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包揽了所有名著女主角》 1、慢穿世界目录 《我包揽了所有名著女主角》 文/楚非烟2020.06.12 暂定的【慢穿世界】目录/文案/小剧场: 1. 《福尔摩斯探案集》(已完成) 艾琳·艾德勒x歇洛克·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我本人绝不结婚,以免影响我的判断力。” 贝克街221b的新房客:真香。 后来,在环游地球八十天的时候—— 福尔摩斯:她已经成了我的习惯之一,就像小提琴,板烟丝,陈年老烟斗和旧案索引一样。 【幕间小剧场】 华生看到歇洛克桌抽屉里的针筒。 他质问道:“歇洛克,你能不能珍爱自己的身体?” 福尔摩斯:“……” 华生:“所以,昨天晚上到底是什么,吗|啡还是可|卡|因?” 福尔摩斯:“呵。” 福尔摩斯:“不,你错了。” 华生:“?” 福尔摩斯:“是爱情。” 注:主线为《福尔摩斯探案集》,综《傲慢与偏见》《香水》《复仇女神》《环游世界八十天》。 2. 《傲慢与偏见》(已完成) 伊丽莎白·班奈特x费茨威廉·达西 柴郡猫王子:“我都中了女巫的魔法,只有来自未婚女士的吻,才能让我变回人形。” 齐禹:“需要我的帮助吗?” 柴郡猫王子:不。 齐禹:……傲慢的猫先生。 后来,他们一起在现实与童话交织的世界探索,最终找到了回到现实的路。 再后来,现实世界的舞会上—— 齐禹:《傲慢与偏见》?费茨维廉·达西先生? 齐禹:捂住马甲不放松! “时钟敲响十二点。 吉普赛女巫的诅咒,变成了神仙教母的魔法。” 注:主线为《傲慢与偏见》,综《爱丽丝梦游仙境》《绿野仙踪》《胡桃夹子》《歌剧魅影》《小王子》。 3. 《小公主》(进行时) 萨拉·摩斯坦x詹姆斯·莫里亚蒂 在前往明钦小姐的贵族女子学院里,齐禹遇到了一位不简单的教授。 他似乎有很多别的身份…… 后来,她发现: 许多犯罪案件的背后,都有他的影子。 他说,他创造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职业。 犯罪顾问。 再后来。 教授:“萨拉,我想我需要改变一下我的事业。” 萨拉:“为什么?” 教授:为了能每天更好地吻你。 注:主线为《小公主》,综《四签名》《基督山伯爵》等。 * 这本书先写到这里,后面的故事之后的文会继续写! * 4. 《乱世佳人》 斯嘉丽·奥哈拉x瑞德·巴特勒or麦考夫·福尔摩斯 因为吵架,斯嘉丽一不小心摔下了楼梯。 一觉醒来,丈夫却不在身边…… 郝思嘉:“你不是一位绅士。” 白瑞德:“你也不是一位淑女。” 白瑞德:“但是,我爱你。” 注:主线为《飘/乱世佳人》。 5. 《巴黎圣母院》x《基督山伯爵》 埃斯梅拉达x神父(基督山伯爵) 与神父的禁欲爱情。 “神父,我要向你忏悔。” “你有什么罪?” “我爱上帝,但更爱你。” 注:主线为《巴黎圣母院》和《基督山伯爵》。 6. 《海的女儿》x《尼罗河上的惨案》 小美人鱼/琳奈·瑞吉威x赫尔克里·波洛 小美人鱼为了嫁给人类,把头发献给女巫,才得以变成人。 却没想到这个男人竟然想要杀他? 还是和前女友一起的计划? 齐禹只能化身尼罗河上的“福尔摩斯”……没想到却碰上了波洛。 注:主线为《尼罗河上的惨案》,综《小美人鱼》《泰坦尼克号》。 7. 《简爱》 简·爱x罗彻斯特 凡是有钱的单身汉,总想娶位太太,这已经成了一条举世公认的真理。 齐禹:我是为打破这条真理而穿越。 城堡阁楼上的野兽:我支持你。 #男主白天是人,晚上是野兽# 注:主线为《简爱》,综《美女与野兽》。 8. 《歌剧魅影》 雅典娜/伊莉莎x埃里克 一个关于神之救赎的故事/我在19世纪建立娱乐帝国。 埃里克:我在流放的时候,一位如天使般的女士降临在我的面前。 齐禹:是我。 注:主线为《歌剧魅影》和《卖花女》。 9. 《理智与情感》 玛格丽特·达什伍德x奈特利 奈特利:“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小天使。” 奈特利:“我爱你。” * 其他暂定剧本:《了不起的盖茨比》《安娜·卡列宁娜》《悲惨世界》《南与北》《欧也妮·葛朗台》《呼啸山庄》《纳尼亚传奇》 …… 【食用指南】 1时间线略杂糅,会尽力考据。 2有感情线都会走心,幸福一生后忘记本世界感情。 3小可爱们有其他想看的可以在评论区留言! ****** 另外-欢迎瞧瞧隔壁名著同人预收: ☆☆《[综名著]亲爱的哪吒小姐》☆☆ 班奈特先生发现自己的三女儿最近性格变化有点大—— 她不喜欢舞会和帽子,却热爱与姐姐妹妹捣鼓着丝绸和金环。 她的钢琴水平迅速下降,射箭能力却远胜于浪伯恩二十四户人家任何男性。 她抛弃了她的皇皇巨作、名著杂记,整天神神秘秘地在马场喂养一头白马。 这叫他做父亲的怎么办才好? 玛丽·班奈特:请叫我哪吒三小姐。 玛丽·班奈特: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的乾坤圈、混天绫、风火轮和——白龙马。 食用指南: ->cp麦考夫·福尔摩斯。不拆原配。 ->前期乡村爱情,后期西幻vs东幻~ 2、伦敦之光(1) “你在伦敦灰暗萧条的街道醒来。”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座蒸汽推动工业的古老都市,这是座烟雾掩盖罪行的巨大染缸。” “你注定要在这鱼龙混杂的罪恶之都中奔走。你是艾琳·艾德勒,你是照亮黑暗的伦敦之光。” “任务内容:攻略另一束伦敦之光【歇洛克·福尔摩斯】。” * 时值三月中旬,寒风呼号,猛烈异常。 齐禹站在烟雾笼罩的伦敦街头,望着贝克街221号b座二楼灯火透明的房间。 就在她抬头仰望的时候,一道瘦高的身影在窗帘上掠过两次。他低垂着头,反剪两手,在房间里快步、急切地走动着1。 齐禹低头吹了一声口哨,然后收敛起眼中狡黠的笑意。她抬头,热情地对房东太太挥了挥手。 “哈德森太太,晚上好。今天伦敦没有下雨,真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晚上好,艾德勒小姐!今晚的天气是相当的不错。” 哈德森太太有着远比她年龄精神的相貌。此时她裹着外衣,站在门口迎接新房客的样子,让灰暗萧条的街道燃起了一丝生气。 “从布里翁尼宅第搬家还顺利吗,艾德勒小姐?”她说,“我想,你住惯了带花园的洋房,初至贝克街的公寓总会有些不习惯。但我敢保证,公寓生活会给你别样的体验。住在这里的房客们都非常的友善,帮助邻居常常是他们最大的爱好。” “是的,哈德森太太。的确如此。”齐禹意味深长地说,“今日早晨,福尔摩斯先生就帮助我挪了好多东西呢。我能顺利搬家,可要多亏了他。” “这么说,艾德勒小姐,你已经认识住在隔壁的福尔摩斯先生了?” “当然。”她回答,“福尔摩斯先生当真是一位热心肠的绅士。” 只不过,帮助她搬家的不是“福尔摩斯先生”,而是一位不修边幅的马夫。他粘着络腮胡子,在脸上涂着白色铅粉和红色朱砂。他身穿褴褛的布衣和马靴,将那六英尺多的身高藏于佝偻的体态。 假若歇洛克·福尔摩斯不将侦探视为等同于性命的事业,那么他必会成为一位卓越的戏剧家和演员。然而再卓越不过的演员,也瞒不过她这位超一线影后的火眼金睛。 哈德森太太没有识别出齐禹话中的意思,只接过她的话,说:“不仅如此,福尔摩斯先生还是位鼎鼎有名的咨询侦探,全英国唯一的私家咨询侦探。当警官们办案遇到困难的时候,福尔摩斯先生都会很快将线索、证据和答案摆到他们眼前。” 齐禹用温和的语调赞扬了一句,然后紧跟在哈德森太太后面,慢步踏上了通向贝克街二楼的17级台阶。 “福尔摩斯先生在家吗,哈德森太太?”她问道,“出于礼貌,我应该尽快拜访一下我的新邻居,顺便感谢他上午的帮助。” “这就不属于我的知识范围内啦。福尔摩斯先生的行为习惯极为规律;但一有案件,谁也摸不透他的作息——” 哈德森太太还未说完,楼梯隔壁起居室内传来的声音,自发回答了齐禹的问题。19世纪末伦敦的住宅,隔音效果远远没有现代理想。所以他们能隐约听到屋内的讨论声。 “婚姻使你变得迟钝了,我的朋友华生。快来看看这个,你也许会对这张便条感兴趣,因为它能使你的脑袋灵活一点。这是随下午的邮件送来的,没有日期,也没有签名和地址1。”一道低沉的声音说,“你大声念念。” “某君将于今日登门造访,拟就至关重要之事宜请教于阁下,届时望阁下勿外出1。” 华生念完顿了顿,接着说了句,“这确确实实是个迷,上面连访问的具体时间都没有。” 面对这样的讨论,哈德森太太的耳朵已经要听出老茧。她无奈地笑着介绍:“华生医生是福尔摩斯先生的朋友和助手,他们一直喜欢这样交谈。从白天到黑夜,没有厌倦的时候。”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二楼对门的房间,哈德森太太抛开两位活宝的话题不谈,简要地和齐禹介绍了卧室和起居室,然后礼貌地将空间留给了她。 齐禹打开门,把随身行李箱放在门口后,又轻轻地关上了门。她倚靠着墙壁,慵懒地窥听对门的讨论。 “仔细看看,华生。你能从便条中推断出什么?” “……是女人的字迹。” “很好。” “是来自美国的女人,因为其中有些词语的用法是非常典型的美国派——非常的……随意。” “随意——就是这个词。”福尔摩斯说,“这位女士显然在不同国家居住过,甚至是非英语母语的国家。用词的习惯形成于美国,但也有乱用词句的地方。最后留的姓名首字母i.a.信息非常明确,不过我们暂且不谈。你先看看这张纸。” 一阵停顿后,齐禹听见华生说:“这位女士大概相当富有——这张纸材质结实,价格不菲。” “但却是皱巴巴的。” “皱巴巴的?” “皱巴巴的,非常明显。”福尔摩斯说,“这是张随意翻找出来的废弃旧纸,还有裁剪的痕迹,大概是剪掉了写过字的部分——这位女士写便条只是一时兴起。墨水还未完全干燥,这是在下午写的——这位女士就住在伦敦。但有趣的是,这并不是英国的信纸。” “这不是英国的纸?” “你举起它对着光看看,有什么发现吗?” 又一阵停顿后,齐禹听到华生说:“上面有个花印……” “对。这是华沙帝国歌剧院的花印。” “所以说,客人是来自华沙帝国的美国人?” 福尔摩斯吹了声口哨,没有回答他。而是说:“穿上你的外套吧,亲爱的华生,但帽子就不必了。我们需要出门一趟。” “可是这位客人说要于今日造访……” “是的,华生医生。隔壁的特纳先生一家刚刚搬走,哈德森太太又了新的房客。我们应当尽快拜访新邻居,这是要紧的事情。” 又是一阵停顿,华生显然还没有弄清楚两者的关系。 福尔摩斯停下手中的动作,终于慢条斯理地解释道:“我们的新邻居——艾琳·艾德勒小姐,一八五八年生于新泽西。华沙帝国歌剧院首席女歌手。去年退出了歌剧舞台,住在伦敦1——今日就会搬到贝克街。还记得便条末端的留名吗?i.a.——就是这位女士,ms.ireneadler。” 在客厅,接着在入门处,响起一阵干脆的脚步声。齐禹清了清嗓子,直起身迎上前去。 门像是扇子般被打开,福尔摩斯显然没有料到他们要拜访的女士就站在门口。他猝不及防地终止了脚步,那灵巧机敏的眼睛闪过一丝诧异。 还未等他开口,齐禹先说了话。 “晚上好,福尔摩斯先生。”她棱角分明、完美无缺的脸上涌起了一丝狡黠的笑意。 “很高兴再次见到你,”她微微致意,“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3、伦敦之光(2) 无论是写便条的一时兴起,还是便条尾部的i.a.留名,或者是齐禹的那一句“很高兴再次见到你”和她脸上的狡黠笑意,都在暗示着福尔摩斯:你早晨的伪装已被识破。 福尔摩斯眼中的诧异只持续了一秒不到,就瞬间转为欣赏,然后又恢复成常态的冷静、严谨、沉稳和警惕。 华生此时刚穿好外套,从扶手椅走向起居室门口。他正好奇他的朋友为何停在原地,就听到他爽朗地笑了声,彬彬有礼地向门外的女士鞠躬致意,然后侧过身,态度大方地邀请她进入起居室。 华生略加整理外套上的褶皱,疑惑地问:“歇洛克,我们不是要拜访隔壁的新邻居吗?” “你还不明白吗,华生?” 等齐禹两只脚完全迈入起居室后,福尔摩斯快步地走向会客区,有条不紊地将乱七八糟的纸张堆到一起,藏于抽屉里,然后请她坐在对着光线的扶手椅上。 先前门口光线暗淡,华生没有打量清楚齐禹的相貌。 此时,在强如摄影棚灯光的照射下,她棱角分明的脸蛋好似一件完美无瑕的工艺品。华生看着不禁顿住了脱外套动作,过了三秒钟才缓过神,将外套放在了衣架上。 福尔摩斯坐在了另外一张扶手椅上,说:“请允许我为你们彼此介绍。这位是约翰·华生医生,我亲爱的伙伴和助手,前诺森伯兰第五火|枪团军医。这位是艾琳·艾德勒小姐,哈德森太太的新房客,住在对面。” 华生恍然,道了句“原来是这样”。然后握住齐禹的手,热情地说:“久闻大名,艾德勒小姐。” “晚上好,华生医生。” “这么说,艾德勒小姐,你和我的朋友先前见过?我记得刚在门外的时候,你对他说了句‘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没错。”齐禹答道,“我们是早晨认识的。福尔摩斯先生帮助我搬了许多家具过来。” “喔,歇洛克!”华生惊喜地叫道,“我记得正常社交从来都不是你的爱好?哈,这么说,你今天迈出了脱离舒适区的第一步,我真为你感到骄傲。” 他转头又对齐禹说:“艾德勒小姐,我的朋友有一些古怪离奇的本事,所以通常显得并不平易近人。但作为他的伙伴,我敢保证,他是一位非常值得交往的朋友。” “当然。” 齐禹瞄了眼双手合十,垂眼思考的福尔摩斯,打趣道:“今天早晨,你朋友古怪离奇的本事,可是差一点就要骗过我呢。” “骗过你?” “他伪装成了一位醉醺醺的马夫。” 华生毫不意外地“喔”了声,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正在齐禹和华生聊天的时候,福尔摩斯用他那种特有的心不在焉的方式,将齐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同时,齐禹也在用余光打量着这间公寓。 两间卧室和一间起居室舒适宽敞,两扇大窗户可以让烟雾滚滚的贝克街一览无余。 起居室内—— 曲颈瓶、试管、煤气灯、烟草、化学药品。 白板上演算的血红蛋白反应、稿纸中列举的一百四十种雪茄烟、书柜里分门别类的犯罪资料。 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他那修长、白皙、有力的手指上。 福尔摩斯用两只手指捻着那支石南根做的旧烟斗,轻吸一口,吐出一股浓浓的蓝色烟圈。齐禹有些呛到,别过头用手帕遮住鼻口咳了声。 “艾德勒小姐,韦格摩尔街新开的意大利餐馆,味道怎么样?” “相当的不错。” “裙边上有红色泥土……韦格摩尔街正在修路。那边的泥土颜色非常特殊,而去韦格摩尔街上的餐馆,或多或少都要踩进泥里。”华生学着福尔摩斯的方式说,“是这样推理出来的吗,歇洛克?” 福尔摩斯吹了声口哨,不说话。齐禹将刚才用的手帕递给华生,说:“我想,福尔摩斯先生是观察手帕上的花印,而得出结论的。” “原来如此!我竟然没有注意到最简单的线索。”华生大笑一声,“艾德勒小姐,这个时间点从韦格摩尔街很难打到车。你一定等了很久吧?” “一点也不。吃完饭后,我的老板直接用他的马车送了我过来。” 福尔摩斯此时已经放下了烟斗。 他双手指尖合拢,眼睛炯炯有神:“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 “不是他。福尔摩斯先生,你显然还不了解我。”齐禹直了直身子,对上了福尔摩斯的眼神。 “我年轻的时候虽然受过莫里亚蒂教授的资助,但得知他的罪行后,就彻底和他撇清了关系。”她随后半开玩笑道,“不过,这个误会让先生您不凡劳苦帮我搬家,我当然也应该感谢他才是。” 福尔摩斯的脸上露出意外的神色。 “你一定非常好奇,若非莫里亚蒂教授的缘故,我为什么还要从洋房搬到贝克街221b的公寓吧?” 福尔摩斯不置可否,他先将目光投向天花板,又收回至齐禹身上,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在看出帮助我搬家的马夫是你后,我就写了张便条让伙计送至贝克街,为的就是亲自说明这件事情。”齐禹解释道,“福尔摩斯先生,我的新老板是伦敦歌剧院的负责人,他邀请我出演戏剧《复仇女神》中的女性侦探马普尔小姐1。为了找到侦探的感觉,我想要寻求你的帮助。” “抱歉,我没有时间去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2。” 福尔摩斯最开始的拒绝有些粗暴无礼,但接着又笑着说:“请原谅我的粗暴。对于我来说,侦探是一门精准的科学。我无法理解你试图给它染上浪漫的色彩,这就像是将爱情故事掺杂到欧几里得的几何学里一样荒唐3。” 这样的回答在齐禹的意料之中,她拿出了提前准备好的说辞。 “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但是先生,你难道能忍受展现给公众的侦探形象,是技艺拙劣、笨头呆脑的吗?” “艾德勒小姐,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并不会如此。” “谢谢。”齐禹说,“但我希望我对于马普尔小姐的演绎,能让公众对侦探这份职业再多一份敬重。” “为此,”她重申,“我想要寻求您的帮助。” 显然,这一句话让福尔摩斯有些动容。不过他还是嘴硬道:“当下能担此重任的侦探人物寥寥无几。杜宾?杜宾不过是个技巧拙劣的侦探。勒高克也是个傻里傻气的可怜家伙2。” 齐禹狡黠地笑道:“我最喜欢的侦探形象并非他们。” “那是?” “柯南·道尔先生笔下的一位人物。” 歇洛克·福尔摩斯哈哈笑道:“我的事业遍布三大洲陆,也未听说过这个名字——艾德勒小姐,你看到窗外的女人了吗?” 听到这句话,齐禹紧了紧神,因为它代表福尔摩斯先生已经答应带她入手了。 窗帘被寒风吹散,她起身向那扇大窗户走去,在街对面看到了一位似曾相识的女人。她脸色苍白、举止焦躁、双膝颤栗,那厚厚的长围巾和毛大衣都无法裹住她内心的迷茫和悲伤。她神情焦虑地看着门牌号码,然后果断地几步路走了过来。 福尔摩斯站在齐禹后面,对她说:“这种征兆非常典型,是家庭丑闻。她想要寻求别人的帮助,但却不知道这样微妙的事情该不该外扬。不过,在这种情况下行动果断的女士并不常见。她很快就要亲自登门,我们的疑团可以迎刃而解了4。” “太妙了!”齐禹用温和的语调赞扬了一句。 “这很平常。”福尔摩斯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的得意,“对于一位逻辑学家来说,任何细微的表情、动作和神态,都是内心活动的表达——” 福尔摩斯正说着,敲门声便打断了他的话。 侍童进来通报,说是伊丽莎白·班奈特小姐来访。话音未落,那位穿着厚大衣的美丽女士已经站在了侍童的后面。 齐禹:“?” 伊丽莎白·班奈特小姐?? 听着这个熟悉的名字,看着面前女士那双独特的褐色眼睛,齐禹一个踉跄没有站稳,首回露出了失态的神色。 4、伦敦之光(3) “淡定,艾德勒小姐,淡定。” 福尔摩斯绅士地扶住了齐禹的后背,邀请她坐在扶手椅上,然后贴在她的耳边悄悄说道: “一位优秀的侦探需要良好的体魄和处变不惊的心态。否则,你的敌人会迅速抓住你的弱点,给你致命一击。” 说完这话,他才直起身子,招呼起刚刚到来的委托人。 看着福尔摩斯先生高瘦颀长的背影,齐禹意外地愣住了。 她没有读过《福尔摩斯侦探集》的原著。刚刚接到《名著制片人》系统任务时,对于歇洛克·福尔摩斯的认识,仅停留在英剧《神探夏洛克》的刻画。 老实说,她会将神夏中的卷福设为锁屏,会用221b当自己手机的密码,会在戛纳电影节看到本尼时土拨鼠尖叫——但神夏中卷福的人设距离她的恋爱理想型,还差那么一点点。 所以,最初针对于“攻略歇洛克·福尔摩斯”的任务时,她只刻意地模仿神夏中艾琳·艾德勒女士的做法:即用智慧打败福尔摩斯,来让他对她印象深刻,让她成为他的“thewoman”。 然而,当下见到原著老福极具穿透力的人设中,温柔、敏感、优雅的古典英伦绅士一面…… 齐禹平静而专注盯了他足足三秒,眸光忽闪。正准备收回目光,却见福尔摩斯转身看向了她。 “艾德勒小姐,”他笑着说,“可以麻烦你去厨房拿一瓶香槟酒吗?我的这位委托人可能需要一杯,你也可以尝尝。” “当然。” 齐禹欣然起身,走向厨房。一边走,一边让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分析眼前的情景。 她没有想到处于19世纪初的《傲慢与偏见》,竟然混入了19世纪末的《福尔摩斯探案集》剧本——这也是她最开始失态的原因。 既然如此,就不排除会有其他名著乱入的可能。只是她不得不惭愧地说,作为影后她工作繁忙,阅读量不够,所以除非碰到像《傲慢与偏见》这种家喻户晓的名著,其余的她估摸着都辨别不出。 不过,这不影响任何事情。随机应变的能力她还是有的。 齐禹在厨房的酒柜里翻出香槟后,娴熟地打开盖子,然后倒了两半杯。等到她回到起居室的时候,伊丽莎白·班奈特小姐才缓缓平稳了呼吸。 齐禹将酒杯递给她,自己也轻呷一口。 一瞬间,她被其中浓郁的酒香和清甜的味道迷住了——看来侦探先生在酒中添加了不少私货。 她又抿了一口,悄悄地朝福尔摩斯举了举杯子。福尔摩斯触及到那道微醉的目光后,隔着委托人,也向齐禹微微点头致意。 “福尔摩斯先生。”炉火和酒精让伊丽莎白恢复了精神,但她的脸色还非常苍白。 “我是来自朗博恩的伊丽莎白·班奈特。遇到这类事情我不知道如何解决,只能听从我的朋友达西先生的建议,前来请求您指一条光明之路。” 歇洛克·福尔摩斯从茶几上的小书架里取出一本案件记录本,翻了翻。 “来自彭伯丽庄园的菲茨威廉·达西先生。”他说,“我曾经帮助他解决过一起黑珍珠盗窃的案子。” 福尔摩斯打量了她一番,又说道:“班奈特小姐,您是乘火车来的吧?” 伊丽莎白先惊讶地看了福尔摩斯一眼,然后点了点头,神情不安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件递给他。 “我刚刚得知消息后,就匆忙乘坐德比郡的最后一趟火车赶来。这是一件有损颜面的家庭丑闻,我不知道从何启齿……我的妹妹和一位声名狼藉的先生私奔了,不知去处。她失踪后只向家里寄过一封信,您先瞧瞧吧。” 福尔摩斯接过信件简略观察。几秒后,他发现这件案子就如果表面叙述一样平凡无奇,无法刺激他奇特的脑袋。于是,他兴致缺缺地将信件原封不动地递给齐禹。 “艾德勒小姐,请你大声念念。” 齐禹虽然已经猜测到了信里的内容,但还是接收了侦探先生的教学关卡任务。 她拆开信件,念道: “亲爱的海丽特: 当你知道我去了哪儿的时候,你一定会大笑起来的。想到明天早晨你会为我的离开感到如何惊讶,我自己也忍不住笑出了声。我打算去格利那草地去,如果你猜不出我是和谁一起去,那你简直就太傻了,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只爱一个男人,他是我的天使1——” 读到这里,齐禹擅自停了下来。因为她大致确定了目前的状况——按照《傲慢与偏见》原著的进展,伊丽莎白小姐的妹妹莉迪雅·班纳特和骗子乔治·维克汉姆私奔。此时班奈特一家正在焦急地寻找她。 她扫了一眼信件,发现其中充满情感而毫无实质内容,无法获得任何有效信息。歇洛克·福尔摩斯大概率对它不感兴趣——正如他的表情所展示的一样。 因此,她没有选择继续朗读下去,而是抬头看向了伊丽莎白,学着侦探先生的方法提问: “听到这样的信息我很难过。”她说,“不过我想问几个问题——” 说完,她下意识看了眼歇洛克·福尔摩斯,发现他竟然在喝她的那杯香槟酒…… 薄薄的嘴唇微微张开,无意识地沿着她先前喝过的痕迹印了下去,轻轻抿了一口,小酌即止。 齐禹觉得她的心跳停顿了一秒。 福尔摩斯听到声音戛然而止后抬起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不拘小节的行为在一位女士心中所撩起的波澜,只举了举杯子,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齐禹自动在脑海中回放起那句“淡定,艾德勒小姐,淡定”,三遍后才恢复镇定,接着问道: “伊丽莎白小姐,令妹莉迪雅·班奈特小姐,是何时失踪的……与这位乔治·维克汉姆先生?” “据人们猜测,他们是在星期六晚上十二点作用动身的,可直到昨天早晨八点,才发现他们两人失踪1。” “去了苏格兰?” “对,莉迪雅的信件上是这样写的。达西先生已经先去苏格兰寻找他们,但一无所获。佛斯特上校、我的父亲和我的舅舅也在哈福德郡的旅馆打听,目前也没有获得任何消息。” 说话间,齐禹又大致读了一遍这封信件,并将它重新递给了福尔摩斯。 她搜索记忆,发觉自己只记得在《傲慢与偏见》原著里,最终是达西先生找到了莉迪雅和维克汉姆,但不能回想起来他是在哪里发现的。于是,她想要学着福尔摩斯那样去推理。 她正在思考着,却听到侦探先生发出了一阵略有深意的欢笑。 歇洛克·福尔摩斯原先兴致缺缺的表情,在见到信件内容的时候消失不见了。他挺直了身躯,将信件放在鼻子处仔细嗅了嗅。 “非常有趣,”他说,“艾德勒小姐,难道你没有发现,这其中有男人的字迹吗?” “男人的字迹?” 伊丽莎白也一脸不解,问道:“这怎么会?福尔摩斯先生,我敢保证,这语气一看就是出自我妹妹之口的……” “是的,我知道,非常明显。但这其中有一两处地方,显然是个男人写的。他修改得非常微妙——动了几个字母——只有仔细观察才可以看出。” 说完,福尔摩斯又嗅了嗅这封信,兴奋地笑着说:“并且他们就在伦敦。” “在伦敦?” “是的,在伦敦。你还记得我对140种烟灰的分析吗,亲爱的华生?” 存在感消失许久后突然被点名的华生愣了愣,然后接过福尔摩斯递来的信纸,闻了闻。 “是厄朴天鹅巷里的‘黄金酒吧’的味道,歇洛克,在杜松子酒店旁边。我曾经去那儿寻找玛丽的朋友以赛亚·惠特尼,为此对那家烟馆印象极为深刻。当时恰好碰到你在里面卧底——” “是的,华生。”福尔摩斯说,“我从前为了侦探工作,曾经常去那家烟馆。” “厄朴天鹅巷,杜松子酒店旁的烟馆?”伊丽莎白对于这个地点有些疑惑,不过还是说道,“谢谢你,福尔摩斯先生,我这就和我父亲说去,请求他和舅舅明日动身寻找莉迪雅。” “不,伊丽莎白小姐,来不及等到明天了。这个案子恐怕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黄金酒吧——那是个非常危险的地方:鸦片、流浪汉、地下交易、数不清的肮脏勾当、杀人不眨眼的谋财害命之所。” “这么说……”伊丽莎白刚刚恢复的脸色又苍白了起来。 “是的。非常不幸,你的妹妹也许正处于危险之中,我们需要立刻前往。华生,你和我们一块儿去?” 华生正想答应,却又露出为难的神色:“我非常愿意前去,歇洛克。但我的妻子玛丽有病在身,我需要马上赶回去照顾她……” “那么,艾德勒小姐?” 拒绝歇洛克·福尔摩斯的恳求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况且,一同查案也是齐禹的意愿。 “随时可以动身。”她立刻说道。 这些年无论是“齐禹”还是“艾琳·艾德勒小姐”,都因为事业养成了雷厉风行的习惯——区别只在于前者是21世纪的现代娱乐圈,后者是19世纪末的戏剧和歌唱界。 所以,就这点来说,艾琳·艾德勒倒是很符合她自身的人设和性格——她这也算本色出演了。 “不过,我需要取一样东西。” 齐禹想了想,随后又补充了一句。 5、伦敦之光(4) 壁炉上方的钟指向八点一刻。 歇洛克·福尔摩斯身穿一件长长的斗篷,头戴一顶灰色便帽准时出现在221b的门口。 他吹了一声口哨,远处那辆布鲁厄姆马车便穿过昏暗的夜幕驶来。他招呼齐禹和伊丽莎白·班奈特小姐上车,给了年轻的车夫半克朗小费,让他快速朝伦敦东区行驶。 伊丽莎白目光忧郁地扫过窗外空寂无人的街道,一秒钟后收回目光,满怀歉意地说: “真是非常抱歉,福尔摩斯先生。我一点也不想在半夜麻烦您去危险的地方,如果不是此行事关我妹妹的性命……” “不必抱歉,小姐。工作对我来说是一种乐趣。” 伊丽莎白惊讶地抬眼看了福尔摩斯一眼,想要问些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此时,车夫挥鞭轻轻地抽了马一下,马车便迅速动了起来,在灰暗阴沉的伦敦街道上熟练地穿梭着,打碎了这座万籁俱寂的黑暗都市。 马车内也是一样的安静。 齐禹微微拢了拢外套,无声地打量起身边的两人。 伊丽莎白小姐因为旅途劳累而神情憔悴,她微闭着眼睛,呼吸却趋于平稳。半分钟后,她握紧的拳头渐渐耷拉下来,应该是睡着了。 福尔摩斯一直保持着双手指尖合拢的姿势,没有移动过。 齐禹望了一眼窗外昏暗的街道,突然觉得歇洛克·福尔摩斯就像是黑夜里的一座灯塔,所有迷路的鸟儿遇到他都可以安心地休憩。 然而灯塔为旁人提供光明之路,谁又来陪伴孤独的灯塔呢? 她躲在黑色的帽檐内,目光矍铄地盯着福尔摩斯看了一分钟。从这个角度,能够清晰地看到他细长的鹰钩鼻和深邃的眼眶…… “艾德勒小姐。” 又一次,在她正准备收回目光的时候,福尔摩斯慢条斯理地睁开眼睛,对上了她的视线。 “你观察我这么久了,得出什么结论了吗?” “一点也没有。”齐禹心跳顿了一下,被抓包后实话实说道,“但是,福尔摩斯先生,我对你的好奇心越来越浓了。” “我以为华生写的文章——尽管他写得一点也不准确,甚至可以说非常地花哨——足以满足所有人对我的好奇。” “文学、哲学、天文学知识——无。 “地质学知识——局限。但一眼就能分辨出各种土质。 “恐怖文学——广博。几乎了解一个世纪内每个恐怖案件的所有细节1……” 齐禹笑了笑,却道:“华生医生写得非常有趣,但这并不是我好奇的点。” 她又看了一眼伊丽莎白小姐,确认她正处于熟睡状态,才又小声开了口。 “我很想知道,福尔摩斯先生……你调查案件、采取这种冒险的行动,一点儿都不考虑自己的安危吗?” “我以为你会问更加高深的问题,艾德勒小姐。”福尔摩斯回答道。 “我确实从不干鲁莽的事情。但如果一位女士迫切需要一位先生的帮助,这位先生是不应该过多考虑风险问题的2。” 他停顿了一秒钟,在齐禹同时慢了一拍的心跳中,轻快地吹了一声口哨。 “再说,艾德勒小姐,你先前去取的东西,足够保障我的安全了。” 齐禹下意识摸了摸衣兜。 “不过无意识地摆弄口袋里上了膛的手|枪,艾德勒小姐,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习惯。” 在歇洛克·福尔摩斯狡黠的眼神中,齐禹无奈地笑了笑,将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 “你的枪法还不错吧?” “相当的不错。”她说。 福尔摩斯也笑了起来,说道:“自从华生结了婚并重归行医生涯后,我调查案件就缺少了一种乐趣。不过,现在它似乎回来了。” “艾德勒小姐,待会儿麻烦你在车上陪伴一下班奈特小姐。我先进去查看我们的受害者,确保她暂无性命之危。” 说这话的时候,歇洛克·福尔摩斯从马车座位下的箱子里拿出乱七八糟的东西,背过身,往脸上和身上胡乱地抹着。 仅仅过了五分钟,齐禹对面所坐之人,就从一位高挑的侦探变身为一位瘦骨嶙峋、弯腰驼背的老头儿。他手中拿着一杆烟枪,四肢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 饶是她早晨见过福尔摩斯的化装技巧,此时仍然为他的速度咂舌。要是她的助理团队能有他的效率,恐怕那些积压的广告和代言早就完成了。 不过,她既然选择同他一同查案,自然就不会放任这位侦探先生独行。 “福尔摩斯先生,如果班奈特小姐一个人呆在车上,车夫应该也会将她照料好吧?”齐禹问道。 “当然。小约翰是一位值得信任的伙计。” “那么,请允许我和你一同前去,好吗?” 齐禹说完这话,不给福尔摩斯拒绝的机会:她在他惊讶的目光中,熟练地从自己的布袋里拿出化装道具。 没几分钟,她就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位躬着身子,有点畸形的中年糙汉。 皮肤略黑,眼睛炯炯有神。眉毛粗狂,下巴周围蓄着小胡子。声音低沉而沙哑,听上去不是一位脾气好的主。 她模仿着粗鲁糙汉的声音对福尔摩斯说:“伙计,我来找这儿我那大胆的婆娘。半夜偷偷溜出去鬼混,不知道是干的什么勾当。” 福尔摩斯尽情地笑了好一阵,才说:“华沙帝国歌剧院就这样失去了一位出色的演员,我表示非常地惋惜。” 齐禹也随着他笑了起来。 窗外,伦敦的黑夜在雾气的遮掩下,好像是恶魔的驻地,角角落落里都有洗不尽的罪恶。马车辘辘从中穿过,两侧的车灯射出白闪闪的灯光,像是在这黑暗中撕裂了一道口子。只是很快,这道伤口自己就愈合了。 马车驶过雾蒙蒙的街道和黑乎乎的河水,急促地在伦敦桥东的河岸边停下。 厄朴天鹅巷就隐匿在码头旁的高大建筑物后面。 齐禹下马车的时候,伊丽莎白还在梦乡中。她睡得显然不安稳,狰狞的表情暗示着她正在和噩梦抗争。 不过,能睡一觉总是好的。她将大衣外套盖在了伊丽莎白的身上,给了车夫一克朗的小费,然后随着歇洛克·福尔摩斯顺着这条污秽的小巷行走。 在街道两侧流浪汉异样的目光中,福尔摩斯镇定自落地将齐禹护在内侧。 等到了杜松子酒店旁,他们停顿了一小会儿。然后默契地紧挨着彼此,沿着陡峭的阶梯向下探去,绕过台阶上川流不息的醉汉们,找到了一个类似洞穴口般黑漆漆的豁口3。 这就是传说中的“黄金酒馆”。 借着门上悬挂的油灯光线,齐禹摸到了门闩。 福尔摩斯先走了进去。一分钟后,她才轻轻推开门,走进去,转身将门缓缓关上。 透过短暂而微弱的灯光,她看清了这间又深又矮的房间,和其内东倒西歪的烟客。呛人的烟雾中闪着忽明忽暗的红色光点,一位面无血色的伙计循声穿过烟雾跑上来3。 “嘿,先生您来巧了。这里刚刚空下一个木榻。”他小声招呼道。 同时递过来一杆烟枪,指了指炭火旁边的位置。 只是说话间,那个空木榻已经被一位驼着背,步履蹒跚的烟鬼占领。 “又是他……”那伙计悄悄骂了句,然后朝这位新客递了个抱歉的眼神。 齐禹从伙计的肩上望去,瞟了眼那位烟鬼瞬间变得炯炯有神的目光,又低头,烦躁地跺了跺脚。 “不需要,不需要……” “先生,您看?” “伙计,”粗鲁糙汉满目凶光,气愤道,“我是来找这儿我那大胆的疯婆娘的。我瞧见那死鬼和一位身穿红制服、道貌岸然的家伙混到了这里,不知道干的是什么勾当!” 伙计见这位不是客人,而是来砸场子找人的,立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转身正欲离开,却又被喊住了。 “伙计!” 他下意识回头,却瞟见这粗鲁糙汉故意露出了口袋里的左轮手|枪,当即吓破了胆。 这种灰色地带有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他是知道的。干这种见不得人勾当的家伙,有多么鲁莽不惜命,他也是知道的。 于是,他急忙支支吾吾道:“在……走廊尽头的房间……” 话毕,这位愤怒的糙汉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算你聪明,伙计。” 然后二话不说,转身骂骂咧咧地向走廊尽头走去。 他悄悄地松了口气。 * 别看走廊不长,但其间弥漫着的鸦片燃烧的臭气,足以让人头晕目眩。齐禹快速穿过木榻之间的狭窄过道,即使屏息敛气,也不免闻到那种令人作呕的味道3。 不过,她的演技很好,完全将那种厌恶的神色遮在了表情之下。 等到烟雾完全挡住视线的时候,她听到身后响起熟悉的脚步声。是福尔摩斯先生跟了上来。 她没有回头。 身后的脚步声却渐渐加快,随后,一只手从后面递来一块湿毛巾。等到齐禹接过后,脚步声才缓缓慢了下来。 她还是没有回头。但却用福尔摩斯递来的湿毛巾捂住口鼻,径直朝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去。 她在接近房间的时候屏住了呼吸声,悄悄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又在房间外等候了一分钟,见房间内依旧没有动静,才推门而入。 这是一间非常空旷的房间,与外头拥挤的走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房间内应该在不久前刚刚生过火,里面夹杂着一股被暖气氤氲的奇怪味道。 不过,这种味道却比之前的鸦片味好闻了许多。她下意识想要松开湿毛巾,呼吸一下相比而言更加新鲜的空气。 身后的那只手却瞬间伸过来,紧紧地捂住了她的口鼻。等到她重新用湿毛巾盖住面部时,才迅速松开了手。 “屏住呼吸,艾德勒小姐。”福尔摩斯说,“这东西比外面的更加凶恶,对你绝对没有好处。” 说完这话,歇洛克·福尔摩斯的身体完全顺着门缝挤了进来。 他反手锁上门。 他完全伸展开身躯,鼻子巧妙地嗅了嗅空气,眼睛炯炯有神地盯向了木榻前方的东西。 同一时刻,齐禹用目光锁住了房间内散落的木榻上,正倒着的两个人。 两人都还有呼吸,但都像一座雕塑一样,茫然无神地盯着天花板。 男士穿着红色制服,显然是《傲慢与偏见》里的那位骗子赌徒维克汉姆先生。女士非常年轻,穿着略有破损的连衣裙,显然是伊丽莎白小姐的妹妹,莉迪雅·班奈特小姐。 齐禹正准备将莉迪雅·班奈特小姐扶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去,却见福尔摩斯一步跳到了她面前的木榻上。 “哈!找到了!就是这个,我终于找到了。” 歇洛克·福尔摩斯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然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在毒窝,手舞足蹈得就像个得到新玩具的小孩子一样。他压低声音说道: “继续小心,艾德勒小姐,注意屏息。魔鬼足跟,哈!找到你了!魔鬼足跟……” 不过瞬间,随着门外的风吹草动,警惕和冷静在福尔摩斯的脑中归位。他那只如同猎犬鼻子般的眼睛紧紧地盯向了门外。 齐禹也停住了手中急救的动作,紧张地抬起头。 随即,她在门口玻璃上,看见一道黑色的人影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6、伦敦之光(5) 随着门玻璃上那道黑色人影越来越清晰,门外响起了一阵小心翼翼的脚步声。 齐禹将手伸到左衣口袋里,紧紧地抓住了那把左轮手|枪。 门锁动了一下。 又动了一下。 齐禹将手|枪拿了出来,精准地对住了门口。 歇洛克·福尔摩斯从木榻旁边绕过,静悄悄地走到了门的左侧,扬起了他的左直拳。 那道阴森森的黑影凝固了三秒。 然后,随着又一阵悄然的脚步声,人影渐渐模糊起来。最终,消失不见。 福尔摩斯最先跳了起来,他迅速将木榻上和火炉里未烧尽的红棕色粉末刮下,装在玻璃瓶内,然后把莉迪雅·班奈特小姐抬起。 正在此时,门外又响起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这回福尔摩斯没有抬头,只听着门外之人三下五除二破坏了锁,气喘吁吁地推开门。 是一位身体干瘦的身穿警服的人。 齐禹悄悄松了口气,放松了先前不自觉握紧的拳头。 “抓到人了没有,雷斯垂德警探?” “让他跑了。” 歇洛克·福尔摩斯手中的动作没有停,讥讽地扬了扬眉毛,满目神色都在说“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福尔摩斯先生,我接到你的电报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我想,我们已经尽力而为了……” “当然,当然。”福尔摩斯轻淡地说。 随后,他不耐烦地将面前的警探遣至大街上,以防他们破坏犯案现场。 他叫苏格兰场的警察们带走乔治·维克汉姆审问,让雷斯垂德派人把班奈特小姐扶上马车。自己不慌不忙地返回现场,在这间屋子里踱来踱去,拿着放大镜仔细察看了一番。 齐禹学着侦探先生的动作,仔细地观察起这间屋子。 她没有系统地了解过侦探学的技巧和知识,但常年演戏对于各种角色和人设的把握,以及相对应的场景布置,让她对于当下的犯案场地也有一些独特的见解。 角落里的灰尘、墙外的脚印、门把手上的皮屑。 烧到底端的蜡烛、墙角处若有若无的香水味、没有窗户的封闭的房间。 …… 一分钟后,歇洛克·福尔摩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好了,艾德勒小姐,到此为止。”他说,“我们已经触碰到了‘魔鬼足跟’的底线。再不出去,它就会抹去我们的理智和意识了。” 说完这话,福尔摩斯瞬间把自己蜷成一团,变回了先前弯腰驼背、步履蹒跚的烟鬼样。 齐禹也意识到自己的脑袋逐渐变重,有什么东西正堵在喉咙里。她迅速打开门,朝外头走去。 “烟鬼”跟在“粗鲁糙汉”后面不远处,一瘸一拐地走出了“黄金酒吧”。他们一前一后,默不作声了走了约莫一分钟,才脱离了这条污秽小巷的包围。 雷斯垂德警探正站在那辆布鲁厄姆马车旁边,翘首盼望。 伊丽莎白·班奈特小姐一刻钟前从噩梦中醒来,此时正在马车上照看她的妹妹。她从车窗瞥见外头巷子里朝自己走来的烟鬼和醉汉,正想惊呼,却见马车外的警探朝他们走了过去。 “福尔摩斯先生。”雷斯垂德小心地询问道,“这是一宗什么奇特的案子,能让您发电报叫我快速前来?” 歇洛克·福尔摩斯还没有说话,警探已经拿出一个笔记本准备记录,仿佛是一位和老师说话的小学生。 福尔摩斯却转头问齐禹:“你怎么看……小姐?” 雷斯垂德神色怪异地打量起这位“粗鲁糙汉”。 他原先以为这是福尔摩斯的伙伴华生医生,但现在依据侦探先生的称呼和她的声音来看,却是一位年轻的女士。 齐禹朝雷斯垂德警官微微致意,然后说道: “根据脚印大小来看,身高大约五英尺多;脚印一个深一个浅,应该是个瘸子;门把手的皮屑……有非常明显的皮肤病。” 她顿了一下,沉吟了一声,才继续说道:“犯人用了香水。麝香、玫瑰、薄荷、橙花、茉莉……还有,”她又顿了顿。 “还有……少女体香的味道1。” 雷斯垂德警探愣了愣,不可置信地问道:“罪犯是位女士?” “不……”齐禹斩钉截铁,“不。我认为他是个男人。” “为什么这么说?” “抱歉。我也无法说清楚。” 雷斯垂德警探煞有其事地看了她一眼,对其中“不清楚”的成分表示怀疑。 他转头问道:“您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福尔摩斯先生?” “暂时没有,在我证明另一件事情之前。” “好的。”雷斯垂德说,“我从未见过比这件案子更奇怪的。一位使用珍贵的女士香水的男性犯人……还有少女体香的味道。福尔摩斯先生,我等候你的消息,并且明日会把乔治·维克汉姆的供词用电报发给你。” 歇洛克·福尔摩斯微微点头致意,然后绅士地将齐禹扶上马车,在伊丽莎白·班奈特小姐惊诧地目光中,换回了先前斗篷和便帽。 “福尔摩斯先生!艾德勒小姐!竟然是你们……” 齐禹含蓄地笑了笑。 福尔摩斯双手合十,垂目深思。他没有说话,似乎忘记了身旁三人的存在。 齐禹自然做起主,关切地问候伊丽莎白的状况。 “我没有问题了,真感谢您!” 伊丽莎白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过来,和齐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感谢的话;莉迪雅还在沉睡中,不过面颊上已经缓缓飘起了几分血色。 马车辘辘,将污秽肮脏的厄朴天鹅巷甩在身后,驶过伦敦大桥,向西区行去。 * 回到贝克街后,歇洛克·福尔摩斯依旧旁若无人、一声不吭。 他没有解释案件背后的故事,只拿着装有“恶魔足跟”的玻璃瓶,一言不发地打开自己起居室的门,又重重关上,聚精会神地工作起来,在他的实验桌上研究着那些红棕色粉末。 齐禹望着隔壁紧闭的房门,无奈地笑了笑。 然后,转而热情地将两位刚刚从恐惧中脱离的班奈特小姐,招呼进自己的屋子。她合力和哈德森太太将莉迪雅抬到床上,将沙发让给了伊莉莎白小姐。 “真的太谢谢你了……”伊丽莎白说,“如果没有你和福尔摩斯先生,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艾德勒小姐,请原谅,这么晚了我还得打扰您。不过待会儿我就去联系舅舅,说已经找到莉迪雅,很快就会带她回去。” “你就在这屋子里留宿一晚吧,伊丽莎白小姐。”齐禹说。 伦敦的夜晚是罪恶的迷障,她担心两位小姐单独出门不安全。“黄金酒馆”的犯人给了她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慌,似乎他能够追踪着气味寻到这里,就像只魔鬼般的猎犬一样。 况且,能够这样近距离接触《傲慢与偏见》的女主角,万千少女童年时的白月光…… “不用……不用……不能再麻烦你们了。” 伊丽莎白下意识张望了一眼:这间屋子不大,只有一间卧室和起居室。她和莉迪雅两人住在这里,必定会打扰到艾德勒小姐休息。 然而,正在她准备拒绝下去的时候,躺在床上的莉迪雅突然惊厥,吓了在场众人一跳。 “恶魔!恶魔!恶魔!” 她在叫喊,伊丽莎白连忙跑过去,拍了拍她的背,心里不得不重新考虑艾德勒小姐的建议。 以莉迪雅目前的状态,显然是不能承受乘坐马车跨到伦敦另一头的齐普赛街的…… “伊丽莎白小姐,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这时,哈德森太太拿着甜酒和点心走进来。她担忧地问起了卧床的小姐的情况,与齐禹一起劝说伊丽莎白留宿一晚。 “这……” 伊丽莎白还有些犹豫。 哈德森太太灵机一动,提了句:“华生医生的房间是空的,如果你们愿意……” 话毕,她才意识到在场的都是未婚的小姐们,就这样和绅士共处一室,显然有伤名声。 伊丽莎白和齐禹也同时愣了愣。 华生医生的房间? 那不是…… 和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同处一室的2? 7、伦敦之光(6) 齐禹在自己房间内完全卸掉伪装,用玫瑰花瓣泡了个热水澡。然后穿上修身的红丝绒睡衣,拿着一沓《泰晤士报》和一个随身行李箱,敲响了对面的房门。 房间内没有动静,她也没有继续敲,只耐心地等待着。 大约过了一分钟后,歇洛克·福尔摩斯才姗姗来迟。 他虽然换上了便衣,但脸上还是那副烟鬼的打扮。 他手上拿着曲颈瓶和放大镜,嘴里自言自语地念叨着一些她不熟悉的名词。显然,为了研究“恶魔足跟”,福尔摩斯先生还没顾得上其他事情。 “晚上好,福尔摩斯先生。”她笑得非常柔和。 侦探先生半睁开眼,神情恍惚地看了齐禹一眼,然后没有说话,只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又回到了实验台上,摆弄起他的小玩具来。 齐禹也没有想要打扰他的意思,她将行李箱放在华生的房间后,就返回起居室,安静地坐在正对试验台的扶手椅上。 实验桌上的煤气灯闪烁着蓝色火苗,照亮了蒸馏瓶内的小水滴,仿佛是一双双恶魔的眼睛,正紧盯着研究他们的歇洛克·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与这些恶魔抗争着,动作迅速而细致入微,就像一位精密的机器人,丝毫不受恶魔眼睛的侵袭。 棱角分明的下颌、灰色坚毅的眼睛、细长的鹰钩鼻、深邃的目光、单薄的唇线…… 齐禹盯着他的侧影看了足足三秒,才收回视线,注意力回到了手中的《泰晤士报》上。 起初,她收集了近年的旧报纸,是想要翻一翻华生医生写的福尔摩斯探案记录,以及福尔摩斯发表的小论文,诸如《生活宝鉴》《论各种烟灰的辨认》《血红蛋白测试法的应用》等等。 但现在,她的目光反而转移到了另外的地方,是旅游信息这一栏: 《美洲探险》《欧陆车船交通》《欧亚大陆旅游指南》——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歇洛克·福尔摩斯似乎在未来的某段时间需要它。 伦敦、巴黎、布林迪西、苏伊士、孟买、加尔各答、新加坡、香港、横滨、旧金山、纽约、利物浦、伦敦1——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在儒勒·凡尔纳的《环游世界八十天》中,福特先生的旅行计划她可以参考一下。 齐禹的手指在报纸上轻轻敲着,目光中流露出来一种期待的神情,一点儿也没有意识到,侦探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潜到了她的身侧。 “蒙古号……苏伊士……香港?”福尔摩斯挑了挑眉毛,“艾德勒小姐,我记得伦敦歌剧团最近没有世界巡演的计划?” “是个人计划。” 除了这个词外,她不准备再透露更多的信息。 齐禹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道:“福尔摩斯先生,你先前在马车上一言不语,是在考虑案件的事情吗?我对雷斯垂德警探说的线索,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福尔摩斯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对香水颇有研究?” “是的。”她说,“香水是歌剧院必不可少的道具。” 事实上,她对于香水的研究大多来源于为各种香水品牌的代言。 她是一个非常谨慎而宠粉的明星,在选择代言品牌的时候,自己会先试用至少三个月。当年她选择香奈儿的代言,看中的就是其中香水的配方,为此她还在香水坊“潜伏”了一周呢。 “却因此推断出罪犯是个男人?” 齐禹抬头看了福尔摩斯一眼,决定不告诉他自己判断的秘密。 她眨了眨眼:“猜的。” 福尔摩斯尽情地笑了一阵,然后避开了这个话题。 他微笑着问道:“一年前发生在法国巴黎的一起,发生在格拉斯的十三起少女谋杀案,你还有印象吗?” “我并不能想起什么,先生。” “你真应该多关注一些旧案子,艾德勒小姐,这对侦探来说非常有帮助。因为世界上本没有什么新鲜的事情,都是前人做过的2。” 他又说道:“当然,这件案子并不能算前案重现,因为很有可能罪犯是同一个人。当年人们可笑地怀疑过吉普赛人,怀疑过意大利的季节工人,怀疑过制作假发的工匠……这耽误了许多事情。最终,凶手在快要被捕的时候逃脱了追杀,然后就突然地从世人的视线中消失了。” “他来到了伦敦吗?” “很聪明的猜测。”福尔摩斯毫无保留地称赞道,“一周前,白教堂地区新增一起少女谋杀案。这虽然在白教堂地区并不少见,但种种细节表明,犯人和法国的谋杀案潜逃者,是同一个人,只是犯案手法略有改变。” 齐禹微微直了直身子:“犯案手法?” “是的,犯案手法。” 福尔摩斯说话的时候眼中闪烁着兴奋。这样离奇的案件对于他大脑的刺激,远远胜于百分之七的可|卡|因。 他继续说道:“在法国,少女是因为铁棒敲击后脑勺致死。赤|裸着身体,全身上下却没有任何伤口或被破坏的痕迹——除了被全部剪掉的头发。在伦敦,裸体、头发——所有的犯案手法都和先前一模一样,但少女却是被恶魔足跟毒死的。” 侦探先生微妙地停顿了一下,然后似是不经意地说道:“你当时是根据房门的黑影判断出来,罪犯是位男士的,对吗?” “是的。但为什么偏偏是头发呢?” 歇洛克·福尔摩斯完全停下了他晃悠的脚步,吹了声口哨,笑着说: “这么说你还真是通过人影判断的。” 齐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陷入福尔摩斯对于案件的陈述时,已不经意透露出了答案。 她无奈地笑了笑,只能承认道:“福尔摩斯先生,就像你能够根据笔迹判断出笔者的年龄、性别和身份一样,我依据人影和步态判断出他的性别,难道很奇怪吗?” “当然很奇怪,对于法国的那些傻瓜警探来说。他们可笑地忽视了其余的线索,只因为作案手法和香水的味道,一直固执地认为犯人是位女士。” 齐禹被福尔摩斯神色中的讥讽逗乐了,她打趣道:“你没有将真相告诉法国的警探吗?” “我只和他们说一次。当他们还要固执己见的时候,我可不会挡路。艾德勒小姐,你得考虑到警方那可怜的自尊心哩!” 齐禹哑然一笑,又问回了先前的话题。 “为什么凶手偏偏剪掉被害人的头发呢?” “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但目前这种情况下,你暂且别问我这个问题吧2。” 齐禹点点头,学着侦探先生双手合十思考了一阵,又问道:“那为什么在伦敦的案件中,凶手改用了恶魔足跟呢?恶魔足跟它到底是什么?” “这是一位研究植物的传教士,从非洲西部带来的4。” 福尔摩斯对第一个问题避而不谈。对第二个问题,他似乎也只打算回答这么多。 “具体的信息我需要进一步核实。”他补充道,“你喜欢去大英博物馆吗,艾德勒小姐?那里常常藏有很多有趣的知识。” 齐禹若有所思地望向福尔摩斯:“这算是一种邀请?” “如果你愿意明天和我一起去寻找关于恶魔足跟的信息。” “当然。”齐禹笑笑,“不过要等我去过伦敦歌剧院以后。” “没问题。”福尔摩斯说。 他看了一眼齐禹手中的报纸,又问:“你经常喜欢看报纸?” “偶尔看一眼。你呢?” “只看犯罪信息和寻人广告栏,不过贝克街堆积的报纸足够你看的了。” “还有什么,让我想想……”不等齐禹开口,他又说道:“我经常会摆弄一些化学药品,有时候还得做些实验。对此你不会恼火吧2?” 齐禹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哦对,还有浓烈的烟草……”他补充道,“我喜欢在思考问题的时候让雪茄作伴,但既然这让你感到不舒服,我这几日都会努力克制。也许会有些困难,但不成问题。” 齐禹愣了愣,她的大脑逐渐停滞了,在她想清楚歇洛克·福尔摩斯为什么要说这些话的前一秒,侦探先生又开了口。 “在两个人同住之前,不妨互相了解一下对方最坏的一面2,艾德勒小姐。你这么晚过来,不会是真准备只和我谈论案件吧?况且,行李箱也太明显了……” 看着齐禹意外的神色,福尔摩斯得意地吹了一声口哨。 看着侦探先生高兴地脸都微微发红的样子,齐禹无奈地笑了笑,应和着吹了一声短暂的旋律。 她发现福尔摩斯在面对旁人评价自己侦探技艺的时候——尽管表现得毫不在乎——会敏感得像一位初入社交圈的姑娘。 这不,当下侦探先生在齐禹的口哨伴奏中,孩子气地转了一个圈,就差跳起华尔兹来。 他自言自语道:“让我再想想,我还有什么其他的缺点呢……” 8、伦敦之光(7) 第二天早晨。 春日和煦的阳光透过窗帘照了进来,微眯五分钟后,齐禹非常自律地从床上坐起。 然后,吓了一跳。 平日里爱睡懒觉的歇洛克·福尔摩斯,这时却穿戴整齐地站在她的床边。齐禹看了一眼壁炉架上的钟,发现指针确确实实地指向七点一刻1。 她微微眯了眯眼睛,有些无奈地问道:“福尔摩斯先生,发生了什么?” “对不起,打扰你了,艾德勒小姐。”他说,“今早我们真不走运,先是哈德森太太被敲醒,后来她好像报复似的又把我吵醒,现在我来叫醒你1。” “那么,出了什么事,失火了吗1?” 一位绅士冒冒失失地闯入一位淑女的房间……这可有违侦探先生英伦绅士的人设啊! “不是的,来了个顾客。一副了不起的样子,非要见我不可。现在他在起居室等候。你看,如果有位富贵的委托人一大早就在大都市里转来转去,甚至把人从床上叫起,那么他肯定有急事,因为他必须向人寻求帮助。如果这是件有趣的案子的话,我希望你一开始就了解情况1。” 好吧,对于福尔摩斯来说,案子确实是比失火更加重要的事情…… 齐禹紧了紧神:“这和昨日的案子有关联?” “我认为没有。” “那为何……”她问道一半,便停止了这个愚蠢的问题。 歇洛克·福尔摩斯将荒唐的案件当作乐趣,自然不会让自己在等待雷斯垂德消息期间无所事事。 “请等我五分钟,福尔摩斯先生。” 福尔摩斯应声背了过去,齐禹快速而有条不紊地在浴室梳妆打扮,在更衣室换上了一件简易的杏色连衣裙。 她走出来的时候,福尔摩斯不免微微一愣。 女人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一种诱惑,因为他的理智总支配着情感。但是,当他看到“艾德勒小姐”那张棱角分明、完美无缺的脸,在清晨阳光下绒毛依稀可见时,他不能不意识到:每一个遇见她的小伙子都不会对她无动于衷的2。 不过他那冷静、严谨、沉稳、精细的头脑,很快就驱逐了这倏然入侵的,与之格格不入的情感3。 歇洛克·福尔摩斯向她微微致意,然后转过身,先行走向了起居室。 窗前的扶手椅上坐着一位虎背熊腰、衣着华丽的中年绅士。 行进间,福尔摩斯将他上下打量了个遍,留意到他在穿着上略显俗气:俄国羔皮镶边上衣、深蓝色的大氅、火红色的里衬、镶嵌了绿宝石的饰针,整体风格粗狂而奢侈。 宽边帽和黑色面具遮住了他的身份,但这在福尔摩斯眼中却和透明面纱没有什么区别。 “早上好,先生。这位是我的朋友……” 福尔摩斯站在了另外一张扶手椅边,正准备介绍齐禹,却发现不留意间,她也给她自己的脸上戴了张黑色面纱……甚至还换上了另外一间厚实的披肩,将她完美的身材掩盖。 侦探先生微微挑眉,请她坐在了扶手椅上,却没有继续介绍下去。而是问道:“该如何称呼您?” “您可以称呼我冯·克拉姆伯爵。”来者警惕地看了齐禹一眼,用他浓重的德语腔说,“我是一位来自波西米亚的贵族。这位女士……” “您完全可以信任她。” “好。既然你这么说,那么请二位务必答应对此事保密,因为这事情重要到能影响欧洲的进程。” “我保证守约。”福尔摩斯答道。 “我也如此。”齐禹说,却换了另外一种中年妇女的腔调。 福尔摩斯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来回看了二人一眼。 “这事涉及到伟大的奥姆斯坦家族,也就是波西米亚世袭国王3。” “看来是感情|事件,请继续说下去。”福尔摩斯冷冰冰地说。 “我……我的朋友,国王殿下五年前在华沙访问期间,结识了大名鼎鼎的女冒险家艾琳·艾德勒……福尔摩斯先生,这名字您一定很熟悉3。” “非常熟悉。”福尔摩斯已经合上双眼。 来客毫不惊讶地看了福尔摩斯一眼,略微停顿片刻。 在这“片刻”中,齐禹做出了一个带有小心思的决定,那就是即使她知道来客要说什么,她暂且也不打算打断他的话。因为经过这两日的接触,她发现想要让福尔摩斯先生承认与他个性格格不入的情感,光靠她一个人的努力是不够的…… 适当的时候,需要利用外人助攻一下。 来客继续说道:“国王殿下将与斯堪的纳维亚国王二公主成婚。您可知道,克洛蒂尔德公主家规严格,她自己也敏感地不得了。只要她从国王行为中发现一丝可疑的地方,这桩婚事就会告吹3。” “那么,国王殿下对艾德勒小姐做了什么事情,让你如此紧张呢?”福尔摩斯冷冰冰地问,他眼睛都没有睁一下。 黑色面纱下,齐禹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瞧瞧这句话中暗含的责问……福尔摩斯先生对于“朋友”可真护短。 显然,面前的“国王陛下”还没有意识到,福尔摩斯悄悄地将“他”换成了“你”。他略有慌张地说: “我给她写过几封使自己受连累的信,而现在急着把这些信弄回来3——” 到此为止,齐禹决定打断他的话。因为再任他这样偏袒自己地描述下去,“艾德勒小姐”很快就要被描绘为一位水性杨花的女士了…… 她明明非常专一的。 “艾德勒小姐有回应过你的信吗?”齐禹问道。 “没有,一封都没有。” “那我就弄不懂了,先生。假若这位年轻人从未接受过你的爱意,为什么她要通过信件来使你受累呢?” 国王支吾了一声,才结结巴巴地说:“因为信上有非常不雅,非常露骨的用语。这会毁了国王殿下的名声。” “我相信这位正直的小姐不会因此为难你。”福尔摩斯接过问话,“即使有心之人想要利用,又怎么能证明这些信是真的呢?” “有我的笔迹。” “呸!呸!伪造的。” “我私人的信笺。” “偷的。” “我自己的印章。” “仿造的。” “我的照片。” “买的3。” …… 国王沉默了一阵,找不出其他的理由来。 “陛下,既然如此,这案件已经解决了。”福尔摩斯喃喃说,他望了望屋外,又道,“我和这位小姐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谈,如果你还有疑问,只能麻烦你改日再来了。” 国王又沉默了一阵,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走到一半,他才意识到自己“波西米亚国王”的身份早就在二位面前暴露。他猛然转身,却见二人没有任何反应,气势便慢慢落了下来。 最后,他用一种绝望的语气说:“福尔摩斯先生,如果我以后还有别的请求,还能前来找你吗?” “只要和艾德勒小姐无关。”他冷淡地回答。 * 齐禹目送国王乘坐一辆漂亮的布鲁厄姆马车离去后,便摘下黑色面纱和宽大披肩,放在一边。 她见侦探先生双手合十坐在扶手椅上,一脸不情愿地望向黄尘滚滚的贝克街,满目都透露着对于美好清晨被低级感情|事件破坏的怨念—— 她不禁扬了扬嘴角,“安慰”着这位侦探小朋友:“我从来没有拆开过他的信件。” “那东西当然不值得浪费时间。” “当然。一点儿都不如大英博物馆里的书籍。” 歇洛克·福尔摩斯表示赞同地点了点头。 这回,福尔摩斯先生那冷静、严谨、沉稳、精细的头脑效率略有低下,又过了半分钟,他的脸色这才缓和起来。 侦探先生恢复正常后,快步走向更衣室。大约过了三分钟,一位衣衫褴褛,留着络腮胡子的马夫从里面走了出来。 “艾德勒小姐,我准备到白教堂地区去一趟。你有时间吗?” 齐禹看了眼摆钟:“抱歉,福尔摩斯先生。我九点钟需要去伦敦歌剧院,到晚上五点前恐怕都要呆在那里——在此之前,我还需要去问候一下住在我公寓的姑娘们。” 福尔摩斯点了点头:“如果方便,尽量不要让她们独行。” “我知道了。” 一分钟后,福尔摩斯“马夫”驾驶着一辆二轮马车向伦敦西区行去。与此同时,齐禹敲响了隔壁自己公寓的门。 伊丽莎白·班奈特小姐很快走了上来。 “睡得还好吗,伊丽莎白小姐?”她温柔地问候道。 “实话说,我全在照看我的妹妹,迷迷糊糊的,几乎一夜没有睡。”伊丽莎白脸色有些憔悴,但声音却是安详的,“不过托你的福,艾德勒小姐,莉迪雅已经完全恢复了。” “那真是太好了!” 齐禹和伊丽莎白结伴从起居室走向卧室。在进门的一瞬间,她感觉到左手侧一阵寒风吹来,不禁下意识束了束披肩。 齐禹脚步一顿,抬头向左侧望了一眼——窗户虚掩着,有被开关过的痕迹。 她心神一紧,假装不经意地问道:“伊丽莎白小姐,你昨天睡觉前关窗户了吗?” “关了,艾德勒小姐。莉迪雅说她觉得冷,我就把所有窗户都关了起来,让暖气聚集一些……” 9、伦敦之光(8) “您觉得这房间内有味道,艾德勒小姐?” 伊丽莎白见齐禹微皱眉头,下意识嗅了嗅空气,然后走向窗边,却发现窗户微掩。她动作顿了顿,疑惑地打开了窗户。 “现在感觉好一点了。经过您这么一说,我也感觉屋内有种怪怪的味道……” 齐禹朝她笑了笑,然后如同眺望街景般在窗边站了一会儿,趁班奈特小姐们不在意的时候,将窗台上遗留的少许红棕色粉末装到纸片袋中。 的确如同福尔摩斯先生所讲述的一样,她想,那位法国少女谋杀案的凶手就像一只没有身体的幽灵,一头魔鬼般的猎犬—— 他在她们尚未注意的情况下,竟然摸索到了莉迪雅的位置,甚至跟随了过来,从窗户爬上,洒下恶魔足跟。只是因为伊丽莎白没有睡着,凶手非常谨慎,没有点燃粉末。 齐禹完全没有料到凶手竟然这么地迫切,仿佛莉迪雅小姐身上有什么东西似的,他一分钟都等不了。 想到这里,她只觉得头皮一麻,脑中一阵后怕。 幸好。 幸好她让班奈特小姐留宿,而她只有一间卧室。 不过考虑到莉迪雅大病初愈的状态,她决定还是不将这种恐慌传递给她们。 齐禹转过身,和煦地笑了笑,问道:“伊丽莎白小姐,你们今天有什么计划吗?” “我刚刚和舅舅发了一份电报。他们还在哈德福郡,估计今日晚些时候可以赶到伦敦。我打算先带莉迪雅在伦敦转一转,然后晚上和他们会合。” “这么说,莉迪雅小姐已经完全恢复了?” “那当然!”刚刚从床上站起来的小姑娘抬了抬下巴,“家里年龄我最小,身体却是最棒的。” 齐禹忍俊不禁,和蔼地摸了摸她的头。 “不怕了?” 莉迪雅想到昨晚的场景,缩了缩脖子,却硬撑着说:“不怕。” “以后还和男士私自出去吗?” 齐禹的清甜的声音有一种柔和的感染力,好似能让漂泊的异乡人找到家的感觉,温和而安心。 莉迪雅最先想要逞强,但昨晚被维克汉姆骗入毒窝的场景历历在目,她又缩了缩身子,乖巧地说:“不会了。” 伊丽莎白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莉迪雅是她最小的妹妹,因为从小到大疏忽教育,她形成了莽撞自大的性格,就像她的妈妈班奈特太太一样。 她刚才严厉告诫她昨日举动的危险许久,莉迪雅都没有答应一声。而艾德勒小姐一句话,就让她乖乖认错…… 真是一位有魅力的女士啊! “再次谢谢您,艾德勒小姐!”伊丽莎白感谢道,“我们准备收拾收拾行李,就到齐普赛街去——” “班奈特小姐,”齐禹打断了她的话,“你喜欢歌剧吗?” 伊丽莎白愣了愣:“很喜欢。” 莉迪雅自豪地说:“我也很喜欢,舞蹈、音乐……任何舞会我都不会错过。” “我是一名女高音歌手,也常常演话剧,就职于伦敦歌剧院。”齐禹温和地问道,“想和我一起去看看吗?歌剧背后的故事,排练、设计,等等。如果你们有兴趣的话。” 莉迪雅眼前一亮,而伊丽莎白则有些迟疑。她非常感兴趣,但不免考虑得多一些——她怕打扰到“艾德勒小姐”的工作。 “今天是我第一次去剧院,所以有些紧张。”齐禹猜到了她的想法。她注视着伊丽莎白的眼睛,认真地邀请道,“假如有两位朋友陪伴,我会感觉更加放松些……班奈特小姐,你们可以给我这个小小的帮助吗?” “朋友”一词让两位姑娘心中一暖,她们立刻表示愿意,只需要等十分钟,便可以出发。 齐禹微笑着走出卧室,在她们看不到的地方,才微微松了口气。 她邀请班奈特小姐们去剧院,当然不是因为初次登台的紧张。 而是因为,福尔摩斯先生之前郑重地嘱托了“如果方便,尽量不要让她们独行”,她谨记在心中。 尤其是看到窗边恶魔足跟的痕迹后,她更加不放心让她们单独行动。 * 十分钟后,班奈特小姐们从屋内走出,齐禹叫了一辆四轮马车,很快沿着牛津街向南驶去。 伦敦歌剧院在泰晤士河北岸,位于伦敦城的中心。这栋古老的建筑从十八世纪初建立至二十一世纪,都几乎没有变化过。齐禹从马车上下来,看着周围熟悉的场景,恍然有一种回到二十岁初在伦敦求学的感觉。 不过她很快收起了眼眸中的感慨,微笑着向站在剧院门口等候她的歌剧院经理走去。 “早上好,波特先生!”齐禹简要地寒暄了几句,然后为双方介绍,“这两位是我的朋友,伊丽莎白·班奈特小姐和莉迪雅·班奈特小姐。这位是我的老板,伦敦歌剧院的经理波特先生。” “波特先生!” “班奈特小姐。” 波特先生身材高壮、温柔幽默,很快就和三位女士熟络了。他先询问齐禹的意见,然后遵循她的想法将她们带入了化妆室。 “艾德勒小姐,需要您在短时间内熟悉剧本和表演,真是非常抱歉。因为《复仇女神》原先女主角生病,我们已经将演出时间推后了一个月,投资人不愿意再做出时间上的让步了……” 齐禹温和地说:“波特先生,不用担心,请您相信我工作上的能力。” “我当然相信您。”波特先生说,“半个小时的化妆时间,你看可以吗,艾德勒小姐?我们九点半开始排练第一幕。” “没有问题。” 女主角的化妆室在歌剧院地下一层,装饰得简洁而优雅。梳妆台、衣橱、穿衣镜和名贵的画像分布在室内四方,中间是一张长长的沙发,可以供临时休息使用。 齐禹坐在梳妆台前的沙发椅上,有一种重新掌握人生的熟悉感:演员这一行,她除了自己还真没有服过谁。 看着班奈特小姐发愣地打量四周,齐禹笑眯眯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莉迪雅喃喃道:“原来您就是那位……鼎鼎有名的艾琳·艾德勒小姐!” 她没有出国看过这位女高音的表演,但对于这个名字却是印象颇深。报纸上、舞会中、麦里屯姐妹口里,都传着这个名字——她是许许多多少女心中的女神,是她们崇拜的对象。 伊丽莎白的反应没有那么大,她从波特先生的态度中,就有所猜疑艾德勒小姐口中“在伦敦歌剧院担任末职”的真实性。但她却没有想到这位“艾德勒小姐”竟然是那位名传欧洲的“艾琳·艾德勒小姐”。 齐禹看出了她们心中所想,俏皮地眨眨眼,说:“这确实是一个临时的职位,因为我只负责《复仇女神》原先女主角——简小姐生病期间的出演。” “虽然……但是……这可是女主角啊!”伊丽莎白和班奈特齐齐叫道。 “唔——”齐禹说,“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歌剧。我这回演的是一位老太太,有点神经过敏,但却是一位非常和蔼可爱的老小姐。” 她的这句话成功地引起了两位小姐的好奇。她顺势将《复仇女神》的剧本交给她们,用以打法时间。 然而,十分钟过去了,化妆师仍迟迟不来。 班奈特小姐们看书看得津津有味,她却无所事事了起来。 齐禹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和班奈特小姐们说了声,便出了门,朝走廊尽头的化妆师办公室走去。 走廊黑暗而空旷,她脚步声的回音好似魔鬼的嚎叫。 突然间,走廊尽头的墙上冒出了一个黑影,就像是撒旦在人间的投印一样。 她立刻停下了脚步。 “……” 而走廊内脚步声的回音还在继续。 10、伦敦之光(9) 是向前走还是立刻会去报警? 齐禹思索了三秒钟。 直觉告诉她,假如现在不立即赶过去,明日《泰晤士报》就会刊登一则伦敦歌剧院的少女谋杀案;相反,假如现在继续向前走,她也许会将自己陷入生命危险中。 她又思索了三秒钟。 最终,伸手握住了放在左侧口袋里的左轮手|枪,悄悄地给枪上了膛,然后重新迈开了步伐,向前走去。 拐角处。 一道人影微微停顿了一秒,然后忽地化在了空气中。 化妆师办公室的门紧闭着,她转了转门把手,发现被人从外面锁住了。她停顿了一妙,然后四下寻找撬锁的工具。 幸运的是,隔壁的道具室供给充足。齐禹很快找到了镀镍的撬棒和镶着金刚石的玻璃刀,三下五除二破坏了门锁,推门而入—— 屋内一股浓浓的麝香味,幽幽地令人作呕。 她下意识憋住了呼吸。 化妆师珍妮晕倒在地上,嘴唇颤抖,面孔惨白、僵硬、布满恐惧,想要竭力叫喊,喉咙却发不出声音。她看到有人进来,便奋力伸出手,又感觉人影离得很远…… 齐禹快速而精准握住珍妮的手,憋着气,使劲将她拖出门外。 随后她又进了屋子,循着光线找到了燃着红棕色粉末的恶魔足跟,隔着老远用脚踩灭火后,关闭通风口,迅速跑了出来,将化妆室的门紧紧关上,贴了个封条。 齐禹摸了摸珍妮的鼻息。 小姑娘已经晕了过去,不过呼吸还在,和莉迪雅昨晚的状态一样。 她从道具室找了辆推车,将姑娘搬了上去,并将她的头部微微抬高,以保证呼吸通畅,然后快而稳地将她推到自己的化妆室中。 * 伊丽莎白和莉迪雅刚刚看到《复仇女神》紧张之处,却见艾德勒小姐推着一位半死不活的小姑娘进来,惊呼了一声,然后压着声音问: “艾德勒小姐,这怎么回事?” “和昨天晚上莉迪雅小姐的遭遇一样。”齐禹简单地回答道。 两位小姐惊恐地捂住了嘴。 齐禹没有解释下去。她看了眼挂钟,冷静地恳请伊丽莎白小姐先照顾珍妮,然后自己迅速走进更衣室,换起了《复仇女神》剧本主角简·马普尔小姐的衣服和妆容。 十分钟后,一位个子挺拔、面容和善,穿着花呢裙子和外套的老小姐从帘幕后走了出来。她手中嚓嚓地打着毛线,眼睛朝四周望着,祥和、淡定、机敏,像一只暗藏智慧的老猫儿一样。 伊丽莎白和莉迪雅惊讶地站起身。 “艾德勒小姐!”她们短暂地脱离了先前事件带来的惊恐,满心称赞。 这化装和演绎技巧! 如果她们不仔细观察,一定猜不到面前七八十岁的老姑娘就是艾德勒小姐啊。 齐禹从“简·马普尔小姐”的角色中褪出,朝她们温和地笑了笑,然后随手拿了张信纸,模仿着福尔摩斯先生的笔迹,缓慢地写了一行字—— 这是她在化装的十分钟内,想到的一个最佳的应对方案。 她写完放下笔,化妆师珍妮才终于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她惊恐地坐直了身,颤抖地吐出了六个字:“有鬼,真的是鬼!” “……” 安静了三秒钟。 室内一片光明,显然没有魔鬼。 随后,她又直了直身子,目光迷离地打量了这个化妆室,恍恍惚惚地喝了一口齐禹为她准备的甜酒,才从噩梦中清醒过来。 “马……马普尔小姐?”她疑惑地问。 “是我。” 她又揉了揉眼睛,才恍然想起了自己为艾德勒小姐化妆的任务,猛地跳了起来。 又发现不对劲,“马普尔小姐”明明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艾……艾德勒小姐?” “是我。” “我的天!”珍妮这才反应过来,颤抖地说,“我敢说,您的化妆技术比我好多了……” 齐禹温和地笑了笑,等待她平静下来。 “哦不……我的意思是,真是抱歉……艾德勒小姐,这原本应该是我的工作……” “别担心工作上的问题,珍妮。你身体感觉如何了?” “魔鬼……很可怕……”珍妮眼中再次被恐惧覆盖,“但我已经记不太清楚具体的事情……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有关系。”齐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吓到你了吧,珍妮。我们先上去再说,别让大家等我们了。” 在珍妮的颤抖中,伊丽莎白小姐握住了她的右手,齐禹站在她的左侧,莉迪雅走在齐禹边上。他们一起向一楼的正厅走去。 九点半整。 波特先生坐在正厅席间,看着艾德勒小姐走向舞台,就像是马普尔小姐本人从书中走出来一样。他一丝不苟的脸上止不住地扬起赞赏。 不亏是大名鼎鼎的艾琳·艾德勒小姐啊! 他正想真诚地夸一句,却看到艾德勒小姐面色严肃地走到他身边,停下了脚步。波特先生这才注意到走在她旁边的,脸色发白、全身僵硬的化妆师珍妮。 “发生了什么,艾德勒小姐?”波特先生直了直身体。 “波特先生。”齐禹没有废话,直接递上她先前在化妆室伪造的“信件”,满脸严肃地说,“福尔摩斯先生让我转交给你一封信。他嘱咐我告诉您一定要仔细阅读。” “福尔摩斯先生?来自贝克街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是的。” 波特先生的脸色也严肃了起来。福尔摩斯先生几年前帮助他解决了一件离奇的案子,他对他的崇拜已经到了迷信的地步。他谨遵侦探先生的嘱咐,快速拆开信件,一字一句地大声念道: “近日白教堂地区案件频发,受害者多为年轻女性,有向东区蔓延的趋势。伦敦歌剧院恐受波及,诸君小心。” 波特先生眉头已经拧在一起,绅士的风度阻止了他说出“混蛋”一词,但他的眼神和表情无不在表示这点。 “咱们剧院里有贼?” “不……这比贼还糟糕,是性命相关的案件。” “珍妮就差点被害吗?”波特先生很聪明,很快从两件事中找出来联系。 “我想是这样的。”齐禹说。 “珍妮,”波特先生转头,非常精准地询问道,“放轻松,不要怕。你还能想起来之前发生的事情吗?” “波特先生,我只能记起一丁点了。” 那一幕又浮现在她的脑海里,珍妮回想着,满目恐惧。 “我在办公室正准备去找艾德勒小姐时,突然听见门自己关了上去,然后只闻到一股怪味……是麝香味……还夹杂着其他令人作呕的味道…… “然后……然后我看到了乌云……乌云中浮动着模糊不清的形体……怪兽和难以想象的恶魔……它们扑了过来……然后……我的思想就失去了控制…… “幸好艾德勒小姐找到了我。当时我想,小姐她就像是光明的天使,把我从濒临死亡的危境中拯救出来。不然,我恐怕……” 说到这里,珍妮突然感到一阵心悸,齐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然后握住了她的手。 罪犯竟然敢侵犯剧院,敢侵犯他的地盘—— 波特先生眼中的愤怒更加剧烈了,不过他还是让自己保持冷静,问道:“艾德勒小姐,请问福尔摩斯先生有什么嘱咐吗?” 他望了眼舞台上询问着看向这边的演员,迟疑了片刻,又说:“剧院是不是应该推迟表演?我想投资人一定不乐意看到这点,但他们更不愿意见着剧院出人命……” “恰恰相反。” 齐禹佯装回忆了三秒,然后说道:“福尔摩斯先生嘱托您一切照旧,不必引起恐慌,也不能打草惊蛇。只是最好用一个恰当的理由,让所有女士不要单独呆着。” “当然,当然……”波特先生喃喃道,“艾德勒小姐,谢谢你。也请一定要替我向福尔摩斯先生转达谢意。” “一定。” “正常排练要紧吗,艾德勒小姐?” “我认为不影响,但这事儿最好对其余演员保密。” “当然没有问题。”波特先生再三保证。 随后,他以一个不起眼的理由让各类演员和剧院工作人员聚集到了正厅。伦敦歌剧院很大,观众席足够容纳下所有人。 大部分人都表示无所谓,虽然她们对于这样的决定感到莫名其妙。不过今天是艾德勒小姐初次来到剧院,她们也权当是仰慕传说中的欧洲第一女高音歌唱家了。 * 出了这一“小插曲”后,早晨的排练晚了十分钟才开始。 齐禹先和第一幕相关的演员寒暄了一阵,然后开始进入了正式的准备。 《复仇女神》讲的是一个寻找真相的故事1: 一封来自去世好友贾森·拉斐尔先生的信件,打破了简·马普尔小姐安宁的晚年生活。信上说,假如她能够为他做一件事情,那么她将获得一笔数额庞大的遗产。信件中并没有明确介绍她需要做什么事情,只将这次行动称为“复仇女神”。 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马普尔小姐接受了去世好友的委托,踏上了一场参观著名建筑物和花园的旅行,目的是“发现罪行”。至于是什么罪行,信中并没有其余的暗示。 只是渐渐地,玄之又玄旅程解开了它神秘的面纱。马普尔小姐发现了很诡异的一点,那就是被邀请同行的旅客,都与拉斐尔先生有或多或少的交集…… 11、伦敦之光(10) 齐禹虽然自成名后就很少碰舞台剧,但学生时期打下的基础记忆犹新。再加上曾经在课堂上研究过阿婆笔下“马普尔小姐”的演绎,她对于这个角色早就有自己的解读。 不过尽管如此,她昨晚睡觉前还是老老实实地,花了两个小时仔细阅读剧本。 因为舞台剧和影视作品不同: 影视作品有较高的容错率和自由度,即便发挥失常,也是一个“cut”能解决的事情。 而对于舞台剧来说,一个演员的台词错误,会影响到对手戏的衔接。所以,舞台剧大部分会要求演员完全按照台词走,这时候台词功底就非常重要。 《复仇女神》中第一幕大多是马普尔小姐的“个人秀”。 第一部分描述了宁静的圣玛丽米德村生活;第二部分讲了一则讣告带来的对去世好友的回忆,突如其来的信件以及与已故的拉斐尔先生的律师会面;第三部分,展现女主角决定接下“让公正得以继续”的委托后的迷茫和探索。 其中,第二部分是与对手戏演员合作的对话。 第一部分和第三部分是用歌唱表达的独角戏,但前后因为“张扬正义”的委托,所表达的情绪与内容完全不同。 这是表演的难点之一。 更加困难的是,因为主角是一位六七十岁的老小姐,所以这里面的所有情绪都需要压抑处理,要符合一位老姑娘的人设——明确却不明显。 这对于齐禹来说是个挑战,不过正如扑朔迷离的案件对于福尔摩斯先生是兴奋剂一样,这种表演方面的挑战对于她来说,是一种不可多得的乐趣。 她跃跃欲试。 “艾德勒小姐!”正式开始前,剧院助理递来了她落下的剧本。 齐禹摆摆手,表示自己不需要。她走到舞台中间,在灯光和音乐的烘托下,三秒内进入了角色。 她的歌声很有魅力,清朗空灵,如同夜莺王国的女王;安静祥和,衬托着背景音乐和村庄的氛围;又恰到好处的添了一分沙哑,将“马普尔小姐”的沧桑和智慧展现得淋漓尽致。 台下,班奈特小姐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倾听,珍妮也短暂地忘记了恐惧,将自己融进了这悦耳的歌声中。波特先生原先紧握的拳头不自禁地松开,他瞬间对于一个月后的首演充满了信心。 有了这个完美的开头,第一幕接下来的部分非常顺利,齐禹与另外三位演员排练了仅仅两遍,就达到了波特先生苛刻的要求。 * 中午饭是羊肉、烤土豆和梅子挞。 齐禹从舞台上走下来,简单地吃了点,就又开始为下午的第二幕彩排做准备。 第二幕只有一个部分,讲述了马普尔小姐在疑惑中踏上了已故好友安排的旅程。这一幕依旧是用歌唱表达,背景音乐旋律快而急促,描写的是马普尔小姐对于同行十六人的观察。 这是她认为今天排练中最难的一幕,也是她想要向福尔摩斯先生学习的地方。 优雅和歌剧和简练的演绎法该如何结合1? 她又咬了一小口梅子挞,正思索着这个问题,却听到波特先生的助理在一旁大叫道: “杰克呢?杰克怎么还没到?” 杰克是新招的演员,将要扮演旅行团中的成员埃姆琳·普赖斯。 她昨晚大致看过剧中关于埃姆琳·普赖斯的介绍。他是一位长着一头乱发的年轻人,一位无政府主义者。有点驼背,还有点瘸,脸上有一道黑疤。他喜好蜷缩身子,看上去就像一只黑色的小蟾蜍。 齐禹一开始没有在意,但当“驼背、瘸腿、黑疤”这三个词在她脑海里闪过的时候,她手中的动作顿了顿。 梅子挞酸甜的香味还在口腔里氤氲,但她却感觉后味渐渐苦涩起来。 “杰克呢?珍妮,你看到杰克没有?”助理还在询问。 “没有。”珍妮回忆着,“他今天早上就没有到化妆室去过。” 这句话成功地吸引了齐禹的注意力。 “杰克,大家看到过杰克吗?”助理还在到处问着,正在此时,一道黑色的身影从剧院后方跑来。 驼背、瘸腿、黑疤。 齐禹的心重重地跳了一拍。 她刚刚想要将手放在口袋里的手|枪上,却闻到了来者硬朗的体香——并没有昨晚罪犯遗留的香水和少女的味道。 她又将手缩了回去,但心中却保持着警惕。 “来了。”杰克喘息道,“助理,我在这。” “下次记得早点到。”助理不悦地说。 “我保证!” 杰克像是有点感冒,声音有些沙哑。他没有在众人眼下晃悠多久,便去后台准备了。 “珍妮,剧院平时允许外人进入吗?”齐禹冷静了一分钟,缓缓问道。 “当然不允许。” “对于这一点,剧院管得严格吗?” “唔……”珍妮思索了一阵,她不知道为什么艾德勒小姐这样问,但还是如实回答,“剧院外围有铁栅栏拦着,也有猎犬和守门人。附近是富人区,会有很多警察巡逻……” 齐禹点了点头,没有继续问下去。 第二幕的排练很快开始,她用一种戏剧化的手法将歌剧和演绎法融合,所呈现的效果让波特先生拍案叫绝。 歌声动听,表情、神态、动作也精准无误、步步到位。他觉得自己即使是用放大镜去观察,也找不出一丝瑕疵来。 当然,波特先生并不知道,在这表面的表演之下,齐禹是真真实实地在观察着这旅行团的十六人。 尤其是杰克。 她将这种真实上演的内心推演与剧情结合,才展现出了马普尔小姐不动声色打量同行之人的效果。 然而,意料之外的是,杰克的表演虽然不突出,但细细想来却是绝妙的。他完全演出了“埃姆琳·普赖斯”的人设,没有一点自己的带入。 这让齐禹并不能察觉出戏外的东西。 一无所获。 * 因为“艾德勒小姐”绝佳的演员功底,排演比预料中结束得早。 齐禹从化妆室换完衣服出来的时候,演员们还聚在一起高谈阔论。她没有打扰到他们,只坐在一边静静地听着,如同马普尔小姐打量旅程同行之人一样观察他们。 纸包不住火,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 波特先生虽然没有说一个字,但剧院闹鬼的事情很快就在演员中传开。有人说是玩笑,有人说是恶作剧,也有人说是真正有幽灵。 此时满身疑点的杰克被围在中间,正高声讲着他对剧院幽灵的猜测。 齐禹竖起耳朵听了半分钟,觉得其中都是荒谬的论点,并没有实际的内容,甚至越来越偏向于八卦。便厌恶地退了出去,但却更加谨慎地观察起杰克来。 或许这般言语,是为了掩盖他犯罪行为而说出的呢? 此时的杰克才是真正的杰克,而不是他所演的无政府主义者埃姆琳·普赖斯先生——当然极有可能杰克这个名字也是一个化名。 摆钟滴滴答答,在八卦和闲聊中,很快就到了五点。 演员们三三两两地告别回家,只有杰克还在那里精力十足地谈论着。似乎只要还有一个人在剧院,就止不住他闲聊的嘴。 齐禹看了他最后一眼。 她想要留下来对这个潜在的危险人物探个究竟,却想起了和福尔摩斯先生去大英博物馆的约定,于是只好放弃。 她正准备起身向剧院外走去,又想到她记录案件的本子,好像落在了化妆室里。 她抱歉地和班奈特小姐们打了个招呼,然后朝地下一层走去。 走廊空旷而黑暗,仿佛魔鬼嚎叫的回声一阵阵袭来。齐禹突然觉得有一丝害怕,手握住左轮手|枪,憋住呼吸才略微有些缓解。 她快步走到化妆室里,反手关上门,迅速寻找落下的笔记本。 还没翻几下,推门声随着翻动东西的声音传来。她下意识顿住了手中的动作。 余光中,一头乱发的杰克缓慢地走了进来,脸上似乎还带有坏笑。 齐禹只觉得头皮一麻。 “您没有想到是我吧,艾德勒小姐。”他说话的声音古怪而沙哑2。 齐禹紧紧地盯着他,手猛然伸进口袋,拿出了里头的左轮手|枪。 杰克似乎并不害怕,他吹了一声口哨,说:“艾德勒小姐,我记得我告诉过你,这东西儿很危险。” 紧张的头脑使得这句话从她耳朵旁溜过。 齐禹没有说话,只将子弹上膛,举起,精准地对着杰克,才道:“我看你很有胆量。” “胆量?也许。但大概‘信任’这个词更能准确地形容。” 齐禹不明所以。 杰克尽情地笑了一阵,声音从沙哑变得硬朗起来:“淡定,艾德勒小姐。淡定。” 这句熟悉的话让她愣了愣。 然后,她只看见“杰克”摘下自己的假发,撕开脸上贴着的黑疤痕,抹去嘴边的胡须和白石灰—— 歇洛克·福尔摩斯温和而机敏的面孔出现在面具之下,朝她低声微笑起来。 12、伦敦之光(11) “说真的,艾德勒小姐,做这种实验对朋友来说是双倍的不合理。对此我向你表示万分的抱歉……” 歇洛克·福尔摩斯脸庞微红,声音有点不稳定。他前半句话的道歉很真诚—— “不过,我演得还不错吧?” 后半句话的询问也一样的得意。 齐禹万分无奈地笑了笑。 “说真的,福尔摩斯先生。”她模仿着他的话回答道,“你对与探案相关的技艺的追求,真是精益求精。对此我表示十分的佩服。” 瞧这“摇头摆尾”恳求赞扬的样子,活脱脱像一只和隔壁家孩子抢小红花的小学生嘛! 联想到这一场面,齐禹心中对于这惊吓带来的最后一丝不满便消失了。 “我得承认。”福尔摩斯如实说,“昨天帮你搬家的时候被识破伪装,我非常地意外,也对我的技巧思索了很久,才找到了露出的破绽。” “是什么呢?” “侦探的气质,那种打量周围人和物品的眼神。”福尔摩斯说,“这还多亏了你,艾德勒小姐,实话说是你早上的表演让我领悟的。” “唔——”齐禹眨了眨眼,“所以你一个上午都在剧院里。” “从十点钟开始,准确地说。” “并且你换了一种方法,来打探周围的事物。让我想想……是和剧院的演员和工作人员聊天与八卦吗?” “你很聪明,艾德勒小姐。” “谢谢。”齐禹温和地笑着说,“但我想说,先生,其实你忽略了另外一点——假如你想要扮演法国少女谋杀案的凶手的话。” “是什么?” “香水的味道。” 歇洛克·福尔摩斯尽情地笑了一阵,然后像一位戏剧大师面对评论家一样朝齐禹鞠了一躬。 “非常遗憾,我做不到这一点。” “已经很完美了。”齐禹真诚地夸奖道。 “谢谢你,谢谢你!” 侦探先生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了红晕。有那么一瞬间,齐禹觉得他摘下了高傲冷漠的面具,丢掉了厌倦世俗的包袱,流露出了受人赞赏后感动的人之常情1。 不过,没过一会儿,他又恢复了过来,变成了那个冷静而又现实的思想者1:“艾德勒小姐,对于这场案件,你有什么推测吗?” “我认为凶手就是刚刚加入剧院的演员杰克——当然这一定是个化名。” “很显然,你刚才针对‘杰克’的行为已经说明了你的观点。” “驼背、瘸腿、黑疤、皮肤病。相比第一次的判断,我没有什么能补充的了。”齐禹说,“我说的对吗,福尔摩斯先生?你一定也有什么新的发现吧。” “非常重大的发现。”福尔摩斯说,“根据昨天在‘黄金酒吧’犯人留下的泥巴,我很简单地就了解到了他的住所,因为白教堂地区的泥泞路很有特点。” 齐禹露出了“我就知道如此”的神色,她继续听歇洛克·福尔摩斯描述下去。 “今天早晨我装扮成一位马夫,八点半钟准时到了白教堂地区,却让他给跑了。在周围的餐馆和酒吧逗留了一阵后,我很快就了解到这位年轻人名叫杰克,几周前在伦敦歌剧院谋求了一个演员的职位——因为他的身材和外貌极度符合人物的标准。 “于是,我又叫了一辆马车,前往了歌剧院。这个时候刚好是九点一刻。” 齐禹意外地说:“这个时候刚好是案发时间,杰克应该还在剧院里面,没有离开……” “的确如此,我在剧院地下室门口撞见了他。” 齐禹小声惊呼:“你和他正面对上了吗,先生?” “对上?是的。”福尔摩斯步态矫健的转了一圈,等到他重新面对齐禹的时候,手中已经多出了一样东西。 “在他没有注意的情况下,我拿走了一个有趣的东西。” 他将手掌摊开,一个精致的玻璃瓶像是戏法般出现在他的掌心中。 福尔摩斯又将放大镜递给齐禹:“这是我的放大镜,你知道我的方法。这个玻璃瓶所有者的个性,你能推出什么来吗2?” “无疑这是谋杀案凶手的物品。” 齐禹先断言了一句,然后接过玻璃瓶和放大镜,翻过来覆过去看了又看。 “啊——”她惊呼一声。 这从外表上看去就无疑是一瓶极为名贵的香水。她不得不承认,在她印象中,即使是后世被尊为经典的“克莱夫斯汀1号”香水“皇家尊严”,也无法与之比拟。 如果说克莱夫斯汀1号是皇家尊严,那么这瓶香水就是神之威严了。 香水瓶是用水晶和钻石制成,顶上的盖子刻着三个字母“j.b.g”。它就像是皇冠一样统领着瓶子,又像是镇压鬼神的宝殿。 瓶内的香水是橙色的,比她见过的所有香水都浓郁。像是少女的轻吻,又像是恶魔的抚摸—— 美得让人直打寒颤。 “凶手不是个毁坏性的家伙,而是一个细心的收藏怪才3。”齐禹评论道,“这瓶子让人有一种想要……买椟还珠的欲望。” “细心的收藏怪才,就是这个词。”福尔摩斯说,“这香水不免让我想起了去年少女遇难后的遗体——除了头发,其它的都被保存得很好。” 齐禹沉重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瓶盖…… 香水分子迅速扩散在空气中,着魔了一样从她的鼻腔入侵,然后混入她的脑袋。 她只觉得大脑放空,宛若身临一片仙境。 闭上眼睛,她就能看到仙境中一块块五彩缤纷的画面,像是马赛克碎片一样,惹得她不禁伸手将它们拼接起来,以祈求神性的魅力。 “少女,少女,少女……” 先是有仙神般空灵的声音在她耳畔回荡,然后不知不觉中,人性的欲望渐渐混入这道声音。再然后,声音缓缓变得浑浊,这是撒旦的诱惑…… 齐禹一个寒颤,理智指示她迅速合上了瓶盖。 她望向歇洛克·福尔摩斯,发现他正紧锁着眉在深思。 “香水的味道很奇怪。” “这很不平常。” 他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说道。 无形中被挑战的侦探先生双手合十,眼睛中是止不住的兴奋,他一个又一个箭步,在化妆室内来回走动着。 齐禹停在原地,再一次观察起香水瓶来。 水晶、钻石、“j.b.g”。 恶魔、少女、芬香。 她脑中灵光一闪,一个并不熟悉的名字从记忆深处冒了出来。 j.b.g. jeanbaptistegrenouilles—— 13、伦敦之光(12) “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 “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福尔摩斯转过头,眼神锐利地询问着。 “一个……疯子。”齐禹望着手中妖艳贵气的香水,喃喃说道。 在《香水》原著中,格雷诺耶出生在最臭的巴黎,从小到大没有受人喜爱过。他嗅觉灵敏,疯子一般地想用香水征服世界,从花香开始,到萃取二十六位少女的体香。 齐禹没有看过原著,对于里面的情节没有什么印象,所以在最开始线索非常明确的时候,也没有往这方面联想。 不过“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这个让人胆颤心惊的名字,却让记忆像雷击一样回到了她的脑海里。 “他应该就在附近。”齐禹果断地说道,“并且会很快赶过来。” 福尔摩斯双手合十,微眯了眯眼睛:“说实话我很惊讶。” “惊讶他会赶过来吗?先生,请相信我,这香水就是他的性命,他一定不会——” “不,不。”福尔摩斯打断了她的话,“我很惊讶你能够推出这点。如果华生在这儿,他一定会说‘哦,歇洛克,请告诉我答案吧。你是给凶手发了电报,还是将香水的信息刊登在了报纸上?’ “而你很聪明,艾德勒小姐,一眼就看出了我的方法,也非常自信。这是你不可多得的品质。” 齐禹愣了愣,正准备坦白这个结果并非是她推理出来的,就见侦探先生一边认真地夸奖她,一边优雅地转身,对着门外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这场戏该收场了,格雷诺耶。”福尔摩斯平静地说,他毫不掩饰眼神中的厌恶。 齐禹一震,也转过身。 在她的注视中,化妆室的门像是被幽灵推开了一样,她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也没有闻到任何气味。等到门开了一半,一道黑色的身影才显了形。 这是一张非常丑陋的脸。 炭疽病和坏血症在他的脖子和脸颊上留下了大块的黑疤,让他原本就像是腐烂兽皮般的皮肤显得如同恶魔一样。 驼背、瘸腿、黑疤、皮肤病。 和她推测的一模一样。 齐禹下意识将手伸进了口袋,却发现左轮手|枪已没了踪影。她抬头,只见歇洛克·福尔摩斯举着她的手|枪,精准地对向罪犯。 她顺着方向,心事重重地又看回了前方。 格雷诺耶淡漠地看了眼手|枪,面不改色地走上前来:“我是来要回我的东西的,先生。” “香水?” “是的,先生。” “可这不属于你。” “它是我制造的,先生,用最完美的技艺。” 歇洛克·福尔摩斯虽然拥有与众不同的正义感和道德感,但对于这种凶残的杀人犯没有半分同情。 他冷漠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用枪指了指化妆室的沙发椅。 “在被送上绞刑架之前,你还有坦白罪行的机会。格雷诺耶,你得庆幸,我手中没有猎鞭。不然我一定会替那十四位女孩的父亲狠狠地抽鞭,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心肝。” 格雷诺耶没有立刻坐下。 他转身走向化妆室的门,将它关好、锁紧,然后才遵照手|枪的指示坐在了沙发椅靠门的一侧。 “没有,先生。” “你真是一台没有灵魂的机器。” “是的,先生。” “我劝你最好早点坦白。” “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先生。”格雷诺耶说。他将手放在了口袋里,做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 歇洛克·福尔摩斯挑了挑眉,没有说话,而是在化妆室里面踱起步来。 齐禹见他似是不经意地将其余的椅子推倒桌子下面,推断这是在暗示她不要坐在椅子上。她不知道这样做是为什么,但她相信福尔摩斯先生一定有他的道理。 随后,她又见福尔摩斯停在了距离格雷诺耶最远的地方,便也学着他“漫无目的”地走到了一个角落里。 “将香水还给你?” “是的,先生。” “你没有讨价还价的权利,格雷诺耶,你最好明白。” “可我既不怕枪,也不怕死亡。” 福尔摩斯讽刺地笑了声。他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将香水放在了中间的位置。 齐禹注意到他走路的时候胸膛是收紧的。她顺着那若隐若现的肌肉向上望去,发现他正在小心地憋着气。她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格雷诺耶,发现他衣袋中竟然隐隐约约地冒着红棕色气体…… 随着格雷诺耶起身,走向香水,将心爱的宝贝拿在手上,回到沙发上坐下——那红棕色气体在缓缓地溢出口袋,然后沉在地的表面。 因为浓度不高,所以不仔细观察很难看出。 因为密度大于空气,所以会下沉,因此福尔摩斯先生暗示她不要坐在椅子上。 齐禹面不改色地收回目光,心中对于福尔摩斯这样以身试险的行为有些不满,但她没有将它表现在脸上。 她重新看向了格雷诺耶。 他朝圣似地将瓶盖打开,将香水涂抹在自己的耳后、脖颈和手腕处,就像是在为自己准备最佳的陪葬品。 然后,他似笑非笑地看向她:“小姐,您不用来一点吗?” 齐禹没有说话。 “如果用您做最后一味的原料,这香水会更加上一个档次的。” 齐禹毫无反应。 福尔摩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用枪死死地锁住了他。 “不要废话。” “唔,先生,你闻闻。这香水里面充满了爱情的味道。” “不要废话!” 格雷诺耶冷漠地看了福尔摩斯一眼,将香水瓶收到了靠近心脏的位置,然后才缓缓叙述起来。他说话的声音非常温柔,仿佛讲述的不是一个个杀人犯的故事,而是童心未泯的神话传说。 “我是一名香水专家——伦敦的香水商在我眼中狗屁不如。 “在巴黎,我做的并不多。就是像面包师卷薄面卷一样,将油脂涂满少女的全身,从脚趾到额头——油萃法是个非常美妙的东西——当然,头发需要单独取下来萃取。用这种方法做成的香水……可以让我感受到天堂。” 虽然已经大约知道结果,齐禹听着还是觉得心惊胆颤。 “为了香水做这种事情,”歇洛克·福尔摩斯嘲讽地吐出两个字,“疯子。” “您没有尝试过我倒觉得可惜呢。” “不要废话。说说恶魔足跟。” “恶魔足跟?这是个好东西。”格雷诺耶说,“它可以人死后香味不消散,更可以不让尸体腐烂的味道侵扰。没有它的时候,我只能使用油萃法萃取六个小时,剩下的尸体就没有用了。有了恶魔足跟,我可以尽情地使用至少一整天……” “你从哪儿得到恶魔足跟的?”福尔摩斯问出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齐禹发现,相比平时循循诱导罪犯说出真相,当下的侦探先生话很少——当然,这和他在努力憋气有很大的关系。 “抱歉,先生,我得遵守承诺,不能告诉你。” “我得提醒你一句,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说出口。” 恶魔足跟的挥发让齐禹觉得有些微微头昏。不过因为先前的准备,她知道自己大约还能再撑十分钟。 而眼下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刻,福尔摩斯先生一步步地向格雷诺耶走去。 “可是,我也得提醒您一句,先生。” 格雷诺耶丧心病狂地大笑一声,将放在胸前的香水瓶拿出,“啪”地一声砸在了地上。再然后,他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了在拳头内体温下缓缓挥发的“恶魔足跟”。 “就算我告诉你,你也只能带着这个名字走下地狱了。不如就让我们一起安安静静地享受这美妙的最后一刻,恶魔足跟会把香水的味道完美地锁住……非常、非常的完美。” “是谁?”福尔摩斯不为所动。 “可我……还是不想告诉你。” “我有的是时间折磨你。” “是嘛。” 福尔摩斯快速地回头看了齐禹一眼,发现她已经有了昏昏欲睡的症状。于是,他加快了审问的速度,重重地踩在了一个致命的痛点。 “快告诉我。” 他摇头。 “是谁——” 他又重重地踩了一下。 他咬紧嘴唇。 “是谁?” 他痛得大叫。 “是谁!” “莫里亚蒂!” …… 说完这个名字,格雷诺耶此时精神已经不正常起来。他不能坐稳,缓缓地倒在了沙发上。恶魔足跟在他手心挥发,他吸收的最多,显然也最受影响。 但他毫不担心。 门是反锁的,外面的人短时间无法入内。而虽然这位和先生和小姐吸入的比他稍微少一些,但下一秒钟他们就会完全无法站立,连叫喊的力气都没有了。再下十秒钟,他们就会痛苦的死去。 “福尔摩斯先生!” “艾德勒小姐!” 这时,敲门声重重地响起,还有锁不断被破坏的声音。 格雷诺耶冷笑一声,没用的。 下一秒,在恶魔足跟和香水的混合中,他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 齐禹叹了一口气。 她扶着额头,刚刚准备起身,逃离这灾难现场,却见福尔摩斯先生站在原地,食指靠近嘴唇,思想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去,没有一丝一毫想要移动的迹象。 似乎莫里亚蒂教授这个名字,在他心中比命还重要。 她突然气不打一出来。 说格雷诺耶是个疯子,她看歇洛克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她非得让他认识到这点不可。就算自己不珍惜自己的性命,也要为爱他的家人和朋友考虑啊…… 气到这里,齐禹心生一计。 “啪”地一声,她非常熟练地学着人中毒的样子向一旁倒去。 她感觉到,歇洛克·福尔摩斯瞬间从思考中走出,迅速用杯子盖住还在挥发的恶魔足跟,急促地走向门口,打开门。 “艾德勒小姐!” “艾德勒小姐!” “艾德勒小姐!” 她听到三声惊呼,分别来自伊丽莎白、莉迪雅和波特先生。 她听到四道脚步声朝自己跑来,一道最快的已经跑到了她的身边,蹲下。 她感觉到他在迅速地检查她的身体,发现没有伤口后,又将她的身体翻正。 人体温热的气息传来。 然后,齐禹只感受到一只冰冷的手附上了她的额头,另外一只手附上了她的下颌,将她的脖子微微抬高。 那只抬住她下颌的手快速触碰到她的嘴唇,侵略性地伸进去,分离了她的上下牙齿。他的侧脸很快贴了上来,耳朵在谨慎地听着可能存在的呼吸声。 她紧紧地憋住呼吸。 过了三秒钟,眼前的阴影散去。 齐禹正要松一口气,便感觉到那道阴影再次凑近,这回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准确地对准她的嘴唇。 她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秒。 再然后,温热的空气带着清香的烟草味传来—— 划过她的口腔。 飘过她的肺部。 灼烧着她的心脏。 侵袭着她的每一分意识。 …… 却一点儿也不呛人。 14、伦敦之光(13) 半夜。 月光透过窗帘照在地毯中央,朦朦胧胧的好像是天使的歌唱。 齐禹从睡梦中醒来,望着在棕色地毯上跳舞的月光,听着起居室传来的小提琴曲……她从床头拿起哈德森太太为她准备的甜雪莉,握着杯把手,感觉好像是过了一世纪之久。 ——自福尔摩斯先生抱着她从伦敦歌剧院到贝克街221b起,这小提琴音似乎一直没有停过。 齐禹愣愣地坐了起来,轻呷一口甜酒。 她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事实上,当她选择用“装死”告诉歇洛克·福尔摩斯“探案诚可贵,生命价更高”的时候,她就完全没有想到能够“骗”福尔摩斯超过三秒钟。 在她的计划里,福尔摩斯在她倒下的时候会有瞬间的明悟。不过很快,他就会通过一系列的破绽发现这不过是个严肃的小玩笑。 这不可避免地会削弱之前的明悟,甚至会让他对她有一些负面的看法。但她认为这样的交换是非常有价值的。 然而,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了她的预料。 福尔摩斯一根筋地为她人工呼吸,用他的嘴唇摩梭着她的,将他口腔里带有烟草味的气息输入她的口腔、身体、灵魂…… 她只能装死到底。 后来,她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自己被抱起,被放下。占据了马车最宽敞的位置,被平平稳稳地送回了贝克街221b。 哈德森太太在门口惊呼问这是怎么了,福尔摩斯一言不语,只用动作打断了她的问话,抱着她快步向二楼走去。没有犹豫,穿过起居室,将脸色苍白的女士放在了自己的床上。 她一直没有好意思睁开眼睛,直到在这小提琴曲中渐渐入睡。 * 此时,在清甜而浓郁的雪莉酒的作用下,齐禹的大脑快速苏醒过来。 歇洛克·福尔摩斯的房间非常简洁,四周的墙上挂着零零碎碎的报纸。不用想,她也知道这上面的内容都是侦探先生发表的分析和论文。 她的目光没有在上面多停留,而是移向了房间的门缝下,从起居室漏进来的烛光,还有从那儿传来的绵绵琴声…… 在轻快的音符中,她没有犹豫,缓缓推开了门。 “福尔摩斯先生。” 《月光鸣奏曲》断在了第二篇章的最后一个音符。福尔摩斯下意识拿起烟草,却又放下,没有点燃。 “他是一个疯子。”说的是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 “……” “雷斯垂德在两个小时前已经把他送上了绞刑架。” “……” “但这样的死亡对他来说太过轻巧。” “……” “福尔摩斯先生。”齐禹想了想,还是一字一句地说道,“可我觉得,你也一样——在针对你自己的时候。” 当然,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非常平静,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只是在温和地陈述一个事实。 侦探先生没有接过话,他尝试着再拿起小提琴,拉了两行琴谱却又断开。 贝克街上黄尘尘的灯光将他的侧脸照得惨白,等到他转过身的时候,齐禹发现这并非光线的原因——福尔摩斯确实比平日更为苍白、瘦削。 甚至,她还可以在他的神情中,看到一丝与他性格不符合的恐惧。 齐禹倏然觉得心底柔软了起来,她放轻声音,温和地问:“你是害怕什么吧,先生?” “对,我害怕。” “怕什么?” 福尔摩斯还是没有说话,他看了眼烟斗,像是在向它寻求镇定作用,就像一位受惊的小孩一样——但如果不是一位细致入微的观察者,一定无法从他冷淡的表面看出这点。 齐禹安静地注视了他一会儿,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走近了一些,从桌上拿起烟斗,装了一半的烟草,点起火来,递给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先生,你是个有勇有谋的人。”她温和安慰道,“你对于危险的直觉、对于灾难的预判……都是苏格兰场的警探们比不上的,更不要说你的侦探技艺和广泛的知识——” “你。” 歇洛克·福尔摩斯平静地打断了她的话。 齐禹愣了愣:“什么?” “我害怕的东西。” 他说完没有停顿,转了个身,走向他的试验台,在上面拿起了一个密封的锥形瓶,里头装着浓密的红棕色气体,恶魔足跟。 “昨天晚上我检测了恶魔足跟的性质——密度、挥发性、致毒剂量、化学反应,等等。却唯独没有考虑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 “是什么?” “男性和女性的肺活量不同,致毒剂量也不同。” 齐禹哑然失笑道:“福尔摩斯先生,如果在为之前的冒险行为道歉,那么我想说,你已经非常照顾我了。事实上,如果不是你善意的提醒——绕着屋子转,还时不时地踢一踢椅子——我或许会当场晕过去呢。” 福尔摩斯挑了挑眉:“果然。” 齐禹疑问地看向他。 “华生曾经这样描述过我,他说: “假如我允许情感侵扰我敏锐而精细的性格,就会分散精力,甚至使所有的推断都受到怀疑。这种侵扰,远胜于在精密仪器中放入一颗沙粒,或者让高倍放大镜产生一道裂纹1。” 说完这话,福尔摩斯才接过齐禹递来的烟斗,轻轻地吸了一口,将烟圈吐向窗外,然后就克制地将烟斗放在了一边。 “所以我会犯错误。” 他用食指碰了碰嘴唇,自言自语道: “但似乎在极少数的情况下,不完美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 如果细细想来,这几句话所表达的意思会非常明显。但齐禹的大脑今夜显然不在工作状态,并没有领悟的能力。 她疑惑地唤了句:“福尔摩斯先生?” “艾德勒小姐。”歇洛克·福尔摩斯平静而真诚地看向她,“我对你真的抱歉不已——虽然这话已经是我今天第二次说,恐怕没有什么信用力了——” “有的,先生。”齐禹打断了他的话,晶亮的眼睛中闪烁着笑意。 “谢谢。”福尔摩斯微微致意,“虽然我完全掌握了恶魔足跟的致毒剂量,但这种实验确实对你我来说,都是非常的不合理的。” “是的,福尔摩斯先生。”她浅笑着说。 “即使如此。”歇洛克·福尔摩斯难得地放慢了语速,“我还是希望你能够理解我,艾德勒小姐——” 她认真地对上了他的眼睛,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对于像格雷诺耶这样罪恶至极的罪犯,如果能够保证毁灭他们,那么,为了公众的利益,纵使会与他们同归于尽,我也心甘情愿2。 “当然,你不必担心。处理格雷诺耶这事儿我完全不用担心性命。能够让我忌惮的天才和罪魁祸首,全世界恐怕都没有几个。” 说完这话,侦探先生安静了下来——难得地,什么也没有思考地,连日理万机的大脑也没有转动地安静了下来。 齐禹反而陷入了沉思。 大约过了十秒,她才轻声说道:“你有与众不同的正义感和道德感,歇洛克。” “当理由充足的时候,我确实放过一两个不那么罪恶的重罪犯。” “当然,当然。”她低声笑了一阵,然后抬头,说道:“四百万人口拥挤地居住在一起,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而当英国的法律不完全的时候,歇洛克,你就是法律。” “你抬举我了,艾琳。” “是嘛,你这样认为?”齐禹俏皮地问道,然后她不等侦探先生说话,拿起他放在桌子上的小提琴,从他断下的部分接着拉起了《月光鸣奏曲》。 《月光鸣奏曲》第三乐章是热情的、沸腾的、有煽动性的。 显然,也是并不适合这氤氲着微妙情愫的夜晚的。 齐禹使了点小聪明,在这激荡的乐章中倾入了些婉转的元素,使得琴音不失优雅,也多了些许缠绵。 她一边拉着小提琴,一边观察着歇洛克·福尔摩斯,发现他时而思考,时而望向窗外。她加重了琴音。 琴音刚落,她就收到了福尔摩斯两道灼灼的视线。 “你拉重了。” “我还以为你没有在听呢,先生。”她故意说。 “需要我证明吗,小姐?”他伸手,齐禹便顺着他的意思将小提琴还给了他。 福尔摩斯接过琴后,立刻就进入了一种忘我的状态。换句话说,他喜欢在拉琴的时候沉入深深的思考。 只不过,他没有再按照贝多芬原本的琴谱演奏,而是模仿齐禹略加柔和的方法,刚开始有些生疏,但第三乐章拉到一半的时候,已经完全熟络。 就算是她,也不能保证自己能拉得更好。 第三乐章结束后,福尔摩斯没有停顿,又重新回到了第一乐章,从头演奏。他起先是站在扶手椅旁边,后来慢慢地又踱步到了窗边,将音乐与贝克街的滚滚黄尘融为一体。 齐禹站在原地没有动,她安静地听完了完整的一遍。 然后—— 福尔摩斯又从头演奏了起来。 她无奈地笑了笑,对着他的背影说:“睡意已经不肯放过我了,先生。” 他没有回答。 “抱歉我需要先道别了。先生,晚安。” 福尔摩斯还是没有反应,看上去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了。 齐禹完全能够理解这种状态,她对着他的背影微微致意,然后转身向房间走去。 她一步一步缓缓地走着,跟随着《月光鸣奏曲》的旋律。有那么一两次悄悄地回头瞄了眼,发现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动作和神情毫无变化。 她又无奈地轻笑了声。 然后,就在她刚刚碰到把手的时候,一道沉稳的嗓音遥遥传来: ——“晚安,艾德勒小姐。” 她顿了一秒。勾了勾嘴角,却没有回头。 开门、转身、进入、关门。 她躺在床上,听着热情而优雅的旋律,看着光线倒映下门外之人的身影,又注视着起居室的漏出的烛光渐渐变暗—— “晚安,福尔摩斯先生。”她轻声说着。 15、伦敦之光(14) “哦,歇洛克!发生了什么,你的脸色竟然这样的憔悴?” 第二天早晨,齐禹刚刚被阳光唤醒,就听到约翰·华生敲响了起居室的门。过了至少三分钟后,睡眼朦胧的歇洛克·福尔摩斯才去开门。他一开门,就迎面接到了好友唠唠叨叨的询问。 齐禹坐在床上,没有听到侦探先生的回答。她只听到一阵脚步声,跟随着一声重重的“啪嗒”,应该是他躺在了沙发上。 “玛丽的病情怎么样了?” “她已经完全康复了,我替她谢谢你的问候。不对,歇洛克,你在故意规避我的问题——你的脸色为什么这样难看,难道没有睡好吗?” 显然,华生是不可能等到答案的。 齐禹饶有兴趣地坐了起来,偷听着这两位活宝的对话。 华生见好友一言不发,叹了一口气,在房间内踱步起来。转了一会儿,齐禹听到他停住了脚步,然后是拉开抽屉的声音。 “我亲爱的福尔摩斯——”华生的声音隐隐有些不满,“今晚是什么,吗|啡还是可|卡|因1?” “唔——”福尔摩斯有气无力地说,“我强烈推荐百分之七的可|卡|因溶液1。” 齐禹又听见华生叹了口气。他在房间内走了好几步,才坐下来说:“无论是你的朋友还是医生,歇洛克,我都不能眼见着你这样毁害你的身体。” “我的头脑需要不断的刺激。你知道的,医生。” “可你这是在浪费你卓越的天赋,我的朋友!” 歇洛克·福尔摩斯勾了勾嘴角:“我们在这方面的争论从来就没有停过,华生医生。但是,这回你的诊断是错误的。” “错误的?” “还麻烦你合上抽屉。” 福尔摩斯突然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一道红晕淡淡地泛在他苍白而瘦削的脸上,憔悴的神色也顿时消失不见了。 “我得恭喜你,华生,你以后也不会有这方面的担忧了,因为我已经不再需要人工兴奋剂。” 华生狐疑地看了他朋友一眼。 他学着福尔摩斯的方法,再次打量起这间屋子。 入口处挂着的披肩,地毯上两道大小不一样的脚印——在沙发旁边较深,燃烧了大半的蜡烛,位置有所移动的小提琴,福尔摩斯房间紧闭的门。 华生又狐疑地看了他的朋友一眼,然后向他先前的房间走去。 床上睡过的痕迹,床头的茶杯,枕头旁边的一根深金色的卷发。 “歇洛克!” 华生惊讶地差点跳了起来,他的眼中出现了从未有过的不可置信,压低声音惊叫道:“你难道有一位妹妹,或者是……” “嘘。”侦探先生用食指对住嘴唇。 “哦,歇洛克!”华生又压低了声音,“看在过去我们友谊的份上,请满足我的好奇心吧。” 侦探先生勾了勾嘴唇。 “一位落难的小姐。”他说。 随后,他没有理会华生眼中泛起的人类特有的八卦情绪,一个箭步越过沙发,重新拾起了他的小提琴。 琴音时而响亮,时而低沉,但却一直保持着欢快而跳跃的基调。 显然,《月光鸣奏曲》的极速快进版分明是在赶人——华生的共情能力还不错,听懂了其中的意思。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摘下帽子向着窗边的背影微微致意,和端着茶水从楼上下来的哈德森太太说了句“早安”,然后就返回了楼下等待他的马车。 或许今日不是拜访福尔摩斯的好日子,他想。 * 齐禹梳妆完毕,从福尔摩斯的房间出来的时候,看到他正穿着灰色正装,懒洋洋地斜靠在长沙发上,面前堆着刚刚翻过的揉皱的晨报。他紧闭着双眼,漫不经心地在拨弄着横放在双膝上的小提琴2。 “早安,福尔摩斯先生。”她自然不会说自己听到了先前他与华生的谈话。 “早安。” “你刚才在看什么,先生?” “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和其同伙被捕的新闻。” “同伙?” 齐禹在长沙发旁边的扶手椅坐下,拿起晨报,看到了首面醒目的标题《伦敦警方侦破少女谋杀案》。 这则新闻占了一整个版面,讲述了案情的凶险和苏格兰场的英勇,还暗暗讽刺了他们的对头法国佬的办事无力,却只字未提“歇洛克·福尔摩斯”这个名字。 事实上,在华生为他撰写案件录之前,伦敦四百万人民对这位守护者从来都是一无所知。当然,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也没有任何希望出名的意愿。 福尔摩斯睁眼看了面前的女士一眼,说:“格雷诺耶是只鲨鱼,会咬人。另外一个是塞姆·莫尔顿,一只长着大头的傻鱼。他本人并不坏,只是被格雷诺耶利用了而已3。” 齐禹目光矍铄地,打量着这位幕后的“救世主”三秒,然后悠悠说道:“我猜测这只傻鱼是今日凌晨落入你的手中吧,先生?并且他还是一位相当合格的气|枪手。” 福尔摩斯放下了小提琴,脸上露出逗趣的微笑:“你是怎么推断出来的?” “你的额头,先生。” 齐禹走到窗边,用放大镜仔细观察。果然,在与扶手椅和对面窗户直线中间的位置,她找到了玻璃被打碎的洞口。 随后,她又在角落处找到了一、二……两颗□□子|弹。 “早晨你坐在窗边的扶手椅上思考,枪手从对面向里面射了第一枪,擦着耳朵被你躲了过去。然后,他又从同样的位置射了第二枪,而玻璃窗上只有一个洞口——这是一位优秀的气|枪手。 “你没有出门,塞姆却出现在了被捕的新闻中。显然是你早就料到他会出现在这里,并且让雷斯垂德警探在对面的房子里做了埋伏。 “至于你为什么没有擦掉额头上石灰石的痕迹,先生,这我就不清楚啦。” 齐禹说着,走到福尔摩斯面前,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帕,递给了他。 “先生?” 福尔摩斯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接过手帕,说道:“艾德勒小姐,昨日我们的约定还在有效期内吗?” “约定?” “如果你还愿意和我一起去大英博物馆,查询关于恶魔足跟信息的话。” “唔——” 齐禹感受到了侦探先生平静的问话中隐隐约约的紧张与期待,却见他微闭眼睛一幅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中不禁生出一种捉弄的欲望。 “今日剧院的排练还挺多——”她明显地看出了歇洛克眼中暗含的失落,心生恻隐,语气一转,说道,“但波特先生准许我一天的假期,用来恢复身体和精神——” 她又看到他神情中的雀跃,语气再一转,说:“不过我答应伊丽莎白小姐早上去拜访他——” 侦探先生眼中的雀跃一闪而逝,她浅笑了一声,最终敲定道:“但如果你愿意绕路去齐普赛街,并且等我半个小时,福尔摩斯先生,我今天剩余的时间都交给你了。” “成交!” 歇洛克·福尔摩斯从长沙发上一跃而起,拿着她的手帕走进了浴室。 在他清洗额头上石灰的痕迹时,齐禹走到起居室门口,下意识打量了一番侦探先生挂在门口的外衣和帽子,发现上面还有昨日的灰尘——或许是好几日的灰尘,他都没有来得及清理。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又返回起居室拿了几张纸,沾了些水,轻轻擦拭。 等到侦探先生清理完毕,从浴室胡来的时候,她刚好擦拭完毕,整理好大衣和帽子的褶皱。 福尔摩斯却没有立刻接过来,而是仔细观察了他自己的衣物好几秒,好像是在看罪证一样,看得齐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才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从她手中接了过来。 “有什么问题吗,先生?” “有——哦不,完全没有。没有任何问题。” 他说话的声音里有一丝淡淡的雀跃,就像是被冷静而理性的头脑极力压制,却依旧逃出来了似的。 16、伦敦之光(15) “日安,艾德勒小姐!” 当四轮马车穿过大半个伦敦,来到齐普赛街的时候,伊丽莎白·班奈特小姐已经在门口等待来客。 齐禹一只脚迈下马车后,伊丽莎白还是微微伸长脖子,悄悄地打探马车里面的客人。果然,在下一秒,她看到了一位瘦削的绅士迈出了脚。 “日安,福尔摩斯先生。”伊丽莎白机灵地眨了眨眼,“我早就猜测到你会和艾德勒小姐一起来的。我和我的舅舅、舅妈都非常欢迎您!” 福尔摩斯简要地打量了这位小姐一眼,平淡地说:“我是来拜访里面的先生的。” “我的天,你是如何得知达西先生也前来拜访了的?” 福尔摩斯没有回答,向她点头致意,就先行迈进了大门。齐禹冲着他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向伊丽莎白解释道: “门口处有方头靴子的脚印——显然,这属于一位年轻的绅士。另外,你身上有印度特产的雪茄味。在你的朋友中,似乎只可能来自在印度有种植园的达西先生了。” 话毕,她在这位小姐惊叹地目光中,挽住了她的手臂,一同向屋内走去。 “福尔摩斯先生真是太厉害了。” “他一直是如此。” 侦探先生得到外人的夸奖,齐禹觉得自己甚至比他本人还高兴。她正准备顺着话说下一个话题,却发现伊丽莎白以一种俏皮的笑意看向她。 “艾德勒小姐,你的身体感觉如何了?” “已经完全没有问题了。”她觉得这个普通的问候配不上那种八卦的目光。于是,她疑惑地望着伊丽莎白,等待她下一个问题。 果然—— “艾德勒小姐,说这话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伊丽莎白的脸上也泛起了红晕,她压低了声音说,“但是,你猜猜我昨天在剧院门口的时候,看见了什么?” “呃……” 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齐禹自己是最清楚不过的。 不过,这种微妙的情景就像是夜晚的小提琴曲,只适合私人分享,外人说起就会适得其反,让她觉得莫名心虚。 “我那时候神志不清,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凶手怎么样了,有没有被绳之以法?” 应付像伊丽莎白小姐这样的淑女,就应该让话题严肃一些,叫她问不出口这种难以启齿的男女之情。 果然,害羞的小姐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尤其是当她看到达西先生迎面走上前迎接她们的时候。 在《傲慢与偏见》的原著中,莉迪雅的私奔让脆弱的班奈特一家蒙受耻辱,主角伊丽莎白和达西的感情也因此经受了一回小考验。 现在看来,当下他们之间的情感波折远小于原著所描述的。这也许是因为时代推迟了一世纪,人们对于女性和婚姻的理解与十九世纪初已经有所区别。又或许是因为剧情的变化,私奔突变为谋杀案,让双方都有了进一步的明悟。 无论是哪一种原因,齐禹都是乐意见到这样的场面的。 她笑盈盈地向迎面走来的绅士问好:“达西先生,早安。” “早安,艾德勒小姐。” 对于帮助过自己心爱之人的女士,达西先生自然收敛起了自己的傲慢。他绅士地感谢了齐禹的援助之手,并且表示如果她以后需要任何方面的帮助,只要是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他都会再所不辞。 这些话明面上是在感谢齐禹,实际上却在内涵伊丽莎白在他心中重要的位置。 齐禹听着,一边含笑地点头,一边悄悄地和伊丽莎白对望,看着这位小姐的脸庞逐渐泛红。 “达西先生,说起来我可能还真的需要你的帮助呢。”她最后说道。 “你尽管说,艾德勒小姐。” “您在印度有认识的警探吗?” 达西一怔,他没有想到一位淑女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他下意识向后看去,以为是福尔摩斯先生的要求,却没有想到歇洛克·福尔摩斯脸上也露出疑惑的神情。不过,他没有将疑问说出来,只面无表情地听着。 达西又看了面前的这位女士一眼,瞧见她眼中真诚询问的目光。于是,想了想,便从桌子上拿了一只蘸水钢笔,在纸上写下了这个名字,附带着联系方式和地址。 齐禹照着纸上的内容读起来:“菲利普·菲尔普斯先生,大英帝国驻英属印度总督……达西先生,真是——” 她原本只是想寻找一个当地够用的人,只要能执行她的计划就好,却没有想到这位富有的绅士直接给了她印度最大的一个官。 果然是授人玫瑰,手留余香啊!帮助《傲慢与偏见》女主角,血赚不亏。 “菲尔普斯先生是我的一位朋友,可以吗?”达西先生询问道。 “真是太谢谢您了!” 他微微致意:“艾德勒小姐,我今晚就写一封亲笔信,明日派人送给你。” “那我就安心等候啦。” 齐禹又温和地和达西先生寒暄了几句,伊丽莎白小姐的舅舅一家加德纳夫妇便加入了谈话。 谈话的内容不外乎些感谢的言辞,在熟络之后,加德纳夫妇又问起了她的家庭问题:父母身体如何,有几个姐妹,是否都成家,等等。 齐禹友善地一一回答。这种满满生活气息的话题,让她自进入《福尔摩斯探案集》世界开始后就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了下来。 “我的父母都还在美利坚呢——” “……” “没有兄弟姐妹,我是家里唯一的孩子。” “……” “结婚?暂且没有计划,我还是单身。” “……” 齐禹欣赏加德纳夫妇乐观的生活态度,主人们也赞扬于齐禹的直率、聪明和坦诚。在十九世纪末期,女性拥有自己的事业不是一件罕见的事情,但能够如此自信和成功,却是极为少见的。 转眼间,半个小时早已过去,起居室内聊天的氛围却只增不减。 达西先生倒是不介意,他乐得和伊丽莎白多相处一会儿。但这样无聊的家常可把我们的侦探先生急坏了,他在房间内来回踱步,却又不想拂去女士的兴致,更不愿意自己走开—— 最终,福尔摩斯先生悄悄去了厨房,倒了一杯浓浓的红茶,在里面加了好几块黑糖,让茶色近于魔鬼足跟的红棕色,然后返回起居室,端给了齐禹。 ——只端给了艾德勒小姐。 伊丽莎白看到这一动作,脑海里不免又浮现出昨晚剧院的那一画面,她正想向艾德勒小姐眨眨眼,却见她无奈地朝茶杯笑了笑。 然后,她竟然一口也没有喝,就放下杯子,抱歉地对加德纳夫妇说:“加德纳先生,请允许我先道别,因为我待会儿还需要去大英博物馆一趟,和别人约好的行程。” “那真是太不巧了!”加德纳先生遗憾地说,“我们都非常欢迎你随时来访,艾德勒小姐。” “一定会的。”齐禹真诚地回答道。 她起身,和主人们又寒暄了几句,便由伊丽莎白送她和侦探先生出门。 临行时,齐禹压低声音俏皮地说道:“伊丽莎白小姐,你日后和达西先生结婚的时候,可别忘了邀请我参加你们的婚礼呀。” 伊丽莎白顿时涨红了脸,下意识地回头望了望正看向她的达西先生,慌乱地说:“我们——” 齐禹拍了拍她的手,安抚了这位女士小鹿乱撞的心。 谁知,鬼机灵的伊丽莎白小姐也不是好“欺负”的,她转了转那双剔透的眼睛,反问道:“艾德勒小姐,作为交换,请也一定邀请我参加您和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的婚礼……” “我们——”齐禹愕然,“我和福尔摩斯先生是同事和伙伴,不掺杂其他方面的感情——” “你们竟然没有订婚吗?”伊丽莎白也惊讶了,她又想到了昨晚在剧院看到的画面。 齐禹啼笑皆非:“完全没有。” 她和侦探先生相处久了,竟忘记了维多利亚时代的淑女礼仪。 伊丽莎白小姐再怎么在达西先生眼中与别的女孩儿不同,她也出生在一个富裕的乡绅家庭,也是在绅士淑女礼仪教育下长大的。见到昨晚剧院发生的一幕,自然默认了她和福尔摩斯之间的关系。 而福尔摩斯先生对外虽然展现了良好的绅士礼仪,对朋友和亲人却并无太多顾虑——穿着睡衣、顶着杂乱的头发和华生交谈,趴在铺满杂乱资料的地上研究,还有昨晚剧院的人工呼吸……这种罪证满满皆是。 齐禹正准备为了侦探先生的人品向伊丽莎白解释一句,就听到马车上传来一声熟悉的口哨——这是福尔摩斯对她的催促。 于是,她无奈地朝伊丽莎白笑了笑,然后登上马车,转身朝目送她的小姐挥挥手。 “个人旅行计划?” ——她还没有从送别的情绪中缓过来,就接收到了身旁歇洛克·福尔摩斯的询问。 “什么?” “乘坐蒙古号从布林迪西,途径苏伊士运河到孟买——看来并不是个人计划。” 原来侦探先生说的是她那晚她刚刚和他“同居”的时候,翻看《美洲探险》《欧亚大陆旅游指南》的事情—— 确实不是个人计划。 齐禹勾了勾唇角,反问道:“你能推出什么呢,先生?”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简单的了,艾德勒小姐。”福尔摩斯说,“能有什么事情需要警探的参与呢,当然是追捕罪犯。” “你推断得很对,先生。”齐禹说,“说到这点,我还想请教一下,可否现在提前把逮捕令从伦敦寄到孟买呢?” “逮捕令?” “塞巴斯蒂安·莫兰上校的逮捕令。” 歇洛克·福尔摩斯挑了挑眉:“以什么罪名呢?” “谋杀斯图亚特太太的罪名。” 福尔摩斯双手合十,平静地问道:“看来你对陈年旧案很熟悉,小姐。但莫兰上校行踪不定,他虽然只是莫里亚蒂教授的助手,却不比教授本人容易抓捕。苏格兰场的那群人头疼了好几年的罪犯,你又有什么办法把他引到印度呢?” “唔——”齐禹眨了眨眼,“请允许我暂时保密,先生。” 歇洛克·福尔摩斯对着她温和而真诚的眼神好几秒,才尽情地笑了声,说道:“如你所愿,艾德勒小姐。” 他从一旁拿出来一顶帽子,递给齐禹,问道:“从这里到大英博物馆还有一段时间,我想这顶帽子足够我们打法了。这是我早上接到的一个案件。这顶帽子是看门人彼得森在古治街捡到的,来自一位背着白鹅的高个子男人。你能从中推出什么吗?” ——侦探先生的每一分宝贵的时间都离不开这种游戏的。 齐禹无奈地笑了笑,伸手和福尔摩斯要了放大镜,学着他的方法观察了起来。 “帽子上有姓名的缩写h.b.——不过这并不能说明什么;从帽子的外观来看——准确地说,是其中反应的脑容量,主人是个大脑壳,很聪明1。 “这是顶时髦的帽子,说明这人过去生活富裕,但目前处于困境,因为他自此以后就没有买过别的帽子;唔——他虽然今不如昔,但也有点儿自尊心——因为他尝试用墨水涂抹帽子,来掩饰其破旧1。 她又将帽子反过来,观察了一番。 “这是位中年人头发灰白,并且刚刚理过发,帽子里头有理发师剪下的发渣……顺便提一下,他家里绝不可能装有煤气灯——因为上面有至少五滴蜡烛油,说明他经常点燃蜡烛1。” 齐禹说完,顿了顿,又反复观察了一遍,确保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才看向福尔摩斯。 “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福尔摩斯先生?” “艾德勒小姐,你真是头脑灵活!”歇洛克·福尔摩斯丝毫不吝啬赞美。 不过,他又说道:“但你却没有提到一点。” “是什么呢,先生?” “他的妻子并不爱他。” 齐禹愣了愣,没有想到这种情感上面的推断会从福尔摩斯口中出来。 “为什么这么说,先生?” “你看着帽子……”歇洛克·福尔摩斯从她手中拿过帽子,反常地非常耐心地、慢速地解释道: “这顶帽子已经好几周没有刷过了。如果看到一个人的帽子上积满了个把星期的尘土,而他的妻子对此不以为然,让他这样戴帽出去——那么,我想,他一定很不幸地失去了他妻子的爱了1。” 齐禹思考了十秒钟,脑中对这段话过滤了三遍,真正消化后,才认真的赞同地点了点头。 她刚准备抬头赞扬侦探先生,却发现他眼中意味不明的笑意。 齐禹先是愣了愣,然后下意识看了看歇洛克·福尔摩斯头上那顶帽子—— 那顶她今天早晨,特意擦拭的帽子…… 齐禹:?? 齐禹: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我怎么觉得您是在内涵什么? 17、伦敦之光(16) 大英博物馆一行,所发现的东西可真不少。 原来魔鬼足跟从非洲西部传到欧洲大陆已经有好几年,但都是在地下交易的货,非常私密。 这种毒药原先在非洲是巫医的考验品,用来裁决人们是否有罪。而被引入欧洲后,就成为杀人犯的道具或者是堕落贵族的玩具。 “是否可以合理推测,莫里亚蒂教授指导了这背后走私,甚至利用格雷诺耶向犯罪界宣传和推销‘魔鬼足跟’这种毒药呢?” 从大英博物馆出来后,齐禹满脸严肃地和歇洛克·福尔摩斯交流: “如果这个推测合理的话,那么格雷诺耶的绞刑并不意味着魔鬼足跟的消失。相反,警方的报道无意识中帮助教授宣传了它。很有可能在不久的将来,我们会再次遇到这种毒药——” “没错。” “你害怕吗,先生?” 齐禹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发现自己的眼睛里闪烁着雀跃,这是在面对未知的奇特案件时的兴奋,和歇洛克·福尔摩斯眼中的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旁边的先生却捉住了这一点,扬起了一侧的嘴角,浅浅地笑了。 “害怕?一点也不。倒是有点矛盾。”福尔摩斯说,“一想到像詹姆斯·莫里亚蒂这样的人在伦敦肆无忌惮,我就不能安宁;但假若他死了,伦敦又会变成一座非常无趣的城市。” “对于后一点,先生,我想在正派的居民中,没有谁赞同你的。” “是啊,我不该这么自私——为了大众的利益,只能牺牲少许可怜的专家的兴趣了。” “可你不一定只拘泥于这一座城市呀,先生。” 歇洛克·福尔摩斯微微顿了一秒。他看着面前女士眸光忽闪地盯着他不做声,尽情地笑了一阵。 “我倒是忘记了你先前是一位大名鼎鼎的冒险家,艾德勒小姐。”他说,“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建议,不过眼下伦敦的迷雾还遮掩着无数罪犯,可怜的专家并不缺少粮食。况且,偶尔去享受一下德国音乐也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你今天下午还有别的事情吗?” 虽然这是个问句,但侦探先生已经从口袋里拿出两张票来。 齐禹无奈地笑了笑:“福尔摩斯先生,我今天所有的时间都交给你了。不过,我还不知道你喜欢德国音乐?” “因为德国音乐听了发人深省。”他再次确认道,“圣詹姆斯礼堂下午有萨拉沙特的演出,你不急着回去吧?” 齐禹对上了侦探先生的眼睛,故意停顿了三秒钟,才挽住了他的手臂。 “一点儿也不急,先生。” * 一分钟之后,齐禹和歇洛克·福尔摩斯就像是普通人一样,遁入了伦敦的黄尘滚滚的大街上。 和华生出行的时候,侦探先生大概率会乘坐伦敦地铁的二等或者三等车厢,因为这方便他观察伦敦来来往往的市民。而这次为了女士的方面,侦探先生特意选择了头等车厢。 虽然缺少了侦探游戏的乐趣,但他少见地并不觉得无聊。 到达奥尔德斯盖特车站后,他们步行了一小段路就到了小提琴演奏厅。随后,伴随着优雅和谐的小提琴音,侦探先生进入了一种忘我的状态。 齐禹发现,这位先生热情奔放的音乐家本性,在侦探事业和冷静头脑遁去后,非常明显地显现了出来。 他瘦长的手指随着音乐节拍轻轻地舞动着;他面带笑容,两眼朦胧呆滞——那个铁面无私、足智多谋、果敢善断的刑事案件侦探现在连个影儿都不见了1。 ——就是缺少了些在“约会”的时候,绅士对于小姐的关注。 齐禹朝着他瘦削的侧脸,无奈地笑了笑。 ——不过对于侦探先生来说,这显然不是一场约会,而是在音乐背景下的内省,所以不存在什么照顾小姐的情绪之类的事情…… 她刚准备收回目光,却发现福尔摩斯又一次恰好在这个时刻睁开了眼睛——更加准确地说,他刚才就没有闭上眼,或许在一直悄悄地观察她。 所以,刚才她眼中不经意流露出的失落,也被他尽收眼底了? 想到这一点,齐禹突然窘迫了起来。 “艾德勒小姐。”她听到歇洛克轻巧地叫着她的名字,声音里有一种……性感的磁性。 福尔摩斯特地选择了小提琴演奏厅的一个小包厢,所以他此时不用为了照顾左邻右舍的情绪,而压低声音说话。 “我发现你特别喜欢观察我,这回有什么新的结论吗?” 齐禹:“……” “还真有一点。” “什么呢?” “你的性格具有双重性。” “请继续说下去。” 齐禹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你大部分时候都是精密和敏锐的,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一样。但少部分时候——比如说刚才——却会流露出一副诗意的状态。” “诗意?” “是的。” 齐禹认真地点了点头。 虽然,她其实更想说是一种“恋爱”中年轻人的热情和随性…… “这是个有趣的词。”优秀的侦探先生看透了她眼中所要表达的意思,不介意将话挑明: “这让我想到了华生对我的评价。他说:一切情感,特别是爱情,对于我冷静、严谨、沉稳的头脑来说,都是格格不入的2。你赞同他的话吗?” 齐禹:“……” 齐禹:先生,您这话问的也太明显了吧? 不过,她对上歇洛克·福尔摩斯真诚询问的眼神,还是不忍心拂去他认真讨论“爱情”的心情。 于是,她冷静地想了想,回答道:“在发现你的性格具有双重性之前,我非常赞同华生医生的话。但现在,我认为对于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的第二重性格——一位热情奔放的音乐家来说,情感并不是什么坏事。” “比如说?” “唔——情感可以辅助创作?” “哈!”福尔摩斯大笑道,“你是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情了吗?艾德勒小姐,坦白地说,你确实让我在音乐创作方面有了显著的提升。” “《月光鸣奏曲》吗?” “是的,小姐。” 说完这句话后,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又陷入了对音乐的顿悟中,全然不顾他的这句“情话”对于旁边小姐的影响…… 好吧。 齐禹再次自我安慰道:或许对于这位先生来说,他刚刚只是陈述了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罢了。以她聪明的头脑,完全可以领会其中的意思。 于是,她也安心让自己陷入了音乐的美妙与优雅之中。 * 歇洛克·福尔摩斯热情奔放的音乐家特性,在小提琴演奏的尾声进入了高|潮。随后,又迅速下降。等到他们乘坐马车返回221b的时候,那个头脑冷静、所向披靡的大侦探性格完全占据了他的身体。 福尔摩斯瞧了一眼停在门口的布鲁厄姆马车,又瞧了眼二楼灯火通明的房间,冷漠地笑一声,说: “艾德勒小姐,我们的委托人又有困难了。你有兴趣一起听一听新案情吗?” 侦探先生的这句话,将她从旖旎的情感中拉了出来。她正眼看了看停在楼下的马车,回忆起来。 “波西米亚的国王陛下?” “是他。” 齐禹恍然道:“我说他昨天为什么走之前的眼神那么绝望,原来是还有别的案件需要你的帮助。” 她又问:“国王他没有提前写便条和你约时间吗,先生?” “他说下午四点三刻将登门造访。” 齐禹拿出怀表看了眼时间——七点一刻。她抬头瞧了他一眼。 既然侦探先生对这位满身桃色新闻的国王的轻蔑,已经非常明显地挂在了他的脸上。那么鸽了他近三个小时,就不足为奇了。齐禹无奈地笑了笑: “走吧,先生。”她挽住他的手臂,“万一有什么好玩的案件呢?” 18、伦敦之光(17) 三月中旬的伦敦,乍暖还寒。 冯·奥姆斯坦,波西米亚的国王陛下此时在房间内不停地走来走去,时不时越过结了冰凌的窗户,瞧一瞧黄尘滚滚的大街。 他听到楼梯间的脚步声,猛地转身,激动地向门口迎去。 眼中当然有被鸽了三小时的不满,但他有求于人在先,显然是不能将这样的情绪展现出来的。 “福尔摩斯先生——” 下一秒,他顿住了。 因为在侦探先生的左侧,他见到了昨日他们还讨论过的女士——那位他曾经写过无数信件,以表达爱慕之情,却从来没有回应过他的女士——现在正挽着另外一位绅士的胳膊,慢悠悠地走上台阶。 “艾……艾德勒小姐?”国王张了张口,涩涩地叫出了这个名字。 迎面走来的女士却像是没有听到这一声似的,和身旁的绅士笑着谈着话。 …… “国王陛下晃来晃去的,和昨日早晨的神情一样。应该是一桩恋爱案,是吗,先生?” 福尔摩斯赞许地点了点头。 “看他眼中的恐惧,再结合他平时不检点的行为——我想,他和婚姻允许之外的女士信件来往被别人抓住,用来威胁他了?” “恋爱勒索案,准确地来说。” “谁会勒索国王呢?应该不会是女士本人——因为从他眼中看去,似乎还对这位小姐存有爱意,即使他已经与另外一位公主订了婚。那么……是政敌吗?” “让我们听听委托人怎么说吧。” 福尔摩斯走完了17级台阶的最后一个,按了按齐禹的手背,对着国王冷冰冰地先开了口: “晚上好,国王陛下。希望您能够完全坦白案情,这样我才能更好地为陛下效力。” 他向前迈了一步,示意国王坐在委托人专用的扶手椅上。然后,他微微调节了煤气灯,使灯光完全打在了对面的客人上,而自己则隐匿在暗处。 齐禹坐在福尔摩斯旁边的扶手椅上,拿起本子准备记录。 国王神色复杂地打量了面前的侦探和侦探助手一眼。面对他曾经追求过的女士,讨论与另外一位女士的案件,他有些拉不下脸。但看到女士完全公事公办的态度,他只好讪讪一笑,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放到桌上。 “福尔摩斯先生,您看到这个名字就会明白的。” 齐禹起身,拾起名片。 “查尔斯·奥古斯特斯·米尔沃顿。”她念道,“阿波多尔塔,罕姆斯德区,代理人1。” “这人是谁?”她转头问歇洛克。 “伦敦最坏的人。”福尔摩斯说。 他听到这个名字后,先前失效的猎犬鼻子瞬间立起。他猛地跳了起来,蹲在了扶手椅上,厌恶地看了那张名片一眼,然后才转头看向齐禹。 “他是一头毒蛇,带着一张笑脸和一颗铁石般的心肠1。詹姆斯·莫里亚蒂和他比起来,可坦率多了。” 歇洛克·福尔摩斯说话的声音非常激动,其中掺杂着厌弃和兴奋两种不同的情绪。 “米尔沃顿是敲诈勒索这一行登峰造极的人物。他常常高价从不靠谱的男女仆人手中,购买有钱有势的人的信件。一小部分敲诈的盈利足以让他的腰包鼓囊,另一小部分是为了让自己在帝国有安全的保障,而大部分,都是为了满足自己折磨人的癖好1。” “这么说这是场纯粹的勒索案了。”齐禹皱了皱眉头,“可总得有法律管管他吧?” “理论上有。但实际上他选择勒索对象时都很狡猾——能够谋求一笔重要的钱财,但无关痛痒。他尤其爱好威胁快要结婚的女士,对于她们来说,牺牲自己的名誉,换来他蹲几个月的监牢,恐怕不是什么值得的事情吧?” 说完这句话,侦探先生又从扶手椅上一跃而起,厌恶地哼了一声,然后随手将桌上的名片扔进了火炉里。 齐禹瞧了福尔摩斯一眼,代替他接着问道:“那么,国王陛下,显然你也是这种事情的受害者了。我很好奇,另外一位受害者是谁?” 她问的是这位海王陛下写情|色信件的对象。 这显然不是同一个容易坦白的问题,国王陛下心虚地说:“伊万·海伦娜·玛丽女士。” 这个名字对于齐禹来说非常普通。 她正准备问下一个问题,却见福尔摩斯先生一个箭步跳到了报纸堆放处,将陈旧的报纸一张张往后甩,最终找到了堆在最底下的一张。 “哈——”他大声念道,“伊万·海伦娜·玛丽女士,祖母是伊丽莎白女王的姨妈。一个月前与奥匈帝国的弗朗茨·斐迪南大公订婚,婚礼将在四月中旬举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秘密被大声揭露,还是因为侦探先生在自己之前的爱慕对象面前,提及另外一位女士,国王陛下的脸色变得难看了许多。 但他不得不承认:“是的,就是这位女士——” “斐迪南大公?”齐禹没忍住叫了一声,打断国王的话。 弗朗茨·斐迪南,奥匈帝国的大公,作为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导|火|索,可是在近代史中拥有鼎鼎大名的。 这让她不由得深入思考她面对的敲诈勒索案。 这真的是一场简单的恋爱勒索案吗,或者说背后有更加秘密的阴谋? 她先选择了几个简单的问题:“一共有几封信呢,国王陛下?” “四封。” “对方有回应吗?” “有。” “那么,我想是双方各两封了?” “是的。” “其中有什么关键的内容呢?” 国王顿了顿,为难地说:“轻浮的语言,我们两人的合照,足以毁了我的婚约。” “对于玛丽女士也是咯?” “我想是的。” “信件是怎么丢失的?” “我想是玛丽女士的仆人动了手脚。” “信件是几年前写的呢?” “……一年。” 一年啊…… 齐禹见国王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估摸这时候他已经与斯坦的纳维亚公主订婚。因此,这几封信件比他曾经写给“艾德勒小姐”的还要严重许多。 “陛下真的是太不慎重了。”她略带讥讽地感叹道,然后又问,“米尔沃顿有没有敲诈玛丽女士呢?” “据我所知,没有。” 齐禹郑重地点了点头,在笔记本上着重圈出了这点。 是米尔沃顿还没有考虑到敲诈玛丽女士,还是有别的原因呢?她在这一小点旁边写下了这一句话。 “陛下,你被索要了什么东西?”她接着问道。 “……十万英镑。” 国王已经接近于咬牙切齿的状态,但齐禹对于这位自作孽的国王陛下,并没有半分同情。 她不带感情地问:“你付不起这笔费用?” “我个人没有这么多的财产。”国王无奈地说,“如果要动用国家财政,想必内阁也会问这笔钱的去向。” 所以这是一个接近于无解的问题。 齐禹下意识转头看向侦探先生,发现他双手合十,也在思考。 “假如你不能支付这笔费用呢?”她继续问道。 国王略有恐惧地说:“米尔沃顿威胁说,他会在我公布订婚的那一天把照片和信件公布。” “那是?” “下星期一。” “这么说,你还有一周的时间。” 齐禹说着打了个哈欠,这几天行程满满,确实感觉有点累——下一秒,她就见歇洛克·福尔摩斯递过一杯香槟来。 她接过,抿了一口,是熟悉的酒香和清甜的味道。 她随手放在了茶几上,却见侦探先生接过杯子,印着她喝过的痕迹也轻轻地抿了一口…… 齐禹轻咳一声,脸上泛起了一道红晕。她小声问道:“福尔摩斯先生,你想要接下这个案子吗?” “你怎么想?” “我觉得这件案子有点意思。”齐禹诚实地说道,“当然,和国王陛下没有关系。我只是觉得种种迹象表明,这敲诈的背后没有那么简单——至少不是一起简单的恋爱敲诈案。米尔沃顿将金额设置得那么高,显然也没有获得这一笔钱的想法。那么,这背后到底有什么阴谋呢?” 当然,她最觉得蹊跷的,还是斐迪南大公这个名字。 现在虽然距离一战还有十几年的时间,但她不得不考虑书中世界与现实的差异。 福尔摩斯微微点头,又准确地印上先前的痕迹,抿了一口香槟酒,然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齐禹继续和国王谈下去。 齐禹悠悠地看了侦探先生一眼,才转头问:“关于钱的事呢,国王陛下?” “由您全权处理!” 福尔摩斯先生点头答应,国王自然是谢天谢地了。 “全权处理?” “我告诉您,为了得到那些信件和照片,我情愿用我王国的一个省来交换2。” 齐禹默默哂笑道:这位连十万英镑都凑不齐的国王,也敢说这样的大话? 她求实地问道:“陛下,我还是想要先考虑眼下的费用。” “福尔摩斯先生……”国王陛下瞄了一眼双手合十,闭上双眼的先生,发现并没有得到应答,于是又转向问道,“艾德勒小姐,你需要多少?” 需要多少? 齐禹眼睛一转:这是撸羊毛的大好时机啊!那就让这位不检点的国王,负责她以后和福尔摩斯先生环游世界的费用吧。 “三千英镑。”她说。 “这……”国王露出了为难的神情。 虽然和十万英镑相比,这点钱连零头都不到,但还是一比不小的花费。 “三千英镑,一分都不能少。”齐禹斩钉截铁地重复了一遍。 国王咬牙道:“好。” 他从大氅下拿出一只沉沉的袋子,放在桌上。 “这里是二百镑的金币和三百镑的钞票。”他沉声说道,“其余的我叫仆人明日送过来。” 说完,他顿了一下,大半求情小半威胁地又说了句:“福尔摩斯先生,请一定要记住,这件事情会影响整个欧洲的进程……我的未来,可全都靠您了。” 19、伦敦之光(18) 显然,国王陛下对于他自己名誉的担忧,还是在三千英镑之上的。他刚离开贝克街一个小时左右,就叫仆人将剩余的两千五百镑送了过来。 八点一刻的时候,齐禹刚刚将她留在华生卧室的东西收拾好,准备搬回自己的房间—— 格雷诺耶的威胁不再,她也没有什么借口继续留下来,和福尔摩斯先生同居了。 对此,齐禹没有太多的情绪,因为毕竟在她心中,环游世界八十天都已经计划好,还差这几天的分居?他们之间的阻碍,就只剩下把话说明。 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倒是有一点点的小失落…… 他虽然背着她在分析陈年旧案,但时不时顿住的动作和僵硬的背影,都在泄露着他的心情。 还有什么能够打扰侦探先生专注的注意力? 齐禹推着行李箱,站在起居室的门口,先客气地对代表国王来送钱的伙计说了声谢谢,然后注视了侦探先生僵硬的背影好几秒,才轻唤了声。 “福尔摩斯先生。” 僵直的背影立刻回头。 专注力呢,先生?齐禹腹诽。 “我想确认一下,你有办理护照吗?”她温和地询问道。 “护照?” 歇洛克·福尔摩斯像是研究罪证一样,在研究着这个单词。他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一个箭步跨过长沙发,挡在了齐禹的面前。 “艾德勒小姐。” 他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然后顺势接过女士手中的行李箱,帮她搬到了隔壁。 “护照,三千英镑。艾德勒小姐,你是在计划——”清辅音还没有从侦探先生划过,齐禹就接上了他的话。 “是的,追捕莫兰上校。”她转头对上侦探先生跃跃欲试的目光,“你不会想要错过这样的案件吧?” 然而,这句话当真是浇灭蜡烛的水,歇洛克眼中的雀跃顿时消失得无声无息了。 “这是个只值两袋烟的问题。”侦探先生说,“没有必要让我亲自去一趟印度。” 说完,他就丢下来这句话,头也不会地返回了自己的房间——努力将那些与他脑袋格格不入的情感,驱散在第一人格之外。 齐禹盯着对面紧闭的房门足足三秒,才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清辅音。 “h”。 她似乎知道了这位先生猜测的内容——没想到冷漠的侦探竟然会对那件事情感兴趣…… 齐禹看了看手中波西米亚国王送来的钱袋,本来准备返回送给歇洛克·福尔摩斯的。现在想想,放在自己手中,作为“那件事情”的公费也不错。 * 第二天早晨,齐禹从自己床上起来的时候,挂钟刚刚敲完了七下。 她洗漱完毕,出门正想要和侦探先生道个早安,却听哈德森太太说他早晨天还没有亮就出门了。 “你知道福尔摩斯先生去哪里了吗,哈德森太太?” 哈德森太太摇了摇头:“我只听到他走的时候,和车夫说去地铁站。” “谢谢。” 齐禹向房东太太温和地笑了笑,心里估摸着这位侦探先生应该是去阿波罗尔塔了,就像她刚刚搬过来的时候,他前去布里翁尼宅第打探一样。 于是,她很快用了早餐,然后乘坐马车前往伦敦歌剧院。 波特先生像是迎接英雄一样在门口迎接她,连声感谢她和福尔摩斯先生为剧院的贡献。同时,他特意问候了她的身体,说如果觉得不舒服,排练可以随时取消。 齐禹的职业责任感很强,这种时候自然不会因为莫须有的病而缺席。 她迅速在化妆室准备完毕,就准时来到了排练厅。 今天排练的第三幕和第四幕,都是两个悬疑感非常强的片段1。 第三幕讲述的是,马普尔小姐发现旅客都和拉斐尔先生认识后,又在旅途中发现了另外一个秘密。那就是曾经在这个修道院出过一起死亡案,而拉斐尔先生的儿子被指控谋杀了死者。于是,马普尔小姐缓缓意识到了此行的目的,那就是帮助拉斐尔先生洗清他儿子的冤案。 第四幕画风一转,在马普尔小姐还没有完全明悟的时候,一场接一场的死亡发生了在同行的旅客中。心脏病突发死亡的老管家,从悬崖上跌落的上校妻子…… 灰暗的画风使得演员们在排练结束的时候,心情还非常沉重。 这样一场场的凶杀案,让他们不免想到了前天发生的事情。尤其是替代格雷诺耶的新来的演员迈克尔,虽然一切和他没有关系,但众人打量他的眼神都有些怪异。 齐禹换好衣服,从化妆室出来的时候,迈克尔正在角落里一人读着剧本。 她走上前劝说了一阵,他的心情才略有好转。 于是,耽搁了五分钟,齐禹出门的时候,歇洛克·福尔摩斯已经和波特先生聊了一阵了。 “啊!福尔摩斯先生!”波特先生看到齐禹迎面走来,才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我差点忘记感谢您那天的信件!虽然凶手很快就被您捉住,但如果没有您的信件,恐怕剧院第二天就会以丑闻登上头条了……” “信件?” “您不记得了吗?” 波特先生看到福尔摩斯微微皱起的眉头,以为他贵人多忘事,正准备再提一句,就见到艾德勒小姐走了过来,打断了他的话。 “波特先生!其实这也多亏了您对福尔摩斯先生头脑的信任。假如是别的剧院经理,恐怕为了名声是不会相信区区一张纸条的。” “哈!”波特先生笑笑,“当然,当然!福尔摩斯先生在我这里的信用力,是足以和伦敦警方相比的!” 和苏格兰场相提并论? 这句话对于波特先生来说,是一句再好不过的恭维话。但在歇洛克·福尔摩斯眼中,却是一种嘲笑和蔑视。 不过,眼下他并没有在意这无意中说错的话。 侦探先生悄悄勾了勾嘴角,然后伸出手臂,让齐禹挽住。 “波特先生,请允许我和这位聪明的小姐先离开了,我们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福尔摩斯用只有齐禹可以辨别出的语气,着重强调了“聪明”一词。他看到女士听懂后露出的笑意,也随着笑了起来。 “波特先生。”齐禹向他微微致意,半开玩笑道,“我们要去拯救世界了,明天见!” “那么祝你们旅途愉快。”波特先生也幽默地说。 * 等待马车缓缓行驶后,齐禹拉下窗帘,伸手摘掉福尔摩斯遗漏在鬓角的一丝络腮胡子,对着嘴唇吹了吹。 “说吧,先生。在那位伦敦最坏的人的宅邸,有什么发现吗?你这回是扮成了马夫,还是管道工?” “聪明的小姐。” 歇洛克·福尔摩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侧过身,拾起了齐禹随意搭在座位上的手,轻轻地刻上绅士的吻手礼。略带歉意地说: “不过这次你的推理有些失误。事情有点超乎了我的预料——我差点儿就要订婚2。” “订婚?” 齐禹身体微微一僵,下意识抽回了手。 “我需要情报,艾琳。” “这是不是有点过头了?” 她非常清楚侦探先生对于自己事业的尊重——一旦接受了委托人的案件,他就会想尽各种办法。因此,她努力让自己站在第三方的角度看,但还是没法抽离那心底的一丝怨气和醋意。 “米尔沃顿防心很重,身边只有两个女仆和一位管家,我没有办法用以往的办法套出话来。” “所以,你和他的女仆订婚了?为了让她在聊天的时候放松警惕,从而弄到你想要知道的情报?” “艾琳,请相信我,我没有任何订婚的计划。” 歇洛克·福尔摩斯连忙解释:“差点儿——是指用一些行为让米尔沃顿的女仆误以为这样。并且,我敢保证她没有这方面的想法。我也很清楚,另外一位男士很快就会再次拥有这位姑娘的芳心……” 见到侦探先生失去冷静试图解释的样子,齐禹心中的情绪略微有些缓解。 毕竟最开始是她建议歇洛克接下这个案子的,诚实地说,也不能怪他。 不过,内心的情绪还是让她问了一些话。 “一些行为,先生?” “是的。” “散步?” “嗯。” “聊天?” “很多,都和情报有关。” “还要其他的吗,先生?” “没了。仅限于此。” “没有……”齐禹顿了顿,正准备问最关键的问题,却发现自己的怨气消了,问这话就变得有点不好意思—— 她微微红了脸,还是问道:“没有亲吻什么的?” 谁知道,侦探先生的反应比她还厉害。 一瞬间,红晕从他的颈间蔓延到了耳根。他这时已经完全不是那位头脑冷静、所向披靡,侃侃谈及如何智取情报的大侦探。 “没有。” 歇洛克·福尔摩斯张了张口,轻声说:“我……我不会。” 20、伦敦之光(19) 第二天晚上。 按照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的指示,波西米亚的国王坦诚地邀请了查尔斯·米尔沃顿参加他举办的宴会。 给他恰到好处的招待,却又不过分殷勤让他起疑。 同时,还若有若无地做出承诺,说那一笔钱下周就可以给他,但数目只能止步五万欧元,因为这是国王陛下私人能承受的极限。 米尔沃顿的脸色不好看。 同一时刻,侦探先生和侦探助手穿上了夜礼服,叫了一辆马车前往罕姆斯德区,停在了距离阿波罗尔塔一里的位置。 齐禹挽着侦探先生的胳膊,在荒野里快速前进。她抬头看了眼雾气蒙蒙的天空上,洒下稀疏光线的月亮,感叹道: “今天的天气是真的适合干那事。” 歇洛克·福尔摩斯抿了抿嘴角。 这位女士似乎对于行窃一点儿也不在乎—— 而这事情如果被抓住,那么无论对绅士还是淑女来说,都是要毁上一辈子名誉的。她和他受尊重的事业,也会以不可挽回的失败告终1。 他原先准备了一些说辞,想要劝女士理解他一个人闯入米尔沃顿家中,窃取情报。但没有想到,这位聪明的小姐听了他的话后,竟然没有一丝反驳的意思,眼中反而燃起了跃跃欲试的神色,更表达了想要加入他的意愿。 “撬棒带了吗?” “在这。”他回答。 “玻璃刀?” “镶了金刚石的。” “让我想想……万能|钥|匙?” “足够对付现代文明了。” 齐禹眺望着远处黑雾笼罩的宅邸,对于侦探先生口中的“现代文明”表示怀疑。 她演过不少盗窃类的悬疑剧,也使用过诸如全方位摄像头、红外线监视器、指纹声控锁这些基本的平民科技,所以面前的阿波罗尔塔,在她眼中就和小女孩的玩具城堡一样。 ——当然,侦探先生的工具也只不过是玩具城堡的钥匙。 想到这里,齐禹忍不住笑了一声,揶揄道:“福尔摩斯先生,你要是去当了罪犯,一定是全世界最一流的。” 侦探先生看着女士手中和身上同样不弱的面具、斗篷、绳索、橡胶鞋和照明灯,回答道:“艾德勒小姐,我看你也很有天赋。” “天赋?唔——假如我们一起坐牢,也一定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福尔摩斯听了,尽情地笑了阵,拍了拍齐禹挽住他的手背,说:“我会让这位聪明的小姐完好无损的。” “那你确实是一位有正义感的绅士。” “你也是一位有道德感的小姐。” “我有说过会让你完好无损吗,先生?” “没有,但观察出这一点很简单。” “……” 他们的交流越来越轻快。声音不大,很快消融在这荒凉的田野上。 如果这时有人从阿波罗尔塔仔细眺望,会看到两道人影从背光处逐渐奔来,阴森的宅邸张开血盆大口,好像正准备将他们吞噬。 这两人却没有害怕的意思。 他们就像是在田野上窜溜的野兔,完美地躲过了守夜人的追踪,在府邸最危险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正门。 “查尔斯·米尔沃顿真是一位孤僻的人。”齐禹感叹道。 她仰头望着高耸的铁栅栏,又平扫过冷清清的庄园,里头除了来回走动的猎犬和三三两两的仆从,没有别的生命气息。 “他不相信人类。”她又补充道。 “除了他的贴身仆人,没有人能够迈进府邸。除了他的管家,没有人能够进入他的书房和卧室。”福尔摩斯说,“但这给了我们非常的方便。” 齐禹还在想着这句话的意思,就见他一边说,一边用玻璃刀打开大门的锁,然后轻而急地喊了两声: “seileise!” “seileise!” (给我安静点!) 里头躁动不安的猎犬,就像是突然看到主人一样,安静地匍匐在地上。 “它只听得懂德语。” 福尔摩斯轻轻推开铁门,得意地对聪明的小姐说。 “从那位女仆嘴里套到的?”她挽住福尔摩斯的胳膊,浅笑着又揶揄。 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我刚才似乎忘记说一点,这位聪明的小姐记忆力还非常棒。” 齐禹啼笑皆非,也拍了拍侦探先生的手背,安抚道:“我是开玩笑的。” 正说着,一位巡夜人迎面走过,他们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在雾气笼罩的树林间穿梭。 因为换上了男装,齐禹不用担心裙摆被树枝挂到,速度也快了很多。很快,她就在福尔摩斯的带领下,就从墙边走到了这座阴森森的怪房子脚下。 虽然只有九点不到,这座宅邸已经没有什么灯火。 主卧室和书房都是黑漆漆的,显然查尔斯·米尔沃顿还在宴会上没有回来。正厅、餐厅和厨房也没有灯,只有两间仆人的卧室有些光线。 “我们从哪里进去?”齐禹压低了声音问道。 “跟我来。” 福尔摩斯绕过主卧室,找到了花房的位置。 “这里距离其他屋子最远,声音不容易传过去。” 说着,他拿出玻璃刀在门锁周围划了一圈,然后伸手进去,打开了锁。 齐禹正准备进去,却见侦探先生顿了三秒,眉头微皱,很显然是在纠结一些东西。 她安静地看着他。 又过了三秒,福尔摩斯才叹了口气,对着被破坏的门锁说:“说实话,这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原来这位绅士还在受礼节的困扰。 “先生。” 齐禹轻唤了声,握住他的手,向前走上一步,为了缩小距离用最轻的声音说话1。 “我们是去取用于非法目的的物品,对吧?” “是的。” “所以这在道义上就是正当的。” “正是。” “那你还担心什么呢,先生?” 她温和地笑了声,正想松开手,却发现她的手已经被歇洛克紧紧地反握住。 他牵着她,打开门,又关上,朝花房内走去。 “艾琳,我们从法律角度来说,已经成为了罪人了1。” 虽然说的话很重,但侦探先生的语气却非常轻松。 齐禹感觉到这位不太完美的绅士在正义面前,已经完全放下了道德的心结。她微微一笑,任由侦探先生牵着她穿过花房。 花房里的空气很温暖,四处都是异国花草的芳香。 歇洛克·福尔摩斯似乎有一只猎犬般的鼻子,能够嗅到避开灌木丛的安全路线。齐禹跟在他背后,有一种无法描述的安全感,就像这迎面扑来的花香一样。 不过很快,这花香就浓郁得让人无法呼吸——显然,查尔斯·米尔沃顿并不是一位花草爱好者。他收集的大片异国花草,估计只是为了填补自卑而空虚的内心。 她一边默默揣摩这位罪人的性格,一边感受着手掌心传来的,来自福尔摩斯先生的温度。 半分钟后,他们到达了花房的尽头。 歇洛克·福尔摩斯没有松手。他一只手轻轻推开了门,另外一只手紧紧地握住女士娇小柔软的掌心,蹑手蹑脚地穿过客厅和过道。 这种寂静夜空下模模糊糊的摸索,这种掌心相连感受到的彼此的心跳,让齐禹突然有一种,他们不是在为了正义犯罪,而是在校园中的小操场偷摸摸地约会…… 正想着,她听到了一阵“沙沙”的声音。 歇洛克·福尔摩斯顿住了脚步,下意识更加握紧了她的手。 齐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帘幕被缓缓掀起,橙黄色的光线从缝隙下溜了进来。 下一秒,一只高傲的波斯猫昂首慢步走过。 它抬头瞧了一眼两位陌生的访客,然后就像是食物链顶端的生物遇到草履虫一样,不屑地“喵”了声,昂首向客厅走去。 齐禹差点没有忍住笑,还好侦探先生用食指禁住了她的嘴唇。 福尔摩斯轻轻撩开窗帘,踮起脚向书房走去。她跟在他的后面,悄悄地打量着这一间书房。 米尔沃顿奢华的生活是展现在方方面面的:名家油画、雅典娜雕像、古董家具——书房内任意一两件东西放到外面拍卖,都足以让一个普通的家庭过上富足的生活。 这也说明,这位先生所敲诈勒索的金额,十几年间已经达到了一个非常大额的数字。 而这些敲诈勒索的关键信件,这些吞噬许多女士名声和幸福的恶龙,就放在歇洛克·福尔摩斯面前的绿色保险柜内。 侦探先生没有犹豫,冷静得像一位外科大夫做手术一样,直接开始撬保险箱的锁,把自己的安全和名誉交给了背后的女士。 齐禹也没有让这位先生失望,她踮着脚沿着书房走动,准确地定位了三个“逃生路线”。 第一种,原路返回,从正门出书房,通过客厅和过道,从花房出去。这一方案他们最熟悉,但一路上可能会遇到赶来的仆人。 第二种,直接从正对壁炉的落地门逃离,简单、直接,不过很容易被发现。 第三种,绕过帘幕,从米尔沃顿的卧室阳台爬下,然后从后花园逃离。这一路线最为复杂,因为他们需要从挑高的阳台爬下,但线路最为隐秘。 三种方案,各有各的优劣。 她正在琢磨着什么情况下该选择哪一种线路,便突然听到福尔摩斯轻轻“哈”了一声。 “找到了,这几封信件!” 齐禹赶紧踮着脚跑了过去。 这几秒间,歇洛克·福尔摩斯快速将其他一大摞信件原封不动地放回了保险箱,然后对着壁炉的火光打开了涉及波西米亚国王的四封信。 她安静地坐在了侦探先生的旁边,额头贴着他的左肩,看着他瘦削修长的手指熟练地拆开信封。 他最先翻开的,竟然是一封和丑闻无关的信件——看留名,似乎是与米尔沃顿交易的仆人写的。 “果然如此!”福尔摩斯轻声叫道。 “艾德勒小姐,你能从中看出什么吗?扫一眼就行,我们没有太多时间。” 因为壁炉的火并不旺盛,为了看清楚字迹,他们靠得特别近。 歇洛克·福尔摩斯说这话的时候,嘴唇几乎贴着齐禹的耳朵。温热的空气在他的嘴唇和她的耳垂间对流,一下染红了女士的耳根。 即使耳朵痒痒的,齐禹还不得不保持镇静,心无杂念地观察着这封信。 “这是位德国人写的。” 这是她下的第一个结论,因为根据遣词造句来看,只有德国人会乱用动词2。 “写信的人恐怕是位间谍。” 这是她下的第二个结论。因为—— 还没有等她解释,她的耳朵一动,听到了从落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 有人! 幸好窗户紧闭,室内无风,门前的帘幕不会飘动。 外面的人看不到里头的“小偷”,而里头的小偷则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门外有一胖一瘦的两位男士,正快步朝着书房走来…… 21、伦敦之光(20) 查尔斯·米尔沃顿非常容易辨别。 他那双躲在镜框后面的毒蛇一般的眼睛,从几十米外就可以感受到其中闪烁的锐利的寒光。 他是较胖的那位。当然,较瘦的那位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善茬。 两位正义的夜行者只有不到十秒的时间反应—— 意识到这点后,齐禹先指了指信件,又指向火炉。言下之意,就是问要不要趁最后的机会,将这危害国王和玛丽女士的信件烧掉。 歇洛克·福尔摩斯摇了摇头,快速将信收拢好,放在保险箱原位,然后握住齐禹的手,几个箭步跑到了窗帘后面。 借着微弱的灯光,齐禹观察了周围的环境:窗帘后面就是卧室,卧室只有阳台这一个出口——看来,第三条最困难的方案,是他们唯一的选择了。 她的脑袋在转动,她的身体也在努力调整着位置。 她和福尔摩斯刚刚站定,就听到落地玻璃门被打开和关起的声音。 米尔沃顿关门的力气很大,“砰”的一声差点将玻璃震碎。显然,他的情绪已经到了爆发的零界点。 接着,齐禹又听到两道沉重的脚步声和低声暗骂的话语。然后是一道“咔哒”,他们眼前一亮,电灯被打开了。 再然后,一道呛人的雪茄烟味扑鼻而来。 齐禹微微皱了皱眉头。下一秒,她就感觉到歇洛克·福尔摩斯瘦削的手附上了她的鼻口,刺鼻的雪茄味瞬间被侦探先生温润的体香夹杂着清淡的烟草味掩盖。 此时,福尔摩斯先生高瘦的身躯已经完全从后面覆盖住她。 齐禹被侦探先生特有的气息包围。在这尤为紧张,一不小心就要丧失声誉的情境中,她竟然想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为什么她讨厌全世界的烟草,却唯独对福尔摩斯先生身上味道的情有独钟呢? …… 通向卧室的帘幕缝隙间,一双灰色锐利的眼睛,正炯炯有神地观察着书房的两位来者;一双棕色迷离的眼睛,却不知道在看向哪里。 好在,书房的谈话很快唤醒了这双棕色眼睛的主人: 齐禹恍然一怔,冷静下来,焦距重新锁定在查尔斯·米尔沃顿身上。 米尔沃顿脱掉外衣,放在椅背上,然后坐上了面对壁炉的那一张椅子。那双毒蛇一般的眼睛诙谐而冷漠地打量着坐在对面的人。 对面的那双眼睛也毫不示弱,恶魔般地在暗淡的光线下喷火。 “米尔沃顿先生,”他先开了口,“我想我们之前已经达成协议——冯·奥姆斯坦国王陛下的信件价值十万英镑。” 他这话一说,齐禹就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福尔摩斯,她又用眼神指了指说话的人,言下之意就是: ——口音中有很浓的德语腔,又提到了波西米亚的国王。显然,面前这位来客很有可能就是偷信的德国间谍。 歇洛克·福尔摩斯微微点头。 齐禹继续透过帘幕的缝隙观望下去。 “冯·伯克先生。我想我们也交流过,在适当的情况下,我有权利降低金额。”米尔沃顿板着脸说。 “我记得你从未有过这样的妥协。” “确实很少。但这是我自己的事儿。”米尔沃顿说,“在严密调查之后,我同意了奥姆斯坦国王陛下的请求——他将用五万英镑和我交换信件,因为这是他目前财产情况所能担负的上限。” “如果我说我不同意降低呢?” “我会依然坚持。” “既然你非要这样做,”那位德国佬轻哼一声,用手杖敲了敲地面,“那么我也坚持在事成之后得到属于我的五万英镑。” “你在开玩笑吗?冯·伯克先生!” 德国佬冷笑一声:“开玩笑?不。我们之前就达成一致的。” 他从口袋里拿出两人都画押的纸条,念道:“……事成之后,查尔斯·米尔沃顿得五万英镑,冯·伯克得五万英镑。” “那也是五五分,先生。”米尔沃顿强调。 “可是我们的协议上从来都没有说过这样的内容呀,米尔沃顿先生。我们只讨论了十万英镑的分法,我分得五万,你分得五万。现在既然你要放弃属于你的一部分,我有什么可说的呢?” “你这是在耍赖,冯·伯克先生!” “我只是按照协议说话而已。” 德国佬这句话一出,米尔沃顿便感受到他话中不容商讨的意思。 于是,他没有说话,只昂起头,冰冷的眼神中露出不屑的神情。熟悉毒蛇的朋友都清楚,这是它被激怒了的表现。 “两万五千英镑,这是上限。” 米尔沃顿说出了最后条件,然后起身,走向那道落地门,不容分说地赶客。 德国佬也毫不示弱。他昂首走到门前,停顿了一秒,警告道:“既然米尔沃顿先生不遵守承诺,那么我会派人来取走信件的。” “你真的这么自信?”米尔沃顿咧开嘴笑道,“当然,如果你的人有这个能力,请便。” 他用比毒蛇还恶狠的眼神目送冯·伯克的离开。 此时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经变得沉重,“客人”被淋得全身湿透。米尔沃顿却在暗笑:他可不希望这雨停歇,他恨不得一道雷从乌云处劈下来,直接将那位可恶的德国佬打死才好呢。 * 淅淅沥沥的小雨本身是行踪的隐匿器,但当它的声势逐渐变大,弄湿了泥土,就会非常明显地暴露走向。 因此,在米尔沃顿和冯·伯克谈话快结束的时候,躲在窗帘后面的先生和女士不得不动了身。 “跟着我。” 歇洛克·福尔摩斯非常熟练地握住齐禹的手,拉着她快步冲向卧室,打开窗户,从阳台翻下去。 天空中乌云密布,能见度很低。福尔摩斯却敏捷地找到了最隐秘的线路,躲过了所有的积水,从这棵树跑向那棵。 齐禹远远地看着宅邸的仆人闻声寻来,却像是盲人摸象一样,只能听到远处传来逃跑的声音,见不到正在奔走的二人。 仆人们点起了灯,但只将视线范围向外挪了几尺。 齐禹又看到米尔沃顿从书房走出来,管家朝他汇报卧室发现的脚印。他愤怒地跺了跺脚,然后似乎喊了句:“把猎犬放出来!” 接着,她很快听到了左右两方传来的嚎叫。 福尔摩斯再次加快了速度。 “再快点,走这边!”他直接拽住了齐禹的手腕。 在猎犬的追逐下,他们从府邸一路摸到了后花园。 这里原本种植着大片大片的玫瑰,三月中旬还没有开花,只有荆棘的灌木丛。看上去荒凉而狂野,就像是在暴雨中狂奔的侦探先生一样。 齐禹在玫瑰花丛入口停顿了三秒,小喘了口气。 “真是一次有趣的经历,先生。” “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大冒险家。” 说完这话,他们相视一笑,又重新奔走起来。 侦探先生对这里非常熟悉,左拐右拐再左拐,很快就将花园那头吵吵闹闹的人们甩在身后。 然而,猎犬还紧随在身后,左后两侧又新增了快速跑来的守门人。他们所面对的危险丝毫没有解除。 绅士和小姐在玫瑰丛中弯弯绕绕地跑了一分钟,终于到了最尽头,这里是一堵六英尺高的围墙。 眼见右侧的提灯越来越亮,福尔摩斯没有犹豫,拦腰抱起了齐禹,把她往上一举。 “踩着我的肩膀,剩下的够得到吗?” “没有问题。” 齐禹没有纠结淑女礼仪,三下五除二踏在了福尔摩斯先生瘦削却硬朗的肩上。 福尔摩斯见她稳住身体后,瞧着右侧的守门人越来越近,低声喊道“稳住”,然后撤走了身子,一个跳跃,爬上围墙,翻到了另外一边。 他展开双臂,示意齐禹直接往下跳。 守门人此时正好赶到,他也一跃,抱住了齐禹的脚踝。 齐禹没有犹豫,向后重重地踢了一脚,然后用力一翻,重心朝下——倒在了歇洛克·福尔摩斯的怀里。 受重力和冲击力作用,他们一上一下扑在了树丛中,连滚了三圈,才以一种非常暧昧的姿势停下。 齐禹被福尔摩斯瘦削的身体压在草地上,从头到脚都是他的温度,抬眸只见他灰色的眼睛仿佛被乌云遮住的星辰,而闭上眼睛便感觉到先生清香的烟草气息,无孔不入。 从压下到起身的这一秒,时间都放慢了脚步。 被福尔摩斯扶起来,稳定地站在草地上后,齐禹才发现自己的左脚是光秃秃的,刚才在挣脱守门人的时候,橡胶鞋被他给扒了下来。 “怎么样,可以走吗?”福尔摩斯也发现了这一问题,用眼神询问着。 “我可以的。” 意识到当下的状况后,齐禹果断地将另外一只鞋也脱掉,拉过福尔摩斯的手,赤脚奔波起来。 守门人就在后面不远——或许就在翻着墙,他们一秒钟都不能耽搁。 冰冷的雨淅淅沥沥地打在罕姆斯德区的荒野上,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他们在荒野奔跑的轻快而有节奏的脚步声,好像是天使在地狱奏起的乐章一样。 “跑累了就告诉我,艾琳。” “我还能跑一里呢。” “不要勉强。” “当然没有。” 齐禹喘着气,又问道:“那假如我说累呢,先生,你有什么打算?停下来休息是不可能的——” “当然是直接背着你跑。”福尔摩斯停顿了一下,侧过头看向与他一起狂奔的小姐,“难道你没有认真读过华生描写我的篇章吗?我很擅长棍棒、拳击和剑术……体力好的不得了。” “哈哈……”雨滴迎面打在脸上,齐禹还是忍不住尽情地笑了。 她也大声地反问道:“先生,难道你没有了解过歌唱家这样的职业吗?为了一场完美的表演,她们所需要付出的体力不比运动员差呀。” 侦探先生挑了挑眉,没有说话,但握住齐禹的手更加紧了些。 “这样的速度呢?” “完全没有问题。” 他们大概跑了一英里,身后已经完全没有动静。 福尔摩斯停住脚步趴在地上仔细地听了一会儿,再次确定了他们的安全。 两位落汤鸡同时松了口气,又相视一笑。 “先生。” 齐禹还在喘气,她一手握着腰部,一手搭在福尔摩斯的肩膀上,看着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眼睛,揶揄道: “我们累得要命,此行却似乎没有什么收获呀?” “我们——” “不算情报,因为在没有合理利用之前,它暂时没有价值。” “间谍——” “不算那位德国佬,因为我们还没有确定他的身份。” 歇洛克·福尔摩斯停住了想要反驳的意愿。他看着齐禹晶亮的仿佛棕色宝石般的眼睛里,闪烁的戏谑和玩趣,瞬间便了解了这位女士意图逗他的想法。 “好像是没有。”他说。 “那么侦探先生承认自己行动失误了?”齐禹得意地问道。 这时候暴雨已经停歇,害羞的月亮悄悄从乌云中探出头,洒下皎洁的月光,净化着这片恶魔染指的荒凉土地。 齐禹见月光洒在歇洛克·福尔摩斯瘦削、苍白的脸庞,看着寒风吹过他湿透、杂乱的头发,感觉心被轻轻地捏了一下,有些疼。 她正准备再开一句玩笑,就放过这位让人心疼的侦探,却见福尔摩斯伸手从内侧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在半明半暗的月光下,福尔摩斯摊开掌心—— 是一朵盛开的红玫瑰。 花瓣上淋着点点露珠,晶莹剔透,一看就不是暴雨的手笔,而是花房内水壶精心呵护的痕迹。 “如果只有实体才能算收获,这是我唯一获得的物品了。” “你……”她张了张口,却软得不知道说什么。 最后,只感叹了一句:“太漂亮了。” “献给你,聪明而勇敢的小姐。” 齐禹眨了眨眼,眼底是氤氲的雾气。 歇洛克·福尔摩斯没有等她接过,就轻轻地将玫瑰花插在了她的发际。然后不由分说,拦腰将她抱起,从容地行走在着宽阔的罕姆斯德荒地上。 “福尔摩斯先生……我……我可以自己走的。” “我当然知道,勇敢的小姐。”福尔摩斯勾了勾嘴角。 “但是,难道你不想给追查我们的人加一点难度吗?” 22、伦敦之光(21) 第二天清晨,齐禹毫无意外地在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床上醒来。 在昨天晚上不同寻常的冒险后,她在他们乘坐的第三辆马车上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她感觉马车停在了贝克街221b,自己被福尔摩斯轻轻地抱起。 和两日前发生的一模一样,哈德森太太在门口惊呼问这两位落汤鸡是怎么了,福尔摩斯一言不语,只用动作打断了她的话,抱着她快步向二楼走去。没有犹豫,穿过起居室,将熟睡的女士放在了自己的床上。 一回生,二回熟。 齐禹已经完全适应了福尔摩斯先生的卧室,而福尔摩斯也完全熟悉了华生的床。 只不过,这一回当她梳妆完毕,回到床边闻到上面荒野、雨点和一丝玫瑰花的味道时,还是没有忍住叹了口气。 ——她已经完完全全用气味占据了侦探先生的领地了。 齐禹在门口顿了一秒,整理了一番头发和衣物,然后走向了起居室。 “艾德勒小姐!” 华生惊讶地从扶手椅上坐起,看着这位美丽的邻居从歇洛克·福尔摩斯的房间走出。他抑制住自己想要去自己房间打探一番的欲望,戏笑着看向他的朋友。 “落难的小姐,福尔摩斯?” 歇洛克·福尔摩斯的脸上泛起了一道红晕。 华生跨过接客区走向齐禹,殷切地握住她的手:“艾德勒小姐,我可真得感谢你拯救了我的这位朋友!他脑袋一觉得无聊,就会有很大的破坏力——对自己和对周围的环境都是这样。” 齐禹意味深长地瞧了福尔摩斯一眼。 “不过,似乎有了小姐你,他最近安稳了不少。以前我想要在去诊所的路上探望他,可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呢。” 安稳? 侦探先生可和这个词无缘。 齐禹走到临街的窗边,看见一辆有苏格兰场标志的马车急停在楼下,雷斯垂德警探从里头探出身子,小跑着到了二楼。 与此同时,歇洛克·福尔摩斯背着华生朝她眨了眨眼,然后走向门口。 “早上好,福尔摩斯先生!”雷斯垂德警探气喘吁吁道,“现在忙吗?……华生医生、艾德勒小姐,你们也在。” “你又遇到新的案件了?”福尔摩斯看着警探手中拿着的一双棕色橡胶鞋,面不改色地问。 “一个非常奇特的案件。”雷斯垂德吸了口气,说道: “昨晚罕姆斯德区发生了一起抢劫。老实说,警方监视米尔沃顿先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他既没有犯法,又没有切实的证据,所以我们暂时没有办法抓他——这先暂且不谈。” 歇洛克·福尔摩斯挑了挑眉毛。 雷斯垂德继续说:“但这起抢劫案是真的非常奇特。” “奇特?” “是的。据证人说,凶手有两个人,其中一位差一点被抓住。他们翻过墙,在荒地里逃了很久——但非常奇特的是,这四道脚印在距离阿波罗尔塔一英里的时候,突然消失了一半。紧接着,又过了一英里,剩下的两道脚印也消失了。取代它们的是三道通向不同方向的马车痕迹1。” “福尔摩斯先生,你怎么看?” “这两位凶手可真有情趣。”福尔摩斯评论道。 雷斯垂德:“……” 齐禹悠悠地看了眼这位夸她“有情趣”的先生,问道:“雷斯垂德警官,请问你手上拿着的是证物吗?” “是的,艾德勒小姐。守门人没有抓住其中较矮的男士,但留下了他的一只鞋。” 福尔摩斯从雷斯垂德手中接过橡胶鞋,装模做样地打量了两秒。 “凶手和艾德勒小姐差不多高,身材较瘦。”他说,“有另外一位凶手的信息吗?” “两位凶手都带着眼罩和面具,守门人只大致看清楚了他们的模样。另外一位凶手较高,大约有六英尺多。身材瘦削,但健壮有力。下巴宽大突出,鼻子被面具遮住看不太清,但应该非常挺拔。” “这太含糊了。”齐禹说,“这简直就是在描述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1!” 雷斯垂德无奈,也打趣道:“你这么一说确实有点像。但昨晚天气差得很,守门人很难看清楚凶手的模样。” “真是太不幸了。”齐禹恰到好处地演出了那种遗憾。 “米尔沃顿宅邸里有丢东西吗?”福尔摩斯含笑看了她一眼,继续问道。 “很奇怪,并没有。” “那非常抱歉,我恐怕帮不上你什么忙了。”福尔摩斯说,“你也了解米尔沃顿这个坏家伙。对于这样的危险分子来说,一定范围内的私人报复是正当的。况且,他并没有丢什么东西。好了,雷斯垂德,你尽管去调查,但我已经打定主意不管这事儿1。” 说完,他走向了门口,在雷斯垂德背后给齐禹使了个眼色。 警探盯着手中的橡胶鞋,有些泄气地点了点头。 齐禹会意,也拿起帽子和披肩走到门口,打趣道:“我倒是建议,尊敬的雷斯垂德警官。你可以请人拿着这只鞋挨家挨户去询问,看谁完全适合这只橡胶鞋,就一定是凶手——” ——就像用舞鞋寻找灰姑娘的王子一样,海底捞针。 “艾德勒小姐,您就不要嘲笑我啦。”雷斯垂德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叹了口气,点了点帽子致意,“福尔摩斯先生,祝您行程顺利。我再去想想,该如何解决这件案子……” “如果你有空,我推荐你晚上六点的时候,带着你的手下们去卡尔顿高尔夫球俱乐部。如果还有空余的时间,你可以查一查冯·伯克这位德国人。” 听到歇洛克·福尔摩斯临行前的建议,雷斯垂德警官愣了三秒。虽然他觉得去高尔夫球俱乐部是一件非常唐突的事情,但他更无法忽视侦探先生的金玉良言。 雷斯垂德又叹了口气,和在原地心事重重的华生道了再见,就迅速返回自己的马车。 华生站在窗边,望着苏格兰场的马车渐行渐远,潜意识里觉得他们错过了一个再明显不过的真相。 果然—— 当他循着第六感,来到自己房间的时候,他看到床上没有一点睡过的痕迹。 起居室内温度很高,是连夜燃烧壁炉的迹象。他走向壁炉,仔细观察,发现了里头烧焦的橡胶鞋的残渣,是棕色的。 他又翻了翻鞋柜。最下面一层的最里面,赫然是另外一双黑色的橡胶鞋。他摸了摸鞋外和鞋内——鞋外有荒野泥土的味道,鞋内非常潮湿,雨淋了大半天,显然是一时半会干不了的。 昨晚的两位“盗窃未遂案”的小偷,一位有着艾德勒小姐的身高,一位有着福尔摩斯的外形。 华生:“……” 他刚才说什么来着—— 歇洛克·福尔摩斯最近安稳了不少? 呸,呸呸。 * 福尔摩斯先生和齐禹小姐前后跨上马车后,纷纷尽情地大笑起来。 “福尔摩斯先生,您先是盗窃未遂,又欺瞒帝国的警探,这是罪上加罪啊!” “艾德勒小姐,我拒绝接受你的指控。” “你故意耍了雷斯垂德。” “无意,这个词更加适合一些。” “你偷了东西,先生。” “可阿波罗尔塔什么都没有丢失——” “一枝玫瑰。”齐禹注视着歇洛克·福尔摩斯深邃的灰眼睛,悠悠地说道。 福尔摩斯看着面前小姐那双闪烁的狡黠的眼睛,轻笑道: “我承认这个罪行。但老实说,我只不过把它移到了最适合的位置而已。正义的小姐,难道你真的要违心向雷斯垂德指控我这一点吗?” “我倒不会。” 齐禹也浅浅地笑了,她闭上眼睛向福尔摩斯先生身旁凑了凑。 这一举动让这位冷静的侦探身体瞬间僵硬了。他万能的头脑就像是冻住了一般,揣测不出女士的用意。他灵巧的手悬浮在空中,变得无比的笨拙。 幸好,在一万种推测和排除法就要挤坏他脑袋的时候,齐禹又缩了回去,睁开眼睛,狡黠地笑了笑。 “但我想指控你另外一项罪名。” “我洗耳恭听。” “你身上有香水的味道。” 她的头又凑近了一些。 “让我再闻闻。” 她睁开眼。 “唔——我敢说这是一种非常名贵的香水,暗示着主人高贵的地位。” “我说,福尔摩斯先生,你卓越的表演力和亢奋的精神或许能骗得过华生,但请不要小瞧一位女士的直觉。让我想想——” 歇洛克·福尔摩斯正想要向这位聪明的小姐解释,却被她修长的食指封住了嘴唇。 “你听我说,先生。” “首先,那位德国人冯·伯克是位间谍。面对米尔沃顿降低勒索金额的要求,他不愿意妥协,原因不是他嫌金额少,而是他原先就没有敲诈成功的打算。” 说到这里,齐禹顿了顿,询问着看向了侦探先生。 如果有旁人在这,一定会被她前言不搭后语的问话弄得一头雾水。 香水的味道和德国间谍有什么关系? 但是,歇洛克·福尔摩斯不是别的人。仅仅几天的时间,他就和这位女士心意相通了——当然,诚实地说,这也是他自己也从没有预料过的事情。 福尔摩斯瞧着她晶亮的棕色眼睛,笑意从唇边蔓延到了眼底。 “不错。”他说,“冯·伯克实际上没有一点敲诈的打算。” 他说着,用手杖敲了敲马车的下车箱,示意女士继续说下去。 “我的问题是,”齐禹对着侦探先生赞许的目光,继续说道,“既然他不想要钱财,为什么要借米尔沃顿之手勒索冯·奥姆斯坦殿下?” “战争。”她自己回答道。 “他明面上用‘勒索’作为借口,暗地里却希望勒索失败,信件内容流传出去。这样,无论是波西米亚国王和斯堪的纳维亚公主的婚约,还是玛丽女士和奥匈帝国斐迪南大公的婚约,都会受到影响。婚约解除还是小事,让英国和欧洲大陆关系僵持,才是他的最终目的。” “想清楚这点后,我就能理解,先生你当时为什么不让我毁掉那些信件——因为,它可以作为判定米尔沃顿叛国罪的依据。” 齐禹像是嗅到线索的猎犬一样,越说越兴奋。 23、伦敦之光(22) 马车辘辘,沿着牛津街向伦敦歌剧院驶去。车外行人匆匆,而车内的两人已经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境界。 陈述完一系列推理后,齐禹总结道: “第一,冯·伯克是德国的间谍,意图用信件挑拨英国与欧洲大陆的关系。” “第二,米尔沃顿应该没有料到这一点,但这不影响他被认为与冯·伯克同谋。依据这一点,苏格兰场的警察们可以判定他为叛国罪。” “这两点结合起来看,解决波西米亚国王的桃色新闻事件倒不重要,我们的关键任务是阻止德国佬间谍的阴谋。” 说到这里,齐禹顿了顿,认真地注视着福尔摩斯先生深邃的灰眼睛。 “显然,”她接着说,“先生你已经在干这件事情了。” “你的衣服和帽子都换过新的,没有昨天在罕姆斯德区的泥土味和雨水味。你回来后也洗过澡——大概是为了去除伪装的痕迹。但女士香水的味道哪是那么容易去掉的?尤其这位高贵的女士喜欢用后味浓重的香水。福尔摩斯先生,你昨晚一夜都呆在这起勒索案的另外一位潜在受害者,伊万·海伦娜·玛丽女士的家里吧?” 齐禹又顿了一下,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一脸戏谑地看向侦探先生。 “让我想想,你这回是扮成了什么角色呢?” 她说着,装模做样地上下打量起歇洛克·福尔摩斯,从他的头顶看到了脚下。 当她目光划过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时,她的神情中不禁流露出一丝丝的不忍和心疼,这在人类世界里是非常珍贵的情感。 而当她见到他下额和手腕处的红印,她又没有忍住笑了出来——她敢说,这在侦探先生伪装历史里,绝对称得上“忍辱负重”了。 齐禹又笑了一阵,才说道: “先生,我没有想到,你竟然扮成了玛丽女士的女仆!” 歇洛克·福尔摩斯脸上露出了赞许和尴尬两种相差甚远的情绪。 “我的天,福尔摩斯先生!我想,伪装成一位年轻的女仆一定不容易吧——你需要将你男士的特征掩盖,隐匿你的身高,改变你的嗓音——还有服装,不合身的女仆装,你一定难过了一整个晚上。” 齐禹眼中的笑意丰盛得眼眶装不下,她想象着歇洛克·福尔摩斯穿着娇小女仆装的样子,捂着肚子,眼泪水止不住地往眼角外溢。 “让我再想想,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这应该涉及到冯·伯克怎么获得玛丽女士的信件了。” “他不太可能自己去偷,因为不是每个人都有我们侦探先生的头脑、智慧和体力的。所以,大概率他是忽悠了某位天真的姑娘——玛丽女士的某位女仆——让她陷入了自认为的爱情中,从而帮助他干偷信这件傻事。” 说到这里,齐禹不自觉地停住了,因为福尔摩斯先生也差点做类似的事情。 她那双天生带有审判意蕴的眼睛让歇洛克·福尔摩斯有些不自在。幸好,她很快跳过这个话题,继续说了下去。 “先生你想要从女仆嘴中套相关的信息,只能装扮成同样身份的女仆,融入她们的群体中。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一位年轻的八卦的女仆!老实说我实在想象不出来。我的分析没有错误吧?” 看着女士眼中的笑意,歇洛克·福尔摩斯有些郁闷地点了点头。 “这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他为自己辩解道,“我曾经在跟踪一位危险的罪犯时,也装扮成一位老夫人过。” “这不一样的,先生!这不一样。”齐禹含笑着说,“我是说,这太可惜了。要是当时我在场,一定会用照相机拍下来,装裱进上等的相框,挂在我的卧室里。” 福尔摩斯:“……” 在心仪的女士面前丢脸,可不是一件得意的事情,尽管这是他引以为豪的职业。 歇洛克·福尔摩斯露出了一种极为罕见,甚至从未出现在他脸上的表情。他有些不知所措,张口结舌。 幸好,体贴的女士在他就要把头转向窗外,转移注意力的时候,悄悄转移了话题。 “言归正传,先生。你在玛丽女士家里获得了什么消息呢?” 谈到与案件有关的事情,侦探先生冷静、智慧的头脑立刻就位。他清了清喉咙,说道: “冯·伯克,非常了不起的特工,德国皇帝麾下为数不多的人才。一年前被派往英国执行任务,同伴是冯·赫林男爵。凭着运动家的打扮,获得了许多上层英国人的信任。不得不提的是,他去年还替英国在奥运会上获得单人四马车赛的金牌呢1。” 齐禹若有所思。 她安静地思考了一分钟,才问道:“所以你让雷斯垂德晚上六点去卡尔顿高尔夫球俱乐部,是为了瓮中捉鳖?” “是的。” “一次捉两人?” “没错。”福尔摩斯赞许地点了点头。 “那么,你用什么借口将米尔沃顿也约出来呢?” 她刚刚问完这句话,马车就徐徐在剧院门口停下。虽然车夫小约翰是个值得信任的伙计,但在人流量庞大的泰晤士河边上,难免隔空有耳。 所以,福尔摩斯停止了回答。 他从马车的左侧走下,让女士挽着他的胳膊,一同向剧院走去。从下马车到化妆室的路上,他们都没有再讨论这件事情。 到了化妆室后,时间和地点就更不准许他们交流了。 齐禹将今日需要的服装和道具都收拾好后,见侦探先生顶着一副困容站在门口的样子,心底一揪,有点疼。 “福尔摩斯先生。”她问,“你今日有其他事情吗?” “晚上你愿意陪我吗?”他反问。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侦探先生盯着女士真诚的眼神,开心地“哈”了声,然后说道:“那么除了为了结案件储备能量,我只想安静地欣赏艺术。” “艺术?” “你的演出。” 齐禹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福尔摩斯暗戳戳撩人的样子,简直就是在她的心弦上挠痒,在她的头脑里撒蜜,在她耳边吹暖风——最关键的是,他还一点都不自知。 谁受得了? 他不知道他无意间吐出情话的样子,是有多么迷人…… 齐禹耳根微红,不过她还是说:“我倒是建议你睡一觉。剧院里有不少休息室,我可以请波特先生专门为你开一间房间——” “不用。” 歇洛克·福尔摩斯立刻打断了她的话,他一个箭步半坐在了化妆室中间的长沙发上,望着女士说道: “你允许我在这儿躺一会儿吗?我昨天晚上确实累坏了。” 侦探先生冷静机敏的灰眼睛中,竟然流露出一丝一闪即逝的恳求,就像一只傲娇而粘人的小狗一样。 齐禹知道他的意思,但还是不忍心让他的休息受到影响。 她张了张口,有些犹豫:“你需要好好休息,先生。等会儿珍妮就会来,我怕她和我说话会吵到你。我还是找波特先生开一间休息室给你吧?” 谁知,福尔摩斯淡笑了一声,回答道:“从我创建全世界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咨询侦探这一职业的第一年起,我睡过马棚、茅草地、荒野、摇曳的帆船、大海的中央、沙漠的核心处。没有什么地方不能睡觉的。实话说,艾德勒小姐,这里比我睡过的绝大多数地方都舒服呢。” 侦探先生说前半句的时候语气非常得意和诚恳,但齐禹听着却觉得心酸。 她又纠结了三秒钟,才叹了口气。 “睡吧。”她说,“好梦,福尔摩斯先生。” 侦探先生轻轻地勾了勾嘴角。 她看着他缓缓躺下去,闭上劳累的眼睛,安静的入睡,浅浅呼吸的样子,突然间有一种情绪涌上心头。 虽然他嘴上总是讥讽苏格兰场的警察,也常常会抱怨人们总把无聊的案子交给他,但他从心底是热爱这座城市的。 福尔摩斯先生表面淡漠冷血,内心深处却是热情的、昂扬的。他就算是睡觉的时候,也在为伦敦的和平烦恼。 瞧他那微微皱着的眉头,什么时候能够舒展开呢? 她想要用纤长的手指、用柔软的嘴唇去抚平。但最终,这样的愿望还是化作一道叹息,幽幽地在这静默的化妆室散开。 齐禹在柜子里拿了一张厚毯子,轻轻地盖在了歇洛克·福尔摩斯的身上,细致地、温柔地将边角压在他的身下。她刚刚收手准备转身,却感觉到手臂被一道力量拉住。 她低头,发现福尔摩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 他在用那双勾人心魂的灰眼睛望着她,其中似乎有点点狡黠和振奋。 “艾德勒小姐,你中午有休息时间吗?” “有的。大约一个小时。” “那足够了。”福尔摩斯松开手,又重新闭上了眼睛,“如果方便,请务必到这里,我想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说着,他好像很怕齐禹拒绝,又加了一句:“就在这剧院里,不会耽搁多少时间。” 说完这句话,福尔摩斯好像立刻入睡了一样,丝毫动静都没有。 ——是她的错觉吗? 她总觉得歇洛克·福尔摩斯那句“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话里不仅有话,还暗含着一种汹涌的情绪? 齐禹的手僵在了空中。即使过了将近一分钟,她似乎还能感觉到手腕处残留的温度。 直到珍妮推门唤她,她才缓过神来。 * 这句话罕见地让她整个上午思绪都无法安宁。 邻近中午,最后一幕的排练刚刚结束,齐禹就匆匆下了台,和波特先生道了歉,脱离演员群众,小跑去化妆室。 歇洛克·福尔摩斯就站在化妆室的门口,目不转睛第看着她小跑向他。 “福尔摩斯先生!”齐禹轻轻喘气,“现在可以告诉我是什么事情了吧?” 福尔摩斯神秘地笑了笑,还没有等齐禹反应过来,就拉住了她的手。 “跟我来。” 他拉着她向楼梯口走去。 伦敦歌剧院建筑设计得非常精细,外观高耸,内部复杂。里面弯弯绕绕的,几乎所有的柱子和墙壁都长得一模一样,齐禹跟在福尔摩斯后面小跑,仿佛置身于一座庞大的森林迷宫。 而福尔摩斯就像是拿着迷宫地图在走,熟练地穿过一个又一个暗门。 她不知道他们具体在往哪儿走,只知道他们在不断地上台阶,在往高处走。 在她微微有些喘气的时候,他们终于在一道门前停下了脚步。 福尔摩斯动作轻缓地推开了这道铁木门,后面竟然是一条通向歌剧院的圆屋顶的路。 这条路很窄,他们肩挨着肩,并排朝光线溢出的地方走去。 渐渐地,眼前的景色逐渐清晰,齐禹用手遮住顶头的太阳,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此时正值中午,三月的阳光照耀在天际,整个伦敦就像是被金匠认真雕琢的工艺品。鳞次栉比的建筑在迷雾的遮掩下,朦朦胧胧的,仿佛是一座带着金色面纱的雅典娜女神雕像。 “先生,你怎么知道这块场地的……简直是太美了!” “伦敦还没有我不熟悉的地方。”福尔摩斯轻笑。 他绅士地让齐禹挽住他的胳膊,带着她在屋顶漫步,最后停在了距离栏杆最近的位置。 他们站在那里,伦敦仿佛就在脚下2。 “福尔摩斯先生?”齐禹震撼于眼前的景色,却对于这位先生的目的表示不解。 歇洛克·福尔摩斯并没有解释。他邀请齐禹和他一起坐在屋檐上,俯瞰这座城市。 他们的肩膀很自然地靠在了一起。 “还记得那个地铁站吗?”福尔摩斯终于开了口,他指向了正前方。 “奥尔德斯盖特。”齐禹说,“我们前天才在那里听过一场音乐会。” “是的。在那里,我办过最奇特的一个案子。一群想要抢银行的家伙,借用红发会的理由,将萨克斯·科伯格广场一家店的老板支走。然后,他们用十四天的时间,从老板店下挖了一条通向银行钱库的地道。” 福尔摩斯娓娓讲述着他侦破的案件,齐禹听了不免惊讶得哈哈大笑。 “先生,这也行?” “这是百分之百真实的案件。” 齐禹长叹一口气,感慨道:“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不需要谈到世界,光是我们脚下这片土地——伦敦——就有很多有趣的事情。”福尔摩斯笑了笑,又指向左方,“你看到那里了吗?” 齐禹微微侧过头。 “布里克斯顿路,劳里斯顿花园。血字的研究,一场令人伤感的谋杀案。这是我和华生医生一起合作办的第一起案子,案件背后的动机牵扯到了遥远的美国犹他州。” 福尔摩斯又往上指了点。 “朗格汉旅馆。四签名,这是场争夺财产的惨案——当然,最终这一大盒财宝随着激流沉在了河底。不过,幸运的是,在这个案子中,华生遇到了他现在的妻子,曾经的玛丽·摩斯坦小姐。” “黄金酒馆,歪嘴汉子一案。你去过这里的,艾德勒小姐。在这场案件中,一位焦虑的妻子以为她的丈夫被拐走了,却没有想到他不过是在行乞。” 歇洛克·福尔摩斯手指又微微动了些,他将他在伦敦办过的所有案件,一一向齐禹叙述着。 “还有这里……银色白额马。” “……单身贵族案。” “希腊议员。我哥哥难得出动的案子——哦对,还没有向你介绍麦考夫·福尔摩斯。” …… 这些故事听起来非常的热血,非常的传奇。 最开始的时候,齐禹跟着福尔摩斯的思路听得津津有味,但渐渐地,她的注意力就慢慢从案件本身分离,更加关注起了侦探先生在其中的动向。 她感觉,与其说歇洛克·福尔摩斯在向她陈述案件,不如说他是在向她缓缓地展示他的人生。 她沉浸在其中,与歇洛克·福尔摩斯一起成长。 红发会、血字的研究、四签名、身份案、歪嘴汉子案、蓝宝石案、银色白额马、希腊议员…… 渐渐地,她脑海里已经逐步形成了一幅独立的动画。而就在这副动画接近完善的时候,福尔摩斯先生停止了叙述。 “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伦敦那些高级犯罪活动。”他说,“近些年来,我总感觉到那些犯罪分子背后有一股势力3。我办的很多案件——伪造案、抢劫案、凶杀案——实际上都在于这股势力作对。” “可能最初我带来的‘破坏’并不起眼,但侦破上百起案件的影响,却让它很恼火。这几年来,就像我在不断地想要除掉这股势力一样,它也在不停地给我警告。” “叫我收手?笑话。”福尔摩斯讥讽地说。 “我顺藤摸瓜,发现了罪魁祸首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伦敦的犯罪活动中有近一半都是他组织的。” “而他组织的犯罪活动,有近一半都是我侦破的3。” 福尔摩斯得意地笑了一声,然后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起来。 “但是,艾琳。”他说。 “他们一定会有实质上的行动——我对于危险有很强烈的预感。” 福尔摩斯又顿了顿,目光矍铄地俯视整个伦敦,最终回到了他旁边的女士身上。 他注视着她如同宝石般闪烁的棕色眼睛,放慢了语速: “很快,不,就在近两个月——我的直觉告诉我——这股势力就会和我正面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