怔在原地,这根本不是她交代阿梨的话,但她知晓这一定是真实发生的,心里突然涌上来一股恶寒。简直是一家牲畜,竟然谋杀老妪,不配为人!
等四周的谩骂声到了极点,桃施抬臂示意停下,缓缓道:“也是施主积了善德,我才有机会遇上你们。”
突然人群中有人尖着嗓子道:“阿梨,这道士真有你说的那么神,能勘破天机?”
阿梨语气坚定,“当真如此。”
那人显然动了些心思,“能否让她帮我也勘一个?”
“那还得问问道士自己。”
“这……”桃施面露难色,“天机不可破也,不可破也……”她继续碎碎念,抬步往前走。
而那人窜出人群,挡在她面前,“为何陈阿奶家能勘破,我就不行?我也是日日行善,积善德的好吧。”
阿梨扯了扯桃施袖子,趴在桃施耳畔不知说了什么,那妇人可就着急了,“阿梨你可别乱说话!”
桃施清了清嗓子,摩挲着手上的木杖:“天机不可破,但若是……”她停了一下,侧身趴在妇人耳畔道:“等价交换,才是唯一准则啊。”
夫人了然的一笑,“我懂,我懂。”遂从兜里掏出几两碎银,递给桃施。
桃施掂量下重量,紧皱眉头,不屑一问,“天机在你心里就值这点钱?”
她本以为妇人会再拿出点银子,没想到她直接将方才给的全部银子收回去,转身离开前还不忘朝她面前啐一口,“我呸,这么多钱还不知足,我看你就是个骗子!”
桃施没想到她性子这般暴躁,下意识脱口而出:“你如此火辣,这段时间必有血光之灾!”
也不知是不是天机应了验,那妇人突然腿一抖,整个人朝地上倒去,等再起来之时,额头擦破了好大一块皮,直往下淌血。
四周传来一声声惊呼,都在议论她遭报应了。
她哪里还管什么伤口,跪着也要爬到桃施身旁,哆哆嗦嗦道:“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桃道士莫怪莫怪。”又将自己身上翻了个遍,连鞋底都不放过,把所有钱都捧到桃施手中,“还望桃道士海量,替老身再勘一次。”
桃施压下心中的疑惑,将那些钱甩在阿梨怀里,故作老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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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了脾气别这么火爆,你看吧。”说罢,她转身朝四周转了一圈,“鄙人游历于此,想必也是与这里有缘。这样吧,我今日顺应天命,给你们算一算。”
人群突然狂热起来,都朝桃施这边跑过来,手上还拿着钱袋子。银子清脆的碰撞声,简直是如听仙乐。
桃施被挤得差点站不稳,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又被人一扯,要不是阿梨一直牵着她,她觉得自己骨头都要被扯得散架了。
“停下!停下!我只给三个人算,不然天命老爷要生气的。”桃施整理被挤乱的衣裳,竖起三根手指,“价高者得,可算官途、钱途和寿元。出价最高的三个人让阿梨给统计一下,钱都交到她那里去。”
人群又朝阿梨那里涌过去,过了半炷香,阿梨才领着三个人,抱着一箱钱走到桃施那里去。
不知是谁给桃施搬来桌子凳子,坐起来还挺舒服。桃施凝神,脑海中不断闪现儿时老大给别人算命的片段,也装模作样的要来生辰八字,在一张空白的纸上涂涂画画。
算了,就这样吧。桃施实在看不出什么,干脆直接将老大之前给别人算的东西,一股脑全说给面前的三个人。
*
“呼——”换下了罪孽的道袍,桃施长长呼出一口气,只觉得浑身轻。
阿梨蹲在地上一直在数着箱子里的钱,越数越开心,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娘子,我们总共赚了五百两呢!”阿梨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将箱子放到桃施手上,结果桃施没受住这么大的重量,又掉到地上。
“我现在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桃施没去捡箱子,反倒说道。
阿梨眉头轻蹙,试探说:“坏消息吧。”
桃施点点头,“其实对你来说也是个好消息,那就是赶紧搬离这里,去别的地方谋生。”见她没吭声,桃施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田和房子算不了什么的,你何不趁着谎言没戳破将它高价卖了,再拿着这些钱一起,去个春暖花开的好地方,给你阿奶养病呢?”
“这……”阿梨明显有些犹豫。
“好消息就是这些钱都归你,你自己好好考虑一下吧。”桃施理理衣襟抬脚就要走,她还要赶紧回去,别让崔筵发现她在外面坑蒙拐骗。
阿梨拽住桃施的衣角,“娘子,这是你赚到的,我不敢也不能拿。”
桃施偏过头,半开玩笑道:“你都骗我们偷猪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我那是……”
桃施出声打断,“行了,我说的话你好好考虑一下。至于这些钱算我借你的,下次再见,我可要双倍。”
阿梨眼睛起了雾,见桃施要走,噗通一下就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一下又一下的给她磕头,“多谢娘子再造之恩。”
桃施的脚步没停,反倒更快了,急匆匆的就往隔壁街的客栈走。也不知道崔筵在不在屋子里,若是不在,那真是顺应天命了。
她蹑手蹑脚的打开厢房门,环视一圈,发现没人后松了一口气,这才往里面走。
“还好不在。”
桃施还没缓过神,就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顿时坠入冰窖。
“你在找我?”
22. 三月桃花雨
“我就是帮了个忙,小忙,小忙。”桃施不停地往后退,直到撞上墙壁。这崔筵也太贼了一点,她都听不出他的方位。
崔筵神色淡淡,瞥了眼飞雁,桃施就被引到凳子上乖乖坐好。
“按照我朝律法,欺诈者杖一百,情节严重者,处以死刑。”崔筵手中的白玉扇被重重拍在桌上,吓得桃施一个腿软倒在地上。
“别啊。”桃施试图转换两者关系,“我这不是可以算成劫富济贫嘛。我都说了价高者得,拮据者肯定不会参与,再说了,肯定不会有人饭都吃不起,还要过来算命吧?”
崔筵眼底只有一贯的冷淡和漠然,“你是要自己报官还是我押着你去?”
桃施顺着凳子坐起来,“崔筵?要不你放我一马,我以后绝不会再犯!”说完,她竖起三根手指,又扯了扯身旁人的袖子,“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可以吗,反正等阿梨搬走,一切都恢复原样了。”
崔筵撇开她的手,从鼻腔里挤出一个冷音,衣袖一甩就朝外面走,“明日启程前你就待在屋子里好好反思,哪也不许去!”
桃施知道他松动了,赶紧点头哈腰的将他送走。
俩人一走,凝住的空气才被窗外的暑气推走,她摸到床上躺着,两只手交叉放在脑后,两脚相互一蹬,鞋就被甩飞了。学着他的语气:“咦,那也不许去!”
而另一边,崔筵抱着刚从县令那里借来的银子走上马车。飞雁蹲坐在一边替他斟茶,“主君,待会儿我去还银子吧。”
崔筵阖着的眼睁开,“不必,我亲自去。”
飞雁将茶壶放下。尽管他跟了崔筵这么多年,可今日还是没琢磨出来他的用意。
明明当时在街上朝那位妇人膝盖投掷石子的人是他,现在却又要将桃金娘送进牢狱;明明方才在屋内不肯给桃金娘一点好脸色,现在却又要借钱去还银子。
难搞哦啊……
次日黄昏,等还清了县令的钱,崔筵才吩咐车夫启程。若是这几日都不下雨,那最迟后日就能抵达扬州。
为了赶时间,崔筵都没停下来找客栈住,以至于这几日桃施是睁眼在车上,闭眼还在车上,坐车都要坐吐了。
天边晨雾还没散尽,不远处护城河的碧水已映出憧憧人影。石桥如虹跨过十丈河面,桥那头的城门洞开着,三丈高的青灰色城砖上挂着鎏金牌匾——“扬州”。
“飞雁会送你去住的地方,自己解决吃食。”崔筵卷宗不离手,“我一结束完就过去。”
桃施当然欣喜的点点头,山中无老虎,简直是猴子称霸王啊。
崔筵是巳时下的马车,而她是巳时一刻进的集市。到底是富得流油啊,她咬了一口手上刷着蜜的胡饼,一边拄着拐杖朝前面走。
街边戴浑脱帽的胡商一巴掌拍开泥塑的酒坛封,浓厚的酒香登时就漫出来,桃施还没来得及细闻就被隔壁的越州春茶吸引了注意力,而面前正是一个卖面具的小贩。
桃施的手刚触到面具的轮廓,忽被斜边冲出的昆仑奴撞了个趔趄,那黑奴头顶的漆盘里,岭南荔枝的冰露正在往下滴。他忙说句抱歉就匆匆溜走。
“娘子可要买一个?我这面具可谓是做工精良,上边的图案都是我家娘子一笔一划描出来的呢。”商贩戳戳手,好不容易来了客,他可不愿意放走。
桃施将面具摸了个遍,满意点点头。带上了面具就没人能发现她是个眼瞎的。
她沿着街市瞎逛了几个时辰,本来一直记着回去的路,可方才买茉莉之时被老板娘推着往另一个出口走,一下就忘记了路。
“嘶~崔筵定的那间客栈叫什么名字来着?”桃施找了块地方将花盆放下,杵着头回忆,“来福还是福来?”
“娘子说的是福来客栈吧,走过前面这座桥,沿着主路一直走到一个卖酒的店铺,再左转就是了。”街边一个喝茶的大爷给她指了条明路。
桃施忙谢过,又抱起花盆,拄着拐杖就往桥上走。方才买花的时听旁边的小娘子说已经是酉时,她的步伐就有些着急。
天边暮色像是滴了水的墨汁,渐渐洇透了石桥。桃施疾步上桥,嫩粉裙摆扫过石阶缝隙里新生的车前草。忽然头顶传来细碎的铃铛声,接着就是一声低喊。
“娘子小心!”
桃施收势不及,猝不及防的撞上对方怀中的书卷。青竹杖当啷落地,手上的茉莉花盆应声炸裂,褐色泥土落了满地。
那人想要去捡起地上的竹杖,一个侧身,书卷中夹着的狼毫便将那幅骇人面具从桃施脸上揭下。他起身想要道歉,可刚一开口话就被堵住。
暮光恰在此刻穿透云层,映照在桃施白瓷般的脸庞上。她的瞳色很浅,睫毛很长,像是垂死的蝶翅轻颤。
“你……”
“我的茉莉!”桃施突然蹲下,嫩粉广袖拂过男人尚未收回的指尖,他这才惊觉满地的碎片和泥巴。
这是给崔筵的谢礼,就这样被突然冲出来的毛头小子打碎,桃施真是气打不出一处来,闷着头捡碎片。
“我来吧,别伤到你了。”男人蹲下来,一股淡淡的墨香萦绕在桃施鼻尖。
得亏你识相。
桃施拍拍手指,摸着拐杖站起来。她倚靠在桥上,一只手缠绕着发尾,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敲打拐杖。
不过这捡的也太慢了吧。她忍不住要催促,桥下漕船忽然传来艄公的喝声,她猛地转头一瞧,未束的发尾扫过刚站起身的男人裸露在外的手腕。
远处教坊的箜篌声里,她听见男人道:“要不我再赔娘子一盆花?”
“不了不了。”桃施精准取下一堆碎瓷片中茉莉的枝干,抬步就往桥下走,背后却突然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今日是我行为莽撞,冲撞了娘子,在下给娘子赔礼。”男子躬身行礼,“娘子眼睛不便,在下希望能送娘子一程,以当赔罪。”他顿了一下,嘴角上扬,“在下姓裴,单名一个佑字。”
扬州裴家,有名的富商。
桃施敷衍点点头,她平素最烦这些读书人的虚礼。
“娘子可否……”
他吵得人心烦,桃施正要抬手打断,却想起自己既看不见也不识路,顺势点点头,“那你能把我送去福来客栈吗?不能就……”
“能,能能!”裴佑弯唇一笑,“原来娘子住福来客栈,我也经常去那里。”
他本以为桃施会顺势问一嘴,结果却不见她回答,只好又开启下一个话头。
“娘子是来扬州玩吗?”
“嗯。”
“扬州玩的地方很多,如果有什么想问的尽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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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我。”
“嗯。”
“娘子可有亲朋陪伴,若是只身一人实属有些危险。”
“嗯”
……
许是察觉桃施情绪不佳,慢慢的裴佑也不再开口,抱着书卷默默引着她。
“娘子,这里就是福来客栈了。”裴佑的眼睛像小狗的一般乖顺,“要不要我送你去房间?”
桃施慌张摆摆手,她可不想带个男人回去和崔筵碰面,“多谢你送我回来,你也快回家吧,天色也不早了。”
走路的功夫,天已经染成了墨色,街市店铺都高高支起灯笼。
她说完转身就要离开,袖口却被人抓住了,瞬间又松开。
“我还不曾知晓娘子的名字,以后在扬州,也算有个照应。”裴佑垂眸盯着脚尖,耳垂透着些薄红。
“桃——”
“夫人,主君命我来接您。”
话还没落下,飞雁就已经站在她面前。她顿时警铃大作,姓崔的回来了?这么快?忙提起裙边就往客栈内走,只留下两人在门口大眼瞪小眼。
“你方才叫她什么?”裴佑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飞雁。
“夫人。”飞雁将剑鞘握到胸前,补充道:“我家主母,我主子的夫人。”
裴佑脸色有些难看,毫不留情的转身,还没走几步又折返回来,将胸口用绣布包着的茉莉花苗重重放在飞雁手中。
*
“夫君?夫君?”桃施站在厢房门口,低着头。该死的,方才买的茉莉打碎了就算了,那茉莉花苗还在裴佑身上没拿回来。
突然,她闻到一股浓厚的酒气裹挟着的浅茉莉香,顿时扯开嘴角,抬起头,笑脸盈盈的望着上面。“夫君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也不跟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股重力拉入房内,接着就是“啪”的一声,门被重重关上。
面前的崔筵有些不对劲,小麦色的脸被醺红,一双微吊的凤眼染上水光潋滟。半散的青丝从玉冠里散落,黏在汗津津的额角。可这些桃施都看不见,她只能听见他踉跄又笨重的脚步声。
“夫君?你喝醉了吗?”桃施抬手,却摸不到他,好不容易摸到衣角,却被他一巴掌拍落。
确认过面前之人彻底醉了后,桃施也懒得再装下去,“喝醉了是吧,小心……”话还没说完,她就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须臾间整个人就被扔在床榻上。
“嘶~”
疼痛感还没传到全身,桃施就被一股厚重的酒气紧紧压住。混着葡萄香气的呼吸突然逼近,她感受到唇上传来的湿润。男人捏住她的下颚,逼她向上抬头迎合自己的亲吻。
“啪!”随着一记响亮的耳光,崔筵的脸立即泛了红。
桃施气愤的想走,又被他拖了回去。“崔筵,你放开我!我是桃金娘,不是魏茗清!你看清楚!”她奋力想要挣脱禁锢,却毫无作用,反倒两条蹦跶的腿被抵住。
也不知是哪个字触了男人的霉头,崔筵当即掐住桃施的脖子,只听他怒吼一声:“我清醒的很!”
“唰”的一声,窗边残花的叶子被突如其来的狂风吹落。亦是此时,细细密密的雨倾盆而下,将它打得呜呜咽咽,枝干摇坠。
温热的水雾罩满桃施的眼睛,她已经没有力气抵抗了。
23. 三月桃花雨
清晨的第一抹晨光洒向屋内,又慢慢挪到一旁的床上。
桃施抱着自己蹲在床角,将头埋在膝盖里。她已经醒了有一炷香的时间了。良久,她才抬起头,伸出手,感受到光落在皮肤上的温热感。
她的衣裳全都被撕烂了,只能用床褥掩盖,下面的潮/感让她很不爽。
“没什么大不了的,白嫖了个人帅活好的人也不亏”,桃施安慰自己,却越想越委屈,“我不会有孕吧?”
有了这个猜想,她后背一凉,心像是蚂蚁在爬。立刻爬起来去找箱子里找衣裳,沐浴完又匆匆下楼买药。一连喝了三碗,最后被医师勒令才停下。
“娘子,是药三分毒啊,何况是那堕胎药……”医师的话都没说完,桃施扔下银子就走了。
推开门,她没听见动静,凉薄一笑,“还在睡是吧。”她记得箱子里有崔筵的笔墨,忙去找出来研磨。
“画哪呢”桃施用笔头抵着下巴,坐在男人身侧。纤细的手指摩挲着他脸的轮廓,找准位置后毫不犹豫往他脸上动笔。杀不了你,我还不能捉弄你了吗?
崔筵的墨可是全长安最好的,肯定不容易洗掉。想到这,桃施唇角一弯,我看你今日去查案被不被人笑话!
她正要画另一边,手腕被人紧紧捏住,身下的男人蓦然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你在干什么?”
“画画啊,我想学画画,可没找到纸,迫不得已借你脸一用。”桃施的语气天不怕地不怕。
“下去!”男人的语气不容拒绝。
“不下不下就不下。”桃施摇头晃脑,一副看你能把我咋的样子。
宿醉后的头是痛的,崔筵撑着床榻坐起来,身上虚掩的被褥落下,露出劲瘦的肌肉。他轻揉太阳穴,冷眉一蹙,“同样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听到他说的话桃施就来气,窝着一肚子火,“怎么,难道你又要像昨晚一样强——暴我吗?”
崔筵的样子明显有些不自然,“昨晚喝醉了。”
桃施冷哼一声,“就一句轻飘飘的喝醉了就能弥补我受到的伤害?喝醉不是你的遮羞布!更何况我不是你妻子,没有义务去纾/解你的欲望。”
对话间,崔筵已经坐起来穿衣服了。他的衣裳除了有些褶皱,其他都是完好的。他边扣带子,边道:“那你想怎样?”
“放我走。”
几乎是同一时刻就听他道:“不可能!”崔筵顿了一下,补充说:“魏茗清没找到前你都不可能离开我半步!”
就知道是这个回答。桃施心中刚升起的火苗被泼灭,“那我要你现在、立刻、马上把我眼睛治好!”反正眼睛好了,她自有办法离开。
崔筵蹬上鞋,“再等几日,等白杨回来罢。”他瞥眼床上的小人,“放心,答应你的事我不会食言。”
听到白杨,桃施立马从床上蹿起来,“白杨?可是那个医圣?”她想,要是自己能被他一看,这双眼睛还愁治不好?
崔筵点点头,“今日我要去查案,你要是没什么事就一起。”
“不行!我有事!真的有事!”桃施忙拒绝,抱住床柱子,她可不想参与那些无聊的案子。
谁知下一秒她就被崔筵从床上拎起来,他温热的气息洒在自己耳畔,“有什么事?和昨晚那个俊俏郎君继续游街?”
“对呀对呀,我和他约……哎哎哎……”桃施本想糊弄过去,却是话都没说完就被崔筵扛下楼,逼着吃饭。
城郊,北山崖下
桃施一掀开车帘就与燥热的暑气撞了个满怀,她皱眉又缩了回去,“我能在车上等你吗?”她一个盲人能帮得了什么。
崔筵没开口,将她牵下车。桃施自知躲不过,每走一步叹一口气。
夏末的蝉鸣吵得让人喘不过来气,天光也化身银针扎进皮肤,空气中浮动的浓稠的甜腥味,像是有人把死老鼠塞进蜜罐里埋了几个雨季。
“崔大人。”身穿青衣的中年男子朝这边走来,朝桃施颔首一笑,“想必这位就是尊夫人吧。”
崔筵抱臂回礼,拉着桃施的手就没松过,朝她介绍:“这是扬州县令,杜子柳。”他转身往前走,“现在情况怎么样?”
杜子柳拧着眉,“这山崖下的尸体都是大人到扬州前几日才发现的,又逢江南雨季……”他长叹一口气,“都泡涨了,还是大人亲自去看看吧。”
方走到被棉线拉起来的案发现场,桃施就被这腥臭味熏得想逃。这也太难闻了,比老大五日不洗的臭袜子还难熏。
她想撇开崔筵的手,却被对方抓得更紧。
“干什么!我既看不见,又不是你们大理寺的,为何要我过来!”她语气有些愠色。
“陪我一起。”
“陪你?”桃施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般,“我有病啊。”她将整个人的重量压在崔筵手上,以求挣脱,可在外人看起来像是两夫妻在打情骂俏。
杜子柳捂嘴轻咳两声,“崔大人与夫人感情甚好啊,让我等羡慕不已。”
桃施刚想反驳,就听身旁人轻笑一声,“谬赞。我们还是看看现场吧。”
……
山崖下面摆放了好几具身形不一的尸体,抬头细看就能发现树枝上也横插了几具。而且这些尸体无一例外地都被割去了脸。
“他们都被割去了脸,下官还不能查出死者是谁。”
崔筵俯身蹲下来,仔细打量着面前这具。
他的面部创口呈现不规则的撕裂状,边缘皮肤因暴力外翻,露出褐色肌理。浸胀躯干略微肿大,皮肤在惨白中泛着青灰光泽。腹腔因腐败气体隆起如发酵面团,大腿内侧因长时间浸泡呈现半透明状,整个人散发着一股腐败甜腥。
尽管看不见尸体的情状,但光是凭借这难闻的气味,桃施都能想象到该是怎样的惨状,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
“扬州最近可有报失踪之人?”
杜子柳早早备好文书,“这也是此案的奇怪之点,近两个月都无一人报失踪。”
崔筵点点头,又朝其他几具尸体走过去,情况都是一样。
“找人抬一具去我那,我亲自验尸,至于剩下的,都搬回去吧。”崔筵对着面前几具指了指,又叮嘱一句,“至于他们身上的衣裳和附近的线索都一齐搬回去,记住不要破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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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子柳赶紧点头应是,“那下官订一间风采楼的包厢,等大人忙完过来小酌一杯?”
桃施本来都打算走了,又被崔筵拉回来,倏地听到这句话,顿时明白过来为何今日崔筵非要拉着她过来了。她弯唇一笑,原来是躲县令呢。
“崔筵~”桃施抿着唇,娇滴滴地说道:“小酌怡情,大酌伤身哟。要是今晚你还同昨夜那般晚回来,别怪我刀剑不长眼哟。”说完还轻拍了一下他臂膀,把崔筵的鸡皮疙瘩都弄起来了。
崔筵抱臂行礼,“夫人治家严,我也不好驳了她面子不是?”
杜子柳眼底划过一丝错愕,赶紧道:“没想到夫人在,是下官考虑不周了。”
崔筵道别后,转身牵着桃施的手就上了马车。
屁股一坐下,桃施就将他的手甩开。这么热的天,手上都是汗津津的难受死了。她在车上翻找半晌才找到一个能扇风的书卷,尽管风力很弱,但也是有点。
“你可觉得有什么异常?”
崔筵冷不停地这么一问,桃施都有些懵,将脚踩在矮几上,“不是,我是瞎子还是你是瞎子?”她眼咕噜一转,“不过嘛,案发现场我虽看不见,但那杜子柳有些奇怪。哪有中央官一来地方官就要请他去那什么风采楼的。”
风采楼可是扬州有名的“消遣”之地。
桃施突然站起来拍了一下桌,“我发现了!”
崔筵轻敲车窗示意她继续说。
“按理说这仵作不是提前验好尸,就是今日跟着一起过来。怎么案子都过去这么久了,他连份尸检都拿不出。”桃施沾沾自喜,觉得自己简直太天才了。
崔筵本以为凭她盗贼多年的敏锐能看出点什么,却给他说了个这。果真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他拿起几上的书卷,漫不经心道:“他兄弟三个月前溺水死了,死得很是蹊跷。他信不过仵作的话和最后的结案,想请我再查一番。”
“哦。”桃施气焰被泼灭了大半,垂头丧脑地往后倒。
崔筵瞧她这样子,刚想开口,却见她“唰”的一下站起来,一个没留意,头撞上了车顶,疼得她嗷嗷叫。
“你一惊一乍地干什么!”
桃施揉揉额头,语气很是兴奋,“要不你请我去风采楼吃一顿?听说那里每一桌客人都会配两个年轻貌美的胡姬倒酒呢。”
“想得美。”他才不可能带她去那种地方消遣,有昨晚一夜他就受够了。崔筵将书卷重新拿起来,袖子却被人扯住。
只见桃施的巴掌脸凑到自己眼前,尾指勾着自己衣摆来回摇晃,语气缠绵,“去嘛去嘛,你就带我去见见世面嘛~”
崔筵别开脸,强迫自己专心看书。
怎么这人没有反应的?看来得实行计划二了。桃施唇角微勾,一巴掌拍落他手上的书,扬声道:“姓崔的,我今日帮你脱困,昨日帮你……唔唔。”
话还没说完就被崔筵捂住嘴巴,他只好朝外对车夫说去风采楼。末了,他看向桃施,眼神狠厉,“你现在就作吧,别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桃施才不怕他勒,能苟活一日是一日。
24. 三月桃花雨
马车刚一驶进街市,桃施就被路边的糖饧被勾住了,甜腻腻的味道在她鼻尖炸开。晶莹剔透的糖霜,只需薄薄一层,轻覆在海棠果外面,只需一想,嘴里都要泌出酸水了。
“夫君你想不想吃糖饧?”屁股一滑,桃施就溜到崔筵身边。而他正在整理尸检箱,闻言眉头一皱,“我都说多少次了,在外面才可以叫我夫君。再说了那糖饧不知裹了多少层蜜……”
“老伯,停车!”话还没说完,他的手臂就被桃施一拉,整个人朝外倒,又被掰正。
桃施单眉上挑,“我才不管。你今日必须带我下去买,不然我就不演了,反正牢狱又不是没呆过。”说罢,她双手抱胸,盘腿坐下。牢狱呆没呆过她说了算,反正姓崔的也不知道。
崔筵也不遂她意,转身坐回去:“师傅,驾车。”
马车突然开动,若不是桃施反应快就要一头栽进前面的矮几上了,“诶诶诶,你这人怎么这样!”简直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崔筵抬眼看向地上的人,“之前给你找的礼仪嬷嬷白找了是吧,还不快给我起来!”
桃施充耳不闻,既然你不去,我自己去,大不了动动嘴皮子问个路。想到这,她当即就爬起来,掀开车帘子往外走,“老伯,停车。”
坐在车头的白翁闻言,将缰绳一甩,无奈转头,“你们两口子怎么一会儿开一会儿停的,没个准数,玩儿我呢?到底要怎么开!”
桃施屈膝蹲下,笑眯眯拍拍他的肩,“停车哈,听我的,准没错。”她甩开散落的头发,轻跳下车。
此时到了饭点,正是街上人最多的时候,行人织成一张网,将本就窄小的大街围了个水泄不通。
崔筵本打算不管她,让车夫先将他送去风采楼,却被告知路被堵住了,他自己走过去都比乘车快。
……
一下了车,桃施就被冲散在人群中,还没走几步就被一道熟悉的声音叫住了。
“娘子,好巧。”
她拧眉回忆,这声音……好熟悉。
裴佑弯唇一笑,“半日不见,娘子莫不是听不出我声音了吧。在下裴佑,江南道裴家二公子。”
哦,原来是那个愣头青啊。
桃施往后退了一步,“真巧哈。”
裴佑没想到她会是如此态度,若是以往的小娘子,早就自个儿扑上来了。他尬笑一声:“娘子怎么又一人上街,没人陪吗?”
两次见她都是一个人,相必她与她夫君感情并不好。既然这样他还是有机会娶她回来做侧室的。
桃施懒得理他,将他撇开,“我还有事儿,咱们改日再寒暄。”
谁知裴佑却是不肯,“娘子有何事?不如我陪你吧,这扬州城还没有我不熟的地方呢。”说着说着,他就要去扯桃施的衣角。
“你这人怎么这么烦呢!没事可做吗?”桃施皱眉,这人真是奇怪。倒也当他不存在,自顾自朝前走。糖饧可比他重要多了。
裴佑的手落空,就这么悬在半空中。他再次抬头,却看见桃施被几个胳膊比脸粗的男人围着。
那几个人他认得,是城中有名的地痞流氓,听说和官府有些交情,大家都是绕着走。想到这,他忙走上前。
“嘶——”
“你这人走路不长眼啊!”一道粗犷的男音闯进来,“哟,还真是没长眼。”周围哄笑着。
桃施闻到糖饧就在旁边的摊子,抬脚就要往那边走,肩膀突然被猛地一撞,膝盖又被踢了一脚直接倒在地上。
“小娘们撞了人不道歉?我同意,我的这些兄弟可不会同意。哈哈哈哈哈……”又是一阵嬉笑声。
桃施轻吹手心上的灰,横眉隆起扫向前方,让本就烦躁的脸更加瘆得吓人。让刚挤进人群的裴佑一愣,脚像是被钉在原地,半晌才想起走进去。
“王老二你别太过分!”
裴佑弯腰伸手,身旁却有另一只手比他还快。他抬眸,一张极具侵略性的脸从脸前划过。
“自己起来还是我扶你。”男人声线很低,手悬在空中,低头看向桃施。
“哟,还有两个男人为你出头。”被叫做王老二男人将眼镜眯得狭长,粗壮的食指指着裴佑,“这不是裴家二公子嘛,怎么,仓库的事情解决好了?”
裴佑闻言,手指紧握捏成拳。一个月前他负责一批瓷器的海运,但是装货前被人换成了土块,运到波斯前他都没能察觉。害得他不仅要和波斯周旋,还被族中长老杖责。
即使猜到肯定与他们有关,可怎么都查不出证据。
“这是……”王老二认不出他身旁的崔筵,瘪瘪嘴,“细胳膊细杆的,还想……噗——”碎齿混着血沫四溅,他被一股强力踹飞,重重摔在身后的木柱上。
“接住!”
崔筵扔完竹杖,一把捏住裴佑的衣领就连连后退。对于桃金娘,他还是有这个自信。
桃施拿过竹杖顺势横扫,正打在欲从后背偷袭的疤脸汉子膝窝。听见他一头栽进馊水桶的动静,她唇角微翘:“就这?还不够你祖宗我下酒吃的!”
铁器破空,直直朝桃施背后袭去,左侧突然传来袖箭撕开晴空的声音。桃施仰面下腰,发簪擦着青石板发出刺啦声,三枚淬毒箭接连钉入对面药铺的门板。
桃施摇头叹息,弹身而起,竹杖精准点中王老二的穴位。趁他铁棍脱手的瞬间,她足尖轻挑,那凶器便直直的朝站在最后的瘦猴呼啸而去。
王老二吐着血沫,想摸腰间的牛角匕首,忽觉喉间一凉,低眉一看,那根青翠的竹杖正抵在自己脖颈,偏过头,那瞎子唇角正泛着潋滟的笑意。
周围人群仿佛静了一瞬,顷刻又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嘈杂声中能听见几句叫好。
“姑奶奶饶命,是小的我有眼不识泰山……”王老二跪着挪到桃施身旁,一个劲儿的磕头。
桃施扬眉朝前面抬头,后头那几个也屁滚尿流的滚过来。呵,和我斗,你还嫩了点。
王老二染血的后槽牙还呲在风里,蜷缩在袖中的左手已摸到牛皮鞘里的匕首,“娘子慈悲……”
他从喉咙里挤出最后半句讨饶,佝偻的脊背突然如毒蛇弹射,匕首在掌心旋转。刀刃还没刺向桃施,一道玄色身影早就将她拉开。
崔筵的声音比秋露还要冷:“狂妄自大!”
桃施也反应过来,背上的汗被风一吹,心里也爬上了几许凉意。她歪头一笑,“这不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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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你嘛。”
“主君,前面左转就是风采楼了。”飞雁疏散完人群,就赶紧赶来。
崔筵抬眸,刺眼的日光落在鎏金牌匾上。
“咦,这是什么?”桃施摆摆手,将手上的布片挥到地上。想必是方才打斗时不小心从王老二身上扯下来的。
崔筵匆匆晃过一眼,不以为意,牵着桃施就往前面走,倒是飞雁盯了半晌。
“那个裴佑呢?怎么不见他?”明明方才还非要一起走,怎么转眼就不见了。桃施还想转头听声,却被一张大掌按了回来。
“走了。”崔筵淡淡道,抬手吩咐飞雁去定包厢。
桃施闷应一声,脚下的步子也轻快了许多。打了这么久,狗都要累趴,更别说她这么一个弱娘子了。
……
雕铜香炉吞吐的沉香与西域葡萄酒的醇香在朱漆回廊里缠绵,波斯绒毯上金箔如蝶,随着舞女的赤足起落翻飞,她腰间碎玉碰撞的清脆与一旁的箜篌音相得益彰。
“好!”桃施嘴角还沾着紫红酒渍,双腿交叠翘在矮几上,“再给我叫四个,不,六个美娇娘过来。”
“好好好,这就给你叫过来。”假母拍手叫好,忸怩着腰肢摇人去。不是每一天都能碰上阔绰的小娘子,像这种不用夜陪的更是少上加少。
崔筵一推开门,就瞧见桃施散漫的斜靠在织锦枕头上,鎏金穹顶悬着莲花灯的光落在她脸上,和手上琥珀色的糖饧一样诱人。
可下一秒,桃施含笑的指了指脸颊,立马就有舞姬将红唇凑上前。中央跳胡旋舞的娘子也停了旋转的脚步,踮着脚走来,“好姐姐可别冷落了我。”
身后的金屏风落进一缕斜阳,桃施抬手想将面前的娇软拢入怀中,却被一股强力拽起来,猛地撞上茉莉清香。
“都给我滚!”崔筵一记冷眼扫过,“飞雁,你还愣着作甚!”
飞雁得了令,连忙将里面的人往外赶,生怕慢了一步,怒火烧到自己头上。门扉被重重关上,抓着桃施的力道一松。
“你把小娘子们都赶走了,我怎么办。”桃施嘟着嘴,扯了扯颈口的衣裳。
崔筵失语轻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呵,你怎么办?我告诉你,你是魏茗清的一天,我就决不允许你败坏我的名声!”说罢,重重掀开下袍跪坐在矮榻上,闭唇不语。
他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一个女子朝另一位女子索吻,简直不像话!
不就贴贴脸,这就生气啦?
桃施不敢看,也看不见,干脆重新躺了回去,嘟囔道:“又不是被男人亲了……”
“你——”崔筵伸出食指,指着她。下一瞬,食指就被紧紧握住:“夫君我错了,真的错了。”
桃施正襟危坐起来,低着头,缓缓朝他那边挪动,抢在他开口之前说道:“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瞧她那样子,还挺真。崔筵紧绷的脸终于舒缓下来。
桃施见他没开口,忙拿起竹箸给他夹了块糕点,笑眯眯抬头:“夫君您请吃。”又找来一只干净的酒杯斟上酒。
见他吃了东西,桃施一屁股坐在脚上,长吁一口气。
狗男人还挺好哄。
25. 三月桃花雨
这风采楼的吃食也不过如此嘛,还没有藩王府的厨子做得好。桃施搁下竹箸,看来它的特色是昨晚的那些舞姬。
“吃好了?”崔筵淡淡扫她一眼。
“嗯嗯。”桃施扬头弯唇一笑,“夫君我们接下来去哪?”她又忸怩的说道:“如果能带我去集市上逛一逛就更好了。”
“验尸。”崔筵起身,将竹杖递到她面前,语气有些警告的意味:“你也给我回去。”
“哦。”桃施不情不愿的接过拐杖,撑着站起身。也学着他的语气,对着他的背影指指点点:“你也给我回去!”脚上却突然踩到了个硬块。
她弯下腰,用手摸了一下,黏黏糊糊的,舔了一下手,又是甜的。桃施将它捡起来,勾起唇,“这是什么呢?好难猜呀。”
黄昏时刻,来风采楼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桃施的拐杖不可避免的会戳到别人,引来几声咒骂,她想骂回去,胳膊却被人挽住。
“跟紧我。”崔筵紧拉着她,站在前面替她排开人流。桃施就这样低着头,勾着他的衣角,踩着他的脚印。
无可厚非的是,崔筵是个好丈夫,却不是她的丈夫。
甫一踏出门槛,桃施就听见一道谄媚的声音:“崔大人,下官来给你赔不是了。”
来人是杜子柳,身后还站着几个抱着礼品的壮丁。他猛地一拍大腿,“都怪下面的办事不称职,大人千里迢迢而来,他们却安排你住客栈。”
崔筵摆摆手,示意无碍。
杜子柳弓着腰朝身旁的马车一指,“崔大人还请上车,下官已为你安排了新的住宿。”随后直起身对身后的壮丁说道:“还不快点将东西搬上车?”
崔筵看见那些礼盒,眉头一皱,开口拒绝,却听杜子柳道:“大人的行李已经送去新宅院了。贱内见夫人衣裳少,还特地做了几件新衣裳,也一并打包了。”
什么?还有她的份儿?桃施闻言,立马凑上耳朵听。她倒要看看这些贪官能送她什么衣裳,不是真金白银她可不要。
“杜县费心了,崔某还是……”话还没说完,袖子就被人一扯。他一转头,桃施就踮起脚尖,凑到自己耳旁道:“去呗去呗,反正又不会掉块肉。”
“对!夫人说得对!”
杜子柳都抱着崔筵不会收的心了,却没想到他有这么一位“善解人意”的夫人,嘴角都要咧到耳朵后头了,赶紧朝身旁挥挥手,崔筵就被直接推进了马车。末了,将一直攥在手心的纸条塞进他手心。
“那杜某就静候大人佳音。”直到马车走远,杜子柳怂着的肩才弯下来。
马车上,桃施大大咧咧的躺在软榻上,朝口中扔进一颗葡萄,不禁感叹,“还得是大马车啊,舒服死我了。”
崔筵现在已经对她这幅样子见怪不怪了,确保她不会摔下来后才打开那张皱巴巴的纸条。
“你怎么不讲话?”桃施揪下一颗还沾着水的葡萄想要塞进他嘴里,却被挡住了。她歪头询问:“怎么,生气了吗?”干脆将那葡萄塞进自己嘴里,“我看你就是不懂得变通!这些贪官的钱,你不享受,到时候也是别人享受。”
“谁说他是个贪官了?”崔筵挑眉道:“圣上多次想给他涨俸禄都被他拒了。你猜他回什么?”
桃施一口咬定,“我猜他是装的。”
崔筵无奈耸肩,摇摇头,“他说俸禄嘛,够花就行。与其给他涨俸禄还不如削减江南的赋税。”
“怎么可能!”桃施一下弹坐起来,“那这辆马车,还有他方才说的宅院还有新衣裳是怎么回事?”
崔筵的大手盖上她的,牵引她去摸车坐上的雕刻,“这是租赁的编号。”又将方才沾着汗渍,皱巴巴的纸条放到桃施手中,“上面就写了几个字——还请大人能让回音死的明白。”
回音,是他同袍的字,三月前死于溺水。
手指触及到深浅不一的,粗糙的雕刻痕迹,桃施一下哑了口。片刻后才挤出来几个字,“没准儿是假象呢。”
崔筵知道她信了大半,也不反驳:“晚上我要验尸,你别来烦我。”
“知道了。”我有病才去找你,自己玩不好嘛。
车角挂着的铃铛一晃一晃的,那清脆的声音,竟给桃施晃睡着了。
“主君,这……”飞雁有些为难的看向崔筵。他家主君手上拎着验尸箱,明显没有想抱的意思,但也总不能让他来吧。
崔筵瞥了眼歪歪扭扭躺在车内的桃施,抬脚往院子里走,留下一句,“给她抬床被子来。”
飞雁赶紧点头应是。
子时的闷雷碾过东关大街时,桃施正在那辆奢华的马车里浅眠。车顶二十八枚鎏金莲台吞着隐雷,细密的雨珠坠在蜀锦车帷上,发出碎玉声响。
直到一道紫电劈开云层,桃施倏地惊醒过来。她揉揉眼眶,“到了?”身上传来的酸麻感告诉她,早就到了。
?没人?
桃施捏捏发麻的手臂,心里涌上无数疑问。
姓崔的这是把她丢在车里了?
她起身,刚把车帘掀开就吃了一口雨水,狂风卷席着暴雨将她冲湿。桃施暗骂一声,赶紧缩回去,将车帘死死封上。
“姓崔的,你完蛋了,我要把你杀了!”她活这么大还没人敢把她关在车里。
暴雨噼里啪啦的砸落在车辕上,像是清晨深山里的鸟叫,吵个不停。桃施窝了一肚子火,三下五去二的将繁琐的衣裙搅起来,捆在身上。
一不做二不休。桃施咬紧牙关,一把掀开车帘,闷头往雨里中冲。
猛地踏出去,脸就被暴雨冲刷了个干净,她自嘲一笑,今晚都不用沐浴了。漆黑天幕突然被闪电劈开,将雨幕中闯入的一把伞柄看了个清楚。
伞面翻卷着掠过眼帘,冰雨趁机灌进她的领口,像玻璃渣滚落,真是透心凉。
“你怎么出来了?”暴雨中的声音,听不真切。
桃施知道是他,张口就想数落一番,结果话都到嘴边了,硬生生了变了音:“哎哎哎,你干嘛啊!”
她整个人都被崔筵扛了起来,脚朝前头朝地的。
崔筵一手捏着伞柄,另一只手扛着桃施,快步跑进院子里,等进了屋子才将她放下来。
“去换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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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着凉了。”崔筵抖了抖身上的雨珠,大手放在桃施脑后,想将她推进去。
“呵!”桃施双手抱臂,下盘固的很稳,以至于他怎么也推不动,“要不是老娘我命大,方才就要被一道闪电劈死了,哪还轮得到你这个大忙人来救我。”
崔筵猜到不让她一吐为快,桃施是肯定不会回去换衣服的,干脆折身拿来棉帕。
“你怎么不说话,嘿,方才那么大——”棉帕被扔到桃施头上,她拿下来,继续:“那么大的雨啊,天可怜的,你也是狠心!”
崔筵叹了口气,上前夺下帕子,细细替她擦起湿发,“嗯。”
这么顺从?桃施狐疑抬头,怕不是在心里嘲笑自己的糗样。
一股温热的鼻息猝不及防的铺洒在她微凉的脸上,鬓边的碎发被撩起,他身上的茉莉香淡了许多。
“你……”距离的突然拉进,让桃施有些无措,她僵硬着身子往后退,结结巴巴道:“你靠这么近干什么?”
“不擦干头会痛。”言简意赅。
“那你……那你也不能……”靠这么近啊。桃施心道:还以为我俩怎么了呢。
崔筵盯着她耳垂要滴血一般的红唇角一弯,刚要继续揉搓,面前的人却朝后面一滑,他忙去拉住,可还是晚了一步。
“你还在地上放软垫,挺细心的嘛。”桃施前一秒还在庆幸没摔痛,下一秒就感觉到手上的触感有些不对劲。
崔筵无语扶额,一时竟找不到什么词语来形容,只好实诚说道:“那是飞雁方才搬进来的尸体……”
两刻钟前,他正在院内验尸,天空突然就响起了空雷。他刚开始不以为意,直到下起密密麻麻的大雨。他着急忙慌的找来飞雁,两人合力才将几具尸体搬进屋内。雨越下越大,他才想起桃施还在车内。
“好哇!我一个活人还比不上这几句死尸?”桃施原本消下去的怒火现在又是蹭蹭往上涨,她的手不知按到了哪里,黏了吧唧的,恶心死了。
崔筵伸手去扶她,却被一巴掌拍落,“别碰我!”
桃施整张脸都皱起来了,未知的东西最是渗人。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忍着恶心将自己的手从下面的腐肉中抬起。
“等等!你先别动。”崔筵疾步走向桌上的工具箱,找来个小钳子,将桃施手上粘着的布料取下,放在一旁的清水盆中。
“又怎么了?”桃施发觉自己遇上崔筵后,这气运也是愈发不好了。
“没事。”崔筵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的铜盆,“飞雁给你煮的姜汤应该快好了,你洗去换件衣裳就能喝。”
盆中的清水立刻被染上血红,布料上的图案也逐渐显露出来。
“姑奶奶我气都气饱了!”话虽是这般说,桃施还是赶紧摸索着去里面洗手。这要腐不腐的尸体最是恶心人了,她可不想沾上什么祟气。
等她再次走出来时,却听见飞雁的声音。
“主君,你觉不觉得这块布料上的图案和下午夫人手上的布料有些相像?”
桃施拧眉回忆,布料?难不成是下午和那几个莽夫打架时撕烂的那块?
26. 三月桃花雨
晨雾初散,客舍的青瓦尚凝着露珠,渠沟水纹漾起第一缕金光,浮光越过石板路,洒向垂柳枝头挂着的寒蝉。
“再施三次针,服上月余的药,夫人的眼睛应该就能复明了。”白杨将手上的银针放回布袋里,朝桃施拜别。
隔着网纱床帘,桃施淡淡点头,“有劳了。”不愧是医圣啊,给她插几下针,她都能模模糊糊看见些东西了。
今日一早,崔筵便带着飞雁出门查案。俗话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这连老虎的狗腿子都走了,她难道还有不跑的道理?
想到这,桃施笑眯眯的掀开褥子,踮起脚尖往外走。
今日是风采楼一年一度的花船游行,若是谁能摘到花船顶上的一枝花,就可以任选舞姬作陪。不过,桃施可不是去选舞姬的,而是为了第二个奖励——赏银五百两。
身旁没了崔筵这个大护法,桃施上街时格外的小心,生怕又撞上些什么杂碎。当她的绢鞋快要被踩掉第三回时,桃施终于挤到临水的朱漆栏杆前。
蒿草河畔人群涌动如潮,对岸鳞次栉比的酒楼挂着八宝琉璃灯,传来羯鼓咚咚的闷响,好不热闹。
晨风将桃施身上的黏汗吹了个爽利,不知是谁先开头叫了一声,水面倏然裂开,十二艘花船首尾相连蜿蜒而来。龙头船桅挑着九莲枝鎏金灯树,缀满螺钿牡丹的船舷垂落流苏,乐师环抱琵琶坐在莲花座上,悠扬琴音朝远处传开。
“诸位簪花郎君且听真——”鎏金护甲叩在朱漆栏杆上发出脆响,一位头簪牡丹,面施粉黛的妇人扭着腰肢走出来,“今日可不是寻常走马灯能比的彩头!只要您能摘得了檐上的彩头,老身立刻将娘子们送去您房中。”她手一指后头的船舫,“喏,您瞧,五百两雪花银摆在后头呢。”
十二位梳着堕马髻的娘子突然推开雕花栏窗,臂间披帛被风吹了出来。人群爆发的喧嚣声差点没把桃施头吵炸,她一个没留意就被推散到人群外,正抬脚往里面挤,手臂却被人拉住了。
“魏娘子,又碰面了。”裴佑当即松开了手。
“怎么又是你?”桃施皱眉,不知走了什么霉运,她来扬州这几日没有哪一天没有遇上他的。
裴佑面色不变,“不巧,我在找你。”
此话一出,桃施吓得往旁边一跳,“你想干吗?”
裴佑道:“还请魏娘子借一步说话。”
“那算了。”她还要夺魁拿银子呢,哪里有那闲工夫。
“那五百两赏钱我可以给你!”见桃施转身就走,裴佑匆忙道:“花船游行的魁首都是内定好了的,娘子定然抢不到。但若是娘子肯帮我一个小忙,我立刻就命人抬去你府上。”
“什么忙?不是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吧?”桃施咂咂舌。
见她松了口,裴佑的神情也舒缓了许多,“当然不是,还请娘子去隔壁茶楼一叙。”
桃施眼咕噜一转,抬脚就跟了上去。摘花比赛还没开始,去看看也无妨。
“什么!你让我再和那几个莽夫打一架?”桃施啪的一声打在桌上,连连摆手,“算了算了,我还是去摘花吧。”她起身就要走。
“哎——”裴佑甫一站起身,就瞧见桃施被人撞开,一屁股坐在地上。
“哪来的穷酸小妮子?也不怕脏了天和楼的门面。”说话那人是个丰腴的妇人,她发间簪着金镶玉步摇,晨光正劈开堆云髻边缘的细微霜色。
“喂,明明是你撞的我!”桃施忙站起来叫嚣道,却被裴佑拽到身后。
“原是裴家郎君的丫头,倒是妾身有眼不识泰山了。”那妇人作势就要行福礼,被裴佑一拦。
他张口想要说话,桃施抢在他前面,“谁跟你是丫头,更何况我是我,才不是别人的……”
裴佑赶紧捂住她的嘴,朝妇人赔罪,“我朋友打别处来,不知孟小娘脾性,还请夫人莫要怪罪。”
孟小娘睨着眸子盯了桃施半晌,倏地轻笑一声,捏着手帕往里走。身后的一众丫鬟抱着高过脑袋的盒子,连忙跟上。
“你干嘛拦我?”桃施越想越气,“明明是她先撞得我诶!”
裴佑松了口气,饮口茶,解释道:“那是孟小娘,扬州城有名的母老虎,前几个月刚死了丈夫。但凡有人逆着她,她就一哭二闹三上吊,要将她丈夫唯一的子嗣独留人间。她丈夫是扬州县尉,与县令是同袍之谊。你说县令哪能不帮着她?”
桃施倏然讥讽一笑,她是没见过这般不要脸的人。不过,“她丈夫是扬州县尉?可是三个月前溺水而亡的那个?”
“嗯,许敛,字回音。”裴佑斜眼瞥她一眼,突然凑到她面前,“五百两银子,只需要你将那几个莽夫绑起来,逼问几句你都不乐意?”
“真的只用绑起来?”桃施勉为其难道:“若是这样的话……那,我考虑一下吧。”
“好,一言为定!”裴佑将怀中的令牌放在桌上,“凭此令牌,你就能随意进出裴家。”说罢,告别离开。
遇上她之前,他也找过好几个打手想要去逼问莽夫,结果都被打得屁滚尿流,只愿这次能有所成效。
裴佑一走,桃施也没了下去凑热闹的兴趣,捏住令牌的两端上下旋转,轻叩桌面。她闭上眼,一切细微的声音都变得大了起来。
跑堂伙计的木屐在木板上敲出细密鼓点,混着后厨铜吊子咕噜噜的滚水声,波斯商人腰间错金匕首与银酒壶相撞的清越,还有……还有帘后,飞雁的脚步声?
桃施倏然睁开眼,耳畔传来熟悉的嗓音。
“夫人,主君叫您过去。”
桃施吓得往旁边一列,“你你你……你们怎么在这?”不是说去查案了吗,怎么会在酒楼里相遇。
飞雁用剑鞘将桃施扶起,边走边道:“县令请主君在天和楼用膳。”
桃施拍拍胸脯,这才缓过神,方才应该没看见裴佑吧?她正欲推门,就传来县令的悲恸之声。
“……我那个回音啊,少年成才。北安三年的科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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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他一位寒门考取功名,可把家里的老母亲高兴坏了。连我的诗书都是他教导的。”
桃施小心翼翼的推开门,踮起脚尖,灰溜溜的坐在崔筵身旁。在他阴冷的眸光看过来之前,立马腆着笑脸,给他斟茶。
“只可惜性子执拗了些……被一贬再贬,最后来了扬州做县尉。他家那个母老虎啊……”杜子柳的嘴一撇,竖起一根手指,直摇头,“唉——你说他一个会凫水的人怎么就会突然溺水而亡,明明前一日我们还在约着第二日的吃酒!可怜那对哭红了眼的孤儿寡母啊……”
说到此时,已是情难自控,泪水止不住的朝下淌,嘴里重复念叨着:“明明昨日还约着一起吃酒……”
桃施不懂他为何会这般伤心,看了几眼觉得没意思,遂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崔筵:“那几具死尸可有什么进展?”
“死后才被割去的脸皮,你说凶手有何用意?”崔筵回问道,语气没有一丝起伏。
她撑着下巴,百无聊赖,“这还用想?不就是不想让人发现他们是谁呗。”
崔筵颔首,他觉得县尉去世一事同崖上十八具死尸定然脱不开干系。
两人碎语间,桌子突然被人拍响,“回音,回音死之前还找我借过不少钱呢!”杜子柳又拧过头,像是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干什么去,问了也不肯说。”
崔筵抬手,吩咐飞雁赶紧记上一笔。转头看向桃施,“今日怎么跑这来了?”
桃施看不出他心情,更不想摊上麻烦,眼咕噜一转便道:“想买个蜜饯回去配药吃,结果遇上孟小娘刻意刁难我,是裴佑替我解了围。是你教的做人要怀感恩之心……”
后头的话还没说完,那杜子柳又猛地一拍桌,“对对对,还有那孟小娘也是奇了个怪,说什么也不让我验尸,说这是在侮辱她夫君。什么狗屁玩意儿!”吼完,“啪”的一声倒在桌上。
桃施愣在原地,不说也不是,继续说也不是。在崔筵饱含威慑性的眼神看过来之前,当即就道:“我听别人说的啊,那孟小娘是县尉的妻子,还是个有名的母老虎。”
崔筵不再看她,抿两口清茶,朝对面的小厮道:“你家县令喝醉了,把他背回去吧。”
小厮立刻上前来同他道别,又弓起背,谨慎的将杜子柳背下酒楼。二人一走,飞雁也下楼,说去赶马车。
“我发誓,我真没想和裴佑碰面。”桃施竖起三根手指,“而且我也没想过败坏魏茗清的名誉,这个你就放一万个心吧。”
见崔筵还是不说话,桃施只好换个话题,“方才县令说那孟小娘哭得痛哭流涕,可我今日却看见她穿的花花绿绿,喜笑颜开的买衣裳呢。”她嘟囔着嘴,“哪有人死了丈夫还这般开心。”
说起这个,崔筵可来了兴致,偏头一问:“跟着她的下人穿的什么花纹的衣裳,你可记得?”
“这我哪里记得,不过……”桃施俯身靠近,“你要是想知道,我也不是不可以屈尊带你翻墙进去看看。”
27. 三月桃花雨
“哎!都说了别着急。”眼见着崔筵就要翻上去,桃施忙将他的手打落,食指竖在嘴前,“听、我、指、示。”
崔筵铁青着脸,他真是脑子被人锤了才会同意和她一起翻墙。
桃施猫着腰侦查了一番,才放心大胆的飞上边墙。确认安全后,使劲朝下面的崔筵招手,生怕他看不懂暗示。
许府不大,但很偏僻,十分适合偷窃。
“一个小池塘将许府分为两个部分,前面的院子大些,后头的要小点儿。”崔筵扫过一眼,眼神在池塘那里定住。怎么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
桃施闻言,胸有成竹的点点头:“根据我多年为贼,咳咳,多年经验,那孟小娘估计就是住在前院。所以咱们千万不要打草惊蛇,去后院悄咪咪看一眼就是了。”
今晚入侵许府只有一个任务——确认下人衣裳的花纹。那窄小的后院指定就是下人住的。
桃施坐在墙头沾沾自喜,没见过这般轻松的任务,一个没留意后颈就被人重重一拍,整个人直直往地上摔。
崔筵没想到自己劲用大了,无奈飞下去抓住她的胳膊,这才使她没落地。
“你干什么啊!”桃施一想到方才自己的脸与地面只有毫厘之遥,都还心有余悸,“现在是你有求于我……唔唔……”
崔筵手动给她噤声,懒得听她瞎掰扯。
嘴上的禁锢一松,桃施才大口喘息,想发脾气,又硬生生忍了下去。懒得和这种小人一般见识!她闷头往前面走,又被拽着后颈调转方向。
头顶传来男人无奈的声音,“这边。”
夜黑风高,几许凉风呼呼的刮着。屋内的火烛接二连三的被吹灭,两人猫着腰鬼鬼祟祟的往后院走。
“我跟你说,到时候我在外面给你把风,你……诶诶诶……”桃施脚都迈出去了,却被崔筵扯回来,背撞在坚硬的胸膛上,厚重的皂荚香闯入鼻息,她一下就哑了音。
崔筵按住她的头,将下巴轻搁在她头上,“别动,前面有人。”
颇为熟稔的动作却让桃施浑身不适应,她左右挠动,直到脱离背上的温热才停下来。
“谁叫你穿这件衣服的!不是说了拿点银子去库房买一件新装吗?”
远处传来训斥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阵细碎的脚步,要不是崔筵眼疾手快的将桃施拽进转角,两方就要迎面相撞了。
“你也知道……我弟弟还在学堂上学,家中还有个残废老母……要我再拿钱出来买衣裳,实在是舍不得。”
高些的娘子眉头一皱,不满道:“不就就四十文银钱,你少吃点不就得了。别怪我没提醒你,要是被夫人瞧见了你这身,保不齐杖责呢!”她说完急匆匆的离开,恰好经过俩人藏身的转角。
“你看清楚了吗?”桃施压低嗓音。
这对话她一听就知道是许府的下人,方才那人路过,崔筵应当是瞧见了衣着。
崔筵摇摇头,“那人身上不像,可不代表另一个人不是。”他拧眉沉思,很快舒展开,牵着桃施,大摇大摆的走出去。
桃施赶紧用脚刹住,生怕撞上人,可哪里拗得过一头“牛”。
白洁透亮的银盘悬在空中,清辉落了满地,崔筵的脚步停在坐在台阶上的娘子面前。
那小娘子似乎是感受到身后的人影,立马转过身,还是免不了吓得一颤:“你,你们是谁?”
“你在吃馒头?”桃施闻到空气中的甜香,惊喜道:“哪里的馒头,好香啊。”
小娘子闻言,怯生生的将馒头往身后藏,眼神不停地朝两人身上瞟。
借着月光,崔筵将她身上的穿着看了个清楚。
他双手抱拳,悠悠道:“我是许县尉的远方表弟,来扬州做生意,哪知天命难违……”他叹口气,“不知嫂嫂在哪,还望能允我们夫妻俩去吊唁一下表兄。”
小娘子拍拍身上的褶皱,狐疑的大量两人一眼。见他们穿着得体,没想到是来打秋风的落魄户。
桃施的手肘被猛地一撞,还没来得及转头,身体就被朝前面一推,整个人往下扑。
“年幼在家时最属表兄疼我们,如今他已不在人世,我们也只想为他上柱香。”崔筵掩面,以示伤心。
桃施立马识趣抖动身子,抽噎道:“呜呜呜,那日暴雨倾盆,我孩儿晚上高热,是表兄冲进了出去,才将大夫叫来。”
小娘子见到她脸上的几行清泪,脸上的猜忌少了几分。正欲开口,不远处的门就被人从内打开。
三人不约而同的朝声源处看去。一个只穿着中衣,不足五尺的孩子站在门口,眼神委屈的看向他俩,马上就要哭出来似的。
小娘子见了,撒开腿就跑向孩子,一把将他拢过:“大郎,你怎么出来了,怎么不叫奴婢过去。”
完了。
崔筵偏过头和桃施对视,下一秒抓住她的胳膊就往回跑。他与那娘子攀谈也只是想找机会将她打晕,没想过这里还有别人。还是个情绪不定的小孩。
果不其然,他俩还没跑几步,就听见身后惊天动地的哭泣声,前院立刻就传出动静。
他本想从其他通道绕出去,哪知许府因为太小只有一条路,两方人马猝不及防的撞上。
“你是?”孟小娘单眉上挑,脸上是明显的惊愕。短暂的愣神后,当即就大声吼叫:“贼啊!抓贼啊!”
崔筵一个跨步上前,捂住孟小娘的嘴,又倏地松开:“我们不是贼,是许县尉的远方表弟。”
孟小娘呜咽几声,就一个滑身就溜到地上。
“天菩萨哟,饶我们娘俩一命吧,要多少钱都……”哭泣声突然止住,她从地上坐起来往后退了几步,将婢女拿来的铁锹夺过,杵在地上,单手叉腰:“夜闯私宅,你们是谁?想干什么?我孟小娘可不是好欺负的!”
崔筵俯身抱拳:“再下崔筵,许县尉的远房表弟。本意投奔,却不曾想到出了这种事,故特来吊唁。”
他侧身想将桃施拉到前面来,却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带上了面纱。咽口唾沫,继续道:“这位是我内人,听闻此事也是泪涕横流。”
桃施感受到胳膊上的重量,领悟到他的意图,朝前面的孟小娘身上扑过去,“我的好哥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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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那么年轻,怎么就……就要丢下我们呢。呜呜呜呜……”
孟小娘手上的铁锹被撞掉,她想去捡又被桃施紧紧抱住胳膊:“也是苦了嫂嫂你了……想必这几日也是悲痛万分吧。”
“你……你先从我身上起来。”孟小娘被压的难受,桃施这才放开。她挺起腰,尴尬地拢了拢鬓边的碎发,“你们真是他的表戚?”
她是下嫁,又是顺着父母之命,因此对许敛老家那边的人并不知晓。
崔筵见她不信,只好继续道:“许敛,剑南道华阳县人。北安三年中了科举,同年与你订婚。家中唯有一个老母,因身体抱恙和路途遥远并未移居江南。他母亲是我姑母。”
桃施诧异的看向他,查这么清楚?
孟小娘点点头,心里的猜忌少了大半。若不是他那疾病缠身的老母亲,自己还用得着等到他死了后才有钱吗。
她故作为难的重重叹气:“你们晚了一步,敛郎早就下了葬,倒是可以去上柱香。”
“还请嫂嫂能带我们去送送哥哥。”
“那是当然。”孟小娘正欲转身,眼神却有意无意的瞥向桃施,“小姑子怎的有些眼熟?怕不是之前见过?”
说着就要来揭她面纱,桃施赶紧往后退一步,伸手挡住她的胳膊,陪笑道:“我近日染了麻疹,吓人得紧,这几日都是闭门不出,想来是嫂嫂看错了吧?”
崔筵不动声色的挡在桃施面前,孟小娘也只好作罢,转身带路。可她确实是哪在见过的啊。
许府前院和后院当中隔了个小池塘,池水溢出来浸湿了泥巴。再加上没有石板铺路,走得异常艰难,一个没留意就会摔下去。
“小心!”
眼见着桃施脚滑,崔筵眼疾手快的将她扯到胸前:“贴着我走。”
“哦哦。”桃施点点头,她突然想起那许敛是溺水而亡,遂顺嘴一问:“这路一直这样吗?没人摔下去过?表哥该不会就是在这溺亡的吧?”
崔筵一直紧盯前面的人,在桃施问完后明显感受到她后背一僵。
没听见回答,桃施又道:“嫂嫂?”
孟小娘回过神:“敛郎他确实是在这溺亡的。那时我在给儿子量身长,叫他过来帮帮忙。”她突然垂泪痛哭:“如果我早知道他喝醉了酒就不会叫他过来,如果我……他或许就不会这样了。我的敛郎啊……”
她倏地蹲下身,埋头哭泣,身体抽动。
“这条路后来就没修补过?”崔筵抓紧问道。
“家中无壮丁,我一个寡妇也不好找人进屋。”孟小娘仍旧抽噎:“再加上这路这么多年了,我们娘俩早就踩习惯了。”
桃施弯腰去将她扶起,袖口意外蹭上了一些淤泥,她颇为嫌弃的甩开。
许敛的灵牌在前院旁的一个小房间,孟小娘拿来香棒重重磕了几声响:“敛郎,我又来看你了,你的表弟也来了……”
天黑的在滴墨,等桃施二人祭祀完,已是宵禁了。
孟小娘捏住素白的手帕,柳叶眉微蹙:“天色已暗,要不你们就在府上歇息吧,也能再多陪陪敛郎。”
28. 三月桃花雨
崔筵和桃施被孟小娘分去了茅厕旁的空房,刚走进屋内,一股骚臭味扑面而来。桃施当即就朝屋跑外,撑着门阀呕吐。
这怎么比十年没洗的猪圈还难闻!她偏头一看,哦,原来上头就是猪圈。
孟小娘有些不好意思的甩了一下帕子,“我们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府上就只有这一间空房。”
桃施强忍着气味,连连摆手,“那我们就不……”叨扰了。
崔筵一把按下她的胳膊,抿唇一笑:“嫂嫂有劳了。”
嗯?桃施脑子里闪过无数句骂人的话,若不是顾忌脸面,她现在就想将崔筵按在地上爆锤一番。
孟小娘用帕子捂住鼻子,“都是一家人,别客气。”说罢,两步作一步地急匆匆离开。
“谁跟你是一家人!”桃施愤懑地甩开崔筵的手,将炮火转向他:“你是不是有病?在家一点脏都受不了,到这来竟然肯愿意睡猪圈。”
真是没事找罪受,懒得再同他多费口舌。桃施转身,作势就要离开,手腕却被崔筵捏住往回拉,猝不及防的撞上他坚硬的胸膛。
“嘶——你干什么,疼死了!”她揉了揉鼻尖。
“嘘——”崔筵拖着长音,朝四周张望:“帮我个忙。”
桃施在心里剜他一眼,“什么忙?你不会要我帮忙查这个案子吧?”
“减两个月刑期。”崔筵支出两根手指。他知道光靠自己是解决不了这个案子的,而桃施作为深谙这行,是当之无愧的人选。
还真给她猜对了。
桃施佯装惊讶道:“夫君好生厉害,两个月的刑期呢!”不知道的还以为全部减免了呢。
崔筵无奈又伸出一根手指,“三个月,不能再减了。”
他查过桃施的卷宗,虽不知道她背后的人是谁,但他确实还没有送她进去的证据。不过这些可不能让她知道。
即使她看不见崔筵的神情,但一定很精彩。桃施勾唇,“那我就勉为其难的帮帮你叭。”
崔筵全当没看见她的得意,面无表情地将桃施拉到池塘边。他总觉得这个池塘古怪万分,可就是说不上来。
“你能看出点什么吗?”
桃施用手扣了一把淤泥砸在崔筵手背,“这种拙劣的伎俩,你一个大理寺卿竟然看不出?”
崔筵被泥砸懵了,反应过来后脸有些愠色,正要甩开身上的脏泥,手却一顿,蓦然抬眸:“这泥……是新的?”
“孺子可教也嘛。”桃施满意点点头,“许敛是多久搬进这间宅院的?”
“十年前。”
“路上的淤泥被人踩了十年之久怎会这般松软?更何况你再朝下挖挖,那泥那叫一个紧密。”她双手抱臂,轻抬下巴。
微凉的夜风将她额间的碎发吹起,遮挡了半边脸。
“许县尉死得果然有蹊跷。”崔筵摩挲着指尖的柔软,忙将要离开的拦住,“别走,跟我来。”
“哎哎哎,你要拉我去哪啊!”桃施被他扯着打了好几个踉跄,站都站不稳。
夜风将灵堂里的白带吹得来回晃动,月光深深浅浅地落在地上,比方才愈发渗人。
半个时辰前孟小娘领着他俩在这祭拜,而半个时辰后崔筵单手持刀想撬开灵牌后面的棺材板。
桃施愣是不敢上前帮忙,跪在前面的蒲垫上双手合十:“您大人有大量,都是崔筵要掀你棺材板,可与我无关啊。”她顿首又给他磕了几个。
“嘀嘀咕咕什么呢,过来。”崔筵瞥她一眼,将匕首随意扔在地上。
听见响动,桃施踮起脚尖,忧心忡忡:“轻点儿啊你,孟小娘就在隔壁呢!”
比起被孟小娘发现,崔筵更想要看看这棺材里到底放着什么东西。按理说这棺材早就应当下葬,可这都三个月过去了,它还摆在灵堂里。
桃施用腰腹抵住棺材,躬身下探,手指却什么也没摸到:“空的?”
崔筵闻言,赶紧将棺材板放在地上跑来。果然是空的,偌大的空间只放了一件粗布麻衣。
桃施折过身,顺势坐到地上,两手一摊:“看吧,叫你掘人家坟,这下好了,吓得别人躲起来了。”
话音刚落,屋内就传来一声空响,祭台上的火烛被吹灭。
“崔筵?”桃施语气有些颤抖,她的手悬在半空中,“不会真的有鬼吧?”她越想越害怕,连脚踝处的凉风都以为是有人在摸她,一个弹起就朝崔筵身上扑。
崔筵正在沉思,没料到她会直接扑过来,想要去接住她之时,她已经摔在地上了。
比痛叫更先来的是桃施的怒骂。
此时,她也顾不得散乱的发髻,捡起滚落在地上的蟠桃就往崔筵身上扔:“姓崔的,你堂堂六尺男儿,竟连一个姑娘都接不住。还想叫我做盟友,我看,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骂完后,桃施的掌心还在隐隐犯痛。她一把拍落崔筵伸过来的手,踱步朝外走,一步比一步重。因为习武的缘故,整块地板都在跟着她的脚步微微震动。
倏地,不知踩到哪一块木板,她脚一扭,整个人就朝下面掉。
崔筵还没来得及追上去,一抬头就见身穿绯红色衣裳的桃施凭空消失在数条飘起来的白绫之中,惊呼声也戛然而止。
“痛死你爷爷了。”桃施平躺在地上,轻微动一下手肘,就扯着全身发麻,只能靠嘴来缓解疼痛。
谁家灵堂下面是一个空洞啊,密室机关也不知道做严谨些。
不知过了多久,桃施才尝试着将自己拖起来,像只毛毛虫蛹动身体。
“让开——”一声尖叫从上空传来,瞬间充斥满了这逼仄的空间。若不是桃施反应快,她就要被人压上来了。
同样的一声低吟。
“崔筵。”桃施拍拍屁股上的灰,站起身:“我跟你说,你现在、立刻、马上送我回去,这死鸟地方我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崔筵强忍着阵痛,摇摇晃晃站起身,却发现四周一片黑暗,连桃施在哪都看不见。
“我跟你说话呢,听清楚了吗?”桃施敛神屏息,精准走到他后面,轻拍他的肩。
崔筵猛地一转头,地窖瞬间亮了起来,将桃施恼怒的脸照的无比清晰。她背后土壁上的铜台还在往下滴着蜡,上面用米汤糊了一层白纸写着“情比金坚”四个大字。
他赶紧收起脸上的神情,快步走到白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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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用手指轻轻一擦,早就干透了。
“这是怎么回事?”这种机关,他还未曾在哪卷书页中看见过。
桃施随意挥挥手,手指上缠着一根白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这官位是买来的吗?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崔筵的视线顺着那根白线蜿蜒到铜台上,这才恍然大悟。有些不太自然的抿唇,霎时又理直气壮道:“我的职责是复核案件和审理冤狱,外出查案用不上我。”若不是杜县令多次上书,大理寺又抽不出人手,只好将他调来。
哦,原来是个草包,桃施腹诽道,之前的爱看书估计也是装的。
越过桃施的头,崔筵看见她身后还摆了祭台和土堆,同上面的一模一样。
“走吧,前面应当就是许敛的坟了。”卷宗上写过,普通人家死了后都是一堆土。
崔筵见桃施没跟上,偏头一瞧,发现她僵在原地:“愣在那作甚?”
桃施有些尴尬扶额,“你先走吧,我就在这等你。”
崔筵不明所以的掉头回去,这才发现她绣鞋下面的土被割开,忙用手扫走多余的土,一个方形机关显露出来。
“你快去掘坟啊,别浪费时间了。”
崔筵看了眼神态自若的桃施,犹豫半晌才奔向土堆,掏出匕首就开始挖。不一会儿,一个粗布麻袋就露出一角,他皱着的心倏地一松。
“崔筵,你好了没有?”桃施脚心发汗,腿因为用力已经僵了。
崔筵朝她望了一眼,急匆匆的将麻袋扔到背上,面前突然飞窜出一支利箭。他脚尖点地,仰头朝后一跃才堪堪躲过。
利箭插进土墙的那一刹那,无数支羽毛短箭从各个方位飞来。他迅速将裹尸袋扔到桃施脚下,紧握住匕首:“东南方位,走五步半,带上许敛,飞上去!”
“那你怎么办?”桃施不敢松开腿,生怕还有什么机关。
短箭的射程没有定数,崔筵除了抵御面前的攻势还要时刻注意桃施的情况。
“小心!”
一个滑步,他轻跃过来,将桃施拉入自己怀中。那支箭落地之时,双方都喘了口气。
“没了吧?”桃施一只手扒拉住崔筵的胳膊,从他的胸膛中探出头来。
崔筵收起匕首,垂眸盯着面前趴着的人,轻轻应声。
桃施闻言顿时耸拉肩膀,“这孟小娘也忒毒了吧,安这么些机关,也不怕自己被射死了。”她的手掌滑落下来,“你受伤了?”
崔筵将手臂抬起来,这才发现自己手背被擦了一条口子,他轻甩掉上面的血珠,“无妨。”
“你这武功也太差,难怪之前追不上我。”桃施无奈瘪嘴,从他另一只手夺过匕首,朝后退了一步,利落的划开一块布料,从怀中掏出一瓶药粉抖上去:“身上常备的金疮药,无毒!”
崔筵单眉上挑,有些诧异的盯着她的动作。
女人温热的呼吸扑在尚在渗血的箭创上,沾着金疮药的棉布伴随着一句“忍着点”按在自己手背上。她绯红诃子裙系带垂落,露出锁骨下方三寸处的朱砂痣。
他敛起眸光,咽了口唾沫。也不知道之前被自己打得半残废的人是谁。
29. 三月桃花雨
“好了。”桃施吹吹他的手,将地上的尸骨重新扔回他怀里:“这个你就自个儿抱回去吧。”
她折过身走回方才的那个机关旁,“害我白担心了这么久,竟然是个哑炮!”她越想越气,朝机关踹了一脚,几乎是同一时间身侧飞速奔出一支箭。
崔筵眼疾手快的上前握住箭身,冷眼扫向桃施:“快踩掉。”
“哦哦……好。”桃施着急忙慌的又踩了一脚,戏谑道:“感情这不是开机关的而是关机关的啊。”
她的表情龙飞凤舞,不禁让人弯了唇角。
寅时一刻,灵堂地板。桃施倒在上面长舒一口气:“终于上来了。”
崔筵抬眸瞥她一眼,将蒲垫踢过去,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垫着,别着凉了。”
她自然而然的将垫子压在身下,撑着头望向崔筵,眼尾下垂:“我的眼睛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白杨不是在给你治吗,没效果?”崔筵将还未腐烂完全的尸体摆出来。
“有点吧,但还是看不清。”
“做人做事不要太急于求成……”尸体被拼凑成人形。
“否则会适得其反!”桃施翻过身,拿手捂住耳朵,“你怎么跟那两个嬷嬷一样。”后头嘟囔的话他听不太清,但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崔筵放下手上的肱骨,眼神飘向不远处躺着的小人,半晌又捡起一块骨头。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祭台上的香火燃到尽头,他才再次抬起头来,轻唤一句:“桃施?”
无人应答。
走上前一看,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白净的脸上沾上一点尘土,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睡得不是很安稳。
崔筵的嘴角无意识上扬,食指勾起,小心翼翼的替她擦去污渍。
不说话的时候倒也是乖巧。
他抬眸看向门外的天色。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一抹红色朝霞唤醒了这座古老的南方都城。
“这是哪?”桃施睡眼惺忪的爬起来,一睁眼便看见崔筵靠在车厢上看卷宗,她环顾一圈,“回去了?”
崔筵没抬头,轻轻应声。
!她能看见了?
桃施兴奋的眨眼,却一次比一次看得模糊,她耸拉下来,将桌上的茶一饮而尽。什么狗屁神医,一点儿也没用。
“下车吧,白杨在屋内等你。”
桃施掀开车帘,被久违的阳光刺痛了下眼,听到隔壁熟悉的打铁声,还真是。她提起裙边正要下车,却倏地转过头,“你不下去?”
崔筵闻言这才抬起头,“你先下,我随后就来。”
桃施不以为意的点点头,晃悠着手臂就跳下车。
她的背影消失在府门口,崔筵才僵硬地抬起发麻的手臂,借着书卷的硬度揉了揉。给她当了一晚上的枕头,手都不是自己的了。
而屋内,白杨慢条斯理的揭开桃施眼睛上的布条:“夫人这两日可有不适?”
“除了看不见,其余都挺好。”桃施偏头,垂下脸来:“但我今早一依稀能瞧见些东西了,最后还是看不清。”
“嗯,夫人忍着点。”
桃施还没反应过来,太阳穴周围就传来一阵刺痛。
“啊!!!”杀猪般的吼叫,连窗外枝头上的麻雀都被惊的四处逃窜。
隔着一道门,崔筵蹙着眉停下脚步,看着门内两道重叠的身影眉心的褶皱更深了。眼角瞥见飞雁匆忙从里屋赶出来,他才重新抬脚。
“你做什么啊!下手不知道点儿轻重?”桃施站起身疼得直跺脚。
白杨没开口,扔下一张满是字符的薄纸,“夫人照着这个方子再去煎几回药,便能彻底看清了。”
听到细碎的脚步,她拧头一问:“你要走了?”
“无缘再会。”
桃施嘟囔一嘴,“真是个怪胎。”
不过经他按揉的那几下,眼睛确实能模模糊糊看清点东西了,倒也不是个庸医。
她兴奋的跑出去,却和疾步往外走的崔筵迎面撞上。
“莽莽撞撞的要去作甚?”崔筵接过她手上的药单递给身后之人,“拿药一事叫飞雁去做就好。”他抬眸瞅了眼天色,“随我一同出门。”
这不是问句。
桃施还没开口就被往外拉,她忙道:“我不是帮你拿回尸体了嘛,怎么还有我的事呢?”
催芽无语偏过头:“吃饭!”
她低头揉揉肚子,昨日吃了午膳后,她就没吃过什么东西,现在确实是饿得想啃牛。
天香楼,二楼窗台。
“蟹粉狮子头、东坡肉、大煮干丝……嗯,还有……”
“贵人您慢点说。”店小二的笔杆子都要画冒烟了。
“再来个水晶肴肉。”桃施一拍手掌,“就这些吧。”
这家店在城西,因为物美价廉,此时已是高朋满座。好在上菜的速度极快,没让他们等太久。
“嗯~”桃施戳了块丸子,心满意足的点点头,“你怎么不动筷?”
从落座开始,崔筵的视线就一直在外面,直觉告诉她肯定和昨晚的案子有关。
“许敛的尸体你可有验出什么异样?”
崔筵闻言,这才转头,看她吃的一嘴酱汁,颇为嫌弃的掏出块绣帕替她擦掉。
桃施啃肉的动作顿住,她抬眸,对上他那双晦涩不明的眼睛,有些尴尬的接过帕子:“我自己来就好。”
崔筵空荡荡的手掌不可控的缩了一下,又赶紧握紧茶杯坐了回去。
“他不是溺水而亡,额头上的骨头有凹陷,是死亡之后再被人推进水中。”他垂眸盯着碗里的一块肉丸,“许敛在华阳县曾娶过一任妻子,名唤平定,是前年入的扬州。”
桃施将嘴里的软肉咽下,“街对面就是平定的居所?”
崔筵点点头,“三个月前是。”
此话一出,她知道在许敛去世后,平定也消失不见。
“得!”桃施呼出一口气,“我吃饱了。”
崔筵刚要说话,就听见她打了一个嗝,又贱兮兮的对着自己笑。他无奈垂下头,迅速刨几口饭。
午时后,集市上卖膳食的小摊纷纷收摊,换上其他的零碎玩意儿。桃施懒洋洋的站在店门口撑了个懒腰,任由阳光落在自己脸上。
暖暖的,好生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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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哪?”
“回去睡觉啊!”桃施理直气壮道:“若不是昨晚陪你折腾那么久,我能这么困?”
即使自己知道没什么别的意思,这句话落在别人耳朵里可就不是同一个意思了。
在旁人饱含深意的目光下,崔筵将她扯到一边,话还没开口,飞雁就不知从哪闯出来。
“主君,这是杜县令给的画像。”他将手上的药材包递给桃施,“还有夫人您的药。”
桃施趁机从崔筵手里挣脱出来,“那你就慢慢查案吧,我自己回去煎药喝。”她眯着笑朝崔筵招手,拿上药转身陷入人群中。
药已到手,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她抖了抖藏在内衣中的银两,照目前这个情形得先回趟西象山。
西象山,她的家,有关她的一切都在那里生根发芽。
不过西象山在长安以北,要回去,这点钱可不够啊。桃施咬唇思索,对了!怎么把那个大傻子忘了。
半炷香后,裴府大门。
“娘子久等了,请随奴婢来吧。”
桃施点点头,暖风卷着桂香扑到脸上。
申时三刻的日光从西南角斜射,此刻却有几道暖意错落印在后颈——镂空雕花的云母窗棂将日影切成北斗形状。
她被领到一张黄花木椅上坐下。片刻后,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铃铛响声,伴随着少女的惊呼:“二郎,您跑慢些。这地才浆洗过!”
“你来了?”裴佑还喘着粗气,双手撑在椅背上,将她圈住。
桃施朝后一靠,“我来取银子。”她伸出一根手指,戳向他的胸膛:“还有,你离我远点,熏都要被熏死了。”
说罢,她故意扇扇面前的气流。
裴佑蹙眉左右嗅嗅衣裳,也没味道啊,估计是下人熏得香。他仰头道:“来人,给我换件外袍,还有这个铃铛一并给我拆了。”
“何时何地?赶紧的,我还有要紧事要办。”桃施不想同他多费口舌。
青衣婢女很快端来托盘替他更衣,衣裳换好,他才缓缓开口:“我查过了,他们每晚都会去城西的酒肆吃酒,直到宵禁前半个时辰才会归家。”
“银子呢?”
裴佑勾唇一笑,“那必然是早早就准备好了啊。”他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抖了抖,“我从来说一不二。”
桃施想要伸手去拿,他却别开,只拿出三四张塞到她手中:“事成之后,自会一分不少的给你。”
桃施瘪嘴,本想着拿完就溜,没想到他就给了这几张。不耐烦的点点头,约定好时间,转身去了附近的客栈。
事成之后,立马就走,在崔筵发现之前。
楼上客房里的炉子正煎着药,苦涩味在沸腾的那一刹那充满整间屋子。
桃施身着玄衣,与夜色融为一体。从隔断出来后将下午新买的几件便服一股脑塞进行囊,冷眼朝窗外一扫,手上的肥鸽就扑腾着翅膀飞出窗外。
半个时辰解决掉那些人,再赶去西边的码头与商船会和。她一拍掌,嗯,精妙绝伦。
房门被敲响,不用猜都知道是谁。桃施将凉在桌上的药汁一饮而尽,手臂将嘴一擦:“就来。”
30. 三月桃花雨
“今晚这几个妞真是长在小爷我心坎上了,那一个个脸嫩的都要滴水似的。”男人手掌悬在虚空,像是在回忆。
“还得是王爷您在,那假母才肯将这些雏儿放出来。”刀疤脸点头哈腰,双手抱成拳。
王老二肥厚的脸颊陀红,脸上的褶子跟水波一样层层叠叠,他大笑着,想要伸手揽过刀疤脸,却听见一声呜咽。那刀疤脸白眼一翻,倒在地上。
他迷迷糊糊睁眼,每说一个字臭烘烘的酒气就被喷洒出来:“你……你们……是……”字都没吐明白,就听见一声轻笑,“十八层的阎王爷!”
桃施接过裴佑递来的麻袋,往他头上一套,对着那尊肥肉就是一顿猛踢。直至裴佑拿来绳索将他俩捆住,她才收脚。
“事已办成。”她右手一摊。
裴佑当然知晓她的意思,嘴角挂着浅笑,戏谑道:“娘子这是要走?不要你夫君啦?”
乌云将皎洁的月盘遮住了一大半,凉风呼呼的刮着,只见她冷眉一蹙,并不打算开口。
裴佑若有所思的走进,“想来娘子同你丈夫也是感情不和,不然就不会大半夜出逃了。何不嫁进我裴家?准保你一生荣华富贵。”他将银票折起,在桃施手掌画圈,“娘子买票前怎么不看看商船前的招牌?”
桃施闻言一愣,“你想干什么?我们一早便说好你出钱我出力,互不干涉。”
“倒不是我想干什么,而是你夫君想干什么。”裴佑面色一变,“停了沿岸所有商船,正在全程搜捕你呢。我的胭脂都没法运出去!”
什么?动作这般快?
桃施撒腿就想跑,却听身后那人悠悠道:“他现在可离我们不到两条街,你就这样跑出去不就迎面相撞了嘛。”
“那你说怎么办?”
裴佑唇角一勾,颇有些耐人寻味的意思,打了个响指,立刻就有人将马车开过来。他翻身上车,车帘被人挑开,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从里面伸出来,指尖内扣,示意她上车。
桃施知道她一上车,就等于答应了他的条件,所以——她是绝无可能上车的。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和一道熟悉的语气。
“主君,并未发现夫人踪迹。”
“接着找!”男人语气很低,压抑着愤怒。
吓得桃施丝毫不带犹豫的跳进车厢,将坐在正中央的裴佑撞倒在椅子上,又匆忙将他扯回来。
“动作能不能温柔点!”不等桃施回答,裴佑就将早早备好的幕篱扣在她头上,“带好别动。”他轻叩窗门,马车就开了。
见桃施身体绷得紧,他轻笑一句:“就这么怕你夫君?”
“他不是我夫君。”桃施扭开头,手指烦躁的戳着垫子的螺纹。
当她戳到第十下时,马车停了,心也跟着揪起来。别发现我,别发现我,别发现我。
“官府查案,还望车主能下车检查。”
“不下!”裴佑说的义正言辞。
车窗被敲响,“裴郎君,港口的货能不能运走还全靠今晚能不能查出来。”
桃施听出飞雁的声音,不自觉朝里边挪了挪。
“你威胁我?”
飞雁垂眸:“不敢”
裴佑拍拍桃施的肩,折身下了车。
“不知是什么案子还要搜查小爷我的车?”裴家下人搬来一把梨花木椅置于他身后,“我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被人威胁!”
“对不住了。”飞雁抱臂赔罪,一个箭步就要冲上马车。
“给我拦住他!”裴佑指着径直越过他的飞雁,“普天之下竟会有如此胆大包天之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身后的一众家丁似马蜂一般扑上来,将飞雁武器踢落,一人一个四肢紧紧钳制住,让他动弹不得。
仅一窗之隔,桃施抓着车窗的手倏地一松。没想到这裴二郎关键时候还挺靠谱。
“裴郎君如此阻拦,莫不是马车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乌云彻底掩盖了圆月,火把的阴影落在朱墙上,跟着风吹的方向摇晃。
崔筵翻身下马,靴子踩在地上发出一轻一重的响声,他睨一眼裴佑,给人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压迫感。
裴佑朝后退了一步,倚靠在马车上:“新纳的小妾,怎么,这你也要管?”他勾唇一笑,侧头对窗内说道:“娘子别怕,郎君在呢。”
桃施嫌恶的朝后一倒,并未搭腔。
崔筵笑道:“怎么无人应声,怕不是裴二郎在唬我?”他走上前,靴尖抵上裴佑的脚尖,居高临下的盯着他,伸手就要掀帘。
“诶诶诶,君子动口还不动手呢,你可别吓着我家娘子。”裴佑打落他的手臂,朝车内叫了声:“娘子你倒是说句话啊。”
车内传出一道甜腻的软语,带着水乡独有的调调。
裴佑皱着的眉头一舒,朝车内说几句蜜语,才一脸得意的朝崔筵挑眉,似是在说:看吧,我可没骗你。
崔筵脸色有些尴尬,后退一步:“崔某给郎君赔个不是。”
裴佑连连摆手,“快些走吧,别耽误我一夜春宵。”
听到外面马蹄声远去,桃施绷着的脊背才松下来。她双手抱胸,脚踩到矮几上,阻断了来人的路。
“又怎么啦——”裴佑拖着长音,“我帮你逃掉抓捕你还不乐意?”
“谁允许你说我是你新纳的小妾?”桃施指尖重重扣在紫檀矮几上,正欲训斥一番,车壁突然发出木质断裂的闷响,淬着幽兰寒光的铁枪破窗而入。
桃施瞳孔骤缩,环玉腰带上的流苏相互碰撞铮然作响,右足已如白鹤惊羽般扫向裴佑腰际。他整个人撞在雕花车壁上,青瓷茶盏应声炸裂的刹那,桃施反手拍向厢顶金螭首,借力将身翻倒。
铁枪擦着她云髻钉入厢板,桃施面色一冷,指尖触向枪尾。
“终于肯出来了?”崔筵扯住缰绳,驱使骏马停在离桃施五步之外,斜睨着她。
桃施自知躲不过,她任命般站起身,却被急急忙忙赶来的裴佑挡住,“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你想干什么?你若是逼迫她,律法可不会饶你。”裴佑被方才的猛击撞得厉害,一直捂着发麻的屁股,说完重重咳嗽几声。
崔筵只是一个眼神,他就被飞雁塞住嘴巴,像赶鸭子一般押走。
长枪被崔筵拔出,枪尖在银白的月光下泛着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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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要我来抱你?”崔筵调转马头。
桃施拍拍屁股上的灰,将幕篱重新带上,生无可恋的站起身。她知道若是今日跟他回去,自己之后能跑走的概率只会更低。
说那时迟那时快,趁崔筵背过身之时,她脚尖点地,准备一跃而上,却没料到脚上不知什么时候被绑了一根银链子,直接摔在地上。
不用猜都知道是谁做的。
桃施倒吸一口凉气,怒气冲冲的爬起来,训斥的话都滑到了嘴边,身体又突然不可控制的失重,等反应过来后自己已经坐在马鞍上了。
“崔筵,你疯了!”她挣扎着想要跳马,谁知骏马疾驰的速度越来越快,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崔筵像是疯了一般挥着马鞭,平乐楼琴师高速拨琴音都追不上鞭影。桃施想将那马鞭拿走,却被他一只手挑开幕篱,紧紧钳住下巴。她摇头挣扎,“放开!”
鎏金马镫勾破她的玄色中衣,急促的马蹄驰过坊间的宵禁灯笼。崔筵突然悬绳勒马,她重重撞上他泛着热气的胸膛,“你何时成了别人家的娘子?”
哦,原来是这个啊。
桃施还以为他在惩戒自己出逃,没想到竟是一句虚无缥缈的称谓。不过嘛,她有了个更好的主意:“就在刚刚,怎么了?”
她补充道:“裴二郎长得俊俏、家财万贯,还说以后只我一人。我又不是魏茗清,我为何不能为自己早做打算?”
对,就这样,这样他就不会发现自己原本的企图了。
崔筵被气笑了,将手上的马鞭一扔,“长得俊俏?家财万贯?只你一人?”
桃施环抱住自己,将屁股往后挪了挪,她怎么觉得崔筵此时有些吓人。遂小心翼翼道:“千人千……”
倏忽间,幕篱被揭下,崔筵扣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舌尖撑开她的牙关,用力往里面探。桃施呜咽两句想躲,他又猛地覆上来,大手抵住她的后脑勺,吻,铺天盖地的落下。
桃施被逼的眼角浸出泪花,在月光下格外耀眼。她不受控制的朝马的后脑上倒去,男人也只是护住她的腰,随着她一同下落。
马突然抖动身体,伴随着粗重的鼻息,一团带着白沫的口水“噗”地喷溅而出,它朝前迈了几步,把桃施吓得够呛,奋力拍打崔筵的肩膀。
须臾,崔筵抵在她的额头轻微喘息,这才将她软成烂泥的身体扶起来。
桃施无力的趴在男人的胸膛,两人都默契的没有开口。
“唉哟!”
不远处,传来妇人吃痛的暗骂声。桃施当即直起身,脑袋撞在崔筵的下颚,他吃痛的闷哼,斜眼朝声源处看去。
那是一个满头银发,背部佝偻的老妇人。比她还大的背篓倒在地上,里面蔫了吧唧的野菜洒落一地,她正扑在地上想要去捡。
背篓还没装满,身后的坊门就被人推开。两个男人提着灯笼走了过去,将她背篓一踢,“还不捡快点,马上就要宵禁了。”
老妇人本就佝偻的腰垂的更低,手上的动作快了些。
“谁啊?”桃施的嗓音还有些嘶哑,眼尾泛着些潮红。
崔筵收回视线,将幕篱重新安回她头上,“抱紧我,回去了。”
31. 三月桃花雨
“我发誓,我一定会乖乖跟着你,绝对不会乱跑!”桃施一脸真诚。
崔筵点头,甚是迟疑。
“那你能不能将这个链子解开?”她将手腕上缠着的细铁链露出来。
“不行。”没犹豫一下。
桃施哭丧着脸,抱住他的胳膊:“我的忠诚,天地可鉴啊——”明明昨晚还非常温柔的把自己抱回床上,怎么今日一早便要给自己栓铁。真是阴晴不定。
崔筵睨她一眼,丝毫不动摇。天知道,他昨晚找不到桃施的时候有多慌张。
哀怨了会儿,男人没有丝毫松动,桃施就知道想让他给自己“松绑”是没什么可能了。遂生无可恋的踏上马车。
他要带她出门,去找许敛的前妻。据说在城南卖胡饼。城南,有名的穷富交界地带。
日光收起棱角,蜷缩在屋檐化作懒散的猫,连影子都变得柔软。
桃施下车,抬手感受暖阳,她偏头一问:“崔筵,等我们回了长安,就入冬了吧。”经昨日一劫,她知道,若是直接溜走,肯定会被抓回来。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最好能制造一个完美的意外。
不知是哪个字触动了男人,他唇角一弯,轻应一句,拉起她就朝前面的胡饼摊走。宽大的衣袖垂落,恰好将手腕上缠绕的细铁链遮住。
还没走到胡饼摊,就听见几句吵闹。
“就是这个胡饼摊,我儿子吃了上吐下泻,哭了一晚上。”
“我没有——”
“哦哦哦,我认出来了。昨日宵禁,我亲眼看见她背着蔫儿了的野菜回家。一定是那野菜不干净!”
“那是我们家自己吃的啊!”
“你们看你们看,承认了吧。谁家自己吃坏掉的野菜,把好的给别人吃?”
带头的妇人伸手就要去抢摊上摆着的钱盒子,却被那人紧紧护在胸口。她没办法就去扯那人花白的头发,接二连三的惨叫声传出。
桃施别开脸,她可不想加入女人的厮杀,手腕却一紧,整个人被拉去事故中央。
“官府办案,还不速速放开!”崔筵掏出从杜子柳那顺走的令牌。
妇人见了,赶紧站起身,想扑倒崔筵身上,哪知扑了个空,干脆抱住他的腿,绘声绘色的叫嚣道:“官爷,你可要为草民做主啊。”她伸手一指还倒在地上的女人,“就是她害了我儿子!用有毒的胡饼要谋害我儿子啊!我唯一的儿子啊!”
妇人声音悲惨,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桃施意外的挑眉,她这颠倒黑白的能力还真是厉害。方才还说儿子上吐下泻,怎么这会儿就变成要死了。
崔筵自然也想到这一层,转头吩咐飞雁将无关人群都遣走。
妇人见围观的群众都走了,心中有点慌,万一这官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怎么办?忙道:“怎么把人都叫走了啊,都没个人给我做主。”
崔筵剜她一眼,“有我在,还需要别人做什么主?”
妇人尴尬拢了拢鬓边碎发,“官爷这是哪里的话。”
“事情原委,一五一十的告诉我。你们也知晓,按我朝律令,欺诈官差者可是要坐牢的。”崔筵拔出飞雁腰上的剑,扔在桌上,将两人隔断开。
“昨日我儿子吵着闹着要吃胡饼,我就图个便宜,在她家买了一块。谁曾想,吃完回去后,他就上吐下泻,哭着说再也不要吃胡饼了。吐了一晚上,整个人都……”
妇人小心地往上瞧了眼崔筵的脸色,改口道:“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反正吃完她家的胡饼我儿子就不舒服,难受的我想替他受着了。”
而另一边,桃施撑着脑袋视线聚焦在面前女人的手上面,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你可是用了那些蔫野菜做饼?”崔筵问道,昨晚他确实看见这女人一背篓的蔫野菜。
女人赶紧摆手,“没有没有,还请官爷明鉴啊。那些野菜是我自己吃的,再说了野菜也无毒,吃了怎么会腹泻。”
妇人立刻插嘴:“我儿子身体金贵,那能是你这种贫贱身体能比的?”
“砰!”崔筵重重敲击剑柄,正欲开口,身后就插进一道男声。
“唉哟,陈二娘你怎么在这?”男人双手拍膝,语气颇为无奈:“你儿子犯浑,又去河边玩水了,你还不赶快过去,我还要去把我家那小子给逮回来呢!”说完他就急匆匆走了。
被唤作陈二娘的妇人面色难堪,尬笑了几声,赶紧站起来:“那什么,我就先走了,我儿子还等我呢。”她脚下生风,没几秒就消失不见。
桃施没想到事情的结果竟然是这样子,没忍住咯咯笑出声。
崔筵无奈的将长剑收回剑鞘,“这种事情,不仅扬州,长安也多着哩。”这就是为什么老是人手不够,都去解决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
女人站起身,龟裂的双手朝两人道谢:“今日多谢官爷和娘子出手相助,不然老妇不知还要被缠到几时。”
桃施的笑意止住,她瞧见女人站起身时头顶被抓破的伤口,血都凝固了。
“今日我是专程来找你的,许妙丽。”
女人一顿,五指蜷缩在一起,“还请官爷让我卖完胡饼先。”
崔筵一抬手,飞雁立马识趣的跑向胡饼摊,学着一旁的摊位有模有样的叫喝着。
许妙丽叹了口气,自知躲不过,撑着桌子站起来,“官爷跟我来吧。”
她腿上像是有伤,每走几步就要歇一下,脚印还深浅不一。在她要摔下去的一刹那,桃施赶紧上前扶起她的胳膊,引得崔筵也踉跄几步。
巷尾的土墙被晒得跟她手一般龟裂,青苔裹着泥浆从墙根向上攀爬,空气中浮动着酸腐的腌菜与污水沟气味。
平和坊是有名的贫民窟,专供外籍人员租赁。
推门时得侧身避开歪斜的门轴,但屋内却是另一重天地。
碎陶罐栽着几颗青绿,叶片上凝着晨起浇的淘米水,油亮翠绿。一旁的木板上堆着扎着马尾草的竹骨小马,底下坠着孩童手绘的鬼面风筝。
崔筵收回视线,跟着桃施的脚步,生怕她下一秒又猛地向前。
“不知官爷想问什么?”许妙丽从缸里舀了一瓢凉水,给两人一人倒了一杯,“贱民家贫,还望你们莫嫌弃。”
被太阳晒了这么久,桃施早就口干舌燥了,她拿起杯子“咕噜咕噜”一饮而尽。放下时却被崔筵狠狠一瞪,她原想瞪回去,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笑眯眯的将被子推到中央“能否再给我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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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
许妙丽本以为他们不会喝,瓢都收回去了,只好又给她舀了一大杯。
“许敛,扬州县尉,可是你前夫君?”崔筵边说边挪动桃施的凳子,使她靠近一些。
“可是有什么新线索?”许妙丽匆匆放下葫芦瓢,撑着桌面急切的问道。
“不曾。”崔筵轻敲指尖,不放过女人神情的一丝变化,“你是何时入的扬州?为何他一死你就搬离了原先的住宅?你和他有什么恩怨吗?还有,他的死你知道些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将许妙丽砸懵了,竟不知道先回答哪一个。最后还是桃施柔声开口,“你怎么会想到来扬州卖胡饼?”
许妙丽道:“我没什么傍身的手艺,唯有胡饼做的还成。我女儿大病了一场,乡里人说扬州有位神医,或许能救她一命。”
“就这样,你就发现你的夫君另娶了别人?”
许妙丽点点头:“但我信他是有苦衷的。女儿生病的这几个月都是他去求医问药,之前那个住宅也是他找的,只是不知怎的……”她突然哽咽一声,怎么都说不出话。
桃施赶紧去拍拍她的肩膀,念叨着没事没事。可她却是泪水决堤,将头埋进手臂中。
崔筵被一齐扯了过去,他环顾四周,试图发现什么别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许妙丽颤抖的肩膀终于归于平静。桃施轻车熟路的将崔筵胸口的锦帕拿出,替她拭泪。
许妙丽嗅着手帕的香味,缓了会儿才悠悠道:“他去世没几日,我女儿也一起去了。我又付不起高昂的房租,只好搬到这里来。”
“那你怎么不回老家?”崔筵见缝插针的问道。
“我已经没有亲人了。既然胡饼生意起来了,我为何还要回去?”许妙丽捏着帕子,一双泛着水光的眸子幽幽地看向崔筵。
崔筵这才将她打量了个清楚。她头发花白,皮肤粗糙,背部佝偻,唯有一双眼睛,才符合她的年纪。
“这便是我知晓的全部了。”许妙丽突然站起身,又双膝跪地,朝他俩重重磕头:“若是回音之死有蹊跷,还请官人能让他瞑目。”
日光透过窄缝斜射进来,落在她头上的木簪上。
桃施本想扶她起来,却被崔筵往外拉。一出巷子,就看见飞雁驾将马车停在门口了。
“你方才为何拉我走?”她不解。
上了马车,崔筵才提壶倒水,答非所问:“以后在外面,莫要再喝别人递过来的水了。”
桃施将脚踩在凳子上,一只手捏住崔筵的下巴,逼他抬头:“回答我!”
崔筵扭头别开她的桎梏,“没有完全的把握就别给别人承诺。”即使这个案子疑点重重,但以他保守的性格,也是不会轻易承诺的。
“哦~”桃施故意扯着长调,双手抱臂的坐回去,“看来,崔大人的查案水准也不怎么样嘛,方才简单的询问都问不明白。”
此话一出,崔筵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卷宗上的例行询问就是这么写的,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错。难不成他以后只能去抓人,不能查案了?
桃施突然站起身,拍拍他肩,语重心长道:“以后少看点卷宗,那些都是别人总结的,自然运用不到实践中。”
32. 三月桃花雨
“主君,这是那医师的证词。”
桃施斜眼一瞅,将嘴里的鹅糕咽下,“写的啥?”
“说他爱女心切,体贴入微,连药都是亲自煎的。”崔筵略微扫过一眼,将纸搁置在桌上,不甚在意。
“我知道了!”桃施打了个响指,“他明明有了妻子还对许妙丽这般好,就依孟小娘那暴脾气可不得炸了啊。”她语调一转,食指上竖:“所以——我猜是情杀!”
崔筵将装着寒具的碟子推到她面前,看向她的眼神尽是怀疑。
“你别不信啊。”桃施搓搓手,食指沾水,在木桌上比划。
“你亲自给许敛做的尸检,结果是什么?”水痕顺着指尖蔓延到对面。
“他杀。头骨曾受过撞击,是后来才被抛入水中的。”水痕画成一个圈。
桃施又沾了点水将水痕引到另一边,“根据许妙丽和医师的证词可以得出什么?”
“许敛对许妙丽和他的女儿甚好,可以说是丈夫典范。”又画成一个圈。
“不不不,典范的前提是他未曾娶过孟小娘。”水痕被引到桃施面前,“孟小娘脾气暴躁,眼里又容不得沙子,是具有充分动机的。”
桃施很满意她这份严密的推理,嘴角都要翘到天上了。而对面的崔筵非要泼她一身冷水,“你怎么知晓那孟小娘知道许妙丽的存在?你又如何得知她会杀人?”
他抿口水,继续道:“孟小娘三岁识字,五岁背诗,八岁七步成诗。祖父在翰林院当值,舅舅是开朝将军,若非父亲一心归隐,自此家道中落,她也不会来扬州。所谓脾气暴躁,别人信,我可不信。”
“哟哟哟,别人信,我可不信!”桃施幽幽道:“我还是第一次从你嘴里听见夸人的话。”
崔筵淡漠的眸子倏地闪着光,“上次去许宅我看见墙上的字画才得知,她母亲与我祖母是手帕交。”
原来如此。
桃施低头闷饮了口浓茶,整个人都精神许多,“我有个办法能揭开她的面具,你要不要听?”
崔筵狐疑的盯着她,却还是乖乖将头凑上去,须臾转头看向桃施,眼神中满是惊骇。
丑时三刻,月照许宅。
孟小娘被窗隙渗入的冷风惊醒,木板上投射的槐枝影左右摇晃,恍若枯骨。窗户忽的被北风吹开,猛地撞上框,又嘎吱嘎吱的走出去。
她试探唤了几声“蛮儿”,无人应答后才拢紧中衣,下床、趿鞋、关窗,折过身打了个哈欠:“这蛮儿怎地不关窗?”
突然,哈欠戛然而止,嘴巴都来不及闭合。
面前不知什么时候摆了一个等身的铜镜,混着素白的月光,将她照得身体枯瘦,面色惨白。孟小娘心一紧,像是被人死死攥住。
她瞧见一件玄色深衣正缓缓地从镜中漫出,袖口处她亲手绣的牡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孟小娘腿一软,猛地倒在地上,全身颤栗,嘴里不停地呢喃道:“你……你……”
镜中人的幞头突然渗出鲜血,月光勾勒的面容青如新瓷。
“啊啊啊啊啊——”她疯了一般的抱头大叫,手掌杵地不停地朝后缩,直到撞上床沿,“你不要过来啊!”
男人突然从镜中跨出来,张开大臂,嘶吼道:“是你杀了我!我要你偿命!”
孟小娘哆哆嗦嗦,“不是我不是我。”
“不是你还是谁?”男人的大脸突然在她面前放大,“若不是你善妒,我的女儿又怎会死?”
见她没反应,桃施只好又瞎编出几句话来。
本以为孟小娘会被吓住,没曾想她就坐在原地凉薄一笑,紧接着撑着身体站起来:“我善妒?你女儿怎么死的你是一点也不清楚?”
她伸出食指抵在桃施的臂膀,将她往后推,“是你!都是你!全部都因为是你!”
孟小娘突然歇斯底里大叫一声,嘴唇连带着身子开始发抖。柔顺的长发凌乱的散落在肩上,有的被泪水浸湿黏在脸上,一双阴鹜的眸子扫向桃施。
“对,没错,是我杀的。”她勾唇一笑,“怎么,地府不收你?你这种猪狗不如的人就该下地狱!”
桃施被喷了一脸口水,她生无可恋抹了下脸。反正话已经套出来了,她抬步就要走,却被孟小娘拉回来,身体不受控制的撞在墙上。
她吃痛闷哼一声,口水又朝她喷过来。
“提亲时说的冠冕堂皇,‘我尚未婚配’,现在就给我冒出一个十多岁的女儿?”桃施的衣领被她死死攥住,“你居然还骗我给你养了半辈子的十多年的儿子!”
桃施被抓的难受,简直是欲哭无泪啊。
突然门扉被撞开,她松了口气,终于来了。遂求救似的望向崔筵,嘴巴一瘪,委屈极了。
屋内的烛火顷刻间全都被点燃,一切障眼法全都消失不见。孟小娘也反应过来自己中计了,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无力的坐在地上。
崔筵腰佩长剑,大步流星走来,将桃施拢入怀中,低头蹙眉:“受伤了?”
桃施连连摇头,指着地上的女人:“你还是先看看她吧。”
这时,杜子柳也带着一众官兵闯进来,痛心疾首的怒骂道:“回音待你多好啊,要星星给你摘星星,要月亮给你取月亮的,怎么浇灌出你这种白眼狼!”
孟小娘手肘撑着地面,闻言轻笑一声,并不回答。
杜子柳胸腔中窝着一口气,气得脸都涨红了。最后实在看不下去,朝崔筵客套几句,扔下一句,“给我带回衙门,我亲自去旁听!”便负手离开。
其中一个官兵见孟小娘迟迟不肯起身,弯腰就要去扶她,却被她一巴掌打落。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将衣带系得更紧,下巴轻抬,“我自己会走。”
路过崔筵身旁,她斜睨,眼里尽是讥讽:“大理寺卿?不过如此。”
凉风吹起她的衣角,铁链拴在她的手腕,背却一点儿也不曾垮。
“主君,可要回去?”收拾好狼藉,飞雁匆忙赶来。
崔筵点点头,他垂眸盯着趴在自己怀里的人,“自己能走?”
“能!能能!”桃施闻言立马松开手,朝后退了几步。她可不想被崔筵抱着出去,丢人死了。
县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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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就将孟小娘的处决告示张贴出来,速度快得令人咂舌。每一个告示栏都挤满了人,都争着想去瞧瞧是谁杀了芳名远扬的县尉。
知道是那个平时趾高气扬的孟小娘后,纷纷朝地上啐口水。
“红颜祸水可不是假的。”
“县尉平时对她这么好,她竟这么不知好歹?”
“我看那女的就没长一个好人脸,再多的脂粉都盖不住那股邪气!”
……
街对面,二楼窗台之上。
桃施撑着脑袋,百无聊赖的拨弄花盆中的花骨朵。今日起床时她发现自己能看清东西了,在心里感谢一万遍白杨后,还是决定装瞎。
“帮我将许敛和孟小娘,还有那个许妙丽的卷宗找来。”崔筵抬手吩咐飞雁,将面前的茶推到桃施那边,“尝尝,扬州特色。”
“不是都结案了,你还看这个作甚?”桃施边抿茶边道:“我们还要在扬州待几日?”
崔筵道:“年前能到长安。”
桃施轻敲指尖,眼咕噜一转,眯着笑朝飞雁招手。
飞雁心里当即警铃大作,不安的看向崔筵,发现他并没有什么表情后才无奈的抬脚。
她掩嘴低语几句,听明白话后才松了口气。
“今日午时视街游行,明日午时腰斩。”
桃施若有所思的点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转过头一把抓住崔筵的胳膊:“咱们也去凑凑热闹呗。”
崔筵不悦蹙她一眼,“看这个作……”
还没说完,猝不及防的就被她扯着胳膊往外拉,刚一站直又被扯回去,只见她嘴里叼了块馍馍。
他失语一笑,竟不知该如何言语。
北风掠过运河水面,将漕船旗幡吹得猎猎作响。囚车的木轮碾过青石板,每一道裂痕都迸发出清脆回响。
孟小娘赤足站在木板上,颈肩的铁枷压得锁骨生疼,却仍挺直了要板,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呈现出血块结痂的暗紫色。
“蠹虫!”不知谁先大叫一声。
裹着青头巾的茶娘率先掷出一枚鸡蛋,人群像是活了起来,接二连三的,似是暴雨一般的,朝囚车中央扔东西。
孟小娘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舌尖尝到咸腥的蛋液。她倏地朝人群中啐一口血沫,一双漆黑的眼睛就定定地对上桃施的视线。
桃施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寒颤,肩上突然感受到重量,她侧目一看,是崔筵搭上来的披肩。
“走吧。”
她点点头,脚步刚一抬起,身后就传来一声巨响,人群霎时间安静下来。
桃施连忙转头,就看见许妙丽扛着一把比她还大的砍刀咂向了囚车木栏,身边还跟了一个头戴帷帽的小娘子。她眉心一跳,正要上前阻止,却被崔筵一拦。
他拧眉摇头,示意她不可,却抬手吩咐飞雁上前。
“剑南道华阳县许妙丽,前县尉许敛之妻,特来伸冤!”许妙丽用大砍刀将锁链砍断,将怀中的长卷和几张薄纸递给那带帽娘子,接着那些薄纸就被送到了围观人群面前。
人群哗然一片。
33. 三月桃花雨
“二十年前,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年仅十三的我嫁与许敛为妻。”许妙丽将砍刀插进木板间,“他学识渊博,顺带着我也跟着识得几个字,婚后第三年便诞下一女。”
“他要科考,要上京求学,我便四处求人干活给他凑银钱,想让他不那么捉襟见肘,还要在老家替他照顾他那年迈的母亲。好在他也是个知恩的,得了俸禄就要寄回家来。”
“可好景不长,寄回来的银钱越来越少,我想着他也有难处便不肯多言,哪知最后音信杳无。同乡的人都说他死在了外面,可我偏不信邪。”
“后来母亲病故,女儿染病危在旦夕。有人跟我说扬州有位大夫可治百病,或许能救我女儿一命。我便收拾好行囊,背着女儿来到了扬州卖胡饼。”
许妙丽倏地自嘲一笑,“谁能想到死了十几年的丈夫如今另娶他人,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许是怕我揭发他的薄情,他表现的愧疚又后悔,要给我们母女俩找地方住,又请来神医替我女儿治病。”
“其他的我都无所谓,只要能治好我女儿的病就行。可他某日醉酒过来,非要给女儿煎药。一晃神的功夫,那绝命之药已经被他喂给了我女儿!”说到后面,许妙丽愈发泣不成声,撑着砍刀无力的坐在地上。
孟小娘一双满是青紫伤痕的手轻拍她的肩,转头朝乌泱泱的人群叫道:“他的反常我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奈何我家道中落,父亲去世后再没与他对峙的资本。大家都说他待我极好,可又有谁知晓背地里他对我拳打脚踢,被关禁闭不能言语,还要忍气吞声的替他养了十年儿子!”
带着帷帽的娘子揭开面纱:“那孩子是我十四岁时初入平乐楼他强迫来的!我也只能做个打杂丫头。”
她本是下任花魁的接班人,假母去异地挖来的摇钱树。
人群中突然插出一句不和谐的话:“丈夫打妻子不是天经地义?做错了事……”话都没说全,脸就被人揍了一拳,从口中突出一团带着血沫的唾沫。
桃施怒瞪过去:“谁允许你说话了?”
男人见是个小娘们,大步流星走来,扬手就要给她一巴掌,另一只脚却比他更快。
“噗——”他整个人被一股强力朝后踢飞。猛地撞在后边的馄饨摊上,滚烫的汤汁从头浇下,烫得他在地上来回翻滚。
人群中涌出一阵叫好。
崔筵蹙着眉,将桃施拉到身后,警告道:“下次不允许再这般冒冒失失。”
桃施调皮吐舌,没应他的话,转头看向囚车上。
杜子柳不知什么时候拎着衣角站上去,怒斥一旁的官差:“还不快将这几个疯婆子押走?”
原本当空照的太阳被云层遮挡住,光线暗了下来,更衬得上面的人身影单薄。
桃施感受到手臂上的重量一轻,一转头,崔筵也跑到上边了。她阴沉着脸,拨开面前的人群,凑热闹也不知道带上我,真是没一点义气!
“看来杜大人的这个案子一时半会儿结不了了。”崔筵手持白玉扇,一脚踩上囚车。
杜子柳额头冒汗,连忙弓腰行礼:“崔大人怎么也在这,下官招待不周,竟让您看了这么大的笑话。”他直起身朝身后人吩咐:“案子已了,给我把这些来闹事的人都拖去官府。”
官差闻言就要去拉孟小娘的胳膊,谁知她猝然扑向杜子柳,吓得杜子柳哆嗦几句,“还愣着干什么?”
四个蓝衣官差扣住她的锁骨往后拖拽,孟小娘阴鹜的眼神死死锁在杜子柳身上,喉头翻涌着带血的唾沫。
“杜子柳!你一身被民脂民膏养出来的膘肉,晚上睡觉就不怕有人来找你索命吗?”孟小娘嘶吼时扯裂了嘴角,血珠溅在灰白的囚服上。
杜子柳闻言,跳起来直呼:“给我堵住她的的嘴!”
崔筵轻笑一声,将扇子扣上,“孟小娘此话何解,崔某听不懂,还请杜大人解释一番。”
风将汗珠吹得微凉,杜子柳双手扣在地上,颤着音:“天地良心啊,崔大人,小人绝不会行贪污之事。一定是这个毒妇乱说的,杀了回音还不够,还想要拉我下水!”
“哦?是吗?”崔筵探身问孟小娘:“你方才说他贪污行贿了吗?”
孟小娘赶紧摇摇头。
不知怎地,杜子柳忽觉背后一凉。
“飞雁!”
一声令下,飞雁脚踩虚空,捧着几本书卷从人群中飞进,侧身踢掉扣着孟小娘的那几个官差。
崔筵面色一变,将账本重重扔在地上:“去岁朝廷拨下三千贯公款要你修筑河堤,怎么最后那河堤不翼而飞了?难不成是它自己长了腿?”
杜子柳抹了把凉汗,伸手就要去捡账册,却被崔筵踩住手背:“圣上仁慈,给扬州减免了不少赋税,可扬州人怎地无一人知晓,仍旧是按照之前的赋税上缴?”
此话一出,底下的人群炸开了锅,手上的臭鸡蛋和烂菜叶纷纷调转了方向。账册摔在木板上,发黄的纸叶哗哗散开,露出朱砂圈点的条目,还有一份份血红状书。
“城郊的那十几具死尸也是你的手笔吧?”崔筵倏地轻笑:“借刀杀人你可谓是用的炉火纯青!许敛不满利益分配,用贪污一事同你谈条件,你就要借孟小娘的手杀了他,最后再借我的手杀了孟小娘。”
崔筵两根手指间夹着一封信,“但你算漏了一点,许敛自始至终都未曾全信你,凡事都留了一手。”
杜子柳顿时被吓软了腿,抖擞着爬到崔筵腿边:“下官一时鬼迷心窍才误了歧途,还请……”没成想刚扒拉上去的手就被踹了下去,他面色一变,厉声道:“崔筵!你别太猖狂了,别忘了我背后……”
话都没说完,只见刀光一闪,他头上的乌纱帽就被人削掉。桃施用力将他踢下囚车,将砍刀扔向他,不偏不倚的插进他两腿之间。
“我呸!这群腌臜!”
杜子柳吓得两眼一闭,朝地上倒去,屁股下面的干燥的泥巴逐渐被润湿。周围的群众见了,纷纷上前又打又踢,有的甚至还煮了锅热水朝他身上倾倒。
崔筵等他们都揍的差不多了才幽幽开口:“行了行了,停手吧。他的官职现在还没撤,能告你们殴打朝廷命官。”
底下的人朝地上啐了一口:“他算哪门子的朝廷命官,朝廷蠹虫还差不多!”
其中一个男人走出来,掀袍朝崔筵一跪:“在下替扬州的父老乡亲们谢过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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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朝地上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其余人见状也纷纷磕头。
桃施没见过这种大场面,赶紧跳到崔筵身后,用他挡住自己。她没做什么事,生怕折了自己的寿。
……
“所以你一早就知道他贪污?一早就知道孟小娘和许妙丽的冤情?”桃施重重拍桌,原来她才是那个跳梁的。
崔筵慢条斯理的抿茶,想点头,又摇摇头:“不是。”
“那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找到许敛尸体的那一晚,你睡着了,我撞见了孟小娘。”
桃施抱臂朝靠背上一躺,“都是那么久的事了,你为何不告诉我?”非得害她白白忙活一番,她还以为自己是个断案奇才呢。
“你藏不住事,怕杜子柳发现异样。”
“你——”桃施气得一下弹起来,却撞到上边的房梁,吃痛叫出声来,“哎哟,痛死我了。”
对面的崔筵关切探身,替她查看伤口,幸好没擦破皮。他将手洗净擦干,拿来药酒,边揉边道:“怎么总是这般不小心,也不知道一双眼睛长着做什么?”
桃施嘟囔几句,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你知道我眼睛……”
“白杨会不同我说?”崔筵反问一句,“再说了,布条的材质都换成透光的了,我能不清楚?”
桃施恼羞的揭开蒙眼睛的带子,一双澄澈透亮的眼睛染上层愠色,就这样定定地望着崔筵。
被盯得心里发麻,崔筵偏头,对上她的眼,正欲开口,身旁传出磕碰的声音。
“对不住对不住,主君您继续。”飞雁捂住膝盖,一蹦一跳的往外面走,却被崔筵叫住。
“何事?”
“我可以转身吗?”飞雁生怕又碰上方才那番“情意绵绵”的场景。
见后边无人应答,飞雁只好闭着眼转过身,“杜府和许宅的赃款全都查出来了,要主君您去签字放行。”说完,他悄咪咪掀开一条缝,见两人都坐回了位置才敢睁眼。
崔筵点了个头,朝桃施说道:“你是在这里还是……”
“跟你一同去!”她飞快的接上。她倒要看看,一个县令能贪污多少。
尽管心里有所准备,但桃施还是被眼前这一壮景惊讶的合不拢嘴。
“我滴个天菩萨啊。”她踩着小碎步朝前面的金山银山走去。
只见偌大的码头被一箱箱的金银珠宝占据着。穿绿袍的书吏蘸着唾沫清点货物,狼毫笔突然停在账册上——面前的南海明珠正从裂开的缝隙里掉落,颗颗都有鹌鹑蛋大小,在夕阳下泛着淡青色的晕彩。
桃施眼前的这只半人高的三彩骆驼俑,驼峰用金箔贴出连珠纹,眼眶里嵌着的也不是寻常琉璃。她看了眼成色,仅是一颗都够寻常人家营生一年。
“收起你的下巴,别丢人现眼。”崔筵扶额,将桃施扯回来,看她那眼神,仿佛下一秒就要顺几个回去了。
“谁见过这种大场面啊。”桃施艳羡的眨眨眼,“要是这些都是我的,我做梦都能笑醒。”说完,她还咯咯笑了几句。
果不其然。
崔筵无语,一路都将桃施的手紧紧牵住,生怕她起了什么歹念。
34. 三月桃花雨
今日中秋月圆,又逢冤案得清,一行三人回不了长安,百姓就聚集在一起为他们筹办了一场团圆宴。
“你说我插这个好还是另一个?”桃施一只手捏着一支簪子,凝神思索。这两支簪子都是昨晚街上的小娘子送的,她没推脱下去。
“都好。”崔筵头也不抬。
桃施剜他一眼,真是敷衍到极点。她闷哼一声:“这是案子破了,人也不装了啊。”她将簪子搁置到桌上,“反正看见我你也是心烦,还不如我现在就出去。”
正说着她就要起身,哪知佯装出门走了几步,身后一点动静儿都没有。桃施猛地一转头,想数落一番,男人却不知什么时候站到面前。
她昂头,唇角不自觉上翘,一双眼睛像兔子一样望着他。看样子是来道歉的,那本娘子人美心善,就大度……
崔筵突然伸手将她撇开,抬脚往门外走。方才飞雁说有急事要禀告,有关魏茗清。
“诶诶诶,你!”
话都没说完就听见“砰”的一声,门被重重关上。
桃施踉跄两步,撑着柜子才稳住。她怒目看向关紧的门,指着虚空:“姓崔的,你有本事给老娘滚回来,看老娘不把你——夫君要喝茶吗?”她面色一变,笑眯眯的捧起茶杯朝面前之人递过去。
崔筵瞥她一眼,拿上桌上的书卷急匆匆的又走了。
门被关上后,桃施深吐了口气,将热茶浇到桌上的盆栽中。现在的崔筵她可得罪不起。
“走!必须要走!”她将全身上下都翻了个遍,连鞋底和发髻里面都没放过。加上从裴佑那坑来的,总统才五百带点儿。
上次被抓回去绝对是计划不够周密。
桃施摩挲着下巴,蹙眉凝思。没过一会儿,眼皮就在上下打架,头一下又一下地朝下点。
“砰砰砰!”木门突然传来敲击声,像昨夜的闷雷。
桃施的头从手掌滑落,嘴角的口水都没来得及擦,一股脑将银子塞进鞋底,忙喊进屋。
“崔夫人,驿站送来的包裹。”来人是店小二,手上抱着一个比头还大的木箱子。
“谁寄过来的?”桃施转头一想,她也没借着魏茗清的身份认识什么人啊。
“魏夫人。”
?
她怎么会给我寄东西,难不成发现了什么?
尽管心中有所疑虑,桃施还是接过打开。
木箱子里装着一个食盒,里面是花色各异的月团。看那造型,就知道花费了不少心思。
“你先下去吧。”
直到店小二离开,桃施才将盖子上夹着的信纸拆开。只是看过一眼,她就将信纸翻转,啪得一声盖在桌上。
她斜着眼,不经意间瞥向信纸,仿佛做了巨大的心理斗争,最终认命般翻转信纸。信笺上簪花小楷洇遮檀香,是魏夫人身上的味道。
"阿娘托人找了好几家胡商,才寻到这些馅料,也不知你爱不爱吃。"她突然咬住下唇,眼神看向盒里的月团。
十八年光阴,却是第一年收到团圆月饼,尽管是以占据别人身份的方式。
月团酥皮簌簌落在石榴裙上,杏仁香混着泪咸在舌尖化开,泪珠正砸在“快些归家,阿耶和娘亲等你回来吃团圆饭”上。
门外,崔筵的手就这么悬在半空中,静静地站在门口盯着屋内女人的抽噎。脑海中突然闪过回门离开那日,桃施得意洋洋的炫耀手中点心的样子。
良久,等女人收拾好了情绪,他才抬脚往里走,将自己手上的食盒放在桌上。
“宴席晚上才开始,你先垫垫肚子。”他道:“我还有些公务没处理,你……”
“我自己呆着就是了。”桃施声音很闷。
“我想说今晚街上有花灯会,你要不要出去看看?”
桃施狐疑的看着他:“你不是不让我独自出门吗,怎么,转性了?”
崔筵一噎,“那你等我会儿。”说罢,他转身出了门。
桌上的点心都被桃施吃完了,男人才姗姗来迟,手上还拿了两个不知道什么东西的盖子。
其中一个盖子被扣在她脸上,她才反应过来这是面具。桃施将面具往下扯,露出一双眼睛:“你不是有公务吗,还有,和我一起出门很丢人吗,要拿个东西挡脸?”
这男人真是奇怪。
崔筵无可奈何轻叹,牵起她的手腕往楼下走,一出门才幽幽道:“公务每日都有。”我的意思是陪你一日也无妨。
这句话到了桃施那里,却换了一种味道:“今日你抛下公务和我出门,是要我感恩你的大恩大德?”她一下甩开崔筵的手,“那不用你了,我自己能走!”
崔筵不知她情绪转变为何如此之快,只好快步跟上她。
街市两旁,商铺林立,挂满了各种工艺繁琐的灯笼。人群熙攘,摩肩擦踵,身穿节日盛装,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
“娘子快来看看,精美的玉兔灯啊。”小贩将暖黄的灯笼递到桃施面前,尽力想招揽些顾客。
桃施眉头一蹙,这兔子傻不拉几的,她着实不想要。正想抬脚往前走,眼角却瞥见小贩身后挂着的一排灯笼,一个螳螂模样的花灯正巧入了她的眼。
“我要那个。”
小贩表情略有些为难:“这花灯是去岁贵人们不要,我拿来装点门面的。”他将手伸到别的地方,“娘子何不看看这些,模样乖巧最能惹得小娘子欢心。”
“谁说娘子都喜欢那些模样乖巧的?”桃施脚踩矮凳,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不是猜灯谜吗,你出我猜就是了。”
崔筵刚越过拥堵的人群就看见桃施这副摸样,下意识认为她是在威胁别人,匆匆走上前将她拉下来,“我家娘子性情纯真,给您添麻烦了。”
桃施被拉的有些生气,咋咋呼道:“你干嘛啊。”转头就对摊主说:“快出!”
摊主无奈,只好道:“那娘子可听好了。吴刚斧下落纷纷,散作人间万点金。打一现象。”
“桂花雨!”
“银蟾腹中藏玉屑,金刀裁作九秋霜。打一糕点。”
“月团!”
……
摊主拧眉将身后的书卷拿出来翻找,这是最后一个了,若是猜对了,那螳螂灯笼就是桃施的了。
“李太白醉卧处,赵飞燕起舞时。打一景物。”
桃施刚想开口,却顿住,这啥啊。她斜眼上眺一旁站着的崔筵,双手不安分的扯住他袖口:“你猜中了嘛?”
崔筵看她委屈的小表情颇觉有趣,压着唇角,“没有。”
“天底下怎么可能有我们才高八斗的崔大人猜不出来的灯谜呢,你就告诉我嘛,告诉我嘛~”桃施双手环住他的手臂,轻轻地摇晃,眼波流转,将声音拉的很长。
崔筵别开眼,好一会儿才道:“影子。”
话音刚落,桃施就放下手臂,面无表情的朝摊主摊手,单眉上挑,像是在说还不快给我。
脸色切换快得令人咂舌。
摊主只好将螳螂花灯拿过来,在桃施要接住之时猛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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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上抬,赔笑说:“昨日神仙托梦,说这个螳螂花灯能让我今日转运,若是就这样……”
“够不够?”崔筵突然扔出一锭银子。
摊主见了眼神都在发光,却还是瘪着嘴:“这……”
崔筵又扔出一块。
摊主瞬间喜笑颜开的将花灯放在桃施手中,迅速把银子收进怀中,笑着招手朝他俩说慢走。
此时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夜风掠过街市檐角,将万千莲灯吹得在河水上团团打转。
桃施手中的螳螂灯被点亮,她垂着眸嬉笑着逗它前腿。这种小玩意最好玩儿了,年幼时老大也给她做过一个,不过没多久就被人弄坏了。
她突然停住脚步,将花灯放在脸前,偏头搞怪:“我是螳螂大将,尔等小人还不束手就擒!”没听到回应,她又将面具摘下,露出一双澄澈的眼睛,“你为何不语,是拜倒在本帅的英姿下了吗?”
空气中飘来甜腻的香味,风将她碎发胡乱得吹,身后的灯火都变得模糊起来。崔筵盯着她弯弯的眼角愣了神,一时竟忘了言语。
忽然,前面人群喧哗声骤起,赤膊打铁匠将铁勺往柳枝间猛地一泼,千度铁水撞上虬结枝干,霎时炸开漫天金雨。
"当心!"
火星迸溅的刹那,崔筵猛地将她拉入怀中。桃施只觉腰间一紧,裙裾扫过青砖,整个人跌进茉莉香缭绕的怀抱。墨色披风在头顶旋开一隅,将飞溅的铁花尽数挡在外面。
"滋——"
几点残星落在崔筵肩头,在衣裘上烫出细小孔洞。桃施眼睛睁大,趴在他的胸腔,隔着层层纨绔,都能清晰听见他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
“没事吧?”低沉嗓音擦着耳畔落下,温热呼吸却迟迟未退。
远处铁匠正将第二勺赤红铁水泼向夜空,万千金蛇狂舞的光影里,那只扣在她腰间的手,久久不曾放下。
桃施如梦初醒般站起身,拢了拢鬓间的碎发,玩笑般开口:“我能有什么事?”她忽的瞥见他肩头烫出的口子,“你受伤了!”
崔筵这才看向自己肩头,衣裳被烫破,白皙的皮肤泛着点红裸露在外。
“无事。”他理了理烧焦的肩头,“咱们快走吧,大家都等着呢。”
“这还没事?”桃施语气和表情都无比夸张,拉住他的手臂急匆匆的就要往前面的医馆走去。边走边念叨着:“小伤不注意会酿成大病的!”
得亏医馆离得不远,不过半炷香医师就将他的伤口包扎好了。
医师摸着花白的胡须,乐呵呵道:“你娘子方才可担心你了,一直问我会不会危机性命会不会留疤,哈哈哈哈。”
桃施拿着个小药瓶,一蹦一跳走来就听见这句话,脸刷的一下红了,将药瓶塞到崔筵手上,连连摆手:“哪有!你别乱说。”
医师浑浊发亮的眼睛在两人身上打转,含笑道:“好好好,是我乱说了哈哈哈。”
“行了,没什么事我也回家了,不然我家老婆子又要闹我了。”说罢,他将药箱收拾好便拂袖离开,只留下两人在屋内。
许是觉得气氛尴尬,桃施轻咳一声。
“那什么,我可没有过分关心你哦。”她盯着地面,腿一晃一晃的:“我只是怕你又把我抓进牢狱。”嗯,肯定是这样。
崔筵倏地轻笑,粗糙的手指摩挲着手上的瓷瓶。
“你笑什么啊,像你这种大阎罗,谁喜欢你就是倒了一辈子霉!”
崔筵眼底的笑意还没散去,顺着她的话点点头。
35. 三月桃花雨
所谓团圆宴,无非就是在江边拼个圆桌,每家每户做点吃食摆上去。虽说不是什么珍馐,但胜在种类多。
桃施方一走进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两只眼睛瞪得老大,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们手上端着的食物。
像什么泛着焦黄油光的胡麻蒸饼、琥珀色的糖蟹、青石舂香的蒜泥白肉、薄如蝉翼的鱼鲙……
她猛地扯住崔筵的衣袖,指着由两个男人抬着的双耳陶桶。里面盛着还在冒热气的羊骨汤,上面漂浮着金灿灿的油水和红红的枸杞。只需一闻就知道好不好吃。
崔筵环视一圈,终于看见早早等在一旁的飞雁。接过他提前拿来的碗筷,又给桃施寻了个好位置才道:“夹不到跟我说,你还顶着高门主母的身份,切记要注意言谈举止。”
还没等她回答,旁边就有人走来,端着两壶桂花浊酒,塞给崔筵一壶,“崔大人,我们今日为你践行,你可不能推脱!”
浓重的酒气铺洒在他脸上,来不及说话就被人拉走,临走前还不忘告诫桃施别把酒喝多了。
哼,你不让我喝,我偏要喝。
桃施起身拿来一壶浓浆,正欲往嘴里灌,就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
“吃菜啊,看我干嘛?”她下巴轻抬,指着面前的菜肴。
“夫人,主君让你少喝点酒。”飞雁无可奈何的盯着她。
桃施失语一笑,“他让你去吃屎你也去吃?再说了,少喝点酒又不是不让我喝。”她先给自己斟了一小杯,“我就只喝这点。”
飞雁狐疑的看向她。
桃施被盯得心里发毛,将酒壶推过去,“大的给你行了吧?”
飞雁闻言这才收回视线。
可没过一会儿,桃施就站了起来,她笑着揉揉肚子:“嘿嘿,吃多了,我去江边散散步。”
飞雁也搁下竹箸想站起身随她一起,却被桃施按住肩膀定在凳子上,“我其实是去找崔筵,担心他喝多了。你继续吃啊,别管我。”
她指了指不远处正同旁人周旋的崔筵,眼神担忧,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
“那好吧。”飞雁点点头,重新拿起竹箸。方才他只吃了一点,都还没饱。
见他没追上来,桃施得逞一笑。顺手从桌上牵走两壶酒,一壶青梅,一壶桂花。因是百姓自己酿的,香味非常厚重,她早就馋的不行了。
夜晚的江风格外舒坦,桃施两手交叠放在脑后,平躺在岸边的草地上数着星星。
“魏娘子怎么跑这来躲清静?”来人是裴佑,手中拿着一样的酒壶。
“怎么是你?”桃施睁开眼,看清是谁后又闭上。
“怎么,看见我很不高兴?我可是你最大的财神爷!”裴佑学着她的样子靠在斜坡上,眼神聚焦在水面的花灯上。
“那倒没有,我还是很感谢你这个财神爷的。”这话桃施可没说假。之前她的任务比这个难多了,一月才十两银子。她侧目道:“中秋佳节你怎么不和你家里人一起?”
虽说这个团圆宴裴家包了大半的银钱,可她却不觉得他们家有这个闲心过来吃。
裴佑:“你还不是一个人?”
桃施瘪瘪嘴,没再开口。裴佑却突然碰上她的酒壶,发出清脆相声:“走一个?”
她无奈的将酒壶倒扣,抖了抖,一滴酒都没撒出来,裴佑这才发现她脸上已经泛了红。
“那我们去放河灯?”
“河灯是干嘛来的?”桃施不解蹙眉。东夷山处于河流下游,每逢节假日她都能打捞到一堆烂纸碎屑,但从来没过问过。
裴佑突然从地上弹坐起来,惊骇道:“你竟然不知道河灯是干什么?”他猛地凑近桃施的脸,“你不会是地府爬上来索命的吧?”
从地府爬上来的不是桃施,而是她脸上的黑线。她一脚将裴佑踹开,冷声道:“滚!”
裴佑杵着地迅速爬回去:“许愿寄思啊!”他急匆匆跑到河边取了两只新河灯,递给桃施一个,“喏,将自己的愿望写在上面,没准儿被天上的神仙瞧见,大手一挥给你实现了呢。”
桃施嗤之以鼻:“与其在这空手套白狼还不如靠双手呢。”她一贯不会将希望寄寓在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之上。
裴佑抿着唇点点头,颇为无奈道:“那好吧。你不写我写。”他翻身朝旁人借来笔墨,神情十分认真。
见他这副模样,桃施站起身,佯装不经意地走到他身后。看看他,又看看在河边放河灯的人群,有些蠢蠢欲动。
“用完给我。”
裴佑耳朵都要竖起来了,嘴角上翘,故意道:“你不是不写吗?”他刻意加重语气,学着桃施的颐指气使的模样:“与其在这空手套白狼还、不、如——噗!”
桃施一脚踹上他屁股,使他整个人往前翻,双手抱胸,神采飞扬:“那又怎样?”她弯腰夺过裴佑手中的笔,在河灯上的纸条中哗哗扫过几笔。
“还给你!”她将笔头倒放,浸了裴佑一手墨。
裴佑蹭的一下站起身,“你这个毒妇!”他作势就要追上去,却被身后的人叫住让他还笔。只好又折身,等他再次转身,女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前面乌泱泱站了两排人,桃施根本挤不进去,她还要护着掌心的河灯,生怕被人挤烂了。
突然,她被人锁着脖子朝外拉,转头一看,果然是头上着火的裴佑。
“给我放开,小心又吃我一脚。”桃施拧着眉,严声警告。
裴佑屁股上的疼痛感还没消失,闻言当即就松开了手,生怕这疯婆子发起病来乱咬人。他漫不经心道:“谁说整条河道只有那一个放花灯的地方了?”
又戳戳桃施的脑袋:“跟我走,带你去个人少的地方,就当是感谢你帮我忙了。”
桃施跟上他的脚步,“你不是已经给过银子了吗?”
“不是那个,是赋税的事情。”裴佑挠挠后脑勺,有些不太自然说:“反正是你们夫妻俩解决的,谢谁都是谢。”
哦~
桃施会心一笑。原来是不好意思去跟崔筵说啊。
“到了,就是这了。”裴佑指了指面前的河面。这里没有灯火又离街市有些距离,所以很少人来。
月光落下,湖面波光粼粼。桃施踮脚弯腰,小心翼翼地将河灯放在水面上,又双手合十虔诚祈祷。这是她第一次放河灯,总要有点正式的感觉。
裴佑嗤鼻一笑:“刚刚是谁说才不会信这些东西呢?”
桃施的脸垮了下来,撸起袖子就要去收拾他,哪知脚踩进河滩边的淤泥上了,越动陷得越深。裴佑自然也发现了,人是他带过来的,出了事也全是他的。
“把手给我!”他前迈一步,原本想伸手将她拉上来的,没想到自己差点也陷下去,迅速收回自己的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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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会武功吗?赶快飞出来啊!”他突然想起桃施会飞!
桃施竟无言以对,丧着音:“大哥,我的脚要是能动早就飞出来好了吧。”她尝试着自救,可就真的是越陷越深。
裴佑焦急的来回打转,双手交叠在一起:“那这可怎么办?”他突然转过身,不知从哪搬出来一些石头,大大小小的都有,想给桃施铺出一条路。
这边灯光很暗,周围的一切都看不真切。
桃施眯着眼,指着他身后的一团黑影,连忙道:“裴佑,你别搬石头了,去吧那根木棍拿过来。”
裴佑拂袖擦了擦汗水,懵懂的点头。
“你就站在岸边,在我面前甩一块石头,然后用它拉我出来。”桃施圈出自己前面的一块空地。
“好。”
桃施抓住手中的木棍,借着面前的那块大石,猛地一个起身才挣脱淤泥。却因为醉了酒,落地时腿一软,不偏不倚的摔在裴佑堆起来的石头房子上,非常成功的崴了脚。
“嘶——”她吃痛的揉揉脚踝,在心里将裴佑骂了千百回。
“没事吧没事吧。”裴佑赶紧将石头堆搬走。
“没事你大爷!”桃施试着自己站起来,脚踝钻心的痛还是让她放弃了。
她本想让裴佑给自己拧回来,可看他傻不愣登那样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别到时候给她弄得更严重了。最后在百般不情愿下才上了他的背。
“我跟你说,你最好给我好好背,别耍什么花招。”桃施拿着木棍警告一番,在得到保证后才放下来。
她在心里祈祷着希望团圆宴还没结束,可不能让崔筵瞧见她这副模样。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魏娘子,我怎么看着前面那个男人好像你的夫君啊。”裴佑抬起头,看向正前方高大的影子。
“哪里是好像,明明就是啊!”桃施嘟囔一句,催促着他把自己放下来。可脚还没落地,男人就已经越过人群站在自己面前了。
裴佑见他过来了,连忙解释:“方才放河灯,魏娘子不小心崴了脚,我只好……”
话都没说完,他突然感到身上的重量一轻,就听男人道:“家妻就不劳烦裴郎君了。”
崔筵柔声道:“崴脚了?疼吗?”他语气温柔的渗人,桃施立刻打了个哆嗦。
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又被揽到背上,不过这次是裴佑的背。不得不说,裴佑的背很宽很厚,趴起来还挺舒服。
桃施轻啧一声,果然男人与男人之间还是有区别的。
“怎么,舍不得你的俊俏小郎君走?”
“嗯?哪有!”桃施蹙眉,他的理解能力也太差了吧。赶紧解释道:“方才真的是个意外,我也是真的不小心。”
崔筵突然将她放到街边的长凳上,吓得桃施迅速圈住他的脖子,两人就以一种不可言说的姿势僵持住。
“给你看脚。”崔筵无奈解释了一句。
桃施像是方才的裴佑,懵懵懂懂的点头,任由他半跪在自己面前。
“你去放河灯了?”他突然抬眸,冒出这句话。
桃施正欲回答,就“啊——”的一声仰天长啸,引得周围人纷纷看过来。她有些恼羞的捶打男人的肩膀,“你干什么啊,你知不知道这样很丢人的喂!”
崔筵站起身,垂眸望向脸红的跟苹果一样的女人,紧闭的薄唇逸出一丝察不可觉的笑意。
36. 三月桃花雨
水面上的河灯像是晚上的集市一般拥堵,捉街卫士拿来渔网勾走一些,流下来的河灯才能动弹。
桃施双手撑在河畔的护栏上,有滋有味的盯着河灯上的字条。像什么全家幸福康健,来年定要高中都已经过时了。她的手指滑到最近的那盏;“愿世间太平,裴狗能……”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烫了一般迅速转过身。
“怎么了?”
崔筵就要顺着她方才所指的地方看去,胳膊却突然被人抓住,整个人被拉着往反方向走。
桃施神色慌乱,拉着他就走,“没事没事,我累了,回去吧。”她崴了的那只脚猛地一落地,“嘶——”,钻心的痛。
“上来吧。”崔筵掀袍屈膝,将背弓起。
周围来来往往的都是人,桃施有些不好意思让他背。正想摆手回绝,却被他一拉手臂,反应过来之时,自己已经在他背上了。
“方才让裴佑背的心安理得,怎么到我这就要推脱了?”崔筵将她往上一颠。桃施为了保持平衡,只能屈肘将他拦住,忙道没有。
“要不你还是放我下来吧。”桃施感受到自己身上落下的一道道目光,头皮都发麻了,语气有些难为情。
崔筵唇角一勾,低沉着嗓音:“把头埋进去就不会知道你是谁了。”
她闷闷道:“哦。”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沿河而建的商铺灯火辉煌,几串吴侬软语的嬉笑被吹散在风中,随着河灯朝远处飘去。月光照耀下,河面泛起银鳞,灯里的字眼格外清晰——一愿世间太平,二愿早日归家,三愿崔狗能温柔点。
屋外,凉风几许。
“桃施?桃施?”
崔筵轻唤几声,背上都没人应声,想来她也是睡着了。
飞雁识趣的小跑上前,将房门打开。他本想着帮崔筵将桃施放在床上,却被他阴沉一盯,立马抱着长剑朝外走。
他家主君还真是变了。
屋内,崔筵俯身替女人小心的掖被子。可桃施睡觉不安分,他是早就清楚了的。见褥子被踢开,他只好又掖回去。反复几次,他有些生气的拍打女人的屁股。
女人无意识呢喃几声,翻身朝最里面睡去,果然不再踢了。
他轻笑一声,门口却突然传来鸟叫。崔筵敛起笑,将窗幔放下才往外走。
飞雁见他出来后松了口气,还以为他还要待一会儿呢,没想到这么快。赶紧将手上的卷宗递给崔筵:“主君,魏茗清找到了。”
*
今日启程回长安,不少人知道后都要来送行,若不是官兵拿着刀剑开出一条路,他们现在都还在城中堵着。
桃施将手上最后一块胡饼塞进嘴里,心满意足的摸摸肚子,不禁感叹:“她这饼咋做的啊,也太好吃了。”她眼咕噜一转,视线定在崔筵面前的胡饼上。
崔筵斜眼瞧她这贪吃样,真是没话讲。
“胡饼虽好可不能多贪。”路上可没有茅厕给她用的。
“哎呀,就吃一个,最后一个。”桃施故技重施,做出一副忸怩的样子,又拼命眨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崔筵不语,冷眼扫向空荡荡的食篮,意味不言而明。
“那好吧。”桃施垂下肩膀,看起来十分泄气。
崔筵有些意外的挑眉,没想到她这次这么快就放弃了,可下一秒,他面前的胡饼就被夺走了。
“略略略,凭本事吃到。”桃施神采飞扬,将胡饼在他的黑脸面前晃悠一圈,刚想开口,胡饼就不见了。
“诶诶诶,是我先抢到的!凡事总得讲究一个先来后到吧。”她作势就要去抢,可男人也不是吃素的。
“哦?你还知道先来后到呢。”
桃施一只脚缠着木板,另一只腿跪在软榻上,整个人摇摇欲坠的。趁男人愣神之际,她迅速夺过他手上的胡饼,嘴角上翘:“看吧,还是我技高一……啊!”
她猝不及防被朝下拉,两只手臂刚好抵在男人肩上,瞳孔瞬间放大,惊讶的盯着身下的男人。男人恰巧抬眸,深邃的眼眸对上自己的视线,一种莫名的情绪蔓延开来。
一下,两下,三下……桃施能清楚的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还要撑多久?”底下的男人突然开口。
桃施倏地从思绪中抽离出来,连忙坐回去,胡饼像是烫手一般被她扔进食篮,又拢拢碎发来缓解尴尬。
男人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继续捧起书卷来回翻阅。
桃施说:“那什么,我睡了。”
“嗯。”
嗯?
就嗯?
桃施迅速阖上眼,极速清空大脑,可越清越是思绪如潮,一张张密不透风的蛛丝网正敲锣打鼓地织起来。
他什么意思啊?
我什么意思啊?
她细数崔筵的种种不对劲,光是没由头的亲吻都有好几次,更别提像今日这般的“暗流涌动”了。难不成……
一想到后面,她就赶紧打住,告诉自己绝对不可能。富贵如崔筵,贫贱如桃施,一个皇亲贵胄怎么可能会爱上她一个盗贼,而且是一个夺了他妻子的盗贼!
她嗤鼻一笑,自己得道成仙的概率都比这个大。
可她自己……桃施不明白,她也不想明白。反正最后都是要走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后还是少招惹的他为好。
遇上一段石子路,马车有些颠簸,崔筵见她的头快要掉下去,赶紧坐过去用手撑住,然后若无其事的放在自己的肩头。过了会儿,还是有些陡,他又小心地将桃施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拿来一件薄毯盖上。
动作很轻,生怕她醒了。可他却不知道,自己的手刚一触上女人的脸时,她就已经醒了。
心里又掀起几波骇浪。
到了下一个镇子,桃施不顾反对,非得另买一辆马车与崔筵隔开坐。
“一辆马车方便。”
“太挤了!”
“你不是睡得挺香吗?”
“我那是装的!”
两人就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的在人家车行门口对峙起来。老板有些无可奈何的说:“郎君,娘子,你们到底买不买,不买就别耽误我做生意。”
“买!”
“不买!”
桃施奋力踮起脚尖,视线与崔筵齐平,“我就要买就要买就要买……就要买就要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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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行了!”崔筵被吵得头疼,连连摆手。
在后面看戏的飞雁看见主君这反应,赶紧上来结账,又买了几张上好的软垫铺在车里。在桃施的授意下,马车被改得舒服极了。
“师傅,驾车吧。”
桃施心满意足的关上车帘,翘起二郎腿,斜靠在软枕上看新买的话本子,旁边的矮桌上还放着从崔筵那里抢来的葡萄。
“一个人就是舒坦。”她感叹道,页码又被往后翻了一页。
只要不看见崔筵,她就不会想东想西的。
回去的路线是崔筵特地选的近路,再加上轻车熟路的,比之前快了不少,不出两个月就快到长安了。
此时已经入了冬,离年关也只剩大半个月。
桃施掀开车帘,落进不少雪花。暮色四合之际,天与云与山与雪皆成一色,眼前被积雪压弯的冷杉枝突然弹起,差点儿就要戳进车窗里。
“冷,好冷,真的冷!”她赶紧锁上车帘,将手放在暖炉上烘烤着。
他们没带御寒的东西,车上的一切都是崔筵现买的。
说曹操曹操就到,飞雁敲响车窗让她下去吃晚膳。
桃施瘪嘴,对着空气做了个鬼脸,“我又不会偷跑,还要我日日陪你用膳,还用马车来威胁。哼!”
“桃施。”
只需两个字,她就立马噤声,手掌放在膝盖上乖巧坐好。“你怎么过来了?”
崔筵瞥她一眼并未言语,慢条斯理的将饭菜端出来。
“嗯?怎么还有鸡汤!”桃施见那陶碗还在冒热气,语气有些欣喜。因为天气严寒,她很久都没吃到热菜了。
“就你那磨蹭劲,我要是不过来,它早就凉了。”崔筵将勺子递给她,“今晚恐有大雪,我找了户人家借住。”
桃施吐舌搞怪,反正住哪她都无所谓。
正说着,窗外的风越刮越大,车帘边角卷进些残雪。崔筵敏锐抬眸,眼神扫向窗边。
“怎么了?”
“没事。”崔筵搁下陶碗,“我出去看看。”
桃施百无聊赖的将碗里的胡萝卜夹出来,“飞雁不是在外面吗,你去作甚?”她嚼东西的动作一顿,轻抬眼皮。
说时迟那时快,桃施一个侧头就躲过射穿木板的长箭,箭身被崔筵紧紧捏住。
“哪里来的歹徒?”崔筵握着箭,掀帘出去。
外面没人,回应他的只有呼呼挂着的寒风。他试探性地叫道:“飞雁?”
仍旧无人应答。
桃施朝他招招手,“别中计了,继续吃饭。”她将竹箸重新塞回崔筵手掌,单眉上挑,有些玩味的味道:“吃饱了才有力气嘛。”
她昂头,想将最后一口鸡汤喝掉,头顶的车盖突然应声被割裂,木碎四溅,与她对视的那只漆黑的眼闪着亮。
“崔老贼,拿命来——”随着一声地动山摇的怒吼,泛着寒光的砍刀重重往下落,车身被砍成两半,陶碗落地碎裂。
崔筵迅速将桃施往后拉,侧身与来人拉开距离,将袖里的长鞭挥出。
“敢毁我的热鸡汤?”桃施眼睛里是明晃晃的愤怒,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前。
37. 三月桃花雨
刀光剑影间,桃施已然处于上乘。
粗臂男人眼睛充血,脸上带着怒气,拿起砍刀胡乱砍去,毫无章法。桃施后仰避开横扫的刀光,右掌在刀背上顺势一按,借力腾身而起,一脚踢在男人下颚。
“噗……”男人吐出一口腥臭的血唾沫,桃施踩在他肩上凉薄一笑:“就这水平也配暗杀?”
不是她吹牛,就这暗杀水平,给她提鞋都不配。
刺啦——
耳畔突然传出兵器相撞的刺耳声,她脚底的男人忽的勾唇一笑,反手抓住她的脚,将她倒拎起来。
“小娘子太自满可不行哦。”
浓浓夜色中,周遭的树林发出动静,从里面就跳出十几个手持短兵的男人,将桃施二人圈住。
一张大网被洒下来,仔细一看,飞雁被人塞着嘴巴,吊挂在粗壮的枝丫上。
崔筵指尖微动,手中的皮质长鞭已经圈住桃施的腰,桃施瞬间明白过来他想做什么。双脚使劲蹬上粗臂男人的腹部,以他为起点跃上他身旁男人的肩头,一个接一个,直到接近飞雁身下。
桃施腰际的长鞭如游鱼般滑落,她拔出身下男人的短兵,利落的将网袋划开替飞雁松绑。速度快到枝头的积雪都还没来及落地。
“接住!”崔筵大声一喊,朝他扔去一把长剑。
桃施见飞雁拿上剑之后就跟疯狗一般乱咬,非常有远见的逃离了战场。她瞧见同样在一旁看热闹的崔筵,拿手肘撞他:“你倒是悠闲啊。”
崔筵扫她一眼,“彼此彼此,比不过桃金娘飒爽英姿。”
桃施一噎,甩甩手:“好吧,就当你夸我了。”她忽的偏头一问:“你最近招惹了仇家?不对啊,你招惹的那贪官不是进牢狱了嘛。”
崔筵:“想杀我的人多了去了。”
自从他承祖父遗志入职大理寺后,这种事情早已习以为常,不过这次他大概能猜到点苗头。
好在飞雁一身的武艺不是吹出来的,半炷香的的时间就将那些人解决掉。
原本雪白松软的雪地,此刻有些触目惊心。桃施别开脸,“咦,你们真凶残。”
“主君。”飞雁剜出一块血淋淋的皮,放在剑尖。
崔筵扫过一眼图腾的形状就吩咐他赶紧将这里处理干净,毕竟这是两边村庄的交界地带,少不了人路过。
桃施的马车被砍坏,她只能上另一辆。边走边抱怨:“都怪你!若不是你今日非要来我的车上吃饭,犯得着坏掉吗?”她絮絮叨叨的,嘴就没停过。
崔筵张口,发出来却是个女声。
“桃娘子!”语气是难以掩饰的兴奋和激动。
桃施掀帘的动作一顿,左右环视,根本没看见人影。她鄙夷的看向崔筵:“你什么时候会腹语了?”
崔筵也觉得甚是奇怪,刚要开口,又是一道女声。
“是我啊,桃娘子!”
一旁的小山丘上突然滑下来个女子,桃施打量一眼,还是没认出来是谁。
“是我啊,阿梨!”女子突然抓住桃施的胳膊,拼命摇晃,“几个月前咱们见过,你还教我坑蒙拐骗来着。”
“哦~是你啊。”桃施眨眨眼,可算是记起她来了,“你怎么在这,我记得你不是……”
“是你说的嘛,天高任鸟飞。我就带着你给我的本金和阿奶来到这边做生意了。这边离长安近,机会也多。”阿梨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原来如此。
桃施忽然瞥见还有个生人,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听阿梨道:“这是隔壁镇上的郎中,我请来给阿奶调理身子的。天色这么晚了,周围也没客栈,不如你们去我家歇个脚?”
见俩人踌躇,阿梨又道:“保证不是上次的落魄样儿。”
“倒也不是这个原因……”桃施摆手,想解释一番可奈不住阿梨一身的牛劲,直接将她连带着那两个男的一起推上了马车,自己拿起缰绳就把马驾起来了。
车内的桃施双手摊开,无奈朝崔筵瘪嘴:她也没办法啊。
阿梨的驾车技术还挺熟练的,一路下坡都没怎么陡,比飞雁不知好了多少。两盏茶的功夫,马车就稳稳停在巷尾。
崔筵本来要去牵桃施,没想到女人拍开他手,自己跳下车。他盯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半晌没有言语。
而前面,阿梨亲昵的挽着桃施的胳膊,一路有说有笑。进了屋门,大夫熟练地去给阿奶疗疾,阿梨倒来两杯热茶,递给他俩一人一杯。
桃施边喝边环视四周,这个宅子虽说没有多么气派,可好歹没有什么漏瓦缺泥的地方,也足够祖孙二人居住。
“你俩今晚在我床上凑合一晚吧。”阿梨抱了个新床褥出来,言笑晏晏:“我和祖母睡。”
桃施点点头,赶了这么久的路,她早就累的不知东西,伸了个懒腰就往床上倒,没一会儿就陷入沉睡。
崔筵见她脚还在地上放着,单手扶额,无奈走上前替她脱鞋盖褥。这女人怎么改不掉这幅蛮样儿,不过有时候还挺可爱。
入了夜,整个镇子无比寂静。
一张不大的木床上并排躺了两个人,内侧的人突然睁开眼,侧头看向身旁的男人,指尖不停地摩挲袖口藏着的银簪。
他已熟睡,飞雁又不在,只要自己狠下心……
男人的鼻梁很高,睫毛浓密,她想到去岁初见他时的模样,在那场荒诞的婚事上。关于她为何会成为魏茗清,两人为何长得一模一样至今都是个谜。
可,若是现在不动手,等回到长安就彻底走不了了。
桃施倏地闭上眼,死死攥住手中的发簪。
次日一早,床上只躺了桃施一人。她走到院中,来回晃悠手臂,不经意间地问喂马的飞雁:“你家主君呢?”
“买暖壶去了。”
“哦。”她想起自己的暖壶昨日被那几个山贼打碎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焦急的脚步声,桃施转身,是阿梨和她阿奶,手上还提了一些吃食。
“都是我和阿奶今早起床做的,新鲜着呢。”阿梨将手上的烧饼和野果一股脑全塞进马车内,“桃娘子莫嫌弃。”
东西看起来很重,两人合力都有些费力。
“哪里哪里。”路上有吃的,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桃施伸手取出一个海棠果,在身上噌噌就放进嘴里,酸酸甜甜:“好吃!你咋这么会选果子呢。”
阿梨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从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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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取出只绣着翅膀的猛虎香囊。她语气诚挚:“桃娘子,我嘴笨,说不来什么好听的话,但你与我而言无异于再生父母!”
桃施一噎,咽下卡在喉咙里的果肉,有些不敢置信:“父……父母?”她尬笑两声,还真的是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阿梨眼神闪着光,“对啊对啊,是你教会我要靠自己,还给了我本金叫我做生意。即使现在没那么富裕,但好在能自给自足。”
桃施闻言,嘴角的笑都压不住,连忙摆手:“哪有!”
“明明就有!”
“好吧,不与你争执了。”桃施摸摸梳起来的发髻,笑道:“说有就有吧。”反正她也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后来的所有都是阿梨一个人做起来的。
由于一起床就被夸上了天,桃施整日的心情都好了不少,连输八局的棋都毫不在意的摆摆手。
“还来吗?”崔筵将最后一枚黑棋收进棋盒里,抬眸看向她。
“我饿了——”桃施揉揉肚子,起身去翻阿梨送来的包袱:“阿梨说给我们做了点吃食,那就垫垫……”
话音戛然而止。
崔筵侧目看去,弯唇一笑:“拿银子垫肚子?”
桃施讶然张开嘴,“她赚了这么多钱?不是说刚好能自给自足吗?”她扒拉两下,将最上面的两块烧饼捡出来:“还不如烧饼呢。”
她心里一阵懊悔,早知道等崔筵不在的时候再打开了,不然全都吞不到自己的口袋里。
桃施试探性问道:“你说这些银子该怎么办呢?”
有多少银子,崔筵一点也不在乎,只在乎这场棋局还要不要下。
“随你。”见桃施开始啃饼,他没什么表情的将棋盘收起来。
桃施表面不在意的啃饼,心里却在盘算等明日回了长安,就去将它换成银票。
她还真是说到做到。马车刚到城门,崔筵就被人叫进宫中面圣,她立刻搬着包裹去了钱庄。
新岁将至,街上置办年货的人多了起来。桃施捏着手上不薄的银票,找了个无人角落,笑眯眯将它塞进鞋底。
哪里都不如自己身上隐蔽,说走就能走。
崔府。
阿满和阿春早早等在府门口,翘首以盼的盯着来往的人群。阿圆死后,崔筵派了阿春来接替她的位置。
“诶,你说那个像不像我家夫人?”阿满撞了一下阿春的胳膊肘。
“哪个哪个?”阿春看半天都没看见一个稍微穿得好一点的妇人。
“那个啊!”阿满指了指不远处和一个孩童站在一起的女人。
与众不同的是,女人一只手拿着糖串儿,另一只手抵住小孩儿的额头,喜滋滋的吃着。而那个小孩哭得是撕心裂肺,张起嘴就要去咬女人的腿。
“好像……就是啊!”阿春看清后,连忙提起裙边跑过去,将阿满甩在身后。她刚被调离杂岗,可不能又被调回去。
“夫人!”阿春惊喜的大叫一声。
逗小孩儿正逗得开心的桃施突然被这么冷不丁的一吓,手上的糖葫芦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盯着面前陌生的女人,“你是?”
“是我啊!阿春!”
阿春是谁?她该认识吗?
38. 三月桃花雨
几月未归,崔府已经大变样了。不知是不是崔筵的手笔,府中换了不少人,特别是桃施的听竹轩。
“主母,年货的单子,还请您过目。”阿春端来一沓帖子,简直让她梦回几月前学礼仪之时。
桃施摆摆手,朝椅子上一倒,单手扶额:“我的天,我才刚回来诶。”她坐起来,“去,给管事的拿过去,你就说主母叫他自己定夺。”
阿春踌躇,端着盘子不知如何是好。阿满恰巧端来一份蒸梨:“主母叫你去就去,还愣着作甚?”
得了令,阿春才敢迈步。
桃施早就闻到空气中飘来的浓郁梨香,嬉皮笑脸的接过,“还得是家里好。”还烫着的梨肉滚到舌苔尖,她一下弹坐起来,连忙张开嘴扇动:“呼呼——”
阿满哪里想得到她这般猴急,撒开腿就要去拿水,却迎面和狂奔过来的女人撞上。
“哎哟——”女人吃痛叫一声,她看清是谁后赶紧跪下认错。
徐琰拍拍裙边,手一抬,转身走到桃施面前。瞧瞧桌上还冒着热气的蒸梨,又望望一旁跳起来的桃施,嫌弃撇嘴。
“你来做什么?”这种糗样被人看见,桃施语气自然不好。
“嫂嫂,你能看见了!”徐琰一把拉过桃施的胳膊,亲昵的挽着:“我就知道还是崔筵有办法。”
桃施却不吃她这一套,食指将她脑袋往外戳:“诶诶诶,无事不登三宝殿。”
“我哪有什么事啊。这不是听你回来了,过来看看你嘛。”徐琰垂眸,食指对戳,“你走了后都没人陪我玩了。”
亭檐上突然滑下一堆雪,桌上的蒸梨也没再冒热气。桃施又舀了一勺放进嘴里,甜丝丝的,舒坦极了。
“吃什么梨啊,咱们今天吃羊!”徐琰夺过她的勺子,眉梢上挑,朝身后叫一声,立马就有人抬上来一只烤好的羔羊。
这下,桃施更不相信她是真的没事了。
奴仆将小刀摆好,在徐琰的示意下给她切了肉最嫩的那块。
“究竟何事?”
被戳穿了心思,徐琰有些忸怩:“就是……就是……”
桃施将头凑上前,双眼瞪大,像刚出生的狸奴。
“同昭归国了,圣上给她办了洗尘宴,世家贵女都去了。”徐琰紧紧捏着拳头:“出嫁前就看她不顺眼了,如今回来了还是这般傲气。竟然当众给我难堪,还摔破了我一直带着的玉佩!”
同昭公主,圣上最小的女儿。五年前时局动荡,她被迫和亲。因此圣上对她很是亏欠。这次丈夫亡故后,当即就将她接了回来。
当然,重点不是这个。
“所以,你要我帮你教训她?”桃施挑眉。
徐琰闻言立马将她嘴捂住,左右环视一圈,松了口气。“她可是公主,我怎敢?”她语气软下来,浓密的睫毛扇动,“就小小的,小小让她吃痛就行了,反正你武功这么厉害。”
她可是见识过桃施的武功,教训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简直是绰绰有余。一想到同昭被揍得鼻青脸肿,哭着向她求饶的场景,她就没忍住笑出声。
手边的皮质小刀突然被插进羊肉中,吓了徐琰一跳,连忙从桃施身上起来。
“不要。”拒绝的干脆利落。
“就要嘛就要嘛。”徐琰妄想用可爱迷惑桃施,可她心比石头硬。
徐琰突然站起身,“你知道我为什么看她不顺眼吗?”
桃施插了块羊肉进嘴里,摇摇头。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可是你夫君的爱慕者!小时候就一直缠着崔筵不放,哥哥前哥哥短的,咦,真恶心人。”徐琰挑起眉学着她的语气。
“崔哥哥,夫子上课教的这句诗我还不太熟,你能教教我吗?”
“崔哥哥,徐琰同我说你要去狩猎,可否带我一个?”
“崔哥哥崔哥哥……”
……
徐琰双手抱臂,好声没好气:“若不是崔筵是个正人君子,我现在就要叫她嫂嫂了。”
桃施道:“崔筵为何不答应?”
“你傻啊。崔筵和你的婚事可是上一辈早早定下来的,谁也退不得。更何况他向来洁身自好,怎么可能还会招惹其他的小娘子。”
桃施品出点不对味:“他之前喜欢‘我’?”
徐琰摇摇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但是你真的不考虑帮帮我嘛。”她抓住桃施的胳膊,眼睫轻颤。
“到时候再说吧。”
桃施现在思绪有些乱。若是崔筵喜欢魏茗清,那自己不就成了夺他妻子的恶人了?不对不对,她拧眉,新婚夜之前他并未认出自己的样貌。
可那魏茗清又是何方人物,为何她俩会长得一模一样,她还凭空消失了。
寒风卷起几片雪花吹进桃施脖颈,她凉得打了个哆嗦。回过神时发现天色已经不早了。
阿春走进,朝两人福身请安:“主母,主君说他今晚会晚些回来,你自己用完晚膳就早点歇息。”
恰巧徐琰的贴身婢女俯身在她耳畔窃窃私语几句,她猛地一下拍桌站起来。
“天杀的同昭,竟然使这腌臜手段!”
话音刚落,她就抓住桃施的手腕急匆匆的往外跑。
“哎哎哎,你干什么啊。”桃施手上还拿着插着羊肉的小刀,慌乱中一口咬进嘴里。
徐琰别过头:“抓奸——”
面完圣,崔筵就被同昭留了下来,说是许久未见,正好一齐去拜见皇后。当年崔母逝世,崔筵被皇后养了一段时间。对方将这个理由摆出来,崔筵自不好拒绝。
坤宁宫,金笼麝香正徐徐上升。
“听说筵儿在江南破了一桩奇案?果敢聪慧,实乃我大郢得力之将。”
“娘娘谬赞。”崔筵垂眸,宠辱不惊。
皇后看向崔筵旁的女人,悠悠道:“这般客气作甚,我们本就是一家人。”论起辈分,崔筵应唤皇后一句皇嫂。
她看向崔筵,搁下茶碗,轻叹一口气:“本宫近几日也忧愁参半。”
同昭闻言,赶忙凑上去:“母后,何来忧愁?”
皇后轻戳了下她额头,“还不都是因为你。好不容易回家,我甚是欢喜,可又念叨着你孤苦无依。”
同昭亲昵的蹭上皇后的胳膊:“我还不是有母后嘛。”
“你呀你。”皇后宠溺的拍拍同昭的胳膊,将她拢入怀中。眼神不经意间瞥向一直未曾开口的崔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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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才子数千,我独独中意筵儿……”
说到这,要是还猜不出她是什么心思,可就真是愚笨了。
同昭贵为公主,可崔筵亦是皇亲。哪有这般二嫁入藩王府的道理,再说了,藩王府早就有女主人了。
崔筵轻咳一声:“微臣才疏学浅,更何况家中已有贤妻。”
贤妻……
门外偷听的桃施脚步一顿,愣在那了。
半个时辰前,徐琰不知从哪找来两套宫女的衣裳,给点银子就混进了坤宁宫。但偷听的位置选的不太妙,让两人好生憋屈。
“听到什么了?”徐琰在后面放风,忙忙赶进来道:“有人来了!快走!”说罢,就扯着桃施的衣领将她往外拉。
后面的话桃施没太听清,一心只在“贤妻”二字。
与巡查的侍卫周旋了好几回,她俩才找到一块绝佳藏匿位置。
徐琰四下张望无人,一转头就瞧见桃施高高上翘的嘴角,狐疑道:“你听见啥了,咋这般开心?”
“没什么。”桃施连连摆手,仍旧没压下嘴角的笑。
她越是这样,越惹得徐琰好奇,“快说!”
“真没什么,就跟你说的一样。崔筵他是个正人君子,是不会沾花惹草的。”桃施严肃下来,肯定的点点头。
徐琰说:“就这也值得你这般开心?”她扬扬手,算了,正事要紧:“我方才看过了,同昭回寝居必定要经过这条路。而且她这个人不喜欢带婢女,好下手多了。到时候你就负责给她套麻袋,我就负责……”
她举起拳头,仿佛同昭就在她面前一般。
“什么人在那?”身后突然传出一道冷声,吓得徐琰赶紧将桃施的头往下按。
桃施偷偷转身,透过缝隙看见同昭身后跟着的一箩筐人,两眼一闭就要晕倒。她狠狠瞪了一眼徐琰:不是说没那么多人吗?
徐琰回给她一个同样无奈的眼神:这我哪知道。
她俩与同昭之间只隔了两块巨石。
“怎么了?”
桃施一下就听出来声音的主人是崔筵,她的表情如丧考妣,这人怎么也来了,还嫌热闹不够大?
徐琰焦急的捏住桃施的手掌,用口型比划:我们怎么办?
桃施别她一眼,这我哪知道。
女人的声音又响起来:“那边好像有人说话。”
崔筵顺着她的手指看向巨石,冷眉一蹙:“自己出来还是我请你出来?”
无人应答。他抬脚就要走上前。石头后面突然传出女子的声音:“出!我们就出来了!”
桃施震惊回头看向徐琰:“谁让你说话了!”这不就直接暴露了吗。
徐琰抿唇,眯着眼笑。下一秒桃施就被她推出去,稳稳的摔进男人怀里。
猝不及防的被这么一撞,崔筵下一秒就要拔刀,可当看清怀中人是谁时硬生生收回了手。
只见女人穿着根本不合身的宫女装,头上还簪了几片树叶,看起来颇为滑稽。
桃施学着方才徐琰的模样抿唇一笑,妄图缓解尴尬。站在对面的同昭突然掩嘴轻蔑一笑:“这位,不会就是你说的那位‘贤妻’吧?”
她故意加重贤妻二字。
39. 三月桃花雨
桃施看清了女人。
她脸施粉黛,头簪牡丹,肩上披袄绣着金线,微微一笑,尽显富贵。
她默默收回视线。
崔筵冷声朝石头后面道:“你也给我出来!”他知道,桃施是绝对不会独自进宫,还是以这种样子。
气氛只僵持了一小下,徐琰就弯着腰从石头后面走出来。
她晃晃手,佯装惊讶道:“呀,崔大哥你怎么在这?”她眼咕噜一转,视线落在同昭身上:“民女有眼不识泰山,竟没有第一时间出来给公主请安,公主不会怪罪我吧?”
同昭冷哼一声。
徐琰当即就踮脚快步过去,半蹲着身子,仰起头:“民女今日出门着急,忘记带玉佩出来给公主取乐。”
她表情委屈,像是被同昭欺负了一般。
同昭知道她是在暗讽自己前几日摔坏她玉佩的事情,正要开口,身旁就传来一句娇滴滴的声音。
“什么玉佩?不会是……”桃施掩住口鼻,眼睛里秋波流转:“我拿你当个知心人,才将一直带在身上的玉佩转交给你,竟没想到你会拿给公主取乐!”
泪水说落就落,她转身趴在崔筵身上,一个劲的锤他胸口:“真是真心错付,呜呜呜……”
徐琰忙忙道:“嫂嫂别哭,我哪敢啊。是前几日宴会,公主不知为何非要夺人所爱,将玉佩抢了去,又扔在地上。当时许多贵女都看见了呢!”
桃施停止了抽噎,偏过头,一双湿漉漉的眼神望着她:“此话当真?”
“我怎敢骗嫂嫂。”
看她俩这一唱一和的,同昭弯唇讥讽:“没想到魏大娘子颇有唱戏天赋,怎么不叫崔筵搭个戏台子给你唱?”
戏子,最卑贱的东西。
“同昭!”崔筵冷声威胁。
“我不过就说她一句,你竟斥我?”同昭眼里充满了不可置信,盯着男人拨树叶的动作:“我不过就几年不曾回来,你心都不知道偏到哪里去了。”
徐琰凑到跟前:“略略略,你在的时候崔大哥也没偏心过你啊。”
同昭被说中了烦心事,扬手就要去扇她巴掌,没成想她跟个泥鳅似的,一下溜到崔筵背后,她的手就这么悬在空中,被人拦住。
“微臣家教不严,就不劳公主费心了。”崔筵将桃施拉到自己身后:“时辰也不早了,微臣先行告退。”
也不等同昭同意,崔筵就拎着桃施离开,身后的徐琰赶紧跟上。出了宫门,两家的马车早早等在外面。
一瞧见挂着徐家灯笼的马车,徐琰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她轻拉桃施的裙摆,眼神示意。
桃施不解看她,前面的人忽的停住了脚,她一个没注意撞了上去。
“你还不回去?”崔筵声音很冷,有些威胁的意味。
“崔……”徐琰想挣扎一下,“我能不能……”
“嗯?”
“我现在就走!”盯着崔筵那黑如锅底的脸,徐琰三步并作两步上了马车。受崔筵的气还是受家里的气她还是拎得清的。
桃施早就发觉他情绪的不对劲了。她乖巧的上车,又乖巧的坐在崔筵身旁。
“你生气了?”桃施小心翼翼的瞅着他那雨转阴又转晴的表情。
“没有,吓唬她罢了。”崔筵面色如常,掀眼皮望向桃施,上下扫视她的衣裳。
“这真不是我的主意,是徐琰!”桃施一下就把人卖了,惹得反方向的徐琰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谁在骂我?
“嗯,她被公主欺负了,想让我帮她报仇,然后就……”桃施碎碎念,一股脑全都交代了出来。
崔筵明显有些疲惫,将她一把扯到自己腿上,靠着她的臂膀,压着嗓音:“别动,让我靠一会儿。”
桃施被突如其来的亲近砸懵了,心跳突然不受控制,一股温热从脖颈处蔓延到耳尖。
她看向男人眼底的鸦青,反应过来他好几日都没睡过安稳觉。不是给她守夜就是要跟飞雁说回去的路线,刚回来又被叫进宫。
可睡觉就睡觉嘛,下面怎么还这么滚烫,硌得她不舒服。桃施小心的动了动下面,想找一个安全的位置,没想到男人醒了。
一双沾着欲望又深邃的眸子定定的望着自己。
她呼吸一滞,结结巴巴道:“我……我有点不舒服。”
男人挑眉,视线下移,良久才将她松开。桃施立刻从他身上爬下来,坐在一旁扇动自己面前的空气。这天气有些热哦。
车帘忽然露出一条缝,寒风呼呼吹进来,冷得桃施打了几个哆嗦。这宫女衣裙的材质就是不好,冷死她了。
肩上突然一重,她的身体逐渐回温,是崔筵的大氅,还带着点茉莉香。淡淡的,跟崔筵一样。
桃施偏头想道谢,发现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又睡着了。他靠着车窗,眼睫轻颤,很不安稳。
她俯身贴近,能感受到他匀称的呼吸声。手指情不自禁摸上他高挺的鼻梁,若她就是魏茗清该多好啊。
有爱她的父母,有护主的婢女,还有可靠的丈夫……可,她却是个江湖大盗,盗走别人的幸福。同脸不同命。
马车缓缓停下,她手下的男人倏地一睁眼,抓住她的手。
桃施吓得赶紧收回手臂:“到了,下车吧。”她率先起身,发现身后仍旧没什么动静,男人依旧保持着方才那个动作。
“麻了。”崔筵别开脸有些不自在。
“噗嗤——”桃施没忍住轻笑出声,她以为崔筵从来都不会有这种窘迫的时候。
听到笑声,崔筵薄脸一热。训斥的话还没说出口,整个人就被抱了起来,他赶紧抓住女人的胳膊来稳住身形。
“放我下去!”崔筵从未被人抱过,羞耻心铺天盖地的织起网,将他整个人缠住。
“你不是麻了吗,抱你还不乐意了?”桃施不以为意,将要滑下去的男人往上提了提,脖子上的桎梏又紧了几分:“你别掐我脖子啊,要死了啊。”
出了马车,崔筵将头埋得很低,“我不麻了,把我放下去,快点!”
一想到路上会被多少个人看见,他就无地自容。飞雁哑然张嘴,都忘了闭上。
这是他家主君?
“我可警告你,地上有雪,你要是再蹦跶,要摔咱们一起摔了哦。”桃施嘴角噙着笑,这样“收拾”崔筵的机会可不多,她可要好好把握住。
崔筵像是认命一般,拦住桃施的脖颈,一直低着头。但仍旧能听见路上奴仆的惊呼声,他耳垂红的在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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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换的奴仆像是不知道两人分房睡,书房的寝具已经被收起来了。桃施无奈耸耸肩,将崔筵放下来。
“晚上你睡这吗,我给你拿褥子过来。”几个月过去,她似乎越来越熟练崔筵妻子的角色了。
崔筵还生着气,压根不想回答她,撑着桌子背身,“把飞雁给我叫进来,你可以走了。”
门外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雪,桃施一出门就打了个哆嗦。阿春忙拿了张大袄子将她整个人裹起来,“夫人怎穿得这么少?”
桃施这才发觉方才的氅衣不见了,想必是抱崔筵之时落在了地上。她撇撇嘴,伸手想接雪花,手上又被阿春放了个暖炉。
“夫人,冻手!”
桃施眉眼含笑看向阿春:“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回夫人,今年八月。”
那就是自己还在江南的时候,她点点头:“倒是称心。”
阿春欣喜的行礼:“多谢夫人称赞。”
下午的亭子已落满了雪,没吃完的蒸梨早就没了余温。桃施淡淡扫过,身旁的阿春赶紧收拾起来:“定是他们偷懒忘了收拾,夫人可还想再吃一份?”
“不……那再蒸一份吧。”桃施道。
书房内,桌案上的烛火噌的一下放大,又逐渐变小。
飞雁将黑色的灰烬清扫走,“主君,魏茗清已经带到了别院,可要叫魏夫人知晓?”
崔筵拧着眉,看向窗外纷纷而落的雪片:“不急。桃施呢?”
“夫人她……”
门口突然传来几声异响,飞雁警觉的走过去,一只纯色黑猫从檐上蹦下来,落在他脸上。
听见后面飞雁的惨叫,桃施的步子迈得更快了。她将木盘放在亭内的石桌上,指尖轻颤。
魏茗清……她找到了吗?她也在长安?别院又是哪个别院?
桃施抬眸看向一旁的枯荷池。池塘结了冰,零星几片枯枝落叶落在上面。
她忽然想起同样的地点,自己一下扑在崔筵身上将他惹红了脸。此后扑在他身上的就是另一个人了,心里莫名用上一股酸涩。
冷掉的蒸梨,枯败的荷池,和即将要丢失一切的她。
泪水落在脸上被凉风一吹像是刀割,可她丝毫不觉得痛。
桃施不知在亭中坐了多久,久到雪停,久到屁股失去知觉,久到书房内熄了灯。
“你怎么在这?”
崔筵提着灯笼,颇为意外,她怎会在这吹冷风?赶紧大步走上前将她拢到怀中,这才发觉手指触到的每一个地方冷得跟冰块似的。
他忙将自己的大氅又披上去,将桃施从头到脚的裹住,又双手哈气替她吹冻到发紫的手指。刚想数落一番,自己的手却突然被甩开。
崔筵一愣,抬眸看向面前的女人。
“怎么了?”
“没事。”桃施抿唇,起身想走,腿却没稳住差点摔在地上。
崔筵本能的伸手抱她回屋,却被她咬住胳膊,只能将她扶住。
“你到底怎么了?”他不过在书房呆了不到一个时辰,怎么桃施就大变了样。崔筵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眸看向自己,这才发现她红肿的眼眶。
“你哭过了?”
40. 三月桃花雨
桃施伸手去推他,奈何对面跟个石头一样,怎么都推不动。她被崔筵打横抱起,扛在肩上,头朝地,乌发凌乱。
“崔筵!”桃施怒声道,手指握成拳拼命的捶打男人的背:“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打得她手掌发疼,男人都没松动一下。
屋门被崔筵踹开,正在里面铺床的阿春闻声赶来,被这架势吓了一跳,还没开口就被崔筵赶出去,门被重重关上。
角落里点了安神香,衣角擦过,惹得上升的烟线乱了方向。
“噗通——”
桃施被扔在床榻上,她眼睛浸着泪,咬着唇,瞪着崔筵的眼神却毫无威慑力。
“你今晚到底怎么了?”崔筵揉揉鼻根,甚是疲惫。
桃施开口想说话,却忽觉不知该说些什么。她蓦然发现自己对于崔筵来说什么都不是,连问他魏茗清是不是回来的资格都没有。
答案当然也是显而易见的,她一个鸠占鹊巢的鸟,被主人发现了,还怎么可能在巢中继续呆下去。往坏处想,魏家知道了这件事,她能不能活着走出长安都是个问题。
思及此,桃施将被褥一股脑抱在胸前,躺在床上脸朝内。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是崔筵在脱衣裳,下一秒身上就感受到重量。
她胸前的床褥被夺走,头被拉到男人的臂膀中,两具身体刚亲密的抵在一起,就听见一声脆响。
“啪!”
崔筵的脸是火辣辣的疼,阴沉的眸子狠厉地盯着桃施,将她圈起来。
“我对你而言究竟算什么?”桃施朝着男人的方向拳打脚踢,“想用就用不想用就丢的床、伴吗?”
桃施道:“我要走,你不乐意。非要等她回来给我难堪了你才满意?”她的手脚被大掌钳制住,怎么都动弹不了。
男人俯身压下,堵住她的话。桃施拼命晃动,对方也死死缠住她,舌尖撬开她的牙关,想吸吮里面的津液。
“嘶——”崔筵吃痛低吟。
桃施趁机脱离桎梏,嫌弃地将方才的血液吐到床外。还没吐完全,腰上一紧,整个人被一股强力往回拉,男人欺身压上。
“你放开我!我要告你!我要去官府告你强取!”
“告我?”崔筵勾唇一笑,将她的后话堵在口中,“张开点。”
越到后面,桃施的泪流干了,力气也没了,而男人却不知疲倦。寒风将窗吹开,抖进一股冷意。
桃施打了个哆嗦,整个人软成一池春水。
床帘上折射的黑影不停晃动,不知过了多久,影子才逐渐平缓。崔筵将她上半身捞起,掀开帘,烛光落进来将女人照了个清楚。
鬓边的发丝已经被汗水浸湿,桃施眼睫轻颤,明显被欺负狠了。
“滚……”滚字还没说完,桃施抬起来的手臂猛地下落,偏头倒在男人胸口。
崔筵这才发现她有些不对劲,脸色惨白,整个人摸起来也有些烫。他一下慌了神,忙忙将她从自己身上放下来:“桃施?”
无论怎么拍,怎么喊,女人都没反应。
他着急忙慌的套上一件外袍就往外面走,连鞋都忘了穿。
“飞雁!飞雁呢!叫大夫进来,快点!”
藩王府有自己的医师,不出一刻,一个白胡子老头就提着药箱急匆匆赶来。刚推开门,一股浓重的旖旎扑面而来。他赶紧压下心里的吃惊走到床边。
崔筵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将几层床幔全都放下,将那只布满红痕的手露出来。最后将红痕遮住才侧身让医师上前。
飞雁站在门口,自然不敢进去。垂眸盯着鞋尖沾上的几簇雪花,他还以为他家主君是个清心寡欲之人,没想到也会如此。
啧啧啧,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卯时三刻,天边的混沌散了许多。
墨还没干的药方被恭敬的送到崔筵手中,“夫人着了凉,床笫之事又行的猛烈才会这般。药方一日三次,切忌辛辣。”
崔筵捏着薄纸:“飞雁。”
倚着门正打盹儿的飞雁闻声赶来,他低着头,丝毫不敢往别处看。
“拿去煎药。”
薄纸在飞雁掌心一转,他收手,药方又被拿走了,飞雁狐疑抬眸。
“算了,我亲自去。”崔筵回头看了眼床榻,正欲抬脚,却瞥见飞雁还在原地没动弹。他一脚踹上去,飞雁当即吃痛的站起来哇哇叫。
“你还在这作甚?”崔筵冷脸,一双漆黑的眸子尽显阴沉。
“我突然想起管家找我有事,主君我先走了。”飞雁边揉着屁股边蹦出去,嘴里还念叨着他家主君之前也不这样啊。
冬天亮得晚,崔筵熬完药材都不见亮。
“砰——”还冒着热气的药碗摔在地上,发出脆响。
除了炉子里的火光,崔筵看不清其他,他蹲下捡碎片,一个没留神就被瓷片割破了手指。他蓦然想起桃施先前也是看不见的。
“主君?”庖房的烛台被来人点亮,鲜红的血液一下就刺进崔筵的眼。
阿满行礼,忙找来扫帚将碎片扫净,又重新盛了碗汤药出来。
崔筵收起思绪,将托盘接过,柔声问道:“她醒了吗?”
她是谁,不言而明。
“夫人已经醒了。”只是情绪有些不太好。后面一句,阿满不敢说。
崔筵轻抬下巴,端着药碗径直走向床边。
窗幔被人挽起,女人换了件素色中衣,斜靠在长枕上,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是听见动静,女人沙哑着嗓音:“出去。”
崔筵脚步不停,“你醒了?恰好药也好了,你……”
“我说出去。”
崔筵坐上床边,端起药碗舀了一勺细细吹着。药汁黑乎乎的,闻起来还有些苦涩,还没送到桃施嘴边就被扔到地上。
“我说出去你听不懂吗?”
桃施本以为他会威胁自己几句,便不会再管自己,没成想他神色如常的捡起药勺,拿袖口擦了几下又将药汁送到自己嘴边。
“你还生着病,听话。”
桃施闷着气,紧紧抿唇,将头扭到里面。她就是无理取闹,她就是不想看见崔筵。
没听见身后的动静,她还以为崔筵已经走了,这才悄咪咪的掀开一条缝。结果转头就看见崔筵坐在一旁,赶紧将头收回来。
男人瞧见她的小动作也不说话,两人就这么僵持下来。直到快到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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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桃施捂着肚子实在饿得受不了。
她猛地一拉开蒙头的被褥,嗯?没人?正合她意。
发了半宿的高热,桃施的脚步还有些虚浮,她撑着一旁的柜子跟老鼠偷油一般从桌上拿了几块糕点塞进嘴里。
“夫人你起来了?”阿春嗓门大,一出声就把她手上的糕点吓掉了。
桃施连忙做手势叫她别出声,听见门口的脚步声,她两三个跨步重新溜上床,嘴里噎人的糕点还没来得及嚼完。
“主君。”
崔筵点头,看到落在地上的糕点,阿春赶紧捡起来收拾好。
“这几日我在书房睡。”他撂下一句话就要走,忽的又转过头:“年底圣上会举办团圆宴,你我都得去。”
桃施没吭声,全当没听见。魏茗清不是回来了吗,怎么不叫她去。
听见关门声,桃施才将闷人的被褥掀开,长长舒了口气。
自那以后,一连好几日都没看见崔筵,桃施只觉得一身清爽。她没事就在床上躺着睡大觉,偶尔出门晒晒太阳,以免修炼成仙了。
“夫人,这套还是那套?”阿满和阿春两人精挑细选半晌才找出两件沉稳的衣裳,结果一出来就被桃施连连否决了。
桃施翘着二郎腿:“不行不行,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了穿这么老作甚?”她朝嘴里丢进一颗坚果,“没事选衣裳干啥?要出门吗?”
阿春讶然叫道:“团圆宴啊夫人,您可是要陪主君进宫的啊。”
桃施的腿瞬间放下来:“多久?”
“今晚。”
“我的头怎么晕晕的呢,快给我找个医师来瞧瞧,恐怕这团圆宴是去不了了。”桃施站起来,手腕撑着额头往屋里走。
阿春和阿满两人一对视,哑口无言,无奈走上前将桃施拉回来。
桃施原本闪着亮的眼眸顿时蒙了层灰:“这团圆宴非去不可吗?”
阿春边替她比衣长,边语重心长道:“夫人,奴婢决定不了这个,您还是去问主君吧。”
问崔筵?她脑子有病才会去。
桃施眼咕噜一转,“我让你打听的事你打听清楚了吗?”
前几日她让阿春替她翻翻库房,查到崔筵名下有好几家别院,就是不知那魏茗清被关在哪一间。
“城南那座像是有人住进去了,我暗自瞧见飞雁侍卫进去过几次。”
桃施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申时一到,桃施就被送上了藩王府的马车,而崔筵早早等在里面。
车内煮着清茶还有一小碟桃花酥。她一上车就毫不客气的往嘴里塞了几块酥饼,宴会人多,也不知道能不能吃饱。
“气可消了?”
几日不见,崔筵清瘦了许多。
桃施咂咂舌,将手上的碎屑拍掉:“这个就不劳崔世子费心了。”
崔筵闻言一愣,“崔、世、子?”
桃施表情坦然:“对啊,魏茗清不是回来了嘛,我这个罪人呢就不扰你们厌恶了。”她将最后一口酥饼咽下,“团圆宴后给我五百两,我立刻卷铺盖走人。”
她现在已经想通了,不过就是个男人嘛。到时候有了钱,她能一晚上点十个,何必吊死在一颗枯树上。
41. 三月桃花雨
除了崔筵,其他肱骨大臣都一并在团圆宴的邀请之列,包括魏家。因此桃施一进去就瞧见魏夫人在四处张望,看见自己后也是赶忙走过来挽住。
“崔世子、世子夫人。”魏夫人福身行礼。崔府是皇亲,即使是母女也免不了这些虚礼。
桃施牵起一丝笑,任由魏夫人将自己拉走。而崔筵则是被径直拉去了隔壁。
团圆宴算得上是家宴,并没有男女分坐。桃施的位置在崔筵旁边,但因为魏夫人她并没坐过去,而被另一人捷足先登——同昭。
“你这几月下江南瘦了不少,娘心疼。”魏夫人将桃施白净的小脸摸了又摸,像是在看什么珍宝一般。
“哪有!”桃施乍然扬声:“明明胖了。”下江南时瘦没瘦她不知道,可这几日养病除了吃就是睡,她都摸到肚子上的肉了。
“没有就没有。”魏夫人眉眼弯弯,握住她的手,“你和世子成婚也大半年了,怎么没听见什么动静?”
桃施丢了块坚果进嘴,咸咸的,抬眸时不经意间瞥见自己位置,讪讪一笑:“什么动静?”
崔筵现在肯定不会将她是个冒牌货的事情说出去,那就只有——桃施神色一顿,总不能是肚子的动静吧?
果不其然,下一秒魏夫人就语重心长道:“虽然崔世子为人正直,但奈何不了外头的莺莺燕燕多啊。”她的手抚上桃施扁平的肚子:“有了嫡子才有底气啊。若是哪天崔筵把人带回来,你哭都来不及。”
似乎是察觉到桃施的漫不经心,她顺着视线望去:“喏,你看娘说的对吧。”
那里恰好坐了两人。
桃施回眸一笑,十分肯定的点点头。若是真有那么一天,她不会哭,只会将崔筵的头拧下来。不过现在嘛,他带几十个侍妾回去她都不会多嘴一句,毕竟那是魏茗清该操心的事情了。
身份转换这几月,她唯一愧疚的就是魏夫人,毕竟她是真的将自己当女儿看。
“不过呢,你也不用太紧张。”魏夫人宽慰道:“同昭是个寡妇,再怎么样也进不了藩王府。你还是先操心操心……”
魏夫人后面说了什么桃施都没太听清,只看见崔筵斜靠在矮几上,侧耳听着旁边的人说话。许是说到什么尽兴处,他闷哼一笑,手上的指尖沿着杯沿摩挲,肩膀震个不停。
“娘。”桃施突然站起身。
魏夫人诧异抬头,忙解释一番:“怎么了?阿娘不是……”
桃施打断她的话:“我出恭!出恭!”她弓着腰捂着住肚子道了句“憋不住了”就匆匆往外走。
“这孩子。”魏夫人摇头笑笑。她身旁的王嬷嬷突然站出来,“夫人,世子夫人对宫里不熟,要不老奴跟上去看着点,以免冲撞了贵人。”
好像也是这个理,那孩子莽莽撞撞的。魏夫人点头,抬手拦住:“她想玩就玩,在宫宴开始前带回来便是。”
“是。”
而另一边,桃施绕了几条小路才肯放缓步子。她才不想参加这什么破宴会,她要去会会那个魏茗清。
弄清楚这一切究竟和她有没有关系。
今日团圆宴,巡逻的官兵都集中在里院。来的路上她就瞧好了溜出去的路,万事俱备,只欠——
猝不及防被人一拉,桃施习惯性一脚踢过去,反手将来人压住。
“疼疼疼,快收手,是我!”来人一连叫了好几声。
“老大?!”震惊之余,桃施鼻头一酸,压抑许久的情绪突然释放出来,作势就要伸手去抱他:“你怎么在这啊。”
何源揉了揉酸痛的臂膀,压低音色:“这里不方便说话,跟我来。”
桃施不疑有他,屁颠颠地跟上了。她走在何源的身后,将他打量了一圈,这才发现老大变得不一样了,很不一样。
先前平素质朴的粗布麻衣此刻已是丝绸长袍,干枯毛躁的长发不知抹了什么东西亮得反光。
何源说是老大,其实也不过长他们七岁。刚把桃施抱回去的时候,他连尿布都不会换。又当爹又当妈的,才将几个孤儿养大。对此,桃施很是感激。
偏殿的门刚一关上,俩人就异口同声道。
“你怎么在这?”
“你怎么在这!”
何源捏捏鼻根:“你先说。”
桃施有些不自然地挠挠头,“此事说来话长……”
她将自己落崖后是如何成为崔筵妻子、又如何被发现、再如何变成现在这样,一股脑全倒出来。
何源听完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此话一出,桃施一怔。
尸体都没找到就能断言她死了?
何源似是看出她的情绪,缓缓道:“这几年我一直在赶人走你知道吗?”
桃施点点头,她当然知道。除了她,何源后来还收留了城北一些有手有脚的孤儿。不过她一直以为是因为老大没银子,再加上他们一群人长大了,这才将那些吃闲饭的送走。
何源随意拉开一张凳子坐下,将配套的脚凳踢到桃施那去,“坐,我长话短说。”
桃施眼皮直跳,预感不对。僵着身子坐到男人面前。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窸窣的脚步声,何源这才警戒的起身。他开口,轻声问道:“你还要回来吗?”
“不——”桃施听见自己说。
“那好,有什么需要尽管朝我开口。”男人也没再多挽留,眉眼弯弯,起身揉了揉她头顶的头发,“我永远是你老大。”
“世子夫人,原来你在这!”是王嬷嬷欣喜的声音,“老奴找你找了好久。”
桃施明显有些不在状态,勉力牵起嘴角。
“世子夫人?”王嬷嬷悄无声息的走到她身边。
“无事……”话音刚落,桃施的脖颈就被掐住,被一股蛮力抵上墙壁。
王嬷嬷一改笑脸,阴沉沉道:“我的茗清在哪?是不是被你杀了!”
桃施白净的脸瞬间涨红,用力掰开她的手,咳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王嬷嬷见状,手指稍微松动,桃施这才能呼吸。她大口喘息,方才的不适感仍旧没有好转。
“说话!”王嬷嬷声音突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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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
若是之前,桃施还能同她争辩几句,但现在,没心情。她阴沉着脸,抬眸盯住王嬷嬷:“与其问我还不如去问崔筵。”
她伸手撇开女人就想走,却猛地被她往后一甩,整个人撞在台阶上。桃施抬手轻触额头,流血了。
王嬷嬷大步上前,扬手就要给她一巴掌,身侧却有一人速度比她还快。
“啪!”
王嬷嬷被打的脑瓜子嗡嗡的,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来人。
“起来。”何源伸手,一把将地上的女人拉起来。
“你是何人?”王嬷嬷捂住被扇的半边脸,另一只手气得直发抖,“你是不是她的同伙!”她猛地往前扑,“说,你们到底把我的茗清带去哪了!”
若不是何源反应快,两人此刻已经倒在地上了。他不满意的微“啧”一声,“几月不见,反应慢了不少啊。”
“哪有!”桃施精准捕捉到嬷嬷口中的话,“什么叫你的茗清?”
王嬷嬷脸上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慌乱,又迅速恢复那狰狞的模样:“我侍奉世子夫人长大,她什么模样秉性自是清楚的很。你这个冒牌货休想……”
话还没说完,嘴里就被硬塞进一块鞋垫子,还是现从鞋里拔出来的。王嬷嬷一阵恶寒,躬身想吐,鞋垫被塞得更进去了。何源从怀中抽出半截麻绳,将她双手捆住。
桃施拍拍手,她知道要想弄清楚这件事,王嬷嬷是个重要的突破口。但,在此之前,她还想确认一件事情,遂偏头一问:“关于魏茗清你当真毫不知情?”
何源坦然摊手:“或许真是个巧合。”他向来一人做事一人当。
“行吧。”
老大说不知道那就是不知道。
在这偏殿耽搁了不久,里头的宴会肯定开始了。桃施倏地冷哼一声,也没见有人来寻她,恐怕那人早就在里面玩得乐不思蜀了。
“怎么了?”
桃施摇摇头,“走吧。”
王嬷嬷眼神躲闪,被男人拽着往外走。她一个劲儿的给桃施使眼色,奈何对方就是看不见。
“唔唔……唔……”
桃施本不想理,可怕她招来侍卫,无奈转头。
王嬷嬷眼神示意她将鞋垫拿开。
“你想说什么?”桃施一脸淡漠,将沾着口水的鞋垫扔在一旁灌木丛里。
“我有你想知道的东西,只求你让我见一见茗清。”王嬷嬷自知两拳难敌四手,忙道:“魏夫人她不知晓此事,只要你让我见上一面,确保她平安无事,我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什么事都没发生?桃施嘴角一抽。
何源将地上的鞋垫重新捡起塞进去,“别和她废话,带回去拷打一番,自然什么都招了。”
桃施敛眸,不知在想什么。只是一瞬,猝然抬眸,她的眼睛里闪着红光。
对面不知什么时候走水了。血红的火焰像是贪婪的舔舐着房檐,再往上看,浓烟滚滚。
何源顺着她视线自然也瞧见了,刚想开口,就听身边人道:“老大,我最后再请你帮我一个忙。”
42. 三月桃花雨
西南角偏殿,宫女太监们一桶接一桶的水往里面倾倒,但火势仍然越烧越旺,几乎染红了半边天。
但因为前几天也发生过走水,宫里的贵人们都见怪不怪了,只吩咐一句:今晚是团圆宴,打水的动作要快些。
宴席开场没多久,崔筵就不想在里面呆着了,因为桃施还没回来。
他找了个借口出去,抬头看见偏殿处的火光,突然眼皮一跳,有股不好的预感。
“世子,怎么不见茗清?”魏夫人特意走来,来回环视男人周围。
方才她叫王嬷嬷将她带回来,现在怎么两人都不见了?
“估计又在哪贪玩儿了吧。”崔筵语气淡淡,似是没放在心上。
魏夫人眉头微蹙,也不好说什么,刚要抬脚回去,就听见后面传来一声焦急的声音:“主君,夫人她似是在火场内……”
她心一抖,猛地一转头,大步上前揪住来人的衣领,咬牙切齿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人声音顿时哑了下去,抖着声道:“世子夫人她……她被火烧死了!”
崔筵瞳孔瞬间放大,质问的眼神射向飞雁。
飞雁忙俯身轻语:“夫人不久前去了起火的偏殿。”
话还没说完,他身旁的两人就急匆匆地朝偏殿跑去,等跑到偏殿的时候,火都已经被扑灭了,宫人正在清扫污水。
上等杉木此时被烧成黑炭,倒了下来,横亘在大门。殿内一片荒芜,黑灰色的碳灰徐徐上升,被烛光一照,叫人看了误以为是又下雪了。
而殿外的石板上放着两具尸体,一具略胖,脸没烧焦,能认出是王嬷嬷;而另一具裸露在外的皮肤全都被烧毁了,只能靠衣裳才能知道是谁。
崔筵盯着一个时辰还在自己面前晃悠的淡紫色衣裳,双腿像是被冻住一样。好半晌才听见自己喉咙发出的沙哑声音:“这不是她。”
她不可能轻易就这么死了。
旁边的魏夫人已经是个泪人了,踉跄着扑到尸体旁边,抖着手想触碰那张被烧焦的脸,视线却定格在尸体旁边的一支发簪上。
这是今岁端阳,她给桃施打的,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余温。
“我的儿啊!我才回来的儿啊!”魏夫人肩膀一颤,紧紧攥住发簪,歇斯底里大叫道。
崔筵闻言,眼睫轻抬,像是早有所料一般。他看向跪在一旁的宫人,冷声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宫女跪成一排,战战兢兢的,都不敢开口。最后还是飞雁拔出利剑,才有人弱弱道:“奴婢发现这里走水后就立即叫人,没想到刚打完水过来就隐隐约约听见里面有两个人在争吵。”
“当时还以为是宴会的声音太大了,等火灭了,才知道里面有人。一个躺在大殿中央,另一个被压在烧焦的木头下面。”
光看尸体的模样就知道被压着的人是谁。
魏夫人偏头,斜睨着眼:“这么多年,识人不清。”她一脚踹上肥肿的王嬷嬷身上,尖着嗓:“定是这腌臜!”
飞雁突然上前一步提醒,“主君,有人来了。”
偏殿后面的小道,突然走出一个人,崔筵认出那是皇帝义子,何源。由于关系尴尬,他只称呼他为何大人,因为对方身居清查百官的要职。
“怎么了这是?”何源手拿把扇子,嘴角噙着笑。
“家事,就不劳何大人挂心了。”
何源盯着面前的两具尸体,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扇柄杵着下巴,“死了两个人?这可不得了,还不赶紧收拾收拾,别叫晦气染了新岁的福气。”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人立即跑出来,作势就要将尸体抬走,却被魏夫人拦住。
“你们要干什么?不许动!”
何源莞尔一笑,扇动面前的空气:“宫中死了人是要被带回大理寺的,可不是夫人说不动就能不动的。”他笑意落了下来,“还不快给我抬走!我还要赶着去赴宴呢。”
那几个人将魏夫人阻拦的手推开,迅速将两具死尸抬走。
魏夫人打了个踉跄,若不是飞雁反应快,她就要摔在地上了。
何源一挥手,地上的宫女迅速溜走。他抬脚走到崔筵面前,用扇子点了点男人的肩:“快下雪了,还请世子回宴上吧。”
崔筵眉心一跳,他知道何源是在警告自己今晚的走水,偏偏目前还奈何不了他。
他们一行人还没走到宴会,世子夫人意外身亡的消息就传了回去。圣上震怒,下令彻查此事。没了兴致,大家等贵人离开后也都拂袖离开。
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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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已经哭到力疲,最后还是魏中丞过来将她扶起来。
“世子……”魏中丞语气哽咽,想说些什么又都咽了回去。
崔筵弯腰行礼,“父亲,先带母亲回去休息吧,此事我定会查清楚的。”
“嗯。”魏中丞摇摇头,人中处沾了点鼻涕,被他重重吸了回去。
他俩一走,宴会上就彻底没人了。
崔筵突然倒在软榻上,抬眸看向几个时辰前桃施坐过的位置,那会儿她还笑眯眯的在同魏夫人讲话。
雪,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不一会儿就将他的长发染白,他抬手接住一片,只是还没落进掌心就融化了。
你就这般厌恶我吗?
有人要烧偏殿毁罪证,他只是将火吹大了些,却没想到桃施会闯进去。
身后响起细碎的脚步声。
“主君,我将夫人的尸体劫了回来,你要看看吗?”
崔筵摇摇头,“我不会去看,那不是她。”她不可能死。
出宫的路和来的时候是同一段,崔筵却花了三倍的时间。等走到宫门口,车顶的积雪都不知道有几层厚了。
他转头看向路中央,一个淡紫色衣裙的小娘子双手抱胸,噘着嘴,还在生闷气呢。
“主君?”
直到飞雁出声提醒,崔筵才踏上马车。车帘关上之前,他咬着牙:“给我找!每个城门都派人去给我找,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
城郊,野树林。
桃施揭下脸上的人皮面具,双手叉腰长长呼出一口气。她得意朝身后的城门挑眉:你姑姑奶我啊,远走高飞喽。
“夫人,打尖儿还是住店啊?”看雪这么大,伙计本想关门歇店,却看见有人进来了,忙忙迎了上去。
桃施眯着笑,半倚着柜台,从鞋底掏出张银票:“住店!”
这家客栈位置偏,住宿条件也不是很好。
桃施躺在床上,动一下就能听见嘎吱嘎吱的响声。若是在藩王府,下人住的都不会这么破烂。
唉呀,怎么会想起那里呢。她摇摇头,想将记忆都清理掉。
老大不是她的老大,崔筵也不是她的崔筵,她的前半生过得乱糟糟的,不过现在她要拥抱她的新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