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权臣以后》
1. 第 1 章
戏台之上,正末和正旦双眼含泪,欲语还休。
戏台之下,看席上的众人如痴如醉,纷纷赞美这一对男女的爱情故事:“好一对苦命鸳鸯终成眷侣!”
楼上,姜玉初半倚在雅间的看台边,杏眼微微红:“好感人,这出戏果然好。”
武安侯府小侯爷,为了一个医女,退亲了高门贵女,此事一度成为京中茶余饭后的闲谈。
更有好事者,就此敷衍出一出戏来。这好事者颇有才华,写得极好,上至达官贵人,下至黎民百姓,都爱看,就连街头卖糖葫芦的都能津津乐道说上两句。
这戏曲里的高门贵女不是别人,正是姜玉初。
姜玉初听说这戏曲写得好,特意来看,然后,看感动了。
身后几个丫鬟却你一言我一语道:
“演的太假了,千金小姐犯得着和一个医女争论吗?”
“都是文人的酸腐玩意儿,我们小姐才不是那种纠缠不休的人!”
“呸呸呸,这才不是我们家小姐,这种戏该禁了!尽是胡说八道……”
小小雅间内,几个丫鬟把这戏曲批评得一文不值,谁叫这戏里头有她们小姐姜玉初呢。虽说是敷衍出来的戏曲,当不得真,但她们小姐在戏里“为了男子哭得惨兮兮、和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医女争得面红耳赤”,这可不得骂么?
雅间内,茶香袅袅,丫鬟们七嘴八舌,比下面戏台的咿呀唱白还热闹。
唯独姜玉初安安静静的半倚在那儿,雪肤桃腮,秀发乌黑亮丽,如同泼墨般浓密,丰姿绰约的美人儿发着呆。
众丫鬟以为自家小姐这样安静,是在认真地倾听,讨论得更热火朝天了,已讨论到把这戏曲给禁了的门路了。
姜玉初还在回味戏曲里的曲词。
这曲词细品起来,是极妙的。即便是骂人,也比她的丫鬟们骂得巧妙。通俗点说,就是骂人都不带一个脏字,却能让人气到跳脚。
真真是,曲词优美,精工巧丽。
——不知道谁人有这等好才情?
姜玉初将目光从戏台上收回来,乌发雪肤的美人活了过来似的,唤了一声“春杏”。
“哎!”丫鬟春杏响亮地答应了一声。
另几个也停了议论,眼神亮晶晶的看过来,满含期待,似乎就等着她拿主意,看走哪条门路禁了这出戏。
姜玉初欲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先骂了一句:“谁说不是呢?我才不是那种人,文人可真酸腐!”
众丫鬟:“就是。”
“但颇有些许才华。”姜玉初换了个倚姿,有点正襟危坐的模样了,像是要说什么正经大事,手中团扇掩饰性地轻摇了一下,话锋却一转:“你赶紧去后面悄悄的问问写的人是谁,还写过什么本子?一定也好看。”
众丫鬟:“……”
这事要是放别家千金小姐身上,铁定想方设法把这戏曲给禁了。偏偏他们小姐娇憨,听说这戏写得好,特意跑来看,看就罢了,竟还给看上瘾了!
……
春杏寻人问去了,姜玉初等人在包间内等着。等着等着,却忽然听到外面一阵熙熙攘攘的吵闹声。
姜玉初不免好奇:“外头怎么了?”
正开门准备去外面看时,春杏突然气喘吁吁跑回来了,气还没喘匀就喊道:“巧了,雪大人也来听戏了!”
怪不得外面这么热闹!
众丫鬟登时满眼放光,个个脚尖都开始往外转,急切地想出去瞧瞧。
连姜玉初都立刻站直了:“真的?”
她倒不觉得巧,只觉得自己特有眼光,和那位雪大人眼光一样的好,早早去打听那写本子的是谁,因此语调都得意起来:“我就说这出戏好吧?连雪大人都来了。”
春杏怕走慢了抢不到位置似的,急急催道:“我们快快出去看看吧!”
能让她们齐齐激动的雪大人,再无第二个,那就是前科探花、当朝礼部尚书——雪蘅。
雪蘅出身清贫,既无祖辈荫封,又无家族撑腰。若是寻常人,在哪个旮旯角落里捞个知县当当就不错了,他却凭才智和才干用了短短三年时间完成了别人三十年都未必能完成的事情,当上了礼部的老大、正二品礼部尚书。
礼部本是个地位高但没什么实权的部门,但这个位置由雪蘅来坐就不一样了。别人当了礼部尚书,那是烧了高香了;雪蘅成为礼部尚书,只是镀金。姜玉初她爹就半是称赞半是嫉妒地感叹过:“如果不是太年轻,只怕内阁都得劈出第七个空位,给他塞进去。”
现在内阁六位辅政大臣,年纪最小的也有四十多岁了。而雪蘅今年才20,可不是年轻过头了?
才干是旁人望尘莫及的,年纪却是旁人的一半,谁不想多瞧一眼?
更难得的是,雪蘅长了张神仙似的好容颜!
当初会试时雪蘅位列榜首,如无意外,本该是状元的命。殿试时圣上见他容颜太盛丽,不喜,硬压了两个名次,点了探花。
虽然圣上不喜,但百姓们喜欢啊!
那年新科进士跨马游街时,街上一眼望过去全是人头,都争着瞧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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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玉初也凑热闹去瞧了,远远看到那雪蘅坐在高头马背上,身着红衣,帽插宫花,很有派头。
他确实与众不同,像是一幅水墨画里描出了个精致的工笔人像似的,远远看着,就是比状元和榜眼要清晰些。
可惜离得太远,看他的人又太多,挤都挤不过去,实在看不清五官具体样子。
伸着脖子瞧都没看清雪蘅正脸这件事,姜玉初一直深以为憾。
那时家里人都说她这热闹没白瞧——她没瞧上热闹,倒是在瞧热闹时被武安侯府小侯爷给瞧上了,羡煞旁人。不过这事,现在不提也罢。
虽然她没看清雪蘅的样子,但见过他的女郎被问起他是不是真那样漂亮时,那女郎回忆起来嘴角都会带笑。
姜玉初好奇问过她爹,她爹瞪她“皮囊好看顶个屁用”,可见确实是极漂亮的男子了,连她爹都嫉妒。
这也是女郎们齐齐激动的最重要的原因了,有什么比漂亮男子还要吸引人的呢!
只是姜玉初瞧不得自己丫鬟这没见过世面的急切模样,嘴上嗔怪了一句“你急什么”,人早已起身,脖子也抬直了,急步往外走。
偏春杏是个实心眼的,没听懂言外之意,被这么一嗔怪,以为自家小姐当真不着急,她这个当丫鬟就更急了,几乎称得上是明示了:“万一雪大人就瞧见你了呢!”
姜玉初原本没想那么多,只是单纯的想看看这名满京都的雪大人到底是何模样,弥补一下遗憾。
那雪蘅和她无亲无故的,瞧见了是什么意思?当然是瞧上了。
瞧上了是什么意思?那可就是一门大好的亲事。
被这么一明示,姜玉初想起自己被退亲了,家里正急着给她找亲事,顿时小脸一红,可真敢想!
但她不敢想,她有自知之明的。为了掩饰,姜玉初反倒要撇清关系:“他能瞧见的人多了去了,关我什么事!”
外面人那么多,随便一眼,都能瞧见许多人,怎么就单单要提瞧见她了?可别再提了,再提她要急眼了。
春杏却觉得有理有据,自家小姐长得这样美,那小侯爷能一见钟情,这雪大人怎么就不能一见钟情了?因此道:“当初小侯爷不就是在跨马游街时远远瞧见了小姐的?万一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呢!”
姜玉初:“……”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怎么能把雪蘅比作瞎猫呢!
雪蘅是什么人,见过的美人何其多,能因为漂亮就看上了?
当朝权臣怎么可能这么肤浅!
……
2. 第 2 章
姜玉初越发没好意思急急往外跑,放慢了脚步。
这么一耽误,出雅间时,那雪蘅已经下楼了。
二楼的围栏边趴着几个人,伸着脑袋往楼下看。四周细细碎碎的议论声传入耳中:
“雪大人都爱看,说明这戏真好啊!”
“可不是!回头看这出戏的人肯定更多,只怕那写戏曲的人都得水涨船高了。”
立刻有个心思活络的凑了过去:“不知道写戏的是谁?可不能埋没了。”能写出这样好的戏曲来,定然是个读书人,而且是个有学识的读书人,很可能就是今岁来京会试的某位举人老爷;今岁科举会试刚过,举子们正闲着的时候,这个可能性就更大了。若能趁此机会认识,提前拉拢拉拢也是好的。更别说连雪蘅都来了,说不定他就是为了这写戏的举人来的!要是能借这举人抱上雪蘅的大腿,那可就更大发了!
可惜旁边几人都摇头说不知。
这时,有一个身着华贵锦缎的公子哥模样男子道:“真正的人才不会被埋没。你看雪大人就是现成的例子。本是状元命,因为长得太好被点了探花,当年人人都为之惋惜,如今还不是平步青云?再看当年的状元和榜眼,一个查无此人了,一个早下大狱了……”
姜玉初的爹和叔叔一个朝堂为官,一个外放为官,从小就耳濡目染,对朝堂之事比旁人知晓得多些,但状元和榜眼的事情倒不知。
听此人侃侃而谈,不由多看了一眼。
那人一身华贵锦缎,身后跟了两个秀气的小厮,一看便知非寻常人家,必是家中有人在朝堂为官,才知晓甚多,只是公然拿朝堂之事当众作为吹牛的资本,未免太招摇了些。
姜玉初往旁走了两步,离那人远了些,才探头望楼下。
看见那一刻,曾经偷看闲书时看到的那句“美姿容”,一下子在姜玉初脑子里具象化了,原来真有男子长得这样好看。
满堂热闹。
唯独雪蘅一身淡然清冷,像是误入红尘中的孤客,拾级而下,颇有仙人之姿。
身后身前都是探头探脑的,楼上楼下都是眼觑着他的。独他一身,自在来去。
姜玉初便是那楼上眼觑着他的。
她站的方位不太好,只能看到雪蘅的侧脸,即便侧颜,也难掩他风姿。
实难想象,这样神仙风姿的人会是她爹口中“藏奸”的权臣!
雪蘅很快就下了楼梯,到了一楼,楼梯口与门口几步之遥,瞬间就要没影了。姜玉初后悔自己矫情那一下,本来可以瞧见正脸的……
正心中懊悔着,却不料突然生了变故。
就在雪蘅将要出去时,靠近门口的一个女郎忽然晕了,眼看马上就要倒下来,好巧不巧,倒的恰好是雪蘅经过的方向。
如无意外,能刚好倒进雪蘅怀里。
满堂瞬间安静,眼睛唰地全盯紧了门口那一寸小地方。
姜玉初瞪大了眼睛:这也行?
其他人和姜玉初一样惊讶:不可思议的抽气呼吸声,极轻的咒骂声“无耻”,嫉妒这女郎抢了先机的气恼之音……
谁也没想到的是,雪蘅在同一时刻微微侧过身,就那么水灵灵错过了美人入怀。
那女郎差点“晕”倒地上了,一个踉跄之后,慌地抓住了旁边人,才站稳了。
女郎耳朵通红通红,还没来得及掩面跑开,雪蘅已绕过她,跨出门槛,先一步走了。
……走了。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雪蘅的侧身极自然,脚步都没顿一下,只绕了两步,就离开了。
楼上楼下嫉妒羡慕的众人纷纷回神,这下全是憋笑声和赞叹声:
“真当雪大人是傻子呀!”
“不愧是能做天子近臣的人,反应速度就是快。”
“这女郎长得倒挺美丽的,雪大人当真是心智坚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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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郎哪里还好意思留在原地,忙掩面跑了。
春杏在一旁提醒道:“小姐,我们也快点走吧?”她们本就是偷偷来看的,此地人多,还是速走要紧。
姜玉初这才回神,移步下楼,心却扑腾扑腾直跳。
怪不得京城一半的女郎眼睛都盯着雪蘅了。刚才他一侧身,她终于看到雪蘅的正脸了,清冷又漂亮得惊人。
但让她心跳的不是长相,也不是不解风情的态度,而是——
两月前的一场宫宴上,文武朝臣携家眷一同参加。
烟花燃放时,众人皆行至映月台前观赏,人数众多,一时无次序。
姜玉初落在了后面,一旁闺中好友见武安侯府小侯爷在前头,便拉着姜玉初要去汇合,还打趣她和小侯爷:“王母娘娘划的银河也不过如此了”。
姜玉初忘了回了一句什么。
因为她话音刚落,站在她前面的一个绯衣官员回了头。
那绯衣官员生得俊美非常,胜过玉树银花,胜过清冷月色。
他淡淡扫了她一眼,随后默然侧身,给她让了道。
他动作轻微,只有姜玉初意识到他给自己让了路。
好友没注意到,只看到前面露了一条缝隙,好友便拉着她奔向了前头的小侯爷。
姜玉初一下子就忘了刚刚说了什么。
后来再回想,就是想不起来自己说了一句什么话,以至于他会回头看自己。只记得那时月色如洗,绯衣官员太令人惊艳,如有天人之姿。
和雪蘅一样漂亮。
但她很快又怀疑起来:那天默默让路的红衣官员和今日干脆利落避开美人的,当真是同一个人吗?
姜玉初出门时依然在试图把这两个人画上等号,努力回想那天月下惊鸿一瞥的绯衣官员的面容。
正要跨出门槛时,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姜玉初?”
3. 第 3 章
抬头看见高苓那一刻,姜玉初便暗道一声倒霉。
高家和武安侯府有姻亲关系,两家本想亲上加亲,让高苓和小侯爷联姻,结果半路她冒出来了,高苓便一直与她不对付。
高苓:“几日不见,我以为你不好意思出门见人了呢?”
高苓自从得知姜玉初和小侯爷的亲事黄了之后,心里都快放烟花了,今日来看戏看的就是姜玉初笑话,在此撞见,怎能不奚落一番!
姜玉初先是懊恼,懊恼自己急着跑出来看雪蘅,忘了戴纬帽,偏偏被高苓给撞见了。
但随即又想,要是在屋里折腾一番戴好了纬帽,只怕雪蘅的影儿都没了。终于能看清雪蘅,以及突然发现雪蘅给她让过路,也不枉这一趟。
有得必有失。
这样一想,姜玉初心里平账了,那点懊恼劲就过了,只道:“不出门怎能欣赏外头好风景?”
高苓不知她说的好风景是雪蘅,只当她死鸭子嘴硬,都被退亲了,谁还有心情出来逛?正愁没得发作,忽然目光一转,笑了。
姜玉初本不想多言,就要往外走,却不知高苓为何突然停了下来,顿觉不妙。
高苓堪堪与她擦肩而过时停了下来,斜睨了她一眼:“你眼睛怎么红了?哎呀!姜玉初,你不会因为被侯府退亲,哭红了眼吧?”她故意把每个字都说得清晰,声量不大不小,让四周的人刚好听得清楚。
果然,此话一出,旁边人的目光瞬间漂移过来了。
“那就是被武安侯府退亲的姜小姐啊!”
“怎么好好的会被武安侯府退亲?莫不是她有什么隐疾?”
“哪里!是侯府重情重义,因为一个医女的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呢,这才退亲了姜尚书家的千金,刚才的戏曲你没看?”
“我才来,啊呀呀,这女郎眼睛都哭红了,足见伤心。”
“那肯定,当初小侯爷提亲时阵仗不小,羡煞旁人,现在被退亲闹得满城皆知,面子里子都丢光了,换谁谁都得哭?”
“不过她哭起来真好看,我见犹怜啊,肤白盛雪,杏眼……”
……
姜玉初隐隐约约听到“姜尚书”“哭红了眼睛”“小侯爷”这些敏感词,听不清大家在议论什么,但人已经无了——不用听清楚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高苓这一嗓子,人人都看过来了,想戴纬帽遮盖已经来不及了。何况众目睽睽时遮盖面容,更有此地无银之嫌疑,只好干巴巴解释道:“眼睛进了沙子而已。”
高苓扑哼笑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但无声胜有声。
姜玉初只觉得高苓的笑声刺耳,众人的目光都含着指指点点的笑意,脸面都烧红了。
高苓得意地看了一圈四周,越过姜玉初,进去了,身后一群小厮也呼啦啦跟着进去了。
剩下姜玉初一行人往外走
姜玉初一边向之前被围观的雪蘅看齐、尽力淡然跨出门槛,一边感叹每次出门都被围观的雪大人也很不容易,同时心中暗暗祈祷大家今日多记挂记挂雪蘅,最好能忽略她。
她恨不得直接飞进轿子里,却仍旧顶着众人探究的目光,款款而行。
一步一步踏出门外,慢条斯理上了轿子,姜玉初整个人往车里一瘫:“高苓这厮真可恶!”
……
因有这一出,姜玉初好几天都没敢出门,就怕有风言风语传到爹娘耳朵里。
她深知谣言多可怕。
或许那日有雪蘅挡在她前头,一连几日,姜府事事照常,她爹姜尚书每日照常点卯,她娘姜夫人照常赴宴会求菩萨,姜玉初放心了。
这日无事,姜玉初去她爹的书房里找书了。
找了半天没找到她之前就看中的一本,有点怀疑:“我爹不会知道我来他这儿找书,都藏起来了吧?”
春杏:“老爷政务繁重,不会看闲书的,再说小姐一次只拿一本,老爷更不会发现了。”
姜玉初一边扫书架一边道:“要是月下客能多写几本就好了。”
这“月下客”不是旁人,正是前几日姜玉初让月牙去问的人,可问了一圈,竟连戏班班主都不知道此人真实姓名,只知署名“月下客”。
说起月下客,春杏便有话说:“文人有点文采就喜欢夸耀,不知道这个‘月下客’为什么有才却不愿意留姓名?”
姜玉初:“肯定是位不睦名利的隐士。”
春杏摇头晃脑:“我看不是,我看是个缩头乌龟,亏得咱们老爷小姐宽宏大量,没把他揪出来。换别家试试?他要是敢写薛国公府和小寡妇的本子,薛国公府老夫人不把他揪出来打死才怪。”
姜玉初一听就被勾起了八卦心:“什么小寡妇?”
“上次我去戏班后台寻人问时,听了件奇事,薛国公府大公子外出查案带了个寡妇回来呢!”
京官外出,地方官为了投其所好,进献美人这种事情也不少见,不过……寡妇倒是有点稀奇。
姜玉初已找到了本子,一边往外走一边继续八卦,问:是进献的还是薛大公子自己勾搭的?
正问着呢,冷不防他爹从外头进来了,撞了个正着。
姜玉初吓了一大跳,一边担心她爹听到刚才二人八卦,一边担心本子露馅。但话已经出口,只好先救能救的,立刻悄悄用手把本子的边沿摞齐。
姜尚书看到她,本就不大好的脸色,更沉了下来:“你今日散心散到我书房来了?”
听出她爹语气里带有阴阳怪气,姜玉初忙说自己为了绣花样来找本植物图鉴。
姜尚书随意扫了眼她放在最上面的一本封面,脸色仍旧不好,把姜玉初叫回了书房。
姜玉初赶紧把摞在一起的书塞春杏手里,叫她先送回去。
姜尚书屁股刚挨上黄花梨木麒麟纹椅,便训上了:“我问问你,你说散心散到哪里去了?散到瓦舍勾栏了!”
姜玉初心里咯噔一下,希望她爹只是不满她往热闹的地方凑,忙解释:“我没在勾栏里看,在雅间里看的。”
姜尚书瞪了她一眼:“你还有理了?”
姜玉初:“……”
自从侯府小侯爷一见钟情后,姜尚书终于意识到自家女郎的美貌太过招摇,京城多的是有权有势的纨绔,既然姜玉初择定了未婚夫,他便嘱咐姜玉初少露脸,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谁知:“出门就罢了,偏偏往瓦市里跑。往瓦市跑就罢了,那种人多的地方怎么能露脸!”
姜玉初一听这话,就不吭声了。不知道哪个把这事捅到她爹面前了,看来说了不少……
姜尚书这波气还真不是撒气。
今日皇贵妃的亲侄子突然找上了他,本以为是什么正事,结果人说见了他女儿之后,惊为天人,想纳姜玉初为妾。
姜尚书一口老血都要涌上来了,憋着没当场发作,只毫不客气地拒绝了。
哪知他被拒后恼羞成怒,觉得丢了面子,语气带酸地说:“你家女郎对侯府公子倒是念念不忘,现在人人皆知她为侯府公子哭红了眼睛,谁愿意娶个心有所属的女郎回家当王八?我贵为当朝皇贵妃的亲弟弟,愿意纳她为妾,是可怜她,心疼她……”
姜尚书气得差点动了手,一个靠女人发家的,敢大言不惭让堂堂户部尚书之女为妾!
可想想这种事真闹起来,到时候还是自己家吃亏,便硬生生憋回去了,想他在官场上从未受过这种气,倒是因为女儿受了一把窝囊气。
这一回来就看到姜玉初从他书房钻出来,便觉得不省心,看姜玉初哪哪都不顺眼了。
就爱看热闹,哪哪有热闹,她就往哪里钻!
前一回看的热闹现在变成一地鸡毛。
这回更好,看热闹看得全京城都知道她为了小侯爷哭红了眼睛,还招来这种人。
偏偏他这个当爹的被蒙在鼓里,被人贴脸开大才知道!
姜玉初自知理亏,低头听训,乖巧如鹌鹑。
好在运气好,不一会她的救星就来了——她娘回来了。
姜夫人进门就听到姜尚书责怪姜玉初不该露脸,只道:“多大点事,值得板着个脸?下次注意便是了。”
原来姜夫人今日去庙里求签,得了个上上签,心中喜悦,只觉得自己女儿命好,连佛祖都慈悲,出门露个脸算得了什么。
姜玉初有她娘撑腰,适时转移话题,插嘴道:“对了,爹,我在那儿见到雪蘅了。”
姜尚书闻言皱了皱眉头,奇怪道:“他去那里干什么?”
姜玉初心想大概是听戏看热闹吧?但这话可不能说,只道:“可能去办什么事?”
姜尚书果然想岔了,沉思起来,把近日朝堂之事又在脑中过了一遍,可想了半天都想不到雪蘅去那里办什么事。
便又把雪蘅这段时间的升迁路径过了一遍,一面羡慕一面感叹:“上个月雪蘅又加封了少傅,要不是太年轻,怕是能进内阁了……哎!太年轻太年轻了……”
姜夫人对政事没什么兴趣,倒是听到了关键词“太年轻”,忙道:“年轻好啊!你是不知道,现在夫人小姐们提起雪大人来都两眼冒光。老爷和雪大人既然同朝为官,而雪大人至今未娶,我们玉初……”
刚起了个头,姜尚书就瞪了一眼:“我看两眼冒光的是你吧!你以为年纪轻轻坐到礼部尚书能是什么好家伙?那家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就我们家这个呆气的女郎,给他塞牙缝都不够,到时候卖了还替人数钱!”
姜玉初不满她爹说她呆气配不上雪蘅,她哪里呆气了?明明很聪明!一招祸水东引,就让她爹忘了训斥她。
不过这种时候,就算不认同,她也憋住了,只不满地瞥了一眼姜尚书。
不料她那一眼的怨气太重,姜尚书发觉了,还立马想起今日为她受的委屈。
刚才还说雪蘅吃人不吐骨头的姜大人当即话锋一转,涨他人气势、灭姜玉初的威风:“不过想也无用!你们也不看看雪蘅是何人,京城多少女郎都抢着想嫁给他!除非瞎了眼了,才会看上一个被侯府退亲的女郎!”
今日姜尚书气性大,训了姜玉初之后,转头又对姜夫人道:
“依我看,还是夫人多费心费心,再去侯府看看有没有转圜余地。少瞻只是年轻气盛,禁不得激,再想找个少瞻这样的,打着灯笼都难找了。”
这话是气话,故意说给姜玉初听的,但说得也在理。
姜玉初十五岁定亲,父母舍不得想多留几年,一留就留了三年,今年不好再留了,若无意外,今年应正式成婚的。哪知就有了意外,好好的婚事说黄就黄了。
女郎十八再议亲,年纪不小了。何况被退过一回婚,名声就差了一截。
有意结亲的人家倒是不少,就是没个好的。清流人家重名声,看不上;侯府相当的人家根本不会要一个被侯府退过亲的女郎,太丢脸。因此,有意结亲的大多是冲姜家的家世来的,可想而知,这里面想挑个人品好的,难。
想再找个如小侯爷贺少瞻那样人品家世相貌样样都好的,难上加难。
亲事不顺,姜夫人平时没少后悔,可今日不一样,她有上上签在手,自是不惧的:“我们女郎要貌有貌,要才有才,侯府不要有的是人要,上赶子求人的事情我可干不了。”
姜尚书没说什么,鼻腔里哼出了一声不满的鼻音,放走了姜玉初,只是临走时不忘训人“出门干什么要一五一十告诉你娘或我,再敢偷偷去瓦市,有你好看!”
姜玉初自然乖乖应下了。
等到姜玉初离开,姜尚书这才与姜夫人细细说了今日皇贵妃侄子的事情。
姜夫人听了,比姜尚书还气愤,登时柳眉倒竖:“他哪来那么大的脸?当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姜尚书看姜夫人生气就平衡了,端茶吹气:“沾上这么个晦气东西,我都不想跟玉初提。”
“这样下去可不行,”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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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越想越气,觉得有必要做点什么,想了一大圈,道,“你先想法子把那戏曲给禁了,不然败坏了名声,弄得什么晦气东西都觉得配我家玉初绰绰有余!”
姜尚书却道禁不如演。
姜家和贺家退亲时面上都体面,只对外说八字不合。
但谁都不是傻子,定亲快三年了八字都合得很,怎么突然就不合了?再结合侯府突然对一个医女礼遇有加,此医女是侯府小侯爷的救命恩人,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和这医女有关。
风言风语,一传十十传百,再经戏曲一传播,人人都知:侯府小侯爷与救命恩人历经磨难,有情人终成眷属,侯府小侯爷为此不惜退亲高门贵女,此情感天动地,可歌可泣。
因戏曲太火爆,不少人就把戏曲当真了。个个都羡慕这医女,把目光集中在医女身上;至于姜玉初这个千金贵女,反倒被忽略了,对她或同情或嘲讽,倒没什么别的谣言传出来。
“……若是禁了戏曲,自有别的门道打探两家退亲缘由,到时候‘玉初不能生’这样的谣言被人知道了,岂不要糟?”
“这倒是,现在人人都以为贺少瞻和医女先有私情后退亲,不会有人认为玉初有什么问题,就算后面有人传什么谣言,也没几个人会信,反倒保全了名声,”姜夫人叹气,想到这件事就恼,“那么多大夫都说没事,偏那医女说玉初不能生,误我女郎,着实可恶!”
姜尚书沉吟良久,才道:“退了也好。”
……
隔了几日,闺中好友苗雁相邀,姜尚书才缓和了些,让姜玉初出门了。
苗雁与姜玉初从小相识,无话不说,这次本是借着游湖的名义来陪姜玉初散心的。结果游湖游了半日,苗雁便骂了半日的小侯爷,骂他眼瞎,骂他心盲……
二人一起讲讲话,倒也尽兴,后来同乘了苗雁的马车,一道去喝茶。
经过一条小巷子时,迎面来了辆马车,巷子通道狭窄,容不下两辆马车相向而行。
那辆马车已经行至巷子中间,而她们的马车还没进巷子里,马夫便将马车停在巷子口,等对面的马车先出来。
苗雁掀开帷子看了一眼,见路面干净,路上无人,便跳下马车:“就几步路了,我们下来走比马车还快哩。”
姜玉初便跟着跳下了马车。
苗雁又嫌马车太大,跟在后面太招摇,便让马夫驾车回去了换小轿了。
一行人下了马车,进了巷子。
巷子两边皆是高墙,墙头伸出深绿深绿的古树枝桠,遮天蔽日,整条巷子笼罩在一层暗沉的色调里。加之高墙外皮掉落得跟斑秃似的,让这巷子莫名带有行将朽木的衰亡气息。
对面那辆马车远远行使过来,帷幔是暗沉沉的绀青色,几乎没有装饰,也没个明显的标识,连马都是黑色的,暗沉沉的,与这巷子的色彩几乎融为一体。
姜玉初本以为是什么清寒人家,乘不起华贵的马车。
直到走近了些,才见绀青色马车帷幔上绣有精美图案,五彩云在其上,形态飘逸,那马也是匹好马,壮实蹄粗,连那驾马的小厮看起来都精神昂扬,赫赫威仪,便知道主人必然身居高位。
姜玉初瞬间了然:平平无奇的马车,里头坐的恐怕是位德高望重或有权有势的老大人。
苗雁也这么想,压低声音道:“这马车里肯定是个有头有脸的官老爷。”
姜玉初笃定似的接道:“嗯,肯定五品朝上,五十朝上。”
说完,相视一眼,都抿嘴笑了。
但见马车越来越近,两人就没说什么了,只默契地笑着,眼光觑着马车,指望从马车的表面看出谁家名号来。
一时间,四周安静极了,只有车轮滚滚,马蹄哒哒而来。
近到不足五尺,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姜玉初便不再觑着了,往旁边让了让,却不留神踩到了一块圆溜溜的石子,脚下一个打滑,“啊呀”一声。
虽然很快收回脚,稳住身形,但空旷寂静的巷子中,这一声惊呼格外清晰。
苗雁忙过来拉了她一把:“我就说你该多和我骑骑马,练练手脚。”
姜玉初一边说“好好好,明日就跟你去”,一边下意识看向旁边的马车,好巧不巧怎么在马车旁边滑了一下,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故意的呢。
车轮始终如一,安静在地上滚过,马车既未加快速度,也没停下。
姜玉初正要收回视线,却见到窗口的帷子动了一下。
车中人掀开了帷子。
四目相对。
姜玉初瞪大了眼睛,很是意外。不是什么上了年纪的官员大儒,相反,很年轻。太年轻了。
马车里坐着的居然是雪蘅。
这张脸太过出色,掀开帘子那一刹那,似有一抹亮色,霎时点亮了这沉闷无言的小巷子。
当真是清冷又漂亮极了。
她第一次看清他眼睛,眼眸深邃,看似多情,眼神却冷情,不染尘埃的冷情。
但不妨碍他是此间最亮的一抹色彩。
连那一片深色帷子在他这张脸的映衬下,都显得格外清冷。
姜玉初只看了一眼便忙把脑袋转正了。
早不滑晚不滑偏偏在他马车旁边滑,落在别人眼里没什么,落在雪蘅眼里肯定是居心不良,就跟往他怀里倒的女郎一样了。
余光里,帷子放下了。
果然,被误会了。
雪蘅会不会每次出门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状况,所以才这么低调?看来雪大人也挺难……
就在这时,苗雁突然奇怪道:“你差点滑倒了,怎么还笑啊?”
姜玉初:“……”
她哪里笑了!
姜玉初瞪了一眼苗雁,试图阻止她“出卖”自己的心情:“我没笑。”
苗雁一无所知,正要继续问她为何发笑时,忽然有一道似天籁的男子声音道:
“飞雨,往左让一点。”
4. 第 4 章
苗雁登时把头一扭,看向旁边的马车,不为别的,只因这声音太好听,如清泉撞石,朗朗动听。
尽管雪蘅没再掀开帘子,但不妨碍众人猜测里头是位俊美的郎君。
苗雁把马车盯出了个窟窿,连带着对那车夫都多看了好几眼。
马车与他们擦肩而过,直到走了一段路,苗雁才敢出声:“我以为里头是个白胡子老头子呢!这马车也太素了,不过肯定是个有官身的,那驾马的看起来挺有派头的,手上看着也有劲。”
“是吗?”姜玉初刚才只注意着那一方寸帷子,还真没注意驾马的手上有劲没劲,闻言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却见马车已行至巷子口,寂然无声,唯有帷子飘了一下。
风吹起来了吗?奇怪,这点风竟然能把帷子吹起来?
姜玉初一边想一边快走两步,追上斜前方的苗雁。
哪知没留神脚下,踩到了苗雁的裙角。
苗雁一步没跨出去,一个踉跄跪地上了,刚好磕到几块凹凸不平的小石头上,还往前滑了一下。
扶起来时,整个小腿都是血,吓坏了众人。
此地离府上都有些距离,若回去再请大夫,只怕耽误时间。有个丫鬟说附近有小医馆,便带着一行人直奔小医馆。
才刚拐了一个弯,拐到热闹的一条街上,便见这街拐角新开了一个医馆。
那医馆占地很大,门口竟还站了两个穿戴整齐的伙计。再往里一扫,里面也很宽阔,有四五个穿戴同样服饰的伙计,一看就很气派。
众人皆感叹:“这医馆也忒气派了吧!”
一行人哪还会去前头找小医馆,当即脚步一转,进了这所气派的大医馆。
连腿上还在流血的苗雁都赞叹:“我今儿算是没白摔,第一回进这样气派的医馆。”
或许因是新开业,这医馆里的伙计分外热情,笑着迎了过来,带众人进了里间:“诸位稍等,我马上去叫大夫,先把这位姑娘放到里间安置。”
把苗雁安置到里间后,众人便只管等着大夫来了。
姜玉初趁这功夫,让报信的报信,回府叫马车的叫马车。
那伙计见姜玉初花容月貌,苗雁行事大方,便知都是高门大户家的女郎,不敢怠慢,安置好了苗雁之后,忙又引姜玉初出来,请去休息室喝茶稍坐。
姜玉初刚打了门帘出来,便见门帘前方站了个郎君。
那郎君神态飞扬,剑眉星目,正是个意气风发少年郎。
他正在交代一个伙计的把研磨钵子挪到东北角,看样子是这家医馆的东家。
姜玉初一见到他,扭头就走。
伙计正领着路,发现身边女郎突然转身往回走,不明所以,忙道:“休息请随我往东……”
姜玉初未作理会,仍旧掀了门帘,准备往里间钻。
但身后还是传来一道熟悉的清朗声音“玉初妹妹!”
姜玉初脚步一顿,小脸一垮。
转身。
她面色已然平静淡然,客气礼貌地唤了一声:“世子。”
这位小郎君正是半月前与她退亲的武安侯府小侯爷贺少瞻。
半月未见,贺少瞻听了这一声称呼,那种忽然再见的惊喜感瞬间被打灭了几分。从前娇俏动听的“瞻哥哥”变成了客气疏离的“世子”,让他脸上的惊喜一顿,少年意气都淡了几分。
但他行动上还是像从前一样,快步卷到了姜玉初面前:“你怎么来了?”
姜玉初有点气闷。
说伤心,那肯定是有的,谁家好好的高门贵女被退亲了,不得伤心一把;更别说被一个医女比过去了。
现在退婚一事闹得满城皆知,偏贺少瞻没事人一般,不避讳点躲着,反而问候上了。
哪有这样的?!
姜玉初心里不高兴,嘴就不想动,只吐了两个字:“看病。”
贺少瞻一听就急了,满脸的紧张与担忧,急切问:“你受伤了?哪里伤着了?”
见他急上了,甚至想上前来拉她袖子检查,姜玉初这才赶紧后退一步,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遍:“不是我,苗雁摔了一跤,摔破了皮。”
苗雁与姜玉初既要好,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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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瞻自然也与苗雁相熟了。
贺少瞻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脱口而出,“那就好,”说完意识到自己口太快,没拿苗雁当回事,忙又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没事是好事,不是说苗雁摔了是好事……”
他一边解释一边觑着姜玉初的脸色,指望她能笑起来,像从前一样眉眼弯弯笑着说一句:我当然知道瞻哥哥不是这个意思呀。
可惜姜玉初未能如他愿,只说了三个字:“我明白。”便再无二话。
贺少瞻心里慌了一下。
退亲多少有些意气用事,很快他就后悔了。可亲事已退,还闹得满城皆知,若他转头再提亲,丢的不是他一人的面子,丢的是整个侯府的脸面。
后来得知姜玉初亲事不顺,确实如侯府老太太所说“姜家再找也找不出比更好的未婚夫来”,贺少瞻的心又定了不少。
今日突然见到,贺少瞻又惊又喜,还以为姜玉初挑来挑去还是觉得他好,特意来找他的。
却不料她是这个态度,不免心慌。
一是慌她态度冷淡疏离,似乎不准备和好。
二是慌这医馆是为救命恩人开的,要是姜玉初知道他忙着给人开医馆却不去找她,只怕更不高兴了。
正担忧时,姜玉初问:“这是你家开的医馆?”
贺少瞻正心虚着,猛然被发问,更心虚了,不太自在地转头看向旁边柜台,不敢直视姜玉初的眼睛:“不是我的。”却不说是谁的。
姜玉初原本觉得自己有点太冷淡了。虽然退亲了,但侯府好歹给她留了面子,没传她什么乱七八糟的谣言,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她这个不理不睬的样子反而显出放不下的小家子气。
再者,贺少瞻对她也不算坏,刚才还挺紧张她的,买卖不成仁义在,心胸开阔点,当个朋友也不是坏事。
她便随口找了个话题,想要缓和一下气氛,但问完就后悔了。他一个侯府公子,好好的开什么医馆,八成是为了那医女云盈盈开设的!
姜玉初瞬间没了“买卖不成仁义在”的气量,板起小脸,不说话了。
5. 第 5 章
贺少瞻看出她应该是猜到了,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眼珠子往后门瞄了瞄,想去后面寻云盈盈让她别出来,免得姜玉初更不高兴。但又担心自己一走,姜玉初转头也走了,不舍得就丢开。
可怕什么来什么。
只见云盈盈穿着一身大夫的行头款款迈过门槛,往堂中来,前头有伙计恭恭敬敬领路,后头跟了个拎箱子的伙计,俨然是第一大夫的派头。
贺少瞻赶紧往后门走想要阻止。
云盈盈却已经看到他了,见到贺少瞻的刹那,露出少女的娇羞,喊着“瞻哥哥”跑了过来。
姜玉初听到动静,侧目。
她的眼睛里,贺少瞻和云盈盈可不就跟戏曲里一样么,一见面就互相奔赴彼此……
刚才贺少瞻对她的那点关心和紧张顿时变得讽刺起来,亏她还觉得让他热脸贴冷屁股不好,就该!
话说云盈盈转过垂花门,看清了旁边的女郎,脸色忽变,见到姜玉初便跟猫儿见了老鼠一样,瑟缩了一下,很是紧张害怕的样子,怕得挨着墙根挪到贺少瞻身边。
姜玉初权当没看到。每回见到云盈盈,云盈盈都是这幅害怕畏缩的模样,次次往贺少瞻边上躲,好像她是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似的,明明她只是坐在这儿,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贺少瞻却很吃她这一套,压低了声音,像是安慰她般,解释道:“苗姑娘摔了一跤,到我们医馆来看看。”
姜玉初心中越是平静了,刚还说不是他的,到了云盈盈面前,就变成“我们医馆”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就是这样一点点寒心的,天天看着未婚夫对别的女郎温言软语,能不心寒?
而且因为别的女郎指责她,更叫人心寒……
不过现在已是前未婚夫了,她冷眼瞧着,未发一言。
哪知云盈盈却像是害怕一样,拉了拉他的衣角:“是那位苗小姐吗?”她一边说一边用眼睛扫了一眼姜玉初,像是在用眼神无声地和贺少瞻对话。
贺少瞻背对姜玉初,姜玉初看不到他的神态,但他必然是用神态无声地回答或用眼神示意了云盈盈。
明明没听到他的声音,但听见云盈盈像是得到了答案,继而小声说:“我,我不太敢。”
贺少瞻回身看了一眼姜玉初,继续安慰云盈盈:“她这次这是来看病,不会打你巴掌了。”
姜玉初:“……”
苗雁曾为了姜玉初出头,打过云盈盈一巴掌,因着这一巴掌,贺少瞻才执意退亲。
刚被退亲那会儿,姜玉初后悔过,后悔该拦住苗雁,或是低个头,大家依然皆大欢喜。
可等过了一段时间,回头看这些事情时,姜玉初又庆幸了,庆幸退得好,退得早,早点解脱比捏着鼻子继续下去要好。
姜玉初放下了,哪知道别人还没有,贺少瞻不提,云盈盈依然和从前一样,故意在姜玉初面前用小动作和贺少瞻交流,表现出两人的亲密来。
姜玉初不知她如何想,但看见她这磨磨蹭蹭的样子还不知道拖到什么时候,不得不开口打断二人继续悄声说话:“劳烦大夫包扎一下,止血了就行。”
她都这样说了,但凡是个普通大夫,立马就去了。
偏这云盈盈又把目光看向贺少瞻,再次询问贺少瞻的意见。
贺少瞻看了看姜玉初,一眼便知道她气呼呼,想了想道:“你是大夫,该怎么治就怎么治,别让病人留下后遗症。”
他自以为这番话说得很得体在礼,既给了云盈盈这个大夫的自由权,又考虑到了姜玉初的闺中密友,端水很平。
那云盈盈似乎听进去了,转头就询问姜玉初,声音弱而细小,好像很害怕她:“姜小姐,可以吗?”
姜玉初气得牙痒痒。
刚才她说止血就行,云盈盈非得问贺少瞻;贺少瞻说要治好,那云盈盈再转头来问她行不行。苗雁说得没错,就是挑拨离间!
可来都来了,少不得让云盈盈包扎一下。
姜玉初正要忍气吞声说按贺少瞻的来,里间的帘子“唰”地一声响。
苗雁从里间出来了。
她脸色有些苍白,但神色凶巴巴的:“有这问来问去的功夫,我早包扎好了,既然大夫不听病患的诉求,不如换家听得懂的!”说着扫了眼云盈盈,还嫌不够,挑衅似的道:“我怕新医馆大夫水平不行,把我治瘸了呢!”
这话说得严重了。明明腿只是刮破了皮,随便一个大夫也治不废,被她说得好像这家新医馆十有八九要把她给治废了。还没开始治疗,就开始质疑大夫的水平了。
偏偏苗雁说完也不等大家反应,瘸着腿就往外走。
云盈盈急了,跑过去拦住了去路:“我知道姑娘不喜欢我,可是你能不能不要质疑我的医术?”话毕,眼眶红了,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的委屈,三分假,却也有三分真。
今天开业挺热闹,有好新奇的人来此,此刻医馆内就有几个顾客。苗雁要是瘸着进来,再瘸着出去,再有这话传出去,新开的医馆名声可就毁了。名声这种东西,对医馆来说,很重要。
贺少瞻知道,依照苗雁的脾性定然不会给云盈盈面子,赶紧转头对姜玉初道:“就按你说的,止血就行,好吗?”
苗雁性格直爽冲动,贺少瞻也是少年心性,二人相见,话不投机半句多。但苗雁与姜玉初要好,贺少瞻与姜玉初有婚约,所以二人之前还算和谐。
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苗雁不仅讨厌云盈盈,还因此迁怒贺少瞻,看他哪哪都不顺眼,因此听到这话,马上高声道:“大夫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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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止血的水平?那我更不要在这儿治了。”
贺少瞻对苗雁也同样不喜,如果不是她打了云盈盈,又骂他,他何至于冲动之下闹到退亲的地步,现在他也是骑虎难下,很是焦心。
故而他对姜玉初说话时还好声好气,转头对苗雁就不客气了:“你今天这话不在理,这一闹,怕是要毁了盈盈,何至于此?就给盈盈一次机会,保证按照你的要求来。”
云盈盈亦步亦趋跟在贺少瞻旁边,连连点头,还说:“距离最近的医馆也挺远的,你们没乘马车,走过去只怕血也流尽了,耽误了救治时间。”
苗雁目光钉在云盈盈脸上,挑眉道:“已经耽误了这么久,也不差耽误更久一点。”
苗雁看云盈盈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了,退亲之后都没机会发作,此刻有发作的机会,怎能放过?
姜玉初自是站在苗雁这一头的,扶着苗雁就到了门槛边。
云盈盈和贺少瞻一心要留人。
双方便在门口僵持住了。
就在这时,一道冷哼声从众人身后传来:“原来大夫和东家都忙着,怪不得我一包药捡了好久。”
只见几人身后走出一人来。来人身形高大,行动干净利落,几步就走到了门槛边。
看打扮,此人像是大户人家的家丁,但他神色甚是倨傲:“劳烦几位让让?我要出去。”
说是劳烦,那神态语气可一点都不客气,有点目中无人,一看就是个仗势欺人的豪横奴仆。
云盈盈和贺少瞻都瞬间变了脸色。这话是讽刺他们不干正事,站在门口拉扯病患,挡了他的道。
两人怕新医馆还没开业就闹市,忙一边道歉一边安抚,表示招待不周,敬请见谅。
苗雁趁云盈盈等人注意力在那人身上,悄声在姜玉初耳边道:“这是刚才驾马的那个,好是气派。”
她发现这小厮语气神态都不好,便有点幸灾乐祸,反正让云盈盈等人不高兴的,她就高兴,还要拉着姜玉初一起乐呵乐呵。
姜玉初是觉得眼熟,经提醒,马上意识到这是雪蘅的小厮,目光不由自主地下移,视线在他手中药包转了一圈。
这小厮看起来面色红润,中气十足,可不像个病人,那就只能是替主子抓药了,刚刚还觉得雪蘅像个仙人似的,结果人家竟是病的,不知道生了什么病,抓的什么药。
姜玉初正想时,众人已让开道。那小厮就从中间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既不看大夫的脸色,也不看小姐公子们的眼色,很是从容地跨出门槛。
将要出去经过苗雁身边时,他扫了一眼,停下来道:“我看这位姑娘血流得有点多,我家大人的马车倒是空着,若是不嫌弃,倒可送你一程。”
众人皆是惊诧:京城的路人什么时候都这么好心了?
6. 第 6 章
云盈盈面色一白,早知道会有这一遭,她早早进去给苗雁包扎了就没事了,何必枉费这许多心思。她忙拉了拉贺少瞻的衣角:“瞻哥哥。”
贺少瞻看这小厮豪横,便知出自权势之家,是个不怕事的,前头的话已经不高兴了,如果再一言不合惹恼了反而生是非,他自觉有义务守护医馆,只得转头求助苗雁:“退亲的事情与盈盈无关,你不该总是迁怒她,看在我的面子上,就让她包扎一下吧?”
本来苗雁就迁怒于贺少瞻,一听这话就不爽了,冷哼了一声:“小侯爷的面子当然大,可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当大夫的,瞧好了就罢了,若是瞧出什么别的莫须有的病来……哼!”说着就要绕过他,去与小厮说话。
贺少瞻知她在讽刺自己,面上有些挂不住了,一步上前拦住,有点炸毛:“你们认识吗?你就这样上人家马车?还带着玉初一起?”
本朝民风开放,但不认识就上人马车,何况是两个女郎。
苗雁当然也知道,绕过去本是要客气拒绝的,毕竟是陌生人,她有些警惕,可贺少瞻这么一说,又有许多人见到了这小厮的模样,她反而觉得没什么危险了,又想当众给医馆难堪,当即绕过贺少瞻对小厮道:“劳烦了。”
贺少瞻连忙转头向姜玉初,“你劝劝她,别让她胡来。”在他看来,苗雁这家伙太容易冲动,两人说话总是跟包了爆竹似的,好歹姜玉初理智些,不会轻易上陌生人的马车。
姜玉初看都不看他,扶着苗雁就上马车:“世子请留步。”
别人她是要劝的,可这是雪蘅的小厮,那就另当别论了。
雪蘅连投怀送抱的女郎都躲开了,还能对她们有什么想法?肯定是雪蘅人好,连带着小厮都比别家的好心。
丢下气白了脸的贺少瞻和云盈盈,二人上了马车。
苗雁一气之下上了车,热血过后,有点害怕了,马车刚动,她就悄悄跟姜玉初商议:“到前面咱们就下吧,他要是不让我们下,我们跳车!”
姜玉初满脸好奇,进了马车,正左看右看,观察雪蘅的马车有何不同,见苗雁害怕,扑哧笑了:“这是雪蘅的马车……”遂把刚才看见雪蘅的事情说了。
苗雁瞪大了双眼,一脸不可思议,想要掀开帷子跟小厮确认一下。
姜玉初忙把她拉了回来:“你看他一句多余的话没有,肯定不想我们知道主人是谁。”
雪蘅用低调的马车,走小道,那肯定是不想被人知道的。也不知生的什么病,自己走了还让小厮转头偷偷回来买药。要是她们问了,以后雪蘅知道了,岂不是让他难堪?
再说这小厮,大概被挡了路不爽,才故意要显示一下威风的。
苗雁听说如此,心下就放心了。
果然,这小厮一路都安静着,送到了一家医馆门口,转身就走人了,既不要谢也不要邀功。
苗雁:“雪蘅的家丁还怪好的……”
姜玉初点头赞同。主子就是个好心人,家丁当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折腾了一下午,姜玉初回来时,已近傍晚。
一回来,便被姜夫人喊过去了。
姜玉初本以为是喊她去吃饭的,到了却见她娘一脸喜色,不像单纯的吃饭。
自从被退婚后,姜夫人急得进庙上香次数和赴宴次数都直线上升,这不,一有苗头,就喜得不得了。
原来今日姜夫人见到了薛国公府的薛老夫人,薛老夫人竟问起姜玉初来。
不怪她欢喜,这可是国公府,比武安侯府门第还高。关键是薛老夫人亲自问了姜玉初,这让人如何不开心。
姜玉初眼珠一动,先问:“薛家哪个?”
“薛家大公子啊!薛二去年就定亲了,薛家老大挑着呢,可人家条件摆在那儿,是得好好挑。这次薛大公子回京,薛老夫人耳提面命,一定要他娶亲了,这不,刚回京就张罗上了,赏花宴的帖子都递到咱们家来了。薛老夫人可特别提了你,说好几年都没见,就想见见你,咱们得提前准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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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姜夫人高兴得连赏花宴那天姜玉初要穿戴什么都安排起来了。
姜玉初:“可我听说薛大公子不是一个人回京的,好像还带了个寡妇一起回来。”
“啊?”姜夫人脸色一变,“我就说奇怪,这样好的事怎会轮到你一个被退亲的女郎身上来!”
话音刚落,便听门外传来姜尚书的声音:“谁告诉你薛大公子带了个寡妇回来?一天天的净往人堆里扎!”
一阵脚步声响起,姜尚书黑着脸进来了。
姜玉初不吭声了。她爹最近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看见她就烦躁,这次不知又是何事惹了他?
姜尚书也不想的。
他真是走哪儿就听到哪儿,想不烦躁都不行。
今日出门有事要办,路上听到有人议论附近新开了个医馆,本没在意,听说是侯府的,就竖着耳朵听了一嘴,“医馆”“侯府”都是他的敏感词。
结果听着听着不对劲了,原来那人八卦的不是新医馆,是踢馆的人!
那路人说姜玉初去了医馆砸场子,姜尚书是不信的。
但突然想到前几天姜玉初说苗雁相邀游湖,立时提起了一颗心,那苗家是武将世家,苗雁在姑娘堆里就是个不好惹的,若是苗雁带着姜玉初去砸场子,似乎也合理?
他赶紧派人去了医馆,虽然后来发现是误会一场,但依然很郁闷:唱戏她去看热闹,结果看得全京城都知道她黯然神伤了,怎么开个医馆,她也去凑热闹!
姜夫人劝道:“她哪知道那是谁开的医馆?要是知道是那医女,就是跪在地上求,玉初也不进会踏进去啊。”
姜玉初连连点头。
姜尚书依旧斜着眼睛看姜玉初,好像想从她身上再找点槽点来说似的。
姜夫人忙又道:“今日薛国公府还下了帖子呢,要请咱们女郎去,大约是为着薛家老大的婚事。”
姜尚书这才正眼瞧姜玉初,问道:“你说说,寡妇又是怎么回事?”
7. 第 7 章
姜玉初摇头:“我也就听到了这么一句,其他的,不知。”
“不该去的地方往里头扎,该知道的倒一问三不知!”姜尚书哼着音调,表示不满,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气恼。
姜玉初不做声了,垂下脑袋,乖乖听训。
“既接了帖子就去一趟,但不必当回事。”姜尚书为了姜玉初的事情愁坏了,就怕再来点什么,国公府再高的门第他也不稀罕了,只求稳,只求平:
“人人都想嫁高门,可高门里明争暗斗只多不少,你还没进门就出了这样的事,可见一般。国公府纵然更好,但既有人提什么寡妇,怕不是空穴来风,侯府医女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姜玉初立马表示赞同:“女儿省得的。”
姜尚书点头,对姜玉初的破事发愁,但对姜玉初的豁达心态倒是挺赞赏。若是换了别家女郎遇到这种事,只怕天天在家淌眼泪,好歹自己家的不用哄,还可以训。
便难得做慈父状,语长心重道:“我想过了,家世次要,重要的是学识和人品,若有这两样,不愁将来,今岁科举刚过,青年才俊不少,若是有合适的,未尝不可。”
姜夫人不知姜尚书何时起了这个点子,生怕姜尚书看上了个超级贫寒的,苦了自己女儿,补充道:“我们这样的人家不图大富大贵,但也不能太清贫了,那门第上不好看。”
“多清贫算太清贫?只要中了,有了功名在身,前途便敞亮,光门第有什么用,你看雪蘅当年会试时算不算清贫?现在人人趋之若鹜,你就是求着让人家当女婿,人家都不带看一眼。”
“雪蘅能有几个?就算是贫寒举子,也得前三甲才配得上我女儿。”姜夫人想了想,“干脆来个榜下捉婿,直接捉现成的状元榜眼,没有不好的道理。”
姜尚书大约也有此意,转头问姜玉初:“你道如何?”
看他的样子,姜玉初怀疑他早就看好了一些人选。
这种事情横竖都是死马当活马医,她爹娘天天发愁,她哪好意思说其他的要求,更别提什么意见了,又知她爹娘都是真心为着她,只道:“全凭爹娘作主。”
……
赏花宴那天,姜玉初略微打扮了一下就去了。
一进园子,那千金小姐们个个打扮得比花儿还要美,卯足了劲要拿下薛大公子。
都说京城一半的女郎都想嫁雪蘅,那另一半呢?另一半想嫁的就是薛国公府薛大公子薛淮之了。
雪蘅在出身上多少落了下乘,越是高门大户的人家门第之见越深,女郎的爱慕抵不过家族的荣辱与共。而薛淮之不一样,国公府的大公子,爵位几乎板上钉钉的会落在他身上。
今日得了赏花宴帖子的,都是高门贵女,心里门儿清,这绝对是她们和家族都乐意至极的夫婿人选。
因此,花园里的花儿争奇斗艳,赏花的女郎们也美得各有千秋。
这次宴会名为赏花宴,本质是相看,众人早打听到薛大公子等会儿会经过凉亭,但谁也不知道薛大公子会从东西南北哪个方向过来,故而在凉亭这一带四散开来。
看似赏花,实则踩点,都想占到最好的位置,与薛大公子提前看对眼。
姜玉初吃过一回医女的亏,自是不敢拿婚姻大事作第二次赌注的,当真只赏花来的。
其他人则不一样。
即便有听说薛淮之与寡妇有染的,大家也不信。
那薛淮之还有一点比雪蘅好:雪蘅冷如霜雪,难以接近,薛淮之则平易近人多了,他为人温文尔雅,有君子之风。
除了姜玉初这种吃过亏的,大多人都不当回事。必是薛大公子好言好语的态度让那不知廉耻的寡妇给讹上了;再退一步,即便有染,薛国公府大公子还能娶个寡妇不成,还不是得娶个门当户对的当家主母?
姜玉初是真赏花的,就无所谓走哪条道了,看哪儿的花顺眼,就往哪边走,又因心中明了,不自觉地就往园子外围走,远离是非地。
边走边看了一会儿花,姜玉初便觉无趣了,只等时间差不多了,就告辞走人。
走到一处,有个石墩子,正好左右无人,干脆坐石墩子上歇脚。
这儿花不多,倒是树木繁盛,别有一番趣味,谁说只有花可以赏了?她觉得赏树宴也不错……
正坐在石墩子上胡思乱想时,忽然听到不远处有声音传来,而且是男子声音,姜玉初赶紧从石墩上跳下来。
跳下来时,旁边小树丛刮到了衣裙,她不得不小心拨开树枝,以免把衣服给刮坏了;衣服扯出来了,一抬头,头发又被树杈子给勾住了。
听那男子声音越来越近,姜玉初顾不得许多,忙一把拽出头发。
头发就散了,头发散了,不好见人,她只好赶紧躲到树后,胡乱把头发整理了一番。
那男子的声音突兀地停了下来。
外头突然没了动静,只有风吹树梢的声音。
姜玉初心中一紧,插簪子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不知发生了什么,正要伸头悄悄瞧一眼,却听到一声呵斥:
“出来!”来人声调温和,但语气可一点都不温和。
姜玉初吓得簪子都掉地上了,忙躬身捡起簪子,往脑袋上一插,就出来了。
姜玉初很懊恼,早知如此就不躲了,被人凶出来,弄得她像个贼人似的。
出来看清人时,更懊恼了:来人有两个,一个是雪蘅,另一个不认识。
说话的不是雪蘅,是那个不认识的。
只见说话那郎君面容淡雅,不笑时亦带着三分温润和气,一看就是个温柔有礼的贵公子。
可惜看她的目光不那么和善,而是带着审视。姜玉初略略不喜。
但能和雪蘅站在一起的,想必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若没猜错,这大约就是薛大公子薛淮之了。
姜玉初有点局促,只得解释道:“我以为这里没人,就在这儿坐……逛了一会儿,适才是怕冲撞了二位,才避了一避。”
那两人站在不远处,一个温润如玉,一个清冷淡雅,目光齐齐看着她,看得她越说越懊恼。
她的衣裙才被勾过,不知有无脏污,头发只怕没理好,簪子也不知插歪了没有!
可别叫薛大公子误会了才好。
更别叫雪蘅看轻了才是。
“哦?”薛淮之嘴角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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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笑意,看起来温柔有礼,但他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信任。
他知道今日是相看,满园子都是使尽手段的女郎,本就烦躁,特意带着雪蘅绕道而走,没想到还是没躲过去。
若是寻常,他就只当是真话,礼貌让过去就是了。可这女郎钗镮不正,头发特意勾出来一缕,挂在耳边飘,故意勾人一般,实在不成体统。
既如此,他便明晃晃地表示出自己的不信任,也不接话,故意让她尴尬,让她知难而退。
听薛淮之这声语调上扬的“哦”,姜玉初的两颊一点点染红了。
果然被误会了!
若只有薛淮之一人,姜玉初不至于多尴尬,反正也没想让人看上;可旁边还站着个雪蘅,怕的是雪蘅认出她还误解她。更怕两人背后再笑她。
若再多言,只怕坐实了勾引嫌疑,更要贻笑大方了,姜玉初脸色早已涨红:“我这就出去。”
薛淮之没回什么客套话。
姜玉初心中立刻把他摁死了,就算他跟寡妇没关系,她也看不上他了,哪里有什么君子之风,明明坏得很,长得温柔就是占便宜!明明雪蘅比他善良多了,风评却没他好。可恨!
姜玉初刚走了两步,忽然听到雪蘅开口了:“这园子很大,只怕迷了路,姑娘是哪家小姐,是否要寻人带路?”
姜玉初没料到雪蘅会开口,愣了一下,他在给她解围吗?
薛淮之也诧异地看了雪蘅一眼。这里是薛家的园子,雪蘅作为客人,本不应开口,何况雪蘅本就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
姜玉初惊讶之余,又是感激,这句问话表明拿她当正经好人家姑娘,给了她台阶,让她没那么尴尬了,便忙道:“家父户部尚书姜……”
报了姜尚书的名讳,想起她爹那张古板的老脸来,姜玉初耳根开始发烫。
完了。
自己在雪蘅这儿丢脸就罢了。
这名字一报,可把她爹的脸也给丢了。
雪蘅大概只是客套,给她个台阶,她竟没转过弯来,急急报了自家名字!
反应过来之后,姜玉初万万不敢再劳烦他找人带路了:“多谢雪大人,我来时记了路,沿原路返回无碍。”
雪蘅:“嗯。”
姜玉初一颗心放下了,雪蘅既不是搭讪,也不是想知道她名字看她笑话,而是特意给她化解尴尬的,这让她心里好过点,真是个大大的好人啊!
双方就此分开,各自离开。
待走了一段路,薛淮之才道:“姜尚书那老古板的女儿倒一点不古板,胆子也大,我祖母还说姜尚书之女温婉大方,没想到竟做出这样的事。”
雪蘅罕见地讨论女郎家家:“哪种事?”
薛淮之哼笑:“她见我时早早将头发拨开,作出媚态来。”
雪蘅立刻解释:“许是被树枝刮了。”
薛淮之越发觉得不对劲,不由狐疑,怕他被美色所迷:“你今天怎么这样热心?别怪我没提醒你,她刚被武安侯府退亲了,现在只怕正急着找下家。”
雪蘅:“我不配做个下家吗?”
薛淮之:“?”
……
8. 第 8 章
姜玉初一边担心薛淮之蔫儿坏,会传她的坏话,一边又觉得有雪蘅在,定然不会坏姑娘家名声。
但是坐回马车时,猛然想起一件事来:她好像说了“雪大人”?
那两人都没报名字,她怎么能喊人“雪大人”!那不坐实了她另有企图?连人是谁都知道了?!
这次姜玉初学乖了,回来第一时间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娘,再由她娘传给她爹,免得她爹又从别人那儿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不上进的事情,回来气得吹胡子瞪眼。
这一次反而风平浪静,没人传她什么不好的,外面一点风声都没有。
倒是姜尚书后来又问了一次当日情况。
姜玉初从头到尾细说了一遍,细到当日坐的石墩子形状都描述出来了。
姜尚书听完,竟破天荒夸了她一回:“那日你肯定表现落落大方,没毛病,只是女郎家坐石墩子这一点不该。”
姜玉初正奇怪他爹怎么突然看她这样顺眼了,便听姜尚书继续道:
“前日雪蘅见了我,还主动跟我打了个招呼!虽说被退亲了,名声格外要注意,但也不必庸人自扰。”
姜玉初:“……”
瞧她爹一脸得意的模样,姜玉初无言以对。
原来雪蘅主动打了个招呼,把她爹给得意的!
同为二品大员,打了个招呼而已,值得这样骄傲?
但转念一想,自己这一点随她爹,也这样。
上次雪蘅跟她说话,她简直受宠若惊。把几次见面都回味了一遍,连在映月台上无意中回头给她让道的事情都回想了好多遍,越想越觉得自己也该得意。
雪蘅不仅没让她脸掉地上,回回都帮她捡了起来。
这件事也就他们父女两人各自得意了一下,没有再提起来,这段时间府里忙着准备榜下捉婿的事情。
榜下捉婿这种事,不独姜家有这种想法,多的是人想,但姜尚书尤其想,所以准备不可谓不充分。
不仅提前打探了几个觉得不错的举子,还做好了厚着脸皮抢人的准备,又怕别人家知道了会防着他,故而这段时间姜府忙归忙,却半点风声没透出去。
直到放榜这日,姜府一声令下,人车马忽地冒出来似的,直直奔向放榜处。
姜玉初也有点紧张,一早就醒了,吃过早饭,丫鬟端了一盆时令鲜花来,供她挑选。
春杏取了牡丹要簪。
姜玉初阻止道:“太艳丽了。”
春杏就笑:“小姐今天还是艳丽些好。”
一屋子人都笑起来。
大家都知道老爷和夫人一大早就爬起来去捉婿了,丫鬟也希望小姐嫁得好,以后跟过去日子才好过,故而要把姜玉初往盛装艳丽去打扮。
就算捉个神仙回来,势必也要让那神仙对姜玉初一见倾心!
一上午大家都有点激动和紧张,谈论着自己所知的京中举子,可惜女孩子们都不怎么认识,讲来讲去的那些举子都只是拐了十多道亲戚的陌生人,真人如何,只怕也得去个十多道滤镜。
正聊着,忽然听到外面有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喊声:
“小姐!小姐!”
这一嗓子声量大,气息急,听起来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惊得人心惶惶。
待听出是府里老嬷嬷的声音,春杏一边骂一边旋身出去制止:“越老越没规矩,大老远就喊上了,老爷捉了状元回来也不至于这么激动吧!”
今日无大事,最大的事情就是姜府老爷夫人齐上阵,去捉人了,众人以为定然是老爷成了,才会如此激动。
姜玉初有点紧张了,她爹不会真给抓了个状元回来吧?那这手脚也忒快了点!
姜玉初起先镇定坐着没动,转念又想,这有什么好装的,反正大家都知道了,便也立刻往门外走去,想看看什么情况。
众丫鬟想得都差不离,早就按捺不住了,立马跟着出去瞧热闹。
刚出门,只见春杏撒丫子跑回来了,差点和姜玉初撞了个满怀,声音比那嬷嬷还响亮:“比状元还要不得了!是雪探花!”
众丫鬟一时没反应过来:“探花怎么就比状元还要不得了了?”
姜玉初初时愣了一下,随即立刻想到了一个人,只是不敢说出来,提了一口气,忘了呼吸。
只听春杏道:“去岁探花,如何比不得状元!”
那一口气落下来了,姜玉初满脑子的聪明才智都变成了浆糊,只觉晕乎乎的,好似在做梦,这还做起白日梦来了?偷偷捏着手心掐了一把,是疼的。
雪蘅耶!
但很快冷静下来了,雪蘅又不是她爹捉回来的佳婿……
雪蘅第一次来姜府,大家近距离看到稀有大权臣,激动也是应该的。她可不能这样。
雪蘅来姜府,那肯定是找她爹有公事。
姜玉初心情经历了个大起大落,竟一时责怪起她爹来,以往雪蘅多和他说句话都要得意一番,今日上门找他,他却急吼吼去找什么潜力股!错过了见面机会,要是雪蘅等不及怎么办?
姜玉初便忙安排上了:“雪大人亲自来了?前头可去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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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回来了?可勘茶请坐了?”
老嬷嬷早已跑了过来,脸上笑成了一朵大花,笑着答道:“当然斟茶请坐了,亲自来的,早就派人去请老爷了。”
众人早七嘴八舌的问上了:“雪大人来这里干什么?”
姜玉初正想叫她们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只见春杏脸上也笑出一朵花来:“今日来咱们府上的能是干什么?当然是来提亲!”
姜玉初:“……”
等等。
脑子又开始晕了,脚下也轻飘飘的,不知道往哪儿走了。
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激动,必然要压一压,结果压过头了,姜玉初只平平无奇一声:“哦。”
这在丫鬟们看来,小姐怎么一点都不激动。怎么关键时刻,小姐头一个傻的!
春杏:“小姐傻了,你们也傻了?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牡丹簪小姐脑袋上!今天小姐一定得是全京城最美的!”
姜玉初:“……”
春杏啊春杏,这么大声嚷嚷,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家小姐激动傻了吗!
这要传出去了,又得承包京城一年的笑谈了!!!
……
放榜处尽是人。
姜尚书和姜夫人早已得知了今岁科举前几名的名字,一时欢欣极了,不为别的,只为状元和探花都是正当年纪,未曾娶亲,这简直是老天爷眷顾!
今科状元和探花都是为他们家玉初量身打造的啊啊!
欢欣完了,两人却争论起来。
姜尚书要捉状元,状元的起点可比探花不止高两步,前途无量,必须捉回去!
姜夫人则一眼相中了来看榜的探花,觉得探花才貌双全,外美内秀,只有这样的人才能配得上姜家!
两人谁也不让谁,声音越来越大,竟在马车里吵起来了。
家丁们早就准备好了一拥而上,没想到选择多了也不是好事,关键时候主子竟内讧起来了。
几人正焦急地站在马车旁边等结果,为首的忽然见姜府的一个小厮在人群里东张西望,忙朝他招了招手。
小厮看见姜尚书的马车,一路跑了过来:“老爷!老爷!”
姜尚书正在气头上,一把掀开前头的帷子,伸头骂道:“什么破事值得特意跑过来?!”
那小厮上气不接下气:“雪大人来咱们府上提亲了!”
姜尚书惊得差点从马车上跌下来:“哪个雪大人?”
“礼部尚书!雪大人!”
姜尚书整颗脑袋都伸了出来:“雪蘅的雪?”
9. 第 9 章
小厮道“是”。
姜尚书满脸恍惚:“怎么会呢?雪蘅怎么会和我们府上结亲?”
姜夫人先是一懵,而后大喜。就这哪还顾得上什么状元探花,赶紧催促道:“快快快,快回府!”
姜尚书还是不信,总觉得自己耳背了,一定是哪里没听清,又确认了一遍:“你刚刚说的是提亲?”
姜夫人生怕到手的探花飞了,又嫌姜尚书平时倒是官威拿捏得妙、关键时候就耳聋眼瞎心盲,啐道:“就你耳聋偏想得多,问了好几遍都说是雪蘅了,还能有假?”
那小厮显然也知道老爷不信,只好说得清清楚楚,把每个字都咬重了,重新完整说了一遍:“回老爷,雪大人来咱们府上提亲了。”
姜尚书坐回马车,一脸凝重。
姜夫人满脸喜色,已经想到给佛祖铸金身了:“阿弥陀佛,佛祖显灵,上上签灵验了,明天我就去无念寺还愿!”
姜尚书则皱着眉头,琢磨起近日的朝堂风云,想来想去和雪蘅的牵扯也不深:“真奇怪,我最近也没干什么事,雪蘅怎么突然要跟我结亲?难道圣上想重用我,他提前得到风声了?”
“人家看上的是玉初,关你什么事?竟给自己脸上贴金!你应该想想玉初做了什么事,才惹得雪大人上门提亲才是!”
一语惊醒梦中人。
“难道薛国公府赏花宴那次?可雪蘅又不是什么见色起意的人。”
姜夫人沉浸在喜悦之中:“一定是佛祖应了我的诚心,前脚退婚,就有更好的亲事送上门来了!”
姜尚书见不得姜夫人对雪蘅如此推崇,故意泼她冷水:“雪蘅也不见得是好亲事。圣上当初故意压他一压,让他三元公梦碎,后来呢,现在人家是圣上面前大红人,就这种人,八百个心眼子,哪里好了?拜佛能有用的话,全京城一半的女郎都该嫁他府上了!”
“你……佛祖在上,别跟我家老爷一番见识,他嘴笨,心是诚的。”姜夫人替他在佛祖面前说了好话,转头就骂道,“你怎么光长别人威风,我女儿比谁家差了吗?那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再说了,玉初这长相,也是百里挑一的,谁见了不迷糊?”
姜尚书不想和她争论,一个劲的摇头摆脑,表示看不上姜夫人这言谈,道:“雪蘅怎会是那种肤浅之人!必有所图,必有所图……”
姜夫人却琢磨起另外的:“女儿嫁妆是不是得再添点?听说雪大人少时家贫,肯定不如侯府公府殷实,若是嫁妆少了,只怕苦了玉初。”
姜尚书瞬间不乐意了:“八字还没一撇,怎么就嫁妆了?”说着一拍马车,气势威严,代入了老丈人的心情瞬间硬气,“老夫还没同意,我必须先问清楚这小子图什么!”
回了姜府,姜尚书一改常态,满面春风:“嗳呀!雪大人!”
只见雪蘅放下茶杯起身,难得作出晚辈姿态来,微微笑道:“姜大人。”
他未穿绯色官袍,而是穿了一身绀青色圆领袍,雅致又不失风度。
因难得一笑,连那份昳丽清冷都变得生动,让人只觉赏心悦目,心情舒畅。
姜尚书连带着看他身旁跟着的媒婆都觉得比别家的顺眼,似乎突然之间洗尽了往日的憋屈,只觉得门楣高耀起来。
姜夫人更是欢喜得不得了,今科探花没捉来,但前科探花来了!
哪怕历年探花郎站成一排比,雪蘅那也是探花郎中的头牌!
姜府从上至下,一派欢喜。
……
武安侯府。
贺少瞻这几日一直在忙医馆的事情,好容易闲下来,就开始坐立难安。
本以为和姜玉初迟早会和好,哪晓得她会去医馆,更没想到还把人给气走了。可想到她和苗雁二人当众给医馆难堪,一点面子都不给,他也不高兴。
今天不知为何,一早起来就心神不宁,差点就要去找姜玉初了。
结果上午时分,高家来人了,高苓也跟着来了,母亲令他作陪。
那时正巧赶上云盈盈来找他。
高苓便叫云盈盈给她配个安神的香料包,好制成香囊。
三人便在轩中制作香囊内的香料包,云盈盈一人制作,两人围观。
后来贺少瞻忽然想到可以给姜玉初也做一个,正好可以借口送香囊见姜玉初。但没好意思让云盈盈帮忙制作,只说自己想要学一下,跟着一起锤药了。
没一会儿,贺少瞻的小厮突然跑进了花园,一看到贺少瞻在轩中坐着锤什么东西,便急冲冲道:“世子,不好了!”
小厮一边喊,一边往轩中跑来,绕过花树山石,这才发现高苓和云盈盈也在这儿。
刚才她们二人在一处,衣裙如花,被花朵挡住了衣裙,便没注意到。
看见这两人,小厮连忙一个滑步,不跑了,反而缩着脖子,往花树下挪了挪。
高苓是侯府熟客,又仗着外祖父是当朝首辅,门第甚高,对侯府的下人也是颐指气使的,当即冷哼了一声,道:“什么事这样大呼小叫的?”
小厮见高苓问话,眼神跟着躲闪起来,但高苓问话又不能不答,只好道:“听说外头有喜事,我来报一下。”
他悄悄给贺少瞻使了个眼色,可惜贺少瞻没看见,倒是让高苓看见了。
高苓狐疑:“你倒是条好狗!”
小厮一听就知道自己使眼色被看见了,扑腾往下一跪,就要求饶。
贺少瞻:“出什么事了?”
这小厮是贺少瞻身边第一得力的,名叫吉祥,以前传给姜府传消息、递东西都是他办的。虽然两人退亲了,但吉祥时不时把姜玉初的消息打听来告诉贺少瞻。
主仆两人很默契。
吉祥知道主子好脸面,自然就要替主子担着,一切以主子为先。
被高苓这么一讲,贺少瞻立刻就明白了,这必然是与姜玉初有关的事情。
吉祥也是个聪明人,眼下被高苓虎视眈眈看着,又被贺少瞻这样急问,想来也瞒不住,便道:“听说有人提了两只大雁,进了姜府。”
云盈盈立马把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看向贺少瞻,眼中透着紧张,紧紧盯着他,想看他作何反应。
倒是高苓哼笑了一声,咬重了几个音节:“那是‘够、不、好’的,小侯爷,是吧?”
贺少瞻与高苓两人的撮合被掐断之后,两家默契地没再提,高家另为高苓谋划。高苓本就没多喜欢贺少瞻,只是见不得贺少瞻看不上她而已,眼下贺少瞻和姜玉初黄了,她两份得意,言语中对贺少瞻带了调侃和幸灾乐祸。
被高苓这一通冷嘲热讽,贺少瞻瞪了小厮一眼,太没眼色了,这下大家都知道他还关注着姜玉初了,家里人本来就看着他,现在太丢脸了。
“提亲就提亲,与我无关。”贺少瞻掩饰性地咳了一声,却又补充道,“别说‘不好’。”别说姜玉初不好。
这倒让高苓不好再说什么,好像她像个见不得人好的小人,便讪讪闭嘴了。
就在这时,一道细微柔弱的声音道,“姜小姐这么快就忘了小侯爷,要另嫁他人吗?”
几人都把目光一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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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向云盈盈。
云盈盈好似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害怕自己说错了话,只好解释道:“对不起,我说错话了吗?我以为要再等等的。”
高苓笑道:“你哪里说错了?姜小姐貌美如花,多物色几个怎么了?指不定早就物色好了呢!”
虽然知道姜玉初不是那种人,但听了这话,贺少瞻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云盈盈一派茫然的样子,好像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了,赶紧替姜玉初说“好话”:“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姜小姐也没错。”
贺少瞻没吭声,准备等没人的时候再问情况,奈何高苓不放过他,故意拿云盈盈和他取笑。
高苓眼珠一转,笑得更揶揄了:“你是想嫁人了吧?小侯爷,你看看人家。”
她的幸灾乐祸不仅有对姜玉初,也有对贺少瞻。
小侯爷若娶一个出阁前就闹得沸沸扬扬的贫寒医女,那面子多挂不住。可外头人人都道小侯爷马上就要娶云盈盈了,甚至有说早就暗渡陈仓了,又不能不管云盈盈。
以前贺少瞻觉得自己问心无愧,现在的贺少瞻后知后觉想避嫌了,便有点尴尬,瞪了高苓一眼,没接这个话茬,只扭头问道:“提亲的是谁家?”
因高苓故意揶揄,贺少瞻越发想撇清关心,再者心里也有点急,便多问了两句。
他以为和往常一样,无非是些纨绔子弟看中美色或贫寒人家想攀姜家门楣,并不放在心上,他知姜家不会因为着急就随便把姜玉初给嫁出去的。
吉祥一脸为难,还是缩着脖子答了:“……雪家。”
云盈盈眼神微变,抬头看向吉祥。
贺少瞻猛地一下跨过台阶,一把抓住吉祥的胳膊:“你听清了?是薛淮之?”
贺少瞻也不是没急过,前些日子听说姜玉初去了薛家,他就跑去找贺老夫人了,表示出悔意来,但贺老夫人说薛家成不了,后来果然没了消息,他便又放心了。
现下他一听,脑子都没过一下,下意识就以为讲的是薛淮之。
“是雪,不是薛,雪蘅雪尚书。”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一听就急着跑回来告诉主子大事不妙啊!还被高苓给抓到了!
如果是薛淮之,倒还好些。
姜家因为医女和贺少瞻闹掰了,那薛淮之更离谱,还有个寡妇相好呢,那姜家能应么?!
可偏偏是雪蘅!
贺少瞻一脸不相信:“玉初根本不认识雪蘅,雪蘅和姜家也一直不来往,怎么可能直接上门提亲!”
错了。
肯定是错了。
雪蘅不可能和姜家结亲。
两家结亲,往往是先商议好,再上门提亲,这叫皆大欢喜。高门大户更是如此,讲究礼仪,若是贸然上门提亲,视为无礼。正常人贸然上门提亲是叫无礼,可如果那人是雪蘅,那谁都不会怪他无礼,只会认为天降大馅饼。
抑或姜府和雪府私下早就达成一致,只是旁人不知而已?
失控的恐惧感迅速席卷全身,贺少瞻脸上显而易见的慌了起来。
他还怎么和姜玉初和好,她却要和别人结亲了?
云盈盈那句话说到他心坎上了:姜玉初怎么能这么快接受别人?
贺少瞻如丢了魂一般,丢下轩中二女就走了。
高苓愤愤不平,“她一个尚书之女何德何能!你去哪儿?”一转眼见贺少瞻翻栏杆,喊道,“小侯爷,你去哪儿?”
贺少瞻没听到呼唤似的,翻过轩下扶栏,拉着吉祥就往侯府大门方向跑。
10. 第 10 章
吉祥忙跟了上去,一边追着他跑一边提醒道:“您得先换身衣裳。”
贺少瞻这才想起自己穿的是家常服饰,不适合出门,又疾步转回自己院中,换了一身。
刚迈出仪门,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把他贺少瞻拦住了。
只见武安侯府贺老夫人在一众丫鬟的搀扶下出来了。身旁跟着的有高苓,有云盈盈。
侯府贺老夫人见了他便道:“你这孽障又要往哪里去?”
显然,侯府老夫人是知道他要往哪里去的,所以骂他“孽障”。
贺少瞻目光却扫过高苓和云盈盈,知必是二人拦不住他,便向他祖母通风报信了。
往日他很少主动提及姜玉初,以免不虞,当下突然心中有一明镜映照似的,当着众人的面,毫不避讳道:“我去找玉初。”
退婚后,这是他第一次光明正大地说要去找姜玉初,不是放在心里想想,而是告诉所有人他还想去找姜玉初。
他从不把身边人往坏处想,只觉得女孩子们之间吵吵闹闹是常有的事情。譬如他知道高苓和姜玉初不和,但一直只当是年轻女孩们之间相互较劲。再比如姜玉初不喜欢云盈盈,他何尝不知道?但一个是未婚妻,一个是救命恩人,哪个他都不愿意偏帮,只尽量调和。
直到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从前错了。女孩子们之间的吵闹算不得重,但致命。
如果没有这些女孩们之间的较量,他和姜玉初还好好的,可以随时去找她,光明正大地去找她。
如果没有高苓或云盈盈通风报信,他也不会被拦在仪门外,因为想去找姜玉初而被骂“孽障”。
众人没料到他人还站在仪门外,竟就这么毫不避讳地说找姜玉初。
早有奴仆见状,赶紧摒退无干人等,以免小侯爷所作所为传了出去。
贺老夫人更是皱眉。
若是以前便罢了,知道雪蘅向姜府提亲了却还这样说,传出去了侯府的脸面呢?难道天底下就姜玉初一个好女郎了?
贺少瞻和姜玉初好时,贺老夫人就不大喜欢姜玉初,倒不是姜玉初哪里不好,而是贺少瞻对姜玉初言听计从,这一点让贺老夫人很是不满,侯府小侯爷怎么事事依顺一个女郎!
现下这状况,贺老夫人更不愿意贺少瞻胡乱作为了。便道:“你们都退亲了,该避嫌才是,怎么能再去找她?”
贺少瞻把心里憋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她一定还在生我的气,我道个歉,她就会原谅我了。”
他想得简单:她若低头,自是人人欢喜;她若不低头,他就先道歉。总不能真把她让给别人。
他和姜玉初什么关系,雪蘅还能比得过他?只要他主动求和,姜玉初肯定选他!
贺老夫人当即喝道:“糊涂!哪有退亲再结亲的道理!”
贺少瞻被喝懵了一瞬,看着贺老夫人为首的乌泱泱一群人,忽然一阵气血涌上来。
原来他祖母根本没有想过再结亲,那之前那些好言好语都算什么?都算哄他的?
“您之前明明不是这么说的!您说等她想通了,她还是会觉得我更好,她还是会嫁到侯府来……”
贺少瞻说到后来突然停了,眼看高苓和云盈盈等人一脸不成器地看着他,更觉悲哀了。
仪门像是条分割线,仪门内都是他的敌人。
原来除了他,人人都认定不可能了。
贺老夫人目中精光闪过,拿孝道旧事重提:“她既不能生儿育女,还不同意纳妾,难道你想让侯府断送在你手里?”
贺少瞻脸色白了又白。
每次讨论这件事,最终结论都是一样的。
尽管云盈盈后来改口,说是误诊,但贺老夫人认为不能拿侯府的未来开玩笑,万一姜玉初真不能生,那未来伯府就会断送在他手里,便一力促成了退亲事宜,后来没少安慰贺少瞻,让他放宽心。
但实际上,贺老夫人只是稳住贺少瞻,并非定要姜玉初做孙媳妇。若姜玉初妥协了,同意纳妾,她自然接纳这样的孙媳妇;若不妥协,那这种善妒的女郎,侯府也不乐意要。
贺少瞻不是没想到这一层,只是不愿意深想。
他更愿意多想皆大欢喜的结局,希望姜玉初能松口,也希望姜玉初未来能生儿育女,这样他不用纳妾,姜玉初高兴,侯府也不会断送在他手里。
可变成二选一,他便犹豫不决,哪个都不想放手。
现在他后悔了。
后悔当初特意把云盈盈喊去把脉开方子,后悔那时想要显示一下云盈盈这个大夫的本事、好让姜玉初别小瞧了云盈盈,更后悔听信了祖母等人的话,倚仗着他们给的信心退了亲。
早知会这样,他宁愿婚后再吵闹,也好过现在煎熬。
但无论如何,他都要亲眼去看看,亲口问问姜玉初。
贺少瞻避而不答断送不断送侯府的问题,只说得轻巧:“我看看就回来。”
但贺老夫人何其精明,知道他这一去,十有八九要跟姜玉初求和。眼看姜玉初这条路走不通,贺老夫人换了个方向,厉声道:“今日姜府好事,你这一去,难道想我侯府和雪蘅结怨吗?”
雪蘅是在圣上面前说得上话的权臣,别说侯府,便是当今首辅也得给他面子。
这样的人去姜府提亲,前未婚夫却上门找姜玉初,那不是打他的脸?
贺少瞻自然也知道其中厉害,果然背影一顿,一时未走。
贺老夫人这才松了口气。
自己的孙子自己清楚。
作为侯府嫡长孙,贺少瞻少年心性,行事不够稳重,容易意气用事,这是少年人的通病,但遇到与侯府相关的事情,他依然会承担起该承担的责任。
退亲是如此,今日以雪蘅之名将他拦在仪门前也是如此。
可贺少瞻这回却未能如贺老夫人的愿,他转身看向贺老夫人一眼,突然跪下了,给她磕了个头:“祖母见谅。”
磕了头,起身便走。
贺老夫人心中一紧,贺少瞻很少忤逆她,竟为那姜家女如此!难道他真存了非她不娶的决心?
贺老夫人想到许多,一时气血涌上来,又气又惊,还带着点故意要给贺少瞻看的成分在,竟直挺挺倒了下去。
身旁一众人不由呼喊起来,好一阵兵荒马乱。
贺少瞻听到身后动静,回头看时也唬了一大跳,连忙奔了回去:“祖母!”
把家中长辈气到昏厥,非同小可。
贺少瞻好容易在“侯府未来”的大是大非面前昏庸一回,最终因贺老夫人气倒而终结,没去成姜家。
不仅没走成,还因气坏祖母,被武安侯罚跪祠堂,要他在列祖列宗面前好好反省。
反省他作为嫡长孙,却执意要娶一个不能生的,这是要断送祖宗基业。
反省他不顾雪蘅的权势,竟然想和他抢人,这是要断了侯府今日荣华。
反省……
反省诸多事项。
可贺少瞻反省反省着,就反省到姜玉初身上了,反而反省自己不该冷了姜玉初许久。
也许是她看自己太冷淡,所以寒了心?
万一她寒了心,真要嫁雪蘅怎么办?
如果当初没退婚就好了,如果自己没信祖母的话就好了,如果……
祠堂里寒冷而幽深,贺少瞻一时心境更凄苦,后悔与不安,足足折磨了他一夜。
跪满了时辰,已是第二日天明时分。
好在他常年习武,身体底子好,只觉饿得慌,从厨房顺了个饼,这回不走正门了,翻墙出去了。
天蒙蒙亮,路上行人稀少。
姜府门前大门紧闭,只有东边开了个角门,看门的几个门子正围在一处闲聊。
一个说:“昨天你得了大彩头了,怎么说也得请我们哥几个吃一顿。”
另一个回:“老爷高兴,府里哪个没得赏?你不也得了,怎么就逮着我,非让我请客?”
旁边又一个道:“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雪大人来时,身后那大个子护卫扔了你一袋银子,大家可都看见了。”
这一个便道:“谁叫你们躲懒去了?我可是在冷风里站了两个时辰才会遇到这种好事……”
几人面带嬉笑,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喜色,姜家水涨船高,看门的自然也得意,志气都比平日要威风。
忽然见到贺少瞻,几个门子相互对视了一眼,立刻收敛了嬉笑。
贺少瞻早听到了,只觉得喉头发紧:姜尚书很高兴,阖府欢喜,那姜玉初呢?他不敢深想。
“劳烦通报一声,我想见你们小……姜大人。”
贺少瞻略等了一等,不见他们动,才客套了一句。他说要见姜尚书,其实想见的是姜玉初,这个道理谁都懂,但谁都没明说。
往日这些门子见了他,不用他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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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就会飞奔入内提前去通报。
今日他说完这话,门子面面相觑,竟一个都没动,相互推搡着让去通报。谁都不想触这个霉头。这种时候谁想见贺少瞻啊!
现在撇清干系都来不及,他还光明正大的往姜府来,万一雪蘅知道了,再搞黄了婚事,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眼见贺少瞻脸上神色有了不虞,大家才推出个门子去通报了。
这些门子都很有眼力见。若换了平时,那铁定一早就把人先请进去喝茶了,现在剩下的几个门子却挡在门口,卯足了精神要把人看住,除非老爷放人,不然今天一只苍蝇都别想飞进姜府。
贺少瞻昨天跪了一宿祠堂,凄风苦雨,一大早来找姜玉初却被门子轻视,少年人的自尊心几乎摇摇欲坠,只觉得姜府门口的地砖石头都烫脚。
等了大半天,那通报的门子终于出来了,贺少瞻低头就要往内走。
那门子却拦住道:“我们老爷今天有事出门了,小侯爷您有什么话先告诉小的们,等我们老爷回来了,我们定然传到话。”
看门的怎么可能不知道府里老爷出门没出门,更何况进去通报了这么久!
这是委婉的拒绝,姜尚书不见他。
贺少瞻尴尬地停住,顿了顿,忍着门子们异样的目光道:“你们小姐应当在家吧?我见她是一样的。”
那门子作出卑微状态,嘴上却道:“很不凑巧,我们小姐刚刚出去了。”
贺少瞻再也问不出口姜玉初去哪了,因为知道问出来就是自取其辱,一切都是借口。
那门子见他站在门口,脸色难堪,不免有些唏嘘。小侯爷往日常来,都是熟惯了的人,本应直接请进去,何曾被左拦右拦,拦在门口就是不让进?
“这几天府里忙着和雪府商议事情,很是忙,只怕老爷回来了也没时间,您看……”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贺少瞻一言未发,转身就走。
直到走远了,门子才松了口气,摇了摇头,转身入内。
书房内。
姜尚书道:“以后贺小侯爷再来,一律不见。”
门子应了,下去了。
姜尚书转头又问:“小姐在做什么?”
“苗府苗小姐一早过来了,咱们小姐正在陪她。”
姜尚书只道:“这件事不用特意跟你们小姐说,她该做什么做什么,不用管其他。”
话说苗雁来姜府,抬了足足两大箱子的首饰布料并一些小玩意,送给了姜玉初,为他日嫁雪府作准备。
两人相见,聊了许久,姜玉初才送她出姜府。
苗雁的嘴一路上就没停过,此刻笑话她:“……坏事降头上你倒淡定,好事上门怎么就心慌了?我还一直当你荣辱不惊呢。”
姜玉初:“我不是慌,只是担心有什么意外。”
苗雁:“呸呸呸,你这叫否极泰来!没有之前那些糟心事,雪蘅还不一定知道你呢,指不定就是因为你出名了,他才发现京城还有你这号人的,然后一打听,哟!这姜尚书家的小姐又貌美又有才情,刚刚好是他梦里想找的……”
姜玉初脸上有点发烫,忙打断她:“你少看些闲书,都想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苗雁哈哈大笑:“总之,我只有一句话,你要记着。”
姜玉初以为还有什么忠言,赶紧认真要听。
只听苗雁笑着打趣道:“苟富贵,勿相忘。”
姜玉初笑着就要拧她,因为知她说的“富贵”二字并非单指钱财,指的是钱财与权势,更指的是未来的“雪夫人”这个称号。
苗雁往前一窜,躲了过去。
姜玉初落在后头没拧到,便道:“你再笑我,我就不让你进来了。”
苗雁回过头来,眼珠一转,笑意更欢乐了:“不来就不来,以后我不来姜府,只去雪府找你,如何?”
“……”
苗雁见她作势要追,赶紧提起裙摆,三步当一步跳远了:“好好好,别送了,我自己回去,等有空了咱们再见。”
姜玉初这才作罢,与苗雁分别后,便转身回自己的院子,不知想到什么,突然自个儿笑了一声。
意识到自己莫名其妙的笑,赶紧又收敛了一下,正了正表情。
冷不丁有人声在头顶响起:“你真答应了?”
姜玉初吓了一大跳,抬头便见贺少瞻从墙头一跃而下。
11. 第 11 章
原来这面墙外面是一颗百年黄杨古树,树枝一半都伸到了院子里,只因那树荫和院子里花草相得益彰,姜府便保留了这颗树,一直没砍。
毕竟那树干离墙头有几丈远,正常人不敢直接跃过来,何况旁边便是姜府的西角门,很容易被人发现。
在贺少瞻之前,没人会借树飞墙头。
那时因有婚约,二人时常见面,但每次见面都得禀报家中长辈,太麻烦,后来贺少瞻发现这处墙头,两人便借着墙头,一个在上一个在下,说话、递东西都有过。
姜玉初觉得这树挺方便,但从未想过有人敢从那么高的墙头跳下来,当场差点惊叫起来。
贺少瞻落地滚了一圈,便爬起来了,掸了下沾身上的树叶和灰尘。
姜玉初先是怕他摔出个好歹来,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见他无恙,便觉得家里进贼了:“你怎么跳进来了?你快走!”
刚退亲那会儿,双方都有悔意,但现如今,两人的想法已是大相径庭,姜玉初早就不承望和贺少瞻再有瓜葛了。
贺少瞻非但没走,还道:“我现在见你就这么难了?”他在家被爹娘祖母训斥,在姜府被门子轻视,何曾受过此等委屈?更别说看到姜玉初与苗雁笑说要嫁去雪府了……
姜玉初哪知道他这一路的心路历程,便是知道,也生不出心软来了,她那点心软早就被一点点磨光了,只道:“我们非亲非故的,见做什么?”
贺少瞻愣住了,顿了顿,才道:“非亲非故,那我们这三年的情分算什么?”
姜玉初提到这个就来气,三年情分比不过别人一句谣言。而且她看他的样子和语气,似乎还有质问的意思,更不快了。
“我们哪有情分?我们只有退亲的情分!都退亲了,难道我就不能再许别家了?”
贺少瞻看出她的不快,又想到跳墙为何而来,便道:“你生气归生气,但婚嫁不是儿戏,你知道雪蘅是什么样的人吗?就欢欢喜喜要嫁了?”
什么叫欢欢喜喜要嫁了?好像她不该似的!
她的大名都传遍大街小巷了,能嫁个正常人就是天赐之福了,现在雪蘅上门来提亲,她怎么就不能欢喜了!
姜玉初:“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但只要知道他没有什么需要以身相许的救命恩人就行。”
她意有所指。
贺少瞻急忙澄清:“没有以身相许,是外头乱传的。”
姜玉初只觉得他拿自己当傻子,不管有没有以身相许,贺少瞻为云盈盈做的那些事情她都看在眼里。
“难道你当初退婚不是为了云盈盈?”
“那是因为苗雁先欺辱了她。”贺少瞻脱口而出,在他看来,若是没有苗雁,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你们知道她是我恩人,却由着苗雁欺辱她,让她一个贫寒医女如何自处?”
姜玉初反问道:“你为个医女退亲尚书之女,又置我于何地?”不仅她,连带着她爹娘乃至整个姜家都成为笑谈!
贺少瞻自觉有理:“如果不是你们太过分,怎会闹到退亲的地步?”
到了现在还帮那云盈盈说话,姜玉初更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心更冷了一层,愈发要把话往狠里说:
“你觉得我们过分,可我还嫌苗姐姐只打一个巴掌少了,十个巴掌也是你那恩人该受的!”
贺少瞻哪听得这样的话,只觉得姜玉初不可理喻:“你怎么这样!她又不是故意的!她只是私下随口一句话,怎么料到会传到我祖母耳朵里?我祖母也是……也是为了侯府。”
又道:“你以为雪蘅就不介意吗?若是你进门之后无所出,雪蘅就不会纳妾吗?我只是跟你坦诚说了实话,把丑话说在前头,才惹了你的气……”
姜玉初本以为经过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已经修成了一颗铁心,任他侯府怎么样,也不会气怒了,当下听到贺少瞻竟翻墙来说这话,一时又委屈又气怒,半天才道:“你什么意思?你还想跟我未来夫君告状去?”
贺少瞻呆了呆,只抓住了个别字眼:“怎么就夫君了?哪有你这样急着要嫁的?”
姜玉初提起雪蘅来,觉得有了底气,不管雪蘅作何想,但有些事情是实打实的,可以拿来说道的:“昨儿人家提了大雁来,怎么就不是未来夫君了?”
贺少瞻急了:“我还提过大雁呢!你们八字还没一撇,他要是知道你身体不好……”
姜玉初一点都不想再听到这句话,气得打断了他:“你是不是想让天下人都来给你评理?想让人人都知道你侯府退亲有理有据?是我无理取闹?”
当初退婚,她名声坏了,却不敢澄清,就是怕真惹恼了武安侯府,到时候随便传出点谣言来就够她受的。
光是云盈盈一句可能不好生,就惹出退婚事情来,可想而知,若是再传点别的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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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话出去,自己恐怕真嫁不出去了。
眼见姜玉初恼了,贺少瞻才紧张起来:“我不是这意思……”
姜玉初知道他行事光明磊落,不会干这种事,可他没传过就没错了吗?
她当然知道侯府那样的家族,必然要有子嗣的,如果她真的不能生,也不是不能纳妾。关键是贺少瞻的态度,这件事从任何人嘴里说出来都行,唯独从贺少瞻嘴里说出来,让她觉得委屈。
“你明明很介意,还说不是这意思?我们从退亲那一刻就没关系了,你为什么来说这话?”姜玉初背过身去,看都不想看他了,“你走,以后我走我的阳光道,你走你的独木桥!”
贺少瞻绕过来,想当着她的面说:“我……”
姜玉初却又转了一次,依旧背对着他:“我不想再见到你!”
贺少瞻忙过去拉她,一拉才发现她要哭了,又慌又不知所措:“你别哭,我来找你不是想惹你生气,我是想……你……能不能等等我?”
他一面说一面在身上上上下下的摸,摸了半天摸不出手帕来,只好提起袖子想给她擦眼泪。
姜玉初一把甩开:“别拿你脏东西碰我!”
贺少瞻见她声音带哭腔,更觉得两人缘分未尽,可见她还是在意自己的,下了决心道:“我回去就求我祖母,行不行?”
姜玉初猛地转过身来,眼圈已然红了,连眼睛都要红了:“我管你求不求,但你要是敢坏我亲事,我……我就跟你拼了!”
姜玉初要哭,只因半是委屈半是伤心。
委屈的是好容易有了门好的亲事,他竟然想来打断,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人家来提亲时他不急,雪蘅一来就急了,可见他就是拿准了自己找不到比他更好的,才冷着她,等着她妥协低头。
伤心的是两人多年情分,他却一点都不懂自己,事到如今,还拿这一套来哄她,当她是哄哄就能好的,殊不知,他们早就分道扬镳了。
可见人与人之间的情谊,不是靠相处时日来判断,而是看两人的想法是否能一致,能否在一个尺度上。
她以前只觉得苗雁和贺少瞻话不投机半句多,现在才明白,自己和贺少瞻也一样话不投机了。
贺少瞻有意和好,奈何姜玉初先被退亲后被传唱上了戏台子,现在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就算嫁个王八也不肯入侯府了,执意要赶他走。
……
12. 第 12 章
贺少瞻从丈高的墙头跳下来,走时却飞不上墙头的,只能走正经道路出去。
这一走,姜尚书哪有不知的道理。
贺少瞻顶着姜尚书吃人的目光出了姜府。
他这些年几乎是被贺老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这辈子就没受过这种待遇。
小时候他也不是没翻过别人家墙头,但那是不懂事的顽皮,这次他是为了见姜玉初翻的墙头,却被姜玉初赶出来了。
一时连那颗黄杨古树都像是故意为难他了。若非那颗树挡在道上,他就不会借树上墙,跳进去自取其辱了,还不如被门子拦住那会儿就放弃得好!
贺少瞻只知自己一腔热血被辜负,却不知姜玉初也受了他的牵连。
姜尚书正得意即将有个人人羡慕的女婿,正得意那小侯爷也有今天。
转头见姜玉初和贺少瞻站一块儿,登时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恼火直冲天灵盖。
人前,他不好发作,只是神色不善。
人一走,姜尚书连口气都不带喘的,转头就数落上了:“我特意把人拦住没让进,你倒好,玩上私相授受了!你要是不想好我也不拦你,你继续跟你的小侯爷耗着吧,明天我就去回了雪蘅!”
贺少瞻一番话本就让她委屈,现下被自己亲爹不分青红皂白的一通数落,还说什么要回了雪蘅,姜玉初更觉委屈,明明什么都没做,明明是顶好的一门亲,怎么人人都见不得她好。
她一时想得多,只觉得这门亲十有八九也是黄了的命,眼泪啪哒就掉下来了。
姜尚书还待继续发作,忽地低头看到姜玉初脸上泪珠子滚滚而下,跟不要钱似的哗啦啦往下流,话一下子卡在喉咙里,没敢发出来,只讪讪的把话收了个尾。
然后他就哄不好自己女儿了。
姜尚书只好把夫人请来了,一见到姜夫人,姜尚书便抱怨道:“她跟人墙里头会面,还不能我说了?”
姜夫人还没说话呢,刚才打死不吭声的姜玉初便抢先告状:“爹说要把雪家的亲给退了!”
姜夫人闻言,也不管姜玉初眼泪珠子还挂脸上了,登时就瞪住了姜尚书:“你敢!”
姜尚书:“哎……这、这、这……”
姜尚书猝不及防被反告了一状,指天发誓地说自己没这个意思,以后再也不说这种话了,姜夫人才作罢。
姜玉初这才渐渐止住了哭劲,把话说齐了,定要把这门亲给结成了,以后与侯府再无瓜葛。
……
说得好好的,结果姜玉初因哭了一场,第二天眼睛肿了,偏这天雪蘅来府上商议纳征一事。
姜玉初拿冰块敷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大碍了。只要雪蘅不盯着她瞧,应该看不出什么问题来。
姜夫人却是要万无一失的,要极力促成这件事,也算了了一桩心愿,因此见不得姜玉初脸上有半点瑕疵,见到她便是两眼一黑,明明昨儿还是个梨花带雨的美人儿,今早竟……
姜夫人左瞧右瞧:“好好的一双杏眼怎么变成金鱼眼了!这可怎么好?别让人见了,以为你不愿意,哭了一宿呢!”
“……”
姜玉初只好安慰她娘:“放心吧,雪大人肯定不是那等肤浅之人,不会以貌取人的,他看中的是我品性。”
也只有姜玉初不拿美貌当回事,大言不惭觉得人们看中她,都是看中她的品性和美德,美貌充其量只能算作锦上添花,有时还是累赘。
姜夫人吃过的盐比姜玉初吃过的米还多,自是知道美貌的重要性,她挑女婿还先看人外貌呢!
是以雪蘅来时,先进了敞亮的大厅,后来与姜玉初见面时,被安排在一间不大鲜亮的厅中,好让他眼拙些,别看出姜玉初眼睛的问题来。
这是两人第一次独处。
姜玉初不知姜夫人安排的妙意,只觉这地儿有点儿昏暗,不大美妙。
互相见过礼落座之后,侍从上了茶,便全退下了。
一时间,空气静谧。
来之前姜玉初以为自己订过一回亲,和贺少瞻相处了三年,比雪蘅有经验多了,直到雪蘅进来那一刹那,她才惊觉人和人是不同的。
他走路架子都比贺少瞻要沉稳,看人时一双眼睛更能看透人似的。
从屏风转过来那一刻,姜玉初莫名有种见她爹同一辈人的感觉,无他,实在官威大,她的脑子里马上就闪过他一身绯色官袍的清冷模样。
姜玉初终于有些紧张,忙礼让道:“雪尚书,您喝茶。”
“嗯。”雪蘅端起茶盏,复又放下,道:“我表字蘅,家中兄长唤‘阿蘅’,你也可以直接叫我‘雪蘅’。”
姜玉初略有些意外,意外之余又觉得不意外,雪蘅只是看起来有点冷,只是提亲突兀了点,其他方面,一直进退有度,她刚刚还犹豫怎么称呼他好,他就主动说了,真玲珑剔透一颗心。
“雪蘅。”姜玉初小声唤了一声,也便报了自己的字。
一时又无话了。
姜玉初便赶紧端起茶盏喝茶,端起茶盏时不自觉地借着茶盏的遮挡,偷偷瞄了他一眼。
却和雪蘅的视线撞上了。
姜玉初连忙挪开目光,低头喝茶,余光看见雪蘅也端起了茶盏。
放下茶盏,便听雪蘅道:“今日你我见面,先把紧要的事办了,如何?”
姜玉初脑袋空空,还能有什么紧要的事?但道:“好。”
雪蘅便问她有没有什么要求,甚至连新房布置都问了她的意见。
姜玉初哪有什么意见,只觉得脑子要晕了。
一面想,不怪他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办事效率就是高,别人家未婚男女第一次见面都要委婉客气和相互试探,他直接快进到婚礼现场了,连新房布置都开始想了,就这干事的劲头,她爹两个加起来都不如。
一面惊讶这是什么神仙人物啊,他竟然会问她的意见!她何德何能还能有意见,姜玉初想都没想过自己还可以在这场亲事里提意见,总归是惊喜的。
只可惜她没想得那么远,昨天还担心亲事不成,哪里会想多余的,故而全程都只一个字“好”。
雪蘅见她没什么意见,没说好,也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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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好。
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不宜太长,坐了一会儿,雪蘅便告辞了。
姜玉初起身,让至门口。
门口光亮更甚,雪蘅不由多看了她两眼,似乎在打量她。
姜玉初感觉到了,抬头看向他的眼睛。
雪蘅这才作揖告辞。
姜玉初觉得他好像避开了自己的视线,故意不与她对视似的。那一刹那,她忽然觉得他在害羞。
是啊,雪蘅再优秀也是人,还是个男子,看了她这样的漂亮女郎,害羞一下也是应该的。
心念转动的瞬间,她的心态也随之变化。
他严肃正经,她便胆怯,怕言行举止不当;他害羞,她便有了胆气,不那么惧怕他了。
雪蘅转身要走,姜玉初壮着胆子喊了一声:“雪蘅。”
刚刚雪蘅问她意见,她像个傻子似的一直说“好”,现在她想起个问题了。
雪蘅听她喊,一步回身,站回了她面前。
两人原本就一前一后,姜玉初脚步还向前走着,雪蘅突然回身,动作大而快,故而一下子就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一丈多而已。
他身量很高,比姜玉初高了一大截,低头看过来时,姜玉初只觉得威压骤然压了过来,被人轻而易举地俯视了。
雪蘅刚好开口问道:“怎么?”
她仰起脑袋的瞬间,忽而又有点气馁了,她怎么敢啊!
他近在咫尺,清冷的眼神能把人看透似的。
这时若是说无事唤你,那可是拿他当傻子了。姜玉初一鼓作气便问了:
“为什么是我?”
这个问题她想了许久都想不通,品性好的良家女不止她一人,怎么偏偏是她一个被退过亲的女郎呢?
仔细想想,两人唯一一次说话,就是在薛国公府那次了,就那天她的表现来看可算不上好,差点被薛大公子误会了,还是雪蘅帮忙解围的。
两家结亲,媒婆自然要往好里夸,把她夸得跟天仙似的,但她还是想知道他真正看上了自己哪点。
她问得急,这个问题便问得没头没尾,忙补充说明道:“我被侯府退过亲,京城新出的那出戏……”
话还没说完,雪蘅似乎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反问她道:“你希望是什么原因?”
她以为他会说她品貌端庄,谈吐有度,行事落落大方,应为良配……就像媒人来时说的那样。或者给一个更准确的答案,比如外貌,比如听人说她性格好……
但没料到他会反问她。
她希望是什么原因,他就会给什么原因吗?
他真的一点都不介意吗?
姜玉初本是提问的那个,这会儿反而懵了,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意思。
因未知而惶恐,而不安。
这个问题是不是太不礼貌了,他生气了?
姜玉初一时退缩,结结巴巴道:“我希望、希望不管什么原因,我们结亲后,就、就不退了。”
姜玉初一时紧张,越是弥补越是糟糕,说完都想撞墙了。
13. 第 13 章
待要好好解释一番,姜夫人等人已快步迎了上来。
原来姜夫人等人虽不在二人面前,却也时刻关注着这边的动向,见二人一同出来,便知雪蘅这是要走了,这才迎上来,准备送客。
姜夫人一来,便见姜玉初仰着脸和雪蘅说话,她那张脸正正对着雪蘅,外头不比厅内,外头阳光正好,照得姜玉初脸上鲜亮。
远看,郎才女貌,登对极了。
姜夫人见到此情此景,却是心中一跳,脚步都变快了不少,可别让雪蘅看到那双眼睛的问题来!
姜玉初见她娘疾步前来,当着她娘的面,不好意思再和雪蘅说话了,解释全咽了回去。
却听雪蘅道:“必是不退的。”
微风吹过树梢,轻轻的声音也随之吹入姜玉初耳朵里,像是一句郑重的承诺。
姜玉初顿了一下,才侧身退步迎向赶来的姜夫人等人。
直到回房,姜玉初脸还红着。
一为自己的莽撞,二为雪蘅那一句轻声但语调郑重的“必是不退的”,难为他竟认真应了一声!
……
戏曲的热闹还未尽,姜玉初又成了大街小巷的谈资。
上回她是配角,是丑角,是那求而不得的千金小姐,是那拈酸吃醋的可怜女郎。这回听的人们成了那拈酸吃醋的,羡慕、眼红、嫉妒……
京城的人多是亲连着亲,官连着官的,谁人不曾肖想过雪蘅?就算自己家没个女儿或亲姐妹的,也还有侄女、表姐妹之类的亲戚,但凡有一个能把雪蘅扒拉到碗里,那一整个家族都得跟着扬眉吐气了。
可雪蘅眼光太高了,愣是一个没看上,无论清流世家还是钱权家族,谁家的女郎都入不了他的眼。男子二十了,还没挑中个人家,也不算小了。人人都看着,等着,等着看他到底要挑个什么样的神仙女郎。
结果挑来挑去,怎么就挑中了个被退过亲的呢?
刚开始还有各种猜测,人人都不信,也不愿意相信,便衍生出众多猜测。
可这些猜测没从人们嘴中流转一圈,彩礼便一抬又一抬地抬进了姜府,彩礼单长到拖地,足见对这门亲事的重视。
这更让人眼红了。
……
“不可能!她都被侯府退亲了,雪蘅怎么可能看上她!必是她使了什么上不得台面的手段,雪蘅才昏了头要了她!”
高苓在家得知姜府和雪府纳征礼的盛况,气得把屋里一应物件砸了个精光。
外头跪了一地的奴仆,不敢吭声。
得知雪蘅提亲那天,她回来便发了一通大火,还因此迁怒发卖了两个丫鬟,谁还敢在这个点上触她的霉头!
高苓的亲事原本是顺顺当当的,除了被姜玉初“抢”了个贺少瞻之外,一切都顺当,很快高家就找了另一门亲,两家都挺满意,差点就要结亲了。
可后来高苓看见了雪蘅,她向来眼高于顶,既有雪蘅这样才貌皆备者,余者还能入眼吗?再者她仗着自己外祖父是首辅——雪蘅迟早要入内阁,入内阁总是绕不过她外祖父的,所以生了妄想,以为自己比旁人多了重要的倚仗。
结果现在得知又是姜玉初!
高苓发泄了一通之后,忽然停下来,唤人备车马,去了侯府。
只因突然想到:贺少瞻为什么要退亲?就贺少瞻上次的表现来看,怎么可能就愿意退亲了呢?
贺少瞻不说,她难道就不知道和云盈盈有关吗?
她虽瞧不上云盈盈一介医女,但上次两人一同去找贺老夫人时心照不宣,自有一点都不想姜玉初好的心思在,只是谁都没说出来,就冲这点,她不信从云盈盈嘴里挖不出秘密来!
……
姜玉初这次定亲,可算是热闹了一阵子,等热闹过后,闲来无事,依旧找苗雁玩。
行至半路,那马车突然不灵了,姜玉初便毫不犹豫下车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姜玉初可不用再躲躲藏藏只敢乘小轿坐马车了,如今被人指着说“那就是姜尚书之女”,她的腰杆子都能挺直了,再也不会丢姜家人的脸了。
这段时间快到年底了,街上很是热闹,各式各样的物件都有,姜玉初一边逛一边走,买了不少东西,有自己的,有给苗雁带的,也有给姜夫人挑的。
可巧,在一家店铺前头,竟看到了雪蘅在不远处。
姜玉初一时惊讶,不知喊是不喊,觉得应该喊,可又觉得和雪蘅没那么熟悉。
两人定亲之后,原本可以趁休沐日见面的。可正赶上年底时候,朝中事务繁忙,又赶上迎接外藩使者,雪蘅身为礼部尚书,连休沐日都被占用了,所以两人见面次数屈指可数。仅有的两三次见面,都是雪蘅来吃了顿晚饭,便和时任户部尚书的姜父匆匆进了书房。
是以,姜玉初觉得和他没那么熟悉,且觉他忙着,怕扰了他的正事。
她犹豫时,目光却一直在雪蘅身上。
雪蘅正低头听身边一个侍卫模样的人说话,他神色淡淡地站着,带着一种天然的居高临下的疏离。
许是被人盯久了,雪蘅忽然侧过头来,看过来的刹那间,无端显出几分凌厉。
姜玉初赶紧扯起嘴角,友好地笑一笑。
雪蘅看清是她,眉眼稍缓,朝她点了点头。
脸上虽无明显笑意,但眉眼似乎融化了一遭,面上那层清冷之意尽数消散。
下一刻,他跟侍卫说了两句话,便绕过街头垂枝,大步朝姜玉初走来。
眼下这时节,树木枯萎,天空灰暗。
雪蘅却生了一副昳丽的相貌,仿佛这天地间所有的色彩都生在他脸上般,让周遭尽皆黯然失色!
姜玉初心神晃动,原来男子的美色也不容小觑,就算神色冷点,她也不觉得他有什么不对,只觉得他就该是这样。
若是他像贺少瞻一样,看见她就满脸笑地冲过来,那他就不叫雪蘅了。
雪蘅走近跟前,只低声问了句:“去哪儿?”
以往贺少瞻见了她,必定是笑着喊着“玉初妹妹”跑过来,接着便是没完没了地笑或是闲谈。
姜玉初一时有点不适应,忙正正经经答道:“我和将军府苗府的一位姐姐约了喝茶。”
雪蘅的目光扫过她身后跟着的大包小包。
姜玉初解释道:“路上看见许多好玩好吃的,我就买了点。”
雪蘅没再多问,只问约了哪里,便让人套了车,道:“我载你一程。”
因雪蘅办事效率太高,连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为她掀开帷子的时候,姜玉初才想起来,问道:“会不会耽误你的正事?”
他这样子看是出门办事的,别误了人家才好。
雪蘅示意她上车,同时道:“没什么正事不能耽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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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一听,还以为他说没什么正事,姜玉初往车内一坐,后知后觉:“啊?”
这是尚书大人该说的话吗?
雪蘅:“嗯。”
姜玉初:原来不是幻听……他还“嗯”!
姜玉初再看了看雪蘅,想知道他是不是开玩笑。
却见雪蘅也朝她望过来。
被那双清冷的眸子一看,姜玉初便觉得不像玩笑,他说什么都像正经话。
这倒让她不知说什么好了,毕竟姜家教导她时,可不会教导“没什么正事不能耽误”的,正常人都必然以正事为紧要才对。
一时静谧无话。
密闭空间里,本就气氛微妙,这样相互盯着看,空气似乎都变得黏腻了。
姜玉初忙挪开视线,目光游离,看看车顶,再看看四周,假装自己对别人的马车有点新奇意思。
雪蘅便给她介绍用材和花纹。
姜玉初一边听一边默默想:雪蘅年纪轻轻的,怎么这样无趣呢?不过这样也好,以后必然能和他相敬如宾,也很不错的,至少不会招来乱七八糟的女子来。
正这样想着,马车忽然停了,有女郎半路拦了雪蘅的道。
这拦道者不是别人,正是高苓。
原来高苓打听到今日雪蘅的行踪,让人跟上了马车,自己也随后赶来,半路故意和雪蘅的马车碰了一下。
雪蘅掀开窗口帷子时,高苓抓住时机,自言是当今首辅之外孙女,有重要的事情要当面谈。
雪蘅回头看了一眼姜玉初。
姜玉初听出是高苓的声音,虽不喜高苓,但找雪蘅有重要事情谈,她不好插手,便给了一个温柔大方的笑容,很是得体地请他随意。
雪蘅没下车,只隔着窗口道:“姑娘请说。”
窗口帷子只掀了一角,姜玉初坐在车内,高苓看不到,只奇怪雪蘅怎么还回看里面,像里面有人似的,但这种怀疑只一刹那,她兴奋的心情甚于一切,当即激动地把姜玉初当初退亲的真正原因给抖出来了。
高苓:“……小侯爷那位救命恩人亲自把的脉,姜家女若真没毛病,贺小侯爷与她三年的感情,怎么会说退亲就退亲呢!”
姜玉初坐在里头,一双手把个手绢都快绞碎了!
雪蘅背对着她。
她看不清雪蘅的神色,但从始至终,雪蘅都只“嗯”了两声,声音冷冷的。
姜玉初心里那些担忧又起了实质。
虽然请了好几个大夫也都说没毛病,她也不信自己身体有毛病,可人言可畏,连有三年情分的贺少瞻都因此生了嫌隙,更别提和她几乎陌生人的雪蘅了。
那高苓越说越激动:“姜府瞒得大人好辛苦,这次遇见雪大人真是有缘,我不忍雪大人受此欺瞒才说出此事,望大人见谅。”
“无妨。”
短短两个字,高苓激动得想放烟花了,此行竟如此顺利!
姜玉初的心,凉凉了。
她坐在马车里,如同一瞬间被人抽干了力气,低下了脑袋,看着自己的手绢。
又听雪蘅道:“还有其他事吗?”
高苓:“还有……”
雪蘅:“如果不是令外祖父让传话,其他事以后再说,雪某今日和姜小姐约了游湖,耽误不得。”
姜玉初:“?”
他们什么时候约游湖了?
14. 第 14 章
高苓只觉得这话有点奇怪,但一想,雪蘅肯定气坏了,竟然瞒了他这样的大事,便以为“耽误不得”的意思是得赶紧的去退亲,大喜。
却见雪蘅回头望向车内:“玉初,你觉得呢?”
他的声音清冷动听,犹如山间清雪。
可高苓仿佛被雷火劈了一道,表情凝固住了,满脸的不可置信:姜玉初怎么可能在雪蘅马车里?不可能!
她宁愿相信雪蘅是不耐烦自己才随口绉了个谎言,也不愿相信二人同乘马车。
可下一刻,高苓便听到了熟悉的该死的声音:
“游湖是要紧事……”
仔细听,姜玉初的声音与以往有点不同,像是故意夹了下嗓子,声软调娇。
就是高苓听了,都要酥一酥,别说男子了。
高苓脸色扭曲起来了。
……
姜玉初也是没料到雪蘅说话说得好好的突然带上了她的名字。
她还在拿手绢当高苓绞呢,听到那一声亲昵的“玉初”,顿时一个激灵,头抬了,坐直了。
她竟看到雪蘅不自觉地挑了下眉毛,给她一种错觉,有种……像邀请她干点坏事的感觉……
他明明跟她爹一样无趣啊,怎么会允许她当人面干点上不得台面的事?
这真的是可以的吗?
姜玉初早做好了未来尚书夫人的准备,自觉在雪蘅面前保持着大家闺秀的风范,与雪蘅相处时亦时时提醒自己不可耍性子,不可撒娇耍赖,更不可有品德上的亏行。
可是……
可是他喊她“玉初”了呢!
平时他可不这样喊,平时都是“姜小姐”,这种时候突然亲昵,必然是做给外人看的啊!
姜玉初看看雪蘅的眼睛,试探着,一字一句道:“游湖是要紧事,耽误不得。”
雪蘅听了,没说话,只“贴心”将窗口帷子掀开更大角度。
姜玉初从这大开的窗口望过去,看到了高苓僵硬了的脸。
高苓今日插金带银,显然是打扮了一番才来的,乍一看倒是端庄贵气的打扮,可脸上的表情已然扭曲,显得有些狰狞了。
姜玉初只觉得全身舒畅。
往日她不是比不过高苓,只是因贺府和高府两家关系亲密,想着自己未来要作侯府的当家主母,免不了和高家打交道,总不能因儿女情长影响两家族的关系,便能忍则忍,遇见了总是秉持着“以和为贵”的原则,不大理会高苓的挑衅。
这一句话说出口,体会到了莫名的爽快,原来不顾大局,竟可以这样畅快。
姜玉初又看了一眼雪蘅,见他无动于衷,没对她的话有任何不满的表情,便想得寸进尺。
谁叫她这样可恶,竟跑到雪蘅面前来说她的坏话,真坏透了!
姜玉初一时把能不能生、雪蘅会不会嫌弃等重大问题都抛在了一旁,更把姜父姜母以及师长往日的教导丢在了脑后,只图一时畅快。
她微微歪了下脑袋,让高苓与她正好能完全彼此对视,然后露出一个大家闺秀应有的温婉、大方、和气的笑容:“我们先行一步了,高小姐。”
这笑容,这态度,在高苓看来,无疑是一击重击。
高苓站在原地,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像个跳梁小丑:雪蘅不信,姜玉初还在她面前秀了一手……
直到马车远去,高苓都没缓过来。
她只让人跟踪马车,可没让人说里面都坐了几人,分别是谁。又因姜玉初半路上的马车,高苓更不得而知了。她只知雪蘅往日都是一人乘坐马车,便以为里面不会有第二个人,谁知道里面坐了个姜玉初啊?!
高苓悔的不是被姜玉初听到了。
而是后悔时机不好,一定是时机不好,姜玉初肯定是在马车里使了什么手段!连贺少瞻都会介意姜玉初不生,雪蘅怎么可能不介意?
一定是姜玉初使了手段,才让雪蘅不给她这个首辅外孙女的面子,当众这样对她!
……
姜玉初越想越觉得自己刚刚两句话好极了,一个骂人的字眼都没带,也没违背爹娘往日教导,她说得可温柔可和气了。
马车晃悠悠,一抬头,却见雪蘅眼中也带着笑意,嘴角勾起弧度。
这一笑,让他本就昳丽的面容多出一点风流俊俏来。
他的笑容清朗如月,以至于平日里八分不动的稳重都少了几分,多出一些少年气了。
正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少年风流与俊俏。
姜玉初心都跟着跳快了一拍,忙把头低下了,眼睛只直勾勾地盯着地毯,过了两个瞬息才回神,很不好意思地道:“你怎么笑啊?”
虽然刚才二人一起驳了高苓的面子,可现在只剩下两人,他还笑得出来?难道不该忧愁她的身体问题吗?这可是个大问题。
雪蘅不答反道:“你有点开心。”
这话说得好像他是因自己开心而笑似的。
姜玉初更开心了,但马上提醒自己可不能得意,他平时都不笑的,怎么会因为自己开心就笑呢!可不能因为他驳了高苓的面子就觉得是为了自己。
而且他就笑了那么一下而已,应该是见惯了大风大浪,觉得高苓的小人行径在他眼里可笑,才笑那么一下的吧?
想到这一点,姜玉初咬了咬牙,“我和贺小侯爷退亲一事,确实如高苓所说,皆因不利子嗣而起。”
其实姜玉初有点心虚——雪蘅提亲时,姜府没把这件事说清楚,毕竟算件丑事。可有人来提亲,总不好把自己那点丑事都说出来,那不吓跑人才怪。
何况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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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就没毛病,平白无故的干嘛要给自己抹黑!
“但只有住在侯府的一位医女这样认为,后来请了许多大夫,都说无碍的,那是以讹传讹……”姜玉初怕他仍旧介意,她可禁不起第二次退亲了,便小声补充道,“若是……纳妾也无妨的。”
虽不好意思提这些事情,但在雪蘅面前,也不得不提了。
谁家女郎希望有别的女子和自己共事一夫呢,谁都不愿意,她自然也不愿意。可经历贺少瞻一事,她也想了很多:其实不管成亲之前说得多好,以后男子后悔了,想纳妾,作主母的也阻止不了。
不如就由她来提,好歹以后能落个贤妻的名声,而不是说她善妒。
她低着头,没敢看雪蘅,就怕雪蘅说出退亲之类的话。
却听雪蘅道:“我没说过纳妾,我只说过‘这门亲必是不、退、的’。”
姜玉初惊讶地看向雪蘅。
她都这么“贤惠”了,成亲前就主动提纳妾,为什么他的语气似乎……好像……有点不好,怎么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冒?
仔细看时,却见他神色冷淡下来,恢复了冷冷的样子,那种无形的仿佛自带的官威也就显露出来,让人无端地生出敬畏来。
正巧他话音刚落,马车停了下来,外头小厮通报了一声,说到了苗府了,便静静等着他们下车。
一时连车轮吱呀的声音都没有了,四周静悄悄的。
姜玉初突然体会到了百姓看见大官时的心情,那是一种高不可攀的、生不出一点反抗的敬畏之心。
雪蘅这样一字一句地说了,她便觉得“不退亲”仿佛披上了一层必不会更改的制约,但凡是他说出口的承诺,与金口玉言也差不离了……
姜玉初心里本想说“那真是太好了”,但被雪蘅那双黑色的眸子直视着,一时有些结巴,只道:“那、那真好。”
雪蘅没说话,手指点了两下。
姜玉初听到轻微的声响,目光跟着移了过去,雪蘅的手正好搁在马杌上,应是敲了两下。
似乎意识到她看自己的手,雪蘅把手收回了自己身侧,“嗯”了一声,像是迟钝的回应了一声。
姜玉初起身道:“那我先下去了?”
她动作刚起,雪蘅长臂伸了过去,为她掀开了帷子。
姜玉初礼貌:“多谢。”
“不客气,”雪蘅也礼貌,说完转而又补了一句,“你我无需言谢。”
姜玉初正弯腰走出去,和坐着的雪蘅离得很近,他一说话,她便觉左侧耳朵有气息拂过。
痒痒的。
害得她回的一声“好”也软了一下,显得格外温顺小意。
雪蘅也听出软调来,目光便追随着她了,眼看她踩到下马车的车凳上,他突然道:“姜玉初。”
15. 第 15 章
姜玉初立刻回过头来。
“你长得美,家世好。”雪蘅居高临下斜睨了她一眼,徐徐道,“足矣。”
姜玉初怔了一下,心情复杂。
图权又图色,就是不图名声,不愧是大权臣!
她有这两样,高苓之流便不足为惧,有他这句话,她心倒是安了,可莫名有一丝丝失落。
这点失落,在见到苗雁之后就好了。
见到苗雁,姜玉初自然要把高苓一事说出来:自己如何轻飘飘两句话,让那高苓的脸色变化精彩纷呈。
苗雁一边拍手叫好,一边叹道:“你现在可算得意了,户部尚书的势不敢仗,还有礼部尚书的势可仗!”
姜尚书是户部尚书,可姜玉初从不敢仗势欺人,不仅不敢,还要谨小慎微,以免落了人把柄,让人参了她爹,所以说:户部尚书的势她不敢仗。
苗雁说她仗了雪蘅的势,姜玉初不认:“可他喊‘玉初’了啊,喊我‘玉初’不就是让我帮他圆谎的吗?”
她还有点介意雪蘅的话,大实话,真不中听!
她便很不乐意承认仗了雪蘅的势,反而觉得自己也帮他圆谎了。
——谁知道他心里打了什么主意,说不定跟首辅关系不好,故意要落首辅外孙女的面子呢?他成全了她,她不也成全了他?
苗雁不知有那一出,只觉得雪蘅所作所为大快人心,笑着反问:“没他在,你会吭声么?还不是让着高苓?”
姜玉初不说话了。
没雪蘅在,她当然不会吭声。
苗雁把她讲得哑口无言,更得意自己的言论占了上风,笑道:“说到底,要是人家不讲一句‘玉初,你怎么看’,哪有你发挥的余地?”
姜玉初干脆背过脸去,自去看桌上摆件,不理会她。
苗雁把脑袋伸过来:“你怎么了?难道同乘马车他动手动脚了?”
姜玉初怕她误会,立刻道:“当然没有,他才不是那种人。”
两人在一起时常口无遮拦,苗雁本就是开玩笑的,不过是借说雪蘅的坏话好让姜玉初有所反驳,能承认雪蘅的好罢了,故而添油加醋道:“啊呀呀,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姜玉初这回不帮雪蘅说话了,哼了一声:“那倒未可知。”
苗雁闻言,想了想,突然话锋一转:“我怎么觉得你还念着贺少瞻呢?”
姜玉初一听这话,噌地站了起来,眼睛都瞪大了:“你别胡说!我念他干什么?念他我就是个乌龟王八!”
刚刚高苓不仅说她不能生,还顺带提了一嘴她和贺少瞻以前如何好呢,高苓这样说便罢了,苗雁可不能乱说话!万一哪天口无遮拦说到雪蘅面前,那她可真就有嘴说不清了,因此在苗雁面前赌咒发誓起来,绝不能让人误会。
苗雁:“说说而已,你激动什么?雪蘅帮了长了这么大的脸,你怎么不说一句雪蘅的好?以前贺少瞻马背上射箭才十发十中,你怎么就夸呢?”
姜玉初:“……”
贺少瞻喜欢她夸,她当然夸,而且十发十中确实值得夸吧!
可夸雪蘅的人多了去了,就算她夸,在她眼里也只能叫奉承吧?
……
苗雁无心一句话,姜玉初回来却认真反省了一番。
细细一数,她竟夸过贺少瞻许多。虽是捡人家爱听的,随口就夸了,那也是实打实地夸了。她怎么就夸了许多呢!
她有点后悔,早知道少夸点了,竟夸得连苗雁都怀疑她还念着他,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又想:她竟因雪蘅一句话而别扭了。
可这有什么好别扭的呢?
他图权势地位和美色,难道她就好到哪里去么?
本就是两个陌生人,见面次数十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说过的话也少,难道还能指望他心悦于她?
这还是她主动问的呢!
这正是她上次问的问题答案,若是她不问,恐怕雪蘅今天不会突然叫住她。既问了,他也答了,又有什么好别扭的?此人事事有回应,多难得。
这样一想,姜玉初心里又平衡了。
……
那次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见到雪蘅,只因两家都有亲戚上京。
雪蘅幼时父母便双亡,只有一个兄长。兄长常年在外行商,因雪蘅一封书信,兄长便趁着这次过年携一家老小上京了,既能一起过年,也等着春时喝弟弟的喜酒。
雪蘅一面要管着朝廷之事,一面安顿兄长一家老小,同时着手来年新婚之事,自是忙碌。
姜玉初虽无大事可忙,亲戚往来却非常热闹。
她叔叔这次赶上奉命回京述职,一大家子的堂兄妹们一起过来了;又有外祖那头来了不少小辈,一下子多出来许多堂兄堂妹表弟表姐。
年轻一辈的凑在一起,哪有不热闹的道理。
姜玉初天天与这些人一起,今日陪这个,明日陪那个,带着他们在京城各处逛了一遍,竟也不得闲。
直到宫中除夕宴上,姜玉初才再次见到了雪蘅。
一个是当朝炙手可热的权臣,一个是二品大员的家眷,身份不同,座位更是隔着人山人海。
雪蘅自是坐在前头的。
姜玉初坐的位置,却是连皇帝的脸都看不清,只能看见个明黄色的影儿……
她一眼就锁定了雪蘅的位置,还看见雪蘅朝自己这边望了一眼,但自己身边女子不少,她这身衣服又是新做的,便觉得雪蘅肯定认不出她。
可后来她才明白,雪蘅认不认出她不打紧,因为他们可以把她喊过去!
姜玉初那会儿坐得好好的,前头太监突然下来了,穿过一层层人群,直到她这一群女眷之中,问道:“姜尚书之女何在?”
往年太监可不会把“姜尚书之女”放在眼里,她都是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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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坐着吃完的那个,只有有名的或是作出特别事迹的或是家中父兄夫君特别有出息的个别女子,才能得皇帝的兴趣,可能会被提溜到皇帝面前,露露脸。
姜玉初听到便是一惊,还以为今年他爹出息了,连她这个女儿都连带着能坐前头了。
跟着那太监穿过人群,一步步往前走时,姜玉初突然反应过来:如果是她爹出息了,那应该提溜她娘上前才是!
姜玉初一人跟着太监往前,大家的目光全部不约而同地落到了她身上,带着打量与好奇。
姜玉初这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万众瞩目。
她很是紧张,直到磕头谢恩之后,皇帝赏了金锞等物,她才敢悄悄看一眼雪蘅。
雪蘅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朝她微微笑了一下,姜玉初这才稍微缓和了些,一时没那么紧张了。
只听上头皇帝笑道:“都说美人一笑值千金,姜玉初,你可知雪爱卿一笑更难得?”
姜玉初又紧张了:“……”
这叫人怎么好回答!
这时,雪蘅替她答了:“圣上若是让臣笑,臣岂有不笑之理。”转而顺势踱步站到姜玉初旁边,道,“臣之未婚妻今日得见圣颜故而紧张,平日也爱笑的。”
皇帝笑意更深:“你们看看,朕才问了两句,他就急了,还不快给雪爱卿旁边加个位置。”
话音刚落,早有小太监飞一般加凳加碗筷了。
皇帝的眼光扫过下首群臣,自首辅石大人起,轻飘飘一扫而过,最后目光落在了姜尚书脸上。
夸姜尚书生了个好女儿,又夸得了个好女婿,再夸他有福。
雪蘅趁机对姜玉初道:“不用紧张,圣上对你比较好奇,就叫你前来看看。”
姜玉初连连点头,心情很奇妙。
她心里很明白,皇帝对她好奇,那是因为她是雪蘅的未婚妻。
可单单因为自己与雪蘅的婚约关系吗?皇帝为什么说他“急”,他哪里急了?明明说话行事都四平八稳的,一点都不像急的样子。
她心里四爪猫挠似的,极其想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了,怎么就突然把她给叫上去了。
按捺着心情,和姜尚书一起回去的路上,姜玉初就忍不住问了。
姜尚书得意道:“首辅石大人有意把高苓许给雪蘅,看样子想与你做平妻,这老家伙,不知怎么跟圣上提了,圣上竟愿意做这个媒人!还好雪蘅立刻听出话头不对,便一口一个‘未婚妻’,这才把你带上前了,圣上见你二人情投意合,自然没高家石家什么事了。”
姜玉初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前头,早就风起云涌了!
除夕宴之事一过,姜玉初不由对雪蘅肃然起敬。
虽贪权贪美色,但贪之有道,贪一个就够了,多一个竟不要。一般人可做不到这样,不怪他能做人人称赞的权臣了!
……
16. 第 16 章
除夕之后便是新年。
大家总算都得闲了,拜会亲友,趁机游乐,家家都如此。
姜府和雪府的亲戚们在此期间互相见过。
雪蘅的兄嫂本以为他要孤寡了,哪成想婚事说来就来,很是欢喜;再见姜玉初行事落落大方,又美若天仙,更是喜不自禁。
姜玉初这一大家子见过雪蘅,哪里有不满意的地方,尤其是那几个要往科举路上走的堂兄弟和表兄弟们,恨不得把雪蘅当神仙供着,但凡他说的,都要好好记下,回去好用功。
两家都欢喜,这个正月便极其热闹。
一日,姜玉初的表亲和堂亲等人相约去画舫中玩耍时,分别又派人去苗府和雪府请人一道来玩。
苗雁很快就来了。
过了一会儿,雪蘅兄长的大儿子——也就是雪蘅的大侄子——名唤雪千睿的,一人来了。说雪蘅的师父师娘来了,不得空。
多一人少一人,大家无所谓,雪蘅不来,反倒自在,只因有时雪蘅不经意散发出的气质实在让年轻人们玩乐起来有些惧怕。
因全是年轻人,又没有雪蘅这种压场子的人在,大家玩得很自在很放飞,不一会儿气氛就热闹极了。
姜玉初玩了一会儿,觉得太闹腾了,便握着个手炉,披了大氅,出了舫中,出去透气。
画舫一边临水,一边连接地面。冬日寒冷,临水那一侧寒气更重,姜玉初便沿着画舫往地面这头走。
没走两步,忽见不远处的街道上,有一处人头攒动,围了许多人。
姜玉初以为那头有什么新玩意,大家都聚在一起看,便叫春杏过去看看是什么,若是好物,便带点回来分与大家。
她自己则站在舫边没下去,远远看了一会儿,发现里头有锦衣卫的身影,方知是锦衣卫抓人。
不一会儿春杏打探回来了,果然道:近日有人贩子专拐幼童和妇人,锦衣卫设了个美人计,那人贩子上当被抓了;锦衣卫要抓人贩子回去交差,围观人群义愤填膺要打死那人贩子,这才围住了。
不一会儿,果然见一群锦衣卫赶走人群,中间有个略嫌壮实高挑的女子装束者,反手钳制着那贼人。
那贼人不能动弹,只回头向那“高挑女子”说了句什么。
四周的锦衣卫们爆发出一阵哄笑来。
“高挑女子”一个膝踢过去,又准又狠,那贼人连连跪地求饶,呼痛声连姜玉初都能听见。
姜玉初猜那“高挑女子”必是男子所扮。
果然,下一刻便见“高挑女子”把头上的钗镮胡乱拆了,一一扔了,转瞬扎了个男式高马尾,大步往湖边走来。
姜玉初看他个头比其他锦衣卫还要高,却由他扮女子,便多看了一眼。
本以为这男子是男生女相,却不料……
这一看,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姜玉初不由眼睛都瞪大了。
原来扮演女子的人不是别人,竟是贺少瞻!
贺少瞻脸颊涂胭脂,眉心贴花钿,眼旁涂花黄,俊朗少年郎作女子装扮来,竟然意外的……有点可爱。
姜玉初看他这模样,实在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
春杏也认出来了,但实在有点不敢认:“这这这不会是小侯爷吧?”
“应当是吧。”姜玉初边说边笑,“倒是个可爱的‘女郎’呢!”
春杏跟着捂嘴笑起来。
……
话说贺少瞻。
侯府这边眼见姜玉初结亲了,贺少瞻去了一趟回来也没说什么,便张罗着为贺少瞻安排起来,今日王家女,明日赵家女,后日钱家女。
过年时更甚,一天吃三顿宴,顿顿都得见女郎……
贺少瞻心下厌烦,一方面怨贺老夫人欺瞒哄骗他,一方面知道自己应当相亲,两种心态来回拉扯,所以回回都去了,但总黑着脸。被训了当场改,过后照样黑着脸见各色女郎。
贺老夫人这下心头不安了,见他油盐不进,谁都入不了眼,便旁敲侧击提起了云盈盈。
之前贺少瞻觉得云盈盈既是自己救命恩人,又是一介孤女,只有自己能照拂,英雄主义作祟,为她忙活了许多事。
但那日云盈盈与高苓一左一右站在他祖母身边,请他祖母拦他的路,他心中便介怀了。不论是高苓一人所为,还是云盈盈也有份,都无关紧要了。原来自己一叶障目,总觉得云盈盈孤苦无依,可云盈盈既能站在他祖母身旁,便再也算不得孤苦无依了。
故此,贺少瞻不大去医馆了,只说医馆上了正轨,便由云盈盈一人作主。权当这医馆是她来日依靠,也当还了当日救命的恩情。
贺少瞻突然闲了下来,便想起自己还有个锦衣卫的职——他家中有爵位继承,无需科举往上爬,一早便领了个锦衣卫的职。
以前他时时想陪姜玉初玩,后来忙着医馆,又有同样爱吃喝玩乐的世家子弟相邀。日日都说无事忙,却日日忙。
因此,锦衣卫那头,一月里能去个□□次就不错了。
贺少瞻既厌烦侯府的一切,也不想再听狐朋狗友笑他坐怀不乱,亦笑他拣了芝麻丢了西瓜,索性哪哪都不待了,天天去锦衣卫那儿当值。
正巧过年时人多易出事,小偷小摸多,杀人放火也有。巡防官差又有要和亲友团聚的,一时人员不足,上头把锦衣卫也安排去巡防了。
贺少瞻自告奋勇正月里当值,自己的值当完了不算,还帮同事们,今天替这个,明天替那个,反正就是不回侯府。
锦衣卫众人皆道奇:本以为他是纨绔子弟,结果竟是个工作狂,是个大善人!大家自然都乐得很。
贺少瞻禁不住人称赞的,受了人的称赞,便尽职尽责起来,比平日斗鸡观柳还要充实,故而越做越有干劲。
近日城中有人贩子,与别个人贩子不同:这人贩子先拐,拐不走的,放一把迷烟就把人带走了。
过年期间,走访亲友的多,一传十,十传百,不过两日便传得人心惶惶。圣上大怒,限三日内要抓到人。
压力给到下面官差,那自然是齐心协力要抓人,计谋很快就有了:美人计。
那人贩子一拐幼童,二拐美女。这美女自然得漂亮点,不然怕拐子看不上。
锦衣卫众人齐齐把目光投向了贺少瞻。
贺少瞻本是不愿的,扮女子实非大丈夫所为,可锦衣卫众人都扮了一遍,偏他扮相最好——只因他是个偏圆的脸,眼睛也比一般男子大。
为了抓那拐子,贺少瞻咬牙同意了。
拐子既抓了,竟是个嘴碎嘴贱的,手都绑了,还回头看贺少瞻:“俺本意不是要拐你,是想让你给俺当媳妇的。”
众锦衣卫听了,一阵哄笑。
贺少瞻当场就把拐子揍老实了,揍完人便拆了钗镮,绑了头发,又去一旁湖中洗脸。
才到湖边,一抬头,便见姜玉初正看着他笑呢!
贺少瞻许久未曾见过姜玉初,哪料到会不期然见到,一见心中便欣喜。
见她冲自己这头笑,更是久违的一阵心跳“扑腾”。
她只是站在那儿,便如冬日一道风景。
今日她身上罩了一件大红色刺绣羽纱鹤氅,那鹤氅里子是白狐狸毛做的,白狐狸毛围了一圈露在外面,衬得她整个人又鲜亮又清气:肤如白雪,唇含丹砂,乌发似墨云,美丽极了。
那一笑,更如冬日暖阳,让贺少瞻整颗心都暖暖的。
贺少瞻也咧嘴笑了,一时只当是从前,笑得很开心。
他冲她挥了挥手,甚至侧头看了一眼与画舫的距离,就要过去找她。
姜玉初正远远地笑他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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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扮相,还没笑够呢,忽见他朝自己挥手傻笑,脸色瞬间就变了。
只因贺少瞻一挥手,一群锦衣卫目光齐齐一转,全看她了……
她都能想象日后锦衣卫里流传今日之事:大庭广众之下,姜家女与贺小侯爷挥手致意,眉目传情……
姜玉初暗骂一声:要死!
转身便回了画舫中。
……
见她头也不回地走了,贺少瞻愣住了,站在原地,半天没动。
同行的锦衣卫喊他也听不见。
便有一个锦衣卫过来,勾住他的肩膀:“人都害羞跑了,你还傻站着?”这锦衣卫与他关系不错,名唤欧阳柏,故而敢拿他开涮。
一句话把贺少瞻的神志拉了回来,他喃喃道:“她害羞了?”
欧阳柏笑道:“你一挥手,她就跑了,不是害羞是什么?”
跟着又过来一个锦衣卫,满脸好奇道:“谁啊?长得这样好看!”
贺少瞻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她是我……未婚妻。”
欧阳柏闻言,笑脸慢慢变严肃脸了,默默收回勾着肩膀的手,与贺少瞻拉开了点距离。
别人不知道,他却是清楚的:贺少瞻不愿意回家是因为得天天相亲,哪会有什么未婚妻!若是有,那也只是前未婚妻罢了。
他虽没见过那姜家女,但那姜家女的事情却人人皆知,前阵子雪蘅提亲的阵仗再次闹得沸沸扬扬,能让贺小侯爷念念不忘、让二十还不娶亲的雪大人突然开了窍,便知那姜家女必定是个一等一的大美人。
刚才那女郎站在舫上,跟天仙下凡似的,不是姜家女还能是谁!
把前未婚妻说成未婚妻,这是要跟雪蘅抢人啊?雪蘅要是知道了,那可真是……贺小侯爷敢说,他可不敢听。
另一个锦衣卫不知缘由,追问道:“你不是退亲了吗?又结亲了?”
贺少瞻沉默不言,只蹲下来掬水,把脸上的五颜六色抹掉了。
那锦衣卫见状,还待继续问“结的谁家女……”,欧阳柏一把捂住他的嘴,拖走了。
贺少瞻洗了个冷水脸,走时仍旧回望舫中。
因冬日寒冷,舫四周都围了屏风,姜玉初钻回去便不见了,再也找不到了。
他脑中闪过刚刚姜玉初带着个丫鬟站在寒风里的模样,一时竟想岔了,觉得她受到了冷落。
别人都在舫中热热闹闹的玩,她为什么独自站在寒风里?雪蘅呢?独自出来雪蘅竟不陪着她吗?
看到他才笑的吗?
害羞才走的吗?
……
姜玉初不曾料到自己这一笑叫贺少瞻想多了。
她为了避嫌,后来便一直待在舫中,直到玩闹结束,才和众人一起回去了。
雪蘅因头日没赴约,第二天特意来了一趟姜府。
早些时候,姜夫人携姜玉初一道拜访亲友,正巧回来,双方于半路遇见了。
姜夫人心中一动,借故去了别的地方,拜托雪蘅顺道送姜玉初一起回姜府。
雪蘅自然应承。
原来姜夫人见过年时好容易有空闲,雪蘅与姜玉初见了几面,可亲朋太多,每次都不得独处。
雪蘅又不似那贺少瞻会玩会闹会往姜玉初身边凑——姜夫人就算明知不该对比,心里不免还是要作一番对比的。
暗暗观察了两次,发现两人都是坐如老僧入定,架子一个比一个端得好,竟没个起头热的,姜夫人不由有些着急。
怎么雪蘅一点都不热情?
怎么玉初不知道表现表现?
来年春天可就要成亲了!
前有贺少瞻这样热情的,后头换了雪蘅这冷淡的,心里落差必然是有的。见两人这方面不成器,姜夫人这个做娘的只好推一把了。
……
17. 第 17 章
雪蘅陪着姜玉初往姜府走,说起过年的事情来,一桩一件,比平日话多些。
姜玉初也捡了几件堂亲表亲的趣事来说,不似之前那样紧张。
两人一路行至姜府,倒有不少话题可聊。
快到姜府时,半路遇到了姜玉初的一个堂兄和一个表弟,正结伴出门去。
那两人远远见到雪蘅和姜玉初,一边快步走近,一边却交头接耳说了什么,说完便笑意盈盈地向雪蘅二人问好。
互相见过之后,便各自错开了。
姜玉初见两人笑得灿烂,又凑在一处看着她和雪蘅交头接耳,便疑心两人背后笑话她——莫不是以为自己和雪蘅偷偷在外相约才一起回来的吧?
她表弟倒还好,是个话少的;但是她那堂兄姜晗最喜欢凑热闹起哄人了!
可人已经走了,总不好拽回来解释一遍。
他们本就有婚约关系,还巴巴跑人跟前解释,越解释越欲盖弥彰。
不解释吧?姜玉初又别扭。
便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想瞧瞧他们是不是还笑着。
一回头,便与那两位亲戚视线对上了,他们也正回头看。
与姜玉初视线一对上,两人便挤眉弄眼的笑起来——是那种“你们好暧昧”的起哄样子。
笑得好可恶!
姜玉初瞪了他们一眼,转身不理会二人。
再与雪蘅同行时,便把脑袋扭向另一边,去看路边枯枝野梅,不看雪蘅。
免得又有谁见了他们同行而说笑起哄。
姜玉初话少了,雪蘅话头也渐渐止了。
经姜府外墙,快到姜府大门口时,两人默然并肩而行。
只在沉默良久之后,捡那“这梅花格外香”“那廊柱上雕鱼鳞格外生动”之类的,干巴巴说上几句。
路过外墙边一颗两人合抱粗的大树时,姜玉初指着地上一株小草道“这冬天还有青草呢”。
雪蘅本欲答上一句,忽然觉树上有个大黑影子,当即把姜玉初挡在了身后。
姜玉初只觉雪蘅骤然靠近,手搭她肩膀上想揽她,惊得忙看她肩上是不是有手——因为心里完全不信雪蘅轻浮想抱她。
却又被雪蘅一推,推到他身后了。
姜玉初惊魂未定,仰头看雪蘅,却见他正抬头看树上。
顺着雪蘅的视线再往上,只见贺少瞻正蹲在树上……
风吹过树梢,树上少年一身黑衣劲袖,一动不动,像长在了树杈上似的。
姜玉初目瞪口呆,不知他上树窝那里干嘛。
四目相对,六目勾连,空气足足静止了好几个瞬息。
这树是姜府的树,这人是姜府从前的未婚夫婿,这事……真难办。
姜玉初瞄了一眼雪蘅,见他神情冷淡,眯着眼睛看树上的人并不说话,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打破沉默:“你怎么又爬上去了?”
上次她就说不许他爬了。
本是责备的语气,想叫雪蘅看看,与她无关,她可没准人上树上墙,可别误会。
雪蘅偏头,斜睨了她一眼:“又?”
姜玉初:“……”
糟糕,不打自招了!
贺少瞻只想堵姜玉初,见姜玉初是为了让她回心转意,踢掉雪蘅。
谁知雪蘅先发现了他,他很是郁闷,只能先下来。
原来自从姜玉初对他一笑之后,他越想越觉得姜玉初那是害羞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旁人见了那模样都说她是羞了,那肯定是真害羞了。
姜玉初既然对他还有意,他也有心悔过,心中已作了一番思量,必不再辜负她。只要姜玉初悔婚于雪蘅,他立刻就重新来提亲,只要他非姜玉初不可,想他祖母也无可奈何。
作着这样的打算,贺少瞻来了姜府。姜府的大门肯定不好进,上次一上墙他就见着了姜玉初,所以这次他仍旧躲过门子,上树飞墙。
只是这回没上回的好运气,他在墙头张望了好大一会儿,都没见到个人影,便折身飞跃回了树上,准备下树另想法子拦姜玉初。
刚跃上树杈,贺少瞻便见到姜玉初正从不远处回来,只是她身边还有雪蘅,两人并肩而行,便一时没动,正好看二人相处如何。
哪知雪蘅敏锐,竟发现头顶的影子。
贺少瞻与树下两人对视几秒,略一思索,便不再避人,大大方方跃下树来。
跃下树,便往前一步,想往姜玉初边上走。
雪蘅移了一步,挡住了:“不知这位树上君子是何人?”
贺少瞻脸色微变。
梁上君子代指窃贼,这树上君子自然也不是什么好称呼,雪蘅一句话就把他定性了,把他当作不正经人,与梁上君子相提并论。
若正经说自己是侯府的,那就连带着侮辱了侯府,侯府出了个树上君子。若避而不答,又显心虚,不正和小偷小摸之流相提并论?
贺少瞻本就对他有敌意,听这一句问,更知他非良善之辈。只怕雪蘅就是认识他,才故意这样发问。
姜玉初以为雪蘅真不认识,见贺少瞻虎着脸不答,觉得他很不礼貌,便小声介绍道:“这位是武安侯府的贺小侯爷。”
雪蘅回头看了一眼姜玉初,这才将她让出来,徐徐道:“原来是你旧识。”
姜玉初:“……”
她被雪蘅挡在身后时没什么感觉,雪蘅侧身一让,把她让出来时,姜玉初浑身都不自在了。
现下三人站成了个三角形,雪蘅这一让让出个空位来,导致她和贺少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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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面而站,而雪蘅就像个旁观者平淡地看着他们,像在说“来,让我看看,你们都有什么奸情”的感觉。
姜玉初有点心虚。
雪蘅刚一让,她便自动补齐空位,往他身边移了一步,靠近了他一点。
贺少瞻刚抬起的脚硬生生停住了,看看雪蘅,又看看姜玉初。
刚才他在树上观察过,见两人相处甚是无趣,各走各的路,几乎不怎么说话,说话也都是干巴巴的找话题,便以为两人果然性格不合,或是雪蘅冷落了姜玉初,毕竟姜玉初和他在一起时都很容易开心。
看两人同行的模样,贺少瞻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姜玉初和他有感情,和雪蘅没感情,嫁给雪蘅不会比嫁给他好的。
贺少瞻便没把雪蘅放在眼里,一心只看姜玉初,只求姜玉初悔婚,结果姜玉初竟然往雪蘅边上靠?雪蘅对她那么冷淡,竟然还往雪蘅边上靠?
贺少瞻这才正眼看雪蘅。
雪蘅也正看着他。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雪蘅不等姜玉初介绍,先一步自我介绍道:“在下是玉初的未婚夫雪蘅。”
他目光平静,声音略带冷意,很难看出对人的敌意来。
不像贺少瞻,瞳孔里带着明显的防备和敌意。贺少瞻很敷衍地回了个礼,目光仍旧转回姜玉初脸上,只想和姜玉初说话。
姜玉初不知道贺少瞻来干什么,但用脚趾头猜也能猜到个八九分,必是来找自己的,落到自己身上必不是好事。
若是从大门进了姜府也就罢了,偏偏从树上跳下来的,自带偷偷摸摸属性,就是有张巧嘴也说不清了。
姜玉初便先发制人,使了个眼色:“你是来找我爹的吧?”
不管了,先撇清与她的干系。雪蘅信不信另说。
贺少瞻何尝不知在她未婚夫面前应当撇清干系,犹豫了一下,却还是道:“我来找你的,我有话跟你说。”
姜玉初:“……”
苍天啊。
她都不敢抬头看雪蘅,只能干巴巴道:“我和你没关系,也没话可说。”
贺少瞻:“可我还有话。”
姜玉初:“……”
她终于抬眼,小心翼翼瞄了一眼雪蘅。
雪蘅像个事不干己的围观人群,看不出被戴绿帽子的气怒来,神情清清冷冷的。见她望过来,甚至贴心问她:“需要我回避吗?”
她可没那个意思!姜玉初斩钉截铁:“当然不用!”
与此同时,贺少瞻:“有劳了。”
沉默。
空气静止。
连雪蘅都沉默了一瞬,才转头对贺少瞻道:“想必是很重要的事了。”
贺少瞻毫不畏惧,也不退缩,盯着雪蘅的眼睛道:“对。”
18. 第 18 章
贺少瞻也有他的思虑。
一来雪蘅暗讽他是“树上君子”,已经坐实了一回偷偷摸摸的名声,他再不肯当着雪蘅的面做鬼鬼祟祟的模样,不想被雪蘅看轻了,因此就算姜玉初使了眼色,他也不愿意畏畏缩缩说自己找的是姜尚书以囫囵过去。
二来既然互相报过姓名,岂有不知彼此的道理?既然知道彼此和姜玉初的关系,又岂能不知他找的就是姜玉初?欺瞒也无用,又何必欺瞒?
三来他之前不是没找过姜玉初,可姜玉初就是不见,今天既然特意来了,见到了,自然不肯一句话都还没说就打道回府。
贺少瞻打定了主意,便不避讳,就是当着雪蘅的面,他也要挖这个墙角。
姜玉初不知他所想,只觉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敲开贺少瞻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什么浆糊。
雪蘅客气问上一句,他还顺杆爬了!他们什么关系?避嫌都来不及,他还一个劲往上凑?
姜玉初本指望雪蘅能适当放出点官威来压一压贺少瞻,或是像上次在高苓面前那样秀一下亲密,哪成想雪蘅似乎并不介意,只对她道:“我在门口等你。”
姜玉初满脸尴尬,道:“好。”
雪蘅便不冷不热的跟贺少瞻点了个头,举步往姜府门口去了,连头都没回一下。
姜玉初心里有点气。
一气雪蘅太大度,竟就这么放任她和前未婚夫在一起了,可见此人对她没多喜欢,他的冷淡是真冷淡。
二气贺少瞻不早点纠缠,偏要等她事事顺意时再来纠缠,当众让她难做。明明她都说那样清楚了。
因此贺少瞻一开口“昨日见你一人寒风……”,姜玉初就不客气地打断了:“到底什么事,你直说吧!”
贺少瞻见她有气怒之态,一时愣住了。雪蘅一走,她就生气了?
他长话短说的同时,忍不住看了一眼姜府门前。
雪蘅站在姜府大门口前的台阶下,看不清神色,只知他面向他们,看着他们这边。
……
姜府出入都由东角门,大门并不开,因此几个门子都窝在东角门边,迎送众位老爷夫人小姐少爷。
忽有一个眼尖的说:“那不是雪大人吗?怎么站大门口了?”
众门子都从东角门内出来看,果然见雪蘅站在大门口,不由奇怪:雪蘅不是第一次来姜府,自然也应知道进来从东边入。
但不管怎样,门子还是赶紧上前:“雪大人,您来了!”
雪蘅被迎请入内,却八风不动,只冷冷淡淡道:“我等你们家小姐一起。”
众门子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西边那颗黄杨木,便见到了要命的一幕:
不得了了!他们小姐竟然当着雪大人的面和贺小侯爷说悄悄话!
雪大人冰雕似的站大门口,两只眼睛都看着呢!
现在当然不止雪大人两只眼睛看着了,现在有十多只眼睛都看着了……
两个门子飞速钻回了东角门里头,剩下几个陪着雪蘅一起站在大门口,心里头拔凉拔凉的,只怕今日要出大事。
不一会儿,只见他们家小姐转身往大门口来了,而那贺小侯爷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走了。
雪大人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连眉毛都没抬一下,只问了一句:“好了?”
他们小姐说:“好了。”
两人便并肩从东角门回了府里头,像是无事发生一般。
众门子看得目瞪口呆,禁不住议论道:
“未来姑爷真是好气量!”
“要说人家怎么能当礼部尚书呢!这才是真正的大人!”
这可是真服气了,门子们不禁连称呼都变了,这样的人,小姐的婚事铁定黄不了,那可不就是板上钉钉的姑爷吗!
……
姜玉初回身时看见门子和雪蘅一同等在门口,心头便是一跳,怎地说两句话功夫就招来许多人!
本想一回来就和雪蘅一五一十地解释清楚,当许多人的面,自然不好开口。雪蘅既没问,她就更不会当人面说什么了。
直到进府之后走了一段路,雪蘅依旧没问。
姜玉初忍不住了,这人到底是不介意还是沉得住气啊!走到左右无人处,姜玉初终于发问:“你怎么不问?”
雪蘅低头扫了她一眼,这才问:“他说了什么?”
姜玉初有点忿然。
她主动求问,他就从善如流的问;她若是不说,他是不是就不问了?怎么他看起来纡尊降贵才问一句似的。
“他说他后悔退亲了,回去就求侯府贺老夫人来找我呢!”姜玉初存在点要气一气雪蘅的心态,语气不大爽快,话都没个缓冲就出口了。
可转眼见雪蘅并未立刻接话,又有点心虚了,毕竟雪蘅没错,错在她和贺少瞻“不清不楚”,怎好试探雪蘅!便马上话锋一转,自己把话圆了回来,表明忠心:“我当然骂了他一顿!把他给骂走了。”
雪蘅这才“嗯”了一声,语气清冷平和:“你我既已择定彼此,遇到这种存心不良、胡搅蛮缠、挑拨离间的人,是该骂。”
他淡淡陈述事实似的,一连用了几个形容词来说明此事。
姜玉初心想贺少瞻其实不是挑拨离间的人,但当然没反驳,只当默认了,只问雪蘅:“你不怪我吗?”
雪蘅:“我信你。”
姜玉初怔了一下,平平无奇的三个字,仿佛有某种魔力,让她那点小气劲瞬间消了下去。他竟然这样信任她,她倒小人之心了!
一时她看雪蘅的目光都不一样了,带着点点崇拜敬佩。既信任她,又有信任她的气量,宰相肚里能撑船这老古话果然没错!
二人正说着,忽然见姜尚书满脸焦急,匆匆出门去,刚好撞了个正着。
姜尚书见两人并肩而来,眼珠在两人身上乱转了一瞬,才恢复正常神态。
接着脸上便堆出笑容,满脸笑意地拉着雪蘅入内。
热情极了。
原来姜尚书得下人通报,得知雪蘅独自站在门口看着姜玉初和贺少瞻成双成对,两眼便一黑,急急忙忙就出来了,生怕冷落了雪蘅。
哪知姜玉初和贺少瞻没说两句话,就转头和雪蘅一道回来了。
姜尚书没看到那要命的情景,只看到雪蘅和姜玉初郎才女貌并肩而行的情景,心下便安定了点。
之后便热情留饭,席间见雪蘅脸上并无不虞之色,心更定了。
姜尚书观雪蘅行事,不免反省自己,这一大把年纪竟不如年轻人有气度有气量。加上上次把姜玉初给训哭了,反挨了夫人一顿训。
姜尚书这次竟没吹胡子瞪眼,回头只嘱咐姜玉初以后看到姓贺的都离远点,以免坏了事。
姜玉初心想不是她不懂事,而是贺少瞻不懂事,跟她可没关系,只是当她爹的面,全都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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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正月十五,元宵节。
吃过晚饭,大家都想去逛元宵灯会。
那雪家大侄子雪千睿把自己的妹妹也带来了。
她年纪很小,过了个年才五岁,小名叫桃桃,因初来京城水土不服,病了一场,过年时都没让她出门,一直待在雪府,雪家兄嫂陪着。
元宵节时,外头爆竹声声,可热闹了,桃桃待不住了,闹着要出来玩。
雪蘅被召入宫中,雪家兄嫂初入京城,人生地不熟,便让哥哥带妹妹,跟着姜家年轻一辈的一起出去玩,人多也好照应。
桃桃大病初愈,没走一会儿就累了,雪千睿便一路抱着。
几个人在一个摊贩那里猜灯谜时,桃桃看见有人脸上戴着面具,也想要,雪千睿便要抱着她去买一个。
一旁姜玉初的堂兄——姜晗便道:“桃桃,你哥哥给你买面具去,我来抱你一会儿,好不好呀?”
桃桃和他们玩了一路,熟悉些了,便伸手让姜晗抱了。
一行人猜了灯谜,赢了几个兔子灯,就抱着桃桃继续往前走了。
姜玉初正取了一个兔子灯,递到桃桃手上,让她拿着玩。
姜晗见桃桃长得粉妆玉琢,说话一字一句的,很是讨人喜欢,手上抱着她,嘴上则逗着她:“别人都只赢了两个兔子灯,你未来小婶婶一出手就赢了五个兔子灯!她是不是超厉害啊?”
这是把姜玉初和桃桃都逗上了。
桃桃大声道:“厉害!”
姜玉初瞪了姜晗一眼,脸色就有点红。
姜晗才不看姜玉初,继续逗桃桃:“那你说,她是不是天下第一厉害的女郎?”
桃桃皱着眉思考了好大一会儿,才道:“那武安侯府的医女是不是天下第一一厉害的女郎?她要是来了,是不是会赢走所有兔子灯?”
姜晗:“?”
他逗了个什么出来?!
姜玉初脸红更甚一层,这回却是恼怒的。
好好的怎么能把她和云盈盈相提并论!别人也就罢了,雪蘅家的人这样说,她心里不太舒服了。何况这个话,怎么听起来她比不过云盈盈的意思?
姜晗觉得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提起那医女了,便问道:“为什么这样说?”
桃桃:“因为武安侯府的医女比她还要厉害,那个小侯爷才会退婚啊!”
姜玉初:“……”
还真是这意思啊!连个小女孩都知道这事了,那肯定是大人讲的,也不知是谁讲的,雪家人个个都看起来人五人六的,看起来对她可满意了,没想到背地里竟说她比不过云盈盈!
姜晗默默看了一眼姜玉初,夜间灯火昏暗,看不清姜玉初的神色,但想也知道好不到哪里去,他便转头便对桃桃道:“谁说比不过的!”
姜晗本意是想告诉桃桃姜玉初“比得过”,不要信戏曲里唱的那些。桃桃却以为他问她问题,答道:“我小叔叔说的。”
桃桃的小叔叔,便是雪蘅。
这话把姜晗给说懵了,脑子嗡嗡的,一时觉得手上抱了个烫手山芋,忙把人放了下来。
其他几个人也是面面相觑,都把眼睛看向姜玉初。
桃桃被放下来之后,便矮了众人一大截。姜玉初原本站着走的,此刻弯腰半蹲下来,挂出笑脸,笑意盈盈地问:“你小叔叔还说我什么了呀?”
那笑容,可算不上好。
19. 第 19 章
众人见状不对,忙要劝慰姜玉初——有些事情可不能太清楚了,小孩子百无禁忌,万一再抖出点什么不该说的话来,这个元宵节可就别过了。
姜晗自知多嘴问出了事,赶紧把桃桃往自己身边带了一下,打哈哈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啊!”
站在姜玉初边上的表姐也伸手过去拉姜玉初,想拉她起身。
姜玉初偏不。
她躲开了表姐的手。
她才不做糊涂蛋,就算明知雪蘅说她不好,她也要知道雪蘅说了她哪些不好的地方。要死也要死个明白。
桃桃却把小手往姜玉初的肩膀上一搭,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你放心,是你遇人不淑,小叔叔还说了,会罩着你的。”
姜玉初心里做好了一番准备,只告诫自己要大气、要大方,忽然听了这话,一时怔住了,心里莫名升起一点感动来。
尽管雪蘅觉得自己不如云盈盈,可还是要罩着她!
此言一出,心境一通,她便意识到自己偏听了,这是个才几岁的小孩子,小孩子的话往往说不全的,怎么能一下子当了真,还较真了呢!
不过幸好她多问了两句。要是她不问,只记住了前半段,只知雪蘅说自己不如云盈盈,那才糟糕。
旁边众人见桃桃童言童语搞得姜玉初一时这样一时那样,便都在那里笑。
桃桃听见身后姜晗的笑声,回头望了一眼姜晗,继续追问:“那个……医女真能赢走所有兔子灯吗?”未来小婶婶固然厉害,但如果能得到全部花色的兔子灯就更好了!
姜晗正要说不能,这边姜玉初先出声了,斩钉截铁一声:“当然不能!”怎能在桃桃面前涨别人的气势!
姜晗等一行人刚刚吓了一身冷汗,现在一放松,便都放开了笑。
桃桃完全不懂大家为何突然都笑起来,莫名其妙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也跟着笑起来。
这时,这群人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回去回去,我们帮桃桃把所有兔子灯都拿下来!”
可不能让桃桃以为姜家人比不过一个医女!
……
这边雪千睿刚刚买好了面具,正要往前追上一行人,忽然见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迎面走来,走出了气势汹汹要干大事的气场。
再一看,正是姜府等一群人。
雪千睿一时懵了,忙迎面步入其中,追问最边上一人道:“怎么了?怎么突然往回走?丢东西了?”
桃桃似乎听到自己哥哥的声音,忙从姜晗怀里扭头找,果然见到了哥哥,便响亮地答了一声:“我们要赢走所有兔子灯!!!”
桃桃童音响亮,有穿透人群的功效。
不远处猜灯谜送兔子灯的摊主,以及围在那儿的人群,脑袋齐齐转过来,都想看看谁人自认有这样大的才气和机警能赢走所有兔子灯。
却见一群漂亮的少男少女浩浩荡荡,正走向这摊子。
当中有漂亮的,有矜贵的,有温柔含笑的,有灿烂而笑的,好似把天下所有英气少年们都集齐了放一起似的。
连当中抱着的小女孩,都长得比别家漂亮可爱。
当真是,小郎君有小郎君的风流恣意,小娘子有小娘子的顾盼神飞。
人人都是风华正茂时。
一行人齐齐走来,光辉灿烂,让人们挪不开眼。
……
……
过完了年,姜玉初的表亲和堂亲们因她即将出嫁,一时都没走,等着送她出嫁,不过该干的事情也都各自忙碌起来了,交友、读书、聚会、采买,都开始办起来了。女孩子们更时常在一起绣花喝酒赏画儿。
天气清朗的时候,姜玉初和几个姐妹在园子里,见地上竟冒出不知何种花草的绿尖芽来,再一看树上的绿芽也大有要萌发之态,便知春天到了,由此讨论起各处的名贵花种。
就有一个表姐感叹道:“你家这园子有些地方是空的,像那一块地就格外宽敞,倒是可以添不少花种,夏天的时候肯定好看。”
姜玉初便摇头:“外院墙有颗老粗的大黄杨,夏天长得茂盛,会遮掉光的……”
她一边说一边抬手指过去,这下突然意识到院墙外的黄杨枯枝不见了,不由奇怪张望:“咦?这里有一颗黄杨的啊!”
黄杨每年春季发嫩芽,夏季树叶郁郁葱葱,冬日树木枯萎,一年四季的景色都不同。
若是春夏之季,那黄杨树叶郁郁葱葱,突然不见了,她绝对一早就发现了。
现下还是冬天,那黄杨树伸进院墙内的,只有部分枯枝,少了几株枯枝,谁会注意到呢!
不常在姜府的几个表姐妹更不会注意到了,因而道:“这里有黄杨吗?”
姜玉初很确定地告诉她们有,说黄杨长在外头,只有部分枝桠伸进来了,又说冬日只剩枯枝,所以看起来没什么存在感。
贺少瞻爬过多少回了呢!当然,这话她就没告诉她们了。
几个姐妹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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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颗百年老黄杨,便都好奇,跟着姜玉初一起出去看了。
结果,那地儿哪有什么黄杨,连个树桩子都没有。
姜玉初左右转了一圈,踩了踩地上一圈明显的新土,奇道:“填得真夯实!”
原来这黄杨树竟被连根拔起了,一点存在的痕迹都没留下,挖掉的地方填了一层新土,压得结结实实,平平整整,马车压过去也感觉不到。
表姐见她踩脏了鞋子还饶有兴致地踩踩踩,一时恍惚,觉得她不像马上要嫁人的女郎,回过神来,忙拉她回来:“马上要嫁人了,你怎么还往土里踩?多脏啊!”
姜玉初笑着没再踩了,只是仍旧觉得惊奇,这样大一棵树被挖了,她竟一点都不知道!也不知是何时砍的?
正在这时,只见姜晗怀里抱着两本书远远过来了,看到她们不在里面反而围在院墙外,便凑过来道:“你们围这里商量什么好事呢?”
姜玉初叹道:“这地儿本有一颗黄杨,一夜之间竟不见了!”
姜晗听了,笑了一笑,了然于胸的样子,纠正道:“这可不是一夜之间挖的,你们在内院待着,没看见而已,这颗老树桩可深了,足足挖了一整天!”
又转头看着姜玉初笑:“你知道为什么挖了它吗?”
姜玉初只觉得他笑得莫名其妙,满身不自在:“我怎么知道?难道我爹嫌它发芽长叶子会挡园子里的光?”
“你不知道我知道啊!”姜晗笑得一脸高深莫测,露出一种“这树挖得大有来头”的表情。
众人顿时被勾起了兴趣,纷纷问为什么。
姜晗手一抬,指着姜玉初道:“为了她啊!”
众人皆看姜玉初,又问这话怎么说。
姜玉初心头一跳。
忽然想起贺少瞻爬树的情景,已经被她爹逮过两回了,难道他爹怕贺少瞻还来,所以砍了?
只见姜晗憋不住了,笑开来,道:“你新房前头种了一片紫藤花,要搭个紫藤花架子,正缺木头,雪兄见这木头不错,便要了去。”
姜玉初:“……”
一旁的表姐听了,不赞同道:“雪大人这可是暴殄天物了,搭个紫藤花架子哪用得上黄杨木!”
姜晗便转头与那表姐解释了一番:“他少时家贫,只怕什么木头都当柴火烧,哪里会懂木头的珍贵,不知道也正常……”
姜玉初听了,默然无言。
谁家搭个花架子要砍个百年老树啊!
20. 第 20 章
只怕不是不识货,只怕是正月里贺少瞻爬树仍旧叫雪蘅不爽了。
那时他那样淡定,隐而不发作,正月一过,竟叫人砍了去。
连根拔起,连根枝儿都不留!
雪蘅砍起树来,忒可怕了点,还好砍的不是人。
姜玉初一时拿不准雪蘅性情了,一时觉得他气度大,一时又觉得他这是在秋后算账,一时又想会不会是自己想多了,也许他就是不识货呢?
回头小心翼翼试探姜尚书时,姜尚书斜眼看她:“砍就砍了,你管谁砍的!怎么?你还想留着给谁爬?”
姜玉初:“……”
雪蘅如何想的她不知道,但她爹怎么想的她知道了……
自己亲爹都要疑心她,何况外人。
姜玉初便不旁敲侧击了,干脆不提了,每次路过,也只当那颗老黄杨从始至终都不存在似的。
……
今日是个吉日。
姜府门前张灯结彩,大红色的喜字随处可见,纱棱扎的花球迎风而动,空气中都和着喜庆的乐声似的。
姜玉初出嫁这日,姜家五服的亲戚几乎都来了,来了许多人,府中热闹非凡。
迎亲队伍来时,热闹更甚,十里红妆,锣鼓喧天,喜糖撒了一路。
围观百姓眼中全是羡慕:
“雪大人迎亲阵仗这么大,这是把家底都掏空了吧!”
“别看雪大人幼时家贫,家底厚着呢!圣上赏赐不说,就他那兄长,铺子开得可大了,不是一般的富……”
众人笑说雪蘅娶亲,不仅纳征时抬了许多的聘礼,连迎亲日的喜糖撒得比别人都要多。当然,这一点人人喜闻乐见,钻各处的孩童们抢喜糖抢得欢喜雀跃。
雪府这边亲戚虽不多,但来恭贺的同僚众多,且个个身居高位,非平常人容易见的,今日却因雪蘅大婚而聚在一起,一时看得人都看花了眼,热闹非凡。
姜玉初手持一柄翠玉细骨执扇,遮于面前,任凭旁人是羡慕还是窃窃私语,始终保持端庄姿态,连余光都不曾分散,目不斜视,入了雪府。
众人看不到她正脸,但看身段,但看侧颜,也知她光彩照人,美若神仙。
雪蘅更不必说,披块破布都遮不住的昳丽面容,今日成了新郎官,更是将那侯门出生的贵公子都比过去了一大截。
人人皆称赞:
“郎才女貌,真般配啊!”
“哼!”人人欢喜时,也有不欢喜的人,这是便是高苓。
高苓第一次被雪蘅落了面子,回家更不像话了,气得打骂下人出气,差点当众打死了个人,且她不信邪,不信雪蘅当真不图她外祖父的权势,雪蘅入内阁只差一步,若有她外祖父提携,年龄问题也不是问题,必然马上就跨进内阁了。
高家人宠着她,最后求到她外祖父也就是当今首辅石大人跟前,石首辅正好也有拉拢雪蘅之意,应承了,这才有除夕宫宴一事。
哪知雪蘅连石首辅的面子都不给!
好在这件事明面上没人知道,高苓这才来了雪府。
今日雪蘅大婚,人人都来凑热闹,高苓就是随石家人一道来的,因为知道大家都想和雪蘅拉近关系以谋日后,青年才俊必然多。
结果青年才俊还没见到呢,高苓先一步看到了风光无限的姜玉初。
越是见她与雪蘅成双成对,高苓越是酸意翻滚。眼见姜玉初的肤色都比别人要白嫩一些,越走近越是显出无双美貌来,那妒火便又升起了一层。
因而在旁人夸耀时,她不适时宜地冷哼了一声。
旁边站着的是石家女,听到冷哼声便推了她一把,提醒她别表现出来。
高苓一看见姜玉初,早已被妒火烧了理智,再被人推了一把,不由大怒,可眼下不好发作,只能憋住,酸溜溜来了句:“我看痴男怨女才是。”
别人说郎才女貌,她就要反着说是痴男怨女。
石家女郎便道:“你别乱说话。”
高苓在高家跋扈惯了,不许旁人忤逆的,被石家女郎一推一斥责,反而瞪眼道:“先有云盈盈在雪府做事,小侯爷和姜玉初定亲,后有小侯爷和云盈盈好了,现在姜玉初嫁入雪府,凭什么?难道就凭她长得妖?”
石家女郎吓了一大跳,连带着身边几个女郎听到了,都不禁讶然。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雪蘅看上姜玉初是因为云盈盈?
但因大喜的日子,又是在雪府内,谁人都不愿意扫兴,因此都未曾理会高苓,也没人敢接话追问。
石家女郎心里虽好奇,可眼下只当听不到,还拿别的事来说,把这话茬给带了过去。
高苓恶意揣测,心里总算舒服了一点,这才闭了嘴。
……
指挥使衙门前,一对石狮子赫赫威严。
但凡路过此地的人,都要缩着点脖子,毕竟在人们心中,里头的锦衣卫就如这门口石狮子般可怕。
此刻,却有个身着飞鱼服,腰挂绣春刀的锦衣卫脚步轻快地跑了进去,人还没走进门就喊道:“今天我可算撞大运了!”
及至进了门,里头或站或坐的一群锦衣卫都看他:“撞什么大运了?又抓了个大的?还是审出什么大功劳了?”
今日锦衣卫的顶头上司指挥使大人和指挥同知都去雪蘅府中喝喜酒去了,衙门里没了老大和老二,大家都轻快,诏狱里的犯人都懒得审了,只偷懒。所以一进屋,里头一群锦衣卫,或站或坐,有磨刀的,也有耍骰子的。
那一路跑进来的锦衣卫见许多人都在,满面春风地将怀里东西掏出来:“刚才我经过街上,正巧遇到迎亲队伍,我这一把喜糖可是雪大人亲自散的!”
他从挨着门边的锦衣卫开始,一边分喜糖一边道:“来来来,分点喜气给你们,雪大人的喜气可不是一般人有的。”
都说锦衣卫可怕,其实那是在面对犯人的时候。
干锦衣卫的基本都是年轻人,多少有些年轻人的活跃,除了刀口舔血靠本事进来的,也有不少是家里塞进来当差的,并不求靠本事荣华富贵,只当个正事,做给家里人看而已。
今天窝在这儿偷懒的大多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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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好玩乐的,做个家里人看的,大家伙儿本就心不在焉,闻言都围过来要喜糖。
雪蘅大婚,大街小巷谁人不知,谁都想沾点雪蘅的喜气,这位大人可是又有红气又有才气,经手的东西都是好东西,更别说喜糖了。
锦衣卫们全都围了过去,那得到雪蘅喜糖的锦衣卫散了一圈,发现角落的柜子边单独站了一个锦衣卫,不声不响的,也不来要喜糖。
他便抓了一颗走过去,准备扔给那人。
刚要扔,忽然收回了手,满脸尴尬喊了一声:“贺小侯爷。”
贺少瞻只“嗯”了一声。
这锦衣卫知道贺少瞻今天不值班,才会这样冲撞进来分喜糖,没想到贺少瞻今天又来了,还差点给他发了前未婚妻的喜糖,只好没话找话:“你今天也来了啊,还是审那拐子吗?”
这里头的锦衣卫都知道他和今日新娘子的关系,大部分人却以为他和医女是相好的。那锦衣卫见他独自一人站在那儿不哄抢喜糖,知贺少瞻不想接前未婚妻的喜糖,但只以为是两人关系尴尬,才不接的。
贺少瞻:“审完了。”
一句话终结了话题。
那锦衣卫呵呵干笑了两声,便欲回身。
贺少瞻突然于沉默中开口问:“喜糖还有吗?给我一个。”
那锦衣卫忙将刚才的喜糖扔过去。
贺少瞻手一挥,便在空中抓住了那块糖。
喜糖味道甘甜,是块好糖。
可贺少瞻细细品尝,却莫名吃出苦味来。
最后一次见姜玉初,姜玉初竟那样对他,疾言厉色,毫不留情。他都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她那退避三舍的态度、决绝的言语刺得一败涂地……
贺少瞻越吃越觉得苦,却舍不得咬下去,仍旧含着糖块,让糖块一点点融化在嘴中,融化在心中。
一旁欧阳柏见他一改往日性情,这段时间总是沉默寡言,本就担心他要憋出毛病来。
现在吃人喜糖都吃得一脸死了娘的表情,便找些其他事情来转移他的注意力:“审完了拐子,这次你要立大功了,晚上一起吃酒去?”
“吃酒?”贺少瞻顿时想起这个时辰,喜酒应该上桌了,等晚间时候姜玉初还要和别人喝合卺酒……
贺少瞻沉默良久才道:“本来我现在该吃酒席的。”
雪蘅大婚,京城五品以上的官员几乎家家都去了,贺府也不例外。如果没有和姜玉初的关系,本来他今天应该代表贺府去的。
欧阳柏:“……”
其他几个锦衣卫也看过来,问:“你也想去喝雪蘅的喜酒?”
贺少瞻惨淡地笑了一下。
欧阳柏踢了一脚最近的一个锦衣卫:“喜糖都不够你们闭嘴的,还要喝喜酒!”
正说着,有人带着一个女郎进来了。
众人见到那女郎,只笑着转头看贺少瞻。更有一旁的锦衣卫把贺少瞻往前推了一把。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贺府的医女云盈盈。
贺少瞻看到她便皱眉:“你怎么来了?”
21. 第 21 章
云盈盈似乎感受到了他的不喜,歉然道:“对不起,瞻哥哥,你好几天都没回府里,我怕你吃不好,才带了点糕点过来,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贺少瞻便知自己语气重了,又想她也是好心,便放缓了语气:“我没这个意思。”转而看向她手中问,“带了什么来?”
云盈盈忙将糕点盒打开,将里头的糕点一盘盘拿出来,转头喊其他锦衣卫一起:“众位哥哥都辛苦了,大家一起来吃吧。”
众锦衣卫听说有吃的,全都围了过来。
原来云盈盈已经来过很多次指挥使衙门了,早与众锦衣卫熟悉了。她本是医女,锦衣卫有时受伤,便在她那儿医治;甚至后来连狱中有诈病的犯人也会请她来看看真假。
何况每次她带来吃食,也不是只给贺少瞻一人的,而是人人有份,拿人手短,众锦衣卫对她印象便很好。
一来二去的,对于她总来指挥使衙门找贺少瞻这事,大家不仅不反感,还有点期待,毕竟那都是武安侯府的厨子做出来的糕点,味道一绝,外头可吃不到。
故而云盈盈一来,众人不仅不拦,还把贺少瞻推了出去。
云盈盈带给贺少瞻的是单独一份,白玉霜方糕、芙蓉酥、玉露糖藕粉桂花糕等皆有,摆盘精致,糕点小巧,与众人的分开。
大家知道云盈盈是特意带给贺少瞻的,分给他们都是顺带客气,便也不计较,偶尔还有伸手拿贺少瞻盘里的。今日因刚才气氛不太好,便无人去拿他盘里的了,反而把空间留给了贺少瞻和云盈盈。
贺少瞻只吃了一块白玉霜方糕,吃得格外慢,一口一口难以下咽似的,吃完一块,便放下了,没再动一下。
云盈盈见状便问:“瞻哥哥怎么了?今天的糕点不合胃口吗?”
贺少瞻勉强打起精神:“挺好吃的,中午吃多了,现在吃不下。”
两人聊了几句——准确地说,都是云盈盈在说——贺少瞻便要送云盈盈出去。
云盈盈期期艾艾,有些不舍得走似的:“老太太一直念叨着你,你可以多回家看看她吗?”
贺少瞻心里有了一丝愧疚,正月里几乎没怎么回贺府,这几天他也一直在锦衣卫待着没回家,只为了逃避这些事情,便道:“你没事多陪陪她,明晚我便回去。”
今晚他是没心情回去,也怕回去被贺老夫人叫去说话,到时候言语不合气坏了贺老夫人,便是他的罪过。
云盈盈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那你一定不能食言哦。”
贺少瞻低头,看到自己袖上的类蟒飞鱼纹,忽然问道:“你是不是在雪府做过事?”
云盈盈僵了一瞬,眨了眨眼睛,道:“怎么了?我是给雪府的雪大人抓过药,不过我给好多人都抓过药的。”
贺少瞻却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
新房内,姜玉初坐在床上,看着喜娘点了龙凤蜡烛,端了合卺酒,备了莲子汤、剪刀等物,微微有些惊讶。
本以为雪蘅出身所限,在礼仪上无法样样俱全,没想到到了新房,一桩一样的礼仪都很齐备,连奴仆都很规矩,屋里屋外有十多人伺候,可未曾听见一声咳嗽,也不曾见有人多一句话,个个进退有度。
新房内的物件也甚是讲究,木头俱是乌木、檀木之类,连地上都铺着红色的缠枝纹羊绒地毯,足见重视。
姜玉初便觉那高苓又在搬弄是非:若她和雪蘅是痴男怨女,那雪蘅能对自己这样重视,把新房布置得这样用心?
正想着,便听到门外有了动静。
姜玉初连忙坐端正了,把执扇举到面前。
果然听到外面奴仆齐声道:“老爷。”
姜玉初听这称呼,抿着嘴笑了一下,比听到别人喊她“夫人”还觉得有趣。
雪蘅家中无长辈在世,便是这府里的老大,自然便是老爷了。而在家时,姜尚书才是“老爷”。想到此老爷和彼老爷,差别有点大,这才令姜玉初发笑。
雪蘅进屋之后,便是一番繁琐的礼仪,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全凭喜娘等人作主。
待到下人们全部退下,屋内只剩下二人,红烛微微的“噼啪”声更加清晰了。
正是耳红心跳时。
姜玉初却问:“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云盈盈的医女?”
原来高苓说那些话时,姜玉初正走近了,听到了一些,心里有了一丝疑惑,想起之前桃桃说的话来,两下一想,雪蘅无缘无故的在桃桃面前提云盈盈作什么呢?后来却见新房布置如此用心,便有些感动了。
可心里终究有疑虑,若是不问清楚,只怕心里有疙瘩,又因为觉得雪蘅不是那种人,便更要问清楚,以免误会了他,以免因此生出嫌隙之心。
雪蘅微微一愣,点头:“不错。”
姜玉初心中便咯噔了一下:“你与她是有什么关系吗?”
“她是我兄长推荐的大夫,后来……”雪蘅顿了顿,缓声道,“我发现此人心术不正,便没再用她,让她离开雪府了。”
姜玉初听了,不亚于遇到了“识货”的人,马上又问:“她怎么心术不正了?”
雪蘅:“我风寒时,她绕过侍从,两次都把汤药亲手送到我书房了。”
姜玉初惊讶地眨了眨眼睛:“这……也算心术不正?”
雪蘅:“难道得等她再做点什么才叫心术不正?心术不正者,开始小谋,而后大谋。如果当时没赶走她,只怕你我无缘。”
姜玉初一听,便觉得雪蘅太聪明了,比那贺少瞻不知道聪明多少倍。
雪蘅一发现不对劲,就立刻采取了行动,把人赶走了,将一切苗头扼杀在摇篮里。而贺少瞻呢,难道他就真的一点都没发现云盈盈的企图吗?连她都开始不爽了,他却还是听之任之,不当回事,以至于后来两人才闹崩。
雪蘅说得没错,绕过侍从送汤药这种小事看起来算不得什么问题,其实一开始就存着不好的心思,既然发现了,就应当扼杀在摇篮中,不然到最后就吃了苦果了。
又见雪蘅意有所指,姜玉初便知他知道侯府那个医女是云盈盈了:“所以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雪蘅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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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
姜玉初便也跟着默默点了点头,说到侯府,她不好再说了,便终止了话题,不再问下去了。
雪蘅也没问她为什么问起侯府的人来,只问她:“还有其他问题吗,夫人?”
姜玉初听他突然喊了一声“夫人”,脸上便发烫,低着头,摇了摇头。
雪蘅沉静了一会儿,将手放到了她手上,大掌覆盖她的手背。
……
将灯熄灭。
……
次日雪府既无高堂可拜,便省了一项礼仪,便是以后也无昏定晨省,相比嫁入侯府来说,这一点,就好了不知多少倍。
三日回门。
姜玉初乘坐雪府的马车回娘家,和雪蘅一起,行至半路,遇到了高府的马车。
雪蘅知道对面是高府的马车后,既没出去,也没说话。
姜玉初便知这是不让的意思,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雪蘅见她望过来,只道:“今日回门,怎能随便让人?”
姜玉初有些惊讶:原来他也有利用自身权势地位的时候。
想当初,他可是给自己让了路呢,想到这里,姜玉初心里有点高兴。
因为对方高家的马车也不肯让,两方侍从相互僵持了一会儿。
雪蘅不动如山,稳坐马车内,只等外头侍从来处理。
姜玉初掀开帷子看了一眼,便见雪蘅那名叫飞雨的侍卫手按腰间,站于马车前。
对面高家奴仆看到这高个子侍卫一脸更张扬的样子,早怂了,正跑回高家马车前。
高家马车里头坐着的人掀开了帷子,原本脸上带着忿忿之色,一见到姜玉初,那脸色就变了。
冤家路窄,高府马车里头坐着的是高苓。
姜玉初见是高苓,便不觉得奇怪了。高苓向来趾高气昂,看到有马车挡道让奴仆来赶,要别人让自己,很正常。
只是这次很奇怪,与高苓的目光一对上,高苓竟立刻把头一缩,缩了回去。
随后,高苓便主动让了路,让侍从把马车靠了边。
姜玉初略一想,便明白了,高苓怕的肯定不是她,而是看到她便知这是雪府的马车,这才缩头让路。
……
两人一起回姜府,姜尚书和姜夫人自是欢喜,一家人都欢喜。
只不过姜夫人与姜玉初母女单独相处时,姜夫人在房中悄与姜玉初道:“……眼下乌青,便是年轻也需得休养生息,方是长久之道。”
一句话把姜玉初说得满脸红霞。
当晚,姜玉初便做贤妻良母状,劝学于雪蘅,说学问与政事不可荒废,请雪蘅去书房用功了。
雪蘅不知所以然,只知从娘家回来姜玉初就变了,那自然是姜夫人说了什么话了,在书房“用功”了一段时间,再回房时,姜玉初已睡过去了。
第二日晚上姜玉初又劝学。
雪蘅的脸色有点冷,不过他没说什么,依旧去了书房。回房后,姜玉初又睡了。
至第三日,姜玉初心想歇息个两晚,也算休养好了吧?
22. 第 22 章
这日晚间,姜玉初没再劝学,不过因劝学两日有些心虚,稍稍打扮了一番。
姜玉初本就生得好,那傍晚时分,迎着夕阳的点点光线款款而来,娇而不媚,杏眼流盼,盈盈秋水,说一句倾国倾城不为过。
雪蘅见了她,只多看了她一眼,眼中并未流露出惊艳之色。
然后便各自入座,端坐于饭桌前,和往常一样,侍从布菜,两个主子谨遵食不言的规矩,慢慢吃了晚饭。
雪蘅有十日左右的婚假,便有足够的空闲陪姜玉初,吃过了晚饭之后,二人一同散步时,雪蘅提起京郊有个庄子,若是空闲,可以去看看。
姜玉初出嫁之前,就专门学过管家,自然知道这个意思是要去熟悉他的产业,以后这些后宅之事都要由她来打理,迟早要去的。
再想到雪蘅是那种办事效率很高的人,才新婚几日便提出去庄子上,姜玉初立刻明白了:说是去看看,肯定就是要把庄子交给她,让她开始管家务了!
姜玉初不得不再次佩服他,别人若是才新婚这几日,定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别说交接庄子,就是“庄子”两个字估计都想不起来,只有雪蘅这种人,才会时刻想着干正事吧。
姜玉初想到此处,觉得自己也应该跟上雪蘅的脚步,不能拖了雪大人的后腿,毕竟现在她已经是雪夫人了,便应了。
雪蘅便又道雪府有的是时间慢慢逛,不如去庄子上多玩几天,权当散心游玩:“左右这两日无事,不如明日便去庄子?庄子大,可以在那边玩个三四天再回来。”
姜玉初心想他不愧是个办实事的,说要去庄子上,马上就要去。
不过想想也是,第一次去雪蘅的庄子上肯定要和雪蘅一起,趁着现在空闲去才好,不然以后说不定没时间去了,到时候不知道拖到什么时候。
而且去个三四天也合适,头一天或是花两天时间见庄头查账,后面再痛痛快快玩个一两天,既不累,又办了事,正正好。
姜玉初自然很乐意说“好”。
两人一路走一路商议此事,既然已经商议定了,很快雪蘅便唤来飞雨,让去安排此事,末了,又让人去通知庄头,免得明日没个准备,乱了套。
姜玉初在一旁听了,道:“现在时间很晚了,不如就不劳烦人去通知了,我们直接过去,既然去了,必然要查账,这样查出来的账才真。”
雪蘅回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有点意外,但道:“你说得没错,虽说是游玩,能将正事一道办了自然更好。”
姜玉初心中闪过一点点疑惑,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呢?
但雪蘅转头便重新吩咐,让不要提前通知,只准备明日出行事项即可,姜玉初那一丝一闪而过的疑惑就过去了,只觉得雪蘅办事一定很让人放心。
两人便一路走一路闲聊了几句,回到了正房。
正房里,姜玉初吩咐春杏等人收拾明天出行的东西。
雪蘅坐在榻上,看着她吩咐人,也没说话。
姜玉初转头见他安静坐在那儿,不由觉得相敬如宾的日子太美好了,雪蘅真是个好丈夫。她一连推了两晚其实有点心虚的,今天才会好好打扮一番,雪蘅必是看出她今天极美,所以在等着呢。
她便朝他笑了笑。
雪蘅只微微勾起嘴角,什么都没说,像是在告诉她: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顾虑我。
姜玉初便又转头继续吩咐春杏从打开的箱子里挑了几件衣裳,连同骑装都带上了。
雪蘅无意中低头,看见桌斗里放了本书,便随手拿了出来,拿在手上翻了两页,就要看起来。
姜玉初吩咐丫鬟做事时,转头看了一眼雪蘅,这一转头看他拿了自己才看的闲书,心里一跳。
这两日雪蘅去了书房,第一日她早早睡了,第二日想着以后雪蘅肯定常常不在,这儿又算自己的新家了,应当当成自己家一样过着才是,便让春杏把自己的闲书从箱子底翻了出来,开始看起来。
昨晚看完之后,又随手放在桌斗里。
本以为雪蘅没有这个闲心去翻卓斗,哪知道他刚好一坐就坐到了榻上,还不偏不倚地坐在那儿了,顺手就拿出了昨晚她看过的那一本闲书。
这一本是她很是喜爱的一本,是一个叫“山下人”的写的,虽然署名土了点,但好看呀。
讲的千金小姐和落魄书生的故事,除了开头小姐和书生互表心意之前,写得正正经经,后面可就不一样了,那小姐和书生私定终身了。
私定终身之后,便有不少情诗情曲,姜玉初很是喜欢。
可若是让读书人见了,那肯定要指着鼻子骂淫词艳曲,不能登大雅之堂的。
而雪蘅正是那读书人中的读书人,且是读书人中的第一流。若是见了那些淫词艳曲,污了他的眼睛是小,被他知道自己偏爱这种东西那可就不妙了。
再者,他马上就要让她管庄子了,她却在这里偷偷看闲书!这哪里配做雪夫人!
姜玉初生怕雪蘅发现了她这上不得台面的小喜好,连忙从旁重新拿了本正经的书,递给他道:“看这本吧,你手上那本太旧了。”
姜玉初拿得急,只随手抓了本《周易》,便又补充强调它的好处:“这有趣得很呢。”
一边说,一边将手递过去,希望雪蘅能把手里正看的那本闲书还给她。
至于那书页为什么旧?当然是因为她喜欢,天天翻,时时翻,才翻成这样!
她有点紧张,希望雪蘅洁癖一点,嫌弃那书页旧,就此放手。
雪蘅合起书,看了一眼那快要翻破的封面,手指在其上摩挲了一下,把不小心翻折的边角抹平了,才递给她,只道:“确实有点旧。”
便从善如流地拿了姜玉初新递过来的那一本。
姜玉初大大松了一口气,同时有点为自己的理由得意:竟然一把就押中了!看他那抹平折页的样子,难道真有洁癖?以后她可抓住他的小毛病了!
雪蘅将那本正经书拿到手,便翻开了,自顾自地看起来。
姜玉初时不时瞅他一眼,见他看书看得很入神的样子,便放心了,转头继续吩咐丫鬟收拾。
等收拾完了,雪蘅还坐在榻上看书。
她让丫鬟们都退出去了,雪蘅还在看书。
姜玉初便想,读书人就是不一样,一读书就入了神,正事也不想了,丫鬟都走了,也感觉不到了。她便坐在镜子旁边捣鼓了一下,将自己的簪子扶了扶,对着镜子又看了看,余光见他还在认真看书。
只好弄出点声响来,毕竟这种事情,她怎么好开口,还是要雪蘅主动点才行。
哪晓得雪蘅真是看入了迷了,一本《周易》竟然也能看得津津有味!姜玉初只好转头对雪蘅道:“我都收拾好了,明日一早就可以去了。”
雪蘅这才抬头,与她又确定了一次出行时间可否,便放开了书,问她书放哪儿。
姜玉初笑道:“这也是老爷的房间,当然是老爷想放哪儿就放哪儿。”
她喊他“老爷”,便有一点意趣在里头,一连喊了两个“老爷”,那意趣便更明显了。
偏雪蘅没有那个觉悟,像是刚刚认识那会儿的无趣又古板的木头桩子,随手把书也放桌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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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了,然后便站起身来道:“既如此,夫人早些歇息,我先去书房用功了。”
姜玉初傻眼了。
她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她的话,他都听进去了,叫他去书房他便去了,叫他别看闲书他就看《周易》,可是今晚她没推他去书房啊!
姜玉初怕他以后真的天天晚上去书房,不回房间了,那可真是大休养了!只好期期艾艾挽留道:“用功也不急于一时,以后有的是时间。”
雪蘅却很不上道,一心要去读书用功:“夫人前两日说得好,一日懒便容易日日懒,只怕去了庄子上,我更懒惰了,今晚还是再用功一晚,等到了庄子上再好好游玩。”
姜玉初:“……”
她提前做了心里准备,可去庄子上是晚饭后临时提出来的,她确实没考虑到这一层,所以雪蘅这话没毛病,今晚是该早点休息。
说的话没毛病,可是,她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劲呢?
等雪蘅去了书房,春杏进来伺候梳洗,姜玉初还呆坐在梳妆台面前,心里有点茫然,还有点担忧。
姜玉初转头便问春杏:“我赶他去书房,他不会是不高兴了吧?”
春杏不知姜夫人的提点,只看到新婚才第三日姜玉初就把雪蘅赶去书房了,但又不好说自家小姐的不好,而且新婚里也不好做那等直言谏臣讨人嫌,只好劝慰道:“老爷官坐到这个份上,还如此用功是好事,而且明日出行,虽然京郊不算远,但坐马车也累,老爷也是心疼你。”
其实雪大人哪还用得着用功啊!
姜玉初半信半疑,自己先躺下歇息了。
结果便梦见那雪蘅忒无趣了:
她在那庄子里看账看了足足四天,看得头昏脑胀,雪蘅放了一摞书坐在她旁边,看得津津有味,看了足足四天!
可怕的不是做噩梦,而是噩梦发生在现实中了。
次日上午,二人一同乘坐马车前往位于京郊的那处庄子。
路上,雪蘅问她是否想赶围棋,姜玉初摇头。都出来游玩了,外面的天地那么大,谁还下围棋啊!
姜玉初只拣了几样看起来不错的糕点,吃了一点。
姜玉初正吃到一块味道不错的糕点,见雪蘅哪样都没动,便道:“这个味道酥软粉糯,你也尝一块试试?”
雪蘅:“把你喜欢吃的糕点告诉飞雨,叫厨娘再做一点送到庄子上来。”
又道:“我不爱吃这些,我只喜欢看书。”
马车内的黄花木雕花小桌上有各色茶点,还有围棋等供娱乐。偏偏雪蘅哪样都不动,而是不知从哪里变出本书来,坐在晃动的马车里,翻开了。
翻开了!
姜玉初:“……”
她一时都忘了说不用麻烦厨娘做好送过来了,只觉得嘴巴里的糕点香味一点都不香了。
想到自己的“噩梦”——其实按普通人说来,这算不得什么噩梦,夫君爱读书,是大好事!——可那是雪蘅啊,还读什么书啊!
长了一张清冷又漂亮的脸,怎么能这样没情趣啊!
游玩来的,读什么书啊!
姜玉初都替他可惜,这种容颜极盛之人,合该多干点花天酒地的事情才对,才能不负好春光,才能不负这身皮囊,才能对得起美丽的新婚妻子……
姜玉初把那一块糕点全部吞咽下去,又喝了两口茶,这才轻咳一声,吸引他的注意力:“你怎么出来庄子上玩还带书啊?”
雪蘅抬头看了她一眼:“怕一日懒容易日日懒。”
“……”
她觉得他在点她!
23. 第 23 章
姜玉初觉得自己就不该听她娘的话,眼下乌青怎么了?也就新婚这几日的功夫,夫妻恩爱一下怎么了——虽然他们算不上多恩爱的夫妻,只能叫相敬如宾——新婚燕尔应该都是这样的吧?
姜玉初觉得自己做错了,便有心弥补:“这次出城来玩,就尽兴地玩一趟,可好?”
“尽兴?”
姜玉初点头:“对啊,你看外面这好春光,莫要辜负了才好!”
雪蘅从马车内看向外面。
姜玉初也跟着看过去。
现在春天已到尾声,树叶长到极盛,郁郁葱葱。
两侧都是田野,一眼望过去,一片生机盎然的绿色里,夹杂着粉黄橙的野花野草,好一派欣欣向荣。
姜玉初由衷感叹道:“你看外面风景多美啊!”
雪蘅:“不错。”
因两人同看一个窗口,窗口更靠近雪蘅,姜玉初便俯身到了雪蘅跟前。
既俯身过去了,她便顺手按在他书上,以手挡住他的书页:“而且车上看书容易伤眼睛,是不是?”
雪蘅回过头来,低头看了一眼她覆盖在书上的手,道:“夫人说得极是。”
姜玉初达成目的,便放松了,刚要收回自己的手,却被雪蘅握住了。
雪蘅先只是用手掌覆盖在她手背上,而后便顺势握住,轻轻摩挲了一下。
姜玉初脸色马上就红了起来。
明明只是轻轻摩挲了一下,姜玉初比被他摸还要紧张,因为好像……好像在调情啊!
可是他们远没到调情那个程度。
姜玉初满脸通红地把手掌握成拳,这是一时不知所措,就不自觉地想要收紧自己的手指所致。这样一来,像是她不愿意被他握手似的,所以才要换个姿势形态。
雪蘅只是摩挲了一下,便握着她的手挪开,放开了手。
姜玉初连忙把手收回身侧。
雪蘅转头便把书从窗口递了出去,吩咐外面的侍从道:“书都不要了,你全部带回去吧,你也不用过来了。”
姜玉初这才知道他专门让人背了书笈来,好方便随时看书!
还好她劝得早,不然真背到了庄子上,只怕他就丢不开手了!
……
虽说无需提前通知,但那只是为了防止庄头等人提前做账。雪蘅一大群人浩浩荡荡来时,还是提前了个把时辰通知了一声,好让庄子上人收拾出卧房来。
快到庄子门口时,姜玉莫名觉得这地方有点熟悉,好像什么时候来过这边一样。但想或许京郊庄子差不离,都是差不多的景色——春天种的果树是桃梨杏,田野里风一吹便像绿浪一样的植物多是麦子,便觉得这莫名的熟悉感来自春天常见景物。
到门口时,早有庄子上的管事等人迎在门口了,把人迎了进去,屋子已收拾好了,只等摆上带来的日常用品即可。
头一样,便是查账。
庄子很大,有田地,有果林,即便巡视个三四日,也不一定能巡视完,所以巡视是随机挑选一两处,也不定是哪里,所以不急于一时。
因是头一回查账,姜玉初势必要给出点真本事来,不能让雪蘅小瞧了,免得觉得她这个雪夫人不称职,她便打起十二分精神要做好这件事。
姜玉初在那儿看账本,时不时问两句。
雪蘅就坐在一旁喝茶,很是悠闲的样子。
可那庄头,满身不自在,每回姜玉初问话,他都要先瞄一眼雪蘅,才回话。
姜玉初莫名其妙,还有点想要立威,便道:“我问你问题,你为什么一直看你家老爷?难道我不是你家夫人?”
庄头一下就紧张了,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本只是个庄稼人,可能一时没转过来。”雪蘅转头对他道,“以后夫人管这处庄子,有什么事直接跟夫人说就可以,不用跟我说了。”
庄头连连点头:“是是是。”
说这话时,庄头依然对着雪蘅说,那身体也侧向雪蘅。
姜玉初觉得自己一定是被小看了,要是雪蘅不在肯定就好了,便转头对雪蘅道:“你先出去。”
雪蘅似乎是愣了一下,有些惊讶的样子。
姜玉初:“老爷先出去四处逛逛,可好?”
雪蘅:“……好。”
雪蘅便起身,真的出去了。
那庄头比雪蘅还要震惊,直接“啊?”了一声,随即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赶紧闭嘴了。
但内心的震惊不言而喻!
雪大人竟然是个妻管严!说让出去就出去了,比他还听他婆娘的话!
那庄头原本看姜玉初一个漂亮小娘子,又是新婚,自家大人肯定不会把这庄子说交出去就交出去,也许只是为了哄哄新婚小娘子,才特意陪着一起过来,因此不管回任何事,都只看雪蘅反应,并不太在意姜玉初的反应。
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雪大人说的不是假话,这么大一个庄子,都不先试试手,是真的说交出去就交出去了,就那么放心大胆地交给新夫人来处理了,这也太信任新夫人了吧?!
姜玉初听到庄头那一声“啊?”了,更加不满,果然,他就是看不起自己!她有心想要找出点毛病来,不过账本查来查去,只有几个小问题,没什么大问题,姜玉初只好板着脸指出来,便作罢了。
因有心好好做,那庄头后来便诚心配合,姜玉初查账很快,不过一天便查完了。
出来时,便见院子里拉来了一车新鲜蔬菜和水果,既有春笋、香椿,又有草莓、青梅等。
雪蘅正拿着一把匕首,一刀插在春笋上,看了看成色,才道:“这些还行,拿去厨房吧。”
姜玉初看得有点奇怪,不知道他在干嘛。
雪蘅回身看到姜玉初,便道:“我看看春笋老不老,老了不好吃。”
姜玉初哪里懂这个,春笋都是厨房做好了,直接端上来,就算看见新鲜还没下锅的春笋,也不知道老没老啊。“你还懂这个啊?”
雪蘅淡淡道:“小时候挖过。”
“挖”就很有灵性,果然是真穷过的人,还自己挖过,还知道看老不老。
姜玉初好奇起来:“你会炒菜吗?”
都要自己挖笋了,那家里肯定没厨子烧饭了。
雪蘅:“会一点。”
姜玉初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实在无法想象雪蘅在灶台上下忙活的样子。
她想象了一下,就忍不住笑了。
怎么感觉雪蘅有点贤夫的潜质,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雪蘅看她笑,也跟着笑了一下,似乎对这些不以为意。他道:“不过味道差强人意,你不会喜欢我做的菜。”
君子远庖厨,怎么听雪蘅的意思,要是自己要求,他还会给自己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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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吗?
姜玉初更觉得惊讶了:“难道你还想过给我做菜吗?”
雪蘅转过身,又把匕首插进青梅中,清冷的声音听起来略显冷淡:“没有。”
确实,堂堂的礼部尚书大人还进厨房做饭太丢人了,姜玉初连忙收敛了一下,走过去看了看青梅,问道:“青梅也有老不老的区别?”
雪蘅:“不知道,匕首没地方放。”
姜玉初:“……”
那也不必直接插青梅身上吧!
身后自有侍从上前,赶紧把匕首拔出来,收了起来,同时将蔬菜和水果都搬了下去,蔬菜拿去厨房,水果则去洗一些来食用。
不过姜玉初显然因为刚才雪蘅的举动而对他更好奇了,问道:“你箭术如何?”
人的出身就限制了人的见识。
比如她,出生高门大户,就不知春笋是挖出来的,也不知春笋还有老与嫩的区别,因为端到她面前的春笋洗得干干净净,全是嫩的。
而雪蘅出生乡野,既然要把时间花费在挖春笋上,自然就没那么多功夫像公子哥一样自幼学习骑射等。
所以她才有此问。
雪蘅:“一般般。”
姜玉初:“那会骑马吗?”
雪蘅转头看了她一眼:“君子六艺,自然都懂一些。”
姜玉初满脸好奇,看起来还想继续问的样子。
雪蘅便道:“在县学时我就学了骑射,后来有了师父师娘,补过很多功课,样样都懂一些,只是没……”
他略顿了一顿,清冷的声音略显低沉,好似有点不太自信:“没有公府侯府的公子小姐懂得多,夫人若是觉得我哪里有不足,还望多指点一二。”
姜玉初这才发觉自己问太多太密集,像是看不起他所以一直打探似的,连忙道:“老爷在我眼里是极好的。”她怕他觉得自己有门户之见,看不起他的出身,便说起其他事情来,刚刚说了骑射,她便道:“不如明天我们骑马如何?”
雪蘅看了看她,沉吟了一会儿,才道:“好,不过夫人如果明天不想骑马了,也可以不骑,只先让人准备着。”
姜玉初觉得他说得还是有道理的,今天的安排,明天说不定就变卦了,便顺口道“自然是好的。”
雪蘅笑了笑,没说话。
因他不太爱笑,姜玉初一见他笑,便觉得心情跟着明朗起来,也跟着抿嘴笑起来。
雪蘅既无书可看,也不需查账,成了个大闲人,便时时陪着姜玉初。他话虽不多,但习惯之后,姜玉初反而觉得这样相处很舒服。
晚间掌灯时分,姜玉初更觉此人越看越好看。
这时候他身上的书都被收回雪府了,自然便没什么好书可以入迷的了。
姜玉初觉得自己极其英明。
她往他身边多靠了靠,他便想起自己的新婚妻子来,将她搂到怀里了。
哪晓得,这一夜未曾合眼,直到天将明时,雪蘅才放开她。
云收雨歇。
姜玉初精疲力尽地闭上了眼睛,才知原来雪蘅早已克制过了——新婚那几日,每每到子时,他便唤丫鬟婆子抬水入内。
她还以为……
她以为的总是有那么点偏差。
昏昏沉沉睡过去之前,想到明日——不对,是今日要骑马的事情来,看样子她是骑不成了。
……
24. 第 24 章
早上姜玉初醒时,照常先问时辰。
春杏:“巳正二刻了。”
姜玉初立马惊醒了,往旁一看,雪蘅早不在了。“这么晚了怎么不喊我?”
春杏:“老爷说让夫人多睡一会儿,叫我们都别打扰。”
姜玉初:“……”
睡到这个时辰才起来,这下侍从们都知道怎么回事了吧?——老爷行,夫人不行!
姜玉初一爬起来,全身就跟散装的似的,要散架,忍着身上酸痛,又问:“骑马的马牵来了马?”
春杏惊讶道,“小姐还能骑马?”说完便赶紧捂嘴,改口道,“还没有,夫人想骑马的话,我这就告诉他们一声去。”
这不能怪她,因为姜玉初一起来连雪蘅都没问,先问马,可见对骑马这件事多执着了,可是她都这样了……
姜玉初的脑袋从被窝里冒出来便是满脸通红,像是从被窝里热出来似的,连忙把春杏唤回来:“不用了,想骑的时候再牵出来是一样,他呢?”
春杏见问,便知她问的是什么意思,把雪蘅几时吃饭、几时散步等一一报了一遍。
姜玉初没说什么,只让人进来梳洗。洗漱完毕,胡乱吃了一点,便去找雪蘅了。
雪蘅正站在水边,远远眺望水中游弋的野鸭子,看起来一派难得的悠闲时刻。他身长玉立,站如修竹,站在水边举目望去,像是给春日增添了一分美景似的美男子。
他见姜玉初出来了,主动过来扶她,做足了好夫君的样子。
姜玉初余光瞥了瞥两边的侍从,叫他们都退下去了,这才肯让他好好扶着了。
夜间被折腾,早上起来又闹了个笑话,虽然雪蘅不知道,但起因是他。姜玉初现在身上还酸痛着,再看他云淡风轻站在水边欣赏野鸭子,一派俊秀模样,她心里就有点意见了。
前两日对她爱理不理的,宁愿看书都不看她这又美丽又知书达理的新婚美人!
现在知道疼人了,知道扶她了?
哼!
当然,姜玉初只是心里哼哼他,也只因一时心念而哼哼他。
美丽的东西,总是容易获得原谅的,连女子看男子也是如此。
如斯开阔美景,边上站着个翩翩郎君,再近距离抬头看一眼他的脸,姜玉初便释然了。
有夫如此,她要是还不知足,那全京城的贵女都应唾弃她了。而且夫妻如此恩爱,他也愿意做出好夫君的模样,她还有什么好求的呢!
姜玉初与他并肩而立,一同眺望过去。
只见一群野鸭子或钻入水底,或悠哉游哉地在水面上划行,不禁感叹道:“老爷好兴致,这春天有野鸭子点缀,才更有意趣呢!”
雪蘅垂首看她,顿了一顿,也道:“正是,既有野鸭点缀,怎能不作首诗来应景?”
姜玉初有点惊讶,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有雅兴,看见个野鸭子都想吟诗一首,倒比那爱好附庸风雅的公子们还要有情趣。不过一想,人家可是探花郎出来的,吟诗作赋不在话下,只怕是有意要让她高看的。
而她正好想见识一下探花郎的吟野鸭子诗有何高妙之处,当即化身捧场王,道:“你笔墨诗词定然好,我这就让人备笔墨来,多作几首,回头捡好的挂起来,也不枉来这一趟!”
说着说着,她还真提起了兴致,便要转头去喊侍从拿笔墨纸砚。也正好借着这个功夫让雪蘅先构思一下,等会儿笔墨纸砚来了,一气呵成,更能展现他的才思!
姜玉初觉得自己也是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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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
雪蘅却道:“夫人等在这里就好,我去吩咐他们准备。”
姜玉初只觉得一晚上过去,他体贴极了,便由他去了,道:“也好,那我先想着,等会儿也应景来一首,只是肯定比不得你了。”
这是自谦。
雪蘅立刻回说她写的诗词定然也好。
互夸了两句,雪蘅便匆匆转身去吩咐了。
刚没走两步,便有两人拿着绳套过来了,看见雪蘅便道:“老爷,绳套拿来了。”
雪蘅却未答应,只与那两人道:“你们快去准备笔墨纸砚来。”
一个是雪府跟过来的侍从,听他说得急,二话不说,便领命道:“是,老爷。”
另一个却是庄子里的农户,知道侍从特意挑了他这捕野鸭子的好手来,必是主子们想吃,此时见了大老爷更要展示一番自己了,便有意讨好,问道:“那绳套呢?先放这儿?”
雪蘅言简意赅,只低声道:“绳套收回去。”
那农户便以为雪蘅不懂行,又怕自己没有展示的机会,忙道:“没有绳套怎么捕捞野鸭子?虽然放夹子也能抓,等野鸭子踩中也可以,但不如绳套套得快,我保准十套中个五六成!”
雪蘅:“……”
他回头看了一眼姜玉初。
姜玉初站在水边,正瞪着一双水灵灵的杏眼,满脸震惊地看着这边。
那农户的嗓门不小,姜玉初刚开始听到说什么绳套,以为绳套是做农活用的,便没在意,后来却听得清清楚楚,是捕野鸭子用的。
她以为雪蘅站水边欣赏春天水上美景,看得入神。
其实他根本就是想把那野鸭子一锅端了!
两人一时四目相对,都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