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人间收文物》 246.第246章 计(二) 第246章 计(二) “好,只是为什么吵架?”秦鉴即刻应承下来,没有不悦,只有好奇。 他在桌边坐下,看着少女在烛光中明灭不定的脸,不知是不是幼年丧母的缘故,她似乎比别的孩子内敛许多,不声不响,不露声色,这几年开始坐诊,见多了生死,声名日显,心思更加深沉,有时连他都看不明白,他实在想象不出她同人吵架的样子。 “她要替我说媒。”少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定定地看着秦鉴。烛光还在跃动,落到她眼里,似有两团火在其中燃烧,竟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一时间,秦鉴发现自己不敢直视这双眼睛。 但少女却不容他躲避,直接问道:“是城中举人老爷家的独子,说是今年也中了秀才,师傅要我嫁吗?” 秦鉴至今仍然记得,那年的中秋团圆夜,月色很好,满月当空,银光氤氲,泽被大地。空气中充盈着月饼香甜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桂花味,将院中的氛围衬托出隐秘的甜腻。而这句话的突然出现,却像寒夜里的一把刀,将满院的祥和圆满,陡然切开了。 一朵云飘过来,薄薄一层,恰好遮住了月亮,院中便渗入了黑,掩去两个人的表情。他们似乎都在等对方先开口,院中安静地只剩下呼吸声,夜风又吹过,将那片云带走,秦鉴才觉秋意已浓。 月色重回庭院,盈盈幽光中,是暗潮涌动的博弈。 最后,还是少女没能沉住气,她的声音格外清冽,安静地说:“我不想嫁,我同刘婶说了,我不嫁人。” 秦鉴心头很乱,强装镇定,淡淡接了一句:“那怎么行。” “为何不行,如今我的医方外头千金难求,何须依附他人过活。” “那是我徒儿厉害,”秦鉴的目光温和下来,“是刘婶错了,你还小,婚姻之事,等你大些再说。” 可少女的目光倒显得比之前还要倔强,硬邦邦地说:“大些也不必再议,我此生若要嫁人,只嫁师傅。” “胡闹!”片刻沉寂后,秦鉴一掌劈下,到底失了分寸,石桌在他面前裂开,轰然分为两半,桌上码得整整齐齐的月饼也失去了依托,咕噜噜滚了一地。 两个人,一站一坐,中间隔了一地的狼藉。 “打桌子有什么用,你不如打死我。” “你!”秦鉴已经有百年不曾有过这样激烈的情绪了,可他看到少女泛着红的眼眶,满腔怒火又被熄灭,这阵起伏不定的心绪令他陌生。他告诉自己不能被愤怒冲昏头脑,于是拂袖而去,那背影看起来竟像是落荒而逃——他逃去了那座古庙。 “我同你说过,不如把她给我。” “妄想。” “你明明爱她,却不准她爱上你,这本就不公平。” “这一世,我没有爱。” “自欺欺人。”镜子嗤笑了一声,“世间烦恼皆出渴爱。” 秦鉴的表情没有因这句话而产生波动,只是背靠着佛台缓缓坐下,目光看着门外那棵不腐不败的枯木问道:“除了把她给你,还有别的办法吗?” “别的办法?”镜子似乎没想到秦鉴会如此问他,沉默了一会才答道,“不如……带她进入幻境。” “幻境……” “是啊,若你不愿用我的方式让她在人世永生,或许可以带她进入镜域,在幻境中相伴。” 秦鉴摇了摇头:“为满足一己私欲,我已操纵她许多世,这一次请人替她引路,就是为了让她拥有自由选择命运的能力,此刻若将她带入幻境,那我这一世的努力又有何用?” “你已出现在她的人生中,她本该年幼丧母,一生颠沛,可你舍不得,你改变了她的命运,又何尝不是在操纵她?” 秦鉴沉默了,他少见地叹了一口气。 镜子看不见他的表情,试探着说道:“或许,我可以帮你唤醒她的记忆,然后让她自己做选择。” “唤醒她的记忆?” “她之前的那些轮回,我都记得,包括你长埋于土中,不曾见过的那个她。” 秦鉴靠着佛台的身体明显战栗了一下,镜子知道,他犹豫了。 更具诱惑性的话语从镜子口中说出,他说:“带她来,你也想看看自己真正爱过的那个女人吧。” 秦鉴没有回答,他站起身,走到门外的枯木前,从树顶到树根,细致而轻柔地抚了抚,然后转身离开。这一次,他依旧没有走镜域,可镜子却知道,他很快就会回来。 等秦鉴再次回到古庙时,已经是新年,而那少女就站在他身边,他问她,信不信这世间有常理不能解释之事。 “比如我爱上你这件事吗?” 庙里没有烛光,少女眼中却仍燃着火苗,似挑衅般,斜睨着她面前的男人。那火苗终于将秦鉴强自遏制的镇静点燃了,一路灼烧,摧枯拉朽,奔涌在他的血液里。或许先前的一切并不是他的错,不仅他会爱上她,她也注定会爱上他,他们彼此吸引,是命中注定,既然躲避不了,不如纵情接受。 他伸出了手,对着少女说:“随我来。” 镜子没有骗他,他将两人引到那面曾浸过秦鉴之血的镜子前,然后问少女要了一滴泪。那镜子比先前看起来更妖异了,可秦鉴当时没有发觉,等那泪落到银白镜面上后,关于少女的生生世世便出现在她们眼前——从那枚鹅黄的香囊开始缓缓播放。 可镜子骗了他,随着画面的播放,他感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沉重,起初他以为是太多记忆的复苏让他难以承受,直到他看到少女跌倒在了地上。 “你在做什么?” “我在帮你们啊。”镜子的声音不再小心翼翼,而变成了阴谋得逞的肆无忌惮,“她的泪和你的血,是最初唤醒我的东西,没想到你们都遗忘了。” “停止这一切。”秦鉴手中多出了一把漆黑的匕首,正对着虹光流转的镜面,镜子认得这把匕首,那是荆轲刺秦王的兵器,确实是能杀死他的东西,但他一点都不怕。 “秦鉴,你根本无法杀死我,我的能力,来自你们生生世世的爱恋与纠葛,若你不舍得牺牲她,那就……把你给我。” 真是一出好计,秦鉴终于明白过来,比起那个落下一滴泪的女人,镜子的制造者显然是与镜子羁绊更深之人,或许从头到尾,他想要的都是自己。 “她会生老病死继续轮回,而我会替你照顾她,即免了她的颠沛流离,也免了你一次次的生离死别之苦……” 镜子还想述说,可胸口传来的凉意制止了他,疼痛终止了画面,但秦鉴没有停手。他看到秦鉴摇了摇头,又将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心脏:“是时候除掉这段记忆了。” 他要斩草除根,他用最后的力气将何姒推出镜廊,他亲手杀死了自己,杀死了关于他们的所有记忆,为了能再次与她相逢。 247.第247章 决战(一) 第247章 决战(一) 那段记忆终于走到尽头,秦鉴感到手上遗失的温度又回来了,他侧过头,何姒已经回到了他身边。他们各自在轮回里重走了一遍,最后又走到了一起。 秦鉴知道她都看到了,也都想起来了,原来饮下桑葚酒后看到的画面,药师殿里绝望的倾诉,是这之后发生的。 那日他奋力将少女推出镜廊,但毕竟强弩之末,最后的落点离古庙并不远,那少女在荒草中跋涉,跌跌撞撞,蹒跚而行,终于推开了古庙吱呀作响的大门,看到了求而不得之人,奄奄一息地躺在破败的神像前,倒似已经注定的悲惨宿命。 她跪倒在地,按住血流如注的胸口,脑中一片空白。自负妙手回春之人,终饮恨于回天乏术,这绝望超越了她的年岁,在一瞬间击碎了她。 “这一次,还是你唤醒了我,对吗?” 温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何姒握着此刻陪伴在她身边之人的手,感受到那阵实实在在的温度,终于从那剧痛中走了出来,她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 之后的经历恰如他们的第一世,她本想随他而去,或者如行尸走肉般活着,却又想起与他相处的朝朝暮暮——既然你教我养我,助我行医济世,那我便做个好医生,替你救救这人间。她想带着一点念想活下去,所以她几次三番举起手中砖石,依旧没能下手,她不舍得毁掉那面镜子,她想起了秦鉴带她进入那处幻境时说的话——你相信这世间有常理不能解释之事吗? 彼时,那个看似成熟实则一直被庇佑在羽翼之下的少女其实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看到了,她从镜子向她展现的轮回里看到了那个男人死而复生的过程——只要用她救死扶伤的一生去换,哪怕之后天人永隔,不复相见。 上天真的残忍,冥冥中让她再经历一次轮回,而且这一次,两个人都失去了记忆,兜兜转转再遇见,竟用了这么长的时间。 好在,终究还是遇见了。 墨色完成了使命,彻底消散,空旷无垠的天地间,另一个消失不久的身影也出现了。言言脸色不好,想来她立于佛台之上的无数个孤寒之夜并没有被时间轻易地抹去,而秦鉴和何姒见证轮回前的最后一面时,她也再次经历了锥心刺骨的一击——那把漆黑的匕首插入他的身体,在一瞬间吸走了他生命里仅存的光明,从此他的人生只剩下了阴寒湿冷。 此刻,她坐在天边那朵刚刚才出现的白云之端,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语气里是带着讥诮的平易近人,仿佛施舍。 “你看,我所求从来不多,”她说着,一只手指向秦鉴,点了点,又指向何姒,“你的一滴血,还有,你的一滴泪。” “这么说来,倒是我们不识抬举了。”秦鉴说着,不动声色地将何姒护到自己身后。他不知言言的深浅,但已料到这一战将会极其艰难,他还记得,言言当时在书中所说的那句话,不是你永远无法战胜我,而是——你们永远无法战胜我。 果然,言言见状只是轻蔑地笑了笑,一扬手便是地动山摇,轰隆之声中,一面巨大的镜子从地底升起,绛红的镜框,银色的镜面,妖异之色比先前更甚。 “这是重屏会棋图,却也是镜域,我的真身,你们应该不陌生了吧。”言言说着,从云端轻轻跃下,稳稳地坐到了镜子顶端,一只手扶着镜框,一只手转着毛笔,舒适地翘着二郎腿,依旧是俯视众生的样子。 “我还以为这次你会藏得更久一点,”何姒抬头,目光已不复先前的稚拙,平静的话语里暗藏狠戾,“这么快就将真身交代出来,看来上次秦鉴那一刀,还是轻了。” “这么快就亮明真身,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想要速战速决罢了,上次我准备的仓促,却给了你们足够的时间,可最终还是闹得一死一伤,这次情况相反,你不知我为了此时此刻计划了多久,而你们才刚刚醒悟,难道还会有更好的结局吗?”言言说着,眼波流转,带着冷笑看向秦鉴,“秦老先生,你说呢?” “言多必失。” 说话间,秦鉴指尖的铜活字已经开始飞转,密密麻麻的汉字涌出,仿佛一条绳索,朝言言而去。可言言不慌不忙,甚至连翘起二郎腿的姿态都没有变换,只用笔杆轻击了两下镜子。 叮咚两声后,镜面像流水般涌动起来,一股溪水轻盈跃动,从镜中奔流而出,恰好捕捉到了绳索的顶端,便顺着蜿蜒向上的轨迹汩汩而下。那本是汉字堆叠而成的绳索,遇水则化,一时间墨迹氤氲,原本清澈的溪水变得漆黑,而那些汉字则消失于无形。 “如何?” 秦鉴还没答话,言言脸上的笑容已变得冰冷,一同变得冰冷的,还有漆黑的溪水。上一秒还在飞流直下的细长瀑布在坠地的瞬间结成了坚冰,毫不留情地撞向地面,冰渣四溅,锋利如刀刃。 火恰如其分的扬起,一同扬起的还有小九的双翼。飓风卷起烈火,一往无回地冲向那面巨大的镜子,但那镜子却如海洋,不避不让,反而以更加汹涌的姿态迎了过来。火与水的交锋,炽热而绚丽的碰撞中,一阵巨大的水雾升腾而起,带着滚滚热浪,遮住了所有人的视野。 何姒心中不安,她轻轻唤了一声,却没有得到回应,一片白茫茫中,有什么东西正在迅速穿行,比她指尖的丝线更快,而她身边的男人突然颤抖了一下。 白色雾气中炸开了一朵鲜红的花,格外夺目,是秦鉴的血。 “秦鉴!” “无事。” 何姒慌了神,秦鉴却依旧是平静的语调,雾气散去,一滴血恰好落入镜面中,游荡的红色后,是言言得意洋洋的笑脸。 “怎么样,虽然你亲手制造了这面镜子,可论起操纵镜域的能力,还是我更胜一筹吧。” “雾气……”何姒突然醒悟过来,刚刚那一阵雾气蒸腾,与她而言,是遮蔽了视线,与另外两人而言,却是无数视野,无数镜面间的对决,而秦鉴显然落了下风。 她侧过头,还未来及查看秦鉴的伤口,便听言言说道:“如此,便还剩下你的一滴泪了。” 248.第248章 决战(二) 第248章 决战(二) 何姒心中憋了口气,没有应答,她目光冷冷的,从秦鉴身上掠过,看到秦鉴的脸色没有变化,身形也挺得笔直,甚至还捏了捏她的手,想来应该伤的不重。 何姒这才将胸中那口郁气抒了出来,看着言言说道:“你那只笔,莫非还能让我流泪?” “你该不会觉得我会写下——小姑娘落下了眼泪这种情节吧?”因为刚刚那阵火与水的对抗,言言已经从镜子上跳了下来,如今她斜依着镜框,一副矫揉造作的模样,“这支笔能操纵外物,却操纵不了你们,但要让何小姐哭,又有何难?” “我从小就不爱哭。” “那你的秦鉴就要多受点罪咯。”言言满不在乎地耸耸肩,笔杆在指尖旋转,画了个圆满的圈。 随着这阵动作,秦鉴脚下也出现了一个圈,倒似孙悟空离去化缘前,用金箍棒在地上画的那个圈,将唐僧围在了其中。但秦鉴不是唐僧,言言自然也不是孙悟空,地上那个圈隔开了秦鉴和何姒,随后,有嫩绿的枝叶从圈中冒出,迅速成长为黑色的尖刺。 秦鉴垂目看着,倒是何姒轻轻唤了一声:“帝屋?” 果然,秦鉴右侧宽大的袖袍无风自动,血红的手串同苍白的手腕一同出现在何姒眼前。 何姒心中泛起不安,从秦鉴受伤开始,这串帝屋就一直陪伴着他,反伤赤实,可以御凶,红至妖艳的手串帮他抑制着伤口的阴邪之气,直到伤愈也没有拿下,算是秦鉴的护身符。何姒已经习惯了这本该与秦鉴气质不符,却又意外契合他的淡然的存在,在她的认知中,这串帝屋是他们这一阵营的,可看到圈中逐渐冒头的植株,何姒突然不确定了——言言是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敌人,即使此刻就站在她面前,她也觉得对方仍旧处在迷雾中。 未知让她迷惘,可她不得不做点什么,丝线朝着地面上蜿蜒而起的尖刺,从指尖激射而出。在进入那片领域的瞬间,地上的光圈暴涨,将一切外力阻挡。 与此同时,小九翼下风刃再起,可言言的速度更快,笔尖一转,另一个圈在她脚下浮现,如海绵般,轻松地将万钧之势吸纳其中,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其实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秦鉴朝何姒摇了摇头,他没有动,但他手腕上的帝屋动了。红色果实爆裂,翠绿色的嫩芽从其中冒出,转眼变成荆棘,倒转身躯向下生长,显然是要去触碰地上的同类,它们彼此试探着,纠葛着,缠斗着…… 被困在小小一隅,秦鉴不能用火,也不能用风,他用了与言言所选同源之物,可或许是缺少了扎根于泥土所获得的养分,长于秦鉴腕间的植株渐渐落了下风,被更粗壮的深绿色覆盖,几乎无法触碰到空气和阳光。 何姒本以为她会看到一场上古异植之间的绞杀,可就在倒垂的枝丫都被由下而上的力量吞没时,情况发生了变化,翠绿又从深绿中冒出,甚至还长出了红色的果实,新旧植株枝蔓相连,何姒甚至分不清,哪些荆棘是属于秦鉴的,哪些是言言的。但此刻的两种植株却不再是争斗,而是共生同化,他们共享着同一股力量,不断生长,从男人的小腿蔓上腰间,又从手腕攀上肩膀,最后停在他高傲的脖颈间,逼迫秦鉴扬起了脑袋,与它们新的主人对视——言言赢了,秦鉴腕间的帝屋,倒戈相向。 “你看,我会夺走属于你的一切,现在连你的帝屋都是我的了,”言言满意地看着完全被自己困住的男人,转而又看向何姒,“先别急着心疼,一切才刚开始呢,再等一会,连你也会变成我的。” 她说着,将手猛然握紧。何姒已经预料到了结局,尖刺扎入秦鉴的血肉,血液濡湿他的长衫,她本能地想闭上眼睛,却听到言言一声惊呼,随后像是脚底一滑,整个人向前倾倒,等何姒反应过来时,言言握紧的双手已全然打开,撑在面前的镜子上。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何姒惊喜地回头,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依旧是一脸吊儿郎当的表情。 “哎呀谈小姐这是怎么了,写歪了?” “你!”言言耀武扬威般的得意被打破了,她看了看脚下突然结成坚冰的水,又看了看来人,迅速调整了面部表情,讽刺道,“范处倒是血厚。” “洒洒水啦,我天赋异禀,你知道的。”范宇依旧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只是一贯握在手中的漆黑匕首变成了一片爬满裂纹的龟甲。 “甲骨残片?”何姒眼睛亮了亮,再看看言言手中的那只笔,心中安定了许多。 言言显然也看到了范宇手中之物,提醒道:“你该见过邓林的结局,以凡人之躯发动言灵之术,必有反噬。” “还是那句话,天赋异禀。”范宇挑衅般抖抖腿,那神情倒是和之前无所顾忌的言言有几分相似。 看到言言吃瘪,何姒心中升起隐秘的快意,对范宇越加和颜悦色起来,用难得温柔的语气问道:“你怎么来的?” “它带我来的,不止我,大家都来了,”范宇说着,再次摩挲了一下手中的龟甲,“可惜,邓主任越老越小气,否决了我把十六节龙凤玉挂饰拆开的建议,结果七弯八绕间,大家就走散了。” “我设置的场域,还没那么容易进入。” “确实不容易,这不还得感谢谈小姐吗,为我引路的甲骨残片,还是您亲自送给我的。” 言言强撑着脸色不变,内心却忍不住气结。确实,之前的种种际遇都是她在背后推波助澜,但她筛选出的古物,都是看着唬人,实战却并无施展空间的物件。比如这件龟甲,需要用生命驱动,可她没想到,面前之人有着异于常人的代谢,他那过于旺盛的生命力,恰好能抵御龟甲令人衰老的副作用,自己机关算尽,反倒给范宇送了个趁手的武器,而且这人还不在自己的设定范围内——当她写下“你们永远无法战胜我”时,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个凡人。 249.第249章 决战(三) 第249章 决战(三) 可这担忧只出现了一瞬间,立刻被必胜的意念取代,自己当时会忽视这个凡人,自然是因为他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如今,即使多了一片龟甲,也不过是变得有些烦人而已。言言想着,不屑地笑了笑,笑声如涟漪,在空荡荡的镜域里漾了出去。 “聊完了的话,就把我救出来。” 不带感情的话语将笑声截断,范宇假装才发现了被尖刺包围、不得不站得规规矩矩的秦鉴,扬手对着圈中的帝屋说道:“哦哟,忘了,秦叔还被关着呢。散了吧,散了吧。” 绿意依言褪下,又分成了两拨,一拨渐渐退缩至土中,一拨则顺着秦鉴的胳膊游走,消失在鲜红的果实里。一句话的功夫,圈中生机落尽,连一点枯枝败叶都没有留下,秦鉴揉揉酸涩的手腕,朝范宇点了点头,范宇则一把搂住了秦鉴的肩膀:“就这?秦叔,不得谢谢我?” 秦鉴其实是内疚的,在敦煌石窟那一下,为了瞒过言言,他下了狠手,如今看到毫发无损的范宇,又被他相救,心里一暖,破天荒地说了一句:“多谢。” “哎秦叔……” 范宇心里头也暖,他搓搓手想说些应景的话,却听言言喝道:“够了!” 随后一个庞然大物从天而降,范宇避了一步,却没能躲开巨大的阴影,秦鉴手中的折扇帮他挡了一挡,趁着这空档,他捏着指尖之物想将上方实心的铁块变没,但到底还是不熟悉这种对决方式,头顶的铁块放慢了速度,缩小放大,形状几度变幻,依旧砸了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秦鉴喊了一声:“景云铜钟!” 这四个字具象了范宇脑海中荒芜的画面,他抬头看着黑云压顶,不再乱动,而是想起了这口天下第一名钟。 哐当一声,巨物落下,他眼前一黑,但毫发无损,如今他被罩在巨物之中,那巨物是他自己幻想出来的一口钟。 “秦叔也真是的,怎么想到给我送钟。” 范宇苦笑了一下,随后将手中之物换到左手,右手往腰间一掏,再伸出来时已然握着他最熟悉的那把匕首,眼神也变得坚毅。刀柄摩挲着他的虎口,那触感无比真实,不像刚刚虚无缥缈的幻想,这才是他最擅长的攻击方式。 言言还没来得及发动第二次攻击,钟里传来了洪亮的撞击声,那声音层层叠叠,仿佛龙吟,连地面也震动起来,来自双脚的麻痹感一路上传,一时之间震慑住了她的神志。 而范宇也在此刻扑了出来,钟声还在咆哮着盘旋上升,范宇手下没有花哨的动作,只是一记突刺,言言面前的场域中就出现了一道裂痕,像是飞机的尾迹。她没有托大,脚步一闪急速后退,却并不狼狈,像是一根随风摇摆的柳条,婉约中带着潇洒,范宇咄咄逼人的气势就被无声无息地化解了。 可此地不止他们两个人,何姒的利线与小九的风刃同时到达,她刚刚用来困住秦鉴的荆棘则出现在她自己脚下。言言足下一顿,却不妨碍手中动作,笔下发出金戈之声,所有攻击都被透明的镜面挡住,转而反弹出去。何姒立刻调整丝线的轨迹,可风刃却无法收回,飞速袭向范宇。 “为我着甲!” 范宇飞扑向前的动作没有停,随着他喊出的话语,漆黑的金属片在他周身出现,一层层编织覆盖,竟然真的形成了一副盔甲,紧紧包裹住他。风刃落在上面乒乓作响,却无法伤他分毫,范宇就这样裹挟着风声与利刃向前驰骋,只一个人,竟有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他依旧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握紧手里的伙伴,肌肉运转的速度到了极致,身体里流转的血液变成了火焰,眨眼间,一记平挥已经来到言言面前。言言尚未解除秦鉴的纠缠,勉强后仰一下,躲过了匕首,却没能躲开刀风,几缕黑发断裂在空气中,随后脸上传来刺痛,她抬手一抹,才发现右边脸颊上已有血珠渗出。 “莽夫。” 范宇听不到言言的话,不顾一切地乘胜追击,第三下刺出时,眼前突然只剩一片雪白,手中力气如泥牛入海,他身体一歪,差点跌入万丈深渊。幸好小九在旁衔住了他的铠甲,再回首,腰上也已经缠上了何姒的丝线,她一收手,范宇就被带回己方阵营。 面前的风景已经变了样,平地突然变成皑皑雪山,而言言的位置则出现了一朵雪莲,花瓣巨大,尚未张开,显然是将言言包裹在其中。 “我用盔甲,你用花瓣,”范宇啧啧了一声,说道,“你这算抄袭吧。” “抄袭一个莽夫?”花朵里传来不屑的嘲弄声,“我最讨厌空口鉴抄的人了,一点都不尊重我的劳动成果。” 言言说着,雪莲开始旋转,似开非开,何姒和秦鉴不知她要做什么,都作出戒备之态,可范宇没有,他捏了捏左手中的残片说道:“故弄玄虚,什么高山雪莲,还不就是一朵荷花。” 随着他的话语,满山的雪开始融化,极寒中,那朵荷花迅速呈现枯败之态。 “荷花也罢,春夏交替之际本就是我最喜欢的季节,小荷才露尖尖角。”言言反应很快,花朵迅速恢复元气,依旧将她拢在其中。 “那是小何,不是你,”范宇故意曲解了言言的意思,看着那在池塘中随风摇曳的花骨朵说道,“我喜欢夏末,一场雨后,就该道天凉好个秋了。” 花朵随着时节的变换迅速盛开,两句话间,花叶已尽凋零。 “看来你从没好好看过花,”言言的身形从花中展露出来,失去了庇护,面上却无担忧之色,“夏末秋初,开至荼蘼,才是荷花最盛大的时候。” “她是什么意思,”范宇挠了挠头,无助地看向秦鉴,“秦叔,接下来该说什么?” “盛极必衰。” “好嘞!” 盛开到极致的荷花刹那间凋零,可漂浮在水面上的花瓣却没有枯萎,仿佛被赋予了生命,骤然间变得锋利如刃,花瓣上的露水闪烁着寒光,向着四面八方疾射而去。 “这不就是风刃吗,”范宇看看自己身上的盔甲,又看看何姒用丝线在几人周围编织的软猬甲,摇了摇头,“哎,和你们这些文化人打架,真累人。” 250.第250章 决战(四) 第250章 决战(四) 可他话还没说完,就见秦鉴变了神色——那些花瓣并没有攻击它们,激射出一段距离后反而迅速停下,就这样悬挂在半空中,有节奏地上下浮动。它们分布均匀,遍布整个场域,花瓣弯曲的弧度之上荡漾着水色,倒映着面前的一切,再仔细看看,竟然是一面面镜子。 范宇也察觉出不对来,他容色稍敛,将手中之物松了松,随后又握得更紧。 茫茫白雪已经全部融化,此刻他们身周是一片池塘,几人正站在碧绿的莲叶之上——接天莲叶无穷碧,却无映日荷花别样红,本该夺目的荷花被分解成了一片片花瓣,那些花瓣缓慢地转动着,倒像无数眼睛,在搜寻他们的踪迹。 “这是什么?” “她的镜阵。” 秦鉴答得简短,因为已经来不及多做解释,花瓣构成的镜阵开始运作,无数言言在折射反射间出现,同时出现的,还有他们三个人的虚像,甚至连小九也被笼络期间。 “秦叔……” 范宇还没说完,身边的秦鉴已经一跃而出,轻点水面,落在半空中突然出现的莲叶上,几个晃身间已难辨真假。水中涟漪尚未消散,虚像中无数个秦鉴已经和言言对上,一时间水火升腾,风雷交错,花叶相残,两人身影纠缠其间,令人眼花缭乱。 范宇心生羡慕,试着动了动手臂,可他的那些虚像却依旧呆愣在原地,丝毫不似秦鉴的那般灵活,辗转腾挪间每个人都在用不同的策略应敌。 “这是?”范宇觉得刚抬高的手臂又被人拍了下来,猛一转头,才发现是何姒拉了他一把,让他堪堪躲过直射过来的一枚莲子。 “还傻愣着,你有操纵镜域的能力吗?” “所以……这么多的秦鉴和言言都是真的,这么多的你和我却都是假的,专门用来晃眼睛的?” “不止是晃眼睛,”何姒说话的间隙,当着范宇的面用丝线缠绕,将另一个自己挪动了半分,恰好避开莲叶上一道新增的裂纹,没有落入水中,“你看秦鉴的动作,他在护着我们的镜像。” “他们受伤我们也会……”范宇依旧没说完,脸上仿佛被人抽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再一看,不远处一道闪电的残影刚刚消散,秦鉴撑着他那把黑金大伞,却只堪堪遮住了何姒,闪电下自己的那个虚像半边脑袋都没有了。 虽然只是镜像,范宇还是吓了一跳,咋咋呼呼地喝道,“秦叔,你认真点!” 秦鉴受制于言言笔下的设定,本就勉强招架,半条手臂都麻了,此刻不免气急,只回了两个字:“闭嘴!” 本就是气急败坏提高了音量,又从无数个幻影嘴中同时说出,那声音倒似之前的钟声,从四面八方荡漾过来,层层递进,吓得范宇果然闭了嘴。 “小何,我们该怎么办,这么多的你和我,全是弱点,秦叔护不过来,我们也帮不过来啊。” “我们也要找弱点,秦鉴说这是镜阵,既然是阵法,就必有弱点。” “弱点?”范宇看着眼前排列有序的庞大阵法,反应过来,“你是说阵眼?” “这么多的言言,只有一个是真的,我想,她就是阵眼。” “不,”范宇对着无数缠斗的人影摇了摇头,“那么多的镜子,只有一面是真的,我想,那才是阵眼。” “镜子……”范宇的话打开了何姒的思路,难得听到他口中传出如此笃定的分析,何姒有些惊讶地看向范宇。 “你们都被下了降头,找到了弱点也打不赢她,”认真过后,范宇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挥挥手说道,“你去帮秦鉴,我自有办法找到阵眼。” 何姒没再多说,双手收拢,以丝为弦,以己为箭,同小九一起加入了战局。她在一片片莲叶间跃动,与每一个面色冷峻的秦鉴共同对敌,有时是并肩而行,有时是后背相抵,有时又分头而动,局势依然焦灼,可她心中只有快意,秦鉴手下的动作也潇洒了许多。 范宇则闭上了眼睛,将光怪陆离的世界屏蔽,也将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全部交给了秦鉴和何姒,他要找到那面真正的镜子。它是这片领域的核心与灵魂,是所有镜像的源头与终结。然后他就可以用他手中的这把匕首,这把曾经伤过这面镜子一次的匕首——破阵。 他闭上了眼睛,但世界却变得更加清晰,就在他顺着光线梳理出无尽反射间的全部脉络时,他听到了秦鉴带着喘息的声音——“星仪之阵。” “谢谢秦叔。” 无数镜面接连崩裂消散,整个阵域在他脑中只剩下了三面镜子,而秦鉴正站在其中一面之前,他的黑金雨伞倒浮于水面之上,带着何姒随波而流,目的地是另一面镜子。 “原来当年,那面镜子被击碎成了三片啊。” 范宇说着,微微后锉一步,蓄满力气,猛然前冲。破空之声接连而来,他依旧闭着眼睛,脚步愈快,矮身贴地,将匕首挥成一个又一个圆满的圈,硬生生抗住所有攻击,直至来到最后一面镜子前。 “贪狼,破军,留给我的是七杀,留给你的只剩死局。” “是吗?两个拥有神力却被我压制住的人,和……”言言停顿了一下,轻蔑地看着站在镜前的范宇,“一个纯粹的凡人?” 范宇面色一凛,握紧匕首,看也不看甩刀回身一斩。铿锵之声响起,他手臂一麻几乎将匕首脱手。他知道自己击中了东西,却不是镜子,因为他脚下的莲叶在移动,他与那面镜子越来越远。 “三个人,竟然一个都没能击中吗?”言言愉悦地拍了拍手,“或者我可以让你们死的更明白些,即使你们都击中了也没有用,我才是这里的神,当年的镜子,碎成了四块。” “我知道,我们都知道了。” 范宇的声音极轻,等言言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时,那句话已经飘荡的无影无踪了。言言的动作甚至快过了她的思考,刹那间她已从范宇面前的镜中穿出,笔尖直指范宇心脏。 范宇胸口一点点裂开的时候,他手中的匕首也被掷了出去,朝着那面镜子。这对言言来说并不困难,她只需回身一掌,就能改变那把匕首的轨迹,甚至不会影响她除掉范宇的进度,她也是这样做的。 她听到了鲜血溅出的声音,她的嘴角露出了惯有的嘲笑:“我差点忘了,你也不是完全的凡人,至少,你很难被杀死。” “那便在这一刻,创造一个没有神力的完全属于凡人的世界吧。” 251.第251章 援军(一) 第251章 援军(一) “什么!”言言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镜面放大了她的惊愕,无数双眼睛同时瞪大,瞳孔收缩,露出布满血丝的眼白,让她在一瞬间显得有些可笑。 她从没想过范宇会用言灵的力量说出这句话。这句话需要消耗的力量太多,普通人奉上全部的生命恐怕也难以达成,范宇的天赋异禀确实使他成为这世上唯一能促成这句话的人,但对此时的他来说,这句话无异于自杀,因为自己的笔尖正在刺向他的心脏。 言言知道自己陷入了某种她到此刻仍然没有看透的陷阱中,她忍不住回头,却见那把曾经将她击碎的匕首断了。仅仅因为她回头一掌,那把匕首就断了,这不可能,那可是传世千年的利刃啊,难道因为范宇的一句话,这个世界真的失去了所有神力,连神兵也变成废铁了? 言言想不明白,她本能地想要补救,但眼前的世界已经因为范宇的话发生了变化,她的力量正在流失,她被困在了镜域之内,她只能把所有的愤怒与不甘发泄到范宇身上,几乎是嘶吼着喊道:“找死!” 范宇看着眼前脸色骤然间几度变换的言言,知道她已经恼羞成怒,胸口传来撕裂的剧痛,他却忍不住笑了。 他说的那句话,于他的生命而言是一个悖论,他知道。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也不是凡人,他得到的神力来自他幼年的失去,只是他的神力不像眼前几位这般显眼,但却很实用——他不畏惧受伤,因为他能极快的自我修复——比如此时正要破开他心脏的这一击,与凡人来说必死无疑,与他来说只是一阵难以言喻的剧痛,简单的治疗,和一天左右的沉睡而已。 但,他说出了那句话,夺取的不仅是言言的神力,他也变成了凡人,他亲手抹杀了自己的生机。 话语刚出口的瞬间,整个世界没有任何变化,他还以为自己失败了,于是在心中默默补充了一句,只需让这镜域变成凡人之地就可以了。随后,左手中坚硬的甲骨残片失去了存在感,他摊开掌心,只看到了粉齑,他知道一切已经开始了。 整个镜域都因他的一句话而震颤,纷乱镜像被镜子吞噬,花鸟鱼虫全部淡去,一面面镜子如多米诺骨牌,整整齐齐地倒了下去,融入荡漾的碧波中,悄无声息间,水面也消失了,只余下三面镜子立在无垠的空白中,言言颓然倒地。 尽管只针对镜域,这句话的构架还是太宏大了,范宇感到自己的生命力被急速抽取,而消失的生命力,反过来压制住了他细胞的更迭,进一步将他送入万丈深渊——一切和他料想的一模一样。 “范宇!” 秦鉴的到来比他的声音更快,随后言言被一股劲风掀翻,如落叶般摔落。而何姒也意识到了不对,她全身的力气都凝聚在眼前的镜子之上,镜子的破裂声和范宇胸膛被穿透的声音同时传到耳际,令她浑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她愣愣地转过身,手足无措地看着范宇被秦鉴揽在怀中,头发苍白,满脸皱纹,衣襟已经被血染透,可他还在笑。 他说:“秦叔,言灵之术就是这般,求仁得仁,我不亏。” “别说话。”秦鉴用尽全力按住范宇正在喷血的伤口,手和声音都在颤抖,“为什么总是这么鲁莽!” “你送我的那把匕首……”范宇挣扎着握住了秦鉴的手,“荆轲刺秦王,胜败都是死局,为义气相交之人坦然赴死,太酷了,我想这样做很久了。” 秦鉴胸口几度起伏,才勉强稳住语气,低声说道:“坚持住,关大夫马上到。” 像是被自己的血呛住,范宇咳了两下后又想到了一件有趣的事,他笑了笑看着秦鉴泛红的眼眶说:“秦叔,没想到你今天要给我送两次终。” “别说了。”何姒也赶到了范宇身旁,她想到了范宇之前说的话——秦叔也真是的,怎么想到给我送钟——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他这人总是这样,吊儿郎当,口无遮拦,像三岁小儿,此刻却怕一语成谶。 言言见不得三人之间的温情,抹了抹嘴角渗出的血迹,从他们背后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原本清秀的脸庞显出扭曲的恨意和快意:“真是兄弟情深,可惜,有什么用,哪怕你牺牲了自己,你们还是杀不死我,等你彻底死了,言灵之术失效,你拼命救下的这些人,还是得死。” “是吗?” “是啊,因为真正的阵眼,是第四块镜子。”言言狠狠地说着,她赢了,她算计了几百年,蛰伏了几百年,终于还是赢了。 看着痛苦的秦鉴,她几乎想仰天长啸,可才抬起头,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凉意,逼迫她再次低下了头。她看到自己的胸口突然多了一条缝隙,无数漆黑的蝙蝠正从其中越过,带着阴沉的湿气,来到一片雪白的镜域之中。 荆轲刺秦王,她终于意识到,不是匕首断了,而是匕首被人掉包了。 言言想起了范宇刚刚那句极轻的话——我知道,我们都知道了——他们知道了,当年的镜子裂成了四块,但他们演了一场戏。他们当着她的面发动星仪之阵,假装勉力支撑,假装节节败退,假装历经千难万险终于找到了镜子的全部碎片,准备联手发动致命一击。 言言踉跄了几步,她以为自己将对面三人玩弄于鼓掌之上,她甚至故意给了秦鉴和何姒击碎镜子的机会,想给他们一点甜头,让他们看到胜利的曙光,在他们自以为大功告成而长舒一口气时再次毫发无损的出现。她想看看那时秦鉴的脸色,一贯运筹帷幄的冷淡表情被裂痕剥离,不是因为何姒,而是因为她,光是想想就让她兴奋。到那时候她才会慢悠悠地向他们揭露谜底——这些镜子都是幌子,最后一面镜子才是支撑她此刻力量全部的源头,如此,你们也该心服口服,死得瞑目了。 但此刻她才发现,那把匕首被留在了域外,因为他们也知道了第四面镜子的存在,甚至瞒着她确定了第四面镜子的位置,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人竟然是她自己。 言言看着自己胸口越来越大的裂缝,想到了此刻域外执刀之人,这世上确实还有一个人能拿起那把匕首却不被反噬,那个人也曾用这把匕首令她元气大伤——关梓鹤。 252.第252章 援军(二) 第252章 援军(二) “你看,最后还是我们赢了。”范宇躺在地上喃喃着,他的视线已经模糊,只是凭本能看向言言的方向。他的生命已经与这个镜内世界绑定,言言死去,世界坍塌,他的生命也就终结,可他还是觉得快意。 “不可能,不可能!”言言已近癫狂,蝙蝠越来越多,形成一枚钉子般的幻影,钉在言言胸口,令她无法移动,只能一味地摇头否认着,“你们怎么可能发现那面镜子!” “哈哈,”范宇咳了两声后笑得开怀,“石头哥,哦不,现在该叫齐姜了,你该不会以为他的离开,仅仅是为了游历四方吧?” “是他……” “还有很多人,”范宇在秦鉴的帮助下坐直了一些,呼吸似乎比刚刚顺畅了,“秦叔根据蛛丝马迹给出猜测,小林带着技术团队进行影像比对,石头哥再借山石之灵前往核实,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竟然把那面镜子藏在药师殿对面那尊巨型弥勒雕像的手上,哈哈,机关算尽又有什么用,邪不胜正。” “你总是把我当做敌人,却小看了我身边的人,百年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闭嘴!”言言强自挣扎了两步,她想靠近三人,特别是秦鉴,可穿胸而过的飓风止住了她的脚步,摇摇晃晃支撑了片刻后,她还是跪倒在地。 “小何……” “怎么了?”突然听见范宇在叫她,何姒连忙俯下身体与他靠得更近。 “我看不见了,你给范哥说说……战况。” 眼泪终于还是涌出,遮蔽了何姒的视线,一团棉花堵在她喉头,令她哽咽着无法言语,只能紧紧地握住了范宇的手。即使知道这个世界在范宇死去前或者被外力打破前都无法出现神迹,何姒还是在心中祈祷着——让我成为他的眼睛,让他看到镜域因他的努力而彻底崩坏时的每一个瞬间。 泪眼朦胧中,破胸而入的蝙蝠化成了一阵黑色烟雾,他们流动着,肆虐着,却不弥漫,紧紧聚合在一起,不断变换,由大变小,渐渐形成一个人的轮廓,她手持匕首,单膝跪地,利落地说了一个字:“散。” 紧锁的黑色雾气这才弥漫了一点,却依旧不远不近地护卫着,只露出里面那个小巧的人形,披着空空落落的吸血鬼大衣——是关梓鹤,身材已恢复少女的纤细,瞳孔还是绿幽幽的,显然刚刚从狼形回归。 等那抹幽绿重新变成冷冽的灰,她身旁的雾气才彻底化作蝙蝠扩散开来,围着关梓鹤急速盘旋了三圈,然后忽而聚拢,不过刹那间,万千蝙蝠消散无踪,而那个来自异域的阿盖尔公爵出现在了关梓鹤身旁。 “是你……”遭受致命一击,言言的身体如同镜子一般出现了裂纹,可她还在摇头,“不可能,即使你能在黑暗中行走,也不可能躲过我的勘察,在我的眼皮底下接近我的命门。” “我只是引路人。”阿盖尔温柔地看着身边的女人,而关梓鹤则摊开了手掌,一片翠色欲滴的叶片悬浮在她手心之上,于冷冽中闪耀着温润的光芒。 “百茎蓍草!”言言瞪大了眼睛,可她的双眼已如结霜的冰面开始缓缓开裂,她逐渐失去视觉,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阿盖尔侧过头看了一眼趴伏在地上的言言,仿佛在看一件不值一提的垃圾:“关大夫才是一切的主导,我不过教她如何在黑暗中行走而已。” 关梓鹤没有多言,她已经冲向了范宇,将百茎蓍草贴在他胸口,口中念念有词。可何姒朝她摇了摇头,两人对视之间只剩下满脸绝望之色,连小手都从关梓鹤肩上爬下,蔫头蔫脑地趴在范宇掌心。 言言努力地喘息着,她知道自己错过了太多细节,如今回想起来,明明有更安全的选择,范宇偏偏用了龟甲——她那时就该发现的,却沉浸在虚假的胜利喜悦中,被范宇牵着鼻子走,真以为他是在炫耀自己那点小小的异能。直到此刻言言才发现,范宇把百茎蓍草留给了关梓鹤,用来塑造绝对的黑暗,屏蔽自己的监视。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生命流逝的感觉前所未有的具象起来,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身体噼啪裂开的声音,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冷,原来一面镜子也是会感到寒冷的吗? “凭什么你能活着,”言言用最后一点力气猛地抬起头,伸出手直指记忆中秦鉴的方向,“是我复活了你,你的生命本该是我的,我只是取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凭什么全世界都要阻止我!” “第一次,是阿姒复活了我,第二次,是阿姒度化了我,从头到尾,都是她,不是你。” “可我守护了你们生生世世!如果我注定只能是一面镜子,为什么要向我展现你们的深情,为什么要让我像人一样产生七情六欲,为什么要让我爱上成为人的感觉,却依旧只能作为一面镜子!” “成为人?”何姒站了起来,她从关梓鹤手中拿过已失去神力的匕首,双目通红,一步步向前逼近,“你依然不知道你输在哪里,你空有人之欲望,却不懂人之牺牲与爱,你凭何为人?” “牺牲与爱……” 言言最后的话语被迫结束在何姒高高举起又重重刺下的匕首间,清脆而刺耳的撞击声后,蛛网般的裂缝从言言的头部迅速向她的身体蔓延,头、颈、肩、手……那些裂开的身体部分,最后不过变成一地碎裂的镜片而已。 何姒从无数的镜片里看到了无数个手握匕首的自己,她回首看了一眼范宇,然后踩着满地碎片重新回到他身旁,郑重地将匕首重新放回范宇手中,才轻轻问道:“范哥,你看到了吗,是你的匕首,杀死了这个镜魔,拯救了这个世界。” 范宇胸口起伏了两下,还没来得及说话,眼前的世界突然泛起一丝涟漪,随后是连绵不断的轰鸣声,无数裂纹同时出现在天地之中,这个本就如海市蜃楼般的世界被撕裂了。 “我看到了,小何,”范宇停了一停,接着又说道:“是君教授,你怎么也来了。” 地动山摇间,光线开始扭转,另一个世界的景象正在涌入。 何姒抬起头,她也看到了君九姿冲过来的身影,接着,她突然听到一种苍凉而粗犷的调子,断断续续,仿佛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又仿佛就在她耳边——是范宇在唱歌。 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253.第253章 君子如玉(一) 第253章 君子如玉(一) 视线中充斥着光怪陆离的闪耀画面,何姒的大脑在逐渐低弱的吟唱中停止了运转。迷糊中,她感觉到那个声音的主人已经离开了她,这让她的视线又由亮转暗,变成漆黑一片,反倒是大脑里燃起明亮的火光,但没有丝毫热度,是冷焰,像烟火,在她大脑里铺陈一片炫目的白。 这种冰凉从她的天灵盖袭下,迅速攫取了她的全部感官,何姒感觉自己像一叶小舟,在深夜寂冷的海面上漫无目的地飘荡着,无力地随波逐流,甚至连悲伤都感觉不到——她刚刚似乎战胜了纠缠她生生世世的魔,但她什么都感觉不到,她从来没有料想过如此惨淡的胜利。 “帮忙!” 突然出现的女声急促且带着嘶哑的声调,何姒觉得仿佛一个浪打过来,使得她这叶扁舟晃了一晃,却没有被打上岸,依旧呆愣而无措地飘荡着。 这便是君九姿冲入这个世界时看到的场景,双目失焦的女人跪倒在白发苍苍的范宇面前,还处在世界崩塌的余韵中。 “范宇!”她又唤了一声,这次的声音里带着颤抖,她伸出了手,却不敢去探范宇的鼻息,转而扶上他的肩膀。 这声呼唤没有唤醒范宇,没有唤醒何姒,却唤醒了秦鉴,他从一瞬间的愣怔中苏醒过来,看到君九姿已经在何姒身边蹲下,正努力拉扯着一动不动的范宇。他又转头,虚拟世界正在消融,真实世界则在入侵,条条裂纹形成的世界线扭曲着后退,已经来到他们面前,仿佛海浪,带走了幻境中的一切冗余,包括言言身体碎裂后留下的那些镜子残片,也在他眼前消失了。 “秦老师,”这次开口的是关梓鹤,她极少显露情绪的双眸中展现出慌张之色,望着范宇问道,“怎么办?” 秦鉴顺着她抬起的指尖看去,和那些已然消失的破碎镜片一样,范宇的轮廓正在淡去,一条腿已经变得透明,整个人似乎随时都要消散在风中,连同他手中的那把匕首——他牺牲在了这个世界,如今这个世界面临崩塌,而他就要被永远地抹去了。 这个想法令秦鉴也惶然了一下,他本能地想要抓住范宇,余光瞥过关梓鹤,看到了停留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枯手——那是何姒带出来的,从一个同样已然崩塌的幻境中。秦鉴的动作甚至比他的思绪更敏捷,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拉着何姒的手,叠放在了范宇的肩头。 果然,透明的进程变慢了,甚至逐渐逆转过来,范宇的眉目再次变得清晰。秦鉴松了一口气,他想的没错,何姒是幻境与现实的接口,既然她曾将小九和小手从幻境中带出,那她一定也能将范宇带出,哪怕是一具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的尸体。想到这里,巨石再次压上了秦鉴的胸口,让他无法呼吸。但他迅速摇了摇头,将这些无用的杂念甩开,更用力地抓紧了何姒的手。 何姒感受着手背上的暖意,这点稀薄的温度沿着她的手臂攀爬,从四肢蔓延到心脏,将已经被寒霜冰封的胸口一点点化开。心脏恢复跳动的那一刻,将她冻结起来的冰都化作了泪,一滴滴从她眼眶滚落。悲伤反扑,她无声的哭泣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阿姒,我们要把他带出去。” 关梓鹤也意识到了何姒的能力,急忙说道:“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何姒,你看看我们!” “何小姐……只有你能把他带出去。” 更低沉的男声响起,何姒抬起头,从朦胧的泪水中看到了范宇的脸,一惊之下她连忙抹去眼泪,才发现来人是邓易之。 “什么?”何姒本能地反问,但立刻反应过来,幻境中的一切都在消失,留在这里的人也会彻底消失,他们必须把范宇带出去,无论生死。 胸口涌起最后一丝希望,她立刻伸出双手穿过范宇腋下,用尽全力想将他拖回现实世界,剩下四人在左右帮忙扶持。可范宇本就人高马大,生得极为壮实,而何姒和秦鉴刚经历鏖战体力尚未恢复,其余几人心神各有各的慌乱,一时之间竟然没人能拖动他分毫,眼看裂痕已然逼近,在小九激越的鸟鸣声中,何姒听到秦鉴说了两个字:“成茧。” 巨大而明亮的光团温暖了何姒的身体,她将全部思绪集中到指尖,丝线蓬勃而出,迅速交织,在摇摇欲坠的世界消失前的最后一秒,丝线缠绕着闭合了,仿佛一个巨大的茧,将她和范宇包裹在了一起。 “阿姒。” 也不知过了多久,何姒听到了试探般的呼唤,她看着面前范宇紧闭的双眼,知道他们已经一起平安离开了幻境,轻轻叹了一口气。牢牢编织的茧因着这一点松懈,重新变回丝线,一根根垂落下来,丝茧之内,有人化茧成蝶,有人一去无回。 秦鉴上前一步,想扶住范宇的身体,没想到一个身影比他更快,他还没来得及伸手,邓易之已经扶着范宇的肩膀,小心翼翼地让他再次躺回地面。 一片漠然无声中,秦鉴看了看邓易之的背影,目光落到他腰间别着的一块刻有凤鸟衔蛇图案的古玉上,知道了他们会在最后一刻从不同入口同时进入破碎幻境之中的原因——就像范宇的提议那般,十六节龙凤玉挂饰到底还是被拆了。 “他……范宇,他怎么了?我刚进幻境的时候还听到他叫我,他受伤了对不对?过一会就会自我修复的是吗?” 明明已经从何姒脸上看到了结局,君九姿还是无法面对,她不敢相信几天前还和她一起参加圣诞晚宴的人转瞬之间已天人永隔,只能无措地四处环顾,想从其他人脸上找到不同的答案。可其他人只是暗自垂下了眼睛,躲避了她的视线,唯独蹲在地上的邓易之抬起了头,在她满怀期待的视线中沉稳地说道:“他没事。” “他没事?”这是君九姿期望中的答案,可她看着躺在地上全无动静的范宇,再看看周围人悲切的神情,却不知该不该相信,连一贯神情淡漠的秦鉴也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254.第254章 君子如玉(二) 第254章 君子如玉(二) “你要干什么?”秦鉴轻声问道,却没有得到邓易之的回答。 这阵沉默令君九姿更加忐忑不安,却见邓易之眼神温和,安抚般朝她摇了摇头,将手伸入了范宇的衣服口袋。 一块圆形镂空的玉璧被拿了出来,乳白的底子上带着微黄的沁色,君九姿皱了皱眉头——她口袋中也有一块类似的玉璧,邓易之同她说过,这也是一件文物,分雕连缀,切而不断,可以让他们与幻境中之人联结起来,防止迷了方向。可如今幻境已经消失,邓易之不管躺在地上的范宇,却急着将这玉璧拿了出来,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邓易之当然不会与君九姿解释,他在这阵不解与质疑的目光中,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先将自己腰间的那枚玉璧解开,然后把两枚玉璧放在掌心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将它们互换了一下位置。 “你要干什么?” 还是与之前一样的话语,但秦鉴的声音提高了,似乎已经不仅仅是疑问。邓易之却没有因此停止手上的动作,他将范宇的那枚玉璧放进自己口袋,然后把原本挂在自己腰间的玉璧往范宇胸口送去,可动作行进了一半,突然觉得手腕一沉,再低头,手臂已经被秦鉴抓住,进退不得。 邓易之抬起头,依旧目光温和地看着秦鉴,问道:“秦老板这是何意?” 秦鉴不说话,手下力道却不减轻,紧紧挟制住邓易之,两人就这样对视了片刻,到底还是邓易之先出声打破了僵局,语气里却已带上不耐:“秦鉴,放开吧。” 秦鉴当然还是没动,何姒却出了声:“你们……” 她说了一半,止住了口,又看看停止了呼吸的范宇和邓易之手上那枚属于他自己的玉璧,想到这玉璧的作用,再次问道:“邓主任,你要和他换命吗?” 邓易之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仿佛何姒的话让他十分愉快,随后竟然点了点头道:“对,差不多就是何小姐说的这个意思。” “怎么可能!”这次,没等何姒说话,关梓鹤就急急抢过话头,“这玉璧不过能起到寻人之用,何时能让人性命相连了,何况范宇他……他已经走了。” “他还没有走,”邓易之摇摇头,“濒死之人会有弥留之刻,让他与自己的一生道别,如今他在生与死的交界处,就像那条忘川河,他还没有跨过奈何桥,便不算走了。只是那处阴阳颠倒,我将玉璧互换,不过是为了去寻他。” “可你说是换命。”关梓鹤是一个医生,自然看得清范宇生死之事,但此刻不与邓易之争辩,只是揪着换命的问题不放。 “是啊,所以还要借关大夫手中的百茎蓍草一用。” 关梓鹤心神一乱,握紧手掌,后退了一步,撞到身后的公爵,可她没有回头,只是本能地反驳道:“不可能,人死不能复生,再厉害的医者也不可能将死人救活。” “医术不行,古物却或许可以。”邓易之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秦鉴。 秦鉴明白他的意思,虽松了手,却没有松口:“即使是古物,也有其能力的尽头,邓林用甲骨残片未能做到之事,你用百茎蓍草也不可能达成。” “那是悖论,”邓易之叹了口气看向秦鉴,“驱动龟甲残片达成目的需要消耗生命之力,而邓林要给他爱人的恰巧也是生命,根本无法平衡,所以做不到。” 何姒也逐渐清醒过来,反问道:“百茎蓍草便可以吗?” “在现实中当然不能,在那个地方却可以。” “那么代价呢?” “至于代价……”邓易之又笑了,“何小姐怎么会不知道代价。”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连秦老板也开始画空头支票了吗?” 秦鉴噎住了,他知道邓易之说的没错,除了以命易命,他想不到别的办法唤醒范宇,但代价是失去邓易之。他看看自己寡言却可靠的合作伙伴,又看看鲁莽却赤子丹心的战友,他从不说,但这些人早就成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他们是他的朋友。 “让我来吧。”秦鉴伸手朝向邓易之手中的玉璧。 “我和你一起。” “轮不到你,”邓易之动作极快,何姒还没看清他的动作,他的手已经背到了身后,“他是我的人,执行的是我交代的任务,出了事便该我来处理,何况,忙完你和何小姐的事,我也到了功成身退的时候,之后的世界,本来就该是他的了。” “我不像你,我去,或许还有生机。” “秦老板,人命不是做生意,不能讨价还价,就像何小姐刚刚说的,我用百茎蓍草,不是救他,是换他。” 秦鉴抿了抿唇,似乎还有话要说,却听邓易之放缓了语气,幽幽然道:“我以为你知道,这条命是我欠他的。” 那块玉璧又被邓易之拿了出来,直到被放到范宇胸口,秦鉴终究没有再说一句话。 这时候,范宇正走在一条寂静狭窄的小路上,没有忘川河,也没有奈何桥,远处山峦起伏,眼前则是一座早已荒废,杳无人烟的西北小镇,范宇熟识这一切,他甚至知道这座小镇的名字,马窑镇,毕竟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 太阳快下山了,风卷起沙将天色染得昏黄,范宇揉了揉眼睛,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不安和酸楚稍纵即逝,随后涌起更多的是怀念。应该是梦吧,他暗自下了结论,但愿不是噩梦,范宇又补充了一句,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回来这里了,所以这一次,也不急着醒来。 他就这样沿着脚下的小道漫无目的地行走着,一步步走进小镇,踏上那条熟悉的青砖街道,黄土覆上了砖石,街道两旁是低矮的土坯房和砖瓦房,曾经整齐排列,如今却已破败不堪,门窗残破,墙壁剥落,屋顶上杂草丛生,甚至比范宇记忆中的样子更加斑驳零乱。 范宇又看了看天色,确实是黄昏,本该是家家户户炊烟袅袅,老人小孩其乐融融的时刻,可他使劲吸了一口气,没有饭菜香味,只闻到尘土的荒凉,整个世界空无一人,倒显得狭窄的街道宽大了起来。 恍惚间,似乎有一只流浪猫在视线中一闪而过,吸引了范宇的注意力,他没有忽视这点小小的踪迹,而是朝着黑影消失的方向快速跑去,他想起来了,黑影消失的地方是小镇中央,那里有一棵大树,他最爱夏日傍晚的皮影戏。 255.第255章 君子如玉(三) 第255章 君子如玉(三) 于是他顺着脚下熟悉的道路越跑越快,等他气喘吁吁地停下时,大树背后祠堂的轮廓都已经影影绰绰地显现,可不知道为什么,那棵大树还是不远不近地缀着,也只有一个虚影,仿佛永远都到达不了。 范宇觉得有些岔气,他弯下腰撑着膝盖做了几个深呼吸。再抬头,眼前猛然一黑,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才发现树冠如盖,遮住了头顶本就稀薄的光线,刚刚还远在天边的大树此刻近在眼前,而更近的,是一双正在随风晃荡的脚,穿着沾满黄土的胶底鞋,落在半空中。 范宇忍不住又后退了几步,终于看到了那双脚的主人,他的脑袋伸进了一条牢固的草绳里,而那草绳又在粗壮的树干上打了一个牢固的结,所以他整个人以一种奇异的姿态与树连接在一起,一阵风吹过,他便如风铃般摆动起来,孤独而自由。 范宇想起来了,梦没有错,这个男人确实已经死了,是他自己爬上了一张咯吱作响的椅子,将头颅伸进了绳结,然后两腿一蹬,在涕泪横流中结束了自己的一生——因为他害死了这个镇上所有的人。 沉淀了很多年的恨意再次涌了上来,这种感觉太真实了,范宇突然觉得这不是梦,那这是哪里? 他看着男人紧闭的双目,突然想到,自己似乎也已经死了。 这个想法让他飞速运转的大脑停滞了一拍,趁着他愣神的片刻,悬挂在树上的男人猛地睁开了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范宇却不害怕,反而更努力地与那双眼睛对视,树上男人的五官逐渐模糊,他脑海里浮现出另一张男人的脸——脸色黝黑,五官硬朗,刺猬似的寸头和他很像,远远地看着他,面色紧绷,似乎急着再和他说什么话。 范宇觉得自己的喉头哽咽了一下,他知道这个人要和自己说什么——快跑。 “不用跑了,”范宇摇了摇头,“再也不用跑了。” “快跑!” “真不用跑了,你看我,我来见你了。”为了强调自己的话,范宇甚至转了个圈,向眼前人展示自己所言不虚。 那张脸上出现了一丝疑惑,随后又恢复了先前的执着,声嘶力竭地喊道:“快跑。” 范宇的声音低了下去,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轻轻说道:“哥,不跑了,我也死了。” 对面的人停住了呼喊,满目不解地看着他,隔了很久才问道:“为什么?” 范宇摊了摊手,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不用难过,我长大了,遇上事了不能总跑,你说过,男人要有铁肩膀,我和你一样,有必须保护的人。” 那张脸上的悲伤便收敛了,唇边甚至出现一缕笑意,只是双目微红,整个人随着天光一起向西退去。 “哥,你去哪?”范宇不知发生了什么,才与亲人相遇又要离别,一切都毫无预兆,他连忙伸出手去够,却只抓住一片落叶。 他攥紧掌心看着渐行渐远的人影,他仍然在说话,嘴部动作如同慢镜头,一个字一个字地把话钉到了范宇的耳朵里。 “玉矿,戈壁后面的那条玉矿。” “我不去,这次我要和你一起走!” 范宇徒劳地往前狂奔,那个人面带宠溺地摇了摇头,随后脸便毫无预兆的破碎了,像是一颗石子击碎了井中的月亮,等水面重新恢复平静后,范宇眼前出现了一个小男孩,身材瘦弱,打着赤脚,衣服皱巴巴的,眼睛却很亮,里面藏着不为人知的畏缩。 男孩回头看了范宇一眼,毫不犹豫地朝着镇西跑去,那里正是那条被废弃的玉矿的方向,而范宇突然感到意识深处有什么地方在流血——这个场景太熟悉了,每个细节他都能倒背如流,那一晚他也是这样在哥哥的保护下跑向了那个玉矿,那是他经年不愈的伤口,那个男孩就是他。 犹豫了片刻,范宇抬脚追了上去。 和记忆中一样,沿着四壁转了一圈,范宇在一处低矮石碓处停住,搬开东南角上的一块木板,钻了进去。起初要猫着腰,穿过一段狭窄的巷道,洞内便开阔起来。他本以为自己该忘记了,可每一条岔路转弯,每一个上升下降,都像融在他的骨血中。在一片漆黑的安静中,他根本无需停下脚步回忆,直到最后的壁洞。 玉璧还在,茫茫一片玲珑的绿,朦胧间,他又听见了祖先吟唱的声音,带着一阵铿锵的鼓点,锤在他心间。 一直挂在脖子上贴着心口藏着的那抹绿意突然发出荧光,范宇伸手将其牢牢握住,环顾四周,一张张人脸从玉璧中浮现出来,男女老少,逐渐清晰,都是一张张欣喜的笑脸,他们急切地要同范宇说话,热闹的声音在壁洞里挨挨挤挤。 这不是老范家那个皮娃子吗? 宇哥,你怎么回来啦? 这还是以前那个小豆丁吗? 都长这么大啦? 变了,范宇在心里想着,他小时候躲进来避难那次,玉璧里出现的是一群他不认识的脸,虽不认识,却是他的祖先,他们护佑了他,如今却全换成了他熟悉的脸,是他的村人邻里,是他的家人,是那一晚死掉的人。 范宇感觉眼眶有些发酸,他摸着那张和他十分相像的脸,一点冰凉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原来你们一直都在这里。 范宇想着,点了点头,对,我长大了,我回来了,我不走了。 那怎么行!快走!七嘴八舌在一瞬间统一了战线,同一句话在壁洞里迭代回响,与此同时,与上次一样的白烟开始从洞口漫入。 可这次,白烟并不呛人,影影绰绰中,一个人影走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说出口的瞬间,范宇想起来了,那天晚上,邓易之也在这里。 “我来带你出去。”人影终于完全从烟雾中走出,他看着范宇,眼神中全是笃定。 “不对,你是谁?”范宇疑惑地眨了眨眼睛,眼前的人是邓易之,却又不是那时的邓易之,在他的梦里,其他人都是当年的模样,唯独眼前这个人,和他一样,成长了。 “你真的都忘了?” 邓易之没有多说,只是站在烟雾的尽头看着范宇,而范宇则呆呆地站着,隔了很久,干脆盘腿坐了下来。 256.第256章 君子如玉(四) 第256章 君子如玉(四) “都想起来了。” “嗯。”范宇点了点头,他死了,在死前还拯救了世界,是一次圆满的死亡。 “我本以为你会很难找,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还在这里,”邓易之说着朝范宇伸出一只手,“走吧。” “不走了,你回去吧。” “为什么?” “你又为什么?”范宇歪着头,抬起了右边的眉梢,一副混不吝的样子,邓易之却偏偏因为这个表情无法再前进半分——太像了,和当年那个人一模一样。 范宇侧过头,指着玉璧中那道真正让邓易之动容的人影说道:“你不欠我们什么,救你,是哥哥自己的选择。” 良久,邓易之才问道:“那日的事,你从来没有好奇过吗?” “好奇?”范宇又想到了那个吊在祠堂前大树上的男人,“因为一时贪心,向那些走私犯透露了古玉矿的秘密,结果害死了半个镇子的人,最后他也自我了断,连复仇的对象都没有给我留下,人丁飘零,马窑镇的一切到此终结,这就是故事的终章,还有什么值得好奇的?” “你哥的事呢?” “知道了又如何呢?”范宇沉默了一会才说道:“我有记忆以来他就一直在外奔波,但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上最稀罕的玩意,他是引玉人,是连接玉矿、村人与外界的唯一桥梁,也是我最仰慕的人,我只要记住这些就够了。” “他在外面的那些事呢?” 范宇耸了耸肩,心情似乎轻松了一些,问道:“和你认识之后的那些事吗?” “我本想这次之后就把关于你哥的记录给你看的,不过,现在也不晚。” 邓易之说着,在范宇身侧盘腿坐下,闭上眼睛,任由记忆的漩涡将他淹没。 与范宏,也就是范宇哥哥的相遇,真是一次巧合。那时他在前往敦煌出差的火车上,而范宏就坐在他对面,一路眯着眼睛睡觉,直到一个半大的孩子将手伸向他的行李。 邓易之本来是要出手的,可那男人不起眼的衣服之下竟然闪过一丝微弱的绿光,他以为自己花了眼,刚要再看,一双手快如闪电,已经扣住了小偷的手腕,还朝他略带狡黠地眨了眨眼。 邓易之知道自己没有看错,那时他已经是特保处的主力,见识过了各种古物的奇异力量,于是果断放弃了敦煌的研讨会,跟上了范宏。 起初,范宏自然是守口如瓶,奈何却始终甩不脱邓易之这个狗皮膏药,再加上邓易之气度不凡又博学多才,总能化解范宏不经意间的刁难。刻意讨好之下,范宏伸手难打笑脸人,只能任由他跟着,不久竟也习惯了身边多一个人相伴。 邓易之发现,范宏在西北线路各个旅游景点之间奔波,以卖玉矿石为生,每个地点停留极少超过三天,虽在夜市营业,却从不欺瞒客人,性子粗犷,却是个君子。他仔细看过范宏所卖矿石,质地细腻,光泽油润,与战国至西汉时期西北地区常见的玉料相近,特别是他贴身携带的那枚玉佩,显然是古矿脉里的宝贝,那日那抹绿光,恐怕已经有了护主的功效。邓易之试探过几回,但范宏始终装疯卖傻,不肯透露矿脉所在,他知道事关重大,也不追问,只陪着范宏一路游历,竟在西北环线上相伴了大半年的时间。再回首,两人已成挚友,玉矿之事,范宏依旧没有开口,邓易之也不再提起。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玉门关之行,两人被卷入了古物作祟的事件,那是一枚能召唤异族少女的驼铃,迷惑了无数往来路人的心神,令他们心甘情愿献上最珍贵之物。可那少女却无法打扰心性坚定的邓易之和有古玉护身的范宏,两人携手,成功将那枚驼铃收回特保处的保险库中。那之后,邓易之邀请范宏加入特保处,而范宏也松了口,将那枚一直贴身挂在胸口的碧玉拿出来,放到邓易之面前。 邓易之由此知道了马窑镇的一切。 这是一个古老的、几乎与世隔绝的村落,淳朴的村人们过着清贫的生活,坚守着百千年前传下来的古训,执着地守护着祖先流传下来的玉矿脉。而这守护世代相传不灭的原因,在于他们都曾见过玉矿里的奇景。 这里的孩子满十二岁那一年,会被要求独自进入矿下,那一夜,他们会感知到玉矿的记忆。大多数人一生都只能见到这一次奇景,但每一代人中总有一个是特别的,这个人与玉矿的联系经久不灭,一直能感受到玉矿的力量,便被称为引玉人,他是被玉矿选中的人,也是村落的保护者,而这一代的引玉人就是范宏。 可这古玉为何会保护他?邓易之很好奇,他知道古物的力量其实都来自于人,于是想知道更多的故事。 范宏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略带神秘地邀请他去自己的家乡走走。 你到现在还防着我? 怎么会,不过有些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范宏摊开一张图纸,将自己的来处指给邓易之看。 邓易之常想,如果当时他不是那么急着向范宏讨要一个证明,或许之后的悲剧就不会发生了。可那时的两人并不知道,他们已经被人盯上,那枚驼铃便是设下的局。 那群人是极其专业且心狠手辣的文物贩子,他们知道邓易之的厉害,所以先一步到了范宏家乡,伪装成科考人员,想从老乡嘴里探听到玉矿脉的位置。却不知村人虽淳朴,却也谨慎,没人肯吐露分毫。这时,那个和范宏同辈的男人出现了,他主动提出为两边牵线搭桥,当然有交换条件——明明是他一直在守护这个地方,可村人却将总在外逍遥的范宏奉若神明,他不想继续居于范宏之下,要在这个国字头的科考队里为自己谋一个位置。 原本,这只是一场骗局,但偏偏,范宏的父亲生了疑心。 以招待贵客为由,村人们摆了一场鸿门宴,上了村里最好的酒,想让这群人酒后吐真言,但这些淳朴的村人怎么会是亡命之徒的对手,贩子们将计就计,在酒里下了毒。 范宏回到家乡的第一眼,便是火光滔天,那群人正在单方面地屠杀他的亲人,进行最后的收割。 “快跑,带人往矿里跑!”他从屠刀下一把拽过自己年幼的弟弟,然后把挂在脖子上的玉石拿下,塞到邓易之手里,“带他们走!” “可是我……” “他会带领你!” 范宏说完,便冲入火光之中,邓易之不知范宏所说那个“他”是指眼前的小男孩还是那枚玉佩,可他只能转身就跑,再多的劝解拉扯只是浪费时间。如果范宏要拦住那群文物贩子,保护世代守护的古玉矿,那他能做的就是帮他护住他的弟弟,护住那些一息尚存的村人。 当年是这样,如今还是这样。 邓易之想着,摸了摸绿莹莹的洞壁和洞壁中若隐若现的人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枚翠绿色的叶片,两者的颜色竟出奇的相似。 “让他走吧,我留下来。” 邓易之说完又回头看了一眼范宇,百茎蓍草化作一片烟尘,他无声地说了句再见,摆摆手走入玉璧之中。 原来冥冥之中早有注定,他和他,要在一片玉色中重逢。 (本章完) 257.第257章 宴坐空山(尾声) 第257章 宴坐空山(尾声) 几日连绵不绝的阴雨之后,周遭的气温突然高了起来,冬春之交反反复复令人不快的湿寒被金灿灿的阳光驱散,微风拂过,竟有了些吹面不寒杨柳风的意思。 刘蕊立在窗前,窗外是一年一度她最爱的景色,也该是她最熟悉的景色,只是她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眺望,让一切又显得有些陌生——这幢独立办公楼阴沉的灰色调在春日的照耀下被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辉,从老气横秋中透露出几分鲜亮,与周围逐渐泛绿的树木交相辉映,新老交替,万物循环,这亘古不变的规则让她的心情忽而轻盈,又忽而沉重。 刘蕊倚着窗台发了会呆,看窗外静谧无人,干脆打开了窗,春风便带着花香与暖意悄然入室。一声鸟鸣后,刘蕊看到回巢的燕子跃向枝头,轻啄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它拉扯了几下尚未绽开的花瓣,或许是太用力失了平衡,一个趔趄差点跌下树枝,刘蕊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谁知那燕子竟似不怕人的样子,听到这声响后突地一转头,与她对视起来。 “怎么了,去年你来的时候,看到的不是我吧?”片刻后,刘蕊轻声说道,“可惜桃花还没开,要不你也该吟一首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了。” 鸟儿却听不懂刘蕊在说什么,又转了几下脑袋,毫不留恋地展翅飞走了。刘蕊低下头,还未来得及收敛情绪,身后的大门被人推开,走廊间尚未与外界接轨的冰凉空气涌了进来,一起进来的,还有那个吊儿郎当的声音。 “刘姐,好久不见。” “说了,叫刘主任。”刘蕊迅速转身,脸上已经是公事公办的表情,“别把我喊老了。” “又不是刘大姐,有什么关系。”范宇嘟囔着,又认真地看了看立在窗前的婀娜身影。刘蕊今天穿了件黑色洒金的丝绒旗袍,本是低调的,偏偏窗外的阳光斜照在她身上,将那金色着力渲染出来,衬托得刘蕊整个人熠熠生辉,完全看不出年纪,范宇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以前不也这么喊吗。” “你也知道那是以前,”刘蕊吊起一边眉毛看着范宇,“以前你可是身高一米九,一身腱子肉的帅小伙,叫一声刘姐也就算了……” “我现在还是一米九,可能还出点头呢。” 范宇打断了刘蕊,却又被刘蕊再次打断:“可你现在满头白发,走在外面当得起一声爷爷,你现在还叫我刘姐,那我岂不是太奶级别的了。” “那怎么办,可能这是特保处的传统,总要有一个人白头吧。”范宇说完,热闹的办公室突然安静下来,原本气焰嚣张的刘蕊鼻子一酸,迅速背过身去,范宇瘪了瘪嘴,也不说话了。 良久,范宇才假装浑不在乎地走近两步,大喇喇地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翘起了二郎腿。 “好了好了,刘主任,现在你最大,以后都听你的。”范宇说完,见刘蕊肩头还有些抖动,又客套般提了一句,“最近忙什么呢,脸色都不大好?” “一批文物要回国,一批文物要出海巡展,忙得我整宿没睡,都怪你。” “诶?” “诶什么诶,这个位置明明是你的,为什么要我顶下来。” “对对对,那笔记本上的字都是我仿写的。” “那你还挺大度,把一把手的位置让给我。” “客气啥,我喜欢跑外业。” 范宇依旧满嘴跑火车,刘蕊终于有了笑意,转过身来,目光落在与范宇外貌极违和的那头白发上,想起了邓易之。 她以前只觉得秦老板算无遗策,等尘埃落定,才发现邓易之是国士无双。 最后一战,所有人都只想着奋力去赢,只有他,确定无疑地知道他们将赢,并且将自己的死都算了进去。他的遗言事无巨细,甚至将特保处一行人的去处都安排的妥帖细致——这一切是刘蕊看到邓易之留下的遗言才知道的,可怕的是,这一点邓易之也算到了。因为言言的存在,他将无法宣之于口的一切藏在了曜变天目盏残片里。因为他知道,当他死后,刘蕊会想借助莫比乌斯环中的无限令他重生——尽管这是不可能成功的,但却能将自己的遗言公之于众。 刘蕊抚了抚胳膊上生出的鸡皮疙瘩,状若不经意地说道:“快清明了。” “是啊,秦叔他们已经到了。” “那便出发吧。” 范宇点点头,两人倏忽消失,再现身,已在那片失落已久的矿洞中。一杯薄酒,几点火光,三五知交,默然无语。 肃立片刻后,范宇突然问道:“小何,你可看到什么?” 何姒犹豫了一会才说道:“玉璧里好像有人。” “你没看错,我也是成为引玉人后才看到的,”范宇笑了笑,“一代人中只会有一个引玉人,当我看到男女老少从玲珑玉色中蜂拥而出时便知道,我哥已经死了。” 没有人答话,范宇自顾自继续:“洞穴里的烟雾越来越大,呼吸越来越困难,那群人忌惮邓主任,不敢进来,所以在洞外燃了火,想把我们逼上绝路。可惜,他们不知道,正是这阵烟,触发了藏在玉中的记忆,这玉矿之所以有护主的功效,是因为我们的祖先都在这里。” “他们……曾在这里守护拼死守护过玉矿。” “你看到了?” “嗯。”何姒想了想,闭上眼睛,牵住了秦鉴的手,而秦鉴的手又顺势抚上玉璧。碧玉如镜,她所看到的一切通过玉璧,演绎在众人面前。 遥远的地方飘过来的丝丝白烟,氤氲雾气中,何姒看到洞里挨挨挤挤都是人,一时是范宇和邓易之,一时又是少数民族打扮的村人,俱是脸色焦灼,却又毫不畏惧。洞外火光冲天,洞内摩拳擦掌,她看到一个汉子举起手中的镰刀,嘴唇无声的开合——娃娃留下,其余人跟我冲出去,与那群狗娘养的土匪同归于尽。 “竟然是这样,你们都退守到了洞中,而他们都采取了火攻,”邓易之走后,刘蕊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了解当日的一切,直到此刻才终于明白了前因后果,“时隔千年,贪婪的火光再次激活了那日的磁场,你的祖先从玉璧中走出,重复了千年前所做的一切,与那群文物贩子搏杀,而你活了下来,也是在那时,获得了异于常人的新陈代谢能力。” “邓主任也是在那次一夜白头的,”范宇想了想补充道,“他是外人,如果没有哥哥给他的那枚玉璧,恐怕会被误伤。” “那枚会护主的玉璧?”君九姿沙哑的声音响起,范宇点了点头:“所以,他一直觉得欠我一条命。” “也好,他一直把你哥当成战友,如今,倒是得偿所愿了。” 刘蕊话音刚落,洞穴里突然传来几点零星的脚步声,很轻,几人都没有动,唯有小九扑闪了几下翅膀,有些兴奋地迎出去。 直到两个黑影彻底出现,秦鉴才说道:“不是说那边出事了吗?” “小事,要来的。”关梓鹤的声音冷且短,众人听着,心里却是熨帖的。 刘蕊转身看了看面色疲惫的两人,有些不放心地问道:“公爵看起来黑眼圈很重,解决了吗?” 阿盖尔自己却不觉得累,还有精力先牵起关梓鹤的手,才缓缓说道:“小辈们太闹腾,关大夫还得借我几天。” “这事关大夫同意就行,不过记得足额支付借调费用。” 刘蕊公事公办地调侃完,凝重的气氛轻松了些,关梓鹤雪白的脸颊浮现一丝红晕,垂下眼眸转移了话题:“你们呢,之后有什么打算?” 范宇率先答道:“我想再待一会,反正请了长假,先在周边晃晃吧。” “我就继续之前所做之事,”小石头接着说道,“镜哥哥之事已经彻底解决,我也没有牵挂了,想去天南地北游历一番。” “也是,之前说是游历,其实一直在帮秦叔找镜子的下落,如今该自在了。”范宇说完指了指刘蕊,问道,“刘主任呢,看你的样子,办公室的活还没忙完吧?” “你还好意思说,”刘蕊斜睨了他一眼,佯装生气道:“你当了甩手掌柜,我自然只能回去负重前行了。” 说完,她又看了一眼君九姿道:“君教授,秦老板和小何姒肯定是要二人世界的,我刚好要回去,要不带你一起走吧。” 刘蕊本以为君九姿会一口答应,没想她却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说:“不用了,我也想再待一会。” “诶?”刘蕊先是一愣,随后见一贯大方的君九姿莫名低下了头,又看了看她身边耳根都红起来的范宇,心下了然,强压着上扬的嘴角揽着小石头的手臂往外走,临走还不忘补上一句,“邓易之这下该是彻底放心了。” “看来我们也该走了。”阿盖尔公爵牵着关梓鹤,如来时那般,两道黑影再次悄无声息地消失。 “秦叔,你们……” “我们当然也要走。”不等范宇说完,秦鉴手掌翻覆,一道银光后,已经和何姒到了镜廊。 “邀我饮茶?”何姒笑了笑,仰着脑袋问道。 “饮酒,”秦鉴摆摆手,停了停又补充道,“还记得那日的桃花酿吗?” “啊……汉代漆栻盘,”何姒托着脑袋回忆起来,那日采花酿酒的光景不过小半年,此刻却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觉。 “如今,桃花倒是真该开了。” “这么说来,岂不是刚好对花饮酒。” “是啊,刚刚好,到了。”秦鉴说着伸出手,何姒便将手覆上,两人从溪涧走出,已然到了镜轩后山的那片桃林。 何姒低头,看到自己鞋尖似乎还沾了一滴露水,也有可能是溪水。再看岸上,一张竹桌,两把竹椅,还有应景的桃红色小酒盅,显然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她走到桌边,将清冽的酒水先洒了些在山野间,等风中都带着醉人的酒香了,才给两人各自斟了一杯,坐下,看着满溪的云,轻轻嘬了一口,意外的甘甜。 “阿姒酿的酒真不错。” “喜欢就多喝点,再过几日,满山花开,就又能酿新酒了。” “是啊,如此,便不醉不归了。” “说好了,不醉不归。” 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这就是故事最后的结局啦,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