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我以夏》
1. 2011年夏
01章2011年夏始
2011年6月10号,高考完的第二天,吉祥苑小区18单元602室里,正在爆发一场战争。
起因是曲小野偷养在卧室的小狗崽子曲十八,趁她早上去爬山的间隙,摸出卧室,溜溜达达跑到曲明远的书房,对准发财树的白色瓷盆,皱着小脸使出浑身力气,留下了泡颜色纯正,散发袅袅热气的粑粑。
味道传到曲明远鼻中时,为时已晚。他盼了将近半年的贵客提起公文包,和包里近百万的合同,脸色发黄地跑了。
曲明远大发雷霆,将曲十八塞进麻包提出去扔了。
曲小野爬山回来找不到狗,一根真知棒买通三岁的曲小晏,问出十八的去向。当即冲进书房,和亲爹大吵特吵,大有把前天才换上的新玻璃窗,再砸碎的架势。
气氛正剑拔弩张,曲小野后妈林烟霞,拖着号丧的长调子加入战局。
“我滴个亲娘祖宗哟,你爷俩饶了我吧。”
父女俩与往日一样,听见她“悦耳”的劝说,默契地放过了彼此耳膜,进入中场休息。
曲小野下楼找狗,遍寻不到。打印了照片贴满附近的大街小巷,回屋刚坐沙发上,往扣扣空间里发寻狗启事时,曲明远背着手,口衔烟,神情沉重地从书房里出来了。
他抽了十几根烟,边抽边想,实在想不通,人怎能活到这地步,在亲闺女心里竟连只狗都比不上!便又出来苦口婆心的,语重心长的,软硬兼施的,跟曲小野谈心。
曲小野抱着手机听他唠叨,曲明远看她那无动于衷的样子更来气。
“我说话你听着没?一天就知道看手机,你信不信我砸了你那玩意!”
曲小野将手机啪一声扔茶几上,抬眸注视着她暴怒的父亲,语气十分平静,“你砸。”
砰一声巨响,三千多没了。
林烟霞听到动静,从厨房里爹呀妈呀地奔过来,望着一地碎玻璃渣欲哭无泪。这爷俩吵架,受伤的总是她心爱的家具。
曲小野盯着四分五裂的手机屏幕,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往她爸最脆弱的软肉上扎刀。“你除了砸手机,打女人,还会什么?”
“我滴个姑奶奶!阿姨求求你了,不要再这么和爸爸说话了。”林烟霞扑上来拉住曲明远:“不准打孩子!”
“我什么时候打女人了?你听听她都说的什么话!谁家的儿女敢这么跟老子说话?我就是平时太惯她了,把她纵得跟她那个疯——”
“你说谁?”曲小野一把抓起茶几上五寸厚的现代汉语词典,砸向曲明远。
曲明远侧身躲避,词典哐地砸在沙发扶手上。迎面又飞来一本五三,书脊正中他鼻梁。
曲小野看见了也没停手,她发疯般将拿回家还没来及收拾的书本,一股脑砸向曲明远。
夹在书里的草稿纸,纷纷扬扬了落一地。她双眼通红,后牙槽咬得咯噔噔响,瞪着曲明远:“你再说我妈一句。”
曲明远自知失言,捂着鼻子,双唇紧绷,胸膛剧烈起伏着,气到浑身发抖也没再张口。
曲小野径直走进自己卧室,抓起书包和外套,躲在门背后的小小身影拉住了她。
曲小野:“你站哪边?”
曲小晏小嘴一憋,眼泪花花骨碌碌滚落,“站姐姐。”
“乖。”曲小野俯身擦去他眼泪,摸摸他的头,“姐给你打怪兽去,在家等好消息。”
“小野,小野你去哪?饭快熟了,你吃完再去。”林烟霞追出防盗门来,只看到瘦猴儿般灵活的少女,两个高高的跳跃,已经消失在了五楼拐角处。
“你让她走,我看她钱花光了能去哪。”曲明远哭声滔滔,“她还不认我这个亲爹?吃老子住老子——”
“你把那臭嘴闭上!”林烟霞的吼声响彻楼道。
曲小野将他们的声音远远甩在身后,拉开单元门一脚踏出来,被门旁潜伏已久的热浪撞得脚下一趔趄,眼前唰地暗了下来。
早上到现在一口没吃,又是吵架又是动手又是找狗的,体力所剩无几,低血糖又犯了。
曲小野扶着门框等了半晌,待视线恢复,才重新迈步。
她顶着成吨蝉鸣,脚踩厚重的马丁靴,走到小区门口时,迎面一阵清风,灌进宽大的破洞T恤里,勾勒出她瘦削的肩背。
一米六三的身高,只有83斤。
不是天生吃不胖的体质,只是学校离家远,一日三餐都在外面吃。有时曲明远忘了给她饭钱,一天两顿正餐用一桶泡面就打发了。高中三年吃下来,手腕跟教室里的白炽灯管一样细。
不过瘦归瘦,她身体素质却不差。经常跑步爬山,单薄的身板像棵生命力极强的牛筋草,只要晒到点阳光,汲取到点水分,就能漫山遍野疯长。
曲小野拽起T恤领口擦了把额上的汗,大步流星出了小区,跳上6路公交车,直奔客运站。
马路两旁高大的国槐截断炙阳,震天蝉鸣汇成无形的网,张牙舞爪罩在蕴城上方,不眠不休电钻似的凿人耳膜。
蕴城今年的酷夏来得尤其早,这才六月上旬,温度已然飙升到了三十度以上。
到站后,曲小野买了瓶苏打水,咕嘟咕嘟仰着头一口气灌完,坐在客椅上等车。
蕴城到叶蓝山的班车每天只发两趟,早上一趟快车,下午一趟慢车。
半小时后,破旧的白皮班车载着十来个人,在午后骄阳的炙烤下,像只热到晕头转向的老狗,吐着舌头晃晃悠悠出发了。
车厢内依旧放着司机大叔的最爱:
夏天夏天悄悄过去
留下小秘密
压心底压心底不能告诉你[1]
……
曲小野戴上耳机,从书包里摸出mp4,调到单曲循环模式,将音量开到最大。
乃噶chin恰拉嘎
乃噶chin恰拉嘎
chinchinchin恰拉嘎[2]
巴掌大的MP4背后,贴着唯一一张她和十八的合照。曲小野手指抚过大头贴,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
小东西刚出月没几天,这么热的天丢出去一定活不了了。
又是夏天!该死的夏天!
三年前,其母周生香自缢身亡,长眠于盛夏。她参加完葬礼,赶回学校参加毕业典礼,最后一个离开初三(6)班,走向高中。
三年后,她也是最后一个走出高三(7)班,没几天,就又失去了亲爱的小十八。
没完没了的夏天,没完没了的失去。
曲小野趴倒在前座椅背上,头埋进臂弯默默流泪。渐渐地,她哭出了声。
班车驶出县城不久,路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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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等车的人招手。
车停,车内甜美的歌声也跟着停了。司机大叔回头,其他乘客跟着他回头。
司机大叔喊道:“最后面坐的那个小姑娘。”
曲小野脊背僵了一瞬,抬手冲着他们,清清嗓,正准备说叔叔阿姨们我没事,不用安慰,就听那大叔讲着不甚流利的普通话:“你这个娃娃嚎啥子嘛,吵到我们听歌啦。”
曲小野:“……”
真是人倒霉了鬼吹灯,放屁都砸脚后跟,今天到底是个什么破日子!
小插曲很快过去,浓重的悲伤随之淡化。曲小野擦了泪,塌腰窝在最角落里,转头看向窗外。
蕴城到叶蓝山60里路,正常车速一个半小时就能到,白皮车晃荡了足足两个小时,才慢悠悠停在了叶蓝山蔬菜批发市场站。
曲小野跳下车,双手拄着膝盖,弯腰做深呼吸。晕车的滋味不好受,幸好早上没吃东西,胃里空荡荡的,要不然早吐车上了。
她坐到道牙上的树荫里缓了片刻,蜡黄的脸色好转一些,抬头望向东北方向。
叶蓝山半山腰的团状树林里,一排笔直的白杨尤为显眼。白杨下,焦黄色花朵沐浴着阳光,个个明艳张扬,在一众苍翠间,是最夺目的色彩。
那是姥姥给她种的向日葵。
曲小野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容,灰色的心情,也跟着慢慢镀上了向日葵般灿烂的色彩。
她重新打起精神,起身穿过马路,走进山对面的批发市场里,买了两个西瓜,两张姥姥最喜欢吃的麻婶家凉皮,抄小道直奔坐落于半山腰的小院。
十分钟后,曲小野站在小院后上方的长坡上喊道:“欢欢豆豆!”
声落,坡下的红色铁大门里,钻出一黄一白两只模样俊俏的小博美,欢快地摇着尾巴跑向她。
她放下西瓜凉皮,蹲到树荫底下,任欢欢豆豆舔自己的手,又扯着嗓子喊:“姥~”
“哎~”小院坐北朝南的堂屋里,迎出来位精神矍铄的白发老人,笑眯眯回应她:“可把我小宝盼来了。”
曲小野听见声音,提起西瓜和凉皮,脚下生风,一口气跑下长坡,挤进第一道红色铁大门,穿过葡萄架,跨进第二道木头门,冲进老人怀里。
“哎哟。”老人让她撞得向后退了一步,伸手拨她汗湿的刘海。“这小脸黄的,晕车了?”
“没晕,太阳晒的。”
“快快,先进屋吃块西瓜,饭吃了吗?”
祖孙俩相拥着走进厨房,曲小野将手里提的东西放到餐桌上,犹豫了一下,说:“八点吃的豆腐脑。”
“中午没吃?姓林的是不是又没给你做饭?”
“不是,我这不急着赶车,没来及吃。”曲小野怕就这个话题说下去,老人又要骂曲明远和林烟霞骂个没完,正想转移话题,木门吱呀一声,进来个陌生身影。
她抬头看去,来人逆着光,看不清五官,只能看出个瘦高的轮廓。
男人跨进门来,取下晾衣绳上的毛巾擦了手,拿过晾在一旁的军绿色背心,旁若无人地换。
曲小野微微一愣,视线不由自主顺着那流畅的肌肉线条下滑,遂眯眼细数:“1、2、3……”
整整八块腹肌,是自己的8倍!她不禁在心里默默竖起大拇指,回头问老人:“姥,那是谁?”
2. 吻夏
“姥,那是谁?”
“宋深,你舅今年新雇的工人。干活挺利索一小伙子,可惜下月就要走咯。”老人朝院子看了眼,男人已经提着换下来的脏背心,出了院子。
“为啥要走?”
“咱家花圃要关了,他留下来也没活干。我听你舅说,人下个月就去新疆挣大钱了。”
曲小野并不关心那人去哪里挣大钱,她急切道:“花圃真的不开了吗?”
沿着小院上方的长坡再往上爬百来米,就是周家的花圃基地,也是曲小野姥爷一辈子的心血所在。
老人病逝后,大棚数量逐年递减。空出来的地方,全种上了红柳,沙棘,侧柏等耐旱耐寒的树木。直到去年,数十个大棚只剩下了两个培育小型盆栽的。
“栽花挣不上钱了哟,你舅把东西全卖了,又要折腾着盖什么民宿酒店。”
“开民宿挺好的,姥。”曲小野安慰道。
叶蓝山近两年因两所高校新校区的落地,以及新型旅游城镇项目的规划,发展格外迅速。这时候转型做民宿酒店,是非常有前景的选择。
“下半年工大和师大的新校区投入使用,大学生们一来,这边生意就好做了。姥你别愁。”
“我个老太婆半截身子都入土了,有什么好愁的。”
话虽这么说,老人言语间却带着难掩的叹息。曲小野不理解她为何所叹,只笑嘻嘻靠近了说:“姥,我用下你手机呗。”
“你的呢?昨天打电话不是说刚买了新的。”
曲小野抿抿嘴:“走太急忘拿了。”
老人知道她没说实话,也不戳穿,把自己的老年机掏给她。
曲小野抱着研究了半天,终于下了个扣扣。
她点进名为“三个大学生”的群里,往上翻看消息。
温黛玉:小野你野到哪去了?叔叔电话都打到我妈手机上了。
温黛玉:是不是又进山了?回消息!
温黛玉:你可别乱跑了。我今天还听我奶说,我老家之前有爹杀死妈,儿子又捅了爹的,好恐怖啊!还有一乞丐被拉绑进山里掏了肾的,太吓人了!
温黛玉:曲小野你回句话!!!
裴大哲学家:淡定。她估计没看到消息。
温黛玉:阿潮你和你对象在外面也要小心哦。
裴大哲学家:放心。你身体好些没?
温黛玉:好多了,再养十来天就能第二次手术。
裴潮:那就好。
温黛玉,本名温邀月,因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身子羸弱,但性格跳脱,满腹才情,热衷做不切实际的梦。爱好是刷偶像剧,看帅哥,写小说。
裴大哲学家,本名裴潮,稳重理智,学霸一枚,典型的别人家孩子,有一对控制欲极强的父母。
三个性格迥异的小姑娘自初中结识,相伴六载,建立了异常深厚的情谊。
曲小野抱着手机回信息。
发型不能乱:
进山了
手机被我老子砸了
上网不方便
有时间打给你们
“姥,我想换双鞋,这鞋捂脚。”
“把你这身都换了吧,这都啥破烂。”老人嫌弃地扯她T恤,带她去偏屋换衣服。
松垮的破洞T,黑色工装裤,镶满铆钉的马丁靴,是曲小野最爱的拉风三件套。
上学时天天穿校服,没机会穿这一套。现在毕业了,没人管她,她就这样穿着上街,配上一头潇洒的短发,回头率奇高。
不过进山后就无所谓拉不拉风了。没人看她,便不用在意形象。什么奶奶裤,洞洞鞋,怎么舒服怎么穿。
“你小姨又拿来一堆新裙子,我都给你留着呢。穿不?”
周生玉在省城蓝山市开服装店,经常往家里成堆成堆拿衣服。
“不想穿裙子。姥,你就把去年暑假我穿过的那套给我吧,穿着舒服。”
“好,我给你找。”老人翻出西瓜红冰丝开襟小衫,和青草绿五分短裤给她。
曲小野利索换上,乘老人出去找鞋的功夫,脱了鞋和袜子,抱起右脚查看。果不其然,脚底上磨出了一个黄豆大小的水泡。
曲小野看着那双超级喜欢的靴子直叹气。
靴子是曲明远奖励她一诊考进全校前八十买的,是目前她鞋柜里最贵的一双。款式她很喜欢,就是小了一码,平时穿着还行,路走多了总磨得脚疼。
曲明远对她的爱恰如这双鞋,名贵,但不合脚。
老人找了双天蓝色的洞洞鞋进来,曲小野双脚赶紧踩到地上,生怕老人看见她脚上的水泡。
“换好了就出来,姥给你煮饺子吃。”
“好嘞。”
曲小野穿好鞋,又找了顶遮阳帽扣脑袋上,站起来打量镜子里的自己。
鹅黄色遮阳帽,西瓜红开襟小衫,青草绿及膝短裤,天蓝色大头洞洞鞋。身着这花里胡哨清爽四件套,她摇身一变成了动画里的卡通小人。
一想到接下来就可以顶着大太阳自由穿梭在这山野间,不用做作业,也不用看曲明远脸色,只需尽情享受这18岁无忧无虑的暑假,曲小野就忍不住的开心。
“小宝,你考得怎么样?”屋外传来老人的喊声,曲小野往厨房边走边答:“稳定发挥,上大学没问题。”
“那就好,可给你妈争了口气。”
她一听这话头立马转移话题:“姥,饺子啥馅的?”
“你最爱吃的芹菜馅。”老人弯腰从冰柜里端出来两盘冻饺子,“姥前两天就包好了,知道我小宝一考完试就来了。”
“嘿嘿,那我要吃很多。”
不多时,老人将煮好的饺子盛到蓝边瓷碟里放到餐桌上,转身调好蘸料端过来,又切了一碟西瓜放到曲小野手边。然后站在她身侧,摸她的背脊,肩胛骨。
“太瘦了,你太瘦了。这么瘦一个小姑娘去外面上大学怎么叫人放心。你这次多待几天,姥好好给你补补。”
“好。”
“慢些吃,吃完不够再给你煮。我去外面园子摘些菜,咱们晚上烫火锅。”
“嗯嗯。”曲小野也是饿狠了,囫囵吞下几个饺子,烫得嘶嘶直哈气,又连忙咬冰镇的西瓜缓解。
这样一热一冷的吃法,导致她胃部很快出现不适。她缓了几分钟,重新拿起筷子。
之前饺子最多她也就吃下十个,但她今天打算挑战十五个,因为吃得越多,姥姥一定会越开心。
挑战勉强成功,曲小野起身收拾了餐桌,洗完蘸料的碗,捧着滚圆的肚子倒进藤椅里,愣愣望着天空,仿佛饺子把眼皮也撑圆了。
一群麻雀叽叽喳喳飞过,落到不远处的大榆树上。曲小野出神地望着麻雀落下的地方。
她心想,它们中间肯定有一对夫妻吵架了,其他的夫妻全围着劝,你一言我一语。小的则在其中插科打诨,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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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吃什么,吃完去哪里浪,所以才会这么吵。
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傻呵呵望着蔚蓝天空,就这么样漫无目的想来想去,泛起了困意。
浅眠睡不踏实,很快噩梦缠身。
眼前一会儿是年轻的父母在吵架,老旧的风扇哐哧哐哧转,手里的冰淇淋啪嗒嘀嗒,掉在了白底粉边的裙摆上,缓缓洇成硬币大小的圆。
忽地,眼前出现了一面黑板。一截蓝色粉笔当当当戳在黑板上,语文老师老徐愤怒的咆哮道:“曲小野,你给我站起来!”
“诚信这么简单的命题作文你是怎么背题的?才得了7分!7分!这可是高考啊!”
曲小野一个激灵惊醒,上半身从藤椅上弹起来,身上盖着的薄毯子滑落在地。
尚且模糊的视线中,老徐的嘴跟强力花洒似的,吐沫星子唰唰唰喷过来。
“7分!曲小野!!!!你作文才给我得了7分——”
“小野,怎么在那儿睡觉呢。”老人端着两竹篮青菜,从木门里跨进来,“檐下有风,小心吹感冒。困了进屋睡,晚饭好了姥叫你。”
曲小野长出口气,从高考作文得7分的恐惧中抽身出来,两手揉了把脸,擦掉并不存在的吐沫星子。这梦做的真恐怖,高考作文要真只要7分,指定没大学上了。
她从小到大一直偏科,作文更是弱项中的弱项。
高考前就开始担心作文题目难,考完了又担心自己写偏题。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考完了还不能安下心来。
曲小野弯腰捡起毯子放到藤椅上,走进厨房软趴趴贴老人背上,闭着眼笑道:“姥,我梦见我作文才得了7分,我们语文老师要吃了我。”
“梦都是相反的。”老人正拿着一把小油菜择,自家菜园种出来的菜,真正的天然无害,翠绿鲜嫩,看着就有食欲。“你不睡了?”
“不睡了,净做噩梦。”曲小野哈欠连天,“姥,乐乐几点放学,我去接他。顺便遛遛欢欢豆豆。”
老人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五点整,差不多了。”说着从外衫内兜里掏出两张红票子,塞到曲小野手里。“这200块钱拿着,到街上想吃啥零食就买点。”
“姥,我有。”
“你的你存好,上大学了花。去吧,我让宋深在门口等你,他正好下山送货。”
曲小野无奈笑道:“我都十八了。”
“十八也还小呢,过马路看车,一定要小心。”
“知道了。”曲小野将欢欢豆豆套上狗绳,一手一只拉着,边走边打哈欠。
欢欢和乐乐知道要出去玩,跑得很欢快。
“你俩慢些!”她泪眼朦胧,正欲抬脚迈门槛,两狗骤然发力,拉得她向前扑去。
她被门槛一绊,眼看就要栽倒,葡萄架右边忽然伸出来一只手,抓住了她右臂。
那是一只常年干粗活的手。
肤色焦黑,骨节粗大,指甲盖边缘起了一层干皮。手背因用力而凸显出明显的青筋,贴着曲小野手臂内侧嫩肉的手掌心,粗粝而干燥。
她顺着手抬头。
清风过林,藤叶翻飞。葡萄架下,心神震动。
砰砰,砰砰。
男人见她脚下已站稳,便松手衔着烟往前走了。
曲小野视线追随着那高大的背影,好半晌才回过神。
完了!她听见心里有个声音激动到尖叫,要有故事发生了。
3. 宋深
发型不能乱:
朋友们
我遇见了一个男人
曲小野发完消息,踩着道牙往树荫下挪了两步,远远眺望车流,已经看不见男人身影了。
她又在群里发:一个比我还能装的男人
刚才从家到学校的路上,两人一句话没说。宋深在前面蹬车,她左手夹着欢欢,右手抱着豆豆,坐三轮车车厢里,和十盆盛放的大叶栀子面面相觑。
沉默了一路。到达叶蓝山小学校门口时,她跳下车时说了句谢谢。对方置若罔闻,一句话没有,一个眼神没留,骑着三轮径直前往批发市场。
曲小野当即就觉得这人真能装。她自诩平时装酷装高冷也是有点水平的,结果跟人一比,简直孙猴子见了唐长老——不服不行。
温黛玉:什么情况???比你还能装的人出生了????
发型不能乱:
对
而且我好像还对人家一见钟情了
她打字习惯发短句,不爱加标点,温黛玉打字速度飞快,标点符号经常跟在句子后面乱飞一气。裴潮因为要动脑思考,隔好久才会蹦出来一句。
温黛玉:哇哇哇哇哇哇哇
温黛玉:我没看错吧,曲小野说自己一见钟情了!
发型不能乱:
是的
你没看错
一见钟情这种事真的发生在了我身上
真玄幻
温黛玉:我天爷!你终于开窍了!!!我要激动哭了。
温黛玉:长啥样?多高?花美男?雅痞男?还是五官端正的传统大帅哥?
发型不能乱:
挺高的
目测至少一米八
跟我一样是个内双
重点!有八块腹肌呢!
啊手感一定不错
温黛玉:哇哦,曲小野你暴露了哦,平时被男生碰手背你都要炸毛,现在竟然想着摸人腹肌,你还记得自己走的是高冷禁欲的路线吗?
发型不能乱:
嘿嘿嘿我本来就不喜欢肢体接触嘛
总之就是
吴彦祖的身材
金城武的脸
梁朝伟的气质
和梁家辉一样性感
裴大哲学家:等等,你说的这是人吗?
发型不能乱:
哈哈哈哈哈哈
反正很帅嘛
我不会形容
就超级合眼缘
他气质还挺独特的
温黛玉:情人眼里出西施,谁都逃不了啊。
裴大哲学家:哪人?多大?靠谱吗?
发型不能乱:
不知道哪里人
看上去三十左右吧
温黛玉:三十?果然,你老嫌学校里的男生们幼稚,我就说你喜欢成熟的,你还不承认。
裴大哲学家:岁数差的有点多,悬。
温黛玉:爱情无关年龄!!!
裴大哲学家:你实际点。
温黛玉:你浪漫点!
发型不能乱:
无所谓啦
反正我又不谈
温黛玉:哈?为啥??好不容易开花了,不打算结果?
曲小野这次没有立马回消息。
她大拇指指腹蹭着手机屏幕,没来由地想,深爱的夫妻会离婚,吵吵嚷嚷的教室会变空,喜欢的组合会解散,好像没什么能长久。
等不到她的回复,温黛玉又问:你俩在哪遇见的?
发型不能乱:他是我舅雇的花卉工
温黛玉:哇哦!!富家千金和帅气花卉工,多经典的搭配!
发型不能乱:
可拉倒吧
他的钱和我没关系
温黛玉:曲小野你真是头犟驴,你不要和叔叔一直对着干,天天说好话给他听,还能愁没钱花?
曲明远在温邀月和裴潮眼里,是一个多金温和,但总受自己特立独行的闺女冷落的慈父形象。
发型不能乱:
不要提他
温黛玉:好嘛好嘛,咱继续说,为毛不想谈恋爱?
发型不能乱:
迟早要分开
还不如不开始
温黛玉:那不一样!照你这么说,反正人都要死的,干嘛还活着?经历了再失去,和不曾拥有过是两个概念。
裴大哲学家:这我赞同。活着本身就是活着的意义。咱们现在这个岁数,遇见爱情,享受爱情本身就好,不要想太多。
发型不能乱:
啥本身不本身的太深奥了
听不懂
我姥说他一个月后就要走
去老远的新疆
温黛玉:啊,这么不巧啊。不过也是,咱们报完志愿没几天也就开学了,也处不了几天,好可惜哦。
发型不能乱:
有啥可惜的
就我这三分钟热度的性格
说不定明天就不喜欢了哈哈哈哈
温黛玉:还是觉得可惜,哪怕谈一个月的限时恋爱也好啊。
发型不能乱:
一个月的限时恋爱?
你偶像剧看多了吧
你不会又想找写小说的素材吧?
温黛玉:嘿嘿嘿被你猜中了。
发型不能乱:
那本清纯校花和痞子校霸的凄美爱情故事写完了吗
这都快写三年了!
提前说明
悲剧我可不看
温黛玉:写着呢写着呢,你不要转移话题。
温黛玉: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不要那么悲观想什么未来嘛,拥有一段珍贵的回忆才是最重要的。
裴大哲学家:别劝了,让她自己慢慢纠结吧,她个奇葩想法总跟咱们不一样。
温黛玉:也是。反正她老说后悔话,老做后悔事。这次我好心提醒下,世上可没那么多后悔药,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哦。
发型不能乱:
我哪里奇葩了!
再见!
曲小野不承认自己奇葩,她觉得这是酷。
前几年《欢天喜地七仙女》热播,班上女生们都卖了亮晶晶的灵石手链,扮演七公主时,她却默默钟情于扫把星。
倒不是扫把星这个人物性格如何,命运如何,那太深层次,她想不到那种深度。她只是单纯喜欢扫把星麦草般狂乱的发型。要不是真太惊世骇俗,真想弄一个试试,出街一定很拉风。
前俩月一部叫《城市猎人》的韩剧大火。曲小野和同桌在自习课上偷偷拿MP4看,被班主任,也就是教语文的老徐逮到。不仅没收了她的作案工具,还罚背了50篇议论文素材。
曲小野背素材背到夜里两点,洗漱时梳头发掉了一大把,这大把头发给了她灵感。
第二天,她跑去理发店,咔嚓一剪子,剪了留了十多年的长发,换成了《城市猎人》男主的同款发型。
剪下来的长发买了八十块钱,她又添了十块,请温邀月和裴潮吃了顿自助火锅。
这奇葩吗?很酷的好不好。
放学铃声打断了曲小野思绪,她站起来活动蹲麻的腿,望了眼批发市场的方向。
“姐!”周乐乐隔着大老远挥动双手喊她。
人还没走近,曲小野就听到他跟跟五六个小同学吹嘘:“这就我土豪姐,我让她请你们吃雪糕。”
曲小野:“……”
热情好客这一点,周乐乐跟他爸,也就是曲小野舅舅周生林简直一模一样。
小同学们纷纷冲曲小野问好:“姐姐好。”
孩子话都说出去了,总不能让他丢脸。曲小野淡淡一点头,转身去小卖部买了六根大甜筒,给小家伙们分了。
然后领着二狗一孩,穿过马路,爬了一小段坡,沿主街往家走。
这条古老的街,因为两所高校新校区的落地,重新焕发了生机。
一路沿途走过,曲小野看见许多老店,譬如阿斌馒头、陈家麻辣烫、最时尚发型、一生情缘网吧、久久音像店都换上了崭新的门匾。
周乐乐小嘴边沾了一圈奶油,跟在曲小野身边,问她:“姐,你又跟姑父打架了吗?”
“谁给你说的?”
“我妈啊。她说你一跟姑父打架就跑来找奶告状。”
曲小野一阵无语,为什么要跟孩子说这些。她舅妈岳语梅这个人心眼多,为人处世圆滑,擅长交际,是曲小野最不爱交往,也不会相处的类型。
她没回周乐乐的话,而后者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卖关东煮的小推车上。
“不能再吃零嘴了,留肚回家吃饭。姥姥晚上做火锅。”
周乐乐噘噘嘴:“好吧。”
曲小野看他那咽口水的馋猫样,想给买两串又忍了。周乐乐回家吃不下饭,岳语梅指定要发火,到时候又是鸡飞狗跳,惹老人生气,没必要。
她指着一个流动杂货摊,“过去看看,挑个玩具。”
“好嘞。”周乐乐小跑过去,站到一堆拼装前,指着一个赛文奥特曼:“姐,我要这个。”
“老板,这拼装多少钱?”
“小的十块,大的十五。下面那个拼图二十。”
“确定就要奥特曼的?这次只能买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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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姐弟俩逛百货大楼,曲小野没注意,周乐乐一口气挑了两百块钱的玩具,她没好意思拒绝孩子,付钱时手都在抖。
“那我再研究研究。”
周乐乐踮脚够到另外一个包装盒,左右赛文,右手雷欧,研究了起来。
原本压在雷欧包装盒下的一幅拼图,吸引了曲小野的视线。
湛蓝天空下,巍峨城堡前,一个金发小女孩置身于玫瑰园中。她右手提着裙摆,左手伸向前方长着翅膀的小精灵,脸上洋溢着无忧无虑的笑容。
她身后的白色秋千架上,一男一女相互依偎,满面笑容望着她。
很常见的元素,但因为配色明艳浓郁,显得复古而独特,是曲小野喜欢的风格。
她掂掂盒子,看到右下角写着1000片,又犹豫了。
前不久才买了一幅梵高的星空拼图,当时也是一眼看上,毫不犹豫付钱。买回家后却只拼出了一个角,感觉没什么意思,就随手仍在了一边。
那天心血来潮又想拼,找出来刚铺好,曲十八一泡尿浇上去,就算是彻底毁了。
曲小野看着包装盒上右下角的数字,1000片,不知道得拼多久,顶多拼到十分之一就失去耐心了吧。
然后往哪个角落随手一扔,任其受潮,发霉。过段时间再被姥姥当成垃圾处理掉。
花20块钱买堆垃圾,还是算了吧。她放下拼图,老人说得对,是该省省钱了,得为以后做打算。要是哪天真和曲明远闹僵了,也好有个吃饭钱。
“挑好了吗?”曲小野转身问周乐乐,他手里又多了一盒迪迦奥特曼的。
曲小野一阵无语。
“拿第一个吧。”她建议道,第一眼看上的,往往能喜欢的久一些。
“好吧,那就赛文了。”
曲小野付完钱转身,一抬头,看见了站在不远处志英超市门口前的男人。
“他什么时候来的?”
“谁?”周乐乐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大树吗?他一直跟着我们啊。”
一直跟着?曲小野皱眉,悄无声息的,还怪吓人。
“你喊他叔?”那按辈分我岂不是也要喊叔。
“不是大叔,是大树啦。他小名叫大树,就像姐你小名叫小野,大名叫曲文静——”
曲小野不由分说捂住周乐乐的小嘴,俯身在他耳边一字一顿道:“那是曾用名!”
高一分班后,班里加上她一共有四个“文静”。曲小野忍无可忍,拉着曲明远去派出所,把这个从小就和她性格背道而驰的名字改了。
身后乍然一阵铃响,曲小野倏地直起腰,转身。
宋深下巴一扬,示意她姐弟俩上车。
啧啧啧,可真能装,不会张嘴喊一声嘛。曲小野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却又忍不住一直盯着人看。
装是真能装,帅也真的帅。曲小野坐在三轮车后箱,肆无忌惮打量眼前人。
宋深发型和她的差不多,但比她的长,后脖颈和肩上有明显穿背心留下的晒痕,身上的灰色坎肩起了毛边。
他肩阔臂长,身上的肌肉都是常年干重活自然而然练成的,看上去十分结实。但整个人的气质却又与“结实”二字相去甚远。
落魄,颓废,忧郁,曲小野脑海中忽然飘过五个字——不羁的性感。
咦,这什么诡异形容,老徐听到怕不是又要大吼:落魄?颓废?忧郁?这是把毕生所学的词都给我用上了?写什么性感的男人!这是高考!高考嗷!
曲小野想想那场面就乐。
她指了指宋深,凑过去跟周乐乐耳语,“他是不是脾气不太好?”
周乐乐小手拢成喇叭状,拿出讲天大的秘密的架势,在她耳边低声答:“没有呀。”
“那他怎么一句话都不跟我们说?”
“他嗓子哑。”周乐乐在脖子右侧煞有其事地比划了一刀,“这里受过伤。”
嗓子受过伤?曲小野上半身后仰,探头看向宋深脖子右侧。
疤痕并不明显,两寸长,能看出来留下有些年头了。
曲小野恢复坐姿,双眼放空状落到豆豆身上。豆豆高冷,不理她,倒是一旁开朗的欢欢不断冲她摇尾巴。
她敷衍地摸摸欢欢的小脑袋,深吸口气,认真感受内心的那股冲动。
那股强烈的,新鲜的,想去了解一个陌生的神秘男人的冲动。
温黛玉说的没错,她经常做后悔事,说后悔话。那句“反正我又不谈”果然说早了。
曲小野清清嗓,屁股往车头的方向挪了挪,食指轻戳宋深的背,“宋深,你有对象吗?”
4. 宋深
“宋深,你有对象吗?”
男人闻言脊背微僵,稍稍回头,冷漠的侧脸略微透出丝惊讶与疑惑来。
“大树单身贵族啦。”周乐乐说,“奶奶前几天还说让他和张婶的小女儿相亲呢。”
“你别和她相了。”曲小野又戳宋深脊背,“我自我介绍下,我叫曲小野,身高163.6,体重80左右。不挑食,爱运动,擅长数理化,总被老师和同学夸。半个月后将获得本科学历,四年后将成为一名崭新的硕士,将来要凭自己的本事买车买房。”
曲小野顿了下,她破天荒感到了羞耻,这么不要脸真的好吗?
“咳咳,总之本人真的很不错,绝对的潜力股,前途一片光明,未来可期。哦对了,我还有十个月就十九了,正是懂事的年级。宋深,你觉得怎么样?”
宋深这次彻底回过头淡淡看了她一眼:正是懂事的年纪?
曲小野被看得心虚,还想再狡辩,周乐乐接过她话头,“大树他知道你啦姐,奶奶还给他看过你照片。”
“照片?哪张?”
“就相框上姑姑抱着你那张。”
曲小野闻言两眼一黑,那张照片上她胖到两腮软肉淌至下巴齐平,简直妥妥的黑历史。
那时她刚满周岁,穿着身浆果红的小套装,戴着顶鹅黄色毛线帽,手里还拿着刚从舅舅手里夺回来的绿色跳跳蛙。
周生林就爱故意抢她心爱的玩具,逗她生气。
她生起气来,一噘小嘴一瞪眼,脸上胖乎乎的软肉暗暗发力,两腮鼓鼓,满脸红涨,像极了植物大战僵尸里的窝瓜。
曲小野按下老底被揭的慌乱,迅速调整心态,既然老人已将她的“真面目”示人,不如干脆坦诚相待吧。
她小时候也是个文静柔和,爱撒娇的小姑娘。然而在经历了父母情变,母亲离世的打击后,她变得浑身长刺,满目冷漠,整个人时刻都表现出极大的攻击性。
曲小野非常讨厌如此,但她别无他法,因为唯独在这种状态下,她感到安全。
与人结识,她也习惯了伪装与自我美化。就像三块钱的礼物花一百块钱包装,人们被华丽的包装所吸引,却又失望于礼物本身,继而离开或将礼物丢弃。
曲小野十几年学生生涯,身边最后只剩下温邀月和裴潮。
眼前这个男人会是第三个吗?她没来由地想。
三轮车驶到主街尽头,左拐,从两扇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大门中进入,骑行大约十米后右拐,一条沧桑古道映入眼帘。
路两旁十多米高,两人抱粗的国槐成排林立。庞盛的枝桠自两边压出一线天,浓阴遮日,蝶飞鸟鸣,气势十足的古道宛如童话森林,神秘而幽静。
古道尽头卧着一块巨石,巨石再向前是一段颠簸的沙石路,沙石路与姥姥家的长坡相连。
这是通向姥姥家的主路,也是曲小野的快乐之路。
曾有无数次,她们母女俩从压抑的家中逃离至此。周生香托着她的小手跨过铁栅栏大门,而后放开,任由她欢快地奔跑在这没有曲明远的童话世界。
上面提到的那张照片,就是在这条路上拍的。
照片上周生香长发披肩,戴着浆果红鸭舌帽,穿着同色斗篷和黑色长靴,抱着窝瓜小曲,置身于金秋时节明黄落叶中,笑意盈盈看着镜头。
那时周生香病得不严重,身体还没垮,和曲明远也恩爱。
她去世后,曲小野每次来叶蓝山,都特意绕过这条钟爱的古道抄近路去姥姥家。触景生情,难免伤怀。
三轮车行至古道尽头,周乐乐大老远冲正在盖民宿的工地上大喊道:“老爸!”曲小野也跟着喊了声舅。
周生林笑呵呵走过来,摘了手上沾满泥灰的手套,揉曲小野一头茂盛的自来卷,问:“考得咋样?”
头可断血可流,发型不能乱!曲小野连忙整理发型,谦虚道:“一般般,感觉没发挥好。”
“没事,你底子好,再差也差不到哪去。”周生林给宋深让了支烟,“这几天就放轻松好好玩,多陪陪你姥。”
“好。”
舅牲正说着话,岳语梅围着围裙从里墙出来了。她和镇上另一个年纪相仿的妇女一起负责工人们的伙食。
“小野可来了,你要再迟来两天,你奶冰箱里存的肉都要坏完了。”
这话说的夹枪带棒,真不中听。意思是老人宁肯将肉放坏,也不拿给他人吃。再延伸延伸,可不就是老人偏心,苛待儿媳么!
曲小野心里呵了一声,平时要有人这么对她说话,她指定怼回去,怼得对方哑口无言。但眼前这人是她亲舅妈,她们之间要产生点摩擦,终是老人生气,没必要。
于是她仰脸挤出一个人畜无害的憨笑,弄得岳语梅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劲使不上。
在曲小野那儿讨了没趣,她又一把拽过周乐乐,厉声道:“你是不偷吃雪糕了?谁给你买的?”说着拧孩子耳朵,“前天还拉肚子呢,你这个嘴怎么就管不住!”
“老爸!”周乐乐挣脱她,藏到周生林背后。
周生林又把他推向曲小野,给曲小野使眼色,“你俩先下去吧。”
“舅妈那我们先下去了。”曲小野托起周乐乐的手迈步开溜,岳语梅在她身后喊道:“有什么不会的就问姐姐,姐姐现在可是大学生了。小野你别嫌弟弟笨,给他教教。”
“好的。”转头的瞬间,堆满笑的脸唰地冷下来,曲小野长出口气,和岳语梅交流实在太累了。
姐弟俩沿右边的沙石路向前,宋深则骑着车,拐上了左手边的土坡,从这条路上去离花圃更近。
曲小野视线追随着他身影一路往上,追至土坡尽头低矮的土墙边,被一抹明黄色吸引了注意力。
张奶奶家的杏树今年又丰收了。一簇簇黄澄澄的杏子,将枝条压趴在墙梁上,无声炫耀着属于它的辉煌。
曲小野啧叹一声,可惜了,这么好的杏子最终只能摔落在地,腐烂成泥。
宋深骑着车从杏树下经过,没入成排的榆树林中。曲小野看不见他身影了才收回视线,重新迈脚向前。
“他晚上不和我们一起吃饭吗?”她问周乐乐。
“大树他自己做,自己吃。”
听到宋深会做饭,曲小野对他的好感又蹭蹭往上升了几分。
从小到大见过的男人就没几个会动手做饭。尤其曲明远,回到家往沙发一趟,祖宗似的等人伺候,别提多招人烦了。
曲小野拿过周乐乐拆到一半的拼装,“回家先写作业,写完了再玩。”岳语梅既然跟她开口了,那就得做出点样子,免得招人口舌。
在她的指导下,周乐乐很快完成了数学作业。
“姐,看图说话我自己写吧。”曲小野拿《小学生好词好句大全》的手顿在半空,她作文差的事全家人都知道。
“我教你吧。”
“不用,我自己编,十分钟就搞定。”要让曲小野教还得加什么好词好句,怎么也得磨叽半个小时,大风车还有几分钟就开始了。
“行吧。”曲小野起身到厨房,帮姥姥洗菜,摆碗筷。
“小宝你想吃啥味的锅底?牛油超辣的?”
“好。”
“不行,你那胃不能再吃超辣了。麻辣?”
“行。”
“算了,还是清油的吧。这几天气温高,咱都吃清淡点。”
曲小野哭笑不得,“姥那你还问我干嘛!”
老人给她喂了片切好的火腿肠,祖孙俩相视而笑。
火锅怎么能不吃辣呢,曲小野趁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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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注意,去菜园摘了两根小米辣,洗净,剁碎,偷偷放进碗底,在上面铺了厚厚的两层香菜和葱。
正式开吃,她又舀了勺油泼辣子浇到碗里,这才满意。
这一顿饭菜品新鲜丰盛,底料味儿十足,曲小野越吃越过瘾,老人不断给她夹肉,“慢点吃,多吃肉。”
“姥我差不多了,吃不动肉了。”
老人不由分说将一筷头牛肉夹进她碗里。“最后一口,菜又不顶饱,吃完出去蹦几下,一会儿就饿了。”
最后一口后又接了两个“最后一口”,曲小野最终双手叉腰,撑着滚圆的肚移出红色铁大门,慢腾腾挪向花圃,想去看看宋深晚饭吃了什么。
爬坡爬到一半,她又想起说要给两个小姐妹打电话,便又绕到花圃后面的红柳树下,打给温邀月。
红柳这个季节正美丽。细挑软韧的枝桠攀上圆形人工支架,垂至地面,各枝上的粉色小花连成一片,新娘的裙摆般铺开向四周延伸。
曲小野举着手机贸然闯进柳帘内,惊起一片绿莹莹的光点。
“哇,竟然藏了这么多萤火虫。”
“萤火虫?好看吗?”温黛玉想到了许多影视剧里的浪漫场面,“你拍张照给我看看。”
“我姥这老年机像素不行。”
宋深从花圃后面的木屋出来,将洗锅水泼到树坑里,正准备点支烟,听见了红柳下的声音。
“他跟我爸一样,烟不离嘴,讨厌死了。”曲小野语中带笑,“但是他牙一点都不黄,比我的还白,不知道用的啥牙膏,效果那么好。”
温黛玉在电话那头嘻嘻嘻笑:“你到底是喜欢人家还是讨厌?”
曲小野啪啪拍死两只蚊子,嘴角疯狂翘起。不管是喜欢还是讨厌,反正一颗心是扑上去了。
“开玩笑,一见钟情呢。我给你说,今天我一抬头,看见他叼着根烟,酷酷痞痞的,瞬间就想到港片里经典的抽烟镜头。什么颓废的气质,迷离的眼神,啧啧啧,真是帅惨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也太夸张了。”
“夸张吗?反正他脸长得可真帅,领出去一定倍有面儿。”
宋深皱眉,领出去倍有面儿?
“这儿蚊子太多了,等我换个地方跟你说。”
宋深听到这句话时想转身离开已来不及,他不知不觉走到了柳帘外,与曲小野就一帘之隔。
怕等会里面的人猛然看见自己受到惊吓,他先轻轻咳了一声,随即叫道:“曲小野吗?”
曲小野掀帘的手顿在半空,那是她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
那声音低沉,沙哑,像清风拂过山岗时,古老密林里传出的松涛声,令她心神震动。
那也是把残缺格外明显的声音,犹如在一匹羊脂玉般油润纯净的绸缎上面,撒了一把火星子,烫出了无数个冒着烟的洞。
好可惜,曲小野忐忑之余忍不住低叹。要是没受过伤,绝对是把一张口会就引发音控尖叫的声音。
她咽了口吐沫,探头出来,迎上宋深目光,心跳瞬间飙升,忐忑中又多了几分期待。
“你,什么时候来的?”该不会都听到了吧。
宋深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还是白天那副冷淡的样子。但曲小野敏锐地感知到,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就像同一片天空,白天是阴沉冰冷的灰白,晚上灰白未散,却因为掺杂了厚重的黑,模糊了冰冷的界限,从而有了温度。
引起这变化的,是听到谈话内容后内心产生波动了吗?如果没看错,是在憋笑吧。
两人短暂对视后,宋深一言不发地转身,往木屋的方向走。
曲小野下意识跟着他走了两步,忽地停下来大喊:“既然都听到了,那……那你要不要和我谈恋爱嘛?”
5. 宋深
话音甫落,曲小野拔脚冲下坡去。边跑边小声啊啊啊叫着,半途跑丢了右脚的洞洞鞋,还返回捡了一趟。
宋深双手插兜,静立原地,看她同手同脚冲进坡底的红色铁大门里,才转身往回走。
现在的小女生呀,看着瘦瘦小小的,胆子倒大得很,什么话都敢说。
领出去倍有面儿,听听这都是什么话,还嫌人抽烟多,呵,他摸出烟点上,完全没把人说的话当回事。
曲小野一口气跑回偏屋,反锁上门,双腿软倒瘫进躺椅里大口喘气。
明明只是心里想想而已,怎么就问出口了,天哪!人家不会把我当流氓吧?
她拍拍滚烫的脸颊,这才注意到温邀月已经挂了电话。于是点进三个大学生的群,果不其然,温邀月用一个“啊”字刷屏了。
曲小野耳边瞬间响起了她看偶像剧激情时刻的尖叫声。
发型不能乱:
你咋挂了
温黛玉:我被你吓到了!靠,没见过你这么猛的!咋样咋样,他咋回的?
发型不能乱:
我不知道
我说完就跑了
人不把我当流氓就万岁了吧
裴大哲学家:你干嘛了?
温黛玉:她直接问人要不要跟她谈恋爱!!!
裴大哲学家:果然是曲小野能干出来的事。
发型不能乱:
我好像吓到人家了
鲁莽了鲁莽了
咋整!
温黛玉:就照这个势头追呗。
裴大哲学家:都已经做了就别想了,做好追的决定了吗?
发型不能乱:
追!必须追!
我刚才近距离和他对视
真是越看越喜欢!
你俩快给我支支招
咋追人
温黛玉:追人还不简单,我给你推几部韩剧,你跟着学就行了。
裴大哲学家:你能不能靠谱点。
发型不能乱:
就是能不能靠谱点。
而且我这辈子不可能再看你推荐的剧了!
今年寒假曲小野心血来潮想熬夜刷剧,让温邀月给她推荐了几部。她这人有个毛病,特不喜欢被剧透,所以就算知道温邀月喜欢大悲剧,也没有提前上网查结局。
只凭感觉从《冬季恋歌》、《你来自哪颗星》、《下一站幸福》、《深情密码》中挑了一部听起来最不像悲剧的《深情密码》,还特意下载全集到MP4上,熬夜看完,结果最后男主还是得肝癌死了。
曲小野当时面前垒了一座小山高的卫生纸团,左手抹泪,右手擤鼻涕,发誓以后绝不再上温邀月的当。
温黛玉:嘿嘿嘿,我保证这一次绝对是甜剧,《天国的阶梯》你知道吧?
发型不能乱:
快算了吧
这一听名字就是个悲剧
温黛玉:那我就没办法咯,你请教请教咱们实战经验丰富的裴哲哲吧。
发型不能乱:
她那个经验我用不上啊
裴潮对象于嘉鑫,就住在她家对门。两人从小一起上学放学,妥妥的青梅竹马,对曲小野这种一见钟情的,确实没什么参考性。
裴大哲学家:我的经验是没什么参考性。但追人嘛,总有几条通用法则。
发型不能乱:
比如?
裴大哲学家:比如有事没事在他面前晃,刷存在感。
曲小野正想再回个OK,手机没电关机了。
这手机老人用了两年了,电池存不了多少电,顶多坚持一下午。
曲小野从写字台抽屉里摸出充电器,刚充上电器,就听到姥姥在喊:“小宝,来吃凉皮。”
“来咯。”
麻婶家的凉皮在镇子上出了名好吃。
那油黄的一指宽的凉皮上撒几块面筋,倒入泼香的辣椒油,蒜汁,麻酱,麻婶的特制料包,最后加入陈醋,拌匀。
晚饭还没完全消化,曲小野原本只打算陪老人吃。但拌着拌着没忍住,尝了一口,紧接着又尝了第二口。
“来,姥给你再加点料。”老人变戏法似的端出来一小碟卤牛肉和黄瓜丝,倒入碟子里,和凉皮拌在一起。
牛肉的卤汁味飘进鼻子,曲小野默默咽了口口水。眨眼的功夫,半碟凉皮下肚。
“你这孩子,吃饭太快了,你得改改你这毛病。”
曲小野吃饭快、走路快,甚至走着走着小跑起来的习惯,全是上学时踏点赶公交、抢第三食堂的芹菜馅包子练出来的。
“一时半会是改不过来了。”压下馋瘾,曲小野正准备收筷,老人又给她添了点凉皮。
“不能再吃了,姥,真不能再吃了,再吃胃要疼了。”
“唉,你那个胃呀,是个大毛病。”老人端过她吃剩的碟子,又加了点醋和辣油。“我明天带你去蔡大夫那儿看看,给你抓几幅中药调一调。”
曲小野听到要喝中药,五官唰拧在了一起。
年初第一次月考她成绩不理想,曲明远不知从那打听到了幅健身补脑的方子,天天熬给她喝。她现在一闻到中药味就反胃。
“姥~能不能不喝中药,求求你了,我爸都给我喝出心理阴影了。”
“明天去了听大夫怎么说。你今晚睡的时候把窗户都关上,后半夜起风别凉着。”
老人怕自己的鼾声和起夜的动静太大,影响到曲小野的睡眠质量,不让她和自己睡一屋。曲小野这两年回来都住在周生玉的闺房里。
曲小野揉着肚子回到偏屋,打开台灯,看着手机电才充了百分之十三,忽然想到,姥姥的手机上应该有宋深的号码吧。
连忙开机翻通讯录,果然有。
她两手捧着手机乐了半晌,打字:宋深,你好,我是曲小野。我想为今晚的鲁莽向你道歉,如果吓到你了,实在对不起。
不行不行,她把那一长串字删到只剩下“宋深”两个字,抱着手机苦思冥想他们之间第一次正式交流的内容,结果一不小心点了发送键。
曲小野愣怔两秒,果断按下删除键。
只要我看不见,就是没发。她自欺欺人将手机扔到一旁,视线落到书架上,试图转移注意力。
这黑桃木书架周生香上学的时候就在用,有些年头了。上面三层摆满了古今中外各大名著,全是周生香的书,最下面一层则是周生玉上学时买的杂志。
曲小野蹲下下抽了本《男生女生》,随便翻到一页开始看。看两行字就瞄一眼手机,最终翻了不过两页,手机又回到了手里。
宋深没有回短信。
意料之中,却难免失落。
“唉。”她仰躺回床上,举着手机,愣神间,突然想起前一阵班上传阅过一本叫《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的神书,隐约记得里面有个什么魅力吸引法则。
于是一骨碌翻起来跳下床,对镜自照半晌,又失望地躺回床上,在群里问:我有啥魅力?怎么才能全面释放?
温网虫很快回到:仗义。
曲小野:仗义?
温黛玉:你不记得了吗?王星星。
她提起王星星这个名字曲小野想起来了。
那是初三下学期,班上转来个新同学,名叫王星星。转来不到一个月,换了三次同桌。
那三位同学换同桌的说辞都差不多。大意就是王星星要么一天不说一句话,要么就说什么星球宇宙的,还总是自言自语,可吓人了。
班主任把同学的想法告诉曲小野,让她再推荐个合适人选,去跟王星星坐同桌,不能在初三关键时刻,让新同学的心灵受伤。
曲小野低头犹豫了会儿,壮士扼腕般:“老师我去。”
温黛玉:你还记得吗?我们当时在上自习,你推门进来,抱上自己的课本,从第一排走到王星星身边,一下子就给我帅到了!
曲小野默默捂脸,当时是觉得挺帅的,现在想想也太他么羞耻了。
温黛玉:你还跟她做了半学期同桌,现在想想真神奇。
曲小野还记得王星星和她说的第一句话。
“班长,我爸是K145星的站长。”
曲小野愣了一下,说:“我爸是隔壁星的……包工头。”
王星星长长哦了一声,若有所思,盯着语文书发了会呆,又转头问她:“你们星球这周下蓝雨吗?”
“不下。”曲小野一本正经:“我们下彩虹雨,五彩缤纷的,还能吃。”
两人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聊上了。有一次自习课上正聊得起劲,曲小野头一抬,和教室后窗上那双暗中观察的眼对了个正着……
后来他们都考上了蕴城一中。曲小野在校园里遇见王星星,大老远跟她打招呼,后者却跟不认识她一样。
再后来升高二,她听说王星星休学了,曲小野在扣扣上敲她,也没有回应。
曲小野从回忆中抽身,回消息:所以仗义我咋用来追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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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成像偶像剧演的,雇一帮小喽啰打劫他,然后我再美救英雄?
温黛玉:bingo!
发型不能乱:
偶像剧毒害了你
温黛玉:那要不然你就学女主,来个华丽变装嘛。
发型不能乱:
拜托
人女主本来就长得好看而且身材也好
温黛玉:咱脸也不差啊,就是那飞机场平了点。
发型不能乱:
还会二次发育的好不好!!!
温黛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你就晒你马甲线嘛。
发型不能乱:
可人家有八块腹肌
整整八块!一天不够看吗
温黛玉:哪那能一样,你那薄薄的小腰,搭配向下延伸的马甲线,多性感!
有吗?曲小野低头瞅自己的腰,又伸手捏了捏,也没看出哪里性感的。
在她的审美里,《西游记》里那些肤若凝脂,丰腴浑圆,风情万种的女妖精才是性感大美人。
裴大哲学家:欲露未露最性感。
发型不能乱:
怎么说
裴大哲学家:深层次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需要你慢慢悟。你就先按字面意思理解吧。
字面意思,欲露未露,那不就破洞装嘛。
曲小野光脚跳下床,打开周生玉的衣柜,在一堆蕾丝、碎花、丝绸中,找到了一套天蓝色牛仔套装。
吊带加裙裤的组合,她穿上试了试,吊带的长度刚好到胯骨,露不了马甲线。她灵机一动,打电话给周生玉,确定这套对方不会再穿,开始了改造。
先用软尺量好尺寸,再在吊带腰部位置,剪开小口,然后用周乐乐削铅笔的小刀,一道一道挑开破洞,最后抽丝。
深夜两点,曲小野改造完毕,穿上对着镜子美了半天,躺床上兴奋到到四点多才合眼睡觉。
翌日中午,她醒来后发现放在枕边改好的吊带不见了。
“姥,我枕头旁的吊带呢?”明明早上七点多被姥姥喊起来吃新鲜出炉的芹菜包子时还在枕边。
“在这呢。”姥姥声音遥遥传来,“我看这破几个洞,给你补一补。”
“别!”曲小野裹着毯子滚下床,冲出屋,大叫道:“我滴姥呀!”
老人不明所以:“咋了?”
曲小野看着那几个大脸猴补贴哭笑不得。老人针脚密实,就算拆开也恢复不到原样了。
她欲哭无泪,半晌挤出一句:“没事。”
“没事你叫什么,一惊一乍的,吓得我差点扎到手。去,洗把脸,到菜窖里拿一小袋白玉菇,找不到就问小宋。”
曲小野一听要去找宋深立马来了精神,利索返身回屋洗漱。
工地上每天耗菜量大,零买不划算,周生林在山下市场一次批发回来几大袋,气温一高很容易坏,于是特地挖了菜窖存放。
欲露未露的计划失败,曲小野短暂悲伤了下,欢欢喜喜套上西瓜红小衫,草绿短裤,哼着歌小跑上坡,来到花圃门口,站定了向里张望。
花圃的门是由竹篾围起来的简易大门,这个时节上面爬满了各色花草,俨然一堵美轮美奂的花墙。
曲小野躲在花墙后,见宋深正在大棚前面的老榆树下拆花架,便静立在一旁观察他。
宋深老早就看见了小花人蹦蹦跳跳上坡来,又鬼鬼祟祟不进门,等半天等不到人出声,便停了手下动作,回头看她。
一见钟情的脸猝不及防闯入视线,曲小野瞬间将昨天干的莽撞事抛在了脑后。
她眼神直勾勾盯着人,嘴却跟山路十八弯一样,一句话在腹中酝酿好几遍,像吃鱼找刺似的,好半天才吐出一根小短刺。
“姥姥让我跟你要菇。”
“嗯……就那个……”什么菇来着?金针菇?鸡腿菇?不是不是。那虾腿菇?虾尾菇?蟹腿菇?
哎呀这脑子!果然高考完脑海里紧绷的弦一放松,记忆力就会潮水般倒退。
宋深看她那懵懵的样子还挺有趣,便没收敛视线。也不开口催促,只静静注视着她,耐心等她想起。
曲小野最怕让人等,从小到大,每次一慢都会挨曲明远的骂。
她紧张得额上渗汗,眼神四处飘移,不敢与宋深对视。忽地,瞄到了宋深运动裤的裤带,于是便盯住那儿,试图描述脑海中菇的形状。
“就比金针菇粗,比鸡腿菇细的那个菇……宋深,你知道那个菇吗?”
6. 宋深 你吃了我的杏
宋深不知道那个菇,也不想知道那个菇,他现在就想知道这姑娘是真傻,还是老手装嫩,跟他玩呢?
要是后者他就要关门赶人了。但看曲小野焦急的神情,再根据周家人正直的品性推断一下,这孩子应该是单纯的傻。
他顺着她视线向下,曲小野连忙道:“对对对,就和你裤带一样粗细的那个菇。”
果然。宋深莫名松了口气,到菜窖取了包白玉菇,拿了把芹菜打算中午自己炒着吃。
“你也喜欢芹菜?”曲小野见到他手里的芹菜欣喜若狂,“我也喜欢芹菜,最喜欢芹菜了,哈哈!”
哈完她就抱着白玉菇跑了,边跑边乐,宋深喜欢芹菜,我也喜欢芹菜,做个等量代换,那不就是他喜欢我嘛哈哈哈哈哈哈。
宋深远远听到那一串哈哈声,看着手里的芹菜,摇摇头,也笑了。真搞不懂现在的小女生脑子里都想的什么。
发型不能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温黛玉:啊啊啊啊怎么了怎么了?好上了?
裴大哲学家:你俩淡定。
发型不能乱:
他也喜欢吃芹菜!
温黛玉:……
温黛玉:行吧,也算缘分。
温黛玉:要想抓住男人的人,就得先抓住男人的胃。你可以从吃的这方面入手了。
裴大哲学家:你忘了她炒鸡蛋不放油的事了?
发型不能乱:
往事休要再提!
周生香去世后的暑假,她人生第一次尝试下厨。炒西红柿鸡蛋时没放油,鸡蛋粘了一锅。这事常被小姐妹拿出来嘲笑。
温黛玉:哎呀不一定要下厨做饭嘛,买现成的就行。喜欢的水果,饮料零食啥的,学校里男生们追人不就流行送吃的。
发型不能乱:
这人怕不吃这一招
温黛玉:你先试试。
发型不能乱:OK
于是曲小野拐弯抹角,花了两天时间旁敲侧击打听了一圈宋深的喜好。最后从周乐乐嘴里得知,他喜欢吃里黄杏。
里黄杏,顾名思义,从果肉最里面开始成熟,外表清酸,内里汁水丰沛甘甜,且无核。
据曲小野所知,整个叶蓝山就只有张奶奶家院子里种着一棵老掉牙的里黄杏树,也就是昨天看见的那棵。
这就不好办了。
她记得很清楚,小时候有调皮的男生偷摘杏,被张奶奶养的大藏獒咬破了脚腕,男生家长要求张家支付医药费,张奶奶不肯,还被告上了法庭。
那事闹得挺大,后来不知道怎么解决了。她当时只有七岁,其他细节印象不深刻,唯独记得那满树黄澄澄熟透的杏子,在不久的一场秋雨后,全掉落在地,烂成黄泥,喂了蚊蝇。
曲小野问过姥姥,为什么张奶奶宁肯杏子烂掉也不愿让别人摘,自己也不吃。姥姥没回答她,只叮嘱她,没事不要靠近张家院子。
这个张奶奶以某位菩萨大弟子自居,整日神神叨叨,常有人跑到她家里算命。
曲小野不信这些,在她眼里张奶奶就是脾气不好的独居老人。
此刻,她蹑手蹑脚来到小院外,绕过低矮的土墙,扒在篱笆门旁向里窥看。
院子不大,坐北朝南三间房,正中间的堂屋房檐下挂着几串大蒜、红辣椒。这么热的天里,门上还挂着厚重的藏青色棉门帘。
堂屋前两米处种着稀稀拉拉两排晒蔫的韭菜。东墙根摞着四摞纸皮,花花绿绿的,大多是礼品盒拆的。
除此之外,院子里便只剩下西面的大杏树,和杏树下铁笼里的两只藏獒崽子。
它们雄壮霸气的妈妈,今年三月份栓在大门口时,被狗贩子喂了迷药偷走了。之前和姥姥打电话拉家常时,老人提过一次,说是张奶奶因狗被偷病了一场,曲小野记得。
缺了母亲的呵护,这两只崽子明显营养不良。但到底是大型犬,曲小野瞧它们那体型,还是有点怕。好在眼下,它们一只叠着一只,睡得正香。
曲小野悄无声息摸到杏树下,踮脚伸手。最低的杏子离指尖至少还有二十厘米。她想跳起来够,又怕闹出动静惊醒狗崽子,便转身寻找垫脚物。
她搬来四块残缺不全的红砖,从大到小摞起来,踩上去,摘到第一颗杏。这高度视线刚好能越过土墙,看清院子里的动静。
她暗提口气,左手拉低树枝,右手刚够到第二颗杏子,堂屋门帘动了。
一个戴着尖尖帽的银发老婆婆,从门里“飘”出来,直勾勾盯向曲小野。
曲小野顿时汗毛倒竖,维持着摘杏的姿势,僵在了半空。鸡皮疙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满裸露的小臂。
“哪来的贼娃!”
尖利的喝声暴雷般劈下,劈得曲小野浑身一震,后背冷汗齐发,脚下一晃,拽着树枝直直坠下,摔了个四脚朝天。
杏子、树叶、连同树枝,噼里啪啦掉下来全砸在她身上。
完了完了完了,把人家树枝都拽折了!
曲小野顾不上多想,她听到了铁笼打开的声音。
狗叫随之而来,越来越近,曲小野翻身爬起,一把扛起杏树枝,奔向花圃。
“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宋深!救我老命啊!”
宋深听到呼喊手下微滞,偏着头细听了两秒,确定是曲小野的声音,立马跑出花圃。
看见扛着树枝狂奔而来的少女和她身后的狗,他来不及多想,抓起门旁立着的铁锨把,大步奔开迎过去。
“看脚下!”他扯着嗓子用力喊道。
去年下过一场暴雨,在土坡与花圃之间冲开了条两米左右宽,半米深的土沟。
曲小野扫了一眼前路,看见土沟,脚下加速助跑七八米,卯足劲高高跳起,跃过土沟,恰好落进宋深大张的怀抱里。
那肌肉臌胀的双臂穿过她腋下,将她轻松接住,在空中划了半圈,稳稳放到地上又拉到身后护住。而后抡起铁锨把,对准紧追不舍的狗。
两只狗崽子被宋深的架势吓退半米,但依旧汪汪叫着不肯罢休。宋深眼疾手快捡起一旁的石头砸过去,又提着铁锨把跃过土沟猛追几步,这才彻底吓退了狗。
曲小野见狗崽子终于走了,长出口气,泥鳅般滑坐到地上,哎哟哎哟喘着粗气直叫唤,一张脸被吓得苍白。
“我靠,张奶奶她不会真的是神仙吧!她怎么飘在半空?真的,我刚看见她从屋子里飘出来的。”
宋深几乎天天路过张家门口,自然知道她说的飘是什么意思。
原来张奶奶有一条和藏青色门帘同样颜色的裤子,每次她穿这裤子站在门前,乍看上去便只有上半身浮在半空。
宋深第一次看见也慌了一瞬,但现在他不打算告诉曲小野真相。这大胆少女就应该被这么吓两次,要不然迟早闯出祸来。
曲小野缓过神来,脸色透出健康的红润,遗憾道:“别说还真像那种电影里的巫婆,真神奇,真应该多看两眼的。”
宋深:“……”
他撂了铁锨把,右手背到身后抹了把汗,走过去打算拉人一把,地上坐久了凉,却不想曲小野毫不犹豫拨开了他的手。
“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起来。”她手脚并用爬起来,拍掉屁股上的尘土,将那缀满黄杏的树枝拖到宋深面前,“呐,给你。”
宋深两条浓眉微蹙,神情略带疑惑地与她对视。曲小野被他看得脸烧,但依旧没收回手。“快接着呀,你不是爱吃吗?全给你摘的。”
竟然是给他摘的,竟然有女生专门摘杏子给他吃。
疑惑变为震惊,宋深迟疑着伸手接过树枝,视线下滑,看见了曲小野右手手背上还在往外渗血的划伤。
曲小野也感觉到了疼痛,遂将手送到嘴边,一吸一吐,就算是处理了伤口。
“你能抱我一次吗?”她双臂大张,“就像刚才那样,唰一下,飞起来的那种。”
宋深抬眸,神色异常认真地看着少女,“你知道自己在干嘛吗?”
“知道啊,在追你嘛,嘿嘿。”曲小野笑得阳光灿烂,脚下向前挪了挪,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问你呢,能不能再让我享受一下飞翔的感觉?”
宋深像是被她那口大白牙晃了眼,随即低下头,拖起树枝往花圃里走。
曲小野连忙追上来,在他耳边念:“你这人咋这么小气,再抱一下能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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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你看我为了你都把人家树枝弄折了,等会儿还得抱两个大西瓜给张奶奶道歉去。”
“我寻思几个免费的里黄杏就能把你拐成男朋友,没想到还要赔两个西瓜的钱,真是失算了。但没事,反正你帅,你值,就算再——”
曲小野双目猛然瞪大,下一秒,眼泪与鼻涕齐飞。
“你干嘛!!!!!”她捂着通红的鼻尖大叫。
宋深刚才给她吃了一个“酸果子”。所谓“酸果子”,顾名思义,食指与中指关节处夹住鼻尖,用巧力轻轻一拧,就能让人鼻酸飙泪。
学校里的调皮男生常用这招欺负女生,曲小野每次都能躲掉。这次真是猝不及防,且宋深手下技巧十足,几乎是瞬间,她便泪流满面。
“我冒这么大风险给你摘杏吃,差点被狗咬死,你还欺负我!宋深你是不是人,还有没有心?!”
她原本并没有多委屈,甚至因为宋深主动和她互动而有点小开心。但吼到最后,硬是把自己吼委屈了。
宋深听她哭腔里带着万分委屈,也有点内疚了。但他没哄过人,于是只抬手动作粗鲁地揉了把少女蓬软的头发,柔声道:“别乱来了。”
曲小野皱巴巴沾满泪迹的脸,唰一下红了个透。
从没人这样揉过她头发,也许有,但没有谁能用一个如此简单的动作,让她心中小鹿乱撞。
“干嘛呀你。”她声音里掩藏不住的雀跃,“头可断血可流发型不能乱呢。”
说完害羞到不行,两手捧住通红的脸颊,转身向坡下跑去。
跑到半坡又回过头冲宋深喊:“记得吃杏!”
宋深看她同手同脚的背影,越看越觉得有意思。把谈恋爱,男朋友这些字眼挂在嘴上的人,竟然还会害羞。
他看曲小野跑进铁门内了,摘了颗杏,擦掉上面的土,丢进嘴里。
一口咬下,汁水溅满口腔,先甜后酸,味道比家门口的那棵结出来的好多了,真不错。
晚饭姥姥做了道鲜美的酸菜鱼,曲小野小时候吃鱼卡过刺,老人特意买了条刺少的梭边。她两碗米饭加小半条鱼下肚,又撑到胃疼。
吃完饭便借口消食,抄近路跑去市场买了两个大西瓜,哼哧哼哧背上山,绕小道去花圃找宋深。
宋深也刚吃完饭,正蹲在木屋门口抽烟。远远看见小花人上来了,猛吸几大口,在人走近之前,踩灭了烟蒂。
曲小野两手叉腰,喘着粗气问他:“可以和我一起去给张奶奶送西瓜吗,我怕她家狗。”
宋深伸手提她背上的瓜,她摇摇头,“没事,我能背得动。”
两人快步来到张家门口,曲小野将西瓜放下,透过门缝踮脚向里张望半天,喊道:“张奶奶,我白天路过的时候不小心把您家杏树撅折了一枝,不是故意的。给您买了俩大西瓜赔礼道歉,您别再放狗咬我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无人应声。狗笼子也是空的,不知道那俩狗崽子去哪了。
“张奶奶不会晕倒了吧,怎么不出声?”曲小野竖耳细听院里的动静,“你说她岁数和我姥差不多,一个人住在这里,儿女都不在身边,也挺孤单的。要再喊两声吗?该不会真晕倒了吧。”
“这个点应该睡了。”宋深话音刚落,堂屋内传来狗叫。
“那快走吧,把人吵醒来又要放狗咬咱了。”
心中事了,曲小野信步于这幽静山野中,耳畔夜风习习,鼻尖萦绕树木清香,头顶璀璨星空,整个人倍感轻松。
宋深默默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跳起来够树叶,总觉得她和自己印象中的女孩子们不一样。
“杏子甜吗?”曲小野回身问他,手中捏着一棵圆茸茸的蒲公英。
“你自己尝。”
“我不爱吃杏,我喜欢大西瓜。”曲小野吹散蒲公英,盯住其中一小朵追着吹,吹到宋深面前,堵住他去路,微笑看着他。
“宋深,吃了我的杏,就要跟我好……别别别!鼻子到现在还酸呢。”
宋深收回手,绕过她向前走,“一天竟胡说八道。”
“我没胡说八道,我是认真的。”曲小野追上来跟着他,“宋深,你考虑考虑我嘛。”
7. 曲小野
“我没胡说八道,我是认真的。”曲小野追上来跟着他,“宋深,你考虑考虑我嘛。”
“不。”
宋深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一个“不”字,干脆利落,曲小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她的心恰如前一秒还悠悠转转荡在半空的蒲公英,这一秒已经跌入尘土。
人生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喜欢到必须付诸实践,情不自禁正式开口表白,却被这么斩钉截铁拒绝,失落,难受,自尊心受挫,各种负面情绪齐刷刷涌上来,曲小野完全控制不住情态。
亮晶晶的双眼里月辉般流转的光彩沉落眼底,消黯取而代之。她低头沉默着,想再说点什么,但骄傲与自尊不许她再开口。遂什么都再没说,只转身一口气跑回家中,扑进了姥姥早就铺好的床褥间。
房内寂静无声,好半晌,曲小野才翻身掏出手机发消息给两个小姐妹:他拒绝我了。
温黛玉:不会吧,我刚还专门去晨光买了个密码锁笔记本,打算记你俩故事呢。
裴大哲学家:这才刚开始,不答应才是正常反应,别气馁。
温黛玉:就是,再接再厉,睡一觉明天重新开始。
发型不能乱:
无所谓
不喜欢了!
不追了!
温黛玉:真就又三分钟热度?密码锁本好贵呢!
发型不能乱:
一顿米线够不够抵?
不够就两顿
再加顿火锅
温黛玉:哎呀这就不是一回事,虽然这几天真的馋南河桥头家的米线了。但如果这次你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要我戒了米线我都愿意。
裴大哲学家:她说不追了就是过嘴瘾呢,你还当真啊。
温黛玉:也是。某人嘴上说着不追了,但一定不会放弃的。
曲小野被她俩说郁闷了,撂了手机骑着被子在床上打滚。知她莫若两好友,她绝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的。
温黛玉:反正我开始记了哦。你们几号遇见的?
等了半天不见曲小野回应,她俩自己推算出了曲小野和宋深相遇的日期——6月10号。
温黛玉:怎么不说话,干嘛去了?
裴大哲学家:难过到不想说话了?咱一朵快乐的奇葩啥时候受过这委屈,让她一人黯然神伤会吧。
她口中黯然神伤的奇葩,身体陷进蓬软的被褥中太过舒服,一不小心睡着了。无论多么难过,都不能阻止她睡大觉。
第二天早上醒来,曲小野眼睛还没睁开,脑子就先提醒她:你昨天告白被拒绝了哦。紧接着心脏又委婉表示:虽然麻痹了一晚上,但今天依然很难过哦。
“靠!”她翻身坐起,气呼呼拿过手机,在小群里发消息:
我就不信拿不下他!
你俩再给我想想办法!
温黛玉:哈哈哈这才是曲小野嘛。
裴大哲学家:就说她昨晚在过嘴瘾。
温黛玉:要不咱换个思路。现在你看似主动,其实处于被动,干脆来个欲擒故纵,勾勾他?
裴大哲学家:不行,她哪有那个手段。
裴大哲学家:你说的这法子得等到对方对小野产生兴趣了才有用,要不然会适得其反。现在还得继续主动。
温黛玉:也是。那怎么才能让对方对小野产生兴趣呢?
发型不能乱:
对啊
怎么才能让他对我死心塌地呢
温黛玉:哈哈哈哈哈哈你要笑死我。八字没一撇呢,就想着死心塌地了。
裴大哲学家:干脆你想怎么来怎么来好了,跟着心走,反正你本来就很优秀,我无条件相信你。
猝不及防被小伙伴夸奖,曲小野还有点不好意思。独自扭捏片刻,才回:
我想……
我现在就想躲着他
表白被拒真的好丢脸哦
温黛玉:那就躲着嘛,跟着你的心,怎么舒服怎么来,我也相信你。你是咱仨里行动力最强的,从前想做的事很少失败,就算这次失败了,也是极其珍贵的经历,咱们再怎么都不亏,加油!!!!
裴大哲学家:对。从某种意义讲,喜欢一个人并追求他,向他表达自己的感情,也是为了让自己更加快乐。所以,不要让对他的喜欢束缚自己。体验并享受自己在这段感情中每一刻的情绪,才是最重要的。
温黛玉:哇裴哲哲,你这又进化了。说的好有道理,为你鼓掌!
发型不能乱:
虽然啥束缚不束缚的我看不懂
但为你们鼓掌!
那就这么说定
我就跟着心走了
曲小野跟着心走,躲在姥姥的菜园子里,帮老人锄园子里的杂草。
“小宝,戴帽子,别在上大学前晒黑了。”老人将小黄帽扣到她头上,“到时候同学们都白白净净的,就你一个小黑蛋。”
曲小野心思不在上不上大学,她拔了根拇指粗细的胡萝卜,擦掉泥土,嘎嘣咬了口,含糊问道:“姥,那个宋深多大了,他哪里人?”
“清川人,岁数和你小姨差不多。”
周生玉1980年生人,属猴,今年三十一。
竟然是清川人,不知道清川哪个县的,说不定和温邀月是老乡呢。曲小野不敢多问,怕老人看出自己那点小心思,她嚼着胡萝卜若有所思。
“这麻雀儿讨厌很,净在葡萄架上搭窝,把几个葡萄都吃完了。”老人甩着菜篮,惊飞了好几只嘴里衔草筑窝的麻雀。
“哪里有窝?我瞅瞅。”她噔噔噔跑进院子里,搬了个高板凳,刚踩上去看到鸟窝,一个瘦高的身影从红色铁大门里进来了。
“我来找个大一点锤子用。”宋深视线掠过葡萄架下的小花人,问老人:“婶,你知道放哪吗?”
“那个大锤可能周生林拿工地上用去了。你去工具棚里翻翻吧,找不到那就在工地上。”
宋深知道大锤在工地上,他下来就是想看某人一眼。一上午都没出现,还以为躲在屋里哭呢,没想到在这掏鸟窝,挺好。
他在棚里翻了两三分钟,等不到人主动凑上来打招呼,随便摸了把铁锹离开了。
曲小野视线一直追随着他,看不见人不想,一见真恨不得粘上去。
她有些理解裴潮说的话了。将自己内心满溢的情感表达出来,本身就是件很快乐的事。管他答不答应呢,自己快乐最重要,追就完了!
她坚持到午饭过后,跑去志英超市买了一扎汽水和一小包零食,直奔花圃。
宋深也刚吃完饭躺在床上休息,听见有脚步声靠近并未睁眼。曲小野走路步调欢快,落地声轻巧,很好辨认。
“宋深。”少女小声喊他:“睡着了?”
确定人眼睛牢牢闭着,真睡熟了,曲小野轻手轻脚进屋,将手中提的东西放下,默默打量屋内。
这小木屋位于花圃左后方,原本为堆积花盆、花架等一些工具所用,印象中总是脏乱无序的。但眼下窗明几净,电脑桌、布衣柜、碗架依次立于墙根,液化气盘上不见丝毫油污,两摞泛黄的书于小茶几上码得整整齐齐,就连床头贴着的中国地图上都不见一抹灰尘。
这是她见过最干净的异性的房间了。果然会做家务的男人最帅!家里曲明远经常把烟灰弄得地上到处都是,还不自己收拾,别提有多烦了。
曲小野对宋深的好感蹭蹭上升了不少。她视线落到熟睡的人脸上,越看越觉得这男人真帅。
遂猫腰搬过掉了漆的红木椅子放到床边,坐上去,两手托腮,端详宋深的睡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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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好看。”她禁不住花痴道:“你睫毛这么密呢,这得有多少根啊。”
少女刚吃完西瓜棒冰的清甜气息骤然靠近,宋深浑身一僵,下意识想逃避,但他最终只刻意收敛了鼻息。
数到四十二,曲小野直起身伸懒腰,就这么两秒的功夫,把数的数字忘了,只得重新来。这次数到二十七,挠了下小腿肚上的蚊子包,又忘了。
“我这脑子真是!刚数多少来着?”
“二十七。”宋深冷不防出声。他说话的同时双手撑起上半身靠到床头,和少女拉开了距离。
“吓我一跳!”曲小野也连忙直起了腰背,转身拿过两瓶汽水,问他:“葡萄味还是橙子味?”
见宋深没伸手的意思,她又说:“算了你自己挑吧,我都给你拿过来。”
她将六瓶口味不一样的汽水抱过来,拿起葡萄味的拧瓶盖。
宋深看她拧得吃力,正打算伸手帮忙,就看少女弯腰抬右腿,紧咬下唇,后牙槽暗暗鼓动整个人浑身一用力,成功启开了瓶盖。
宋深:……行吧。
曲小野用同样的姿势一口气将六瓶全都拧开,呈“一”字摆开在他面前,“挑吧。”
宋深没挑饮料,他双眼半眯,盯着少女,直到对方疑惑地睁大双眼,耳根泛红,面上露出丝忐忑来,才凉飕飕道:“曲小野,掏鸟窝好玩吗?”
曲小野听他这么问,暗松口气。她还以为自己昨晚太过冒失,惹人生气了呢。
“好玩啊,不过它们压根没在葡萄架上搭窝。我六年级暑假还救过一只被暴雨从窝里打下来的麻雀幼崽,最后成功养活放飞了呢。”
少女声音里充满回忆美好往昔时的喜悦,心情似乎完全没受昨晚之事的影响。
果然就是心血来潮随口说说吧,宋深看着眼前胶原蛋白满满的年轻笑脸,心里不由得烦躁。
“你为什么这么问?”曲小野脑子转了转,后知后觉品出了他不同寻常的语气。
“你是不是生气了?因为我早上没来找你,还是昨晚的事让你不舒服了?”
少女真诚又略显不安的语气如一阵及时雨,唰一下浇灭了宋深心中的烦躁之火。
“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真是一个人太久了,竟然被个小丫头牵着鼻子走。
“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但你皱眉了。你脸上平时虽然没什么表情,但绝对不会皱眉。”
少女敏锐的观察力使宋深咂舌。他从小一生气就皱眉,且皱眉程度能够直接代表生气程度。
“你昨晚毫不犹豫就拒绝我了,我觉得丢脸,早上就没上来。但……”少女轻轻咬了下下唇,秀眉微蹙,“但我一早上都在想你啊。”
“要是你感觉昨晚我冒犯到你了,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她指着饮料和零食:“这些都是买来给你道歉的,宋深,别不开心嘛,也别讨厌我,好不好?”
说到最后,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小心翼翼,不知为何,宋深听在心里很不是滋味。
屋内安静半晌,他下床端起锅台上的大茶缸。“没有什么讨厌不讨厌的,我不爱喝饮料。”
“啊,你竟然不喜欢碳酸饮料,那我还买了这么多,怎么办?可不能浪费啊。”曲小野装模作样为难两秒,拿起葡萄味的咕嘟咕嘟灌了大半瓶下肚。“没办法,只能我自己喝了。”
“呵。”宋深笑道:“你到底给谁……”他眼角余光扫到少女含着瓶口的双唇,滑动的喉结一顿,随即抬高茶缸,截断自己视线。
“姥姥也不让我喝碳酸饮料,这几瓶我藏在你这儿行不行?”
“随便。”宋深提鞋出门来,坐在檐下穿。
日头高悬,晃眼的日光潮水般漫过脑海里少女湿漉漉的嘴唇,涌进他身体最隐秘的角落。
哗,哗——
8. 吻夏
“宋深。”曲小野在后面喊他,“能不能给我也来杯茶?”
“碗架上有干净茶缸,泡好的茶壶里还有,自己倒。”
这语气怎么听着又不对劲了,刚才不还笑了么,又为什么生气?唉,曲小野摇着头直叹气,这男人的心思也很善变很难猜嘛。
她给自己倒了半杯茶,抿了口,直呼好苦。但为了将来和人有共同话题,她硬是将苦茶填满茶杯,端出来一边喝,一边和宋深聊天。
“挖这么多坑干嘛?”
“种树,你离远点,土别扬到身上。”
曲小野退到花墙旁,“这月季叫啥?”她指着一朵粉色月季问。
“达芬奇。”
“那蓝色的这个呢?”
“矢车菊。”
“这种小花瓣的呢?”
宋深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眼看她:“你是不是来捣乱的?”
“我哪里捣乱了,离你这么远呢。”曲小野乖巧立在花墙边,歪头仰脸,明亮的双眸扑闪着,与他对视。
“就想跟你多说几句话嘛。”她不服道:“算哪门子的捣乱?”
她瞳仁又大又亮,宋深每次与她对视,都会产生一种错觉——仿若她眼前再无他物,只余自己。
你的出现就是捣乱了,宋深心里不满地念叨了一句,却停了手里的活,给曲小野从下到上一一介绍花的种类。
焦黄色的万寿菊,蓝紫色小精灵一样娇俏的矢车菊,五颜六色的八瓣梅和大丽花,两朵奥斯汀大花亚伯拉罕,芬芳馥郁的粉妆楼,爬满牵引架的粉色达芬奇,以及五六枝格外娇艳夺目的红苹果。
“红苹果我知道,我妈养过。”曲小野俯身闻花香,“我记得以前这里只有一丛八瓣梅,这些都是今年你移过来的?”
“嗯。”每类品种最后剩下几盆品相不好的,宋深统统移盆成地栽,搭架做牵引,没想到长势比娇养在棚内更加肆意盎然。
“好可惜啊,这么漂亮的花墙明年来就看不见咯。”曲小野捧着茶缸蹲下来,缩进花墙的阴影下,惆怅道:“我姥爷可爱他这一大片花花草草了,可惜留不住。我舅也是没办法,这里以后大力发展旅游业,开民宿肯定更赚钱。”
她长吁短叹,愁眉苦脸的样子,令宋深顿感新奇。原以为内心跟表面一样是个咋咋呼呼不着调的,没想到看问题倒挺全面挺成熟的。
他私心多看了几秒那两撇委委屈屈的八字眉,才打断人说:“那不是你该惆怅的事。”花圃周生林有租给别人的想法,所以明年也能看到花墙。
宋深指着粉妆楼问:“都记住了吗?这朵叫什么?”
“哈?问个花还带考试的啊。”曲小野诚实道:“我还真没记住。也不知道咋搞的,高考完脑子就像和卷子一起上交了似的,记忆力暴跌。”
把脑子和卷子一起上交了,这说法好玩。宋深嘴角轻轻扯动了一下,视线黏在他脸上的曲小野顿时双眼发亮,莫名就脸红了。
“我我我、再去填点茶。”她连忙起身跑进小木屋。
想当初还嫌弃温黛玉看见个帅哥就犯花痴,自己今天竟然被人帅到落荒而逃,说出去要被小姐妹笑话死。
两大茶缸酽茶下肚的后果,就是当夜折腾到十一点,曲小野依旧毫无睡意。
她爬被窝里给宋深发短信:宋深,我白天茶喝多了这会儿完全睡不着!
你平时喝这酽茶能睡着吗?
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喝茶了!
身体困到不行,脑子却很清醒的感觉也太难受了。
就知道喝多了。那茶特意泡得浓,是干活累了喝两口提神的。看她白天喝时都是小口小口地抿,有时还会蹦出低低的一句“好苦”。既然觉得苦,为什么还有灌两大茶缸下肚呢?真是搞不懂。
发短信聊天聊精神更睡不着了,宋深不打算回消息。他将手机仍回床上,往嘴里丢了颗杏子,继续掏杏核。
少女扛来的树枝上杏子不少,三两天吃不完,容易腐坏,掏了核晒成杏干能多存几天。
晾完杏干,他换下床单被套,连同几件脏衣服一起洗。
很多年不注意个人形象了,对镜仔细一看,头发长了,皮肤也糙,胡子拉碴的,这么个人,不知道怎么就入了某人的眼。
“估计睡着了吧。”某人等不来他的回信,披衣下床,打着手电筒出了小院,按开葡萄架下的门灯,去了趟厕所,回来坐在菜园园埂上看星星。
夏夜不似冬夜那般深邃寥寂。虫鸣蛙叫,千里星野,皆被晚风轻轻包裹,送到人间,最是烟火热闹。
小时候的夏夜里,周生香常常抱着她坐在房檐下,遥望那浩渺星河。每次回到叶蓝山,望着这无垠星空,曲小野对母亲的想念便更深更重。
她叹口气,垂下头给宋深发消息:今晚的星空超美,你要不要出来看看?
胆子怎么这么大,大半夜的一个人看什么星星。
宋深:看什么星星,快睡觉。
曲小野:你果然也还没睡,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宋深:不行。
曲小野:那我上来找你?
宋深:是不想挨揍?
曲小野:就说两句话嘛,想听你声音。想你了。
咦,好肉麻。她发完才觉羞耻,遂连忙删了这条,自欺欺人眼不见就当没发。
曲小野边打蚊子边等,等了两分钟,不见宋深回应,她按捺不住给人打了过去。
宋深没接,她又改为发短信:接通说一句话就挂,好不好?
什么好不好,哄小孩呢。宋深加速拧干被单,草草擦了手,按下通话键,对面秒接。
“喂?”少女声音里的惊喜好似隔着电话线喷在他耳边,“你怎么主动打过来了?”
“嗯。”
“嗯什么……喂?喂?”还真说一句话就挂了?服了!曲小野握着手机哭笑不得。
宋深挂了电话出门来,沿着土坡向下走,一直到小院头顶才停下。
昏黄的门灯笼罩着少女单薄的身影,她小小一个立在最高的那株向日葵下,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离得太远,肉眼难以看清她表情。宋深举起手机打开摄像头,对准园埂上的身影而后放大镜头。
少女白日里眉飞色舞的脸庞此刻眉眼耷拉,透着说不出的忧伤。
曲小野:小时候经常和我妈一起数星星,现在城里都看不到这么干净的天空了。蕴城这几年到处都在盖楼,空气质量越来越差了,唉。宋深,你就出屋看一眼,今晚星空真的超美。
原来是想妈妈了。
宋深:不看,我要睡了。
哼,错过此等美景可是他的损失。曲小野气哼哼发了句:那晚安!又将今晚俩人的短信记录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狠心按下删除键。
短信被老人看见还好,但如果被家里其他人知道,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事。
镜头里少女噘起了嘴,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忽地,又高高仰起了头,向前跨了一大步,耷拉的嘴角也随之咧开,显得极为兴奋。
原来是山对面有人在放烟花,看那眉飞眼笑的样子,应当很欢欣于这份意外之喜。
宋深将镜头拉小,将烟花也框进了画面内。
夏夜月光如水,星垂千野。远处烟火璀璨,近处昏黄门灯一盏,笼着向日葵下凝望星空的少女身影。
咔嚓。
宋深指尖摩挲着定格在屏幕上的画面。少女侧脸清秀静美,嘴角满满的笑意仿佛溢出了屏幕,沾染上他指尖,渗进他皮肤,顺着血液流进他的心肺,令他不自觉也眉目含笑。
宋深:看完烟花就回去睡觉,夜太深了不安全。
曲小野:咦?你怎么知道在放烟花?你也在看吗?
宋深:听到响动了。
离得这么远能听清声音?不能够吧。这人绝对也在看,看了还不承认!
一想到宋深与自己置身同一片星空下,看了同一场烟花,曲小野就止不住地开心。
曲小野:好的,别担心,我这就回屋睡觉了,晚安。
发完短信她跳下园埂,乖乖回到偏屋,在群里和小姐妹们简短分享了此事,搞得温黛玉大半夜激动地在群里啊啊啊了半天。
温黛玉:嘴上说着睡了,其实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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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陪你看,这个男人有点浪漫啊!
发型不能乱:
我也觉得我也觉得嘿嘿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不一定非要他答应和我谈恋爱嘛
裴大哲学家:可以啊你,开窍挺快呀。是不是记下每一瞬间最真实的感受,享受当下比一心追求结果更容易收获快乐?
发型不能乱:对!
温黛玉:的确,记住和他有关的点滴,风的温度,月亮的形状,遥远的星辰银河,这些事本身就很浪漫了啊。
发型不能乱:
你俩也太会说了
然而我只记得拍死了六只蚊子
温黛玉:哈哈哈以后要真事成了,记得给蚊子上香!
发型不能乱:
哈哈哈哈哈
你们说
他会不会更喜欢那种书生气浓的女生
就像咱黛玉不开口说话时那样
一眼看上去就饱读诗书温柔恬静的
我看他屋子里放着好几摞书
温黛玉:你这话说的,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再说了我算啥饱读诗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名著里全夹着什么。
温邀月经常把各种漫画书、《韩剧攻略》、《花火》这样的杂志夹在名著中间,在阅读课上光明正大看。
裴大哲学家:那你也把《平凡的世界》看完了,一百万字那么厚四本,我这辈子都读不完。
发型不能乱:
就是
我明天也要挑战下
抱本书去找他
他干活我就在一旁看书
温黛玉:画面是很美好,但总觉的不符合你气质。
裴大哲学家:试试吧,说不定有奇效。
发型不能乱:
我小姨书架上有很多书,读哪本更能体现我有文化,有格局?
温黛玉:都有什么?
发型不能乱:《百年孤独》、《活着》、《基督山伯爵》、《乱世佳人》、《追风筝的人》好多好多。
温黛玉:全是名著,哪一本都够格了。
曲小野纠结半天,挑不出来,干脆拿了最厚的三本放进书包。
第二天早上,她一大清早被老人拉出被窝,先去蔡家医馆检查了胃,后祖孙俩又逛了早市,一直到吃完午饭才得空,便赶紧背着书包来到了花圃。
宋深背对着大棚的门蹲在地上,正忙着给最后一批万寿菊换盆。曲小野蹑手蹑脚挪过去,到离他半米远的地方出声吓他。
宋深无奈地耸肩,配合地哇了声,转身弹她脑门:“幼稚。”
“嘿嘿,换盆我也会,我来帮你。”曲小野小跑进木屋放下书包,撸起西瓜红小衫的袖子,凑到宋深身边,两手插进灰黑色培育土盆里一通乱搅。
“去去去,别捣乱。”
“这怎么能算捣乱。”她右手小拇指暗戳戳触碰宋深沾满土的掌心,“这是帮你忙呢。”
“啧,帮什么倒忙。”宋深拍她的手背,皱眉看她,曲小野似有所感,在他抬臂的瞬间两手捂住鼻子,蹦起来跑了。
“好嘛好嘛,不要动不动就让人吃酸果子。我去看书,你忙吧。”曲小野特意强调了“看书”二字,可不能忘了今天来的目的。
然而当她跑进木屋,刚掏出《基督山伯爵》,就看到了茶几上多出来的褐色小木盘。木盘里还放着一个晶莹剔透的大肚茶壶,并两个倒扣的小茶杯。
大肚壶里盛着浅绿色茶汤,旋着零星几片茶叶,袅袅热气自壶嘴飘出,带出很明显的茶的清香。
昨夜刚发誓不再喝茶的某人,闻到茶香没忍住,撂了手里的书给自己倒了一小杯,浅尝了一小口。
虽依旧没品出什么名堂来,但今天的茶水甜滋滋的,比昨天好喝太多了。遂又给自己倒满,大半壶清茶下肚,曲小野心中忽然一动,这茶,该不会是宋深专门泡给她的吧?
这个念头一旦形成,便如火星子掉进干草堆,瞬间点燃了她。
他竟然专门给我泡茶,这意味着什么!!!
“宋深。”她朝花圃大喊:“这茶是你专门泡给我喝的吗?”
9. 宋深
“宋深。”她朝花圃的方向大喊:“这茶是你专门泡给我喝的吗?”
喊完竖耳细听,半晌无声,难道没听到?不应该呀,木屋与花圃的后门之间就隔七八米远,从这个角度都能看到那双正动作的手。
应该是听到了不想回答吧,曲小野想,又或者压根就不是专门泡给她的,但她这么一问,人家又不好意思戳破她自作多情,还是不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好了。
“你不回答我就当默认了哦。”她又小声试探了一句,宋深依旧无话“喝完你可别说我。”
曲小野碎碎念着回到屋内,斟满茶杯,打开《基督山伯爵》勉强读了十来行,心思又飘向了花圃。
强调几次“静心”无果,索性抱着书搬着小板凳,端起小茶杯,坐到木屋门口阳光正好的地方,装模作样品茶读书,其实注意力全在宋深的手上。
这双手如果只看外表,很容易使人联想到握着锄头把的农民,或码头上的搬卸工,或总是仰躺在车底的修车师傅。
此刻,它脱盆,捧土,放置花体,填缝,握水壶,最后擦花盆时手掌高抬,绕过娇嫩的花朵,动作利索温柔,与粗糙外表相去甚远。
这样强烈的反差产生了难以言喻的神奇魅力。曲小野看得津津有味的同时,不由得想起第一天在葡萄架下,就是这双手扶稳了她,以及那天偷杏子被狗追时,也是这双手将自己稳稳接过,护在身后。
和姥姥、妈妈的手一样,她们也是既能做砍柴、打水、搬砖垒墙、扬谷子这样的重活,也能穿针绣花,轻轻拍她入睡,永远让她感到温暖,可靠,安心。
曲小野心中阵阵暖流涌过。她干脆放下茶杯,胳膊肘拄着书,两手托腮,专注地看宋深动作。直到宋深整理完地上的垃圾,将手浸入水盆洗净后抬起时,她才回魂似的大喊一声:“等等!”
紧接着在宋深疑惑的目光中走过去,伸出自己两只白胖的爪子,手心向上,煞有其事贴上对方还在滴水的掌心,继而与之十指交叉。
“怎么捏着没看着好——啊啊啊啊疼,疼!”
“一天天的,大惊小怪。”宋深嘟哝了句,又将手浸入了冰水里。他虽收了力,但还是成功让曲小野双眼飙泪。
“我怎么大惊小……宋深,你耳垂红了!”泪迹未干的双眼激动地瞪大,曲小野又凑过去,“你是不是害羞了?真害羞了?”
“再捣乱我真的赶人了。”宋深做势又要拧她鼻尖,给她酸果子吃,曲小野连忙退后,与他拉开距离。
“好好好,我不闹了,我这就去看书。”哈哈哈,竟然会害羞,可爱!
曲小野再次回到木屋中,今天第三次拿起《基督山伯爵》。这回端端正正坐到长腿椅子上,下定决心,一定要用这幅乖巧文静的读书样吸引到宋深,等他主动走过来说话自己才能动。
然而不过两分钟,屁股就跟长了刺似的,坐不住了。
她有个很不好的习惯,经常一心多用。尤其读课外书时,总爱趴在床上,右手拿书,左手随便拿个橡皮擦搓一搓,或撕条卫生纸卷着玩。耳朵还要听着音乐,身体也会跟随音浪晃动。
“宋深,我能靠你床沿上看书吗?”直接说趴床上太不矜持了,她选择委婉一点的姿势。
“随便。”反正昨晚换了新床单。
随便那就不客气了。曲小野将小板凳搬到床边,从书包翻出MP4打开。
宋深听到屋子内传出热闹的动静,悄悄探头看进去。
只见少女两脚踩着拍子,一会上半身趴在床沿,一会又翻身仰靠床沿,将书举过头顶,嘴里叽里哇啦跟音乐念着什么chinchinchin恰拉嘎……
四肢的状态看上去非常放松,享受其中,但眉头却紧紧拧巴着,把一页纸来回翻了好几遍。不多时又放下了《基督山伯爵》,换了本《百年孤独》,这回又是托腮沉思,又是扶额叹气,整张脸都皱上了。仿佛手里捧着本连题目也读不懂奥数竞赛题。
宋深读过《百年孤独》,知道她为何如此。他看到她这样,不禁想起小时候被母亲拿着笤帚赶回家做作业的自己。坐在写字台前,可不就是这幅屁股长刺,抓耳挠腮的难受样。
他拍掉身上的土,走进木屋,弯腰翻出混在两摞史书和地理书籍中的几本漫画,给曲小野。
“阿衰!”紧皱的眉毛顿时舒展开,少女欢欣雀跃道:“这个好这个好。”
“看书就要看喜欢的。”宋深嘱咐说,“留意点门外的动静,我去趟工地,就不锁门了。”
“好的好的,你去吧。”曲小野敷衍地点点头,视线黏在漫画书上,眼皮都没抬。
宋深轻笑着摇头,往茶壶里填上热水,倒了一杯放到曲小野手边。走到大门口时,身后传来一阵感染力极强的爆笑声,顿时将这往日唯有鸟叫蝉鸣的花圃填满了。
宋深也低低笑出声来,开心的原因除了那类似驴子叫的笑声,还有一个——今天是发工资的日子。
他三舅之前在山下市场的菜库里做装卸工时,偶然结识了周生林。年初得知他在招花卉工,便将宋深介绍了过来。
最初谈好的工资是每月1500,包住不包吃。这薪资水平在宋深打过的工里算低的,但他当时只身一人初回蓝山,其他都不在乎,只想要个落脚地。
没想到第一个月干下来,周生林对他做的活极满意,便将工资上涨了200。后来又零零碎碎让他做些杂活,上月直接发了2000给他。
“小宋你来了。”
“周哥。”宋深摸出火机给周生林点烟。
周生林手里拿着刚从银行取出来的新票子,眯着眼点。他平时笑呵呵看上去很亲和,这种时候或多或少带点老板的架势。
“23,24,25。”他点了25张红票子递给宋深。宋深迟疑着没接,周生林将钱直接塞他手里,说:“这个月我光顾工地了,花圃的事全你在操心,还修好了货车的发动机,至少给我省了这个数。”
他笑嘻嘻比了个四根手指,“拿好了,下个月就没这么多咯。去新疆的票买了吗?”
“买了。”
“你能来我这干也是缘分,去那边了好好干。”周生林拍他肩膀,他很看得起宋深,年纪轻轻就出门闯荡,会的东西不少,也不乱花钱,性子沉稳,干活勤快,又能吃苦,很不错一年轻人。“哥等着你将来发大财。”
宋深歉笑着点头,对周生林口中的“将来”感到一阵茫然。不知为何,莫名想到了少女凝望星空的侧脸,她的十八岁,还不用为“未来”二字发愁吧。
抽完烟,宋深步行到山下的邮政储蓄,给姐姐宋远琴打钱。
为减轻身上罪孽和心中愧疚,也为报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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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他挨打时,姐姐拼命相护的恩情。他在外打工将近十年,挣的钱百分之八十都给了宋远琴。
宋深摸出工资,留了5张当饭钱和烟钱,正准备把剩下的从窗口递给工作人员,忽地手一顿,又抽出两张,打算等会儿充话费。
片刻后,他给宋远琴发短信:姐,钱打了。
宋远琴拿着的是他的旧手机,平时看孩子、下地、做家务忙起来没时间看。宋深充完话费才收到她的回信:你和三舅什么时候走?
宋深:下个月10号的票。
宋远琴:走之前来我这儿吗?艳艳和浩浩说想见舅舅。
宋深:再看吧。
宋远琴:能来就能来。你姐夫侄子明天去市场拉菜,我让他给你带点吃的。大概下午三点左右到,你记得取。
宋深:麻烦人家就不带了。
宋远琴:不麻烦。你吃点家乡的味道再走,新疆离咱们这儿远着呢。
宋深:好。
宋远琴:非去不可吗?这一去不知道又得多少年,你都快三十了,什么时候才能安稳下来。
平时话说到这里,宋深就该找借口停下了,但他今天又发到:还有两年多才三十。
宋远琴:有什么差?你这浑浑噩噩的状态再来几个两年都一样。
宋深叹口气,发:我忙了。
宋远琴:忙吧忙吧,注意安全。
电话刚挂,屏幕上就弹出了曲小野的短信:宋深,你床塌了。
你床被我捶塌了,这句话完整应是这样的,但她没好意思说。毕竟哪个温柔恬静的淑女会趁主人离家,就偷趴上人家的床,然后因为看漫画太过投入,多次爆笑着捶床,最终把床锤塌了呢。
其实床板发出第一声“咔嚓”声时,曲小野是听到了的,但她没在意,等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经随着床板塌陷了下去。高举漫画书的右胳膊肘没来及收回,咚一声撞在床头栏杆上,疼得她嘶嘶直哈气。
她也顾不上瞧,一骨碌翻身爬起,连忙掀了被褥,看自己能不能把断裂的床板接上。
“还想自己接?你能耐怎么那么大?”宋深跨进屋来,看了一眼现状,“摔哪了?”
“没摔哪,我没事。”
宋深抓过她右胳膊肘查看,“这叫没事?”
“哎呀一点小擦伤,过两天就自己结痂好了。你床怎么办呀?”曲小野一脸焦急,弯腰准备拿起断裂的木板,宋深却手下用力,大掌铁钳子一样铅着她胳膊,拉她坐到椅子上。
“疼疼疼,你能不能温柔点?都给我捏红了。”
“这么大擦伤没事,我捏一下就疼了。”宋深从桌子下抽出一个长方形印着“大白兔字样”的铁盒子,打开,取出棉签和碘伏。
“我身体对外界伤害会自发产生抗体,但我对你——嘶疼疼疼疼,救老命啊,你到底能不能轻点!”
宋深抬头看她:“我还没用劲呢。”
“可是我真的疼嘛。”曲小野噘起嘴,“就不爱治病,每次治病都比得病更疼。不擦了。”说着起身就要往外走被宋深拽了回来。
“乖乖坐好,我会轻点。”他本来就没用什么力,这次更是小心翼翼。
曲小野噘着嘴坐回原位,看宋深动作间说不出的温柔,忽福至心灵,开口道:“宋深,你是不是有一丢丢喜欢我了?”
10. 宋深
“你绝对对我有点意思了,包扎得这么认真。”
“是谁喊疼的?”宋深掀起眼皮看她,“我家驴犁地后蹄子受伤,我包得比这还认真。”
“啧!”曲小野皱眉,“你这什么比喻,我怎么也得是一只华丽的鸡崽,家禽圈中最拉风的存在。”
“华丽的鸡崽,这形容词用的,你语文体育老师教的?”
“体育老师老公教的。”曲小野歪头,看到宋深在偷笑,立时激动地大叫,“宋深你笑了,你抬头看我!”
宋深专注于手下的动作,并没有抬头的意思。
“不看就是心虚。”
宋深无奈叹口气,抬头。
两人视线交汇的刹那,曲小野脸先红了。但她忍羞没躲,她眼含惊喜与宋深静静对视,倒是后者先移开了视线。
“你绝对对我有点意思了。”曲小野碎碎念到。
这人乍看上去还是初见时那副冷淡模样,但她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具体哪里……啊对了!
“被狗追那次你也看见我手破了,但就是淡淡看了一眼,没问我疼不疼,也没强制我包扎。”曲小野兴奋地直拍大腿,“是了是了,我虽然没看过多少书,但‘心疼一个人,就是爱上她的开始’这名言我还是知道的。哈哈,宋深,你就说是不是?”
少女敏锐地观察力使宋深咂舌。他没说话,继续手下缠绕纱布的动作。
曲小野追问道:“是不是怂了?不敢承认?”
“说谁怂?”宋深打完蝴蝶结,拧上碘伏的瓶盖,收拾药盒。
“没怂那你敢不敢和我谈一个月恋爱。”
“什么?”宋深疑惑地皱眉,谈一个月恋爱,这又是什么小年轻的新把戏?
“就一个月。一个月后咱们就分道扬镳,互不打扰,怎么样?”
有了上一次被秒拒的经验,曲小野连忙补充道:“你不用急着回答我,给你几天考虑时间,明天,后天,大后天,大大后天,你再回我吧。”
说完生怕宋深反应过来当场拒绝她,脚下抹油,一溜烟跑了。
宋深端着药盒站在原地,耳边是少女猫尾巴般翘起的尾音,脑海里是少女因为疼痛皱成包子的脸,手心里是少女柔嫩肌肤留下的温热触感。
他喉结滑动,抬头看向墙上的挂历,6月16。
一个月,在这他乡幽静的山野间,不用在乎他人目光,不用担心未来如何,不用考虑金钱、学历、所有的现实,全身心投入一场为期一月的恋爱,时间一到就分道扬镳。呵,果然是18岁的女孩才会做的梦,幼稚。
他又低头看了眼时间,2:01。
2011年6月16号,下午2:01。
宋深内心反复咀嚼着这串数字,去工地上跟周生林要了三块更加厚实的木板,回来重新搭好床,开着大货车去省城蓝山市送货。
两百盆一加仑的万寿菊,于盘旋路的小广场上摆放完毕,他开车绕去火车站,将10号的火车票改签到了16号晚上。
从火车站出来时晚霞漫天。
晚高峰如期而至,车流停滞不前,刺耳的鸣笛声和吵嚷声此起彼伏,令人焦躁万分。宋深却在这样的氛围中,感到前所未有的轻快与自由。
有多久没如此冲动又畅快地做一件事了?五年?十年?或者更久,久到想不起来上一次这么开心是什么时候。
他放下两边车窗,清风穿窗而过,拂动发丝,他在余晖中微微眯眼,伸手拿烟。烟点到一半,耳边突地响起少女嫌弃的啧啧声,打火机随之熄灭。
宋深摇头轻笑,疯了,绝对疯了,打从少女扛着那枝缀满里黄杏的树枝奔向他,事情似乎完全不受控制了。
他收起烟,嘴边浅笑逐渐扩大成一个发自内心的深笑。不受控就不受控吧,反正就一个月,就当老天终于开眼,赐了他一个欢乐的小花人,陪他今夏。
小花人对他的所做所想一无所知。她正边啃猪蹄,边忙着打字:
朋友们
我觉得他对我有点意思了
我今天脑子一抽问他要不要跟我谈一个月恋爱
他没第一时间拒绝!
他的反应不像第一次那么果断,他犹豫了!
我说他可以过几天再给答复
他也没拒绝!!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有那么一丢丢,就那么一丢丢喜欢我了?
温黛玉:哇哇哇哇没一口拒绝就代表在考虑,有戏了有戏了。
裴大哲学家:也有可能人家只是单纯被你的提议吓到了。毕竟谈一个月的限时恋爱这种事只会发生在电视剧和小说中。
温黛玉:不一定好吧,电视剧和小说的好多情节也是取材于现实生活啊。我们应该往好的方面想。
裴大哲学家:倒也是,但与其咱仨在这里猜,不如小野试探试探。
发型不能乱:
怎么试?
是不是就你们说的那什么欲擒故纵?
裴大哲学家:欲擒故纵你不行。
发型不能乱:
我咋就不行了
温黛玉:你要行你就耐着性子故意晾他几天,看他什么反应。
发型不能乱:
那不行
我恨不得搬张床睡他隔壁
一天二十四小时捧着他帅脸看呢
怎么舍得晾人
温黛玉:无语,咱能不能矜持点!!
发型不能乱:
我矜持了
今天都是提前问了才上他床的
虽然把人床整塌了
温黛玉:哈?你上人床了?
裴大哲学家:还把人床整塌了?怎……怎么整塌的?
温黛玉:细说听听嘿嘿嘿。
发型不能乱:
你俩够了啊
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曲小野脸烧,她委婉地将如何把宋深的床捶塌的事讲了一遍,被两个小姐妹一顿好笑。
发型不能乱:
笑笑就行了
快教我怎么试
温黛玉:简单粗暴,你当他面和其他异性表现得亲热点,看他吃不吃醋。
发型不能乱:
家里哪有其他合适的异性
温黛玉:对哦,我把这茬忘了。
裴大哲学家:你凭感觉来吧,我觉得这事儿依你的性子误打误撞,说不定比我俩胡乱支招更有效呢。
温黛玉:也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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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说再多都是纸上谈兵,关键还得你自己感受。
发型不能乱:
怎么感受?
温黛玉:就用心感受呗,你的心意有没有向他表达完整,你的喜欢是否被在意了,被回应了,你的身体是否因此而变得柔软等等等等。
发型不能乱:
身体变柔软?啥意思?
裴大哲学家:这好理解。爱情使你体内产生多巴胺,内啡肽,苯基乙胺等等一些激素,这些激素会影响你的情绪,让你的身体发生变化。这种变化讲文艺一点,可以是潮湿,柔软,讲直白一点,就是勾起了最原始的欲望,情欲。
温黛玉:Bingo!但这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得你做自己领悟。
曲小野被她俩说的一头雾水。
发型不能乱:
你俩说的也太玄乎了吧
裴大哲学家:爱情这事本来就玄乎。你说你怎么就一眼动心了呢?
发型不能乱:
不知道
也许姥姥家的葡萄架上住了个小月老
那天把欢欢乐乐的狗绳当成我俩的红绳了吧哈哈哈哈哈
她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
“这姑娘,傻笑啥呢?”
“我同学给我讲了个笑话,姥。”
老人又递过半个猪蹄给她,曲小野伸手接了,几大口啃完,起身洗手。身体有没有变柔软不清楚,反正胖是肯定了。
每天早上七点吃早饭,十点多吃块点心啃个水果,午饭主食如果是米饭,通常都是荤素搭配三菜一汤。
主食如果是面食,汤面总有凉拌牛杂或猪头肉做配菜,拌面经常配卤制的鸡腿,或直接用炖菜的汤汁拌面。
下午三四点,不是麻婶家凉皮就是蒋叔家刚出炉的蜂蜜蛋糕。晚饭更不用说,一天之中就它最豪华。但无论它豪华到何种地步,九、十点的夜宵必不可少。
从前是世界上有一种冷叫你妈觉得你冷,现在是世界上有一种饿叫做你姥觉得你饿。
曲小野上街好几次路过药店门口的电子秤,都不敢上去称。体重基数小,就算再胖能胖到哪里去呢,她如此自我安慰着。
洗了手,她皱眉思索温裴二人说过的话。
欲望?由这两个字能联想到什么呢?影视剧中香艳四射的画面,书中大胆夸张的描写?想来想去,想到了独属女性的优美的躯体。
遂做贼似的溜进偏屋,反锁上门,褪下身上所有衣物,站到镜子面前,第一次端详自己的身体。
“我们小野长大了。”以前周生香给她搓背时总笑着说这句话。
长大了,曲小野视线停留在那微微隆起的弧度上,内心萌生出陌生的羞意。那羞意是滚烫的,将少女躯体烫红,白蒙蒙中一片粉。
她闭上眼,细细摩挲,感受,迫切想知道好友口中玄乎的爱情,带给她那妙不可言的变化——所谓柔软,所谓欲望。
忽地,她手一顿,猛然睁开眼。宋深的手闯进了她脑海。
那双指节粗大,肤色黝黑,掌心粗粝,却莫名吸引着她的手。
曲小野仓皇无措与镜子里的自己对视,两手重重一拍火烧似的双颊,“救老命啊,瞎想什么呢!!”
11. 吻夏
她慌慌张张套上衣物,跑进厨房:“姥,我帮你做饭。”
“没你做的,玩去。”
“我给你削土豆皮,剥葱皮。”反正手里要做点什么,不能自己一个人待着瞎乱想。
曲小野拿了根葱,正要剥,老人笑着从她手里抽走了。“这是蒜苗。”
她是周生香从小惯到大的,厨房里的活从没做过。只知小葱拌豆腐好吃,却不知葱长什么样。
“蒜苗和葱有什么差,姥你教我认认。”
“认它做什么。将来找个会做饭的伺候你,咱不伺候人。”老人看她实在闲得慌,“你要真没事干,就去把你那屋的床单被罩换下来,明天洗。”
“好嘞。”
曲小野迫使自己忙到吃晚饭,晚饭后,指导周乐乐做完作业,实在想见宋深,才领着周乐乐同去花圃。在花圃里没看到宋深身影,他们又去了工地上。
工地上也刚吃完饭,大家围在一起,坐在工棚外吹着夜风,喝啤酒,吹牛皮。
曲小野远远就认出了要找的身影。
宋深侧对她坐着,穿着他那件墨绿色起毛边的背心,正与身边的兄弟谈笑风生,吞云吐雾。
果然,男人在女人面前一个样子,扔进男人堆里又是另一个样子。
那吊儿郎当的坐姿,喷云吐雾的架势,和学校里老聚在厕所门口抽烟的那帮幼稚男生,还有老烟枪曲明远,又有什么差嘛。
不,还是有点区别的。
他不像男生们故意装成熟,也不像曲明远端大老板的架势,所有动作都更加松弛,随意。尤其只叼着烟不抽,微微抬起下巴,眯眼轻笑着附和旁人时,说不出的性感迷人。
行吧,曲小野嫌弃地撇了撇嘴角,自己真是没原则,明明最讨厌抽烟的人了。
“老爸,我也想喝啤酒。”
宋深听到周乐乐的声音,身形一滞,默默将抽了三分之一的烟扔脚下踩灭,拿酒唰嘴,压里面的烟味。
呵,还有那么一大截不抽完,真浪费。曲小野同在场其他长辈们问好,唯独略过了宋深。甚至看都没看他,像是完全不认识似的。
“小娃娃喝什么酒,你和姐姐喝饮料。”周生林说。
“喝啥饮料,小野也是个大姑娘了嘛。”说话的人姓陈,这些年常帮周生林干活,曲小野认识他。
他倒了杯啤酒递过来,“喝过啤酒没?”
曲小野摇头。她私下和裴潮还有温邀月,去KTV唱歌时尝过一小口,实在不喜欢那味道。
“你陈叔都让你了,尝尝吧。”周生林说。
“谢谢陈叔。”曲小野接过啤酒杯,仰头一口闷了。越快下肚,那讨厌的味道停留时间越短。
“哎哟看不出来呀,你个小姑娘喝酒这么豪放呢。”陈叔笑道:“就是喝太急容易醉。再来一杯?”
曲小野连连摆手:“不来了,我感觉已经有点醉了。”
她忽略那束带有责怪意味的目光,在一片笑声中靠着周生林坐下来。
围绕她的小小插曲很快过去,男人们又继续讲古论今,议论分发。周乐乐拿了周生林的手机玩贪吃蛇,她靠过去,看似在看他玩游戏,实际上注意力全在对面的人身上。
没想到私下里沉默寡言的人,参与到感兴趣的话题里,也会话理明序,头头是道。
难不成平时那副冷漠忧郁的样子全是装的?曲小野想,这个虚伪的男人,竟然用这种手段骗取无知少女的心,真是可恶。
可当虚伪的男人无意回头,视线轻轻扫过她时,她就忘了他的手段,原谅了他的虚伪。
曲小野感觉到脸烧,她悄悄退出人群,漫无目的向前。
宋深重新点了支烟,在袅袅绰绰的烟雾中,把目光投向少女摇晃的背影。
私下里语不惊人死不休,外人面前却是这样正儿八经,连个眼神都不分给他,呵。
曲小野晃出工地,来到古道尽头的巨石边,坐下来,扭身回望。
两块蓝色铁皮围挡中,不知为何留出了够一人通过的口子,她从这个角度望过去,恰好能看见宋深,和宋深未来及收回的视线。
他在看我,她第一时间抓住了这个信息,尽管那眼神有意无意,来来去去,没有定性,但他确实在看我,只看我,曲小野想,那就给他看。
她调整姿势,于大石头上躺倒,枕着手臂,凝望夜空。
当宋深的注意力转移于其他地方,她就会不断地变换姿势,间或发出声响,再次吸引他的目光。
她就这样于蒸腾的酒意里,在意起了自己的姿态。双臂是否舒展如蝶翅,腰肢是否纤薄如栀子洁白的瓣,脚踝上落了月光,却也不能遮去日头留下的晒痕,真是令人沮丧。
一切一切,在这静谧夏夜里,变了味。
男人的目光,少女的呼吸,犹如两条银蛇,于月光下交汇,进而试探,勾缠,迸发出欢愉。
刹那间,曲小野似乎懂了温邀月口中的“柔软”。但那感觉稍纵即逝,她来不及握住,就消失不见。
酒劲彻底上来了,她偏过头与宋深遥遥对视。恍惚中,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根烟。
那只下午闯进她脑海的手,捻着她,粗粝的指腹摩挲过烟身,夹起烟蒂,喂进温热的双唇间。
咔嗒,打火机声响起,火苗跳跃,他将她点燃,却并不着急抽吸。只是含着,漫不经心的,舌尖舔过烟蒂,吸,她的心高高悬起,呼,轻轻跌落在烟海里。
燃烧,化灰,只剩湿哒哒的烟蒂。
少女身体融化在这淌水的夜里。
月上树梢,人声渐歇。
周乐乐的小蛇碰到难关过不去,坚持了几把遂放弃。靠在父亲宽阔的胸膛,哈欠连天。
周生林喊来岳语梅,让她抱着孩子先回家洗漱睡觉,自己再打电话和卖水泥的商家商量商量,看下批货能不能再便宜点。
岳语梅脱下围裙,让周生林将打盹的儿子摞到自己背上,问:“小野呢?”
周生林环视四周,看不见曲小野身影,“估计早回去了。小宋,你明儿早点过来。”
新招的工人还没到,工地上这几天忙不开,周生林便叫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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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来帮忙。
“嗯。”宋深抓起手边的白衬衫,同周生林道别,沿着小径往巨石的方向走。
巨石上,少女双眼紧阖,呈“大”字状睡得浑然忘我。
清风徐来,曲小野于梦中翻身,蜷成虾米状缩成一团。一截细白的腰自西瓜红小衫下露出,落进宋深眼里。
宋深抖开手中衬衫,走过去盖在她腰间,摇她肩膀:“醉汉,醒醒。”
“嗯?”曲小野迷迷蒙蒙睁眼,看到是他,也不说话,只呵呵傻笑。
宋深弹她脑门儿,力度轻得像额头上落了片树叶。“没喝过还喝那么急,不醉才怪。”
他捏住她手腕,试着拉她起来,没成功,便转身背对曲小野半蹲下来:“自己爬上来。”
曲小野挣扎着坐起来,手脚并用爬过去,软趴趴一条粘上宋深的背。
“手伸长,搂紧我脖子。”
曲小野眯着眼,扭动身体用力向上蹭,无力的双手伸了又伸,始终够不到宋深脖子,哼唧一声泄了气,不动了。
宋深被她那满载哀怨的哼唧声逗笑,拍她屁股:“快!”说着他手臂发力,将她向上一颠,曲小野终于够到他脖子紧紧搂住。
她嘴里发出满足的沉吟,捉住宋深右手,将脸埋进他掌心,亲昵地贴住,蹭了蹭,湿润的双唇于掌心留下浅浅一吻,以示奖励。
宋深感到掌心的湿热,浑身一僵。短暂愣怔后,他欲抽回手,却被抓得更紧。
“单手托着等会摔了可不准哭。”
曲小野笑哼一声,大有种“你放开了摔”的潇洒气势。
宋深不与醉鬼计较,就这样背着她,慢吞吞往家走。
月色如水,一路静默无言。沙石路走到尽头,曲小野忽然开口:“能不能先不回家?”
她语速因醉酒而变得迟缓僵顿,语气则随之显得格外真诚,还透着点平时绝不会主动流露的可怜。
“你的背好舒服,宋深。”他依恋地蹭他肩头,“这样贴着你好舒服啊,让我再贴会儿吧。”
最后的尾音像个小勾子,勾得宋深心跳加速。
耳边呼吸逐渐均匀,曲小野撩拨完人潇洒入梦,只余被撩拨的人一颗颤悠的心荡在半空。
宋深放慢步调,一步步挪动着龟速向前。
心动无涯,路却有尽头。
走到红色铁大门前,正巧遇上出门来寻少女的老人。宋深晃了晃背上的人,叫不醒,便背她进屋,卸货一样卸到了床上。
曲小野睡得酣畅,浑然不觉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只记得自己抓住那只令她着迷的手,并带它入了梦。
入梦后手不似现实中那般冰冷僵硬,变得滚烫,灵活。那修长的五指,轻轻挑开她西瓜红小衫的纽扣,粗粝指腹磨得腰侧嫩肉生疼。
曲小野猛然惊醒,入目一片漆黑。
她怔了两秒,一骨碌翻身爬起,掀开被褥看向床单。没有湿,可梦里……
她长出口气,咽下口吐沫,被梦烧到干涩的嗓子好半晌才挤出一句:“我靠!怎么做起了这种梦!”
12. 吻夏
竟然做了春梦,还那么清晰,啊啊啊啊,没脸见人了。曲小野双手捂脸一阵抓狂,须臾,斜倒在枕头上,四肢大敞,等待体内热意褪去。
身体逐渐冷却,心却无法平静。宋深,宋深。只是将这两个字含在口中默念,便使她脸红心跳,进而再次引发体内热潮。
曲小野一把拉过被子蒙住头,这陌生的感觉令她激动又恐慌。她迫不及待想找人分享,寻求安抚,但拿过手机,却停了下来。
这种事怎么好意思对小姐妹们开口?
于是长叹口气,两手捂住胸口,试图按住强力砰砰跳动的心脏,强迫自己再次入睡。
然而一闭眼,眼前便是那只手。手背上青筋笼起,大臂肌肉臌胀,热汗涔涔,视线稍偏,便是滑动的喉结和微启的唇。
宋深用那把火燎过的烟嗓,贴着她耳廓唤她名字,唤得她久久无法回神。
像泡在一池暖流中,她融化其中。每回应一句,暖流便往下滴一滴。宋深叫得急,暖流便成股往下淌,滴滴答答,淅淅沥沥,哗哗啦啦。
曲小野就这样将自己捂在被子里回味着梦中所有,直至蒙出了一身汗,才探头出来大口喘息。
她摸过手机点开,凌晨两点四十,这觉肯定是没法睡了。不知道宋深睡了没,好想听他声音,和他说几句话。
先发条短信吧,万一人已经睡了,打电话吵醒多不好。她抱着手机斟酌了半天,还是只打下了宋深的名字,点了发送。
等了十来分钟,没等到回信,她索性开灯下床,在写字台的抽屉里翻个泛黄的日记本,翻到背面,从书包里拿出周生香送她的墨绿色英雄钢笔,吸满墨水,记下日期,写到:
我今晚梦到了他!还有他的手,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白天只想了一丢丢啊,怎么会梦的那么清楚,还真以为把床单搞湿了。啊啊啊啊,我竟然是个大色狼!
写完心中激荡释放不少,读一遍甚觉羞耻,想撕了纸张毁尸灭迹,却又舍不得。
她从前偶尔写日记,都只为倾泻心中难以消化的负面情绪,写完或丢或撕或烧毁,像处理垃圾一样处理了就好。此刻抱着写满心事的笔记本,却连卷曲的页脚都要抚平。
纠结再三,曲小野拿笔划掉重点字样,把本子压到书架最下面,躺回床上。
做坏事的脸颊余热未褪,她放空状盯着天花板,思绪蒲公英般漫无止境飘散,齐刷刷飘向花圃后面的小木屋。
他会不会梦到我?
他会不会也做这么羞耻的梦?
他要是知道我在梦里都干了什么,会讨厌我吗?
唉,没脸见他了。
胡思乱想间,眼角余光瞄到衣柜,又起身爬过去,翻翻找找,在衣柜最里面发现了一件白色缎面的吊带长裙。
裙子款式简洁大方。上半身是紧致裹身的胸衣样式,腰间两条横向褶皱从视觉上提高了腰线,白色缎面裙摆月光般铺开,整条裙子复古优雅,她越看越喜欢。
于是忍不住穿上对镜自照,裙长正好遮住了小腿肌肉最发达的位置,简直完美。可惜腰部却宽了两指有余,加上裙子原有的褶皱堆在一起,看上去有点繁琐累赘。
曲小野皱眉想了想,若用别针将宽出来的部分别起来,指定会留下针眼,这么好的布料,她舍不得。于是便又从梳妆柜里找了个玫瑰金色的鱼尾夹,尝试收紧腰线。
腰部收紧后,裙子勾勒出她腰胯的曲线,令她流露出从未有过的女人味。
原来自己穿这种裙子也挺好看的,她转着圈欣赏片刻,甚为满意。但抬眼看见镜子里自己那素白的脸又一阵沮丧。她与裴潮在化妆打扮这方面一窍不通,顶多平时抹点润唇膏,涂个透明指甲油。
温黛玉虽跟着文科班的艺术生买了不少口红眼影,但化妆技巧却如同曲小野的作文水平,十年一日不见进步。
要是周生玉在就好了,曲小野想到了自己那时髦洋气的小姨。她小学参加六一文艺汇演,人生中第一次化妆,就是周生玉帮她画的。
如果穿这条裙子,再画个淡妆出现在宋深面前,他会是什么反应?
要不明天就穿这条裙子见他吧。不行不行,这裙子太正式了,等他给回复的那天再穿吧。
少女脱下长裙挂好,就这样一个人惆怅着,憧憬着,猜想着,折腾到五点钟才又合眼。
翌日睁眼第一件事,便是拿过手机,看未读短信。
宋深早上六点半回了她一条:怎么了?
不再是冷冰冰的一个“嗯”,而三个字“怎么了”。
这一细微变化令曲小野心花怒放。
她翻身坐起,整了整鸡窝般乱糟糟的头发,像上语文课时那般端正坐好,郑重其事回到:没事,就做了个梦。
这梦应当有一个限定词,噩亦或春。前者被她否认,那并不是一个噩梦,噩梦不会使人在恐慌的间隙感到甜蜜。后者她羞于启口,于是只写做梦。
宋深若问梦的内容,就编个谎哄过去。那些亲密场景,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
曲小野不知不觉又回味起了那梦,脸上不禁露出痴痴的笑来,窗外忽然响起叩叩声,梦中火燎过的声音传进她耳朵:“梦见什么了?”
宋深竟然就在门外!天哪,没看见自己刚才的傻笑吧!曲小野手忙脚乱扯过被子将自己裹成个茧,只留双黑亮的眼警惕地盯向窗外。
窗户下半部分周生玉贴了波纹状的胶带,依稀可见宋深背影。
“姐,快起床,太阳晒屁股咯!”周乐乐的声音由远至近,今天是周末。他蹦蹦跳跳来到偏屋前,正欲抬手敲门,被宋深捏住后衣领制止。
“大树你拉我干吗?”周乐乐不明所以看着宋深,不解他意思,却也不敢挣开,便站在原地大喊:“姐,奶让我来叫你去工地上吃大锅饭,你个大懒虫!”
原来已经正午了,这一觉睡得实在久。
“你穿衣服。”宋深的声音沉沉响起,比梦中的要显得平静许多“我们在院子外面等你。”
“不用了!”曲小野连忙否决他的提议,她一想到要见他就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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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麻,怕他看出来自己做的亏心事。“你们先上去吧,我等会儿就来。”
和岳语梅一起做饭的婶子今天告假,老人大清早上去帮她准备午饭。
高温天气干活,更耗人身心。因此补充体力的午饭,对工人们而言尤其重要。
老人做主今天改善伙食,婆媳二人忙活一早上,炒了三荤三素六大盘菜,晾了一案板凉面犒劳大家。
曲小野到工地上时其他人均已入座。宋深身旁还有空位,但她做贼心虚,不敢坐过去。她低头绕过人群,坐到最远的角落里,刚好与宋深拉了个对角线。
宋深眼皮轻掀看她,竟然没坐过来,不对劲。而且不敢光明正大看他,低着头羞答答的,难道想起昨晚自己做的事来,后知后觉知道害臊了?
忆起昨晚,他右手五指不自觉微微收拢,那上面仿佛还残留少女吻上去时潮热的气息。
“小野坐那么远能够到菜吗?”岳语梅分发完筷子坐到她身旁。
“我能够着,舅妈。”
其实这凉面就算不拌炒菜也很好吃。
出自老人之手的传统手艺,和面,擀面,压面,微微发黄的面条进滚水锅里煮开,立马捞出来晾在案板上。倒入上好的胡麻油,抖散,晾三五分钟,捞进碗中,拌入新鲜的韭菜花,辣椒油和香醋,滋溜一口,满嘴生香。
“小野多吃点肉,你太瘦了。”岳语梅打断她思绪,往她碟子里夹了一筷头五香猪头肉。
“谢谢舅妈。”早知道岳语梅会坐在自己身边,还不如去宋深旁边。
岳语梅在饭桌上对小辈们颇为严格。说话聊天会被骂,汤洒菜掉会被瞪,吧唧嘴的声音过大也要被说,做出拿筷子敲碗之类不讲礼貌的动作,一定会被打。
曲小野小时候每次坐她身边吃饭都超级紧张。现在虽然缓和了,但因为格外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每次都会吃得格外局促不自在。
“拌面就拌面,敲碗干嘛?”看吧,一旁的周乐乐已经遭揍了。
曲小野像上课躲老师提问那般,缩肩怂脖,默默拌面。待油黄劲道的面条裹着辣油香醋一入口,食欲大涨,便也顾不上会不会挨骂了。
少女缩在角落双手捧碗,像只贪心的小仓鼠,两腮鼓鼓,暴风入食。吃的虽香,但也挑食,猪头肉只尝一口,油麦菜一筷不动,白菜粉条只吃粉条。竟然还把和土豆丝一样粗细,一样颜色的生姜丝全挑了出来,也是个本事。
吃到中途,不知为何低叹了一声,咀嚼的速度随之减慢。两眼放空盯着桌面,像是吃累了,也像是在思索下一口要吃什么。而后嫣红的舌尖自半张的唇间探出,缓缓舔过嘴角,就在这时,另一个角落里忽然爆发出阵猛烈的咳嗽声。
陈叔拍宋深脊背,打趣他:“饭还两大盆呢,你抢(呛)什么?”
“来来来,喝口汤压压。”岳语梅盛了碗面汤递过去,宋深咕嘟咕嘟灌下大半碗。
面汤压下了嗓子的灼疼感,却冲不散脑海里少女舔唇的画面。宋深放下碗,低头,缓缓攥紧了右手。
13. 宋深 今晚九点半
“明晚你们去下面吃吧。”老人说:“下面灶火方便,我把上次剩的羊骨头炖了,放太久再不吃都有味了。”
“妈,羊肉还够吗?不够我再去市场买点。”周生林问。
“肉够了,你们谁这两天有时间了给我劈点柴禾,下面屋里的液化气也不多了。”
老人平时做饭都用更加便利的液化气,灶火太久不用,烟囱积灰严重,曲小野被倒灌进来的浓烟熏得眼泪直流。
“我来吧。”宋深抱着砍好的柴禾进来,两人心中有鬼,眼神一触即分。
曲小野侧身让出位置,溜回偏屋,扑到床上脸埋进被子里小声尖叫。怎么会这样!只看了一眼,感觉心脏就要跳出嗓子眼了,之前就算再害羞,也敢坦坦荡荡与人对视呢。
都怪那个梦!一想到梦里发生的事,她脸更烧,脸烧的同时,心里又泛起一波波甜蜜,身体也随之柔软。
明天就到约定好给答复的时间了,好紧张,时间再慢点吧,不行不行,还是快点吧,最好下一秒就能听到回复!
这两天一直不敢凑上去像之前那么围着人转,感觉都有点疏远了。激动未平,曲小野又担忧了起来。她烦躁地撸了把头发,再这么下去可不行,打铁需趁热啊。但一想到要直面宋深,她就止不住地慌乱。
发型不能乱:
救命啊
我现在看见他就害羞
怎么办
好想把约定好给答复的时间提前到今天!!
温黛玉:你还会害羞?哇,真神奇。咱们认识这么久了,我都没见你害羞过,爱情的力量果真伟大。
发型不能乱:
哎呀别打趣我了
我真想今天就问他
但又怕他没考虑好
裴大哲学家:想问就问吧,他要是今天没考虑好,明天估计也悬。
温黛玉:就是,才提前一天,改变不了什么的。
曲小野被她俩说得蠢蠢欲动。
她又问:
那我怎么开口呢
我真的是现在完全不敢看他
视线一跟他对上我就慌
温黛玉:慌什么?你是不是干什么亏心事了?当面说不出,就发短信呗,或者□□上问,写纸条问都行呀。
发型不能乱:
对哦!
干嘛死钻牛角尖非要当面问呢。□□还没加,发短信问太随便了,而且话费也所剩无几,就写纸条吧。
曲小野一骨碌翻身爬起,从书包里翻出学校发的绿色作业本,和英雄钢笔。沉思半晌,郑重下笔写到:今晚九点半,花圃后面第二棵红柳下见,我有话对你说。
写完看了遍,觉得字有点丑,又重新抄了一遍,才将纸条从笔记本上裁下来,卷成细卷,放进口袋,小跑回到厨房。
“小宝,你不爱喝羊汤,姥给你小锅炖点鸡汤喝?”
“不用,姥。”曲小野环视一周,没找到宋深身影。“另起一锅炖多麻烦呀,改天吧。”
“那就给你炒两个菜,你就花卷吃。”
“真不用,我的姥呀。”曲小野抱住老人胳膊撒娇,“我和大家一起吃。”老人要真给她做独食,岳语梅一定会不高兴。
在曲小野的坚持下,老人放弃了给她另起锅灶的念头。
日暮西山,炊烟袅袅。
岳语梅嘹亮的声音从小院外传来,“小野,打水让你这些叔叔们洗把脸。”
“好嘞。”
十来个人洗的差不多了,曲小野才看见宋深提着几扎啤酒从木门里走进来,原来是去买酒了。
“要不把大折叠桌搬过来放院子里分两桌吃吧。”岳语梅说,“这么多人一桌坐不下。”
“不用那么麻烦。”陈叔接过她的话,“一顿饭几分钟的事,挤一挤行了。”
有人附和他:“就是就是,别麻烦了。”
话虽这么说,但最终还是分成了大圆桌和小方桌两桌坐,只不过都挤在厨房里。
曲小野抱着从堂屋找来的长腿凳,最后一个踏进厨房。大圆桌已经坐满了人,小方桌还余两个角空着。她迟疑一瞬,抱着凳子坐到了小方桌右脚处。
她的身后,就是宋深。两人的背相隔不过一寸距离。
曲小野心跳砰砰砰开始加速,她暗暗吸气,挺直腰板,眼角余光瞄向右后方。
很可惜,宋深的两手都搭在桌上。接着她视线下移,瞄向他运动裤的口袋,那里也仅仅张开着一条缝。缝太小了,纸条塞进去会直接掉出来吧?要不吃完饭再给?可吃完饭他们要一起喝酒吹牛,就更没机会了。
“小宝,发什么楞呢?羊汤要趁热喝。”
“喝喝喝,这就喝。”
老人端过来一碟金银馒头放到她和周乐乐面前,“你俩今晚一人五个小馒头,谁都不能剩。”
这是方才宋深买酒时带回来的。蒋叔家的奶香味小馒头是曲小野的最爱。
“好,谁剩谁小狗。”周乐乐个小馋猫在吃的上面就从来没输过谁。他趁大人不注意,凑过来在曲小野耳边嗡嗡道:“姐,咱俩谁输了就请对方去新开的游戏厅玩,怎么样?”
“好啊,我还能吃不过你。”
老人这锅羊汤炖得极其成功。汤色清淡,毫无膻味,里面的肉和杂碎也肉质鲜嫩,加上油泼辣子和蒜苗香菜,再倒点醋,一向不喜欢吃羊肉的曲小野也拒绝不了。
美食缓解了她的紧张,一碗羊汤下肚,胃里升起暖意。她借口缓一会再吃的功夫,右手垂到了宋深左腿边。
大圆桌上的各位都在谈笑风生,岳语梅照常又在叨叨周乐乐吃饭邋遢,老人背对着她灶台边给人盛羊汤,正是递纸条的好时机。
曲小野眼角余光盯着宋深左手的动向,等它垂下来的瞬间,飞快将纸条塞了过去。速度之快,也就是老人转个身的功夫。
呼,她长出口气,彻底放松了,轮到宋深脊背僵直了。
但终归天南地北闯过几年,比曲小野多吃了几年盐,他在瞬间就处理了脸上的惊讶。继而修长的小拇指轻轻一勾,将纸条捏进手心,装进了裤兜。
塞了个什么东西过来?纸条?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为什么要塞纸条?还要在人这么多的时候塞,难道有什么急事?
好奇心被完全勾起来后,啤酒和羊汤顿时都不香了。但看令他心中奇痒的始作俑者,面上跟个没事人一样,轻松自在,甚至边跟周乐乐聊天,边啃羊骨头,还一脸莫名的瞥了他一眼。呵,真叫人火大。
那天在公共场合表现得不认识他一样,今天又给他整这么刺激一出,这谁忍得了。
宋深不动声色往后靠了靠,脊背有意无意与少女的相贴。看见曲小野倏地坐直,他心情大好。然而这还不够,他左手向少女垂在桌边的右手靠了过去,下一秒,就见曲小野针扎似的从板凳上蹦了起来。
“咋了?有老鼠?”
“没有没有,舅妈,我……”两句话的功夫,她脖子连同脸颊耳根一大片,红了个通透。“我我,我再盛点汤。”
“小野这几天胃口可以啊”周生林看到了说:“比刚来吃的好多了。”
岳语梅:“你没看妈一天变着法给她孙女做好吃的呢。”说着给曲小野碗里搛了一大块羊骨头,笑道:“我们都跟着沾你的光了。”
这话说的不中听,没人愿意接话头,只有陈叔乐呵呵开玩笑:“你就这么吃,一顿吃三碗,把你舅吃穷。”
周生林大笑道:“好好吃,两袋子米舅还是供得起的。”
曲小野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扯着嘴角笑笑,默默吃小馒头。一个不注意,老人又给她添了块肉。
“姥~我吃不了。”
“就一口就一口,吃完出去跳几个蹦子就消化了。”
“最后一口,不能再添了!”曲小野无奈地叹口气,倒了点醋拌匀,几大口吃了。
她的胃已经不像之前,多吃一点就撑得疼。现在虽然还是撑,但已经不疼了。
圆桌上人们还在说着什么舅舅外甥的话题,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嗯嗯啊啊敷衍着提问。脑子里的那个声音念魔咒似的越来越大,他抓我手了!
发型不能乱:
朋友们!
他今天吃饭的时候
突然抓了一下我的手!!
温黛玉:我靠我靠,什么情况?
发型不能乱:
我也不知道
我给他塞纸条后他就抓我手
温黛玉:我去,他该不会当你给他情书吧。
发型不能乱:
本来就是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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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哎呀我这手以后不洗了
裴大哲学家:咱们有点出息昂。先把人稳到手,正式成为对象了牵个手算什么。
曲小野顺着裴潮的话往下想象,成功把自己想得脸红心跳,兴奋地满床打滚。
发型不能乱:
恋爱后一般都做啥啊
温黛玉:就牵手拥抱亲吻呗,嘿嘿。
发型不能乱:
还有呢
裴大哲学家:亲个嘴就够了,你还想干啥?
发型不能乱:
嘴有什么好亲的
就不能解锁新世界吗
裴大哲学家:我劝你先别这么说,接吻这事是会上瘾的。
接吻有什么好上瘾的,曲小野无知者无畏,不信裴潮说的话。
周乐乐终于磨磨唧唧吃完了饭,溜到偏屋来找她。“姐,愿赌服输,请我去游戏厅玩。”
曲小野向来说到做到:“走。”
姐弟俩出门来,拴上欢欢豆豆,顺便遛狗。
路过坐在廊檐下抽烟喝啤酒吹牛皮的男人们时,曲小野淡淡瞥了眼掺和其中的宋深,精准表达了自己看见这一幕的心烦。
两人把狗子托付给志英超市老板娘照看,进试营业的游戏厅玩了俩小时才回来。然而院子里男人们的摊子还没散,甚至还打起了扑克。
曲小野一阵无语,进堂屋趟大炕上,头枕着姥姥的腿,陪她看秦腔录像带《周仁回府》。
屋外宋深看了眼时间,找借口退出牌局,出门来又打开小纸条看。
不得不说,字写的真不错。
笔力英劲,走势潇洒,外放内秀,看着着实赏心悦目。就是这内容实在欠佳。上学时又不是没收过小纸条,小情书,哪一封不是粉粉嫩嫩的信纸上承载着少女冒着粉泡泡的心事。
到她这可好,随便撕了张作业本的纸不说,内容还干巴巴的,跟学校张贴的通知一样,一点情感都没有,能说动人赴会才怪。
宋深将纸条按原来的叠印折好,塞回裤兜,双手插兜散步回小木屋。
照常洗漱后,他翻开床头的《中国地理》接着昨晚看的地方看下去。
书页翻动两张,瞄了眼时间,八点半。他调整了下姿势,头枕着手臂,视线回落到书上。
再翻两张,抬头看时间,八点四十一。啧,手机是不是出问题了,时间怎么过这么慢?
视线再次落回书上。这次投入地看到最后一页,一抬头,九点零五。
他合上书,慢吞吞起身下床,趿拉着拖鞋拉开衣柜,找了件军绿色圆领T恤,同色工装裤,换下身上沾满烟味的衣服裤子。接着洗脸刷牙刮胡子,将自己收拾得干净清爽,换鞋出门。
明天就是约定好给回答的日子,不用想也知道急性子少女今晚约他做什么。
宋深抬手关灯,灯泡却在他手触到开关之前唰地灭了。开关接触不好,已经烧坏好几个灯泡了。他摸黑找到钥匙,准备回来再换新的灯泡。
第二棵红柳距离小木屋不足两百米,宋深掐着点漫步至此,意外的,某人竟然还没到。
约人见面自己还迟到,挺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月亮从树梢搬迁到云层,曲小野依旧没出现。
宋深又掏出小纸条看,上面确实写着九点半。他想了想,摸出手机发短信:人呢?
混在炕头衣物下的手机屏幕亮了下,悄无声息灭了。接着又无声亮起,这次持续了将近十秒才暗下去。曲小野陷入沉睡已半小时有余。
发短信不回,打电话不接,该不会出什么事吧。宋深疾步下坡,进了小院恰好碰上出来泼洗脚水的周乐乐。
“你姐呢?”
“在我奶屋呢,早睡了。”
睡了?宋深抬头看向堂屋,屋里黑漆漆的,都已经闭灯了。
竟然已经睡了!把自己骗去什么第二棵红柳下挨蚊子咬,自己竟然睡大觉了!真行,你个曲小野。
宋深边挠脚胳膊肘上的蚊子包,边往花圃走。走到小院头顶时,裤兜里传来了手机的震动声。
他连忙掏出来,不是期望中的号码,是三舅的短信——
我听说他不行了。
徐家人到处在找你,要不后天我活干完了,咱们提前走吧。
14. 曲小野
宋深没回短信,他合上手机,点了颗烟,沉默着回到花圃,换新的灯泡。
灯亮的刹那,他下意识闭眼。再睁开时表情茫然。恍惚中时光倒流,他又回到了十二年前那个午后,穿着血迹斑斑的蓝白校服,站在嘈杂的十字路口,明明眼前都是路,却没有一条能回到家里。
他不行了。宋深不断默念道,他不行了。
这四个字犹如一记鞭子,狠狠抽在他身上。被他压制在内心深处多年的恐惧好似感应到了鞭子的力度,拧成一股冲天气焰,与它外应内和,面目狰狞地叫嚣着,这一天还是来了。
他看着桌子上筛子里已晒瘪的杏干,脑子里浮现那天少女扛着树枝向他狂奔而来的场景,忽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真是一个人寂寞太久了,生命里忽然闯进这么一个女孩,竟然忘了自己身上的罪孽,还想着要答应她什么一个月限时恋爱,太荒唐了。
“我寻思几个免费的里黄杏就能把你拐成男朋友,没想到还要赔两个西瓜的钱,真是失算了。”
如果知道他的从前,倒贴钱她还会想把他拐成男朋友吗?
宋深颓然跌坐于床上,点烟,吸烟,点烟,吸烟。像回到刚从家里逃出来的那一年,只靠这一个动作,硬是熬到了凌晨一点多。
等兜里的烟抽完了,他才起身换回脏衣服,去街上续了烟。怕睡着以后梦到血腥过往,便再没回小木屋,而是去了山下的蔬菜市场。
市场前半部分零售区的商铺均已关门,不远处的批发区却还亮着几盏大灯,亮如白昼。大货车,装卸工,菜库管理人员,正在有条不紊地备发往省内各地的蔬菜水果。
宋深垂着头穿过两排商铺,来到菜库门前,做完简单登记后,应聘了日结的装卸工,进了菜库。
一直忙到东方泛起鱼肚白,他才领了80块钱回去。躺下眯眼刚泛起困意,就噩梦缠身。挣扎着醒来,向周生林请了假,准备再下山装菜,没想到一出门就遇上了头顶鸡窝的少女。
曲小野是被一泡尿憋醒的。睁眼后屋子里只有她一人,模模糊糊想起老人说去水产市场买海鲜。
她看着堂屋天花板上老式的吊灯恍惚了两秒,火烧屁股般从炕上蹦起来,挖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胡乱套上衣服直奔花圃。
“宋深!”她气喘吁吁地喊道:“我我我,我昨晚不是故意的主要……”她的声音弱了下去,“主要姥姥的腿枕着太舒服了,一不小心就给睡着了,我真不是故意放你鸽子。你别生气好不好?”
其实昨晚没等来人,宋深心中是憋着气的。但此刻,他看着眼前顶着鸡窝头的少女,和她脸上那快急哭的表情,那气哗一下就散了。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睁眼就想起他,也没有人因为这份惦记,会直接跑来见他。那样子仿佛他就是她的氧气。
他那被折磨了一晚上的疲惫不堪的身心,在此刻仿佛终于等来了一个安然休憩的机会。然而,三舅的短信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曲小野见他不说话,一拍大腿,两腿交叉站立。
“哎呀!不行,你等我先上个厕所,回来再哄你!”说着又同手同脚冲了了坡,跑到坡底不忘回身喊一句:“宋深你一定要等我!”
宋深心中因少女而起的暖流滚了又滚,滚到嘴边漾开为一抹浅笑。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抛下所有回到小木屋,真的等人来哄他。
然而事实上,他只是出神地望着少女身影消失的地方片刻,便披着磅礴而出的日光,转身头也不回地从上面那条路离开了。
不能等,不能见面,以后也尽量避开。
就像从未遇见。
曲小野收拾好自己,兴冲冲跑回花圃,没见到人,寻去工地,依旧不见宋深身影。便又赶去主街,在营业厅用仅剩的20元充了话费,蹲在马路牙子上给宋深发短信:你去哪了?
宋深听到短信提示音,没看。听见手机铃声,直接关机。一直到夜里九点蹲在菜库门口吃今天第一顿饭时,才重新开机。
六条短信十三个未接,均来自同一个号码。
曲小野:你去哪了?
宋深,昨晚是我不对,郑重向你道歉,对不起。不期望能得你原谅,也不想向你狡辩,只希望不要影响你对我这个人的判断。
我与朋友相约都是最早到的那一个,从没迟到过。昨晚你喝酒的时候,我和乐乐去电玩城玩了会跳舞机,出了一身汗,回来不小心就睡着了,真的不是故意的。
说好不狡辩不解释的,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一想到如果你因此不再理我,我就特别难过。
你还记得吗?今天是约定好你给我答复的日子。我八点在第二棵红柳下等你,这次保证不会再睡着了。你一定要来啊。
宋深看着这些文字,眼前是少女噘着嘴皱着眉委屈巴巴的脸。最后一条短信是晚上六点半发的,是不是难受了一整天?
唉,他合上手机,重新关机。又加了一个小时班,才领了工资往回走。
第二棵红柳下没有人影,宋深躲在花圃外的一棵老榆树下偷看。将近十点半了,应该已经回去了。
他收回视线,暗松口气的同时,心中涌上一股强烈的失落。那其中夹杂着许多他不愿意承认的感情。他深呼吸,转身回花圃。
走到花圃门口时,他脚下一顿。
小木屋前高大的侧柏旁,蹲着孤零零一个小小的身影,似乎正在寻找什么。
小花人今天没有穿西瓜红小衫,她身上是一件白色绸缎质感的衣服,整个人在如水月光下像极了一颗珍珠,泛着莹润亮光。
原本低着头的少女似有所感,蓦地抬头看过来。确认是他的瞬间霍然起身,仰着笑脸提起裙摆向他而来。
“你去哪了?”她声音里带着一丝熟稔的埋怨,和掩饰不住的惊喜,银白月辉下亮晶晶的双眼令宋深不忍直视。
“你怎么在这?”他冷淡出声,无视少女的喜悦和等待,与大步迎过来的她擦肩而过。
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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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野当即愣在了原地。盼了一整天的人,语气里透着浓浓的烦躁,似乎极其不愿意看见她。
“宋深。”她转身视线追随着他高大的背影,喊他名字,小心翼翼出声:“你怎么了?”
“我……我在这儿等你啊。短信,你没看吗?”
“看了。”宋深停了下来,背对着她,“迟了,你回去吧?”
他轻描淡写的语气令她鼻头发酸。
“不是,宋深。”少女一脸焦急跑到他面前。“你看了你为什么不回我呢?不想回道歉的消息就不回,可发个‘嗯’也不行吗?我今天担心了一整天,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宋深低着头,不敢与她对视。
曲小野等不来他的回应,便继续说:“我……我前两天我不是故意对你那么冷淡。因为之前做了很冒犯你的梦,觉得丢脸,所以才躲着你,真不是故意那么冷淡的。”
“我……我每天都在想你,想到忍不住了就会跑去工地上偷偷看你,还有昨晚,昨晚是我的错。不敢保证以后每次都能早到,但一定一定会把和你有关的一切都放在第一位。一定。”
曲小野顿了一下,压下声音里的焦急的哭腔,郑重道:“宋深,今天是约定好你给我答复的日子,你还记得吗?你可以,给我一个答复吗?”
话音落的瞬间,她心里已然知道了答案。
那种笃定的,无法反驳的直觉,就像初见那面强烈的有故事要发生的预感,令她心脏抽痛。
如若以前,在宋深无视她的瞬间,她就会决然离去,断不会追上来说这些话。但今天,她人生中第一次放下骄傲,就想要一句渴盼太久的答案。
少女颤抖的尾音,像一只无形的揪住了宋深的心。那个穿着西瓜红小衫,尚且稚嫩的脸上总荡漾着灿烂笑容的少女,如今穿着条并不合身的裙子,强忍喉间哽咽,小心翼翼问他:“可以给我个答复吗?”
可以吗?宋深自问。体内愈加嚣张的恐惧看穿了他的懦弱,控制了他。
“曲小野。”宋深抬头,直视少女泛红的双眼,“我对你没什么感觉,回去吧。”
那是一个无比漫长的瞬间。曲小野被心底传来的钝痛击中,愣了神。
意料之中的答案,想象之外的难受。
豆大的泪珠涌出眼眶,她单薄的肩背逐渐开始颤抖。眼前这张一见钟情的脸,对她说了不。
不,不是一个简单的“不”,是一句充满否定意味的话。对你没什么感觉,虽然给你上药了,包扎了,也心血来潮尝试牵了你的手,但对你没什么感觉。
呵,曲小野回过神来,两手抹去两颊的泪水,扯动僵硬的嘴角,冲面无表情的人笑了笑。
“好的,那我回去了。”
转身的瞬间泪珠再次夺眶而出,视线倏然模糊。她死咬下唇,把哭声都压在喉咙里。走了没几步右脚踩到一个小土块身形晃动,她连忙停步调整稳住,而后挺直腰杆,保持最后的骄傲,消失在身后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