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行云深醉逍遥》 1、归来 天盛二十九年,八月初一。 夜如墨,月如新。 安华城孤山上,树影似魅如鬼,动物低呜如泣,风冷阴祟刮人皮囊,让人胆寒。 这座孤山其实有个好听的名字,归起山,也曾是一座风中带笑,宾客如云的名山。 那时山上有一条光洁如洗的石板路,路旁花木竞开,翠影层叠,错落有致深绿浅绿的尽头是一处院落。 朱红匾额上书龙飞凤舞的两字,风家。 粉墙琉璃瓦,仅看外面,就让人觉得是精致所在,那宅院常是日暮客集,烟深语喧,山峦尽欢。 只是后来,风家勾结魔教被灭了门,若非令风门新门主吴复不忘旧情,力排众议,保下了半壁残垣,风宅早被泄恨之人损毁殆尽。 山也被连累的荒凉孤寂,三四年前又出了山中冤魂索命,厉鬼杀人的传言,这山真正绝了人迹,成了林深无鸟语的荒山。 今夜却是不同,有两个暗黄色光点,在浓密的夜色里,忽左忽右,时前时后,如两只喝醉的萤火虫,四处乱窜。 正是巡夜的令风门弟子。 这座孤山原本是没人管的,可今日竟是安排了巡查,想是怕日益光挂陆离的孤山传言,给明日令风门的论武会徒增麻烦。 夜深雾重,其中一个胖墩如球的弟子又太过胆小,草木皆兵,风吹草动间便是一场兵荒马乱,两人成功迷了路,只能在这越来越深邃的夜里,艰难摸索。 两人骤然停住了脚步,对望一眼,目光同时落在了杂草丛葬间的石径上。 那路被野草嚼得所剩无几,废得日月皆断,残破可怜。 一名举止干练的弟子提着灯笼慢慢挪了几步,便被不远处飘来的声音,吓得脸色发青,嘴唇煞白,僵在当场。 灯笼暗黄色的光尽职尽责的亮着,透过阴冷诡谲的雾色,隐隐照出宅院的轮廓。 幽蓝火焰陡然亮起,忽明忽暗,蓝绿光斑附上贴满符咒的木牌。 那木牌不知是谁立的,只知是为了挡住风家的阴魂作乱。 木牌缓缓悬浮于空,瞬间,裂成两块。 一个黑影忽起,转眼即散,又有两个,三个,四个黑影林林而立。 那些黑影形状怪异,鬼气逼人,似有翅欲展未展,又似有几个大如铁锤的头扭曲晃动,亦步亦趋,颠颠颤颤,魍魉声色让人魂颤,嘶哑呜呼。 “归兮,归兮,吾——归矣。” 诡啼哀鸣刺耳,邪风低语齐叹,荒天道,魂归兮。 “鬼,有鬼啊——” 一前一后的两个身影夺命而去,眨眼的工夫,只剩余音尚在。 蓝绿色火光迭起的火把正燃的起劲,观众却已逃之夭夭。 慕尘月将道具收拾妥帖,不过几块黑布,树枝和酒坛,还有一个裹得严实的布袋,她琢磨了好几天,如何布局,未曾想,序曲方始,便已落幕。 “现在令风门的弟子,大不如前了,若我当年,怎么也要...” 话突兀的断在了院前一棵满是蜘蛛网的枯树根上,曾经庭前花木满,院外小径芳,如今只有鸦声如戚,思念无依。 周围再次恢复静谧,只有刺激鼻膜的腐朽溃烂,穿梭在灰黑色斑驳的墙壁上,浮动在枯死的莓苔间。 脑中穿过那夜刺耳的惨叫,蓝绿色的光里映着墙缝中深深浅浅从不曾消散的斑斑血迹,压下胃里灼烧的酸水,慕尘月微踏墙面,轻盈越墙而入。 脚尖刚落地,她便给了自己一个耳光,麻麻酥酥的半边脸,带着涌入口腔的几分腥气,让她的低喃声带着支离破碎的断点。 “爹爹说的话总忘,该罚,回自己家,不能翻墙的。” 从牙牙学语起,她便顽劣好动,后来背着家人偷溜下山玩耍,也成了家常便饭,直到一次翻墙时摔断了腿,这才彻底暴露以往种种“恶行”。 记忆里最清晰的画面是那个少年老成的兄长,吓得通红的眼眶。 再次回到大门前,她粼粼的目光落在锈迹斑斑的锁上,泛起冷冷的铁光,立掌而下,锁应声而落,同时落下的,还有一张男子的假面。 跳跃的光斑,照在她清俊明丽的脸庞上,长眉如虹,琼鼻玉颜,浅褐色的眸子如秋水澄明,竟是一张让人见之忘俗的脸。 认真的整理了一番仪容,只是这身麻布男装实在没有什么可打理的地方。 一切料理妥帖,她拎起地上的酒坛和布袋,推门而入,只是迈进门的瞬间,却是不自觉的闭上了双眼。 “我回来啦!” 女子雀跃的呼唤让本就孤寂的夜色又静上了几分。 虽是闭着眼,可慕尘月眼幕里还是立刻有了画面。 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可辨。 院中海棠树开的极好,花梢钿合,似红如白,茂盛非凡。 树旁有个棚子,上面青藤翠绿,紫花点缀,下面放着石凳和石桌。 桌上是几碟色香味俱全的饭菜。 养父与几个叔伯正聊的欢,听到她的声音,立刻朝她招手。 男人深邃的眼眸,笑成了两轮黑色的月,而后便是其的夸赞,她从不优秀,甚至在别人眼中,堪称顽劣笨拙。 可男人对她的偏爱却从未停止。 二楼廊上的养母,探头责备了两句,却是老生常谈,都是这么晚回家,又去哪里胡闹之类的话。 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的兄长不留痕迹的为她解围;“娘,是我在门中处理事情耽搁了,小妹是为了陪我。” 她急忙点头,心中却是有些抱歉,刚及冠便已是令风门翘楚的兄长,平生所说的假话是不是都是为她开脱。 庭院间,花开正好,笑颜尚浓。 今日慕尘月等了许久,却是没有等来任何声音。 她微微睁开眼,微茫的夜色里,歪斜的梁,深陷的脊,荒草经年的瓦,满目尽疮痍,扭头,身后温柔的笑颜化成了入骨的森森夜风。 氧气变得潮湿而黏腥。 她眼前发暗,赤红的瞳仁里忽看见院间站满了人,他们周身浴血,却依旧带着温和的笑,站在最前面的是一直将她护在身后的兄长。 大地忽崩,熟悉的笑颜坠入无边黑暗,如枯叶一般萧索坠落,耳畔间拥进穿破空气无休止的惨叫声。 而她却无法动弹分毫。 她早已忘却了如何流泪,只能放生大笑,脸上因太用力而变得扭曲不堪,尖锐的鸣叫声从她抖动的嘴唇溢出,无法压抑。 仿佛是一个离世而去的魂魄,无援的挣扎与哀嚎。 慕尘月无力的仰头倒下,杂草割伤了她的皮肤,条条血迹,就如被风声割裂的厮杀声,成了侵入骨髓的裂痕,烙在灵魂上的伤,锥心刺骨,每一道却都清晰可见。 翻过身子,她双手紧紧拥着土地,腐烂泥土的气息带着寒气窜进她的鼻腔,冲进了她的头颅。 生死皆有命,然而复仇不在天,在她。 癔症般的幻影消失后,疯狂也被葬回了心里,浅褐色的眸子静谧无波,如冬日的霜,寒冷砭骨。 “那些在风家身上的污名,我一定会尽数洗去。” 慕尘月摇了摇头,早已流干泪水的眼睛里只剩下决绝与疯狂:“不,不够的!” 她要诛心,要让那些藏在暗处的邪佞惶惶不可终日,每一刻都在为如何维护偷来的安逸和荣光殚精竭力,要让那些害了风家的人,众叛亲离,生不如死。 慕尘月将布袋里面的东西尽数抖出。 是一堆零散的黑灰色骸骨,头骨上有着诡异的印痕,似乎是咀嚼啃咬的痕迹,空空的眼眶里泛着恐惧与绝望,令人不寒而栗。 “陵水门门主晋戎,宗盛十三年编纂风家屠杀其他门派弟子,期间在宗门内大肆宣扬,引宗门诸人仇恨憎恶,后又带山匪三十九人在风宅大肆屠杀。” 她的声音如霜如冰。 “宗盛二十三年,立认罪书,服毒谢罪,疼五日,遂亡。” 十六年前晋戎带上黑面,化身地狱恶鬼,在风宅大肆屠杀,今日以他祭奠风宅,成为风家冤魂的垫脚石,也算世道轮回。 慕尘月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左肩,那里有十六年前便立下的誓言。 此生定要为风家沉冤昭雪,纵使身死魂消也绝不后悔。 她将带来的白色粉末尽数洒在地上,这才拎起酒坛,沿着残破的墙壁,微踏而上。 冷风逆灌,碎石刮面,千帆归来,尘土临日。 站在二楼回廊上,慕尘月回望庭院,只觉黑如深潭,潭中竟是丛葬,薄命碑,断肠穴,再无人过荒凉野。 就如同许多人和事,被丢弃在时光的黑暗中,绝了名,断了户,身入尘土,魂魄无归。 “抬头空荡荡,脚下起风雷,正适合饮这风雷酒。” 慕尘月扯开酒封,凭空碰杯,仰头将一坛酒喝尽, “以此大火,庆,风家归来,今日女儿焚了这妄为他人立名扬威的断壁残垣,来日重建风家。” 她边说边将酒坛砸入院中各处,又将火把丢入院中。 是的,她要燃一把不灭的火,点亮这黑暗,燃尽这黑暗。 若天理不公,那她就斩碎这天理,重塑这天理。 染满灯油和特殊药粉的杂草,瞬间火苗窜起,带着一些蓝光,风助火势,带着不可一世的燎原姿态,迅速蔓延开来。 慕尘月飞身而下,跨过灼热诡异的蓝绿色火焰,盈盈落在了院外,顺手将折成两截的法牌丢进院内。 她慢条斯理的将假面重新敷好,期间手上酒香沁鼻,久久不散,而身后的火却越烧越大,似乎要将黑色的夜空烧出道红蓝色的缺口般,恣意汹涌。 冤屈不除,至死不休。 慕尘月扭头最后看了一眼身后诡异的大火,大笑离去。 一切不过刚刚开始。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鬼火 旦明,鱼白稍显,云飞山山脚的岔路口,已有稀稀落落的贩夫往来其间。 这个岔路口一向热闹,是华县的坐标之一。 东边小道曲折蜿蜒,落叶厚重,杂草丛生,三里地后便是归起山山脚。 南边主道宽敞笔直,是通往安华城最快的官道。 北边小径通幽,隐约可见两排老旧的青瓦屋,几棵桂花树开的正茂,簇簇花朵点缀于枝头。 可慕尘月的目光却落在西边。 青石板居中而上,路边树影婆娑而下,石板光亮如新,清亮的灰白色,镶着时光的崎岖斑驳,慢慢地,深深的,向远延展。 阳光渐明,行人愈多,路旁的早点铺子冒着奶白色的热气,令人垂涎的油香裹挟着路人的味蕾。 熟悉的香味窜进她的五脏六腑,吹散心头狂舞叫嚣的前世浮尘,唯余油香绕颈,咕咕肚鸣。 这岔路似比平日更加热闹,不仅多了许多宗门弟子,空气中也有些不寻常的气息。 相熟的人交头接耳,掩嘴议论,骚动频频,陌生人眼神碰撞,彼此打量,焦躁难耐。 谁也就没有人特别注意一个衣着邋遢,其貌不扬的失神男子。 这身男子装扮,是慕尘月这十几年来的惯用装束。 而慕明轩,是她为这身皮囊起的名字,只是她心里明白,这皮囊已经用不了太久了。 她向挂着“袁记面食”的早点铺子走去,各种词汇清晰的飘进了她的耳朵,牵起了唇角不易察觉的笑。 老板袁四手脚利落,很快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便端到慕尘月面前。 碗中馄饨油亮可人,配着清爽的菜丝,红红的萝卜丝,而那馄饨皮薄馅足,大小也如计算过般,刚好一口一个。 咀嚼时,只觉得肉香、菜香混着汤汁的浓香,将整个味蕾都驯服了。 慕尘月吃的颇为满足,笑容灿烂,赞美之词溢于言表。 “果然世间唯有美食不可辜负。” 袁四很是感动,显然铺子里除了慕尘月,其他人多是食髓不知味,注意力皆在论武会上。 在宗门中,比武会也有不同的等级。 最高级别的是宗门大会,汇聚天下宗门精英,如群英会般。 其次是七宗举办的演武会,高手对决,名师点拨,奖品丰厚,让人神往,却是只有七宗弟子才有资格,其他门派便是门主也只能望洋兴叹。 最末的是宗门世家的评武会,世家子弟交流心得,研讨武道,讲的是扩宽人脉,强化地位。 所以无论哪种聚会,小门派的弟子们要么是一旁吆喝助威,要么连入门帖都是奢求。 而令风门的十日论武会,却是为这些小门派举办的,这也让令风门笼络了不少人心,俨然成了出了七宗外的安州第一门派。 而门主吴复更是成了许多人心头明月,立志模板。 铺子里坐着不少吴复的追随者,对吴复的大力凛然的英雄事迹夸夸而谈,说起其对风家重情重义是,照例也要对风家鄙薄几句。 唾沫横飞,眉飞色舞,俨然自己是那个亲力亲为者。 便是在这样一派祥和的追捧夸耀间,一个神经兮兮的老人忽然起立,自顾自的大笑起来,声音嘶哑刺耳,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老人头发蓬乱似草,须发灰白,面容枯瘦,他眼睛圆瞪,手指朝铺子外胡乱的指了指。 “你们没有看见吗?这里,哪里,都站着好多人,你们在说风家时,他们都在朝你们笑呢。” 他忽是凑近慕尘月,隐隐传来酸臭,语气神秘:“知道吗?风家人其实都没有死。” 随后,老人扯着头发大笑起来,尖锐刺耳,深陷的眼角刻进了太阳穴,笑声如诅咒般,让人头皮发麻。 慕尘月被那笑声震的头晕目眩,耳边一阵嗡鸣。 众人刚要躲避,笑声却戛然而止。 再抬眼,老人已变成了深沉的书生模样,背着手,信步而去。 “悠悠十六载,匆匆又轮回,他们会在蓝色火焰里重生,那些冤枉他们的人,害了他们的人,都要死,都要死!哈哈哈哈!” 笑声远去,菜香依旧,只是多了几张呆愣惊恐的脸。 慕尘月笑容浅淡,眼神轻飘冷漠,透着不真实的温度。 正对她来说也算份意外之喜,只是着实有些无从评价。 早点铺子就如热油倒水,融洽的议论炸了锅。 老人的话似乎给那些宗门弟子本该藏在礼数和体统后的窃窃私语找到了宣泄口。 一阵勾头凑耳的窃窃私语后,一部志怪小说:巡夜弟子惨遭夺舍,风家厉鬼孤山作乱。 应运而生。 故事曲折离奇,伴着昨夜森森的风声,搅得早点铺里的空气透着某种阴冷和诡谲,吊足了听众的胃口。 慕尘月付了钱,却有些舍不得离开。 此刻,她只恨没有随身带着纸和笔,否则将这故事记下,稍作整理,卖去戏班,换几天饭钱定是绰绰有余。 “天啊,我的酒!我的酒!” 一声悲鸣伴着刺耳的哭声穿破清晨的空气,突兀响起。 饶是专心听着鬼怪故事的慕尘月,被这忽如其来的鬼哭狼嚎惊的抖了一抖。 心中感叹,戏院也没有这般热闹,一碗馄饨是不是点少了。 她顺着吵闹声和恣意的哭声望去,见一个穿着粗布碎花衣服的妇人正拦在车前大声哭诉着委屈。 妇人本打算进城卖酒给郎君治病,却被马车撞断了腿,还摔碎了酒坛。 和妇人一样显眼的还有那辆马车。 车身是用上层橡木而制,漆成了赭石色,车轮上还装饰着铜质的花纹,单看车身和马匹,便知车内陈设定是十分精致。 车门上雕刻着花纹,是华宁城田记车行为了防止上品马车被偷,特意定制的花纹。 只是车夫没了踪迹,而站在马车旁的两位年轻公子,显得格外局促不安。 穿着月白色山水纹,长相清俊儒雅的年轻公子,情绪稳定,语气温和,尽力安抚着妇人。 白衣公子身后的是个穿着淡紫色素面锦服的娇俏公子,一直恶狠狠的瞪着妇人,嘴里不停的嘀咕着。 这位紫衣公子身形纤细修长,皮肤细嫩白润,秀眉微挑,眼睛里有着盈盈秋水的柔媚。 都不用像慕尘月这般精通易容之人辨识,就是稍有些眼力的人,都可认出,这位紫衣公子,其实是个女扮男装的美佳人。 两人是清河门川字科弟子,元未休和秋明玉。 他们本想借着参加乐月宴的名义,偷偷出来四处游玩一番,再去安华城与其他门人汇合,没曾想刚到华县便遇到这样的事。 “五十两,赔我五十两银子,我也是看在你们是外乡人的份上,才会这么轻易便饶了你们。” 妇人不经意的在地上挪了挪,整个身子都拦在马车前,话语简单明了,哭的却越发凄凄唉唉。 元未休瞪大了眼睛,身体僵硬,额头上渗出了细小的汗珠。 他试图讨价还价,说上几句辩解。 那妇人却似是提前有了预判,忽然将哭声提升了几个音阶,一边咬定摔碎的酒是沧溟门的春江酒,一边哭得越发认真专注。 春江酒一出,成功引起了围观者的惊呼。 这酒盛名已久,是宗门中可以排进前十的名酒之一,不仅酒味香醇,据说还有延年益寿的奇效,在黑市上可谓有价无市。 “你那根本不是春江酒。”秋明玉似是忽然来了底气,声音突兀大了几分,指着妇人谴责:“你就是个骗子,想骗我们的钱。” “我呸,别给脸不要脸。” 妇人横眉一挑,啐道: “没见识的小娃子,毛都没有长齐,知道什么酒水,你凭什么说这酒不是春江酒,我的腿都被你们撞瘸了,还想赖账,看着长得倒是俊俏,没想到心肠却是猪狗不如。” 秋明玉长的美,又出生名门,在清河门一向是众星捧月的存在,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见过这般阵仗,被这妇人的泼赖吓到,像受惊的小白兔,躲到元未休身后,嘴上却仍在小声反驳着。 “那不知这位大姐,又凭什么说这酒,是春江酒呢?” 一个低沉的男声从人群中响起。 众人纷纷侧目,见人群中一个抱手带笑的年轻男子,悠悠道:“有证据吗,还是凭着谁的声音大。” 元未休和秋明玉齐齐看去。 来人黝黑清瘦,一身青白色的布衣松垮垮的罩在身上,鞋上全是泥印,腰间挂着块木牌,那似是坊市里随处可见的桃木牌子,被衣角随意的遮着,倒也看不真切模样。 正是近距离看热闹的慕尘月。 从人群中踱步而出,慕尘月慢慢走到那妇人面前,摸着下巴,眯着眼,她居高临下的将妇人从上到下的打量了一番,深沉的点了点头,从荷包里取出小铁盒,温和而诚恳。 “在下看大姐伤势尚轻,这是家传宝药,小到跌打损伤,大到闭气昏厥,皆可治,可以说是包治百病,延年益寿,无所不能,不过......” 她话到一半,忽是顿了顿,脸上的笑容天真无邪,人畜无害。 “只是有点小小的毒性,不过也不打紧,若真毒哑了,瘸了,也更有利于今后表演不是,来吃一颗,试试。” 那妇人表情停滞了片刻。 她行走江湖多年,第一次被人当面反套路了,若说还是她不愧是行业翘楚,反应迅速,决定展开新一轮的眼泪攻势。 “啊——,啊?啊!” 就在这眨眼的功夫,慕尘月已将药丸弹进了妇人嘴中。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诓骗 慕尘月的药丸,刚入口,便化在了妇人嘴中。 苦涩辛辣的味道瞬间挤满妇人的整个口腔,犹如一把利剑狠狠刺向人的喉咙和舌苔,古怪的味道让人差一点便呕了出来。 而慕尘月则是悠悠晃晃的踱到了马车前,检查了酒封,又拾起片盛着些许剩酒的半圆碎陶片,一饮而尽,唇角微弯。 她扭头看向被呛得眼睛通红的妇人,摇了摇手中的水囊,笑容和煦,好心问:“大姐,要水吗?” 妇人两步冲过来,扯过水囊,喝了半袋,方才将辛苦的味道压下去:“你给我吃的什么东西?” “药啊,大姐,这不是能动了吗?我就说这祖传的药,包治百病。” 慕尘月微微扬起下巴,眸子明亮如炬,似等待着妇人感恩戴德的膜拜。 如果眼神可以吃人,那妇人此刻已将慕尘月啃得只剩骨头了。 元未休和秋明玉被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唬的一愣一愣的,努力忍下想要拍手叫好的强烈意愿,对这个其貌不扬,颇有性格的黑瘦男子印象绝佳。 尤其是秋明玉,将目光投进了慕尘月的眼中,似乎想要寻找到某些蛛丝马迹。 巧的是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了,眼神交汇的瞬间,她竟清楚的从慕尘月的口型中,看见一句吩咐:趁此刻,让车夫将马车移开些。 有些记忆从她心底深处徐徐涌来,带着春风绕苍翠,桃花映竹红的无拘无束和畅快笑容,暖的去了孤独,来了底气。 这边秋明玉心生欢喜。 那边妇人却被气的说不出话,只能故技重施,指着慕尘月哭诉,声泪俱下,凄惨可怜。 作为另一方当事人的慕尘月却是揉揉耳朵,扣扣指甲,百无聊赖。 妇人气的咬牙切齿,当下决定祭出众口铄金的大杀招。 她掐了自己一下,顿时泪流满面,脸色又差了几分,唇角微颤,声量却是广而告之,传播甚远。 “大家来看啊,来看看,有人谋财害命了,有人欺负.....” “大家来看看啊,来看看啊!有骗子行骗,诬陷沧溟门啦!” 慕尘月几乎毫不迟疑的跟着那妇人一起叫喊起来,那姿势和音量,竟比妇人还急切张扬几分。 “来看看啊,来看看啊,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 妇人:“.....” 元未休和秋明玉:“....” 这个岔路口,本就行人颇多,加之论武会和乐月宴,更是人流不息,熙熙攘攘。 随着慕尘月一番吆喝,不多时便已聚集了众多围观者,其中有宗门弟子,有贩夫走卒,也有一般村民,形形色色,却尽是勾头竖耳,目不转睛,满脸求知。 “这位兄台做派好生独特。” 元未休小声赞许,心中更是庆幸,若非此次出游,怎会见到这许多美景,见识这林林种种的人,便有了一种,人果然是该行万里路的感慨。 秋明玉却是不答,本就漂亮的眼睛,此刻似玉如珠,盈盈秋波囊于其中,眼角处浮现出一抹柔和的弧度,整个人有着说不出的缱绻情意。 元未休看着秋明玉直勾勾的眼神,纵是他平生再木讷,也看的出秋明玉脸上藏不住的欢喜,心中只道不好,暗暗打定主意,定要管好秋明玉,让她免入歧途。 慕尘月看着人聚得差不多了,先妇人一步,向围观者拱手,大声说道: “大家都来评评理,这位大姐不仅诓骗这两位异乡公子,败坏咱们华县热情好客的名声,还污蔑沧溟门,当真让人愤怒。” 围观者顺着慕尘月的指头齐齐看向妇人,人群中有小声向他人介绍发生何事者,有对妇人略有抱怨者,有同情妇人者。 议论纷纷,好不热闹。 “你休要胡说,我何时污蔑沧溟门了。” 妇人见众人指点,又见人群中站着诸多宗门弟子,生怕惹来麻烦,急躁的辩解,又将方才卖酒给郎君治病的戏码又演了一边,哭声凄婉,让人动容。 围观者的同情心似是被陡然吊起,又将目光齐齐转向慕尘月。 与妇人的急迫不同,慕尘月说话从始至终都慢条斯理,气定神闲。 “我方才已经尝过了,这酒确是佳酿,不过,绝非春江酒,而是安华城红果坊的金杏酒。” 妇人满眼鄙薄:“哼,你可不要在这里不懂装懂。” 慕尘月也不急着反驳妇人,只从地上拾起酒坛的碎片,特意递给围观的几个宗门弟子去闻。 那几人也不推脱,凑近闻了闻,立刻赞同的点头,其中一人更是应和:“闻着还真有些像金杏酒。” “在下不才,平生第一爱好,便是喝酒,这第二爱好,便是酿酒。” 慕尘月笑容清浅,语气清晰而笃定。 “你这酒倒也算上品,单是酒曲便制作繁琐,需将杏仁去皮尖,浸泡,研烂,再浸泡,取其汁液后搅拌与面粉内,酿成之后,酒色清澈,杏香浓郁。 “可也是你谎话里最大的错漏,因春江酒中绝不会有一物。” 她目光一凌,话音突变,厉声道:“那便是,杏仁。” 妇人显是有些慌乱,却还是立刻反驳道:“呸,别在这里胡说八道了。” “春江酒是秋宗主为了纪念自己故去的夫人所酿,夫人平生最不喜杏仁,这酒中又怎会有。” 慕尘月神色越发肃然,语速却沉稳而清晰。 “何况沧溟门上下皆知,春江酒不售、不卖,无有例外者,你却想端着假酒,打着沧溟门的招牌,高价出售,还说没有污蔑沧溟门。” 她见妇人还想辩驳,猜到妇人不会轻易退却,立刻来了一记杀手锏。 “这青石板路的尽头是令风门,以吴门主和秋家的关系,你说他可分的出春江酒的真假,你再猜猜,你在他的地盘,用春江酒行骗,他会不会放过你?” 那妇人面色骤白,死死盯着慕尘月,似要在慕尘月身上盯出几个洞才好。 围观者大多明白了事情原委,指着妇人,有起哄者,有谴责者,亦有叫嚣报官者。 几个一直看热闹的宗门弟子,还想将妇人压去沧溟门,场面很是热闹。 妇人见此番已得不到什么好处,恶狠狠的咒骂了慕尘月几句,冲进人群,却像用了遁地术般,眨眼便没了踪迹。 慕尘月耸耸肩,刚想离开,却被冲过来的秋明玉拦住了去路:“你别走,夫人不喜杏仁这般私密之事,你从何而知,今日你若说不清楚,休想离开。” 元未休额角渗出了冷汗,叫苦连连,这位大小姐又要做什么,他立刻上前劝阻,秋明玉却更加不肯罢休,竟有些不依不饶。 慕尘月任由秋明玉拽着,也不恼火,知道秋明玉定已怀疑自己,这才有意试探。 她决定再往这怀疑里填些证据,于是凑近秋明玉,小声说: “芳华夫人吃枸杞后会出红疹,因此沧溟门的酒里都不会有枸杞,姑娘,你切看那满地的枸杞,这酒又怎会是那春江酒呢。” 秋明玉听后,眼眶泛起了红晕,嘴唇却紧紧抿着,似要把心中呼之欲出的亲昵压肺腑,黑色的眸子将眼前人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 黝黑的面颊,浓重凌乱的长眉,腮边还有些零星的胡渣,莫说女子,就连清秀的男子都远远算不上,年纪看上去比元未休还要长上几岁。 猛地摇头,她怎么也没有办法将眼前这个邋遢的黑瘦男子和心中那个俊丽无双的女子相提并论。 慕尘月却是看着秋明玉,笑的有几分痞气。 “其实那酒我闻闻便知道出自何地,毕竟我这桃源酒仙,货真价实。” 秋明玉眼中涟漪尽显,胸口激烈的起伏着,嘴唇张张合合,指着慕尘月,硬是说不出一句话。 这诨号是当年她调侃时取得,此刻竟成了某种相认的暗语。 正当元未休忧心秋明玉要这样不分场合大发雷霆时。 秋明玉却一个猛扑,扎进慕尘月怀中,嘤嘤撒娇,埋怨着这些年某人的杳无音讯。 元未休:....... 若别人不觉得尴尬,那尴尬很有可能就会留给自己。 他向来不善处理人情世故,此刻恨不得自已化成一缕青烟飘走。 慕尘月轻轻戳了戳秋明玉。 “明玉,两个大男人在官道上抱着哭,算怎么回事儿?” 秋明玉想起自己此刻的扮相,立刻站直身子,腮上的红一直延伸到了鬓角里,笑意是从眼底溢出的,溅到白皙的脸上,凝成一个小小的酒涡。 元未休整了整衣裳,方才上前抱拳行礼:“在下姓元,名未休,清河郡人士,清河门弟子,今日多谢兄台出手相助。” 慕尘月还礼:“在下姓慕,多年前曾与明玉有过一面之缘,今日不过路见不平,公子不用放在心上。” 秋明玉却着实有些不满:“真是的,我们仅是一面之缘吗?元师哥,她就是当年救我的人。” 这一刻,元未休才明白秋明玉方才的种种表现,再次道谢,礼貌周全,客道了几句后,他才试探慕尘月此番去处,却不想被秋明玉半道截胡。 在秋明玉胡搅蛮缠的强硬下,慕尘月很快妥协,答应其玩乐几天,今日先去看风正碑。 她笑逐颜开:“我让车夫将马车停在路边了。” 三人正往马车方向走,慕尘月无意却瞥见沿着青石板而下的两个熟悉身影。 尤其是其中一人,让她有瞬间的愣神。 那人一人长身玉立,淡蓝色的长衫穿在他身上有一种特别的风雅,笑容飘飘如风。 千丝万缕的情绪如奔腾的潮水瞬间填满她的脑海。 当下竟不知该做何反应,焦急之时,脑海中闪过的唯一词汇,便是:躲起来。 她抬眼瞥见路旁的马车,想也不想便两步并三步,朝马车狂奔而去,轻巧一纵便进了马车。 秋明玉想制止,伸手却为时已晚,只能喃喃:“那不是我们的马车,你....”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拦路 马车内,四目相对,一时无语。 若人能将白霜蒙地,寒冷砭骨看成梨花漫天,微风拂面,那脸皮这东西早已成了身外之物,无足轻重。 何况人心古怪,一旦有担忧的眼前事,对于其他事便丧失思考,一切都成了脑海中转瞬即逝的镜花水月,掀不起丝毫波澜。 比如慕尘月此刻完全没有去深究,为何车内男子表情不善。 她只觉得这男子长得好看又有威严,刚才若是下去,或许秋明玉和元未休也不会被欺负的那样惨。 慕尘月朝那人报以最热情的微笑,眼弯成月,白牙尽显,看着颇为傻气。 然而车内的人在慕尘月灿烂的笑容里,嘴角微扬,却没有一丝笑意,目光幽暗如深潭。 慕尘月立刻得出结论:这人天生臭脸,不理也罢。 她收了笑容,扭过头不再看车中人。 正在这时,元未休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如冬日冷风穿帘而过,字字清晰的在车内飘过。 “慕兄,你上错马车了,我们的马车在前面。” 风去留痕,车中空气凝结成冰。 慕尘月只觉世上怎么没有一门武学是能让人凭空消失的。 可手却比脑袋先一步做出反应,她反手挑起车帘,四处巡视一番,确认那个风度翩翩的淡蓝色身影已经离开,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十几年的光阴,任谁都觉得陌生,更何况她容貌大改,又是个死去多年的人,谁会识得一缕冤魂。 她早明白,与那人曾经的情分早已在十六年前便被血泪剖成了两半,他有他的阳关道,而她有她的独木桥。 即是如此,自己到底还在担心什么。 心中那场无果而终的年少情意引发的海啸,在这一刻退去大半,成了一抹嵌在记忆里的海天一色。 忧虑既散,失去的感知便也成功归位,慕尘月只觉得自己背后寒意四起,她慢慢转头,这一次她看的分明。 那是一双如冬日深海的黑眸。 男子依旧没有开口,只静静的看向她,剑眉如刀,目光锐利如鹰。 车帘忽被掀开,穿着鸦青色暗花纹的英俊男子站在车外刚要说什么,见到车上的慕尘月,顷刻变了脸色:“你哪位?在我们马车里做什么。” 元未休:“兄台,恕在下冒昧,此乃吾友,误登驾乘,见谅。” 此刻若是换做别人,早就捂脸告辞而去,可慕尘月不是别人,她居然想和车内男子聊上几句。 “这位公子,这马车长得很像我朋友的,所以.....” 陌生男子:“出去。” 慕尘月:“好嘞。” 对话只眨眼功夫,即宣告结束。 下车的刹那,车下的英俊男子便纵上了马车,一抽鞭子,马车绝尘而去。 慕尘月:........ 元未休笑容和煦如夏日微风;“走吧,慕兄。” * 车内车外,冰火两重天。 马车伴着路两旁树梢肆意而下的阳光在林荫道上,悠闲的很。 车内气氛却是黏腻。 秋明玉挨着慕尘月低声说个不停,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元未休实在有些看不下去,时不时的假意咳嗽,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只能出言提醒:“明玉,慕兄怕会觉得挤。” 慕尘月:“元公子说的对。” 秋明玉想起慕尘月并未报出真名,也知某人向来不做无用之事,配合的点头,与慕尘月拉开了些距离。 要说秋明玉对慕尘月的确有几分了解。 观人之术,讲究察性、察色、察神,唯有心境放松,才可让本心本性流露于外。 元未休儒雅守礼,若是坦言相告,元未休定然诸多避嫌,再要断其品性,便失了先机。 果然,不一会车内传出了温和的聊天声。 元未休与慕尘月,一个搜肠刮肚,一个顾左言他,有问有答,十分和谐。 直到元未休问起慕尘月师从宗门何派,车厢内便再没了声音。 传说万年前曾有神仙下凡点化世人,留下秘籍法宝,后有机缘者渐得法门,突破九重天而得大道,曰,“人仙”,列入仙班。 人仙感念尘世养育之恩,飞升前立宗门,教化众生修炼之法。宗门以匡扶正义,护尘世安宁为己任,渐获世人崇敬。 而后宗门发展迅速,大小宗门百余家,却以玉京门、清河门,青凤门,药师门,金丹门,沧溟门,武阳门,七家为尊,称七宗,宗门又有家族兴旺者,称宗门世家。 而元未休所在的清河门便是七宗之一,这样询问颇有卖弄之嫌,见慕尘月只低着头,他忽觉自己的冒失:“在下见慕兄与明玉亲厚,她是我师妹,不免多问了些,失礼,甚是失礼。” 指了指自己邋遢的模样,慕尘月打趣:“在下这般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宗门弟子吧。” 元未休不解,“宗门弟子该是何样?” 慕尘月笑容清浅,“且不说七大宗门,十大世家,该有明玉和公子这般的姿容品貌,便是普通宗门的弟子,也是有些派头的。” “慕兄说的不对,这不过是世人眼中的偏见。” “纵是偏见,信的人多了,便也是条规矩。”慕尘月答的不置可否。 “可那还是错的。” 元未休文质彬彬的脸上忽是变得严肃起来,灰黑色的眸子里有着某种隐隐的执拗。 “对错本就在那,绝非盲从可变,否则先人守护之公理,我们之信仰,与人云亦云的流言蜚语何异,若真那样做,才是真正失了宗门弟子的气度,贻笑大方。” 对错本就在那,慕尘月听见这几个字时,心头微颤,不自觉的笑了笑,原来世间如她这样的愣头青,还是大有人在。 再抬头与元未休说话时,她带上了一些同类相见的亲切:“元公子言之有理,愿公子以后也能守住此心。” 秋明玉见慕尘月与元未休熟络几分,便与元未休频频使眼色,元未休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恨铁不成钢的唉声叹气。 “你净问些没用。慕公子,你消息灵通,这几日可有听说些什么,比如昨夜孤山的那场火,我听说那两个令风门的弟子回去后都疯魔了。” 元未休一拍脑门,忽是醒神,方才的郑重认真荡然无存,从随身带的包袱里拿出一本蓝底锦面薄和文房墨斗,满脸期待的看着慕尘月。 慕尘月:...... 元未休见慕尘月惊异的表情,握着笔的手紧了又松,吞吞吐吐解释:“在下不常出门,便想将自己听到的那些奇闻轶事,都记录起来,以后可以时时翻阅。许是习惯了,让慕兄见笑了。” “这倒是个好办法,我怎么没有想到,元公子当真聪明,改天在下也要去寻一套。” 慕尘月此刻当真觉的元未休是个妙人。 元未休眼神由暗转明,自己常因此事被人嘲弄,慕尘月这般反应,更让他心生好感。 秋明玉确是急不可耐的拉着慕尘月催促。 慕尘月语气淡然无波,“你说昨夜的孤山鬼火,还是风家冤魂作乱,听说有人被吸尽阳气,变成了一堆骸骨。” “鬼火!冤魂!骸骨!天啊!” 秋明玉和元未休对望一眼,别提多兴奋了。 笑的无奈,慕尘月觉得此刻真该给他们烫壶茶,上些茶点,这样做才配的上两人此刻这副好奇心旺盛的脸。 她将今早在袁记铺子听到的那些议论,还有疯老人的话,都说了一通,听得秋明玉脸上全是惊叹,瞪圆的眼睛亮了又亮,里面盛满猎奇的兴致勃勃。 元未休手指在纸上飞快地舞动,墨汁顺着笔尖流畅地涂抹出一行行草书,他眼神专注,耳朵微立,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说的人生动,听的人投入,车内关注点高度统一之时,马车骤停,三人一阵东倒西歪。 还没来的及问出个所以然,车夫忿忿的声音已然传了进来:“公子,前方又有人拦路了。” 车夫的心中气恼,只道今日这是怎么回事,刚解决完一个蹭车行骗的,现下又遇到一个,都说现在世道不好,没曾想华县竟成了这般模样。 有了刚才的经历,元未休和秋明玉两人对望一眼,只觉头痛,慕尘月见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自己,了然的笑了笑,起身先去查探消息。 跳下车,慕尘月路上果然拦着一个人。 那人身材娇小披头散发,杵着一个根树枝跪坐在路中间。 慕尘月刚想上前查看,车夫邀功的话飘进了她的耳中:“幸亏这位公子是租了我的车,我眼明手快,停的早,否则今日还要来一遭。” 迈开的腿,退了回去:“大哥说的是,不过大哥也幸亏遇到个好雇主,否则今日这笔生意怕是不仅白做,还要倒贴五十两。” 车夫:....... 这两个傻里傻气的公子哥,怎会还认识这么个的人物。 那人目光空洞而无神,身体摇摇欲坠,整个重心都在那根树枝上,听见有人来,那人微微抬头,似乎努力想说些什么,却只发出了几声低哑的嘶鸣,便直直倒地。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狮吼 慕尘月一惊,忙将人扶起,扭头朝秋明玉招手:“明玉,快过来帮忙,是个受伤的女孩。” 秋明玉跃下马车,向着慕尘月疾奔而去,元未休也不敢怠慢,紧跟在她的身后。 女孩昏厥在慕尘月怀中,嘴唇干裂,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呼吸急促无力,头发凌乱地散落在肩膀上,手臂和腿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渗着血,脚底板被磨得血肉模糊。 秋明玉用手帕轻轻擦拭女孩脸上的泥土,竟生出了几分熟悉之感,尤其是女孩脖颈处的红绳,虽然看似与市井无异,她却一眼看出了差别。 那是沧溟门独特的红缠丝,细如丝,柔如棉,红如火,缠心处,如花开,羁绊之存,爱犹如此。 秋明玉眼眸微震,颤抖地将红缠丝扯出,红缠丝上坠着个玉铃铛。 那玉铃十分精致,通体晶莹剔透,浅绿色间有淡淡温润之感,铃身雕刻细致,几片叶子栩栩如生,铃梗顶部还镶着一颗小金珠。 秋明玉:“这是.....小铃,小铃。”她的声音满是哽咽。 慕尘月:“是小时候跟着你的那个小胖妞?” 秋明玉连连点头:“对,就是她,她叫蒋小铃,此刻她应该在沧溟门,怎会在这?” “妈的,那女的去哪里了?明明看见往这边跑的,等老子逮到她,定要补上几十鞭,再扒了她的皮。” 路旁树林间飞鸟惊起,人影攒动,谩骂声猖狂恶毒,听脚步声,似有十几人之多。 秋明玉双唇紧闭,眼中雷电交加,她盯着树林,似乎要将那些追捕的人剥皮抽筋。 慕尘月:“这些人可以慢慢处置,她的伤势太重,不易耽搁。” 元未休也加入了劝说,秋明玉不为所动,若是平日,她或会选择暂避,毕竟元未休温弱好欺。 但今日不同,因为有慕尘月在。 在秋明玉的记忆中慕尘月打架从未输过,虽然都是幼时旧事,可慕尘月在她心中一直都是再厉害,最护她的,绝不会让她吃亏。 慕尘月和元未休不谋而合的对视一眼,对秋明玉的任性妄为,两人似乎都深有体会。 咒骂声越来越近,元未休顾不得其他,说了一句,失礼了,将女孩打横抱起,轻轻放进车里,又为她盖上秋明玉的披风,慕尘月紧跟其后,将秋明玉强硬拽回车里。 几人当下决定改道安华城。 马车与之前悠闲的姿态截然不同,卯足了劲,一路疾驰,打在车顶的树荫迅速成了后退的背景,才一炷香的时间便走完了平日一个时辰的路。 车外熙熙攘攘,热闹非凡,车内愁云惨淡,惆怅无措。 慕尘月担心医馆人多嘴杂,无法保证女孩安全,建议单请郎中,元未休觉得,若为安全考虑,医馆和客栈都不行。 马车在城中东走几步,西走几步,兜兜转转没个准信,车夫被日益刺眼的阳光晃得越发烦躁,连着催了几次。 慕尘月:“可否这样,这几日我借住在朋友闲置的院子里,只有我和一个长辈同住,那院子在春雨巷,倒是安静的很,若你放心,便将她先留在我那里,你也方便照顾。” 话音刚落,秋明玉点头如捣蒜,满脸讨好的模样,缠着慕尘月也要同住。 元未休:“咳咳,咳!” 此刻元未休只觉心累,他这个平日拒人千里的师妹,今日还真是毫不避讳,就算是救命恩人,这样的大胆直白,也着实让他开了眼界。 马车以更快的速度停在一个僻静幽深的小巷前。 慕尘月在前面领路,元未休背着蒋小铃和秋明玉在后面跟着,一直走到巷子的尽头,才停住了脚步,上前敲门。 元未休见这宅子与街道其他人家并无二致,红门灰墙棕瓦黑匾,上题,林宅。 “你还知道回来啊,出去一夜也不说一声,老娘看你就是皮子痒了,老娘今天就打断你的腿,看你还敢乱跑。” 门未开,里面的骂声却已传出,犹如雄狮咆哮,周围的空气都被撕裂般,震的人头皮发麻,狭长的巷子似乎都颤了颤。 慕尘月连睫毛都没有多晃一分,只耸耸肩,熟练的左跨两步,退后三步。 秋明玉与元未休的耳朵被震的嗡嗡作响。 元未休脸上的血色都被吓的去了三分,反是一向娇生惯养的秋明玉,此刻倒显镇定,竟还露出了几分喜色。 但两人现在倒有一个共同的感受,与这句怒骂相比,早上妇人尖锐刺耳的哭闹,不过小猫低呜,不值一提。 “轰——”门被大力踢开。 一个身材瘦削的白发妇人站在门口。 妇人穿着浅褐色素布衣裙,手袖高高挽起,头发梳的是最简单的髻,只插着一直青玉簪子固定头发,她皮肤偏黄却是细腻如玉,看不见什么皱纹,长眉入鬓,眼睛犀利而明亮,让人一时断不出年纪。 一手插着腰,一手握着根比她手臂还粗壮两圈的木棍,指着慕尘月就骂:“老娘忍你很久了,今日,老娘....咦?” 话刚骂一半却见门口站着几张生面孔,妇人顺手将剩下的话甩回了肚中。 秋明玉看见妇人,越发显得开心起来,急急上前,拉着白发妇人衣袖哭诉:“九婆我朋友受了伤,求您救她。” 孟九婆眉毛拧了起来,看向秋明玉的眼神却没有什么久别重逢的欢喜,甚至有些不悦,她一向最讨厌女人哭哭啼啼,可秋明玉的泪水却远不及其身份贵重,说来就来,绵绵不绝,像有缺口的大坝,怎么也止不住。 不露声色的将衣袖从秋明玉手中抽出,孟九婆大步上前看了一眼女孩:“都是些皮外伤,背她进去吧。” 慕尘月乖巧的点头,将女孩从元未休的背上移到自己背上,她生的体型纤瘦,可毕竟是个习武之人,又在孟九婆多年事无巨细的使唤下,早已练的力大如牛。 虽然只与孟九婆相交了几个月,但秋明玉对她的脾气秉性却是深有感触,不敢含糊,立马上前帮慕尘月扶住女孩。 慕尘月:“元公子今日先回去吧。”说完,背着女孩进了屋。 秋明玉:“对,师哥,你先回去,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会通知你的,今晚守着小铃,便不回客栈了。”说罢,也跟着进了屋。 元未休:“不,不回?等等...” 元未休眼瞪如铜铃,几步上前,便要去拉秋明玉,却被孟九婆用木棍抵住,任其如何使劲都不能上前半步, “这位前辈,刚才那人虽是男子打扮,却是个女子,是在下师妹,男女授受不清,她与慕兄这样独处一室.....” 孟九婆:“独处?老娘不是人吗!何况就她那扮相,就是脱裤子放屁,只瞎子才看不出来。” 见未休这般焦躁的模样,孟九婆生出了几分好奇:“小子,你莫非喜欢秋明玉。” 元未休:“不,不,晚辈只是担心师妹名誉受损。” 孟九婆的耐心顷刻用尽:“你既不喜欢人家,还这般多事,看着年纪轻轻,却是迂腐不堪,愚蠢至极,这一屋子女的,你若真担心损了她的名誉,就滚远些!” 长棍一挑,元未休被甩出了三尺外,结结实实摔了个大跟头,狠狠砸在地上。 可这一棍,倒让孟九婆瞳孔微扩,她多看了元未休一眼,毫不留情的关了门。 声音惊天动地。 门扇的轰鸣声,回荡在空气间,那围墙似乎虽时都会崩塌。 略带潮湿的石板,将寒气顺着元未休的脊梁直直往上送,冷的元未休一阵冷颤,他似是被霜打的茄子,又冻成了呆鹅样 “一屋子女的?一屋子女的!” 他想起秋明玉种种毫不避忌的举动,又想起秋明玉以前曾说过,她的救命恩人是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姐姐。 元未休的脑中忽是闪现出慕尘月那张黝黑,胡子拉碴的脸,耳边是慕尘月低沉的嗓音,但无论怎么想,他都无法将慕尘月和女子联想起来。 狭长的巷道,将他絮絮叨叨的低语变成了风的低鸣,融进了一瘸一拐的背影间,显得越发的可怜与孤独。 这边孟九婆却是止不住的嘲讽,人未至,讽刺声却已一字不落的飘进了屋。 “小秋啊,你那师哥长得不错,功夫也还凑合,可惜是个蠢笨的呆子。” 孟九婆进屋将慕尘月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又瞥了一眼秋明玉,喜欢与嫌弃,在脸上毫不遮掩的转换,未了还悠哉的喝了口茶,十分得意,不愧是她教出来的。 慕尘月:“快看看这女孩,快些。” 孟九婆被催的颇为不耐烦,坐在床边为女孩诊脉,又检查了伤口:“虽是气血双亏,但胜在年轻,身上的不过是些皮外伤,只是捂得时间久了,有些化脓罢了,拿药清洗干净,换身衣服,我去配药。” 慕尘月熟练的将药粉化在水中,正准备帮女孩擦拭,却听孟九婆猛地问了一句:“这女娃看着面生,谁啊。” 秋明玉:....... 慕尘月:...... 对于孟九婆的健忘,秋明玉瞬间便有了答案,蒋小铃只是她身边的一个小丫头,孟九婆只见过二三次面,这么多年过去了,不记得是很正常的事情。 慕尘月却整个脸都沉了下去,孟九婆的能力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孟九婆不仅可三岁看老,对人更是过目不忘。 这人真的是蒋小铃吗?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女孩 半个时辰后,孟九婆端着药进屋,见秋明玉手里握着一个玉铃铛,呆坐在旁梨花带泪,而慕尘月已将女孩周身擦拭完毕,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正为女孩敷药。 孟九婆将白眼翻到了天上:“她又怎么了,有人死了吗。” 这一问,秋明玉的眼睛又红了三分,泪水像断线的珠子,簌簌往下掉,无声的哭泣也成了低呜。 慕尘月重重叹气,方才废了许多口舌,将人劝住,这人一句,全成了白用功。 孟九婆:“啧啧,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只会哭,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娘没本事把人给治死了,哭!还哭!给老娘闭嘴!” 秋明玉:..... 她用力抿着嘴,硬是没敢再让一个声音从嘴中溜出去。 慕尘月,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想到多年前,她刚救下秋明玉时,秋明玉每天不说话,不吃饭,也不喝药,就坐在墙角哭,她将软话硬话都试了个便,却是鸡毛敲铜钟,白费劲。 倒是孟九婆采药回来,吼了两嗓子,万事大吉。 孟九婆催促两人去换身衣服,顺道又塞了一记白眼给秋明玉,她精通易容,明白易容贵在一个“像”字,讲究扮什么像什么,又落在一个“实”字,需却有用处,因此,平生最看不惯的就是秋明玉这种自欺欺人的假把式。 一个毕生讲究实践实战的人,自然不会明白像秋明玉这类大小姐的心思,出门游玩,换上男装,不过是为了让人少说些闲话,当然要将好看排在第一位。 半盏茶的工夫,慕尘月便收拾妥帖,幸亏秋明玉对梳洗装扮精益求精,倒给了慕尘月几刻安宁,她匆匆下楼,刚到客房门口便听见孟九婆骂骂咧咧的,她悄声潜入,想逗一逗孟九婆,却见孟九婆坐在床边,悠悠的说了句:“你们长得真像。” 慕尘月:“和谁像?” 孟九婆吓得一个机灵,扭头就朝身后一掌,被慕尘月熟练的挡了回去,两人顺手过了几招,慕尘月侧身微迈半步,腰肢一转,行云流水的退到一旁,再次问道:“她像谁?你认识她?” 孟九婆:“吓死老娘了,你走路没声音的,这女娃子,老娘也是第一次见。” 慕尘月:“师父,你这就没意思了。”她知道孟九婆有所隐瞒,正是如此,她反而锁定了女孩的身份。 孟九婆一向不喜她涉及宗门之事,尤其是七宗以及当年风家旧案。 其实她一直有个猜测,若非孟九婆知她性格执拗,多年来她又假装对前尘往事已不再执着,孟九婆会不会将她困在桃园乡或者丢进青鸾山中,让她安安稳稳的躲一辈子。 慕尘月知道问不出答案,果断放弃,秀眉微弯,明白此刻正是谈条件的好时候。 “不告诉我也行,那劳烦您老亲自帮我送个信呗,以明玉的脾气,定是要哭闹一番的,我走不开。” 孟九婆:“所以说谁让你把这个麻烦精,娇娇女带回来的,哭得老娘头疼,正好出去躲躲,是给兰丫头的信么?” 她一直知道慕尘月和祁沐兰背着她在捣鼓些什么,她跟踪过几次,发现两人是做酒水生意,想着慕尘月若是能和祁沐兰学些经营,就此远离宗门,又能补贴她些药钱,便没有多加干涉。 写好地址递给孟九婆,慕尘月又默默坐到床边。 床上的女孩安静的躺着,清秀的脸上有着浅浅的伤痕,让她原本苍白的小脸,越发让人怜爱。 方才帮女孩清洗时,慕尘月就赞叹这女孩实在聪慧机敏,原本脸上的伤疤最是可怖,实则是最轻的,似乎有意为之,而满身累累鞭伤,也在诉说着女孩曾遭遇过什么非人待遇。 她很庆幸自己救了女孩,可心中依旧焦虑万分,毕竟此刻她所需之人,并非眼前人。 刚才她已将各种可能都重新推算了一遍,依旧毫无头绪。 孟九婆:“你是在生气吗?” 慕尘月:...... 这人是成精了么。 否认一气呵成:“怎么会,我只是担心,希望能问出些什么,否则明玉怕是不肯罢休。” 孟九婆:“她喝药也有一盏茶的时间了,快醒了,不过,能问出线索,全看运气了。”她挂着看好戏的表情,让本就没有什么皱纹的脸上显出了几分少女的顽皮。 慕尘月:...... 秋明玉急切的推门而入,整个注意力都在女孩身上。 或许是秋明玉的意念太强,床上的女孩竟然微微轻哼了一声,悠悠的睁开眼睛。 秋明玉见状,立刻扑过去,一把将女孩提起,连声追问:“你是不是认识蒋小铃,她在那?快说!” 女孩唇角一张一合,泪水疯狂的向外涌出,每一次挣扎似乎都让她的呼吸又无力了几分。 慕尘月:“好了,明玉,你吓到她了。”她担心被秋明玉这样折腾,那个女孩又要晕过去了。 待女孩情绪渐渐平复了一些,她才坐回床边,用她平生为数不多的温柔,解释了此刻的状况。 女孩如惊恐的小鹿般怯怯的看着慕尘月,柔柔点头,泪水陡然滑落,在苍白的脸上划出几道浅淡的痕迹。 慕尘月又轻声安抚了几句,才拿出那个玉铃,摊在手上,询问女孩是否见过玉铃的主人。 女孩:...... 秋明玉:“这丫头什么意思!你不会说话吗?你是哑巴吗?回答啊!” 孟九婆笑容徐徐:“你说的对,她就是不会说话。” 秋明玉:“什么!” 慕尘月:...... 昨夜暴雨倾盆如注,天地为之一色,晨起却是天蓝如澄,临近正午,阳光更是变得明亮而灼热。 林宅的小院里,草绿如茵,池清见底,安静和煦,连风都是踮足轻行,完全看不出昨晚这里曾有过一场盖过雷鸣的哭闹声。 孟九婆疲倦的穿过庭院,纵身飞上二楼的走廊,带着满满怒气踢开最里面的一间屋子的门,见慕尘月正悠闲的靠在窗边喝茶。 慕尘月披着头发,长发被风拉着在空中随性恣意的舞动,眼神却炙热如火,直直投入城中一角,她眉头纠缠,唇角却扬出了一个优美的弧度。 孟九婆:“老娘昨天跑了大半天的路,帮你传信,又片刻不敢耽误,连夜赶回,腿都快断了,你倒是悠闲,是不是老娘平时太惯着你了!” 慕尘月:“谁说不是呢?所以您老也只能自作自受。” 孟九婆:“哼,死丫头!”她赌气的将头撇到一边,不再理慕尘月。 嘴上虽是不饶人,可看见慕尘月布满血丝的眼睛时,知道某人又彻夜无眠,气便没来由的散了大半,又想到楼下还住着个不省心的秋明玉,剩下的一半也没有立场的消失殆尽。 慕尘月顺手从盆栽里拿了一颗小石子,朝门一弹,将门关上,又将一个食盒放在桌上,讨好的笑着,见孟九婆依旧皱着脸,将食盒里的东西拿出一块,放在孟九婆的鼻前晃了晃,直到某人眼神明显的亮了几个度。 “知道您老辛苦,所以我特意找人做的您老爱吃的桂花糕和枣泥饼。” 桌上的两碟小点很是精致,一碟饼圆如明月,一碟松软清香如花落新土间。 慕尘月:“本该为您斟杯桂花酿,不过还有事要做,所以徒儿特地为您泡了壶龙井。” 孟九婆忙不迭的将糕点往嘴里送。 桂花糕糯米软糯中带着弹性,香甜的红豆衬着桂花独有的香气,甜而不腻,唇齿留香。 枣泥糕,绵软的枣泥,配酥脆的芝麻,饱满的核桃仁,被散发着淡淡香气的面皮包裹着,让人每一口都有不一样的感受。 “哼,算你识相。”她吃的开心,嘴上却是绝不会认的,只将一封信丢在桌上。 那信足有五页,特质的信笺底部印着一朵木兰花,清新雅致,又是满页娟秀的小楷,看的人心情愉悦,只是信中的内容,着实让慕尘月开心不起来。 孟九婆勾头瞥了眼:“这信居然有字。” “小兰平日里在信上做些手脚,是为了防止路途中出现什么变故,这次既是您亲自取回,还怕什么。” 她的整个注意力都在信上,答的很是随意,可恰是这几句不太刻意的奉承,真夸进了孟九婆心里,让某人眉眼都弯成了拱桥的模样。 “兰丫头信上说了什么。” 慕尘月:“她说有件事是天东亲自去办的,天冬一向细心,绝不会出纰漏,那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她一手杵着腮帮,一手的食指在桌上来回的轻划着,过了半刻,忽是眼眸亮了几分。 “兰丫头说料理完事情,可能要七、八日才回来,她让给你这个,你们这是又打什么哑谜呢。” 孟九婆递过来一块精巧别致的木牌和一封信。 木牌长不及拇指大小,握在手中隐隐有香味,正面刻着草书的“风”,背面刻着花型图案,底部系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日期,正是三日后。 那信慕尘月只抽出一半,随意扫过,便又放了回去。 “师父,小兰的药呢?” 孟九婆:“我和她爹想在方子里再加味药,等配好了便给你,一天到晚担心些没用的,比起你这个疯丫头,我更喜欢兰丫头。” 慕尘月笑颜如花:“这么巧,我也是。” 她忽然耷拉着眉毛,嘟着嘴,眼眸款款的看向孟九婆。 孟九婆:“你脸抽筋啊。” 慕尘月:...... 怎么别人就可以看着那么可怜。 果断放弃了贻笑大方的四不像撒娇模式,她恢复了直来直去的本来面目。 “师父,你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认识她家人,她到底是谁?大不了我亲自找人将她送回去。” 孟九婆鄙视:“你要将这个说不了话的小姑娘丢到大街上?” 慕尘月:...... 孟九婆谴责:“你真冷血。” 慕尘月:“.....” 这边的拉锯战正如火如荼,楼下秋明玉的叫骂声却已如约而至的传到了二楼。 人总会被光阴的磨蚀蹉跎了幼时的自我。 可秋明玉却像是被时光风暴遗失的小树,曾经的刁蛮没有被带走分毫,反而生根发芽,茁壮成长。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7、刁蛮 慕尘月推开半掩的门,映入眼帘的是秋明玉的娇蛮狠戾和女孩的柔弱可怜。 秋明玉将女孩按在桌前,咄咄逼人。 “写啊,我叫你写,又开始装可怜?难道你只会这一招吗?救了你,你不但不感恩,还将我们当傻子耍?居然偷药。” 她钳在女孩后颈处的手不断用力,另一只手揪住女孩的头发逼迫她仰头看向自己。 “我真替九婆可惜,这么好的药,竟用在你这个狼心狗肺的渣滓身上。” 女孩的眼眸逐渐泛出血丝,泪水划过她越发苍白的面颊。 慕尘月心中一动,厉害,厉害,当真娇弱动人,果然扮可怜也是需要天赋的。 这边正打算借机观摩学习,以备不时之需,那边有人已经怒火中烧,准备送人归墟。 “你可知,我最讨厌什么人?便是那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秋明玉高高抬起手,顺势就要给女孩一耳光。 娇嫩白皙的手重重挥下,在空中被一只瘦削的手快速握住,那手指尖裂纹密布,手掌温热有力。 秋明玉抬眸晃神不过须臾。 唇边微颤,眼眸泛光,她几乎哽咽不成声的开始向慕尘月诉苦。 转瞬的功夫,施暴者成了受害者。 缓过气来的女孩,趁机用力一推,疯了一般向门外冲去,她动作很快,只是慕尘月似乎更快。 在门口,慕尘月拦住了女孩,她将女孩拥进怀中轻声安抚,只不过女孩犹如惊弓之鸟,整个身体都在抗拒。 秋明玉忙上前解释:“慕姐姐,我刚才在门缝见她偷偷写信,昨日你问她时,她还骗你不会写字,你可不要心慈手软,这种白眼狼,我最是熟悉,越给脸面,越是得寸进尺,就该往死里收拾。” 听见秋明玉的话,女孩不知想起什么,脸上忽然紧绷起来,犹如干了的白馍馍,失了生机。 她剧烈的摇着头,连带着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她在慕尘月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膝盖撞击慕尘月小腹,虽然力道不大,却是不偏不倚,正好撞在关元穴上。 慕尘月吃疼轻呼,手上一松,女孩立刻推开慕尘月,夺门而出,她低着头不管不顾的猛冲,可没跑两步,便撞到了一个人。 接着一双修长瘦削的手停在了女孩肩上。 女孩抬头见是慕尘月,有些不敢置信的僵在当场,黑眸中瞳孔微缩,她几乎使出了平生之力挣脱,可慕尘月的手下如有万钧之力,任凭她如何努力也无法撼动分毫。 “我最后说一遍,冷静,不要逼我动手,以你的聪慧不难看出,我,比她,比外面找你的那些人,都厉害,许多。”慕尘月语气平淡无波。 这一句话像定住僵尸的符咒,女孩马上止住了所有动作,呆呆立着,眼神直直停在地上。 “你我本无关系,我救你,也绝非贪图你的回报。” 慕尘月的语气淡淡如水,听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她放开双手,带着茧痂的指尖朝南一点。 “出了这扇门,你另谋出路也罢,找死也罢,都与我无关。但只要你留在这里一天,我便会护你一天。” * 秋明玉在屋里等着,见只有慕尘月一人回来,又听见大门打开的声音,有些情绪失控的和慕尘月争论了几句,扭头便冲出屋子,要去将女孩抓回来。 “你,怎么....” 刚出门,秋明玉便与去而复返的女孩碰了个面对面。 慕尘月神色笃定,似早已知道般。 “你先回屋去,明玉,随我来。” 来到院中小凉亭,慕尘月见秋明玉仍是气鼓鼓的模样,只能好脾气的劝慰,又答应陪秋明玉去看风鸣碑,见秋明玉嘟着嘴,背过身子,冷着脸。 她深知秋明玉的小姐脾气,再不多话,只靠在朱红色的亭柱上。 亭下一池波光,清荷点翠。 徐徐风往,庭院幽香,自引一派闲情。 果然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秋明玉率先撑不住了。 “慕姐姐!我是为了你好,我们救了她,她却瞒着我们,还偷东西,她绝不是好人!” “说起瞒这个字,明玉,说实话,关于蒋小铃,你是不是也有事瞒着我。” 慕尘月语气淡淡:“明玉,单凭一个相似的玉铃,就值得你这般,不依不饶的欺负一个哑姑娘吗?” 秋明玉侧过头,眼眸落在了远处的落叶上。 “慕姐姐,其一,我没有欺负她,是未雨绸缪,我早看出来了,她和那个女人一样,都是忘恩负义的贱人,其二,不是相似,那玉铃就是小铃的,那是我特意找人做的生辰礼,我不会认错。” 人若铁了心要狡辩,借口何止百八十。 慕尘月故作失望的摇头,转身要走,果然,半路便被一双娇嫩的手拦住。 手的主人眼中浸满云雾,稍微一点冷气,便可凝结成雨,淅沥而下。 慕尘月只好转身去做击溃乌云的神女,搂着秋明玉一通安抚,心中忍不住想,果然要做好一个风流成性的公子哥,首要条件应当是耳背。 漫长的一炷香后,磅礴的雨水开始收尾,她也终是从断断续续的哭腔中拼凑出了始末。 秋明玉赌气离开沧溟门入清河门时,将蒋小铃特意留了下来,为她监视继母芙蓉夫人,传递沧溟门情报,并约定每月一封信,为防止被人怀疑,信一直由元记商行,代为转交,现下蒋小铃已有数月未传回任何书信。 慕尘月十分好奇:“元记商行?你那个师兄家开的?” 秋明玉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楚楚可怜,“不算是,是景公子帮的忙,慕姐姐,可听说过清河门十一公子。” 何止听过,作为祁沐兰的前订婚对象,慕尘月对这位景公子算得上了若指掌,相见两恶。 “他是江湖上数得上名号的纨绔子弟,很难没有听过。” 秋明玉:“慕姐姐,他,其实很好的,那些传言做不得数的。” 她将元记商行,如何从一间小小的米铺,在景南泽的经营下成为如今的商行,又将景南泽的才华,平日对她的帮助大肆夸耀了一番。 看着秋明玉绯红的两颊,慕尘月心中叹气,看来景大公子的风流债又多了一笔。 “他帮你查了吗?” 秋明玉:“查了,那个一直送信的伙计突然回了老家,我本想写信问一问蒋伯,可景公子说,那个女人在沧溟门现在势力很大,问了不一定有结果,反会害了小铃,要查的话,要想一些更安全的法子。” 慕尘月默默感慨,景南泽果然还是那个心思缜密的腹黑男。 “景公子说,最稳妥的法子是我尽早回沧溟门去,原本本来我也动了心思,可半月前我收到老头子的信,说有事商议,让我速速回去。” 依靠着凉亭的柱子,微风吹干了秋明玉脸上的泪,只余下两条落寞的淡淡痕迹,“我忽然便不想回去了。” 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慕尘月的心情放松了不少,话语间又刻意添了几分宠爱。 “那便不急着回去,在华宁城好好玩几日,不过明玉,你不要在欺负那个小丫头了,我答应会暂时护她周全,即是约定,便不能失言。” “慕姐姐,你就是心善,若日后证明她是白眼狼呢。”秋明玉满脸不乐意。 “你认识的我,竟是个以德报怨的人大善人?”慕尘月笑容晦暗不明。 “绝不是。”秋明玉笑起来,心情大好。 两人又聊起了宁州城几家颇有特色的饭馆和吃食,秋明玉似是来了兴致,尤其是说风雨楼时,那眉飞色舞,兴高采烈的样子,仿佛方才那个沮丧悲伤的人,并不是她,两人定下了饭局,秋明玉这才心满意足的回了家。 天色蔚蓝,苍穹高远,可想到事情尚未完结,慕尘月只觉得今日的阳光真是焦灼的让人头昏脑涨。 慕尘月推开客房的门,女孩正安静的靠在窗边。 她侧着头看着外面,一只手轻轻描画着云朵的模样,阳光透过木雕的花窗轻柔的洒在女孩娇弱苍白的脸庞。 支离细碎的光斑融进了女孩的柔弱中,宁静和谐,似乎她本就该如此美好,又如此脆弱。 端着药倚着门看了会儿,她这才进屋,唤女孩过来喝药。 女孩点头,乖巧的坐到桌前,将药一饮而尽。 “刚才自己上药了吗?”慕尘月见女孩纤细的脖颈上新增了一道紫红的握痕,才知秋明玉方才下手远比看着的更加狠戾。 女孩点头。 指了指药,又指了指慕尘月的肩膀,似乎想为慕尘月上药。 慕尘月摇头,示意肩膀尚好,她顺手拿过床边的披风为女孩披好。 “我有些问题要问你,你可以不回答,但不能骗我。” 女孩点头。 慕尘月语气轻柔,“好,第一个问题,你叫什么。” 女孩在纸上写下了“湘灵”两字,娟秀的小楷,每一笔都透着份雅静。 慕尘月知道这是一个隐去姓氏的名,可她并没有追问,只只由衷赞:“湘灵,水之灵韵,很好听。” “好,下一个问题,湘灵,你见过蒋小铃吗?”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8、人像 慕尘月见湘灵犹豫,当下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湘灵或许根本不知道蒋小铃是谁。 “是个和你身高体型差不多的姑娘,外貌也与你有几分相似,让我想想,那个蒋小铃长啥样来着。” 一番故意抓耳挠腮的窘迫,如期换来了女孩第一抹笑,若春日柔风拂柳,吹的人心里痒酥酥的。 “湘灵,你这几日可有见过和你年龄相仿的姑娘。” 湘灵在纸上写:在我被关的地方,见过五个姑娘,我可以都画出来,你能帮我救她们吗?或者劳烦你把画送到官府。 忽是明白了湘灵偷药的原因,慕尘月浅褐色的眸子里突兀的增加了几丝真正的柔和。 许多年前,也有一个弱质芊芊的女孩,无所畏惧的站在自己身前,昂头说道:夺书之人,二名,接应者一人,我都记得,我可以画下来,但你们谁都不可再为难她。 慕尘月连连点头:“好啊,你试着画,若是你记得那几个鞭打欺负你的人,也画下来,还有一事,要你帮忙,但这是请求,绝非命令。” 急切的补充,却如浣纱般,温和清浅,让人心安。 “湘灵,若你能试着回忆一些细节,或许可以帮我大忙。若是不想,也没关系,我会自己去查,人一定帮你救回来,而那些欺负你们的人渣,也定会将他们打的。” 使出一套组合拳,她手脚并用的比划出四个字:满地找牙。 湘灵被慕尘月再次逗笑,浅浅的梨涡配着弯弯的眼睛,娇俏若花。 “你慢慢画,我去帮你弄些吃的,明玉不太容易相信别人,所以,你别太.....” 记恨她。 可这三个字慕尘月终是没有说出口,这是秋明玉和湘灵之间的事。 她一个局外人,又有让受害者去谅解施暴者。 湘灵却是猜到了慕尘月未尽之言,她看着慕尘月的背影,眼中流光熠熠。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桀骜洒脱里总带着些温柔,不拘小节里又透着份细腻,莫名的让人信服,兄长总是教育她要多听多看,不要轻信别人,可这一次她却想跟着自己的直觉。 慕尘月自是不知此刻湘灵的内心变化,她只是一门心思的准备膳食,想着往粥里放些什么食材能让湘灵好好进补,早些恢复元气。 所以,当她端着煮好的元贝鱼片粥和几碟小菜进屋时,眼睛瞪得堪比铜铃。 这丫头到底画了多少张。 湘灵所画之人物,线条简单干净,却栩栩如生,可见其对绘画颇有见地。 每幅画像旁都标有其所察人物特征和外在性格,有“方脸横眉,瘸子,声音大,脾气暴躁”,“麻子,瘦高,声音尖锐”,“黑胖,狠戾,爱打人”,“半掩面,有疤,话少,似为领头”,“中等身材,中年人,话少,不常见”,还有几个人,都在旁边标注“印象模糊”。 看的慕尘月在心中连连惊叹不已。 湘灵忽是拉了拉慕尘月的衣袖。 慕尘月:“极好,画的极好。” 低头却见湘灵递过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极好,煮的极好”。 两人相视而笑,恰如红日微风,暖阳初上。 人的缘分从来都不可理喻,有些人相识数载却咫尺天涯,有些人不过相遇,便是久别重逢。 八月初五,夜如纱,月如眉。 亥时已过,街灯渐灭,人潮退去。 孟九婆背着药筐从外面回来,刚进内院就见屋顶上坐着个人,火气顿时涌起,真不知道这丫头是睡不着觉,还是故意不睡。 从她认识慕尘月开始,便没见她睡过一个好觉,长夜恒久,而某人的夜也不过是噩梦,练武和发呆,她有时甚至觉得慕尘月是为了故意毁她的名声,才如此固执的不肯痊愈。 月薄如纱,酒浓如乳,醉卧酣笑的美人被夺了酒,柳眉微挑,嘟嘟喃喃的小声抗议着。 而夺酒之人却是不动声色,大口饮尽坛中酒,空了的喉咙这才传出了戏谑声。 “赏月呢,可这月也不圆啊。”” “是啊,还不圆,毕竟今日已是初五。”微醺的人随意答着。 孟九婆嫌弃的别过脸,喝了口酒,“不知所谓。” “师父这是去帮徒儿盯梢了。” 其实打从孟九婆进门,慕尘月便已经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药筐,也猜到孟九婆定是去帮祁沐兰准备那几味新药。 一人明知故问,一人也只好顺水推舟。 “是,是啊,你要盯的那个人滑溜的很,你这赌约倒是划算。” 几月前孟九婆打赌输给慕尘月,立了字据,帮慕尘月一个忙,孟九婆虽然脾气暴躁无常,那字据上又硬是添上了一句,本人认可方履行的霸王条款。 不过昨日慕尘月还是凭借天花乱坠的吹捧,一桌点心,让孟九婆成功履了约,后来某人醒悟过来,却是悔之晚矣。 慕尘月:“原来师父也有跟丢的时候。” 激将法的好处往往在于,中招与发现陷阱,并无关系。 孟九婆:“胡说,我是,我是为了回来告诉你一个消息,不过你要将你的私房钱都给我,我想去黑市逛逛。” 只转眼的功夫,慌张成了邀功。 微醺的浅褐色眸子眯起,几分算计一闪而过,慕尘月微扬的唇角故意带上了几分不屑。 谈判一向都是后发制人,尤其对方还是个傲娇的老人家。 孟九婆见慕尘月满脸不置可否的敷衍,心生愤懑,决定来个一击必杀。 “你要找的那些人,我刚才似见到一个。” 慕尘月故作淡定的浅笑:“师父您日理万机,怎知我在找何人?” “老娘傻啊,满床的画像,床是用来睡觉的,不是用来堆废纸的。”孟九婆横眉怒怼。 慕尘月一跃而起,拉着孟九婆的衣角摇晃,用实践提升她对于撒娇卖乖的深入理解。 也不知是慕尘月撒娇功夫真有长进,还是孟九婆被晃晕了神,她指向城中某个方向。 华城武馆。 “师父,钱在老地方,自己拿。”慕尘月雀跃的声音划破空气,一闪而过,人早已隐入了黑夜。 * 星光稀薄如烟,清淡的月光照着入眠的城。 两个穿着华城武馆衣服的男子,左顾右盼,偷偷摸摸的溜进僻巷中。 “哥,你怎么出来了,这次的货他们也不满意吗?我昨日听五哥喝醉后说,上品货本是有的,可惜又丢了,说是那位发了好大的火...” “我呸,一群丧尽天良的家伙,我警告你,以后少打听,衣服丢在那边的水缸里,自会有人来收,妈的,老子虽然想赚钱,便是见些血也是不怕的,可他们这买卖,真他娘恶心。” 年轻一些的男子点头,将衣服丢进墙角的旧水缸,正准备离开,却听右上方有个带笑的声音响起。 “两位爷。这是急着要去哪儿?” 两个男子吃惊不小,齐齐循声望去,见屋顶站着个人。 这人逆着月光,脸上带着薄纱,看不清面貌,单看打扮,似是个身材清瘦的男子。 正是心情不佳的慕尘月。 乌灯黑火,她在华城武馆门口蹲墙角快一个多时辰,根本无人进出,心中正问候孟九婆第三十九次时,竟真的逮到了活人。 一跃而下,拦住两人的去路,粗黑的眉毛一挑,黝黑的脸上白牙尽显。 “何必急着走,买卖小弟这里也有,两位爷可愿听听。” “什么买卖?”年长些的男子问。 慕尘月笑容徐徐:“比如,你们与我说说华城武馆里的货怎么样,我给你们想要的,一些钱财,或者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寂静的小巷传过一连串的咒骂声,祖孙三代轮流飘过。 吵架最泄气的事,莫过于你激情彭拜,对方无动于衷,若是在无动于衷里再添些淡淡微笑,效果定可成倍增加。 “小兔崽子,找死!”年轻的男子气的脸红脖子粗。 “阿康!”年长的男子劝阻不及,重重叹气。 “大哥,放心,我不会打死他的。”石康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刃,目光狠毒。 随手捡起路边的一根废弃木棍,慕尘月随意而敷衍。 五招未到,站在一旁的石安眼神已然沉入谷底,再不犹豫,加入了战局。 二打一的对战,毫无刺激之感,还有几分诙谐。 慕尘月似乎完全没有进攻的欲望,只不停的躲避挑衅,身姿轻盈飘逸若林间游走的清风,惹的石康越发急躁,出招也愈见狠厉。 她闪过石康的猛攻,侧身又避过石安的一记重拳:“原来是勾雷拳,我猜猜,天雷勾地火,你们莫不是雷火门的弟子。” 听到这句话,石康动作明显迟疑了半刻,石安却面露凶色。 “阿康,不能留活口,小兄弟,是你自找的,莫要怪我。” 石安再次袭来,速度与力量比之方才,判若两人,碗大的拳头似隐有红光,出拳如风,拳重如巨石。 “这才有意思嘛。” 慕尘月挂着的笑容越发明显,手中木棍犹如快刀,招式凌冽非常,威慑之气如万箭齐过。 不足十招便将二人打到了墙角。 示意二人蹲下,她用木棍抵住石康:“货是什么?” 石康维诺求饶:“这位小爷,你就放过我吧,我今日也是第一次,何况我只是在外面守着,货是什么我根本没见过。” 慕尘月用脚将石康左手小臂定在墙上,用力踩着,眼神转向石安:“你怎么说?” 石安语气里有些语重心长:“小兄弟,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有太多好奇心可容易害死自己。” 从石安身上移开眼神,慕尘月微微点头,唇角又上扬了几分,她从石康身上扯下一块布料塞进他嘴里,脚上再次用力。 清脆的折断声,痛苦的呜咽声,融入了僻静的深巷里,隐入黑夜。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9、黄雀 慕尘月看向石安,声音清淡和缓,却如一把利刃刺的人心惶惶。 “下一处,右手臂骨。” 从对话和打斗的细枝末节里,她寻出了二人不一般的情谊,或是兄弟、或是挚友,而突破口定是两人中受保护的一方。 石安:.... 他们兄弟二人自小相依为命,他如父如母,若非事关性命,他绝不会让石康受此折磨。 折断声清脆依旧,石康疼的蜷缩成了一团,向只浇了水的毛毛虫。 “下一处右手手骨。”毫不迟疑,慕尘月说到做到。 饶是嘴里塞着布,也可以听见石康的哀嚎和求饶。 慕尘月看见石安握紧的拳头,她知道赌对了。 既然押对了宝,就要加大赌注。 “接下来时腿骨,胸骨,以及,头骨。” 就在慕尘月下脚的瞬间,石安终是忍不住冲挡在石康前: “我说,我说,那货.....” “哐,当。” 忽然怪异的声音忽从巷子尽头传来。 石安一个激灵,向声源看去。 那里除了刚才丢弃衣服的水缸安静的立着,并无异样。 却让石安冷静了几分:“你说过这是买卖,你能给我什么。” 慕尘月捂脸,肩膀微抖,几声笑从她的指尖溢出:“是啊,我能给你什么?你看,这里除了月光,只有我们三人,所以,我能给你的是。” 她压低身子,声音带着几丝透骨的冷。 “一个活命的机会。” 石安却是不信:“你敢杀了我们?” 慕尘月语调已然轻松明快:“无仇无怨,我为何下次毒手,不过,我可以让雷火门的人都知道,华城武馆的秘密是你泄露的。” 石安脸色微白:“你.....你一个外人,没人会信你。” 果然是雷火门。 这么轻易便确定了答案,慕尘月眉眼间笑意又浓了几分。 “对于一个提前离场,面露不满的人来说,任何说辞都可信,以你们门主的性格,即便是将信将疑,你和他,也活不了。” 石安:...... 他注视眼前这个黝黑清瘦的男子,忽是得出了结论,无论武力,还是智力,他都远不及。 “好,我说,那货是.....” 顿了顿,看了眼疼的呜咽挣扎的石康,神色晦暗低沉:“是年轻女子。” 石康眼睛瞪得浑圆。 时间弥散在这条漆黑的巷子间,寂寂无声。 “继续说啊。”慕尘月尾音忽高,带着质问,以及压抑的怒火。 “平日我只负责驾车,他们搬送那些大箱子时,根本不让人靠近,今日,那个姓胡的,忽然给了我片金叶子,说外面能用的人都没有回来,我当时只猜华城武馆可能是个隐藏的地下钱庄,便带着阿康过来了,开始时只让我一人进去,后来又要验货,直到那时我才知道,箱子里根本不是什么宝物,他妈的,居然是个被迷晕的年轻女孩,我家中也有小妹,实在是.....” “哐——当——” 同样的声音再次响起,盖过了激愤的辩解声,这次在场的人都听得无比真切,声音是那水缸中发出的。 慕尘月向后轻跃,退至七八外,她紧盯着水缸,双目湛湛,锐利而警觉。 石安连忙扯掉石康嘴中碎布,将其护在自己身后,慢慢后退。 “哐——当——” 石康惊恐万分:“哥,水,水.....” 没有任何外力,那水缸不知为何自己左右晃动起来,越来越激烈,声音也越来越急促。 “啪!” 水缸崩裂成了七八块。 借着月光,慕尘月见水缸的碎片上似乎贴着什么东西。 黄底红字,是符咒。 “还愣着做什么?跑啊!” 慕尘月咆哮声如当头一棒,打醒了呆立当场的石安和石康。 两人转身要跑,从水缸的碎片中溢出的黄色烟雾已将两人团团围住。 慕尘月低声骂了一句,人已不自觉的上前了几步,手刚要抓到石安的衣角,却被人拎起后衣领,扯到一旁。 “别碰,有毒。”毫无温度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慕尘月刚想说什么,一个身影从她身侧快速而过。 来人穿着蓝灰色流云纹的滚边斜领大袖长衣,腰间束着条茶白色祥云宽边锦带,从侧面看去,棱角分明,剑眉入鬓,高鼻英挺。 怎么是他!再次叹气,慕尘月只觉得自己的运气的确不太好。 若非冷风袭面太过印象深刻,那日上错马车的尴尬记忆早已被她弃在了当场。 不自觉的缩了缩脖颈,她偷偷看向来人,只觉得比起两日前,男子眼中的冷意更甚,眼下似也多了层青黑色的眼圈。 慕尘月,你眼睛在看哪里! 脑中响起的谴责声将慕尘月的视线拉回了正前方。 果然,食色,性也。 蓝衣男子朝黄烟砸去红色粉末,黄烟中突然发出凄厉无比的尖叫声,咒骂声。 那声音似是一人的,又像是许多人的,声声刺耳,让人胆寒。 男子深黯的眼底满是平静,再次向黄烟撒出红色粉末。 那黄烟尖叫愈厉,扭曲挣扎,似痛苦不已,片刻后黄烟中竟慢慢浮现出一张人脸,那脸双颊凹陷干枯,幽绿色的眼睛透着空洞的光。 黄色烟雾忽然陡然扩张,那脸也变得无比狰狞,叫嚣着,怒骂着,带着不顾一切的狠戾,朝蓝衣男子直直扑来。 慕尘月:“公子小心!” 蓝衣男子长袖一挥,反上前半步,黑眸如利刃。 他抽出腰间长剑,虚空一挥,剑光如流星,三道银光凌冽如风,直直击向那团黄烟。 长剑转手入剑柄,那黄烟已然飘散如尘埃。 他走向水缸,将方巾垫在手上,撕下贴在水缸内侧的符咒,转身看向昏过去的两人;“这二人?” 慕尘月忙挥手示意:“交给我!这两人我认识。” 蓝衣男子声音清冷而淡漠,似乎对慕尘月的回答不甚在意:“今日之事?” 慕尘月白牙俱显:“闭口不谈,绝不外传,在下懂规矩。” 蓝衣男子微微点头,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这两人最好单独关押,不过,恐难问出什么,若想查明因果,或要另寻他法。” “多....” 谢字尚未出口,蓝衣男子已然消失。 盯着空空如也的巷口,慕尘月有些犯嘀咕,不知怎的,在这人面前自己总有几分拘束不安。 想起男子拒人千里的模样,只觉与她性格相去甚远,抗拒,排斥齐齐涌上心头。 慕尘月忽是想起什么,猛地抬头看向巷口。 查明因果! 这人早就在那里了?为什么在那?又偷听了多少? 而她居然没有发现。 种种猜测挤占了慕尘月的脑海,在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成了一只被黄雀紧盯的螳螂。 “剑戟森森。” 她越想越气声音也随之提高了几度:“居心叵测。” “只是路过罢了。”黑暗中不知从哪里忽然冒出一句话来。 慕尘月立刻捂住嘴巴。 背后骂人,本就不光彩,还被正主听了个彻头彻尾,她觉得自己瞬间从螳螂变成了被人逗弄的八哥。 在那张男子的假面下,猪肝红爬满了整张脸,塌下的双眉,微张的嘴,拼出了一个大大的“囧”字。 可有时候尴尬到了极点,便会生出新的情绪,例如愤怒。 越想越生气,虽是闭住了嘴,心中的声音却更加激烈昂扬:包藏祸心,居心不良,心劳日拙..... 慕尘月将平生所学的能骂的成语都来了一遍,依旧火冒三丈。 抬头迎着几乎看不见的月光,她无声呐喊。 别,再,让,我,遇,见,他! * 上午的阳光总是刚刚好,明亮恣意却不过分浓烈。 微暖的阳光照在繁荣的街道上,往来人们的笑靥上,总让人觉得心里亮堂堂。 可这份明快显然没有照进慕尘月心中。 昨夜,某位不知名的过路公子让她愤愤难平,处置完石安和石康回到林寨时,已然东方日升,鸡鸣向晨。 几夜未眠的虚晃,让她不得已逼自己喝了碗孟九婆熬得补药,倒让孟九婆感动不已,连连夸她终于懂事了。 淡橘色的斜阳刚刚洒在红砖绿瓦和楼阁飞檐之上,街道两旁林立的店肆,还没有开门。 慕尘月如约来瑞祥客栈接秋明月,想陪她多逛逛吃些特色小点,也想找机会将元未休那本蓝底的簿子借来看看。 可今日的秋明玉显然不同往日,闷闷不乐,时常发呆,而元未休更是古怪异常,她初识时那个谦谦公子,不知为何似乎总在偷偷打量她,让她浑身不自在。 慕尘月的原则一向是,忍无可忍,必须敲打。 “明玉,我看你今日精神不好,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我送你回客栈吧。” 秋明玉默默的走过慕尘月,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一般。 “明玉?明玉。”慕尘月拉住秋明玉的手腕。 秋明玉身子一震,看向慕尘月的眼睛微微有些红肿。 早已憋不住的秋明月,将慕尘月拉到一旁,又用瞪眼绝招,成功劝退了要跟来的元未休。 她梨花带雨的说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是景南泽传来消息,他不仅四处都找不到那个曾帮她传信的伙计,派人去沧溟门打听,竟无一人认识蒋小玲。 慕尘月拭去秋明玉的泪水:“有些事或许只有你回家,才能查的明白。” 见秋明玉已然十分拒绝回沧溟门,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拿出木牌:“走吧,那日,你不说想去,风雨楼,我今日便带你去散散心。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0、雅阁 风雨楼,说是个听书的地方,却又比普通茶楼大得多;说是个吃喝玩乐的地方,却又不见豪华奢靡,前有亭台水榭,后有楼台阁宇,既是文人们聚集品评之地,也是城中百姓饭后消遣之地。 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其独特的经营方式,从初日营业,其三楼的雅阁便需提前预约,虽开始时常有闹事者,可后来大家便也习惯了。 久而久之,竟成一种特色。 元未休看着挂在门口对联兴奋不已:“好!写得好,这气度,情致,当真和想象中一模一样。” 慕尘月歪头,气度?情致? 若他们知道风雨楼是她养父喝醉酒后胡诌的名字,会不会有些失望。 犹记得,盈盈月色下,男子青袍翩飞,夜深瀚墨凝,他醉一声笑,酒至微醺,笔墨疏宕。 坐听世间风云,笑看亭台烟雨。 凝在脸上的笑意是那夜吹来的丝丝风吟,花好月圆。 一个身材偏瘦,满面笑容的中年男子核实了号牌,笑容可掬的将三人领到三楼一间雅阁。 名为:“三秋叶”。 雅阁正中挂着一副木雕画,画上又点缀着几片真的枝叶藤蔓,虚实相宜,阁中有一书案,笔墨纸砚样样齐备,厚厚的木门前挂着水晶帘子,关门聊私事时,隔音绝佳,开门听书时,犹可半遮面。 秋明玉和元未休左看看,右看看,一会儿对独特的院子结构赞不绝口,一会儿又对墙上的木雕画交口称誉。 慕尘月出手阔绰,不一会,桌上便摆满了各色茶点。 松软甜腻的枣泥糕,皮薄馅酥的绿豆酥,凉滑淡雅的桃花冻,甜不顶口的香芋卷,清香袭人的花茶,装满各种花型模样点心的百花拼盘。 三人吃着美味小点,嗑着风雨楼特色茶豆,听着说书人妙语连珠,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颇为惬意。 只是元未休偷瞄的行为并没有停止,让慕尘月心生烦闷。 她算准时机,一、二、瞪! 元未休吃了一惊,从椅子上摔了个大屁墩。 慕尘月打趣:“元兄这是被在下脸上的奇花异草吓到了么。” “师哥你在干嘛?”秋明玉漂亮的眼睛里全是藏不住的嫌弃。 元未休讪讪的摇头,慌乱起身,脸已然红到了脖颈。 那日孟九婆的话,在他平静如水的心中投下了一颗巨石,浪波汹涌,让他忍不住去寻找答案,本想找秋明玉问个清楚,奈何秋明玉回到客栈后,便将自己关在屋中,谁也不理。 人大抵便是这样,有些东西越无法知道答案,越想知道。 所以今日,元未休厚着脸皮跟着出来,一探究竟。 可眼前之人除了换了身干净的绸面暗花黛蓝色长衫外,依旧是初见时的样子,黝黑清瘦,嗓音低沉,就连举止动作也与男子并无二致,加之秋明玉今日换回了女装,杏黄碎花的衣裙,娇艳若花,更显的某人男子气十足。 这人,怎会是女子? 元未休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决定问个清楚,却被楼下传来的喧哗吵闹,生生折断。 这本就是一鼓作气的事情,失了先机,就没了机会。 * 此时风雨楼一楼。 五六个穿着黄黑色衣服的壮汉,正簇拥着个堆金叠玉,周身华服的年轻男子,一行人大摇大摆进了门,也不理小厮的招呼,直直往三楼走。 “公子,今日雅阁已满,您坐楼下吧。” 风雨楼的福掌柜堆着满脸的笑容解释:“风雨楼经过特殊设计,保管您无论坐哪里,都可.....” “我呸!你是怕我们少爷付不起钱吗?”一名壮汉骂道。 福掌柜笑容不减:“雅座,雅间,雅阁都是一样,风雨楼从来只有费用不同,并无贵贱之分。” “我家少爷来你这里听书,是给你面子,不要给脸不要脸,你看楼下人来人往,也配给我家公子座,滚开!”为首的壮汉,脸生横肉,左脸又有道伤疤,更是让人觉得有些凶恶。 “胡大,别和他废话。”那华服男子十分不耐烦将福掌柜推倒,轻蔑踏过。 一行人横冲直撞的上了三楼,几名壮汉沿着三楼看了一圈,凑近胡大报告:“老大,的确都有人了。” 有些关着门聊天的客人,也都被敲开了门。 三楼客人一一露面,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这华服男子身上。 胡大毕竟是个久经世故的人,微微打量了三楼的客人,单是看衣服做派,便知有些人大有来头。 可更让他有所顾忌的是遇到这样的突发状况,总会有人生气,抱怨几句,骂上几句,可到现在,被打扰的客人,虽面有愠怒,却没有人发作。 楼下的说书人似乎也毫不受影响,继续说书,小厮们也忙碌穿梭继续服务客人,尽心尽责,或许这名声在外的风雨楼,确实不简单。 想到此处,胡大凑到华服男子身边:“少爷,要不还...” 劝解的话尚未说完,知从哪里传出句若有若无的冷哼,浓浓的嘲笑,巧妙的穿插在了说书人喝茶歇息的瞬间,清晰的在三楼响起。 “土包子,装腔作势。” 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字数虽少,却极具讽刺。 胡大忙转头看华服男子,见其脸色铁青,心中暗叫,糟糕。 另一边元未休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立刻捂住秋明玉的嘴:“明玉,别惹事,慕公子,要不换个地方?” 秋明玉掰开元未休的手:“平日就数你最爱看热闹,今日怎么反而要走。” 递给秋明玉一块枣泥糕,慕尘月端着茶靠在椅背上,悠然悠哉。 “点的菜还未上齐,怎的要走,白白浪费钱财,何况今日还能在公子的小本上记上一笔,我连题目都替元兄想好了,‘群狗狂吠风雨楼,披上虎皮自比狼’。” 话里带着戏谑,语气却是淡淡的。 元未休捂着放在怀中的本子,眼睛瞥了眼兴趣盎然的秋明玉,眉头蹙成了浓墨重彩的川字。 华服男子眯着眼,揪过胡大,指着三楼角落里标着“游丝”和“飞絮”的两间阁子:“那两间呢,怎么不看!” 这些家丁虽说都是混混出身,无所顾忌,可也正因出生市井,四处混迹惯了,坊间传闻自然也就听得多了。 狐假虎威是一回事,自找麻烦,又是另一回事。 没有人知道这个在六年前一夜之间拔地而起的茶楼,究竟是什么背景,也没有人查到,这个自称阿福,连姓氏都没有的掌柜,是何来头。 只知刚开始推出号牌时也有达官贵人闹事,有茶行的人诋毁污蔑,可短短半月便再也没有了,而迎来送往的名门雅士、名公巨卿却是越来越多。 而让风雨楼立足扬名成为安华城最有谈资的商户,正是三楼雅阁的两间阁子,“游丝”和“飞絮”。 据说“游丝”和“飞絮”两间雅阁,无论何时预定,掌柜都只答已有人定,再无多言,可谓千金难求,久而久之便越传越离奇。 然后不知何时安华城便流传起‘天迥游丝不可得,日高飞絮莫再寻’这句话。 华服男子见家丁没有人动手,怒气更甚:“没有听见吗!” 胡大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可作为门中老人,他自然清楚该如何选择,领着人便要往两间雅阁冲。 福展柜抢先一步拦住:“这位公子,这两间阁子您真不能进。” 华服男子冷哼:“不能进?这华安城哪有老子不能进的地方。” 他见胡大依旧有些犹豫,只是推搡,不愿对福掌柜下狠手,拉开胡大,对着福掌柜便是一脚。 见福掌柜保住他的腿,不松手,火气更甚,又连踹几脚。 秋明玉气愤的起身:“这人太过分了,慕?” 转头,座位上哪里还有慕尘月的半分影子。 正在此时。 一个酒杯不偏不倚的击中华服男子的大腿。 华服男子只觉得脚上一阵酥软无力,险些踉跄跪下,幸好胡大有些功夫在身,眼疾手快的搀住了他。 “是谁!谁敢打本少爷!滚出来!” 慕尘月看了看手指,笑容满面:“在下刚才真是手滑,那杯子便不小心飞出去了,不过。不愧是风雨楼的杯子,有灵性,知道该朝哪里飞。” 见来人穿着简朴,黝黑清瘦,胡大只道是那个穷人家的孩子偷溜进风雨楼听了几出行侠仗义的戏文,便不知天高地厚的在此放肆,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混账羔子,老子看你是活腻歪了!” 不理二人,慕尘月径直走过去将福掌柜扶起: “福掌柜,这里即是风雨楼,那无论是谁,进了这里,便该守风雨楼的规矩,您这样一味退让,倒显得这位少爷太不懂事,不知礼数,平白的惹人笑话。” 那华服男子脸上红转青,青又转红,气的整张脸都扭曲了,朝胡大微微点头。 胡大抬起右手便要狠狠给慕尘月个大耳瓜子。 慕尘月微微侧闪,又借力推了他的左肩一下。 胡大在惯性的作用下,踉跄的原地转了个圈,十分滑稽,瞬间脸胀红如猪肝色,他本打算小小提点一下,未曾想这人竟有些功夫在身,还让自己这般丢脸。 看来今日他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教训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一番。 暗自运气,将力量汇聚于双拳,胡大迅速抡起大如铜锤的拳头,向慕尘月狠狠砸来。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1、喧嚣 慕尘月身法轻盈,后仰,左闪,右闪,将胡大的攻击逐一化解。 衣袂未动,人影已散,立拳之上,借力打力。 胡大只觉腰后一痛,便贴地而出,来了个标准的狗啃屎式前行。 都说旁观者清。 华服男子此刻倒是看的明白,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黑瘦男子根本未曾出手,不过逗着胡大玩耍,料不清来人实力,只知不能硬碰硬,心念一动,既然武力不行,便用威慑。 他的头不自觉的又抬高了几分,尖尖的下巴扬起,像只亟待开屏的孔雀。 “你知道我爹是谁?弄死你,便像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区区风雨楼,本少爷,今日便是砸了又如何。” 这份狂妄倒让三楼安静起来。 人人心头都有一两个名字,位高权重,神通广大,只是不知谁才是真正的买单之人。 正因喧嚣暂退,一间雅阁里两个女子的议论,猝不及防展现在众人面前。 “大姐,这人就是你说的那个没脸没皮的混混?还自称是武阳门弟子的无赖?” “对,这黄临本就是个自以为是的蠢货,有其父必有其子,这黄氏父子都是腌臜货,你若见了可要躲远些。” “可惜了沧溟门秋长老家的大小姐,居然要和这样恶心玩意儿结亲。” 寥寥数语,不偏不倚点燃了华服男子本就有些上火的大脑。 议论声,压抑的低笑声层叠而出。 元未休身子一震,刚想安抚两句,一抹衣角从他眼前飘过,转身间,那杏黄色的身影已然消失在楼梯口。 黄临唇角微抽,面色铁青,斜眼一横:“若是那两间阁子有人,就轰出来,老子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坐进去。” 他被胡大脸上闪过的迟疑,彻底激怒,神色渐渐变得狰狞,周身似乎有红色气息游走,轻如烟雾,炙如火焰,右手掐住一个家丁脖颈,脖颈刹那烫起了一圈水泡,左脚踩在一家丁身上,那人衣服竟起了火,疼的哇哇乱叫。 “不听使唤的东西,留着也没有什么用处。” “火焰掌!”有客人惊呼。 慕尘月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容,眼眸中却白雪皑皑,一切成灰。 在那个厮杀与血腥味弥漫的至黑夜里,她也曾听见过这样的惊呼。 短促的声线是她噩梦中的雷雨轰鸣。 天涯水湄,因果轮回。 她从不曾忘却。 “失敬!失敬!原是雷火门的大公子。” 刻意的高呼,掩住心头汹涌的恨意,唤起整层楼的群情激昂。 纷纷扬扬的议论声引起了黄临的几分忌惮,转眼却是更浓得怒火,他将脚下的家丁踢到一旁,一个箭步冲到慕尘月身前,炽烈的手掌刚要砸下。 清脆的开门声,如凉爽的秋风,瞬间吹散了三楼炙热的空气。 滴水成声。 那间被传从未见过客人的“飞絮”,居然轻轻开了个窄缝。 从门缝间,依稀可见里面有扇屏风拦着,精致绝伦,绣的是江南烟雨图。 隐隐有人,却是看不清庐山真面。 趁着黄临惊异发呆,慕尘月身形一闪,悄无声息的退回了三秋叶。 一高个男子从“飞絮”侧身而出。 那人脸上带着山河纹的银质面具,黑靴青袍,身骨扬挺,面具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余下一双深邃明亮的眸子,一张似笑非笑的唇。 将门轻轻从外合上,青袍男子长腿一抬,转眼间,手已搭上了黄临的肩。 顷刻,其周身红色气息,尽退。 黄临:.... 人总是在看见人外人时,才能彻底冷静下来。 青袍男子从怀中取出一物放于掌心:“我家老爷让敝人带几句话给公子。” 黄临脸色一白,瞳孔微颤。 胡大也有些错愕,见黄临目光呆滞不敢多问。 一伙人便这样浩浩荡荡的来,窘迫狼狈的走,空气里满是仓皇的味道。 “福掌柜辛苦了,我们老爷想请掌柜叙话。” 随着“飞絮”的门再次合上,一场闹剧无风无浪的结束了。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炸开锅般的议论。 今日的宁州城注定喧闹无比,一则丑闻,一则市井传说。 无论哪个都足够吸引眼球,足够茶余饭后,广而告之。 只不过风雨楼这股子狂躁的余风,最先席卷的是福祥客栈。 * 午后,暑热未退,阳光正酣。 大堂内,掌柜脸上挂着僵硬的笑,手掌搓来搓去,像冬日外归的赶路人。 在好奇心面前,小厮们压的极低的声线是对掌柜威慑的最后尊重。 顺着几个客人不满的目光望向二楼,慕尘月知道那位大小姐已经闹上了。 左脚刚刚踏上二楼,便看见一个耷拉眉毛,塌着眼皮,无助可怜的人。 见到慕尘月,元未休就如见到救苦救难的菩萨一样。 “慕兄,你可算来了,师妹将自己反锁在房内,帮我劝劝她。” 屋内乒铃乓啷之声不绝于耳,哭声亦是一层高过一层。 慕尘月显然没有元未休那样的好脾气,嘴唇微抿,抬腿对着房门便是一脚。 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狼藉。 丢的乱七八糟的书,砸断脚的凳子,各种摔碎的器物。 秋明玉手中握着瓷片,哭的浑身颤抖,上气不接下气。 鲜红的血,顺着她娇嫩的指头流下,一滴滴的落在地板上,为地板印上了别样的艳丽。 “明玉,你的手!” 元未休想拿走秋明玉手中的瓷片,怎料秋明玉反握的更紧。 “让我回去,原是为了让我嫁给这样的.....这样的.....” “他毁了我的娘,现在还想毁了我!像我这样无父无母的孤儿还赖在这世上做什么!活该死了才对。” “明玉,别冲动,别冲动。” 元未休吓的脸都白了几分,细碎的汗珠铺满了他的额头。 慕尘月:“是吗?那你便去死好了。” 元未休惊呼:“慕兄!” “既然她觉得自己的命轻贱如此,我们又何必替她珍惜。” 慕尘月脸上挂着一抹冷笑,像阴寒欲雪天的淡日。 “想来你早已忘了,你此刻为什么能活着,是谁,用怎样的代价,换来了你这条命。” 残破的雪夜,野兽的嘶吼,女童的哭声,在风里显得尖锐而嘶哑,一具面目全非的女尸下,是母亲对女儿最后的守护。 那一地的白雪,红的刺人心魄。 瓷片应声而落。 秋明玉像暴风雨后的残叶,无力的跌坐在地,抱着腿嘤嘤哭了起来。 慕尘月拾起一个幸免于难的茶杯,倒了杯水,哄着秋明玉喝了几口。 水刚下肚,秋明玉觉得头越发昏沉,转眼便没了知觉。 元未休被吓得不轻:“明玉!” “别担心,我在水里下了点迷药,没毒,小孩子都可以吃的,她以前哭起来便没完没了,睡一觉起来,会冷静些。”慕尘月语波无澜,就如在说一件在平常不过的事情。 “劳元兄,去问问还有没有新的客房?这间屋子怕是要打理一下才能住人,还有,若是掌柜讹人,我可以帮你打他一顿,我的银子都用来付了饭钱,已然空空如也。” 元未休点头:“慕兄,不用担心,银子我来想办法。” 慕尘月将秋明玉扶到新的客房安顿好,陪着元未休定了赔偿的数额,又去药店帮秋明玉抓了药。 心中庆幸自己出门前喝了碗孟九婆的补药,又后悔,只喝了一碗。 秋明玉睡的并不安稳,微白的脸色更显得眼睛异常红肿,嘴里细碎的抽泣着,似乎在梦中都觉得委屈。 慕尘月在香炉里点上孟九婆给的香料,放在床边。 看着秋明玉的睡颜,她心中涌出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怜悯,有无奈,言不尽,道不明,缠缠绕绕,搅得人头疼,疲倦又徒增了几分。 房门轻响了两声,元未休端着药推门而入。 将熬好的药放在桌上,又看了眼仍在熟睡的秋明玉,元未休长长舒出一口气。 “幸好今日有慕兄在,否则在下实在不知该如何招架明玉这脾气。” 沉香袅袅,一点的渲染着空气,如琐碎旧事铺就的往昔。 从秋明玉初入清河门开始,元未休说了许多往事,骄傲孤僻的秋家大小姐,如何成为了清河门花团锦簇的存在。 “原来我以为,这世上唯一能止住师妹脾气的只有南泽一人,现在看来还有慕兄。” “明玉,有你这样的师兄,是她的运气,托她的福,能识的元兄这样的谦谦公子,着实令人欣喜。”慕尘月如是说。 屋内幽幽的香气如浅淡的雾,只一缕清风便可四散而去。 元未休握紧拳头:“慕兄既当我是朋友,在下有个问题,可否请教,慕兄.....” “我睡了多久。”床上柔弱的声音响起。 屋外浮云游移,应该有风,只风声传不到耳畔。 醒来后的秋明玉,褪去了疯劲,只有用尽力气的苍白,她听话的用了药,又柔声答了元未休几句,便说要与慕尘月单独聊天。 关上了房门,本性就开了门。 秋明玉红肿的眼眶里是如刀锋利的眸子。 “慕姐姐,我该怎么办?我爹竟让我嫁给那样的混蛋,定是那个女人挑拨的,我爹真是猪油蒙了心。” 心中的期望,成了愤恨的沃土。 “那个死老头,怕是早忘了还有我这么个女儿。“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2、实话 没有急着反驳,慕尘月等着那些激愤的浪潮褪去。 “若你爹真对你不管不顾,你在清河门能过的这样舒坦吗,一个普通的入门弟子,竟是住着独门独院。” 她清冷的反问是盛暑的冰块,丝丝叩心。 “明玉,直到此刻,你依旧觉得,因为赌气与秋长老生分,是明智之举吗?你总想让秋长老在你和芙蓉夫人之间做选择,可一个娇蛮任性,只会惹事,另一个温柔体贴,助益颇多,这两人在你身边,若是你,你会选谁?” “可我是他女儿。” 秋明玉蛮狠抓的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慕尘月淡淡说:“芙蓉夫人现在是他的妻子,何况血缘也会有疏离的一天。” 秋明玉微白了面庞此刻真的白了下去,皑皑如雪,透着寒气。 “我猜秋长老并不知道黄临真实的样子,但。” 慕尘月伸出手掌止住了秋明玉的辩驳:“以你现在和他的关系,你的脾气秉性,这些年在清河门的表现,秋长老会觉得你说的是真的,还是你在耍小性子?” 秋明玉:..... 慕尘月轻轻推开窗户,屋外的风,轻轻闯入,吹散了沉香,也吹乱了心生。 时光轮转向前,当年那个甜美可人的女孩,长成了灿若蔷薇,娇美无限的美貌女子。 可时间又像未动分毫,当年立志要完成母亲遗愿的誓言,一如最初,依旧未曾履行分毫。 或许被遗忘的痛楚只会成为一抹印在心头毫无用处的蚊子血。 “你要我帮你打听的消息,已经打听到了,或许景公子也知道,只是未敢与你说实话。” 慕尘月扭头看向秋明玉,清浅的眸子平静如水,清晰的倒影出一张惊异错愕的脸。 “蒋小铃不仅与外门弟子白日宣淫,还与那人私奔了。” “什么!不可能,假,对,这消息定是假的。”秋明玉整个人站了起来。 “若是为了骗你,何必遮掩,当大张旗鼓才对,你方才说,景公子一直催着你回沧溟门,既然蒋小铃之事成了悬案,并无进展,你回沧溟门有何用处。”慕尘月依旧不急不躁,只清清楚楚的说着显而易见的实事。 “不会的,为什么小铃....为什么景....”秋明玉捂着耳朵,似乎不听就不会存在。 慕尘月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给秋明玉。 “这是我得到的另一个消息。” 薄薄一页信签,秋明玉却看了许久。 她的脸色渐渐变的铁青,额上的青筋涨了出来,愤怒的整个人都在抽搐,她将信揉成一团,狠狠捏着,手上刚包扎好的伤口,又开始渗血。 “就因为她儿子生病,便要拆了我娘的院子和三层塔!谁给她的胆子!不过,是一个被人丢弃的孤女罢了。” 阴沉的脸如暴雨前的天空,秋明玉将信撕成几片,依旧觉得的不解恨,又撕成了无数碎片丢进香炉里:“我要回去,即可便要回去,回去将那个女人碎尸万段!” * 晨曦明媚,将春雨巷的石板路镀上了清亮的光泽。 架着沉重的头颅和风干的喉咙,慕尘月的手刚放在门上,便被人一把拽进了门,扯了假面,捏着鼻子灌了两碗药,丢到床上。 一句现世报,还没有唠叨完,便没了知觉。 再醒来时,已然暮色西沉。 伸懒腰的手停在了空中,眼睛里被一个坐在桌前的俏丽背影塞得满满当当。 那美丽女子正安静的坐在桌前一张一张看湘灵所绘之人像。 淡橘色的烛光流淌在她姣好的面容上,瘦削的肩膀上,白皙的指尖上,温柔的,谦和的。 连月色都不愿打扰这一张绝好的剪影,静静停在窗边。 不愿起床,慕尘月又躺了回去,斜靠在床上定定的看着女子。 女子樱唇微弯:“慕公子,看够没有。” “如此绝色佳人,怎会看的够,”慕尘月挑眉轻笑:“若我是男子,定先娶了你,虽然瘦了点,但我勉为其难可以接受。” “可惜不是男子,要不用上美男计,何需这般费心思。” 女子笑着瞪了某人一眼,眼波盈盈,苍白的脸上染上了红晕,添了几分生动:“送走秋大小姐了?只要秋晋辉肯来乐月宴,事情便已成功了大半。 她叹了一口气:“虽然七宗都已答应参加,可来的人却是不可控的,若是能多来几个说的上话的大人物,便更好了,不知怎的,玉京门的大公子忽说不来了。” “无妨,他们既然出席,代表的便是七宗,需要的不过一个立场罢了,何况还有寒家、易家的家主,足够了,足够让这位吴大门主,无私公正,以匡扶正义为己任的光辉形象,扬名天下。” 莹莹的烛光照进了慕尘月浅褐色的眸子间,成了一团团的跳跃的火苗,不过转瞬星星之火变成了涓涓秋水,柔软入心。 “小兰,不是说还有七八日才回来吗?” 跳下床,她三步并两步,窜进祁沐兰怀中,用头抵着女子纤细的脖颈撒娇。 祁沐兰轻抚着慕尘月的碎发:“蒋小铃的事给我提了醒,我怕这边又有变故,你定然分身乏术,便提前回来了,有我这个狗头军师坐镇,你也轻松些。” “你可是我的酒醴麹蘖,不对,是定心丸,不可或缺的心头宝。”慕尘月趁机撒娇。 “既然我那么好,那么重要,为何你没有主动来找我,还避而不见。” 祁沐兰一向大度,绝非是个爱翻旧账的人,可对有着失踪前科的某人,提点从未停止。 知道风家被灭门后,她病了许久,父亲也从常常外出变成了偶尔归家,后来,她不止一次去往风家旧宅,孤魂也好,游鬼也罢,总该让她寻到一抹熟悉的影子。 她们曾侥幸从那个地狱般的山洞里苟活下来,约定今生不负不离,未及豆蔻,一切却亦是离人梦,残垣岗,自此,她的心头多了一道旧伤,不能触碰,不可翻看。 直到一个女子偶然出现在她的眼前,绝无相像,却又如出一辙。 于她而言,躲,无用,藏,见其心。 若非碰巧毒发,又故意不肯服药,生死一线,怕依旧等不来那句:小兰,我还活着,我还在。 每每想起,依旧咬牙切齿。 自知理亏的某人,从不敢接话,也不敢反驳,从头到尾也只有转移话题一招而已。 “有什么吃的,好饿。” 祁沐兰摇头轻笑:“在那边,九婆亲自熬得药膳粥。” 打开食盒,慕尘月看了眼里面的东西,马上清醒不少,眉头蹙而又展,笑意盈盈。 “小兰,你要不要也喝些,这药膳粥,补得很,今日见你,似乎又瘦了。” 祁沐兰就着慕尘月的勺子喝了一口。 秀眉打结,味蕾受创。 “九姨医术又精益了。” 没有什么赞叹比这句话更发自肺腑了。 “郑重向你推荐她本月新配的补药,只喝一次,终身难忘。”慕尘月苦笑。 孟九婆医术纯熟和对味蕾的折磨,一直并驾齐驱,同向而行。 人生百味,而孟九婆的药膳和药便只一味,难吃。 “月儿,还有一事我要同你说,我没能查到蒋小铃的消息。”祁沐兰眉眼间有些失落。 “没事,我有。” 慕尘月熟练的将药膳粥倒进花盆埋好。 “这事说来凑巧,师父和逸叔帮你配的新药方里差味药,前日师父听说华安城附近的黑市上在拍卖此物,便去了,可偏有一个不知死活的人一直和她争抢,累的她大晚上去帮你采药。” “看来那人九姨定是认识的。” 祁沐兰知道以孟九婆的性格若轻易放手,定有原因。 “这次你可猜错了,她不过是见到了一样东西。” 慕尘月将一块精致的玉牌放在桌上。 “那人为了拍两株药草,将全身的东西都押上了,包括这个,这既是你的东西,师父自然格外留心,拍卖会后,便将玉佩私下买了回来。” 那玉牌质地上乘,洁白细腻,有油脂般的光泽,玉牌上刻着一副雨中兰花图,背后题着句,春风吹酒醒。 祁沐兰把玩着那块玉牌:“你怀疑蒋小铃又被人卖了?我这次该去哪个青楼或者黑市寻她。” “不知道,不过,你这个又字,用的,倒是十分贴切,我有个大胆的猜测。” 慕尘月杵着腮看向祁沐兰:”若蒋小铃真是被人卖了,那她很有可能,是被同一个人,卖了两次。” 祁沐兰:“什么?” 门外:“什么!” 门忽被大力推开,进来的人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 “我来给兰丫头诊脉。” 祁沐兰连忙起身招呼:“九姨,快过来坐,尝尝我新配的花茶。” 孟九婆气势汹汹的坐下,应了一声,端过茶,颇有长辈的持重端庄,只是眉眼间浓墨重彩的好奇,与市井间等着听家长里短的婆子媳妇,并无二致。 “接着说,不不,从头说,就从,那个什么蒋小铃被骗开始。” 祁沐兰好脾气的将蒋小铃的身世简单说了一番,又从其如何跟人私奔,自己如何在青楼寻到其下落,如何与之接触,可赎人时,自己如何扑了空,又探听几日,方知其已被卖到了黑市。 “九姨也知道,黑市规矩诸多,我怕横生变故,两月前便与月儿敲定了救人计划。” 孟九婆原本听得津津有味,这现实中的事情,远比话本里的戏文生动曲折许多, 她的表情跟着事态发展忽明忽暗,好不生动,可骤然间眼睛里乌云密布,电光火石直直劈向慕尘月。 “等等!两月前?上月你忽说要来安华城探访故友,暂住几日,是在骗老娘!”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3、欺瞒 孟九婆拍案而起,乌泱泱的黑云溢出了眼,爬上了脸。 “若非我恰好寻药也来了安华城,今日又恰巧听到这些,你是不是要一直瞒着我。” 炽热的愤怒对上的是冰冷的从容,谁也不肯先退半步。 慕尘月说的平淡至极,像是在说一件在平常不过的事情,就如问你,今日吃饭没有。 “我已准备多年,蒋小铃不过让我提前了计划,有没有蒋小铃我都会回来。” 不可抑制的怒气,让孟九婆原就嘹亮的嗓门又大了几分,震耳欲聋。 “所以,你平日的乖巧,都是演的,你根本从未想过要放弃复仇。” “师父,你总说我瞒你,可你仔细想想,平日你劝我时,我可曾有一次答应过。”慕尘月语气缓慢而平静 天降怒火,燎原千里,却忽是碰到了冰河隔断,寸步难移。 无数的对话窜进了孟九婆的脑海,无论是旁敲侧击,威逼利诱,狠言恶语,对上多是喜笑颜开,顾左言他,沉默示弱。 果然没有一句货真价实的承诺。 滚水泼冰,算不清是谁伤了谁,又是谁寒了谁的心。 慕尘月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声音却是无比清晰。 “有没有她,我都会回来,从我第一次见你,便同你说过。” 抬头看向孟九婆,眼眸间依旧一平如镜,似乎无论什么风浪都不能掀起丝毫涟漪,可若仔细看,便会发现,里面本不是什么盈盈秋水,而是万里冰川。 “为平此怨,为消此恨,纵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亦,不悔。” “你,你!” 看着慕尘月那张固执倔强的脸,孟九婆觉得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她们初见的那年。 那时慕尘月的声音青涩稚嫩,重伤过后语气里透着几分虚弱,可眼睛里却都是历经风霜的深沉,话中更是不容怀疑的决绝:前辈,我心中有怨亦有恨,为平此怨,为消此恨,纵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亦,不悔。 孟九婆回神时,手已经高高抬起,却终是没舍得真的打下去,她转身踢向一旁的椅子。 那椅子砸到了墙上,瞬间支离破碎。 “你打算用蒋小铃做什么。” “诱饵,一个引来秋晋辉与叶芙蓉的诱饵。”慕尘月声音里依旧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孟九婆盛怒难掩,指着祁沐兰: “兰丫头,你接着说!” “后来的事,九姨你也知道了,她们救回来的不是蒋小铃,而是湘灵,再后来,我也不知道。” 祁沐兰知道这对师徒的脾气,压根打算劝,只戳了戳慕尘月,努努嘴,示意某人接着说。 已然到了这样焦灼的地步,慕尘月索性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一股脑说了个清楚。 直到此刻孟九婆才弄明白,那日她偶然发现抵押玉牌之人,与慕尘月让她跟踪之人是同一人之事,竟是帮了慕尘月的大忙,而从与自己打赌开始,慕尘月便已然开始算计自己为她复仇出力。 脸沉入深渊,寒冬凌日,冻人骨髓,只是那份冷意似是对慕尘月的,又似是对那个勾引蒋小铃私奔,又将其卖到青楼的薄情郎林烟的。 “无耻之尤,猪狗不如的东西,定要将这人抓来剥皮抽筋!” 她骂骂咧咧的夺门而出。 祁沐兰:“九姨这性子,这么多年都没变。” 慕尘月:.... 浅褐色的眸子里透着闪烁不定的雾气,她总觉的有些不对,孟九婆的反应与她意料中的相去甚远。 这样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她的诓骗,对她所行之事放任自流,绝不是她师父的风格。 祁沐兰本是有些奸计得逞的开心,若说一开始是自己说漏了嘴,那后来慕尘月的不肯服软,便是有意为之。 她猜到慕尘月的用意,林烟狡诈,她们的人几次都落了空,这是想让孟九婆帮忙抓人。 可扭头见慕尘月并无喜色,心中生出几丝不安。 “九姨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不想让祁沐兰过分忧心,慕尘月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不管了,她只要将人捉回来就好,何况若说瞒,她瞒我的就更多了。” 提到瞒字,她忽是想起一人。 或许这位消息灵通的古渊楼三小姐会知道湘灵的真实身份,便又细细问了几句。 果然,祁沐兰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宗门、世家之间有许多秘辛,经常出来的也就那几人,许多人也是只闻其名,未见真容,寒家七仙女,只有大姐和五姐经常出来,武阳门门主听说在外面还有个私生女,玉京门我也只见过大公子,二公子游历在外,三小姐从未露面,其他门派的子女太多,根本无从记起,比如...” 看着祁沐兰对宗门之事如数家珍,慕尘月忽是想起了元未休。 她几乎可以猜到元未休崇拜的眼神,和快速记录的手,若是此刻他在,怕是会抱怨那本蓝色小本太薄了些。 说着说着,祁沐兰忽是有些疑惑,“你就这么肯定那湘灵出生宗门,对了,九姨还是如此反对你复仇之事吗?” 慕尘月轻轻叹气。 若是可以选择,她怎会想要欺瞒自己恩师。 然,世间总有些事,无论怎么挣扎斡旋,都是枉费心机。 孟九婆年少时便跟着天玄老人在青鸾山修行,后来虽也下山历练,可最后还是回到了青鸾山,半生避世隐居,远遁红尘,在孟九婆的心中逍遥的活着,认真修行,便已是最好。 慕尘月想,或许孟九婆永远不会理解她的所想、所求。 但她也不需要别人懂。 人活一世,本就有可为不可为之事,亦有必为不可弃之事。 慕尘月起身看向窗外,云掩初弦月,香传小树花,星光如细火,夜风清如水。 她忽是转头,调皮一笑:“小兰,走,赏月去。” 祁沐兰满脸抗拒:“赏月?这么突然?不去。” 半刻后。 祁沐兰已被人用披风裹成了粽子模样,端坐于屋顶。 入喉的酒,是发酵的流年,香醇浓郁,辛辣刮心。 微醺的魂是为了入阑珊的梦,春日向暖,满堂喜气。 慕尘月喃喃:“以前我爹,哦,我养父最爱带我来屋顶上,说是可以离星辰近些。” “又想正叔了。”祁沐兰有些心疼。 摇摇头,低垂的眉眼比今日暗淡的弦月更加萧索。 总想梦到他们,却又怕梦到。 慕尘月总担心故人会问上一句,为什么等了那么多年,他们的冤屈还在,仇人亦活得逍遥。 而她,无颜以答。 痛到极致,要么笑着苟活,要么怒至疯癫。 祁沐兰懂慕尘月的苦楚和艰难,所以她从不多问,从不劝阻,只一路相伴。 她要查的,她便陪她查清,她想做,她便陪她做成。 正如此刻,她并不想开解慕尘月什么,只是思考着她们计划里可能的变数。 “月儿,即使寻回蒋小铃,我们也当慎用,那玉牌是我故意留给她的,最初她为情抛弃自己父亲,现在又摒弃契约,作为商人,我觉得此人不可信。” 湘灵的画像里没有蒋小铃,说明两人并未见过,可湘灵却戴着玉铃铛,可见湘灵不过是因那三四分相似,而被选中的替罪羊,依情势推断,要么林烟良心发现,要么就是蒋小铃又被哄骗,但其背弃了与祁沐兰的约定却是事实。 本来她与慕尘月商量好了计策,在黑市放火,趁乱救出蒋小铃,然后佯装有人追捕,让其逃到马车前,让秋明玉救回,说出其听到,芙蓉夫人谋害秋明玉娘亲的陈年旧事,还可借用其被赶出沧溟门的事实,佐证芙蓉夫人的心虚。 幸好祁沐兰当机立断,提前布局,让秋明玉知道了秋晋辉有意与黄正结亲之事,又找人假冒芙蓉夫人笔迹,伪造了一封她写给友人的信,否则她们的计划怕是已然落空。 慕尘月微微点头,“不过,救了湘灵,让我顺藤摸瓜的找到了华城武馆,或许能为中秋乐月宴的演出加些戏码,倒也不算全无收获。” 祁沐兰脸色不善:“林烟这家伙,倒是聪明,苦活我们做,人情他去领。” 慕尘月笑的晦暗不明:“是啊,把人卖了,现在又要趁火打劫的将人救走,也不知蒋小铃身上到底有什么,让林烟这么惦记,指着她一个人祸害。” “若有疑问不如当面问清。”两人身后一个声音突兀响起。 祁沐兰:“九姨,回来了。” 方才慕尘月便觉察出只一人进了院子,她故意张望了眼孟九婆空空的身后。 “您老不会没有抓到吧。” “少废话,我是怕你喝的醉醺醺的,什么也问不出来。” 孟九婆横眉一扫,竟是十分平静的叙述着。 “那家伙要和你们当面谈,明日亥时五刻,风清观。对了,兰丫头明日最迟巳时出发,否则怕是上不了山,夜晚山风大,你多带些衣服。” 说完,飞身而下,大步朝自己房间走去。 慕尘月和祁沐兰对望一眼,同时点头,心中涌出同一句话,这人果然透着古怪。 相顾无言,唯余长吁短叹。 阴冷透凉,烦闷如空气般可以呼吸。 祁沐兰声音闷闷的,“九姨这意思,莫不是,明晚我们要住在山上吗?” 慕尘月翻起的白眼,无声胜有声,充分展现了还没说出口的怨怼。 她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可眼前只有一条路,见招拆招。 “等等,明天是八月初八吗?我差点忙忘了。”祁沐兰忽然溢于言表的兴奋与前一刻判若两人。 “月儿,你可还记得三年前,金丹门看请药神时,我们约定了什么?” “哦,对了,八月初八,承风典!”慕尘月如梦初醒。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4、阴影 山上树木葱郁夹道而生,野花缤纷,近午的阳光蒸腾起草木独特的气息,鸟雀声偶尔清脆响起,如影相随。 远处有山巅连绵起伏,云雾缠绕。 马车迎风而行。 驾车的是个面色沉静,身材魁梧的年轻男子。 车内,排排坐,斜斜靠。 湘灵靠着慕尘月,慕尘月依着祁沐兰,祁沐兰斜卧着垫子。 安之若福,乐之如素。 可这场景若是外人看着,便有些古怪。 一个晕红流霞,娇俏可人的小姑娘,一个素颜如玉,顾盼生辉的大小姐,竟和一个黝黑清瘦,胡子拉碴的男子这般黏腻,足够让先生师长吹鼻子瞪眼指责一通。 所幸车厢唯一称得上长辈的人,是个压根不把世俗规矩放在眼里,喜恶全凭本心的女人。 经过孟九婆这几日的调理,湘灵气色红润,脸上的伤疤只余浅浅的几道粉色印记,不仅不觉丑陋,反衬出几丝俏皮。 她递给慕尘月一颗药丸和酒壶,她还在与慕尘月怄气,不愿与其说话,可多年相伴的习惯已然根深蒂固。 接过药,慕尘月眉头微蹙,犹豫着要不要吃。 “为何带这丫头出来,你不是来办正事吗,一会儿别把她丢给我。” 指责对象虽是祁沐兰,可谁都听得出来,孟九婆这话是说给慕尘月听的。 祁沐兰继续做着和事佬,:“这毕竟是三年一次的盛会,湘灵想来看看,我和月儿商量了一下,反正有天冬在,不会麻烦您老。” “你们便惯着这个丫头吧,听说最近好几个地方的黑市,无缘无故都被人砸了,也不知是何人所为。” 孟九婆瞥了眼湘灵:“若是没了黑市,怕是会苦了兰丫头。” 没头没尾的话,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起初湘灵也只是静静发呆,后来忽是想到什么,默默低下头,如玉的眸子里似是蒙了一层薄薄的雾。 这两人,果然透着古怪。 慕尘月心里谋算着要不要找个机会,灌醉某人,套出湘灵的身世,心中算盘拨动,手便成了自由地,被祁沐兰握着将药丸送进嘴里。 熟悉的口感,瞬间,袭面而来,似臭非臭,似辣非辣,那种有些腥气,有些酸涩的味道,让慕尘月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五官几乎蹙到了一堆,像个小老太婆。 祁沐兰眉眼弯成了两道漂亮的月牙,湘灵则忙着递水囊。 连连灌了数口水,慕尘月方才缓神,抬头见祁沐兰的笑颜,顿时生出了好友就该有福同享的信念感。 “小灵灵,你小兰姐一向体弱,咱们是不是应当伺候她吃颗上等的补药。” 被强行喂了药丸的祁沐兰,秀雅的面庞不受控的颤了颤,晶莹明亮的眸子间出现了长长的呆滞。 受了苦的人,自然立刻想到姐妹间要同甘共苦的箴言,也硬要喂给湘灵一颗。 三个病人闹成一团,笑的东倒西歪。 “我可是加了好几味好药,偏是当成了玩的,不懂事,不懂事。” 孟九婆眉头皱起,唉声叹气的抱怨,嘴角却是微微上扬,她一直希望慕尘月可以像这样嬉笑玩乐,像个年轻女孩般恣意快乐,无拘无束,不要总是受伤,也不要总去琢磨些精费神的危险之事。 三人正嬉闹着,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天冬:“公子小姐,前方似有事发生,可需属下去了解情况。” 掀起车帘,慕尘月循声望去,果见林中人头攒动,时有议论叫嚷之声,时有惊呼声。 “天冬,你带她们先走,我去看。” 她眼眸闪闪,笑的像一朵随风起舞的向日葵,说话却是嘤嘤喏喏的小孩模样。 “好小兰,我在车上憋着难受,何况匹马当先本就是侍从该做的。” 祁沐兰:“嗯,那本小姐命你探明缘由后,速速归队,万事小心。” 慕尘月:“遵命,小姐。” * 乱哄哄的人群里,几个衙役正在维持秩序,他们中间横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忽然一个老人跌跌撞撞的扒开人群,冲到尸体旁。 未等衙役阻止,老人已将白布掀开。 瞬间人群发出几声压抑的惊呼声。 那是一具极为血腥的尸体,似乎旁边还有被撕咬下的肉和一截肠子似的东西。 尸体眼睛圆睁,嘴巴张的很大,似乎极度恐惧,凌乱的头发里和着带血的泥土和一些类似皮肤的组织,让人毛骨悚然。 虽见过尸体,可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慕尘月不觉移开了目光。 而老人只是一愣,跪坐在地,干枯的手颤抖着,犹豫着,似想触碰尸体,却又不敢,他眼睛殷红如血,目光怯懦的察看,蓦的,他的眼光停在了一处。 “阿园啊,我的阿园啊!” 老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哭声悲鸣哀泣,让人动容。 人群骚动愈烈,衙役忙将白布重新盖上:“老人家,你认识死者?” 匆匆赶来的少妇扶着老人:“她,她是我小妹,上月跑到临县去玩,几日未归,我们也只当她是玩心大,没想到竟.....” 那少妇再也说不下去,只拥着老人哭的撕心裂肺。 也许是这样生离死别的场面见得多了,衙役倒是显得格外镇定:“你如何证明她是你小妹。” “她手上的那,那根手链就是我,我送她的,是找人专门做的,你看我也有条一样的,上面刻着我和她的名字。” 少妇颤抖的挽起自己的衣袖,灰白色的手臂上系着条银质的链子,花纹和样式果真和尸体带的一模一样,上面刻着“团圆”两字。 “唉,已经是这个月第五个了。” “说是野兽伤人,我还听说这野兽最爱攻击年轻女子。” 围观者无意的议论,却让慕尘月心中着实一惊。 虽知有孟九婆在,祁沐兰和湘灵,定不会出事,可心中还是焦虑,立刻扭头朝马车的方向狂奔而去。 为了节省时间,她一路在林中小道上穿梭。 一股若隐若现的血腥味飘进她的鼻腔。 放慢脚步,眼眸凝成锋利的刀,身子微倾,呼吸低缓,目光细细扫过周围。 林间忽是有些微弱的异响传来。 慕尘月停下脚步,愈加警惕。 忽,一个黑影猛冲而来。 身形一闪,慕尘月迅疾如风。 可黑影亦是速度极快,借树木之惯性,再次袭来。 翻身轻跃,慕尘月身姿如燕,脚刚落地,未得半刻喘息,黑影再次攻来,速度愈来愈快。 一连几次黑影皆未得手,似是有些暴躁,发出渗人的低呜声,转瞬,低呜成了嚎叫。 听不出那声音是何种生物发出的,只觉得那怪异的叫声,直刺耳膜,森森而诡谲。 体内真气翻腾,气血在经脉内不受控的四处乱窜,慕尘月知道这叫声会扰人心智,连忙捂住耳朵。 余音未消,黑影便再次直冲而来,只是速度比方才又快了数倍。 虽然直到现在,慕尘月也没有看清这黑影是个什么古怪玩意,可毕竟是个历经千般蹉跎,几度生死,一路刀光喋血走过来的人。 自然不把这一点点险境放在眼中,她眼眸一沉,应对之策已然跃入脑中。 然而一时风,一时雨,计划赶不上变化快。 慕尘月心中正盘算着如何抓捕黑影,看看这怪物,长长见识。 未曾想身已动,脑未至。 谋算未成,她却被人领着后衣领,扯到一旁。 似曾相识之感扑面而来,恰如某个月黑风高之夜,浮在心里的阴云密布。 风未动,心已凉了半截。 说不想见,转眼又见。 看来说了别人坏话后,果然不适合再许愿了。 一片阴影从慕尘月眼前快速飘过。 那“阴影”今日穿着一袭墨灰色水波纹立领长衣,配玄色腰带。 剑眉入鬓,挺拔昂扬,除了眼中布满血丝外,一如初见。 他朝黑影丢出一个镂空小球。 小球由慢至急,银光迭出。 黑影似是惧怕银光,正欲逃跑,却见小球围着那黑影绕圈,越来越快,竟织出了一个光网,将黑影困住。 止不住的好奇,让慕尘月最大限度的伸长脖子。 墨衣男子语气依旧冰冷:“将耳朵捂好。” 慕尘月:“哦。” 听话的捂好耳朵,眼睛却直直盯着那光网,想看清楚那黑影究竟是何种怪物。 墨衣男子:“眼睛也闭上。” 语气淡淡,无波无澜。 慕尘月:“哦。” 闭上眼睛,心中将来人从头到脚数落了一番,又将那夜的怒吼全须全尾的复述一通。 正骂的开怀,手臂忽是被钝物轻戳了一下。 侧头看去,是一根细长的树枝,视线向上,是一双指节分明的手。 手的主人转身将树枝丢到一旁,墨色身影一晃:“结束了。” 不知怎的,慕尘月竟也未觉不妥,只觉得对眼前这人的性格,实在不抱什么希望。 侧头越过那抹墨色,光网已然不见,倒是地上多了一个束着口的黑色布袋,鼓鼓囊囊,想来应是刚才的黑影。 “这黑影是何物,是人,还是野兽?” 墨衣公子提起黑色布袋,回了句:“阁下可知,君子当讷于言。” 慕尘月敷衍着:“是,是,闭口不谈,绝不外传,在下懂规矩。” 这番话着实让墨衣公子生出几分熟悉,眼前这张黑瘦的脸似乎与某几张未曾被牢记的虚影重合。 此刻正探着头,想从那黑袋上看出些端倪的慕尘月,忽觉脸上的毛孔没来由的抖了抖,扭头对上一双如黑曜石般的眸子。 只不过,隐着几丝笑意,镀着几层探究。 慕尘月不习惯被人这样打量,不满的情绪爬上了额头:“公子可知,君子应行必稽其所敝。” 赤裸裸的有怨报怨。 “果然。” 移开目光,墨衣公子似笑非笑:“阁下要么走的太急,要么带着面纱,几次都未看清面容,幸好性情倒是一以贯之。” 短短一句话,不仅准确概述了这幅扮相的平平无奇,还成功让两段被刻意丢弃的记忆,重获新生。 慕尘月在心中清醒的提醒自己,莫要再问,莫要问,可张口却成了:“在下性情怎么了。” 话刚出口,她便想给自己一耳刮子。 墨衣公子似乎真的认真思考片刻,唇角微弯,笑容隐晦,而笑意明显。 “莽撞人。” 慕尘月:咳咳。 气滞当场。 原本正感慨这人居然还会笑,听到回答后,实实在在被噎住。 果然好奇心这种东西,不要也罢。 很少有人能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让她无措束手,无言以表。 显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已然得罪了别人。 墨衣公子语气淡淡:“在下告辞。” “公子慢走。” 慕尘月只觉得非但没有给这人一脚,还能如此心平气和的与之告别,定是因她涵养甚好。 拂面的风再没了方才的清爽宜人,吹的人恍惚不定,树林间入耳灵动的沙沙声,只让人越发郁结。 千万别让她再遇到这人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5、往昔 风清观是华安城里香火最旺的一间道观。 不仅因为它年代久远,更源于它广为流传的由来。 传,数百年前,青凤门开宗祖师青衣道人游历天下之时。 偶见一山巍然屹立,细观之千岩万壑间,又似有青雾萦绕,引人入胜,爬山时,更觉峰峦耸翠,奇景不绝,妙不可言,行至山顶,见一石桌椅,形状雅致奇异,从未得见,便靠之休憩,梦中得仙人指点,习得秘术,传为阴阳之法。 醒后,急将秘术分乾坤两卷录于卷轴之上,完成之时,长风呼啸如万龙奔腾云海,少顷后,山峦里清风气正,只觉人心境澄明,青衣道人遂将此山命名为风清山,修风清观,后又在石桌上,亲刻:心清气明,令风而行。 后过百年,八月初八,有修行之人路过此处,观其字于山顶百日,忽而顿悟,下山后,自创御风之法,创令风门,以除邪卫道,护民济世为立派之宗。 为感念这一奇遇,将青衣道人所用之桌,打磨成碑,立于山中,为风正碑,所用之椅做成石灯,放入灯油灯芯,竟可长明不熄,奉于风清观密室内,为风明灯。 每三年的八月初八,自酉时起,直至次日丑时,呈于殿前,供众人祈福之用,为承风典。 一百多年间,承风典成了华安城最重要的仪典之一。 每次承风典时人潮涌动,狭窄的山路上人山人海,摩肩接踵,一眼不可望其头,若非观主每次承风典前都闭观九日,观中定人满为患。 祁沐兰的父亲祁逸士与观主清泉真人是好友,常年为其留着间厢房,又特意告知鲜为人知的小路,直通清风观后门,若非如此,她们一行人怕早就被淹没在山下等待的长队中。 上山时,小雨淋漓,气温渐低,慕尘月担心祁沐兰和湘灵惹了风寒,一人身体孱弱,一人伤势初愈,待祁沐兰与清泉真人寒暄后,便将祁沐兰和湘灵统统丢进厢房里换衣服。 从屋子出来时,已不见孟九婆,她料准某人过了亥时自会出现,也不愿多寻,只呆呆的站在树下发呆。 那树立在此处,顶百年风霜未变的蓊郁苍翠,携岁月的齿轮和满身苔痕,缄默沉寂,不声不响。 “遇到危险便吹这个,你小月姐专门嘱托我寻的。” 祁沐兰将一个精致的木哨挂在湘灵胸前,又事无巨细地嘱咐了一遍天冬,方才让天冬带着湘灵在观内四处看看。 刚跨出内院,就见慕尘月正站在角落里的一棵苍劲的古松下发呆。 “想什么呢?”祁沐兰用手绢帮慕尘月拭去头上的水珠。 慕尘月瘦削的手摸着粗糙潮湿的树干,那夹杂着草叶气息的泥土味,似往肺腑间丢了几片薄荷叶,疏神理气。 “小兰,刚才它告诉我,今日你会碰到故人,而它或可帮你。” 祁沐兰:”“又犯傻。” 慕尘月:“比如,此刻你向北走三步,又向东跨一步,扭头朝西北面看,便会见。” 悠悠的语调里,有着几丝调侃,蜻蜓点水般的顽皮。 “曾与你定亲之人,景南泽。” 正专心在数着步子的祁沐兰显然,没有听见至关重要的最后一句补充。 北走三步,正好绕过古松后并排的墙体,东跨一步,正好越过假山,扭头朝西北面看。 此刻已过酉时,雨已停,避雨之人皆出,观内除后院外,满满站着人。 纵是如此,那名年轻公子,依然醒目。 他身材高挑,着紫檀色盘纹长衣,灰色团花纹腰带,系着块上等的玉饰,眉眼带笑,俊朗潇洒。 祁沐兰脸色急转直下,想打人的眼神是怎么都藏不住的。 讨打的某人却是嬉皮笑脸的硬赶着往上凑。 “怎么,祁三小姐帮忙的时候记得起,用完,便不理了,景公子也着实有些可怜。” 祁沐兰:“你又知道?” 不知危险来临,慕尘月饶有兴致的分析着。 “你信里说会找个朋友来做戏,我就在猜这位朋友会是谁,直到那天在风雨楼看见,那样的风姿卓卓,那样的....” 不常夸人的人,说了几句,便笑了场。 “功夫不错,又听你的话,还是那样的身高,又识得我假面,符合条件的便只有,这位曾于你定过亲的清河门十一公子...” 答案呼之欲出,慕尘月腰上却被狠狠的掐了几下。 赖皮脸的撒着娇,她脸上依旧挂着笑,只是淡了许多,如秋风乍起,雨冷露寒。 “你再往东面看,便会觉得景公子顺眼多了。” 果然东面站着的一个周身华服的男子,成功让祁沐兰的脸色坠入冰窟。 “天冬不是说黄临已经回雷火门了吗?” “这个不个打紧,我只是有些好奇。” 慕尘月却是不嫌事大,饶有兴致的展开了设想:“若是景公子知道,这个泼皮居然曾妄言要向你求亲,会作何反应。” 慕尘月的腰上又被拧了一下。 她不顾死活的低头窃笑,一个宏伟的计划在慕尘月脑中渐渐成了形,嗯,找机会一定要试一试。 “说起这个,小兰,我一直没来得及问你,你是怎么诓骗黄临去风雨楼不管不顾的闹上这么一出的。” 祁沐兰煞有其事的摇头否认:“怎能说是诓骗,不过一个赌约罢了,可能因为赌的太过简单,而筹码太过诱人,所以,他忍不住要试一试。” 慕尘月故作神秘:“让我猜猜,筹码,不会是什么宗门神药吧。” 祁沐兰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真是聪明,是药师门的秘药,神影丹。” 两双眸子碰到一起,眼波流转间,笑浮上脸,不约而同的捂住对方的嘴,将笑声压回唇齿间。 不过慕尘月脸上的笑并没有延续太久。 因为一个墨色背影撞进了她的眼底。 怎么又遇到了!一个时辰前苦闷的风再次席卷而来。 果然,话不可太满,笑不该过早。 没有半刻犹豫,她立刻移开目光,却又跌进了另一个旋涡。 那人着一件青色素面绸缎立领长衫,腰上系着条暗玉色素面腰带,周身无任何饰物,反衬的他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正是那日慕尘月躲的人。 令风门御堂堂主,叶淮。 两人自小便是娃娃亲,虽然是两家大人酒后之言。 为了避开他,慕尘月错上了那人的马车,平白受了气。 今天,朗朗庭院,却没有什么马车给她躲避遮掩。 慕尘月阴晴不定的脸色很快引起了祁沐兰的兴趣,顺着慕尘月的目光看去,也被不远处的青色身影惊到。 “天啊!叶淮!他怎么会来。” 不知是因为祁沐兰的声音过于独特,还是凑巧,几人竟不约而同的向两人望去。 没有一秒犹豫。 两人齐齐躲回了古松树后。 一语成箴,入定的古树果然成了救星。 淡淡凉风如似水年华,似曾远去,却徒留心底。 慕尘月戏谑着:“与你定过亲的,与我结过亲的,你躲的,我避的,都来了,真不愧是承风典,当真是扬名天下,万众瞩目。” 虽是玩笑,却谁也没有笑。 往昔不多,全在一处。 重重的叹气,像是二重奏。 却是各有各的郁闷,各有各的不想见。 “咣——” 忽一声钟鸣响彻观内,人们开始慢慢向大殿移动,承风典即将开始。 慕尘月也收拾心情,护着祁沐兰从大殿后门绕于殿前。 这条路除观中之人,鲜有人知,也是她与祁沐兰幼时玩耍时偶然发现。 此刻正殿前以香炉为圆心,以贴着符咒的黄色线为界,圈出块空地,观中道士,手持灯笼,面朝空地,神情肃穆,三步一人,立于线内,观礼者围于线外。 众人皆满怀期待,然表现却大有不同,有每次皆往者静默以待,亦有初来着窃窃私语,好奇不已。 铜钟响过第三声后,正殿之门忽开,三人踏步而出。 为首者,玄色道袍,中等身材,须发如银,眼神明净如水,脸色红润有光,便是风清观观主清泉真人。 其后两人,少年澄静,镇定从容,同色同款衣服,皆穿对襟长衫,大袖镶祥云纹暗花蓝灰色长袍,正是青凤门内门弟子。 见两人并非熟识之人,想来应是近年新晋的内门弟子,慕尘月倒是安心下来,可不知怎的,又生出几分失落。 也不知道那个不见老的逍遥门主,还认不认她这个不成器的不孝弟子。 离开青凤门那夜的雨声潇潇犹在耳畔,电光如昼依稀可见,她甚至还记得每一滴清冷,滴落眼眶的孤寂。 雨夜,一直都是适合离别的日子。 而痛苦尤其适合选择。 平淡的避风港,万难的苦修路。 出走七载,已是落尽沧桑,尝尽百苦。 浮生尽往,不过痴人痴语,痴心成魔。 这时,清泉道人拿出张黑色金字符文,夹于两指间,口中默念,那符文自上而燃。 他将符文朝香炉掷出,符文如火球般直直向香炉飞去。 “开!” 香炉应声而动,慢慢旋转,连带着距离细线三步之遥的整块圆形土地下沉,后又有石板上升,所停之位置较之原先似下移五六寸,成圆坑,坑内壁旋转,现六个小孔,清水如泉从孔出。 不过半刻,刚才的平地已成了水池。 青凤门两弟子漫步走到水池边,放下石莲灯,又再莲蕊处点上火,齐声道: “天降福瑞,庇佑众生。” 池正中,一根石柱缓缓而上,石柱粗如椽,顶端覆以红布,直直上升,直到一丈左右方停。 清泉真人侧头看了眼天边,见天空蔚蓝已退,日光渐沉,又转头看向身后的两名青凤门弟子。 两人齐声:“时辰已至。” 清泉真人笑容和蔼,声音朗朗如钟。: “既尊天道,得而风明,青凤门将此宝灯奉于观内,先人感念,未敢独专,亲设承风典,愿众人亦可观其神迹,求得庇佑。今日愿诸位所求、所愿、所念、所向、所奉皆可得。” 慕尘月和祁沐兰两人同时看向对方。 一人希望对方能身体康健,无痛无灾。 一人希望对方能平安喜乐,福泽绵延。 或许平生太过不顺,不约而同,都希望对方可以替自己享受一些现世安稳,良辰美景。 气运丹田,清泉真人大步向前快如流星,三步便已到池边。 他足尖轻点,向前跃去,空中跨步,侧立于石柱之上,以石柱为路,如履平地,踏出三步后,已至柱顶,将红布向上抛起,左手一抽,提着红布飞跃而下,转眼已站回原地,手中红布也已叠好。 几个动作行云流水,飘逸灵活,怎么看也不像年过七旬之人。 石柱之上,一盏石灯正亮着。 风明灯四面皆围着细腻精致的白纱,透出的冷白色光,淡淡的,却犹如寒冬里漏下的几缕阳光,让人莫名的觉得温暖和明亮。 看着风明灯,慕尘月眸子里折射出淡色的光,尽是望不见底的温柔。 蓦然,有些回忆便这样不期而遇的窜回了脑中。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6、疯子 慕尘月想起那年养父带她与长兄来承风典时的情景。 因风清观与青凤门的渊源,初次承风典是由风清观首任观主和青凤门门主共同举行,惯例延续至今,因此,虽说华安城是令风门的势力范围,可每次典礼令风门都鲜少有人参加,尤其是门主和长老一层。 为了来看承风典,慕尘月绝食整整半月,加上养母和长兄的配合,这才哄骗着养父带她来。 那日也如今日一般,雨后天晴,凉云散尽,清光漫天。 看着立在高高石柱上的石灯,慕尘月总有些疑惑。 “父亲,这盏灯真能助人提高功力吗?真的能帮助人实现愿望吗?那个传说是真的吗?” 自小她便有着用不完的好奇心。 “为父只知,青凤门的确是青衣道人所创,而这盏灯此刻在这里,这便足矣。” 风正一的话答了又似没答,可他认真的神情,又不像搪塞,绕的一窍不通的脑袋,云里雾里迷了路。 兄长却想是听到什么了不起的答案,沉吟许久:“因为风明灯已被赋予了实实在在的意义,所以,父亲和爷爷从不曾在意这承风典上的弟子,是令风门,还是青凤门,不来,也不过是为了让大家少些谈资,专心祈福。” 不学无术的朽木与学富五车的良材,一目了然。 记事起,她与兄长便是一个地上淤泥,一个天上繁星,一个自小顽劣,常常被罚,一个勤奋克己,同辈楷模。 好在风家人的习惯一向是,关起门该打该骂绝不手软,开了门,我家小女儿最棒。 因此幼时皮肉之苦虽不少,她却从未觉得差人一等。 可人总归要长大。 长大了便会比较,会自省,跟着就会自卑,会愧疚。 这因如此,这些年她常在想。 兄长泉下有知,知道了养父养母隐瞒的真相,是否会后悔,会怨恨,后悔自己以命相搏救下的并非自己的亲妹妹,不过是一个寄养在风家的慕氏女,怨恨自己因为一个外人让风家绝了户。 可惜她再也听不到回答。 但她确是怨恨了很多年,怨恨风家人为何不对自己刻薄一些,疏远一些,少些关爱,少些疼惜,那么当年她从三叔处知道实情时,也不会心胆俱裂,万念皆灰。 那痛甚至比挫骨换容更加深切。 慕尘月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听三叔说她出生不到一月,便被父亲送来了风家。 所以,她对家人的记忆,从风家始。 若是没有那一场巨变,她想她定会幸福的生活下去,作为风家最受宠的小女儿,无拘无束、恣意的幸福着。 无数个绝望痛苦的日子里,她一直在问,问苍茫大地,问无垠苍天,为何风家会背负这样的恶名,会遭遇这样的祸事,为何活下来的那个人,不是优秀的兄长,而是糟糕的自己。 为什么自己还活着。 在无数的质问里,她淌过了最煎熬的时光,捱过了无数次生死磨难。 风明灯依旧。 可站在这里的再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风家小女儿风洛。 而是从万丈深渊归来的慕尘月。 “月儿?”祁沐兰见慕尘月一直在发呆,开口问:“不祈福吗?” “好啊,我的三小姐。”慕尘月回神。 她笑了笑,她早已想通,无论姓什么,叫什么,她始终都是风家一份子。 两人齐整衣服,抬头看向风明灯,不过一人在闭眼祈福,一人在静静凝视。 慕尘月早已不想向上天祈求什么。 风家的冤屈,她会正名,风家的仇,她会报,祁沐兰身上的毒,她也会寻到解毒之法。 将写有愿望的红纸条系在殿后的木墙上,祁沐兰又解下木墙上挂着的平安符,收好。 这黄楠木墙,质地上层,木纹清晰漂亮,是风清观每年为了承风典专门定做的,上面挂满云泉道人带着观中诸人作法加持过的护身符,众人可自行取走,一人一枚。 待承风典结束后,云泉道人会亲自引风明灯之火,焚烧木墙,诵经作法,以祈诸人心愿得偿。 祁沐兰系好红纸后,转头见慕尘月正定定的注视着那木墙,也不催促,只静静站在一旁陪着。 以满墙红符,换满墙红纸,以赤诚之心,换赤诚之念。 慕尘月心想,承风典原来真的挺美好。 “月儿,我知道叶淮为什么来了。”祁沐兰笑容徐徐。 “为何?”慕尘月也有些疑惑,按惯例,令风门的人不应该来承风典的。 “小姐!” 刚要说出口的答案,被匆匆而来的天冬和湘灵打断了。 湘灵紧紧拉住慕尘月的衣袖,如玉的眼眸里都是慌乱。 正在这时,原本和谐有序的大殿出现莫名的嘈杂声和惊呼声。 “三小姐,莫不是想留下来看热闹吧。” 身材高挑挺拔的俊朗男子扒开人群挤到祁沐兰面前,唇角挑起,眼眸如波。 “景公子?”祁沐兰看向来人,语气清冷。 景南泽挑眉戏谑:“三小姐,你这金尊玉贵的也不怕磕着碰着,哎呀,慕公子也在呢?陪着三小姐一起看热闹?” 装腔作势,嬉笑怒骂,不过是心太深,轻易不可见人。 “是啊,陪着看景公子如何跨过人群特意来口是心非。”慕尘月出言讽刺。 吃醋这东西向来不分男女,相见既嫌恶的两人,从初见便是针尖对麦芒,若非祁沐兰在场,绝不是动动嘴便可轻易收场的。 人群喧闹愈烈,群情亢奋。 高高的公子将娇弱的小姐护于胸前。 景南泽的语气里依旧有些玩味。 “三小姐,我送你回去吧,至于慕公子,功夫好,应该用不到在下,何况,我想有些热闹,慕公子也不得不看。” 别有所指,却是正中要害,要不怎么说敌人是最了解你的人,尤其是敌意源于同处,敌人和战友的转化往往只在一瞬间。 慕尘月点头:“这次,在下甚为赞同,劳烦景公子送她们二人一程。” 看着两人迅速的结成同盟,祁沐兰却仍是不明所以,彻底蒙了神。 “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景公子让开些,你太高了,小兰你看。” 高大的遮蔽物自动向一旁挪动了半步,顺着慕尘月指尖的方向,祁沐兰赫然发现放着风明灯的石柱顶端,突兀的多了个人。 那人立于石柱之上,黑纱蒙面,黑服黑鞋,披风却是如火的红色,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夺人眼球。 凭着纤瘦的身材和灵活的走位,慕尘月很快便移到了细线之外。 黑衣人的声音也清晰起来,带着几分威胁,又带着几分调侃。 “在下劝清泉真人切勿妄动,还有后面两位青凤门弟子,以及其他蠢蠢欲动之人,在下,胆小。” 他干脆将风明灯,捧在怀中。 “万一被吓到,手一滑,摔坏了宝物,在下可不负责赔哦。” “阁下何不报上姓名。” 清泉真人似在认真询问黑衣人,其实已不动声色的示意观中道士疏散百姓,清空人群,以防若有打斗,造成误伤。 “砰——” 上空毫无征兆的坠下一个重物,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将众人吓的定在当场。 地上的石狮子,碎成了几块,连带着胸腔里的某个东西也险些碎了。 默默的脱下披风攥在手中,慕尘月不自觉的又往线边靠近了半步。 “真人,在下从小便有个毛病,看着人,走来走去,会头晕。” 黑衣人将风明灯悬于半空:“若真人需要弄些特别的动静,给承风典助助兴,在下定不会拒绝。” 慕尘月:这人毛病还真不少,是个疯子吧。 清泉真人虽依然面带微笑,可语气中却比刚才多了份威慑:“阁下可否告知,此番究竟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在下不过是想和大家聊聊天,说说心中所想,真人忽然这样问?在下要细细想想。” “一分真心六分怨,要为人间去污垢。” 黑衣人神神叨叨的念着,忽是大笑起来,颊红颈赤,如痴如狂,那笑似乎要震碎别人的耳膜,也要刺破自己的胸膛。 慕尘月心中认定,这人果然是个疯子。 黑衣人忽是哈哈大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在下要将你们从这藏污纳垢的宗门中救出,从这溺死人的浊世里唤醒。” 前一刻还在心中调侃打趣的慕尘月,顷刻间神情肃穆,眼眸深邃专注,看来今日之事,今日之人,并不简单。 可想来想去,这十几年宗门最轰动的事情莫过于无药谷之乱和风家灭门,还有宗门为了重振旗鼓,相继围剿的几个邪魔歪道。 这人究竟是谁,是正,是邪? 不过有一点却可以确认。 此人绝非林烟。 这样狂傲疯癫之人,是做不出欺瞒哄骗女子之事,毕竟那是个需要耐心和演技的活。 慕尘月背后忽凉,陌生之音低声飘过:“今夜取消,明日戌时,集美阁。” 猛然回头,可身旁尽是攒动的陌生人,哪里分得出谁是谁。 人群中忽然有人轻蔑的大骂:“你谁啊!一个贼罢了,宗门的事也轮的到你插嘴!” 听声音,慕尘月嫌弃之情已然溢于言表,心中直骂这个没药医的蠢货,尽会惹事。 显然黄临并不知道有人骂了他。 他似乎只觉的骂的不够过瘾,又特意提高了几倍音量:“有我雷火门,黄家在此,怎轮到你在此放肆。” 他一挥手,几个穿着黄褐色衣服的人,气势汹汹的将人群扒开,站在细线外将石柱团团围住。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7、黑暗 “雷火门?黄家?”黑衣人掏了掏耳朵,十分不屑耸了耸肩,慢条斯理的问:“是七宗,还是十家?” “玉京门,青凤门,武阳门,清河门,药王门,金丹门,沧溟门,七宗里有雷火门吗?哦,并没有。” 黑衣人伸出只手,饶有兴致的接着数起来:“楼州衡家、武州房家、绩州寒家、宁州慕家、安州风家.....等等,你看我这记性,风家的人早就死绝了,慕家也没了踪迹,好吧,便算如此,这世家里有黄家吗?咦,也没有。” 他学着黄临刚才的语调:“你谁啊?听都没听过的杂门小派,无名之家,宗门的事也轮的到你插嘴!” 努力憋着笑,若非此刻还搞不清黑衣人的目的,慕尘月差点拍手叫好,她甚至生出了这个朋友值得一交的既视感。 “你这个疯子!老子....”黄临恼羞成怒。 “黄公子。” 清泉真人怕黄临真的激怒黑衣人,让风明灯受损,未等黄临说完,立刻制止:“风清观之事,还请交给贫道处置。” “疯子?哈哈哈哈!” 黑衣人似是听见什么趣事,狂笑起来,笑的身子抽搐,甚至有些喘不上气的咳嗽了几声。 突,尖锐激昂的笑。 骤停. 就如前一刻还是七月流火,后一刻却已深冬鸦噤。 “就算吾真是疯子,又干汝何事,竖子无知,狂悖无礼。”黑衣人怒言厉色。 觉察出黑衣人的怒意。 慕尘月默默骂道,这个蠢货,当真只会添乱,狠狠扫向黄临,可就是这一瞥。 她对黄临却有了新的认识。 黄临虽满面怒容,唇角却上扬了几分。 原来这人不仅蠢,还很恶毒。 慕尘月心想,看来是特意回来闹上一闹,只是不知这幕后之人可料到会有今日这桩难遇的奇事。 又或者。 整个事也不过是一个局。 黑衣人,你究竟是什么来头? 寒星入眸,犀利如剑。 石柱上的黑衣人却是又站了起来。 高高的石柱上,衬的那披风鲜红如血,声音越发冷硬而枯寂。 “可,这世间黑暗如深渊,宗门恶臭如腐物,真相蒙尘,好人蒙冤,天地不仁,谁不疯?谁不疯!” 他将风明灯举起,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仿佛眼前的并不是什么稀世奇珍的宗门宝物,而是个奇形怪状的丑陋之物。 “长明灯,永恒不灭,可笑至极,心中无光,何处寻光!今日吾要让世人看看,何是永恒!” 手忽然一松。 风明灯直直摔下。 几乎同时,观中的灯竟也全灭,似在为长明之灯的陨落而感怀。 此刻,慕尘月竟仿佛知道了他想让世人看到的永恒。 那一瞬。 山中无光,天空无月,人间亦无灯。 真真应了黑衣人那句,世间黑暗如深渊。 这番景象或许就是黑衣人在心中设想过的场景,可他没有料到,那份永恒,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瞬。 微弱的白色光芒透过披风,慢慢从一个清瘦黝黑的男子怀中溢出。 希望犹如被扑灭的火盆中重新显现的火星,瞬间点燃了众人的情绪。 人群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真是可笑,可笑啊!竟还有人护着这不可救药的浊世,愚蠢,愚蠢!”黑衣人耻笑着。 忽然消失在石柱上,引起众人惊呼一片。 慕尘月却是看都没有多看一眼。 此刻,她只想护着怀中的灯,护着那束微弱的光。 清泉真人长舒一口气: “天道有序,有起有落,今日终,来日始,循环往复,无有尽时,今承风典虽提前结束,然三年后有再见之时。” 他安排观中道士护住水池周围,取备用灯笼,点观中石灯,分批护送观礼者下山。 “夜晚风大,真人用在下披风包着吧。”慕尘月小心翼翼的将怀中的灯递给清泉真人。 “多谢公子,改日公子来取披风之时,贫道定亲手为公子奉茶为谢。” 说罢,清泉真人护着灯匆匆离去。 黄临也是认出了慕尘月便是风雨楼阻碍他发挥之人。 眼神狠毒犀利,似要将她剥皮抽筋,生吞下肚,让她怀疑,若非此刻人潮未退,这家伙定会叫人上来将她暴揍一顿。 “今日多谢公子相助。” 青凤门的两名弟子上前致谢,其中年级稍长些的弟子,彬彬有礼:“在下青凤门万风堂弟子,卓清扬,这是我师弟,叶良会,不知公子可否告知名讳,青凤门定...” 未等卓清扬将话说完,慕尘月不耐烦的摆手,不愧是严师兄教育出来的弟子,话多,礼多,还文绉绉的。 “已然够礼貌周全了,你们堂主看见定会欣慰,别客套,说正事吧,此刻你们应立刻回青凤门,向门主详细禀告今夜之事。” “事情都结束了还禀告,怕是想向青凤门要些什么。”叶良会圆圆的脸庞上全是不屑,小声嘀咕着。 “对,想要你们严堂主看看,堂中弟子如何的不懂礼数。”慕尘月调侃说。 在呛人方面,她从来是所向睥睨,无往不利。 也不知为何在某人面前总是唯唯诺诺,笨嘴拙舌。 难道是因为上错马车,有些理亏? 叶良会瞬间败下阵来,脸红脖子粗,却又不敢再多说什么。 不愿和叶良会浪费时间,慕尘月转头对卓清扬交代:“解决与否该由门主判断,此事急迫,可先用青羽信。” “你怎知青羽信!”叶良会满脸惊讶。 “小孩子,没见过世面,凤羽乘青风,万里如转瞬,很多人都知道。”慕尘月说的极为理所应当:“对了,再将你们的红青虫借我。” 这次连卓清扬都吃惊非常。 若说青凤门的青羽信闻名宗门,尚可解释,然青红虫是青凤门秘法,知之者甚少。 他一向沉稳慧明,只思索片刻,便默默解下腰间的红瓷瓶,呈于掌心。 “卓师兄!他什么人,你就给他,这可是真真的宝物。” 叶良会眼睛睁的浑圆,嘴巴里能塞进一个鸡蛋。 “什么宝物,不过几只虫子罢了,我说借,没说给,时间紧迫,需快速定位,虫子越多,越是精准。” 慕尘月纤瘦的手大喇喇的摊在叶良会面前。 “良会。”卓清扬语气微沉。 不知卓清扬为何对初见之人这般信任,叶良会绷着脸将自己的红瓷瓶也递了过去,嘴上却是不饶人: “你对我的小佳,小期好些。” “小佳,小期?”慕尘月失笑。 “公子见笑,师弟给他的每一只红青虫都取了名字。”卓清扬笑着解释。 慕尘月也笑了笑,没有见怪不怪,没有半分讥笑,似乎还有些鼓励的意味。 “又不会用,还偏要,红青虫可毒呢,还会攻击陌生人,到时候被毒到,又来要解药,真.....啊!你......” 叶良会低着头絮絮叨叨,卓清扬轻拍了一下他,示意让他看,只一眼,便惊的合不拢嘴。 从红瓷瓶中飞出几只似虫似蜂,指甲大小,通体黑色的虫子,那虫子非但没有攻击慕尘月,还颇为喜欢她,绕着她转圈。 唇角微弯,她以指为笔虚空画符,一气呵成,虫子犹如看懂般,立刻往不同的方向飞去。 叶良会久久未回神,练习之时,它们从未这样乖过。 将瓷瓶系在腰上,慕尘月再次看向卓清扬。 “公子放心,在下立刻传信。”卓清扬会意。 “卓师哥,你怎么那么听他的话。” 看着消失在黑暗的瘦削身影,叶良会的不满彻底爆发:“还没有我高,就在这里指挥人,他谁啊。” “这样厉害的御虫术足可比拟严堂主。” 卓清扬隐隐想到听堂主和几个师兄师姐无意间曾提起过的一人,当下再不犹豫。 “良会,我们去拜辞真人。” 黑夜似乎吞噬一切,却也会徒增许多东西,譬如忧愁,譬如恐惧。 白日里生机盎然的翠微林,到了深夜便会变得阴森可怖。 尤其是像今日这样无月无星的夜晚,走在林间,伸手不见五指,风将树叶刮的森森作响,偶尔传来的沙沙声,更让人觉得自己似乎被什么野兽盯上。 若你没有灯笼,行走其中,便根本顾不得,脸颊、手臂时不时传来的阵阵刺痛,也顾不得检查被绊倒后的膝盖,脚踝,因为你必须调动所有的五感去感受周围的一切。 这样阴森可怖的树林,寻常人早就绕路而行,可偏在树林最深处的一棵巨大的槐树上隐隐坐着人。 那人手中似把玩着什么物件,那东西发出冷白色的光芒,远远望去,会生出月亮被卡在树杈中的幻觉。 “阁下,倒是很喜欢别人的东西呢。” 带着冰冷的礼貌和克制的声音从树下传来。 树上的人,用手中的物件照了照,笑的热络。 “这不是刚才那位眼明手快的后生吗?啧啧,怎么几个时辰不见,变得这样狼狈。” 此刻的慕尘月的确有些狼狈不堪,手臂、脖颈上到处都是血痕,衣服被荆棘和树枝划出了许多口子,夹杂着泥土和血迹,像逃荒的丐儿。 “这还不都是拜阁下所赐,今夜多少人徒增辛劳,阁下倒是惬意的很。” “很多人?”黑衣人装模作样的立起身看了眼漆黑的树林:“明明只你一人。” 重新靠回树枝,他悠闲的耷拉着腿,闭目养神,只不过眼睛睡了,眉毛却还在抖擞着。 飘来的话也是轻若鸿毛,按部就班。 “后生,如此热心,是想搏个行侠仗义的好名声,混个好前程,或寻个好去处。”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8、打架 慕尘月随意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没这么复杂,不过受人所托罢了。” “谁之托?那个老道士么?怪不得,接灯后,你毫无慌乱,莫非你早知风明灯真相,是那老道士告知你的?” 黑衣人一跃而下,立在慕尘月三步之外,看着手中发光之物,笑容徐徐,抬眼间,却目光如炬,直直投向慕尘月,似要在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句里寻出个端倪。 慕尘月却是面容沉静如山,无喜无怒。 “如此,阁下竟也知道。” “自是知道,真相不过是此物罢了。” 黑衣人晃了晃手中之物,连挖苦带讽刺,仿佛在一场无形的比赛中,他已稳稳占据上风。 “名满天下的永恒之灯,不过是个装着龙眼之玉的破石灯罢了,若我告诉世人,承风典不过是青凤门和风清观自导自演的一场闹剧,不不。” 似乎被触动了什么机关,黑衣人开始剧烈的笑起来。 “其实应该许多青凤门弟子亦不知情,哈哈哈,好笑,实在是好笑,若将真相昭告天下,当如何,好奇,实在是好奇。” 狂狷之态溢于面容,身体像难以自控,手臂腿部抽搐,犹如盲人摸象,而那笑声尖锐的似要撕碎人心。 果然距离产生美,慕尘月心中感慨,刚才隔得还是远了些,现在近距离看,这人当真是疯癫的厉害。 “既如此,阁下今夜为何不说,这样绝佳的时机恐怕不多。” 扬汤止沸,莫如去薪。 并不想顺着他的疯劲,她目光灼灼如白昼烈日,便是烈火也会被隐去些光彩。 “有人曾告诉过我,我所护的,我应护的,从不是那盏灯,就如阁下想要的,恐怕也不是这,龙眼之玉。” “不不,像你这般的人,绝非是那老道可驱使的。” 将龙眼之玉对着慕尘月从上到下照了一遍,黑衣人再次稳操胜券的得意昂首,指了指她腰间的瓷瓶。 “哦,原来你是青凤门的人,就是靠那些虫子找到这里的。” 慕尘月的挤了挤眉,右唇角微微挑起。 这人知道的还真多,看来在江湖混迹已久,既然如此,更要将心中的疑虑,探个清楚。 “找阁下很困难吗?贼,不都喜欢往黑的地方去。” “你这语气,可不讨喜,有些像方才那个蠢货。”黑衣人抱着手臂,一脸不悦。 “他和你不是一伙的吗?”慕尘月继续追问。 “呕,他也配?一个蠢材罢了” 黑衣人连呕了几声,嫌厌的犹如喝汤时吞进了几只扑腾翅膀的苍蝇。 “虽说你是小辈,若与你一道,我或可勉强接受。” “原来你们不是一伙啊,好的很。” 以手为刃,慕尘月直直向黑衣人劈去。 黑衣人一惊,连退数步:“你这后生,懂不懂规矩,打架不提前说一声吗?” “打架,动手就好。” 慕尘月手掌凌冽如风,足下步伐奇特,看似有些笨拙,左晃右晃,像醉酒之人,速度却如猎豹独行。 侧头躲避之时,黑衣人似乎听见空气在自己耳边被生生割断的撕裂声。 “轻云步,飘摇掌?易春水,那老家伙是你什么人?” “不熟!” 慕尘月凌空而起,单掌劈下,锋锐之势如空中凝气成刀。 黑衣人左肩被掌风削下半条衣袖,露出一处伤疤。 那疤宛若深谷,皮肤凸起如焚烧之痕,周围灰白如雪,进一圈暗红如血,最中一抹淡淡的黄,竟如一朵盛放的雪中红莲。 有些熟悉的伤痕,敲击着慕尘月藏在心底不愿想起的黑暗。 夜风点额,叶舞纷纷。 黑衣人已站回那棵小树前,披好了披风,轻咳几声,像是要重新引起呆愣原地某人的注意。 “不及你们年轻人,动一动就累得慌,后生,聊会天再打,你一人追来,莫不是有些事想问。” “打架便是打架,何况把你打趴下了也可以问。” 慕尘月言简意赅。 她身姿一晃,如猛虎出笼。 退到一旁,黑衣人速度较之刚才竟又快了些:“你不会真的觉得你能赢。” 慕尘月的掌法简单干净。 无声无波,攻势不减。 没有过多花里胡哨的招式,可每一掌都带着一股劲道和气势,身形比方才更加灵动而迅猛。 其实历经千帆,慕尘月早就明白江湖实在太大。 凡事不可造次,凡人不可轻视。 何况是个凭一己之力便偷了龙眼之玉,毁了承风典的人,有恃无恐的背后,要么真疯,要么实力卓绝。 所以从开始,她想要的不过是能稍微洞察对方招式路数,或可窥一斑而知全豹。 黑衣人见慕尘月颇为顽固,小瞧了他,心生不悦,手袖一摆,六七根银线从他袖口飞出,速度奇快。 纵是慕尘月反应灵敏迅捷,身姿如燕,却还是没有完全躲过,脖颈上被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她用手一摸,看了眼手掌的血迹,笑容却是不减反深。 “不试一试,怎知结果。” 何况遇到高手,怎么都应讨教一二。 见慕尘月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倒是个山上滚石头,爱硬碰硬的主,黑衣人也有些哑然失笑。 “但那时,我却不一定想说了。” 慕尘月想起他疯癫的模样,知道此人性情难料,又想到若要逼他使出真功夫,必要费一番周折。 她还要去会林烟。 若受重伤,实在不划算。 毕竟和祁沐兰学过些生意经,她知道降低成本,才能保证收益。 慕尘月当即停手,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大言不惭: “前辈,那块龙眼之玉可以还给风清观吗?” 黑衣人:咳,咳。 哑然失笑。 “后生平日说话都这样么?怎么说也该从询问名讳开始。” “在下既不打算告知前辈,性甚名谁,为何还要问前辈的。” 慕尘月却是答得理所当然。 从阁下改成了前辈,话中却没有多一丝客道和敬重。 黑衣人觉得眼前这人多少也带着些疯傻,不过倒是让他有些另眼相待。 “说的好,做人便要公平。” “前辈,龙眼之玉可以还给风清观吗?” 慕尘月不死心的又问了一遍,依旧主打一个直截了当。 “天黑林茂,没有后生的东西,也需个照路的。”黑衣人指了指慕尘月腰牌。 此刻慕尘月腰间的腰牌正正和龙眼之玉发出一样冷白色的光,只是黯淡许多。 方才她便是靠着这丝微弱的光,跟着青红虫,磕磕绊绊,寻到了这里。 将腰牌取下收好,若非黑衣人提醒,她差点忘记了这档子事。 “在下虽非青凤门弟子。” 这句话虽然有些脱裤子放屁的嫌疑,但也算是甩了锅,有了免责的原由。 慕尘月一直谨记着与她三叔的约定。 “不过,青凤门却已知今夜之事,青凤门里人才济济,在下既能找到前辈,其他人亦能,何况,既然前辈知道此事绝密,那追来之人,说不定会是仲门主。” 黑衣人笑的戏谑,“姓仲的那个老头还活着,伤的那么重居然没死。他以前便是个不爱动的,现在会出谷?何况,这破灯上的青虫草粉末,遇水效果大减,这龙魂之玉不可寻,水还不好寻吗。” 慕尘月脸上笑容越发和煦。 这人知道的还真是不少,果然,多活一岁,总会多知道些。 “在下猜想前辈或有破解之法,因此,特意重做标记。” 重做? 黑衣人将龙眼之玉凑近,这才看清慕尘月左腰上系着两个红瓷瓶,右腰上也系着一对,却是一赤一黑,瓶身花纹奇特精致,鲜少可见。 “青虫王?你竟有这样的宝物,所以,你方才近身攻击是故意的,你一开始便算好了,哈哈,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裂开的唇角还没收回去,便结了冰,黑衣人的眼角溢出了森森寒意。 “此刻,那虫王粉已在我体内了?” 慕尘月打着哈欠,说的随意:“在下的目标一直是龙眼之玉,为何要标记前辈,何况这东西又金贵,还有毒。” 黑衣人:..... 始料未及的答案。 他仰头大笑,只是这笑里没有疯狂,只有悲鸣。 “像极了,像极了,喂,后生,我觉得你,不错,不如我们合作吧” “在下有个至交,很会做生意,她曾告诉在下,若是朋友当见其真,若是交易当见其利。” 慕尘月笑的清浅如风。 “真?你有资格说么?我方才就想提醒你了,你的鼻子歪了,脸也快塌了。” 黑衣人这句话的嫌弃,都不用去看表情,从声音里便十分清晰。 “若是不遇水,倒是还可以勉强用,就是,太丑。” 慕尘月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动手将鼻子重新捏回原位:“凑合用吧。” “下次还是用真脸吧,你这副假脸,实在不怎么样。” 顿了顿,黑衣人仿佛换了一个人,目光炯炯,声音平缓简洁。 “你要做的事,我可帮你,而我想做的事情,你也需帮我。” “在下想与好友把酒言欢,过逍遥日子,酒在下自会酿,前辈也不是在下的朋友,看来这交易怕是谈不成了。” 慕尘月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谁要和一个疯子做生意。 “过几日,龙眼之玉我会亲自给你。” 黑衣人也不生气:“算是,见面礼,毕竟如我这般的前辈,门路广,手段多,无顾忌,嘴巴严,不爱问,你想做什么都可事半功倍,你没有拒绝的理由。” 慕尘月:..... 忽然有些后悔没有备一套元未休的墨斗,这番话优势明显,清晰易懂,直击心灵,简直可以做以后谈判的固定模板。 此刻,黑衣人的心情着实不错,觉得这一趟承风典来的颇为值当,结识了这样有趣的后生,竟生出了想多聊几句的心思。 转瞬他眼光突变,左手一抬,两根银线以迅雷之速袭向慕尘月。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9、假面 银线椅上,又重新回到黑衣人的袖中。 如此近的距离,慕尘月根本来不及躲避。 实则她只看清银线极速而回的样子,然后就感受到小腿与左臂的刀划般的疼痛。 “帮你省些口舌,慕小友,不用谢。” 轻轻跃上树枝,黑衣人凌空而行于树枝间,那冷白色的光点,快速闪耀,越来越远,转瞬便没了踪迹。 慕尘月:..... 谢,谢你个大头鬼,伤了老子,还谢。 等等,慕小友?他竟知道我? 心中竟生出一个莫名其妙的猜测,黑衣人此番真正的目的,是她。 短短几个时辰,慕尘月奔走了四条完全不同的线路,又摸黑进了树林,一路上不知被绊了多少下,身上到处都是伤。 失血过多的某人,此刻有一种自投罗网的愤恨,又有一种谜题解开的释然。 紧绷的神经一旦松开,疲倦困顿如汹涌的洪水一拥而上。 所谓虱子多了不怕咬。 慕尘月看着小腿与左臂还在渗血的伤口,完全提不起劲来止血包扎,只求能好好睡上一觉。 这样想着,更觉眼皮重的如巨石般。 此刻只想效仿前人以天为被,以地为床,来一场说睡就睡的好梦。 眼前漆黑,迷迷糊糊间,被人从后面提了起来。 这感觉。 熟悉的让人郁闷。 慕尘月低声骂了句,“妈的...” 这缘分,真是刮风扫地,下雨泼街,不要也罢。 再次醒来时,只觉淅淅沥沥的雨水搅的人头晕,她脑中嗡嗡作响,手臂和小腿火辣辣的疼,整个人的力气似乎都被抽干了。 慕尘月挣扎的坐起身,四周打量了一番,是间不大不小的木棚。 恍惚间,千匹过隙白驹向后退去,时光如潮水一样退回惬意的沙滩。 养父在行月峰半山腰搭过一个木棚,那棚子建在了三棵巨大的银杏树中间,十分巧妙,说是他们的秘密基地。 隔几个月他们便要来一次,就像这样,拢着一堆火,烤着些野味。 炭火上食物油香扑鼻,跳跃的火星暖人肺腑。 山川与共,岁月悠闲,不忙不慌。 慕尘月隐隐嗅到一股糊味:“爹,野鸡该翻面了。” 正拢火的男子转头看向慕尘月:“醒了?” 幻想俱灭,重回现实。 慕尘月苦涩的想。 那廊深阁迥的庭院都成了涩涩藜藿深的荒野之地。 一个小小的木棚怕早被光阴霍霍砍成了残木碎渣。 凄凉太多,顾不上一一哀悼。 倒是眼前事迫在眉睫。 慕尘月警惕的问:“你,哪位?” 男子放下手上树枝,扔过来一个银色小盒:“清醒一下。” 模糊而熟悉的人影,似曾相识的语调。 慕尘月凑近小盒嗅了嗅。 淡淡的清香,透着清凉,带着几丝薄荷叶的味道,果然让她昏沉沉的头很快恢复了清明。 此刻她正坐在一堆干草上,左臂和右腿已经被人上了药,止了血,脖颈处也做了简单的处置。 只是这包扎,简直是肉眼可见的敷衍与随便,明晃晃的展示着一个词,不死就行。 蹩脚的郎中正坐在火堆前,一样棱角分明不苟言笑的面。 墨灰色水波纹立领长衣已经湿了大半。 低头见身上盖着件披风,慕尘月起身将披风递给他: “谢谢公子,又救了在下,披风还.....” 为什么非要用个“又”? 她心想,果然头脑不清楚的时候,应该少说话。 “披风你穿着吧,你身上衣服湿了,还有。”墨衣公子的话停在了半中。 吓得慕尘月忙低头检查。 衣服的确湿了大片,可毕竟多穿了几件底衣,并无露馅之处,可想起他替自己包扎伤口,又心虚了几分。 墨衣公子伸出手掌,宽大的手掌上面糊着层如炭又如泥的黑色物质,悠悠的声调,缓缓补充。 “方才你的脸掉色了。” 慕尘月一惊,却见墨衣男子忽又不再说话,只静静看着她。 黑眸如水,浪花涟涟,几分惊异,几分蹙眉。 墨衣男子的唇一点一点的慢慢扬起,却在要弯成水中月时,戛然而止,荡漾浅柔,成了雾里看花的似笑非笑。 慕尘月惊异更盛。 这人居然有那么多表情? 他该不会是那人的孪生兄弟吧。 不对,不对,衣服是一样的,何况下午遇到时他似乎也笑了。 某人还在做着神探的白日梦,蛛丝马迹间寻求真相。 墨衣公子却已将眼神移回了火堆,点点火光跃进和黑如夜幕的眸子间,成了熠熠星辰,照着压下,又再度翘起的唇角。 “你的脸掉了。” 慕尘月:“啊?” 她往脸上一摸。 一片似肉非肉的冰冷假面,正悬在半空中,像横跨尴尬和窘迫间的铁索桥。 初见时的疑问再次闯进了慕尘月的脑海,世上怎么没有一门武学是能让人凭空消失呢。 和此刻“颜面扫地”相比,什么上错马车,什么背后骂人被抓包,简直不值一提。 还真是一而再,再而三,一浪更比一浪大。 慕尘月:..... 头顶火盆,脚踩圪针。 不过慕尘月终究还是慕尘月。 磨砺越多,脸皮越厚,面子这事,不过是风吹鸡蛋壳。 她破罐破摔,将假面扯下丢到一边,深深提气,然后径直走到火堆前,寻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公子可有吃的。” 笑意被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墨衣公子丢了个小布袋过来。 打开布袋,里面放着几块肉脯,慕尘月放了块在嘴中,细细咀嚼。 肉质鲜美,咸味适口,竟比一般店铺好吃许多。 点头频频,深陷美味,若非怕她莽撞人的头衔又添一笔实证,她万般不舍得将这小布袋合上口。 “公子,这里是何处?” “应是行月峰半山腰。”墨衣公子拢着火,随意答了句。 便是平平无奇,甚至带着话不说绝的良品的语言。 听在某些人耳朵里却总能听出些不一样的感受。 美梦支离的感受如此刻的近在咫尺的雨滴。 慕尘月像淋了雨的猫,全身的毛次溜溜的直直竖着,微微打颤的身体让吐出的字都有些零散。 “公子这话可不能乱,乱说。” 直愣愣的质疑搅得黑眸一阵翻腾,墨衣公子冷冷瞥过,却见身旁的人正直直盯着火堆。 女子浅褐色的眼眸里像笼罩一层薄薄的雾,是乳白色的水蒸气,竟有些一吹就散的脆弱。 印象中全是眼前人横冲直撞的样子。 蓦然见她显示出女子的柔弱。 他心中竟悄悄生出几分局促。 密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墨衣公子缓缓道来。 “几年前游历时来过行月峰,见着木棚虽然残破,却建的着实巧妙,竟在几棵树中间,觉得有些可惜,就修缮了一番,昨日大雨忽降,便想起此处,未曾想.....” 好心的解释着,可话未说完,女子忽然站起,大步走到木棚门口,蹲着身子也不知在干什么。 墨衣公子心想,这人确实浑身透着古怪。 虽然这是第一次见面,他就得出的结论。 风吹进木棚,惹得火苗龇牙的乱窜。 墨衣公子饶有兴致的看着蹲在木棚门口一抖一抖的背影。 他一向是个不太理会别人事情的人。 奈何某人太过显眼,一次又一次,让他都有些好奇,这人接下来又要作什么妖。 果然女子蓦然起立,转身从火堆中拾起一根燃火的木棍。 冲进雨中。 墨衣公子:..... 这是要冒雨下山? 慕尘月手中熊熊燃烧的火把成为一根黢黑的烧火棍,只用了极短的时间。 滴滴无根水冲走了她脸上残留的涂料和黏胶,也抹去了不敢去想的遗憾。 雨如墨迹。 将慕尘月脑中那副风景画一缕一缕的描摹出来。 一个约有七尺高,五尺宽的木棚子,建在了三棵巨大的银杏树中间,木棚顶上零星散落着被大雨打落的树叶,那树叶又沿着木棚顶上小股小股的水流被冲落在地,从棚顶哗哗啦啦的流下了水流像为木棚安装了一个天然的雨帘。 雨中的人看着记忆中的木棚,木棚里的人看着握着烧火棍淋雨的人。 只一个在看挥之不去的往昔。 另一个在看刚刚犯病的疯子。 “方才一路将你扛过来,在下已经很累了,实在没有力气,再来一遭。”墨衣公子语气淡然。 没有什么波动的音频成功穿过雨帘,抵达慕尘月的耳朵。 回到木棚。 慕尘月没有再拒绝递过来的披风,她简单的整理了一番,带着一路的水印走到墨衣公子面前,郑重其事的行了礼。 墨衣公子侧眼看来,这人又想做什么? “公子,小女姓慕,名尘月,宁州城人,多谢公子多次相帮相救之情,来日小女定结草衔环,以报公子之恩。” 慕尘月言之凿凿。 轰隆隆—— 天空忽有一声响雷穿过。 慕尘月扶额,立刻解释:“公子,小女所说未有半分.....” 又一道闪电闪过,划破天空的乌云,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光波。 墨衣公子静静看着慕尘月,眼眸间是再也隐不去的笑意,涟漪迭起,波光粼粼。 方才他还觉得眼前人有些陌生。 男女独处一处也让他有些退避。 毕竟他几次三番接触的是个黑瘦古怪的莽撞人,不是眼前这个雅淡如水,清韵出尘,像雪片莲一般的女子。 然而便在这几句话间,那份熟悉感扑面而来,所有不适顷刻间没了踪迹。 这异曲同工的古怪,鬼斧神工的好笑,果然是同一人。 “无论慕姑娘想说什么,还是就此作罢吧。” 墨衣公子抬头看向慕尘月的眼神十分诚恳:“为了我们的安全考虑。” 慕尘月的脸顿时变成了烧红的铁皮,滋滋啦啦的冒着热气。 “我真的是诚心....” “轰隆——” 一道雷再次闪过。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0、对饮 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微妙气氛。 有人呆若木鸡,有人忍俊不禁。 有人哭笑不得,有人欲言又止。 一深一浅的两双眸子在空中电光火石的交涉了一番。 慕尘月放弃:“好,我不说了。” 墨衣公子称赞:“如此甚好。” 慕尘月心中有着说不出的郁闷。 虽然从小到大干过不少荒唐事,可自认丢脸的事却着实没有几件,五个指头都嫌多。 可短短几日,在这人面前,将脸皮彻底丢了个底朝天。 且不说自她离开青凤门后,在外人面前,鲜少示以真容,便说如此正式而认真的自我介绍,她从小到大都没有过几次。 这样一番真情实感的道谢,居然生生被老天爷给搅黄了。 连老天爷都来起的哄,当真不是一般人可以体验的,自然体验感也绝不一般。 百转回肠郁结不得解,千言诸话默默一场叹。 慕尘月站着尴尬,坐下又有些不甘心。 她难得生出几丝小女子的感怀愁苦。 笑意未退的低沉声音姗姗而来,打散了这份经不起太多推敲的惆怅哀怨。 这木棚不高,在下不便起身。” 墨衣公子坐直身子,微微欠身回了礼:“在下姓狄,名溪云,上京城人,今日有幸得见姑娘庐山真面,甚是荣幸。” 一笑作春温。 微凉雨夜的篝火总让人觉得格外的暖。 夜色渐淡,雨却丝毫没有要小的迹象。 “对了,狄公子是怎么发现我的?” 慕尘月有些好奇,她是跟着青红虫才进了那漆黑无比的林子,可眼前这人怎么会来的。 “在马车上见一黑影窜进林里,有些好奇,便跟了过去,林子太黑,本想就此作罢。” 狄溪云也不隐瞒,坦然说:“偏巧听见了打斗声,似有熟悉之声,便想探个究竟,结果却见姑娘受伤昏倒。” 熟悉之声,原来这人竟是因为她才摸黑进的林子。 慕尘月心想,她的确又欠他一个人情。 怎么还是加了“又”这个字。 慕尘月的眉头不自觉的扭成了麻花样。 她在这人面前确实有些奇怪,为何总觉得欠他的呢? 想来她也不是个好色恋美之人,那定是因为太过老实厚道,将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美德扎根于心。 不知是不是太专注于剖析自我意识。 一阵冷风吹过,慕尘月应景的连打了两个喷嚏。 “木棚里剩的干柴都用完了,此处也无驱寒之物,再过几个时辰天便亮了,慕姑娘也只有忍忍了。” 墨衣公子如是说。 慕尘月脸上文静的点了点头。 心中却是有些好笑。 自从知道了她的女儿家身份,这人倒是看似多了几分关照。 却也是彼以礼来,此以礼往,说与不说,不过是半斤八两。 和他的包扎一般,十分敷衍。 “驱寒?你喝酒吗?” “一定是喝的。” 慕尘月自问自答。 这之后的半个时辰里。 木棚里赫然多了一只勤奋的土拨鼠,和几个深浅不一的洞。 “慕姑娘,是否记错了?”狄溪云悠悠问。 “没有,我记得就埋在这里的啊。”慕尘月头都没抬。 可见说话对象还是十分重要的,有些旁敲侧击的制止,在耿直之人面前,不过就是一个充满关怀的疑问句罢了。 “在下只是担心,慕姑娘再这样挖下去,木棚会塌,或者。” 狄溪云杵着头看着那些隆起的小土包和渐渐洼起的泥水,慢条斯理的补充:“会地陷。” 一句话正中慕尘月过于兴奋的脑子。 他说的对,确实不能随便乱挖了。 停下的手,却不是放弃,而是开始上演低语喃喃的独角戏。 “第一次酿了酒,想埋到木棚,等着他开封,兄长说将酒埋在树下可以增香,可周围只有.....” 她眼神骤亮,将披风一丢,拿着树枝便冲了出去。 “慕....”无用的阻止被丢在了原地。 狄溪云着实有些哭笑不得。 这样的女子,他当真是第一次遇到。 “果然是个莽撞人。” 别人都是表里如一,可眼前这位却当真做到了一以贯之。 淅淅沥沥的雨让等待的时间被拉长,想到有人身上还有伤,又出出进进淋了两次雨,狄溪云的脑海里跳进了一则明日街头巷尾的小道消息。 昨宵一女子,行于月峰之巅,遭凶徒杀戮,夜雨潇潇,岂有此理,良心何在? 想到他或许以后要受良心的谴责,一阵叹气飘进雨帘里。 弓着身子准备出去的人和奋勇向前的人撞到一起。 却是纤纤盈盈,空了大半个怀抱。 雨丝如绸缠着棚外的冷气一股脑的窜进了狄溪云的衣服间,才在火堆前烘干的衣服,瞬间又湿了大片,透着沁心的凉意。 作尘的泥,隐着花息,带着莫名的隐隐香气,溅起了黑眸里丝丝的雾。 低头对上一张雀跃的眸,浅浅的的笑印着跳跃的火光,灵澈如清潭,醉人心脾。 慌乱一闪而过。 慕尘月假把式的拍了拍已融进衣服的水滴,重新裹好披风,献宝似的展示自己的成果。 一个酒坛和两个黑陶碗。 酒封刚起,一股子浓烈的酒香便窜了出来。 “我记得这里面可有人参、党参、天麻、冬虫夏草等等,好多珍贵药材呢,扶正固本,驱湿养气最是好呢。” 慕尘月将第一碗酒殷勤的递给了狄溪云。 “狄公子,尝尝。” 慕尘月又自己倒了一碗。 碗中的酒水微黄,有些像兑了水的泥浆。 狄溪云只端着酒,默默无语。 “这碗我用雨水洗过了,无根之水最是干净。” 慕尘月却是不自知的使劲的叫卖。 “这酒水偏黄,是因为里面放了黄酒。” 看着狄溪云满脸的犹豫,慕尘月没有接着说下去,她突是意识到自己的傻气。 没问他是否善饮,也没问他是否想饮,何况封了十多年的酒,还能不能喝,她也没有把握,却自顾自的款款而谈。 若是喝坏了他,她岂不成了误毒恩人的可笑之人。 这可比前几次的窘迫更让人抬不起头。 “这酒的确放太久了,要不公子还是倒了吧。” 慕尘月的唇角弯到了今夜的最高位置。 她讪讪的为自己打着圆场,去接对方酒碗的手却始料未及的落了空。 狄溪云将酒一饮而尽,点头赞了句,却是好酒。 失望,惊喜,期待,疑惑。 慕尘月浅色眼眸间顷刻已经演完了一场热闹的戏。 慕尘月也跟着喝了一碗。 酒刚入口时,有几分微辛,甚至有几分涩涩清苦之味,片刻后整个口腔却开始回甘,鼻子间似乎还可嗅到几丝梨花的花香。 果然她是有些酿酒天赋的,可这技术着实不过关,破漏百出。 原来这人说话也不全是针锋相对,也会顾及着听话人的心情。 如发现新大陆般,莫名的竟有些欢呼雀跃起来。 慕尘月拘谨的神经,不知是酒精还是雨水的荡涤里,慢慢松弛下来,语调也越发趋向如常的随性和调皮。 “这酒也能叫好,公子看来平时不常饮酒。” 平日这样的话后面一定会接一句,以后请你喝更好的。 只是毕竟许了愿,几次相见时窘迫的副作用未过,慕尘月也不确定是否想与此人再见面。 被斩了一半的话,怎么听都有些抬杠的意味。 好在狄溪云似乎已经习惯了慕尘月的鲁莽,没有反驳,也没有要慕尘月解释。 “在下可否问慕姑娘个问题。” 慕尘月带着些酒气,笑盈盈的看向狄溪云:“好啊,正好小女也有一个问题想问公子。” “既是如此,请慕姑娘先。” 难得的机会落了空,慕尘月一股脑的丢出了数个问题。 “公子出现在华城武馆和风清山,是为了寻什么人吗?还是,查那个黑影,那黑影又是什么?” 凉风吹萧瑟,雨声作答案。 狄溪云眼中迭起的寒意一如初见。 “慕姑娘可知有些事,不知不闻方是安。” “懂了,懂了,小女懂规矩,闭口不谈,闲事莫问。” 慕尘月说的不甚在意。 熟悉的敷衍语调,让狄溪云有些忍俊不禁。 “姑娘这性情果然是,一以贯之。” 冷风退去,火堆腾起的暖又占了上风。 “是,是,谁叫我是莽撞人呢。” 慕尘月开始了自嘲模式。 淡淡的笑突破了克制的习惯,完完整整的浮现在狄溪云的脸上。 还在小声嘀咕的慕尘月,恰巧瞥见了这一幕。 有些霞光铺归路的志得意满,被断然拒绝的提问,似乎也变得容易接受许多。 “原本是来查人的,现在却成了找人。” 淋漓的雨水,让狄溪云的语气中也弥漫着一股说不清的隐晦情绪。 慕尘月愣了愣,乘胜追击。 “找你们家小姐?” “慕姑娘,这似乎是另一个问题了。” 狄溪云低头拢火。 又是预料之外的转折。 慕尘月心想,这人定有八百个心眼子。 好在她一向与人交际的原则是,绝不强求,正想鸣鼓收兵时。 狄溪云却又补了一句。 “慕姑娘猜的不错,确是家妹。” 慕尘月:..... 这人不是一肚子算盘珠,便是有着十八弯的盘山路。 “几日前,正是姑娘上错马车那日,在下得知小妹竟离家出走,家里传信,猜测她或是偷偷来看承风典。” 这次狄溪云说的十分坦诚。 反倒让慕尘月有些措手不及。 原本因失血过多和低烧昏眩的头脑间,忽是平白冲进了一股子热情。 类似于有恩不报非君子的信念感。 “公子记得绘张令妹的画像给我,我来帮公子找!” 拍腿而立,豪迈的举手高喊,却是水里的葫芦,两边摆。 狄溪云连忙伸手扶住慕尘月摇摇晃晃的身子。 浮在脸上的笑,忽然扎了根。 “谢慕姑娘,仗义相助。” 侧头看向修长手指的主人,黑眸亮如繁星。 恍惚间慕尘月竟觉得今夜倒也并非无月无星。 重新坐好,慕尘月拍了拍身旁人的肩膀,说的豪气万丈。 “公子想问什么,问!” 这是喝醉了,还会烧昏了头? 狄溪云看着有些迷离的眼睛,笑着摇头,将原本的问题又退回了心底。 “慕姑娘说,这酒是要过些日子给某位贵客喝的,现在便启封,可会误了姑娘的事。”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1、无名 慕尘月心头一动。 原来他方才那般犹豫,并不是嫌弃什么,而是为她着想。 这一刻,她忽是记不起,一个时辰前为何如此不待见他。 那块压在慕尘月心上尘封的石板突兀的被人松了松。 有些不愿提及的往事,此刻竟愿诉诸于口。 只是石板上的文字因为太过晦涩,早被藏于心中最隐秘的角落,不可说,不能看。 “这人是教我酿酒的人,他常说,与地对饮,与天同酌,常醉常醒,不醉不醒。也是他教我,埋酒之时,放两个酒碗,若是有一天被其他有缘人开了土,拿了酒,也可以尝尝。” “为何是两个?” 狄溪云认真的听着,认真的问着。 “他说,一人独饮自是惬意,可与好友同醉方是人间乐事。” 慕尘月笑容里带着些氤氲的水汽。 也不知,到了那边,有没有人陪他喝酒,想来定是有的,养父那样的性格去到哪里都不会缺朋友,何况还有那么多叔叔伯伯与他相伴。 那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长兄的酒量好些没有。 淅淅沥沥的雨声代替她诉说着有些不能宣之于口的回忆。 那雨似也将狄溪云的眼波冲淡了些,变得清润柔和。 “慕姑娘,这酒有名字吗?” “无名。” 不想让狄溪云觉得她故作高深,慕尘月又急忙解释。 “那时没有想好名字,旁人问起,便答无名,竟有人觉得好,就索性用了这名。” 狄溪云脑中忽是凭空勾勒出慕尘月当时随口胡诌,满脸应付,又极不耐烦的样子。 这性情果然始终如一。 “书中云,无名天地之始,是个好名字。” 这话听着怎么如此耳熟? 慕尘月想了想。 好像当年兄长也是这样说的。 可又觉得两人说的完全不是一个意思。 只是此刻她犹如浆糊的脑子,实在不适合做这样细腻的思考。 其实这样的时候,应该连话都少说些才好。 只是慕尘月似乎连这样的判断都丧失殆尽。 曾几何时信誓旦旦的宣言,早不知被丢到了那个犄角旮旯。 “改日重调配方,做了新酒,可否请狄公子赐名。” “如此荣幸,自当应允。”狄溪云笑容清浅。 “那便一言为定。”慕尘月碰了碰狄溪云的酒碗。 两只酒碗轻碰在一起。 清脆的声音,像极了屋檐下迎风而舞的铃铛,伴着雨后渐白的天空,让人心情舒悦。 慕尘月兴奋的看向天空:“雨停了。” 狄溪云轻轻应一声。 走出棚外,慕尘月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凉的空气伴着泥土的味道窜进肺腑,顿觉神清气爽。 “公子快看,快看啊。” 喜出望外的人,拉着另一人的衣袖,笑颜朗朗两颊夭桃生。 带着浅浅一弯笑,狄溪云顺着她纤瘦的手指看去。 远处被晨雾中笼罩的天际上挂着一匹如红娟般的霞光。 那霞光夹裹在青凤山和群山的翠绿间,鲜活如画,雾海托这一轮红日升起。 日出如艳,青山如沐。 * 从一个多时辰前,林宅的门口就多了两个哈欠连连的的人。 一样的排排坐,靠着肩。 薄薄的露水顺着矮矮的石阶爬上她们的肩,困倦眼眸紧紧盯着巷子口。 “都坐着这里干嘛!露结为寒,怎么一个个都如此不懂保养。” 声音里充满了力量和震慑。 听见熟悉的吼声,湘灵立刻窜起,对着来人便是一阵比划。 祁沐兰缓缓起身,原本嫩白如玉的脸,又白了几分,成了如雪的苍白。 “小灵不放心,要出来等着,我只好陪着。” “她还没回来?” 孟九婆脸色像泼了沙的火堆,看着只是沉了几分,可内里藏着无数火星子,一点就燃。 “去去,都给我回去,该吃药的吃药,该补觉的补觉,老娘倒要看看这个不成器的兔崽子,今日又找什么借口。” 将两人轰回屋子,孟九婆越想越是气愤不已,照顾病人本就不易,奈何这些病人没一个听话的,自己又不能打不能骂,实在憋屈窝火,只能找个皮糙肉厚的败败火。 刚从墙角拾起那根比她手臂还粗壮两圈的木棍,敲门声便不请自来。 “老娘忍你很久了,今日,老娘定.....” 伤痕累累的慕尘月仿佛是一阵毒烟,重重熏到了孟九婆的喉咙。 她声音突兀沉了下去:“谁伤的?” 将伤口大致检查了一番,她的神经松了松,这才发现另一个不得了的事实:“你的易容呢?” 眉头拧成了一根绳子,她已许久没在外面见慕尘月用过真容,居然有些不习惯。 “咱能先不问么?我快站不住了。” 慕尘月答得十分无可奈何。 随着林宅的门被大力扣上,巷口的马车也慢慢消失在渐渐热闹的街道上。 留一地细碎光影。 刚安静片刻的林宅,又被几声凄惨的哀嚎点醒,鸟惊四起,水荡八面。 房间安静无风,沉香袅袅如烟。 慕尘月此刻已然换好干净的衣服坐在桌前,淡青色的丝袍,袖口和襟口绣着几朵木兰花,让她整个人显得格外柔美婉约。 她身边围着两个娇俏的女子,一人上药,一人擦发。 乍看之下是一副恬静融洽的仕女图。 可细品几人神色又觉的暗流涌动。 上药的人黑着脸,全程无话;坐在桌前的人,乖巧听话;不敢多言,擦头发的人,满眼心疼,不能说话。 “啊!小兰,你轻点,很痛的。”慕尘月再次哀嚎。 湘灵在一旁猛地点头,手上的动作不自觉的轻柔了几分,又轻柔了几分。 熬药的孟九婆却是乐开了花,拿着蒲扇扇火的手不自觉的,慢了些,更慢了些。 祁沐兰担心的一夜未眠,又看见孟九婆扶着到处是伤,还在一脸傻笑的某人,差点气的晕过去。 看着慕尘月脖颈的伤,也不知昨晚该有多凶险。 却也不知是在气总是不懂爱惜的慕尘月,还是什么忙都帮不上的她自己。 “痛,痛,小兰真的痛。” 慕尘月清俊的脸庞挤成了苦瓜脸。 每一道褶皱都透着可怜兮兮,请君高抬贵手。 绷着脸的人还是破了功。 层层叠叠的海面,恢复了风平浪静。 祁沐兰责备:“还知道痛啊,你是怎么一晚上便弄出这身伤的。” “这说来话长,可是。” 慕尘月将头靠着祁沐兰的细肩,熟练的蹭着,像只撒娇的雪貂:“我饿了,没有力气了,而且伤口好疼。” 湘灵忙比了比手势,表示她去厨房准备吃食。 “若有白粥最好,没有我可以吃些点心,千万不要让她煮药膳粥。” 慕尘月郑重其事的交代了一番,又表扬感谢了一番,才放湘灵出去。 “好啦,可以说了吧。” 祁沐兰有些好笑。 “还有这是什么东西?为了试探湘灵” 她坐在慕尘月身旁,悠哉的倒了杯茶。 “你丢那案上,她什么时候能看的见,我帮你拿过来了。” 身边若有个知根知底,异常聪慧,又一心护着你的人,绝对是人生幸事之一。 不仅省去许多口舌,还总有人替你围点打援。 祁沐兰一向最爱机巧类的玩意,拿起桌上的镂空小球,饶有兴致的研究起来。 那小球是纯银而制,做工极其精致,球的内壁上似乎刻着些符文,放在鼻下,有一股若隐若现的药香。 “赠我此物之人说他的小妹离家出走了,可看湘灵的反应,显然并未见过此物。” 慕尘月话语里透着些无奈和不甘。 还想能互帮互助,就此两清,现在却是竹篮打水。 “还真是好心,还有时间帮别人寻小妹,你先和我解释清楚,你这身伤是怎么回事,原原本本,清清楚楚。” 祁沐兰忽是提高了些音量。 对祁沐兰一番察言观色后,慕尘月觉得只有坦白才是最好的出路。 于是端正坐姿,态度认真的将与其分开后,如何用青红虫追黑衣人,如何发生打斗,后又如何被狄溪云所救都详细交代了一番。 “所以这小球,是那个狄公子赠你的。” 祁沐兰正想细细研究小球,却见慕尘月已经将球收了起来。 ”倒是难得,而且我怎么从未听你提过这位,狄公子?” “算上昨夜总共见面也不超过四次,有什么好提的?”慕尘月答得理直气壮。 “所以,你不打算具体说说?” 祁沐兰此刻的样子,颇有些像她当年旁敲侧击询问景南泽时。 慕尘月心想,果然世上女子不论如何睿智果敢,对于好友的某些情况,都充满了无限好奇。 “好啊,大概就是,初遇时,错上他的马车,后来在背后骂他,被他当场揭穿,昨夜又在他面前发了顿酒疯,顺便说一句,当时我的假脸,不仅掉了色,还这样悬在空中一半,嗯,大概就是这样了。” 万籁俱静,唯有香炉升烟如故。 “我们还是说一下那黑衣人吧,伤你的人,不可信。” 祁沐兰毫不犹豫的换了话题。 平日运筹帷幄的人,娇蛮起来,越发让人觉得可爱。 慕尘月脸上扬起了宠溺的讨好。 “对,我家小兰说什么,就是什么。” 祁沐兰横了某人一眼,眼波盈盈,樱唇翘弯,若四月桃花。 “我记得那青虫王粉是通过皮肤进入人体,方有用,还能用在玉上?” 慕尘月大笑:“青王虫粉本就珍贵,那个吝啬的老头子,当年也只给了我一小瓶,这么多年早就用的差不多了。” 祁沐兰汗颜:“你是为了诓他,让他别真把龙眼之玉丢进水里?” “知我者,小兰矣,我也想顺便探探他对青凤门的秘密知道多少。” 慕尘月哈欠连连,眉宇间依旧是明朗的得意。 “结果证明,他不过是在江湖上混的日子长些,消息比较灵通罢了,那些只有本门弟子知道的秘密,他知道的还没你多。” 祁沐兰细嫩的手指点了点慕尘月还有些滚热的额头,笑若春风。 只是那风还没有暖开花蕊,便骤然停了下来。 “月儿,今晚之事,你如何打算。” 慕尘月嘴角微勾,狡黠一笑,便起身开始换衣服。 祁沐兰连忙上前帮忙,穿好长衫,正系着腰带,便见某人凑到她耳旁,轻声说了句:“自是不去,但最好有人替我去。” 两双眼眸在空中交汇,眼光跌宕,又喜笑颜开的分开。 憋着笑,祁沐兰轻轻点头,将那块金星紫檀木牌子帮慕尘月系好:“行,我和他说,那边的房间一直留着,你过去吧。” 一想到那个健壮沉默的汉子,要扮成眼前这个不拘小节的窜天猴,她就有些忍俊不禁。 慕尘月:“不过此事要成,还需一人相助,而且这个人或许只有你请的动。” 看着慕尘月别有所指的笑容,想起约定之地集美阁,乃是华安城里数一数二的歌舞坊。 祁沐兰满脸拒绝:“不会是,景南泽吧。”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2、合作 八月初十,夜如晦,月如扇。 福祥客栈三楼。 慕尘月正趴在窗台上。 看屋外月色清明,如薄霜泄地,将手伸出窗外,她握紧双手,似要抓住这片清冷的白光,摊开手时,果见手中淌着片清辉。 她似是想起什么,笑的左摇右晃,可瞬间便又收了笑,浅褐色的眸子里忽明忽暗,晦涩难懂。 “总听人说我疯,他们定是没瞧见你这模样,小疯子。” 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从屋檐悠悠传来。 收回手,慕尘月也不惊讶,只靠在窗边,不以为意的问:“前辈不是说几日后么?” “既想与你合作,自当有所表示。” 话音未落,一个硕大的布包裹,被细线吊着,悠悠荡荡的出现在窗口。 隐隐可听见里面有着哐啷、哐当之声。 打开布包裹,里面是一大一小两个檀木匣子,花纹简约,颇为素雅,除此外,还有些零散的瓷瓶。 本着防人之心不可无的江湖基本生存法则。 慕尘月硬是寻了块方娟裹着手,才去开那大木匣。 匣子里放着一个玉球。 玉球比慕尘月两个拳头并起来还要大上少许,质地绝佳,更衬托出包装的敷衍随意。 没有底托支撑的玉球,在木匣里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滚的十分自由自在。 将玉球捧起观察,慕尘月不得不承认,这玉球的确乃世间罕见美玉。 形透如龙眼,光皎如寒月。 要不说人家是前辈呢,这出手实在阔绰,若给小兰放在书房,晚上看书也方便许多。 这时一个词,没来由的,突兀的,嘣进了脑中。 她看了眼手中散发着清冷光辉的玉球,又木木的扭头看向窗口流淌的如水白光。 捧着玉球嘚瑟的手,瞬间僵在了空中,几乎不敢呼吸,慕尘月用了百分百的细致,将玉球轻轻放回木匣。 哐! 回到木匣的玉球立刻与匣边来了个亲密碰撞。 心顿时凉去半截,慕尘月连忙捧起玉球,亦步亦趋的放在床上,又在盒子底部、四周垫满绒布,这才小心翼翼的将玉球请回木匣。 她再三确定玉球不会轻易移动,方慢慢合上盖子,又极其小心的将木匣放在枕边,用被子遮好, 又确认房门还是好好的关着,而且已经上锁。 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不至于。” 屋外飘进句悠闲的调侃,彻底激怒了受惊不小的人。 刹那间,桌上的茶壶茶杯,齐齐飞向窗口。 窗边黑色披风一闪,所有物件被齐齐整整的囊括其中。 黑衣人悠悠说:“你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与破坏承风典的人有联系么。” 慕尘月顿悟,也对。 她不情不愿的将东西放回原位。 坐在窗台上的黑衣人,依旧是黑纱蒙面,黑服黑鞋,只是今日干脆连披风也换成了黑色。 乍一看去,就如不接受光的黑暗攀上了窗台,成了巨大的影,盖住了原本洒落窗前的清亮月色。 “那东西不知在水里呆了多少年,说不定有上千年,甚至上万年,要坏早坏了,它不仅比这些茶壶茶杯结实,也比你我结实。” 不自觉的点了点头,慕尘月不得不承认,这话听起来颇有几分道理,而且几乎要说服了她。 幸好脑中最后一根弦紧紧拉住了她,这是别人的贵重物品,还是应当爱惜为主。 “后生,你是有什么戏瘾吗?在房里也要易容。” 见慕尘月皱着眉,黑衣人果断另起话题。 他毕竟多活了许多年头,精明世故,知道如有争议,当放且放,求同存异。 慕尘月果然泄了火气,答的如常随意:“若非这副打扮,前辈又怎会识得我。” “也是,对了你去打开另一个看看。” 黑衣人指了指那个小木匣。 小匣子里布置的极为细致,红绸缎为盖,金丝绒布做底。 绒布上整整齐齐的躺着三片木叶和一个玉哨。 慕尘月有些疑惑,“这些东西那么精贵吗?” 这待遇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只不过举世无双的龙眼之玉是脚底泥,而这几片木叶却是天上星。 “因为这是我的东西,自然比旁人的珍贵许多,而且这东西做工繁琐,不过你若想换钱,可能还是那块破玉石换的多些。”黑衣人答的坦然而随意。 世人多爱盯着别人的东西,鲜少珍惜自己所拥有的。 慕尘月不漏声色的轻笑。 这人当真与她有些不谋而合。 只不过对待别人之物的态度却又大相径庭。 “这东西怎么用?” “三更后,将这木叶点燃,再以三声玉哨为号。”黑衣人说的委婉:”若我有时间,自会来找你。” “三更?” 想起林烟每每约定,也都是晚上,慕尘月低声戏谑:“怎么都爱在晚上。” 转头看了眼窗下黑暗的犄角,黑衣人轻笑:“影子,不就该呆在黑的地方吗?” 指了指包裹里的瓶罐:“那些都是好药,有内服的,亦有外用的,你若不放心,大可不用,我走了。” 说着他从窗口一跃,隐没于黑暗中。 余声尽散,长月斜窗。 人静夜久。 慕尘月换了药,卸了妆,裹好披风。 在桌前静静看着烛影残明发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咚!——咚!咚!” 屋外的打更声如期飘来。 * 屋顶上。 按照黑衣人所述,慕尘月点燃了木叶,又吹了玉哨。 那哨子的声音乍听似如夜莺长吟,干净清脆,可细细听来,似又有别的声音夹杂其中。 吹完哨,她便杵着腮看着燃烧的木叶。 木叶里似放过特殊材料,火焰竟隐隐成紫色。 炎炎若紫晶莹莹,颇为艳丽。 慕尘月感叹:“这火焰真漂亮,应....” “不知你是真疯,还是故意来气我的,都说了这东西做起来麻烦,你还这样糟蹋。” 黑衣人气急败坏的质问如期而至。 ”灭了!灭了。” 慕尘月听话的应道:“好嘞。” 迎着冷风,黑衣人有些显而易见的怒气:“你到底想干嘛!” 这丫头不会是为了报刚才的仇吧。 炸毛的人对上的是一张笑嘻嘻的脸,像根不冒烟的烟囱,无处可发的窝着火。 双手捧着面颊,慕尘月笑从双脸生,像朵迎着阳光的向日葵。 “向前辈展示诚意。” 虽依旧身着男装,可慕尘月的脸上却已退去假面,露出了原本清俊明艳的脸。 美目修眉,顾盼神飞。 黑衣人扶额。 可隔着黑纱,依旧可以清晰的看见翘得高高的嘴角。 “说吧,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慕尘月笑颜如花:“想和前辈聊天。” 隔了些距离坐下,黑衣人语气冷淡:“我讨厌拐弯抹角的人。” “好嘞。” 慕尘月瞬间换了模样,一本正经起来。 “前辈,为什么找我合作?前辈,你认识我?前辈,昨日前辈特意留在翠微林是为了试探我?前辈,以后我们怎么合作?前辈,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空气停滞,夜久声绝,只余大眼瞪小眼。 不知哪里传来了一阵狗吠声,打破了僵局。 黑衣人一脸嫌弃。 到底是端着前辈的架子,实在不好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他脑中慢慢飘过一句话,自作自受,自讨苦吃。 “你顶多算是个意外收获罢了,至于认识你也不奇怪,毕竟活的时间长了,在各个地方都有几个老友,比如稷山老叟。” 稷山老叟少年时为躲避仇家追杀,跑到了鬼蜮,做起了贩卖情报的买卖,可不知怎的得罪了鬼蜮的五大掌事之一,辗转逃命到了北荒。 “谢谢你帮稷山老叟报了仇,小英子和我说,是你帮她杀了赤鬼行者。” 黑衣人的话像凉凉的夜风,将记忆掀起了一角。 离开北荒时,慕尘月曾去稷山老叟处告别,可那里早已成了一片焦土。 寒骨枕荒沙,故人已成殇。 “他救过我,我替他宰了凶手,不过一报还一报,很公平。” 轻描淡写,省去了其中的重重磨难,一波三折。 “可我与前辈之间,却很不公平。” 黑衣人黄浊的眼珠炯炯的落在慕尘月身上,如晚凉天净的余晖静默以待。 慕尘月的眼中是越来越清浅的月色,澄澄镜明照人心。 “无论怎么说,是前辈选了我,可我却不知前辈,前辈厉害如斯,仍需我所帮之事,怎么想都非易事,何况也不知是否会与....” “不会,绝不让你与宗门为敌,我既知你身份,又是个前辈,怎会迫你做不可为之事。” 黑衣人的目光如荒野独行,轻轻的声音如飘进霜白里的孤风,无寄无依。 “在厉害的人也有做不到的事。我要你帮忙的,不过是件私事罢了,至于你要做什么,我无所谓,也不关心,我本就是个无所顾忌之人,宗门里的那套规矩我看不上,也不在乎,何况。” 他眼神忽是变得幽暗,晦暗间却闪着诡谲的异彩。 “说不定你还会因为帮我而扬名宗门,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的条件。” 慕尘月一直低着头,面容见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 此刻黑衣人忽又觉得他选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那时他从小英子处听到慕尘月在鬼蜮所行之事,猜想这样一个布局高手,该有着怎样的谨慎持重,缜密心思。 若有朝一日他也要与人合作,定要选这样的后辈。 现在这么一看,这丫头还真有几分奇卓异人的风姿。 “你可以再考....” 慕尘月忽是抬起头:“我同意,前辈我们合作吧。” 她弯弯的眉眼,配着裂成镰刀样的笑唇。 就像二尺长的吹火筒,全身上下怎么数,都只有一个心眼。 二傻子。 这个词重重砸在了黑衣人的脑门上。 他心想,我忽然不想同意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嘛。 虽然心中千般不愿,可说出来的话确是承上启下的回答。 “至于我的名字,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了。” 他顿了顿:“花有影。” 慕尘月抱拳:“晚辈慕尘月,见过花前辈。” 耷拉的眉,迷成缝的眼,像只讨要骨头的小白狗。 “风不可系,影不可捕,一听就是高手的名字,以后还请前辈多多照拂。” 黑衣人脸黑了,又灰了。 眼前这人,真的是小英子说的那人么。 会不会是认错了。 他瞬间得出一个结论,果然做人不该冲动。 慕尘月继续讨好:“当下就有一个忙想让前辈帮我,像前辈这样的能人...” 黑衣人挑了挑眉,白了眼笑的像朵花椰菜的某人:“说。” 预备的各种马屁,生生卡在了喉咙口。 慕尘月生出了些顾虑,这人不会是敷衍自己吧。 她试探着轻轻问了句:“前辈先帮我,难道不怕我以后反悔,吃了亏。” “既是交易,便有盈有亏,有一本万利,就有血本无归,你说吧。” 花有影搓手霍霍:“要我帮你杀谁?” 连连摇手,慕尘月摇头如风。 “只是像请前辈化作影子。” 无所谓的耸耸肩,花有影说的随意至极:“都行。” “还有,我会尽量,不让前辈吃亏的。” 慕尘月声音轻轻扬扬的飞进几乎透明的月色里。 天边残月凝,渐去的夜色越发静谧。 过了许久,空中飘来一个淡淡的声音:“好。”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3、邀请 夜色归岚,旭日渐瞳,晨光渐明。 睡得迷迷糊糊的慕尘月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开门,见笑脸盈盈的俏丽佳人,正拎着食盒站在门口,半梦半醒间,她回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又摇摇晃晃的艰难爬回床上。 “昨晚又没睡好吗,是伤口疼的厉害?”轻柔的声音带晨曦淡淡的薄雾,“你抱着个木匣子作什么?” 被子里慢慢伸出一个毛躁的脑袋,青黑色的眼圈,几乎挤占了一半的面颊。 懵懵懂懂的人,蹭了蹭身旁带着清雅香气的美人。 最后,干脆将脑袋枕了上去,任由美人纤细的手指轻柔按摩着太阳穴。 岁月静好。 “砰——” 房门被大力推开,门栓也由外而内,断成了两截。 上一秒还在哼哼唧唧撒着娇的赖皮狗,瞬间跃起,将木匣丢进被子,一个健步上前。 “小兰!有人抢劫!快,躲我后面!” 纤白细嫩的手,轻柔的拉了拉某只窜天猴的衣服。 祁沐兰极力压下上扬的嘴角,将大家闺秀的面部控制,发挥到极致,细不可闻的递上一句十分没有义气的话,“月儿,似乎是来找你算账的,我去门口替你守着。” 揉揉眼睛看清来人,无骨的软泥重新摊回床上,慕尘月低喃:“师父,这里的东西弄坏,是要赔的,我可没钱。” “给老娘起来!你是不是皮痒了!居然有脸睡觉!你以为躲到这里,老娘就找不到你了!”孟九婆呵斥。 行走的炮仗,一路噼里啪啦火星乱炸。 眼睛抽了抽,慕尘月却依旧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我没有躲啊,我这是谨遵医嘱,谨遵师命,不是师父让我多休息么。” 远远躲避战火的祁沐兰,朝赶来的客栈掌柜摇头示意,让他躲远些。 掌柜偷偷瞥了眼,顺耳听了一下,隔着门板,门内的咆哮,依旧是地动山摇。 不自觉抖了抖,当即听话的放下新的门栓,以最快的速度消失。 欣慰地点头,祁沐兰心想,幸好跑的快,要不这火,还不把我这只小小的池鱼,烧成鱼汤。 “给老娘装傻是吧!昨晚集美阁闹得不可开交,你他娘到底想做什么!”孟九婆犹如一座爆发的火山,轰隆隆的响着。 怒吼成功将慕尘月还在涨水的脑袋,也喝退了潮,浅眸慢慢恢复,澄明无波。 “这句话我倒想问问师父,师父意欲何为?只是为了与我赌气,就去帮衬一个薄情寡义之徒?” 理不直,气便没了着落。 孟九婆到了嘴边责骂硬是出不了口,怒意去了大半后,眼中更清晰的映出了一张憔悴的脸,她随手丢了个瓷瓶在桌上,转身要走。 “师父”慕尘月却是唤住了孟九婆,悠悠晃晃的说了一句,“我邀请那人今日一会,戌时三刻,清风观,过时,不候。” * 太阳渐沉,余晖从暗紫色的天际溢出,流入落霞间。 简朴清幽的院子里。 一名清瘦男子负手而立,风吹动着深色的绸衣,衣袂飘飘,遗世独立,黝黑的脸,庄重而安详,似笑非笑,就如这世间一切的纷扰与他无关。 “今宵之时,谁能静心沉潜,谁得以功成。” 凤隐于林,高人世外。 “行了,这位公子,别摆样子了,过来擦药。”祁沐兰的声音远远传来。 假扮的高人,一秒破功。 慕尘月乖乖点头,朝身后之人咧嘴傻笑:“好嘞。” 迎着风,祁沐兰微微抬头,干净的空气流入心肺,捏去了浮躁,点上了一份静谧。 她几乎每年都来风清观点长明灯,却还是第一次知道观内有这样的独院。 独院在风清观后山的一处小山峰下,石头堆砌的矮墙,老旧的木门圈出了一方离群索居的天地,院内成扇形分布。 三间屋子背靠岩壁而建,左右各有一间单屋。 院内空旷,只单单一张石桌、三张石凳。 如果将墙头,墙根,甬道的石缝里的蒿草,也算成某种景观的话,倒也是绿意盎然。 院外倒是植被茂密,枝林叶茂,可若是懂一些五行八卦,多少可以发现树木布局颇有讲究,由外及里,似若隐若现,由里及外,可观之甚远。 “我猜这应该是哪位高人的悟道之地,山清风正,视眼疏阔,这里的月色一定很美。” 慕尘月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略带湿润的清新空气,窜入五脏六腑,让人神清气爽 “所以,你是为了让我来此观景赏月,方才自己改了约定的时辰与地点?”祁沐兰问得似笑非笑。 慕尘月这才想起她今晨本要告知祁沐兰的事,奈何上门讨债的人来势汹汹,后来又忙着去见清泉真人。 她立刻端正态度,老老实实认了错,又将昨夜与花有影的约定、想法与祁沐兰一一说了。 “影子便喜欢呆在黑的地方,原先定的,酉时,红果坊,虽是我们的地方,我们的人,的确太有利于我们,让林烟生了戒心,何况我们本就要来见清泉真人,倒也顺路了。” 祁沐兰边说着,边朝慕尘月投喂药丸:“吃药。” 慕尘月乖巧的张开嘴,熟悉的味道瞬间弥漫开,席卷整个口腔,脸再次皱成了一个麻团。 她觉得孟九婆一直在用亲生实践证明一句话,良药苦于口而利于病。 “因为九姨,咱们的计划一改再改,现下你又受了伤,还要这般劳心劳力,你可还受得住。” 这对师徒每每谈到旧事必然大吵一架,冷战数月,两人各有各的立场,她夹在其中更是不好多劝什么,渐渐的,慕尘月学会做些假把式,成功让孟九婆舒心平和了好几年。 其实慕尘月并不想牵扯孟九婆,是她们的人屡次徒劳无功后,她这才与慕尘月提议,让孟九婆去跟踪林烟,搜集林烟情报,待时机成熟,将林烟抓回,再由慕尘月扮成林烟,打入其内部,套取更多信息。 本想着就算以孟九婆的脾气,不愿好好跟踪,至少也能带回一些有用的情报,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次孟九婆做的这样过火。 不仅提前暴露,居然还帮起了林烟的忙。 连她也着实生出了几分怒气 “我没事,你放心,不过林烟这人的确有些能耐,不仅哄骗蒋小铃,现在连我师父都套路上了,这样的人,怎能不会一会。”慕尘月太了解孟九婆了。 毕竟朝夕相伴了那么多年。 她那位暴躁师父,或许会发火,甚至动手烧了房子,也会坑她,故意戏弄她一番,却绝不可能与林烟一类为伍。几次三番为其传话,当真有些古怪。 她甚至都有些怀疑,孟九婆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林烟手上。 见慕尘月脸色渐沉,祁沐兰以为某人被师父伤了心,连忙想说些别的话题打打岔。 “对了,我一直有些好奇,月儿,你何时知道风明灯的秘密。” “凤鸣灯的白光与我的腰牌颇为相似,有些大胆的猜测,不过接灯时才确定,还记得那时你的回信吗?” 四年前,慕尘月在北荒时,曾掉进一个冰洞中。 那洞极深,寒冷异常,漆黑无比,她在里面不知摸索了多久,几乎成了一个冰冻人,恐惧和绝望在心头蔓延,她一度以为要死在那里。 冥冥中,她听到了淅沥的水声,荷包骤然掉落,那块腰牌就这样出现在她面前,安静的,散发着清冷的白光。 借着那微弱的白光,顺着水声,她爬到了另一个地方,似乎是个新的洞穴,却是亮如白昼。 一亮一暗,就如生与死。 后来写信询问祁沐兰,才知道那洞穴中的石头叫夜白矿,因夜中可发出白光而得名。上好的夜白矿,也叫明月珠,珠圆如月,夜有光,可以烛室。 祁沐兰还摘抄了许多相关的趣闻,而她最记得一则,是三百年前,曾传有人出东海是觅得一颗奇珠,大如海龙之眼,其光,冷白清冽,如捧明月在手,取名龙眼之玉。 只是慕尘月万万没有想到,关于龙眼之玉的传说,居然是真的。 “小兰,你特意为我寻的那颗明月珠,我一直带着,那日才来得及将其放进风明灯中,蒙混过关,也不知道大家为何喜欢宝物,搅的人担心的睡不好觉。” 祁沐兰灰褐色的瞳孔里涌出了一些明媚,眼角笑意尽显,她想起方才在清泉道人面前,慕尘月不加思索的回答:自然是这颗明月珠更宝贵,那龙眼之玉,怎能跟小兰送我的东西相提并论。 那时,清泉道人的眼睛瞪的几乎和茶杯一般大小。 这个傻子。 她轻轻一笑,映得身后渐浅的天幕,整个世间柔和一片。 静谧下,远处隐隐的风铃便显得更加清晰。 慕尘月微凛,清泉真人不仅借了独院给她,还将这树木排布的秘密一一告知,算是还了寻回风明灯之情。 “小兰,进屋去吧,我们的客人来了。” 少顷,果听有人开门,慕尘月抬头,见进门的是一个眯眼塌鼻,厚唇驼背,穿着蜡黄色道士服的年轻道士。 推开木门,见院内有人,年轻道士也是一惊,满脸局促慌张:“贫道从云水观而来,行至后山却迷了路,见此处有光便寻来,不想,竟误入施主的院子打扰了,打扰了,贫道这就告辞。” 慕尘月笑容如许,客道有礼:“相逢即是缘分,道长,何不进屋歇歇脚,喝口热茶。” 年轻道士没有离开也没敢上前,犹豫而踌躇,他脸上挂着不安和尴尬的笑容,四下打量了一圈,见屋内烛光俱亮,连忙摇头:“时候不早,怕误了施主和家人休息。” “家人?道长误会了。” 随意捡起石凳旁的几颗石子,慕尘月转身朝屋门弹去,并列的三间屋子的屋门应声而开。 年轻道士向屋内看去,见三间屋子都布置相同。 靠墙放着一张木床,床旁放着一张木桌,一把椅子,只不过主屋多了个双门木柜,柜门大开,里面堆着些旧的被褥和杂物,几间屋子除了木桌上的蜡烛,发出昏黄的光亮。 皆空无一人。 “在下,不过等人罢了,一人太过孤寂,屋子亮了,似有人陪着,让道长见笑了。” 慕尘月抬头看向天空。 暮色已退,夜色渐起,大地被染上一层幽幽的蓝,深沉静默。 “戌时三刻已到,在下约的人,也该来了。” 寻常人都听得出这话中的另有所指。 年轻道士顿时满脸窘态,连忙告辞行礼:“即是如此,贫道更不便在此久待,施主告辞。” 似乎觉得不好意思,他快步向前,颤颤巍巍的背影融在暮色里,尤为让人怜悯和同情。 而慕尘月的话却是漠然和无礼,“这样的小把戏实在无意,事不过三,今日林公子若出了这院门,自此山高水远,不必再见。” 年轻道士被慕尘月的态度吓到,走的又快了几分,很快就走到了门口。 然而他的手停在门上,迟迟没有推开。 院中坐着的人,也没有再说话,只静静喝着茶。 山风清冷,穿过两人,顺便也捎走了独院中多余的声音。 静,在这一刻成了院中最清晰的音频。 “哈哈哈。” 年轻道士忽然仰头大笑起来。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4、夏虫 年轻道士慢慢挺直身子,再出口时,声音里早已没有了方才的唯诺,有的只是恣意的调侃。 “果然,聪明人实在让人厌恶。” 他卸下假面,脱去道士袍丢到一旁,露出了里面深绿色直领长衫。 “尤其是有些真本事的聪明人,更让人又爱又狠。” 慕尘月的声音里也没有一丝多余的温度:“单这一点上,林公子绝没有说旁人的资格。” 再转过身时。 眯眼塌鼻的道士成了翩翩佳公子。 那是一张十分俊美的脸,高鼻秀眉,一双丹凤眼多情深邃,厚薄适中的红唇,漾着有几分轻佻,又有几分恣意的笑容,带着极致的魅力。 “公子是如何发现的,在下自认易容术并不差。” 不知怎的,慕尘月突然就有些理解其他人的意乱情迷,这样一张脸,的确很容易让人沉醉。 她心想,果然是个勾人魂魄的美男子。 “来这里需从风清观偏院进入,那里平日都上着锁,而我,向来不信巧合。” 林烟这才意识到,慕尘月并未认出他,刚才的一切不过是试探。 其实他对此也不甚在意,今日本就是来交易的,刚才易容也因他向来行事谨慎,习惯了万事先查看一番罢了。 “慕公子,倒是来的早,一人来的?” 慕尘月并不惊讶林烟竟知道她的姓氏,就如同他刚才化成年轻道士先行勘察。 在她看来,这不过是设局之人应有的质素。 知己知彼,本就是一场博弈开始前该做的准备。 轻佻薄唇,林烟眼眸间自有一股风情。 捡起两粒石子向左右两间屋门弹去,一间是厨房,一间堆满杂物,正准备走近些检查,却听慕尘月悠悠反问,林公子一人否? “这是自然,在下懂规矩,休怪在下多心,毕竟这时间、地点都是公子定的,在下也是怕有不相干的人,坏了兴致。” “此话差矣,地点可是林公子亲定的。” 慕尘月的语气里有些压抑的怒气,说出来的话也是另有所指:“我做人向来执拗,前日天色已晚,山路难行,很是麻烦,若是经常往返,怕是再好的兴致,也是留不住的。” 看似隐晦,其实也很好理解,话中之意不外乎: 老子,就在清风观等你,所以昨夜老子没去集美阁,怎么滴,今日若是谈不成,以后也免谈。 世故如林烟,自然马上听出了慕尘月话中的不满和威胁。 这些刻意压抑的怒火,甚和他的心意。 在他眼中,聪明人一般都有些脾气,可没有依仗的聪明人却不敢真正的撕破脸,连发怒都是要藏着些。 正如他一般。 郁郁不得志,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同身受,也让他放下了许多防备。 少了压在心头的包袱,许多事便不那么斤斤计较了。 何况他的帮手功夫卓绝,想到此处,更是胸有成竹,态度越发舒缓大方起来,转眼便有了主人家的架势。 “慕公子,夜风寒凉,不如我们去屋里谈。” 两人进屋后,林烟顺手便关上了门,慕尘月猜测或许是为了给他的同行之人靠近独院的机会。 毕竟她对林烟的认知一直都是狡诈贪心,人品堪忧。 有些意图不点破反而更利于局势发展,毕竟剑拔弩张的气氛并不利于套取情报。 “不知林公子相约,是想谈些什么?” 看出慕尘月是个不爱弯弯绕的,林烟也跟着调整战略,直截了当起来,将一张信纸放在桌上。 “不过想与慕公子做个交易,在下需要这几味药材。” “地龙草、七瓣莲,烈火兰。” 慕尘月拿起z纸,看见药名的刹那,藏在眉头里疙瘩彻松开了。 这三味药是世间难得的解毒奇药,也是毒药,知之者甚少。 而敢将它们放在同一张药方里,慕尘月平生所知者不过三人,一人是孟九婆的师父天玄老人,一人是盛传无药谷之乱的始作俑者紫衣夫人,然而这两人已然离世多年。 还有一人便是青凤门前万风堂堂主,易春水。 一个失踪多年,杳无音讯,教她轻云步和逍遥掌的人。 或许也是孟九婆此生最为记挂的人。 慕尘月猜测,初时孟九婆只是怀着满腔怒火,有对她的,有对林烟这种负心汉的,乍见林烟身上的药方,定是情绪激动,难以自抑。 以林烟的狡诈机敏,虽不知其中真正渊源,却足以用话术顺水推舟的与孟九婆谈些条件。 都道关心则乱。 好在孟九婆虽然乱了心,到底没有乱了神,所以只将其知道的信息告知林烟,又答应了帮其传递消息。 想来留住孟九婆最后理智的原因,多是因事涉她,格外谨慎。 看来她这个每日被嫌弃的徒弟,在孟九婆心中还是有些地位。 蜡烛刚燃了一小节,正是热烈雀跃的时候,投在简陋的墙面上剪影模糊而鲜活。 纤瘦的肩膀在黄昏的光里,微微沉了几分,原本坐直的身子也佝偻起来。 乍看竟有几分像午后,吹着清爽的风,坐在树下休憩的老人。 慕尘月的声音也带着些懒洋洋:“单这一味七瓣莲便是百金之价,地龙草数年难见,何况烈火兰更是有市无价,林公子,觉得自己值吗?” “在下或是不值,可在下知道的秘密。”林烟眉宇间十分笃定:“值。” 将信签丢在桌上,慕尘月眼角微挑:“愿闻其详。” “公子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的底气,让林烟的声音突兀的大了几番,慢悠悠的语调成了,一字一句的强势。 “蒋小铃。” 院外的风将木门吹的吱嘎作响,更显的屋内安静如斯。 烛光柔和,却照到了一张与我何干的冷脸。 没有等到预期的惊讶,林烟本以为是慕尘月故作镇定,可细细看去,黝黑的脸上只有不以为然的轻慢。 善易容之人,大多擅长观人于微,也大多十分依赖自己这点,觉得可以看破人心。 林烟故意冷笑:“慕公子,似乎正帮秋大小姐寻找此女。” 慕尘月耸耸眉毛:“是,可我从未答应要找到。” 刚刚攒起的气势,决不能轻易放弃,林烟又增添了些筹码。 “蒋小铃的父亲是秋家的大管事蒋和,他女儿在你手上,你自可要求许多,比如群英会将至,一些像样的帮助,定会事半功倍。” 慕尘月抓抓脸,答得有些不耐烦:“林公子对我还是不太了解,在下身无长物,所幸打架还不错。” 林烟的眼中骤然刮过一阵冷风。 不是大雪漫天的寒意,而是黑夜林间此人毛发的阴森。 刮的光影一阵左摇右摆。 “这是慕公子逼的,我知道你对秋大小姐设的局。” 冷哼一声,慕尘月甚至不愿多回答一个字。 轻慢与不屑,让林烟彻底炸了锅。 人一旦焦躁起来,多的是口不择言。 “我知道黄公子是与人打赌才去的风雨楼,而那日刺激他的人,也是有人假扮的,说话的根本不是什么姐妹,而是一对双胞胎兄弟。” 林烟话中有些浅浅的得意。 “我猜这些人都是你特意安排的。” “你猜?现如今猜测的话都能拿来做筹码了吗?”慕尘月很是不屑,起身要走。 “我有证据!” 林烟伸手拦住,说的不急不慢。 “那日我不仅在风雨楼,看到了那两个装腔作势的双胞胎,还知道,与黄公子打赌之人,便是你昨日故意派来集美阁搅局的那个话痨。” 话痨? 几乎用了一半的力气,慕尘月才忍住脱口而出的笑意。 甚至因为太过努力憋笑,她感觉额头似乎渗出了细细的冷汗。 恐怕天冬做梦都不曾想过,像他这样每次回答不超过一句话的人,居然有一天也会被人称为话痨。 “咳。” 因为太过滑稽,慕尘月只能用咳嗽掩盖住那些溢出嘴角的笑容,重新将拉回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人物设定中。 “怎么听,林公子这番话都说错了对象,当说给黄公子听,再者,我有何理由要蒙骗秋大小姐。” “你要毁坏秋黄两家的联姻,我猜是因为你想娶秋大小姐。” 林烟一副看透你的模样,阴险的笑了笑:“或者说,慕公子,你想靠秋家上位。” 再也憋不住,笑脱口而出。 慕尘月实在太佩服林烟的想象力。 这样有说服力的借口,她怎么就从来没有想到呢? 事到如今,她只能将忍俊不禁的笑,努力转化成轻蔑的冷笑。 半途而废,已经分配了用途的笑意,怎么听怎么觉得奇怪。 像极了公鸡打鸣声。 她心中都有些嫌弃,这笑.....凑合用吧。 此刻,她反是有些担心躲在暗格里的祁沐兰,憋笑憋得太过辛苦。 浅浅的黄色光晕映在慕尘月脸上,昏暗如沉,默不作声。 她心中却是一番敞亮,至此,最后一个疑问,林烟为何选择与她交易,也有了答案。 在林烟眼中,她不过是个机关算尽,想依靠秋家扶摇直上的无名弟子。 而孟九婆又曾在黑市上与林烟一起竞买过稀有药材。 所以或许在林烟的想象中,她收购奇珍名药也是为了贿赂讨好某个宗门长辈,亦或是炼制丹药,想在群英会上博出位。 这样钱多、企图心又强的人自然会不惜倾其所有买下风雨楼的秘密,或者得到蒋和的支持。 与这样的人交易,的确刚刚好。 刚刚挤占着怪异笑声的房间,一旦静下来,便越发静了。 斜眼瞥了眼林烟,慕尘月右眉挑起一角,不耐尽显。 “林公子大可以去说一回试试效果,看看到时秋大小姐、秋叔会不会将你打出来。” 这表情林烟太过熟悉,这是他时常挂在脸上的神色。 夏虫不知有冬冰,不可与之语。 不曾想有朝一日,他也会成了别人眼中的夏虫。 山峦间凉风习习,穿过树叶枝蔓,滤出一层清冷甘冽的空气。 可此刻屋子里却有些闷热,沉沉的热气窒息了所有声音。 林烟觉得他的额头爬上了一层薄薄的湿意,他不自觉的想揉捏了下太阳穴,又怕慕尘月看出什么端倪,伸出的手尴尬的停在空中,随意的扇了扇,像驱赶看不见的虫子。 “秋叔?你认识秋长老,既是如此,又何必...” “信任我是一回事,将女儿嫁于我,又是另一回事,女人罢了,有的是法子。” 慕尘月觉得浪荡子这个角色演起来十分过瘾,怎么胡说八道都可以。 讨喜不易,讨人厌却再简单不过了。 不知怎的脑中忽然闪现出景南泽那副纨绔子弟的脸。 忽是明白了些什么,又似是抓住了什么把柄,她嘴角不经意的抽了抽。 林烟当然不知道此刻慕尘月想到什么。 只是看着那一抹冷笑,觉得眼前这人越发碍眼。 他也不知是触了什么霉运,或者被人下了蛊,要不怎么会想到和眼前这个目中无人丑八怪交易。 自小他便生的格外好看,后来又精通驻颜之术,更觉世上根本没有几个人配在他眼中多呆一刻。 便如眼前这人,黝黑清瘦,胡子拉碴,一无是处。 他甚至有些可惜这人穿的这件上好深蓝色绸衣,要是穿在他身上,不知该是怎样的俊美无双。 昨日集美阁那一出闹剧,已让他火冒三丈,今日更甚,他有些哑巴吃黄连的恶心。 脑中适时的生出了一句,丑人多作怪。 “既是如此,那便作罢,这秘密多的是人要买,在下告辞。” “林公子,猜的不错,笺上的药材,在下碰巧都有。” 慕尘月一句不轻不重的话,让林烟立刻停住了脚步。 衣摆生出的风,将蜡烛吹得忽左忽右,摇摆不停,在慕尘月的脸上晃动着,映出诡谲多变的细碎光影, “不过,我也想和林公子做个交易,以这信签上的三味奇药,交换蒋小铃和风雨楼的秘密,还有,几个问题的答案。” 这一刻,主客颠倒,她,反客为主。 她将两片金叶子放在桌上:“这是定金。” 被金黄色的光泽洗了瞳孔,凤眼化成了圆鼓鼓的铜板眼。 将金叶子急忙收进怀中,林烟的态度成了殷勤的蜜蜂,只不过此刻慕尘月成了那朵大头花。 他猜此人定是想了解沧溟门的秘辛,方便尽快融入秋家。 “关于沧溟门我确实知道不少东西,公子问吧。” “不知林公子可曾见过这个。” 慕尘月递过一个布袋。 从布袋里拿出条银质的链子,花纹和样式颇为独特,上面还刻着“团圆”两字。 看着手链有些眼熟,却又实在想不起出处,林烟微微摇头。 “这条手链的主人,是长县何员外的二女儿,何美园,家中人常唤她,阿园。” 慕尘月说的极为缓慢。 桌上的蜡烛缓缓燃烧着。 火焰灼烧着空气,散发出微弱的焦香,留下的蜡油像一滴滴残破的泪珠。 红烛泪,残人语。 “几月前,她恋上了一个眉目如画的美公子,偷偷离家,从此没了音讯。” 慕尘月的声音十分清晰:“三日前,就是林公子初约那日,她的尸体被发现了。” 凤眼愠怒,林烟将手链随便一丢,手在衣服上来回擦拭数遍。 翻身跃到林烟身前,慕尘月挡住去路:“林公子,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 林烟语气骤冷:“生意我不做了,难道慕公子,还想强买强卖不成。” 慕尘月只挂着笑站在那里,不言不语。 又似乎什么都说的清清楚楚。 “既然如此,在下倒要看看,慕公子,有没有这个本事。”林烟横眉如刀,是要将人万剐的眼神。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5、拖延 桌上的烛光忽然倒向一侧,光影微弱而摇曳。 侧身一闪。 慕尘月轻松化解林烟的攻势,借力跃至院中。 “林公子,非要动手吗?” 她伤势未愈,此刻是她少有的不想动手的时候。 难道,刚才谈判时,她哪句话说的不对么,看来下次有机会定要和花有影学些套路,比如邀约之道。 林烟跟着飞身而出。 两人立于院中,目光在空中交汇,忽明忽暗,残影迭起。 月华丝丝缕缕,洒落在这方山间独院,留一地清冷。 夜风徐来,山林霭动。 忽然,墨绿长袍一动。 林烟衣角翩飞,银光冷寂。 满口抱怨的人,出手却不见丝毫犹豫。 飘摇掌凛冽,轻云步变幻莫测。 慕尘月身姿轻灵如烟如雾,招式行云流水。 不过十招,林烟便已无招架之力,连连后退。 倒吸了一口凉气,林烟眉头结起了薄薄的一层冰。 看来这人那句“在下身无长物,所幸打架还不错”并非是用来调侃他的。 淡白色的月光停在慕尘月身上,似都有了薄薄锋利的棱角。 林烟回想起那日躲在林间,还曾疑惑过堂堂秋家大小姐,为何找个弱不禁风的男子来做护卫。 在风雨楼时,他才知道这个黑不拉几的男人,竟是秋明玉的座上宾,从未听过世家子弟中有这号人,而这样的无名之辈,能攀到秋家高枝,定是有些手段的。 果然,随即而来的一场闹剧,漂亮的一箭双雕。 更让他觉得此人可以一交,只是探查几日,除了知道他姓慕外,竟未查到更多信息,所幸来了个白头发老婆子,脾气急躁,又好糊弄,一句对大家都好,便诓骗到了一个免费的传令兵。 山月凉心,山风寒骨。 林烟心想:这明明是他亲手促成的局面,他才是操控一切的人。 但此刻他竟产生了一种可笑的错觉,他与这人迟早会见面。 焦躁感陡增,这是他最厌恶的感觉之一。 ——不可控。 尤其是看见对面人此刻还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时不时还劝解两句,心头怒火更甚。 目光骤然狠厉,他长袖一甩。 一柄飞刀, 朝慕尘月眉心急速袭来。 她侧身躲过,衣不沾风。 又是一柄飞刀袭来。 慕尘月灵巧的后仰闪过,刚直起身子。 两柄飞刀接踵而来。 左躲右闪,一一避过,慕尘月身姿轻盈自如,如燕子穿梭。 一柄飞刀再次袭来。 几个后跃,慕尘月在空中划出一连串优美的弧线,落地时身形轻晃,如同一片秋叶落于湖面。 悠然飘浮,只有涟漪两三圈。 原本深邃如谷的凤眼此刻成了一眼望尽的平地,地上惊雷乍起,狂风呼啸。 林烟自知武功平平,可若论暗器,他敢说在宗门里绝对算得上一流,几个世家名门里年青一代的佼佼者,都曾败在他的血刃九刀之下。 重重惊讶间又挤进一丝疑惑:既然有这样卓绝的轻功,为何在宗门中依旧寂寂无名。 所谓血刃九刀,便是三刀之后必见其血,九刀之后可断其命。 可现在五刀已攻完,别说是血,连慕尘月的衣服都未曾沾到。 到了这般田地,林烟心中的确生出一丝后悔。 后悔怎么就走了慕尘月这步棋,更后悔两人明明一起来,为何自信的让那人在入口处,多等半个时辰。 好在算了一下方才说话的时间,这半个时辰也快到了。 此刻,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尽力拖延,待那人来时在一举反攻,将眼前这人抓住,逼她交出那几味药材,在顺便讨些盘缠。 从郁闷到期待只眨眼的工夫,有了底气,他出手更加流畅,长袖向前轻甩,两柄飞镖直直飞来。 慕尘月身法极快,轻轻后退了几步躲过,不费吹灰之力。 怎料后面紧紧还跟着三个铁球。 慕尘月心里骂了句,这腌臜货,真有心机。 忙着骂人,身上慢了半分,一颗铁珠从她左臂狠厉飞过,将衣袖划开,露出白色的细布。 “你果然受伤了,从刚才开始便闻到一股子药味。” 其实在所有暗器里,林烟用的最早,用的最熟的是铁球,只是后来他嫌铁球太过土气,方改用飞刀。 秋月浅浅印在慕尘月的面颊。 冷意在微扬的唇角散开,和祁沐兰的情报一样,林烟虽然功夫一般,却擅长使用暗器。 能做这么多狼心狗肺之事,还过的这般逍遥,除了心狠手辣外,果然是需要些真本事的。 只是,他的帮手怎么还不出现啊。 她心中忽然飘过一阵无奈,第一次见撑场的打手,这样慢条斯理的。 其实,她早就想到,以林烟的机敏狡诈,敢数次约她,定有帮衬之人,而这帮手应当功夫不错。 所以说到有意拖延,这场上绝非林烟一人。 不过是过河遇上摆渡人,赶巧了。 慕尘月知道只有抓到林烟的帮手,才可确保余下的计划无碍。 还为她心中那一丝隐隐的猜测,隐隐的担忧。 今日她定是要探查明白。 只是她从未想过,若那猜测成了真,她当如何。 也忘了此刻她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拖延。 隐隐的昏眩一闪而过,瞳孔微扩,便是这细微的变化也没有逃过对面审时度势的暗器高手。 林烟忽然六个铁珠齐发。 其中一颗铁珠猛然炸开,白色粉末喷出。 慕尘月反应极其迅速,屏气闭眼,急急后退数步,拉长距离,靠着声音,迅速躲过三球,可终是分了心,动作慢了几分,左臂和腰上还是连中两球。 殷红色的血从慕尘月左臂包裹的白布里渗出,顺着手臂往下流。 滴在地上,就如忽然开在院中的华胄兰,赤红而艳丽。 那抹赤色似也融进了她的眼眸间,化成了唇角绽放的笑。 让人发凉的笑。 解下腰带,慕尘月将其一端缠在手上,活动了一下脖颈,笑的恣意:“我们继续。” 手中的腰带犹如一把软刀,凛冽胜似北风。 萧萧北风行,烈烈肝胆寒。 不出则已,出定席卷万里。 不过五六招,林烟便退无可退,胸前,腰上连续被击中,连吐几口血。 黔驴技穷,又不能服输的人,最后的选择都是孤注一掷。 来不及抹去嘴角的鲜红,林烟将身上的飞镖一股脑的朝慕尘月飞去。 七八支飞镖势如破竹。 毕竟受了伤,轻云步威力大减,饶是如此,慕尘月依旧快速躲过。 怎知,那飞镖不过是障眼法,后面紧紧跟着的铁珠才是真正的杀招。 铁球迅疾如箭。 穿过慕尘月抵挡的腰带,切开衣领,贴着颈部而过。 “原来脖子上也有伤呢,看来在下很是万.....” 最后一个字被林烟硬生生的吞回腹中,他明明想说的是“幸运”两字,可不知为何出口的却成了“万幸”。 或许是因为眼前这人的笑意越发浓烈。 卷沙风急般的威势。 有些惧怕和惶恐,源自于自我保护的某种潜意识。 如林烟这样机敏之人,感官更胜常人,这也使得他在这个其貌不扬的黑瘦男子身上真真感受到了一种气场。 来自与高手的压迫感。 “若公子来了,请速速来助,鄙人拦不住,恐让这歹人逃了。” 下一刻,慕尘月背后的木门吱呀响了一声。 没有立刻回头,她反而看向林烟,细细的想从堆砌着如春笑意的脸上查到些什么蛛丝马迹,或者从瞳孔的倒影里寻到些什么。 然而却是无功而返。 慕尘月默念了一句,偶尔猜错一次也没有关系,虽然他们总是遇到,虽然那人昨晚也去了集美阁。 可老话不是常说:事有凑巧,物有偶然。 对战时的冷静在这刻去了大半。 她心想,她只是不想多一个敌人,而且是看起来就很厉害的敌人。 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转头看向来人。 挂在门口的两盏灯笼,将来人的影子拉的很长。 光和影将来人分割得越发棱角分明。 显然慕尘月的直觉和预判一向都很准确。 而这世间,果然没有什么巧合之说。 来人一袭玄青色长袍,里面穿着黛蓝色水波纹滚边立领长衣,玄色的腰带上系着柄长剑,身躯凛凛,相貌堂堂。 只站在那里,便让人忍不住去看。 只是清冽无波的神情,又让人退避三舍。 平静如水的黑瞳在见到慕尘月时,掀起了阵阵涟漪,目光忽是落在了她红了半边的左臂上,眼冷似冰。 慕尘月觉得那眼神冷漠似如初见,甚至更为渗人,那时只有寒风瑟瑟,此刻那寒风里还有石子般的冰雹。 让人从不愿靠近,变成了不敢靠近。 心想,一个是打,两个也是打,打架罢了,你怕什么。 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到底没有阻碍住某些不知从哪里忽然蹦出来的情绪。 原来除了第一面的厌恶是真,后面的数次相救,都是有意为之,而雨夜的对饮,也不过是一场试探。 毫无根据的推断齐齐涌上心头,一个不落的成了压弯眉梢的思绪。 按理来说,慕尘月绝不是多愁善感的性格。 可人心的喜怒本就是无法操控之物。 彼心难知,此心难断。 一寸思量在脸上凝成了霜。 看到林烟眼里变成了锁定胜局的关键。 “公子,你守住门,我来助你擒住这恶人。” 长袍向前一甩,血刃九刀最后四刀出了鞘。 四柄飞刀呼啸而至,刀身闪烁着寒光,冷冽的寒光犹如银色的闪电,每一柄都杀气腾腾,要刺破人的心脏和头颅。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6、帮手 “慕,公子小心!” 来人惊呼提醒。 慕尘月猛然醒神。 连连后跃,身姿迅捷如燕,脚上如御长风,可终是慢了半拍,眼看那刀毫不留情地向自己飞来,她已经做好血溅当场,身上留几个窟窿的准备。 当下有些疑惑,这人不是林烟的帮手么,为何要出言提醒她。 她心想,不管了,管他帮谁的,受些伤也是好的,定要让那个昏了头的师父内疚一番,这样以后她要做什么便方便许多。 打定主意,反而又释然很多。 只不过事事变化,一向是瞬息之间,半点不由人。 千钧之际,有人将慕尘月向后拉了一把。 这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拉,这个动作的确是有几分熟悉,可依照惯例这人不是应该,拎起她衣领,丢到一旁么。 怎么成了拉手臂,还是这样轻飘飘的,不寻常,实在不寻常。 正感慨连连,忽有一方衣角轻轻抹过她的面颊。 修长的玄青色身影拦在她的面前。 三道白光闪过,四柄刀齐齐落地。 连带着后面跟着的两颗铁珠,也裂成了两半。 白色粉末从珠内喷出。 “狄公子,快退!” 飞刀后是铁珠,铁珠里□□粉,环环相扣,连慕尘月都忍不住想夸奖林烟一句,真是好毒的心思。 她焦急的猛拽来人的手袖,狠命想将挡在她身前的人拉到一旁。 “撕拉——” 衣服出现了一声撕裂声,十分清脆,格外清晰。 慕尘月的眼睛瞬间变成了直直的一条线,远远的投向山峦的远方。 那一刻,她想最好能将她也投去山的那边。 细不可闻的叹气声,更让慕尘月有了就地躺倒装死的冲动。 看着掉了一半的袖子,狄溪云索性脱了丢到一旁,侧头轻声低语。 “慕公子,此番可欠在下一件袍子。” 温热的气息熏红了慕尘月的半张脸。 “那个,嗯,狄公子,谢谢啊。” 他帮了她许多次,她却是第一次与他道谢,有些生疏,剩下半张脸也红了个透彻。 想起刚才林烟一会儿唤她歹人,一会又是恶人,虽然已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猜了个大半。 可看着拦在她面前挺拔的后背,丝丝缕缕的委屈,还是止不住的往外冒。 “我不是什么歹人,也不是什么恶人。” 狄溪云答的极快,声音沉沉的。 “我知道。” 若是平日林烟的这些小伎俩怎能骗过他。 不过因所涉之人是他小妹,方才关心则乱,被林烟钻了空子。 其实,对林烟的话,他一直将信将疑,之所以会配合林烟行动,也不过是想若真能得到些消息,也是好的。 可是前日他与慕尘月分开后,已收到家中急报,说小妹已然安全。 而他今日来此处,纯属好奇,想看看林烟欲借他之手对付的人究竟是谁。 不想竟是刚刚识得庐山真面目的莽撞人。 慕尘月嘟嘟喃喃的说:“公子知道就好,所以衣服我定会赔给公子的。” 狄溪云淡淡点头应着。 “好,在下会记在账上的。” 看着两人窃窃私语的样子,林烟彻底被激怒。 “公子这是何意?这人可是绑走令妹....” 话说一半忽是断了线。 而将“歹人”两个字从他喉咙处斩断的,是对面某个黝黑男子的眼神。 原本只是挂着笑的眼睛,渐渐成了得意,又成了炫耀。 而此刻站在这里耀武扬威的人,明明该是他林烟才对。 该是他大笑着宣布,一切如他所料的顺利结束,然后,收缴战利品,嗤笑战败者。 妄想的力量总是惊人的,疯狂也常常是从臆想开始的。 “你们认识?” 觉得被耍的林烟,愤怒成倍增加,质问: “难道公子是在耍在下嘛?” 慕尘月笑的很是畅快,反问:“不然呢,你以为?” 林烟的脸色瞬间黑如炭灰。 慕尘月见林烟如此,心情大好,乘胜追击。 “怎么样,我的帮手厉害吧。” 没有反驳,狄溪云只无奈的笑了笑,没想到这人受了伤,依旧在呈口舌之快。 果然十分莽撞。 “慕公子,究竟想做什么?” 这句话,几乎是林烟咬着牙一个一个字,从嘴缝里挤出来的。 “林公子这话问的,在下着实有些听不懂了,难道不是林公子一直在刻意拖延时间,等待帮手吗?虽然等的是。” 慕尘月歪头看了眼狄溪云:“我的帮手,对吧公子。” 狄溪云觉得此话倒也没有错,点头应了声:“嗯”。 眉眼笑成了一条缝。 完全没有料到狄溪云竟会回答的慕尘月,几乎将嘴咧到了耳根。 意外之喜往往能让人感受到翻倍的快乐。 林烟的凤眼此刻也眯成了一条缝,只不过想要表达的内容却是大相径庭。 眼光薄薄如飞刀,狠狠刺向对面的两人。 被林烟眼神刺的有些起鸡皮疙瘩的慕尘月,收起了几分笑容。 “其实刚才我便想说,当真不急的,我们可以慢慢打。” 嘲讽的哼一声,林烟早将眼前两人的祖宗十八代都用脏话骂了一痛,冷眉冷眼的听着,料想慕尘月不外乎要嘲笑他一番。 “其实你说的对,我既想靠秋家上位,那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娶了秋大小姐。” 慕尘月认真分析,她现在对于扮演林烟臆想的这个人设,驾轻就熟。 狄溪云:...... 这又是什么鬼话?秋大小姐又是哪位? 第一次听说女扮男装的人,想要娶妻的。 这家伙当真是满身满脑都透着古怪。 他的脸不自觉的微微抖动,整个面部神经都在努力保持着云淡风轻的姿态。 没有注意到狄溪云黑瞳里的黄沙漫天。 慕尘月继续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可秋大小姐毕竟自小长在金银窝,寻常东西很难讨她欢心,何况你说的对,要达成目的,蒋和的帮助至关重要,所以挑选一件两人都喜欢的见面礼着实不易,幸好林公子帮了在下。” 林烟觉得慕尘月这是某种合作的邀约,急忙接话。 “你是说蒋小铃?我可以将她给你,不过慕公子....” 慕尘月摇了摇手指,果断的拒绝了林烟还未出口的谈判。 “不需要劳烦林公子,那女人马上便会到我手中了。” 迎着风,林烟嘲讽般的大笑,笑得连舌头都发了僵,却见对面的两人正在窃窃私语,将他当做了一团抽风的冷空气。 脸抽了抽,收起笑容,又将话重新接了回来。 “你莫不是想诓我,这样的圈套也太过拙劣了。” 慕尘月冷冷哼了一声。 满脸都是你话还真多,老子为什么要和你解释的不屑一顾。 狄溪云一直是个认真的听众,自然也生出了好奇。 “慕兄,在下也有些好奇。” 慕尘月点点头,笑着说:“哦,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林烟愠怒将凤眼几乎燃成了火团,一向识时务的他还是忍了下来。 他早将蒋小铃藏了起来,除了他没人知道那地方,何况若是真找到了蒋小铃,为何还要约他。 有些好奇,想看看这人的谎话究竟要怎么编。 “集美阁,美人窝,我常和兄弟们一起去。” 慕尘月笑的十分得意。 狄溪云对慕尘月的认识再度刷新。 这人还真是不一般,果然什么都敢说,哪家姑娘会承认爱逛青楼。 莫不是男子扮的久了,忘记了自己是个女子? “艳儿姑娘记得,你曾经让她帮忙准备了一些女子的衣物,喜儿姑娘记得你曾经和她炫耀过一块玉牌。” 慕尘月故意顿了顿,接着说:“还有蔡妈妈。” 听到“蔡妈妈”三个字时,林烟眉毛明显抽了一下。 “我兄弟和我说,蔡妈妈告诉他,说你昨晚喝醉后,非要拉着她帮忙,若是你今夜子时未去找她,那明日卯时便去一个地方送饭,还给了她个看着挺值钱的玉扳指。” 慕尘月将一个青玉扳指放在手掌心给林烟看。 “你来之前,我朋友刚差人送来的。” 那青玉扳指,造型雅致,素面,温润光洁,内外壁均打磨细致,一看便是好东西。 林烟脸上出现了一些愤怒意外的表情,一抹惊异。 这青玉扳指他再熟悉不过了。 玉扳指是他昨日白天无意得到的,本打算今日找个地方当了,奈何昨夜自己被慕尘月找的替身戏耍了一番,心情郁闷至极,又正好遇到个喝醉酒的有钱公子,到处请人喝酒,他看那些酒都是平日里舍不得喝的,便多饮了几杯。 今早起来已是午时,急着赶来清风观,完全没有时间回忆昨晚发生了什么,更不记得什么玉扳指了。 “不过,我想锦儿是不会告诉你的。” 许多年前,他曾经救过蔡锦儿,这些年,蔡锦儿也帮过他许多次,除去这多年相交的情分,更重要的是两人一起做过许多见不得光的事。 知之甚深的合作伙伴,若非撕破脸,否则谁都不会先背叛。 利益的勾结,往往是最不牢靠的,有时却又是最牢靠的。 慕尘月叹气:“居然失败了,还想着能离间你们,东西是我找人偷的,话是我让人偷听的。” 得意的笑容再次浮现在林烟脸上。 看你这瞎话还怎么编下去。 “林公子轻功绝佳,又善隐藏,若非那位前辈帮忙,真的很难找到,只是不知这位蔡妈妈,有没有林公子这样的本事。” 笑的满面春风,慕尘月说出的话却是藏着匕首,直捅林烟的心脏。 狄溪云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这个连环计的确精彩,看来这个人虽然鲁莽,脑子却是不错的。 林烟的脸色此刻已快与这黑夜融为一体,看向慕尘月的眼神如同吐信的毒蛇。 蒋小铃若是丢了,失去了换药的筹码是小,让那些人知道他背弃了约定,让蒋小铃活到现在,就不只是丢了性命,还可能生不如死。 慕尘月侧头问狄溪云:“公子,现在什么时辰了?” 狄溪云极配合的接了句:“已过亥时。” 虽然他并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不过他愿意配合她。 “林公子,已过亥时,离子时还有些时间,若以林公子的轻功,或许赶得回去,可现在怎么办呢,二对一,不如。” 山月皎皎映着慕尘月带笑的脸,冷丝丝,清浅浅。 “咱们,另外做一笔生意吧。”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7、怪胎 夜冷寂,断断续续的风吹散了声音。 小院门口的灯笼轻轻晃动,昏暗的残影,斑驳而下。 没有再多说什么,慕尘月安静的等待着林烟的决断。 沉吟一番后,林烟俊美的脸上全是自嘲的苦笑:“好吧,慕公子,我们谈谈吧。” 带着败者的颓唐,他举着手朝慕尘月走来。 木末风微动,今晚的一切就要告一段落。 不知为何,慕尘月依旧在风中嗅到一股子不安和燥郁的因子。 只是这一夜劳经费神,她的确有些疲倦了。 若能这样结束,倒挺好的。 走到离慕尘月五步不到的地方,林烟忽然虚空跳起,长袍一挥,抛出三个比方才铁球大上一圈的铜球。 此刻,慕尘月心中只涌出四个字:果然如此。 狄溪云立刻上前一步,抽剑如流水,剑气如虹,三个铜球在空中被劈成两半,坠落在地。 怎料铜球内还包着铁球。 铁球坠地的瞬间,喷射出浓浓的黄色烟雾。 狄溪云迅速转身,将慕尘月护在怀中,轻声嘱咐她闭气。 他揽着她的肩,她抓着他的衣角。 两人纵身跃到矮墙外。 半盏茶的工夫,烟雾慢慢散尽,小院恢复如常。 只是,院中已然空空如也。 狄溪云指了指出不远处:“他在那儿。” 借着星光,隐隐可见屋后的山峰壁上赫然挂着一个人。 “狄公子,没事吧。” 将他拉近些,慕尘月借着灯笼的光,看他脸色如常,这才松了口气。 赔衣服是小事,若他不满意,她可以多赔几件。 可若是因为救她,这人中了毒,受了伤,那这人情,她当真不知道该怎么还了。 这样一想,突然又有些不放心,她跑进院中,从荷包里拿出一个蓝瓷瓶,倒出两枚药,递了一颗给狄溪云。 “这是百毒丸,以防万一,这药可灵了,只是味道,有一点点奇怪。” 狄溪云吃药的状况大概是: 吃之前,一颗药罢了,能有多奇怪。 吃之后,这药不简单,真是小瞧了它。 心中感慨,这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居然连颗解毒丹,都能古怪至此。 因为孟九婆的这颗百毒丸,慕尘月在狄溪云心中的形象,丰富了一些。 从莽撞人,扩充成了,莽撞人加怪胎。 慕尘月也吃了一颗,眉毛立刻自动凑到了一起,努力咽了几下口水,尽力驱散那股酸中带涩,涩中掺苦,苦中有腥的味道。 “这药效果很好,至于味道,多吃几次,会习惯的。” 狄溪云礼貌的摇头。 心想,绝没有下一次了。 “慕姑娘,不追吗?” 两人说话的工夫,那黑影已然爬到了半山腰。 慕尘月笑的慈眉善目:“天那么黑,林公子爬得挺辛苦,我们别碍事了。” 狄溪云细细观察着慕尘月脸上的表情。 猜测,她又打算做什么。 像是看出他未说出口的疑惑,慕尘月伸出受伤的左臂,可怜兮兮的摊了摊手,意思十分明显:我想追,但力所不能及。 黄色的光影照在染血的衣服上,竟有些像上等的金丝刺绣,将素面的绸衣重新装点了一下。 “在下还是先替慕姑娘包扎伤口吧。”狄溪云这才想起慕尘月受了伤。 想起上次他敷衍糟糕的包扎技术,慕尘月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不用,屋子里那人挺擅长处理伤口的。” 呼呼的山风,将沉默衬托的更加浓烈。 也将敞开门的三间空屋,吹得越发空旷。 狄溪云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房子,接着又确认了一遍。 这人该不会还和鬼魂做朋友吧。 黑眸里的疑惑,竟渐渐蜕变成了几分敬重。 太过古怪的目光,终是让失血过多的某人恢复了一些神志。 慕尘月隐隐觉得,狄溪云可能已经将她归到了疯子一类。 “狄公子,我想介绍两个朋友给你认识。” 狄溪云客气的推脱,不留痕迹的后退了半步。 鬼魂朋友?其实大可不必如此客气。 急于自证清白,慕尘月也不顾的礼数周全,强行拉着狄溪云到了方才与林烟谈话的屋子。 狄溪云若不是考虑到慕尘月受了伤,早就挣脱了。 慕尘月在墙壁上拍了缓三急二,共五下。 墙壁里清脆的响声,让狄溪云将许多事连贯了起来。 原来,她不是不能追,而是不应追。 今夜这趟倒是来的值当,他竟有些好奇事情,接下来会如何发展。 也不知林烟这只掉在蜘蛛网上的花蝴蝶,还能支撑多久。 他猜最多不会超过三日。 从暗室出来的祁沐兰,见屋内多了个气质卓绝的公子,一时有些懵神。 她不记得今晚的计划里还要一号这样的人物。 慕尘月向好友介绍:“小兰,我来介绍,这位是狄公子。” “小女祁沐兰,见过狄公子。”祁沐兰款款行礼问好。 原来这人就是狄公子。 可这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许多问题,连带着某些过分好奇的情绪,一拥而上。 幸好她是位处事不惊的大家闺秀,否则此刻脸上的表情,怕是早已变得五颜六色,十分精彩。 一人有些焦急,一人有些好奇,完全忘记介绍另一人。 好在天冬太过沉默,竟也丝毫不觉得哪里有些突兀。 “见过祁小姐。”狄溪云回了礼:“虽有些失礼,但在下觉得,此刻要紧之事恐是先帮慕公子处理伤口。” 他不确定慕尘月在眼前这两人面前是什么身份,想着依照她此刻的装扮称呼,总是不会给她添麻烦。 方才在外面看的不够真切,只知她左臂受伤,此刻明晃晃的烛光照着,才发现这人几乎成了半个“血人”。 祁沐兰这才注意到慕尘月刻意藏在身后的手臂。 掩嘴惊呼,几乎是跳到了慕尘月身旁。 “小兰,我真的没事,正事要紧。” 慕尘月轻握住祁沐兰的肩膀安抚。 突兀的想,原来有时昏暗也不全是坏事,至少可以藏住伤口,不让亲近的人担心。 祁沐兰抿嘴,点头,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天冬。 “是。” 天冬走到院中发了一个烟雾弹。 耀眼的黄色融入了星辰,却又开出了不一样的明艳。 “不知狄公子,稍后可与我们同行。” 祁沐兰的话是对狄溪云说的,却是给慕尘月听的。 慕尘月却是有些犹豫。 虽然狄溪云数次相助,可她并不了解他,也不确定他是否真的值得信任,毕竟她所谋之事,并不适合放在台面上说。 狄溪云既然猜到了慕尘月定有后招,自然也猜到或许一会儿她有别的事要忙,或许并不方便他知晓。 “慕公子,你的伤?” 慕尘月急忙说:“马车上常备着药品,一会儿小兰会给我包扎。” 狄溪云黑眸间迭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常备着,药品? 果然对眼前人,他的确知之甚浅。 “既然两位有要事处理,在下便不打扰了,慕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 屋里的烛光一深一浅,印在祁沐兰的脸上,晃得她的眼眸格外明亮,熠熠生辉。 她看似望着桌面发呆,可余光却是专注的瞥着院内说话的两人。 起初不知狄溪云说了什么,慕尘月颇为欣喜,连连点头。 随后又见他从怀中拿出了一样东西递过去。 慕尘月明显有些吃惊,僵了好一会儿,方才接过来,小心翼翼的折好,放进怀里揣着。 从她的角度正好可以清晰的看见,慕尘月上扬的唇角。 浅浅的笑在她娇美的脸上慢慢化开,如木棉花开。 “这里的月色果然很美。” 月光朦胧,夜风轻柔如纱,星光未隐,银白色如水的月光,慢慢从薄薄的云层中溢出。 一个时辰后,夜深如浓墨。 整片大地似乎也已陷入困倦。 却有个与这静夜格格不入的身影,在林间移动,在道路上狂奔,墨绿色的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就似身后有什么凶残的野兽正在追逐他。 正是攀岩而逃的林烟。 待林烟急急赶到集美阁时,却得知蔡锦儿一刻钟前已经出门,没有半刻耽搁,又奔往郊外一间僻远的宅子。 翻身入院,沿着残缺的石子路,林烟径直走向后院,停在了一间上锁的里屋前,想开门,却还是住了手。 他们压根没有必要再见上这一眼。 “你死了也不要来找我,冤有头债有主,要去找那些想让你死的人,还有,若你下辈子投胎还做婢女,记得换个好主子,别再因此丢了性命。” 将门口的火油泼在门窗上。 点燃。 须臾之间,烈焰腾空而起,以极快的速度攀上门窗,伴着浓烈焦味的黑烟,在空气中一点点弥散开来。 “倒是个心狠手辣的。” 背后忽然传来一个戏谑的男声。 林烟一惊,刚要转身,就觉头上一痛,昏过去之前,还听见那人抱怨:“真是麻烦。” 夜,再次陷入静谧。 林烟醒来时发现置身于一间牢房里。 他的身长在男子中,不过中等,即使如此也无法在房里躺下或者站直。 牢房的门也很小,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塞进来的。 昏黄的烛光从墙面稀稀落落的映射进来。 脚上系着铁链,衣服也换成了粗陋的布衣,林烟觉得自己像只被关在笼子里待宰的走兽。 努力调整呼吸,极力压制住心中的愤怒、惶恐和无措,又简单的整理了一番仪容。 他不知道那个黝黑清瘦的男子,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可他明白既然还活着,说明他知道的东西很有价值。 “慕公子,出来吧!不是有想问的吗?我们谈一谈。” 被唤名字的人,此刻正立在走廊的尽头。 慕尘月静静的站着,远远看去。 像黑暗中守望观察的猎人,猎杀在即,更需谨慎,等待最佳时机。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8、算计 摆着一副高深莫测表情的慕尘月,显然与这个耗费体力的角色十分相符。 站了一会儿,就朝后面招了招手。 一把太师椅准确的递了过来。 假把式的猎人就此瘫坐椅上。 慕尘月无精打采的打着哈欠,大部分的力气都用来和越来越重的上眼皮抗争,像抽去扯线的木偶人。 而她身后的人依旧立的笔直,静静的,似乎要将呼吸也融入前方昏暗的烛光间。 半炷香后。 林烟的声音再次响起。 “慕公子,我可以将沧溟门的秘辛,都告诉你。” 慕尘月呼吸渐沉,头也耷拉成了缺水的铁线蕨。 又过了半炷香。 “慕公子,我可以告知你蒋小铃之事。” 林烟的声音已经带着些急迫和焦虑了。 慕尘月睡得正香。 意识早已经不知道飘到了哪个不知名的遥远地方。 半个时辰后。 铛!铛!铛! 慕尘月猛然惊醒。 警觉的坐起,眼神狠厉,像匹荒漠中的孤狼,凶猛的凝视着前方。 不知是梦被带进了现实,还是现实撞进梦中。 眼前的半尺微光依旧如斯。 只是多了些不和谐敲击铁栏的声音,且越来越大,越来越急迫。 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慕尘月慢慢起身,开始做准备工作。 “你到底要什么!只要你能放我出去,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林烟的怒吼里夹杂着咒骂,尖锐刺耳,响彻牢房。 活动了下脖颈,慕尘月悠悠缓缓的喝了口茶。 “慕公子,你听我说,我这里有几个不错的姑娘,我可以将她们让给你,慕公子,慕公子!” 谩骂成了讨好,林烟的声音里带着十足的谄媚。 慕尘月眼底笑意尽显。 一切准备就绪。 而她等的时机也终是来了。 拍了拍手,算是上场的锣鼓声。 慢悠悠的踱到林烟面前,慕尘月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林公子跑了这许多路,累不累?要不先喝口水。” 干净的青色绸面长衫,衬着原本就黝黑的脸,又黑了几分,犹如暗色的天空,可弯成月牙的眼眉,越发清晰可见。 林烟抬头的瞬间,凤眸里狠厉的光,一闪而过。 这些年他在女子间如鱼得水,无往不利,已经很多年没有这般狼狈过了。 刻意要遗忘的感觉,卷土重来之时,所体会到的愤怒,一般都更加深刻。 慕尘月朝一旁的人点头示意:“本就受了伤,还一晚上到处跑,挺累的,椅子。” 天冬:“是。” 慕尘月似有些不满:“纸墨笔砚呢?没听说林公子要介绍姑娘给我吗?” 天冬:“是。” 他搬了个小矮桌放在林烟伸手可及之处,桌上放着笔墨和信笺,又取了烛台放在小矮桌旁。 半盏茶的工夫,慕尘月手中多了一张信签。 粗壮的眉毛微微上扬,嘴唇翘起,眼神有些欣喜,有些希冀。 任谁看了都觉的这人定是个色胚。 “林公子,不会还有私藏吧,可不要留了美人,赊了自由。” 看着那张粗糙脸上露出的猥琐模样,林烟有些作呕,对眼前人消瘦的身材有了新的解释。 一个人怎能做到如此让人厌烦,他甚至有些可怜那些姑娘,感觉他将那些无辜的美人,生生推进了火坑。 “我又不是开青楼的,留那么多姑娘做什么,不过容在下劝一句,慕公子,平日里还是要注意保养。” 慕尘月想若是到了此刻,林烟还能有所隐瞒,到还真正是个狠角色。 “将这个拿给外面的人核实,可不要又被林公子诓骗,将这里点亮些,我要和林公子好好聊一聊。” 天冬:“是。” 墙上挂着的蜡烛都被点燃后,周围瞬间亮了起来。 这一亮,林烟才发现,他所在之地,实在不配称之为牢房。 林烟身处之牢,是建在另一间牢房内。 以其称为牢房,还不如说是个石匣子更为贴切。 有时不知,才可无畏。 身体没来由的抖了一下,有些惶恐突兀,爬上了林烟的脸。 他自问除了设计药材之事,并未有其他地方得罪过这人,可怎么看这牢房都是特别打造的。 有时人越惶恐越想说话,但越不知说什么,这时往往眼睛便会补上来想立刻发现些什么。 就在这一刻,那个沉默寡言的男子进入了林烟的视野范围。 他赫然觉得这男子有几分眼熟。 发现林烟的目光,慕尘月来了兴致。 眉轻挑,眼微弯,弧度自有微妙处。 “喂,你这样侧身对着客人十分不礼貌。” 天冬沉默的转过身来,直直的立在慕尘月身后。 前夜的郁闷记忆扑面而来。 林烟瞠目:“这不是那个...” 话痨,两个字硬生生的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来。 眼前的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沉默男子,与集美阁里,满嘴胡话,絮絮叨叨的神经质,判若两人。 男子眉峰上扬,轮廓分明,宛如一座高山,看不出岁月,也看不出情绪。 再加上他前面有个斜靠在椅上,表情轻佻的黑瘦男人; 对比强烈。 更显出男子的魁梧挺拔,武人气魄。 掉进陷阱的人,最害怕之时,往往不是坠落的瞬间,而是发现自己身处陷阱的那一刻。 牢房的蜡烛都被点亮了,却反而雾蒙蒙的,透着一股子看不见的灰。 慕尘月倒是很满意此刻林烟的表情。 不枉费她写了三四页的话稿子,又逼着天冬一字不差的背下。 “是不是从昨夜开始,我便掉进了你的圈套?”林烟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这话从何说起,我不过是受了伤,让他顶替罢了。” 慕尘月扣扣耳朵,答得十分漫不经心。 “只不过,林公子不愧是易容的行家,一眼便看出来了。” “我不是傻子!” 林烟愤怒的抓住铁栏大吼。 “你为何会选一个身材如此迥异之人,何况他性格沉默如斯,昨夜又为何会说如此多侮辱,挑衅之言....你,你是想故意激怒我。” 紧抓铁栏的手,渐渐松了下去。 是啊,可这人为何要平白无故的激怒他 他不明白,若是他真的动了怒,不再相约,那这人想探听的消息又该如何。 何况激怒一个人,无非使其暴露软肋。 但前夜他除了躲在蔡锦儿房里喝酒,什么也没有做。 无数个为什么,如决堤的洪水,冲击着林烟的大脑。 嗡鸣声盖过了呼吸,他的头剧烈的疼痛起来。 机敏褪去,留下的便是最在意的事情。 “那个女的死了吗?” 慕尘月眼眸如晦,没有回答,只沉默的看着林烟。 林烟发疯般的拍着铁栏:“我问你那个女的死了没有,死了没有!” 慕尘月微微叹气:“死了。” 林烟仰头大笑,声音像破损的织布机,嘎嘎乱响,磨得的人牙齿间直冒酸水。 “你失去了进入秋家最好的筹码。” 比起林烟的癫狂,慕尘月的声音显的异常平静。 “也是你活下去的筹码之一。” 牢房突兀的静了下来,甚至没有一丝风的调和。 这静,渐渐成了死寂,连同空气也慢慢蜷缩枯萎起来。 担心林烟趁机开始装疯卖傻,慕尘月适时给了蜷缩的空气送来一丝微风。 “不过一个蒋小铃罢了,要接近蒋和,有的是法子。没了女儿,蒋公或许更需要些好酒寄托哀思,我早已备下了神仙酒,想来此刻正是时候。” 蒋和好酒,天下皆知,传言他的二夫人便是他酒后与之争吵推搡时,不小心撞到了一旁的石墩,伤重而亡,此后他干脆再不续弦,放了个大酒缸在房中,娶酒为妻。 靠在椅背上,慕尘月慢条斯理的品了口茶。 “林公子既有重要的人等着去救,想来也舍不得轻易去死。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吧。” 凤眼里,一抹得逞的笑如流星划过。 林烟心中生出一些窃喜。 他赌对了,果然他手上有这人想要知道的东西。 既然有了筹码,那胜负便未可定。 “什么交易?” 他语气平和,就如刚才的躁狂,是一场幻象。 “林公子有许多好奇之事,我也有,公子回答一件,我亦说一件,若是交易顺遂,我大可送上三味药和一些盘缠。” 慕尘月如实开出了价码。 “可以。” 靠在牢墙上,林烟将脚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他知道这些谈话里藏着他的生机。 若是没有那扇铁栏,倒是正如两个聊天的老友般。 “林公子既然卖了蒋小铃,又为何要去救她。” 慕尘月也不拖延,直接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其实,这一直是她和祁沐兰想不通的问题。 早春阁虽然只开了五六年,但在宁州已然很有名气,不过大部分人只知那里是挥金如土的温柔乡,却不知那里还有不为人知的贵宾服务,早春阁的大主顾,都爱玩些花样,被送去的姑娘多是有去无回,便是当时没被折磨死的,也会被随后处置了。 而蒋小铃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她几乎咬下了客人的半只耳朵,而派去料理她的人,又欠了赌债,便将她偷偷卖给黑市。 把蒋小铃买到早春阁,林烟不外乎是为了借刀杀人,顺便赚一笔,可为何又要去救蒋小铃? 毕竟,慕尘月决不相信像林烟这样的人,会突然悔悟。 “我在黑市看见她,想问些情况,便随口编了个谎,哪知她居然说有人要来救她。” 林烟答得也不含糊:“蒋小铃远比我想象中更有价值。” 慕尘月这才明白了林烟的算计。 看来她猜的没错,林烟要将蒋小铃再卖一次,在他送蒋小铃去死之前,他要榨干其身上最后一丝价值。 黑市那种地方,卖药的不和卖人的打交道,卖宝物的又不与买情报的有瓜葛,各种关系盘根错节,又都是些不怕死的亡命徒,既非亲友,却愿意不怕麻烦的去营救。 这样发财的好机会,林烟当然不会放过。 “换了我要救的人,让我在明玉那里丢了面子,还无端背了个囚禁他人妹妹的罪名,居然又跑来和我做生意。” 慕尘月拍掌叫好。 “林公子,好算计啊。” 狄溪云将林烟诓骗他的话都告知了慕尘月。 若非如此,她还不知道,她莫名其妙的成了一只羊羔,替罪羊羔。 “不过,我懂富贵险中求,我懂,所以我不仅没有计较,这不,前日不仅吃好喝的伺候了林公子一顿,还送上了价值不菲的礼物。” “前日?你何时请我吃....” 林烟看着慕尘月的笑颜,忽有一种预感,接下来慕尘月要告诉他的事,不一定是他想知道的。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9、药方 慕尘月笑颜如风,不过是冬日寒风。 “林公子可不能不认账啊,我都记着呢,昨夜林公子喝了一壶金玉满堂,一壶良辰美景,一壶春宵几何,一共二十五两银子。” 原本她并不打算全盘说出。 可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让林烟再难受些,更难受些。 “我都忘了,还有那个玉扳指,三十六两银子。” 瞳孔微缩,林烟整个人仿佛被定格在某一瞬间,有些呆滞,嘴唇却在不停的颤抖,像是吃了几斤花椒。 “所以,根本没有蔡锦儿什么事,是你,故意让我得到扳指,又是你,故意偷走它。” 慕尘月颇为赞赏的指了指林烟。 “林公子,当真聪明,猜的,全对。” 昨夜她做的事情不过是说了些话,又让人临时约蔡锦儿去弹了个曲。 然后便等着林烟亲自领路,去找蒋小铃。 林烟的笑卡在喉咙某处,硬是出不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了。 布满裂缝和霉斑阴潮的地面,被昏沉沉的烛光照出了许多黑色的窟窿,像是被烧红的铁棍烙出来的,也像是被林烟如火的目光烫出来的。 几声清脆的铃声,适时响起,穿过剑拔弩张的空气。 天冬回来了,还带回了一张纸条。 慕尘月打开纸条,上面是娟秀的小楷,书:人已救出,猜测一致。 将纸条在蜡烛上点燃,微微的火光没有投进她宁静的眼眸,更照不亮平静后跟着的压境乌云。 “林公子回答了问题,我也帮林公子解了疑惑,咱们就不要多浪费时间,开始下一个问题。” 拿出那条刻有团圆的手链:“林公子既然那么害怕这条手链,定是知道些什么,不妨再想想。” 林烟只瞥了一眼那手链,便皱起了眉头:“不是怕,那手链毕竟是死人的东西,我担心沾了晦气。” “看来林公子是需要些提示,何美圆也被人卖到了早春阁。” 慕尘月见林烟冷哼一声,眼眸间划过一道幽暗的闪电,绽放着森森的光。 “且与卖蒋小铃的是同一名采花郎,不对,应叫及时雨郎君。” 五雷轰顶。 凤眼憋成了死鱼眼,俊美男子成了木头鸡。 早春阁为了挑选符合其条件的姑娘,选了几个像林烟这样俊俏男子,让他们出去结识女子,提供画像及家庭信息,称采花郎。 而林烟却是里面最出挑的,别人交付的都是画像,而林烟却都是真人,老鸨很是赏识他,有一次与他开玩笑,说他是及时雨郎君。 便是这样一个没几人知道的戏称,此人竟也知道。 “或者林公子也可说说,华城武馆与早春阁的关系?” 慕尘月的声音低沉而戏谑,带着冷冷的刺骨感。 一般人绝不会将武馆和妓院联系到一起。 毕竟一个强人体魄,一个摧人意志。 南辕北辙,相去甚远。 太过浓烈的惊异,往往会成为惶惶之心。 瞳孔微颤,林烟看着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黑瘦男子,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他隐隐觉得眼前之人的目的,绝非想靠秋家上位这么简单。 而更深的是疑惑,他是不是无意间惹到了什么不该惹的人。 “你,你到底是谁?” 慕尘月蜻蜓点水的笑了笑。 不温不火,不冷不热,只是一抹笑容,一个已经死去的笑容。 “这个问题,不该在林公子想从我这儿,空手套白狼前,便想清楚么,现在问,林公子,不觉得的稍微晚了些?” 她的声音也与她的笑容一样,狠狠刺激着林烟的头皮。 “不如我说,林公子,看看我说的可对。” 其实,慕尘月和祁沐兰一直在查,可总觉得所有消息支离破碎。 黑市,林烟,早春阁,蒋小铃。 而一切的转折点,正是湘灵。 湘灵的勇敢,不仅解答了她们的疑问,勾勒出了一个完整的线索链,还将华城武馆送到了她们眼前。 “早春阁的背后是华城武馆,而华城武馆背后。” 慕尘月忽是停了下来,浓眉一挑,她轻抿唇角,一抹戏谑浮了上来。 “林公子根本不敢去找黄临,毕竟无论怎么算,他也算你的半个主子,拿主人家丢脸的事去邀功,确实不太好,不过,我确实很想看看,你将风雨楼的事情告诉他,他会是怎样的表情。” 笑意渐渐成了止不住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牢房,缥缈如黑夜林间风吟。 “怎么样,林公子,现在想起来没有,还是我改日再来,给林公子再想想。” 森森的笑,听到林烟耳中好似钟鸣,直直的在他头上敲着,震得他全身颤栗,脑中一片嗡鸣。 “慕公子!我想起来了,那手链是法器。” 渐渐蔓延在脑中的痛楚,点点滴滴的瓦解着他的坚持和平静,他只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他觉得这里的空气正在萎缩,他快要窒息而亡。 可他一点都不想死在这里。 “如果慕公子确定那个什么圆,是我卖到早春阁的,手链又是在尸体上发现的,那应是早春阁做的法器。” 慕尘月低头喝了口茶:“她叫何美圆。” 清浅的茶汤,映着阴鸷的眸子。 已经没有温度的茶,喝了下去,沉重地往腔子里流,越发冰冷。 林烟不胜在意的耸耸肩。 “早春阁会取下那些女的一件贴身饰品,去做法事,据说这样人死后,鬼魂便不会回来,那个何美圆的估计就是那条手链,蒋小铃的是那个玉铃铛,这个我倒记得。” 若不是早春阁,这条奇怪的规定,他早将那些女人身上的饰品一件不留的拿去典当了。 “说起蒋小铃,我又有些好奇,你为何会选那个姑娘做替身。” 慕尘月不漏声色的插了一句。 “自然是因她们眉眼有几分相似。” 林烟毫不隐瞒,这对于他来说,本就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那个女的似乎是被人迷晕卖去的,来路不正,又屡次想逃,还是个哑巴,所以是贱卖,价格便宜的很,后来又长了一身的红疹,留着也没什么用处。” 慕尘月点点头,没有多做评价,只从怀中拿出一个锦带,挂在烛台的底托上。 “我一向说话算数,这是要告诉你的第二件事,等林公子出来时,自己来取。” 林烟不敢置信的重复:“我出来时!你会放了我?” “当然,其实仔细想想,林公子除了诓骗我之外,我们并无仇怨。” 慕尘月笑的十分和善。 “不过林公子要留两样东西给我,一是自述书,需写清蒋小铃之事的始末,其二是名册,林公子经手过的所有姑娘的名字。” 林烟点头如捣蒜,连连道歉:“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绝非有意得罪公子,望慕公子看在我蠢笨如牛的份上,大人大量,不要生气。” 他俊美的脸上全是讨好,早已没有了初进牢房时的愤怒和不甘。 “慕公子要得,我一定给,只是那些女的,有些想想或许能想起来,但有些是在黑市上买的,谁有空去记这些?” “这该是林公子好好考虑的问题,毕竟,这两样东西可以换到林公子的自由,且唯一通过的标准,只有,我满意。” 慕尘月蓦然起身,惊的烛光一片东躲西藏。 零碎的光影铺在她的脸上,丝丝如网,寸寸如锥。 俯身凑近铁栏,她盯着牢中的人。 “说实话,林公子,到底知不知道公子的小妹究竟在哪?” “他要到黑市寻人,我要帮手,不过互相帮助罢了,至于他小妹在哪儿,是生是死,与我何干?” 林烟答得殷勤。 “不过,那公子小人心性,反复无常,慕公子,若是与之合作,该谨慎些。” 慕尘月点点头,转身离去,走着走着,有些笑,止不住的溢出来,如霜花般。 现在还能挑拨离间。 脑中忽是闪过湘灵那张带着温和笑意的脸 她心想:下手还是太清了些。 停住了脚步,她侧头问跟在身后的沉默男子。 “不对啊,我是不是忘记问林公子最重要的问题了。” 天冬:“是。” 去而复返的人,重新坐回椅子上。 “林公子这样一个审时度势的人,怎么会情愿得罪明玉和蒋和,也要去招惹蒋小铃,真让人费解。” 慕尘月将椅子拉的离林烟近了几分,唇角、眉毛齐齐上扬,连语速都快了几分:“该不会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吧。” 林烟低头整理衣摆,语气里有几分调侃。 “人都死了,还要深究这些,慕公子,该不会是太无聊,若是如此,不如去看看我给公子送的姑娘,我的眼光一向不错。” “林公子此言差矣。” 慕尘月靠回椅子,语速忽是变得缓慢起来,听着有些懒洋洋。 “我当然是为了自保,能用一张假药方,便能诓骗林公子这样的聪明人,为之卖命,这样的心机何其厉害,我既要娶秋明玉,入沧溟门,既知道有这样的人,总该有所防备才是。” “论心机,慕公子已....” 刹那间,林烟脸上原本零零碎碎的表情,慌张,窃喜,厌恶,都消失了。 就如一场大雪呼啸而过,天地间唯有苍白和寒冷。 他脸上有着一种僵硬的平静。 “你说那药方是假的?慕公子,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牢房里恢复了静。 昏暗的烛光照在斑驳石墙的水渍上,留下大片的纹路,怪异而扭曲。 慕尘月杵着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椅子的扶手,黝黑的脸上带着笑,眼睛却是冷寂的。 “取南蛮七色莲一朵,取其花瓣,北荒地龙花一株,取其根茎,两者研磨成汁,混以青凤门烈火兰粉,在取子时、辰时露水,制成龙眼大丸药,放入器皿中埋于温土四十九日。” “你,你究竟是何人?” 林烟紧紧贴在铁栏杆上,俊美的脸嵌在锈迹间,瞳孔里一派凋敝腐朽。 “丹药需以三环蛇酒送服,而这蛇酒必须是归承山金环蛇、燕云山银环蛇、芙蓉谷白环蛇,三条活蛇配以眼镜王蛇胆,东海岭金龟王壳泡制。” 慕尘月慢悠悠的喝了口茶:“林公子,我可有说漏之处。” 万籁皆去,只余蜡烛滋滋的燃烧声。 乱乱纷纷,扰人心。 “你怎知,不....” 林烟深吸一口气,背挺得笔直,像一尊泥雕,面无表情盯着椅子上的人,只是抓着铁栏的手又紧了几分。 喉咙像干涸的沙漠,嘶哑的嗓音,故意压的低沉,像断了弦的二胡。 “拿到药方时,我便去药师门查验过,《凡药录三》上确实记录着这三味药,都是解毒的奇药,还有那三环蛇酒也是延年益寿的珍品。” 仿佛是看不见林烟的焦急和迫切,慕尘月故意扬起大大的笑容,夸赞:“林公子,厉害,竟看的到《凡药录三》。” 《凡药录》乃药师门立派秘书,有三卷,入门时每人可得一本《凡药录一》,成为内门弟子后,可得《凡药录二》,只有成为入室弟子才可翻看《凡药录三》。 所以药师门那些真正的不传之密宗,皆存于第三卷之上。 “那不知林公子可查过《凡药录注释》?” 慕尘月轻笑了几声,像烛台滋出的油声。 林烟凤眼一挑,里面重新聚齐了一些光亮。 “那又是什么书?” 不置可否的翘起了唇角,慕尘月慢条斯理的从怀中拿出一本书。 书壳是崭新的,鹅黄色锦面,又用细绢包角,不过内页却已有些陈旧,书页都已打起了卷。 慕尘月不急不忙的翻找,一页,一页的。 犹如钝刀割肉,每一刀都要给够林烟感受的时间,待见疼憋红了凤眼,她才将书翻到某一处,递给天冬。 隔着铁栏,林烟凑近看去。 那泛黄的书页上,写着慕尘月说的那个药方,还以朱笔批注了一句话: 此三味药虽皆有毒性,然以毒攻毒,再配以三环蛇酒,可大大提升药性,或可解彼岸莲之毒。 原来那药方是出自这里。 林烟心中巨石落地,他奔波许久,又遭遇这般羞辱,还好,这一切都值得。 可转眼却又蹙起了眉,这人如此狡诈,又怎会平白给他看这些。 慕尘月蹲下身子,笑的和蔼可亲。 “林公子,看这里。” 林烟顺着慕尘月的指尖看去。 那是书的中缝处,非常不起眼的地方,写着一句话: 然,地龙草虽可解火毒,其药性霸道难驯,断不可与其他药草混服,或会毁人之根本,此方不可为。 “什么!这个叶芙蓉从未说过。” 林烟不可置信的摇头,眉宇间都透着惶恐,慢慢的惊骇成了低喃,对抗成了无助。 “可服了药,她精神明显好了许多。” 慕尘月眉眼弯曲,嘴角翘起一道古怪的弧线。 “芙蓉夫人,果然是她,林公子的自述书,记得将幕后主使也一并写清。” “你为了找到幕后之人,还真是煞费苦心,居然弄了本假书来诓骗我,的确是叶芙蓉指使我去勾引蒋小铃的,那有如何。” 林烟情绪乎悲乎喜,已然有些无法自制:“蒋小铃对我不过一个名字罢了,而那药方对我却重要至极,何况。” 他无所谓笑了笑,轻慢而鄙薄:“蒋小铃由此境遇,该怪你的那位秋大小姐,若非她一心想要探查消息,将她留在沧溟门,又怎会得罪叶芙蓉,若非她是蒋和的女儿,怕是早已死的无声无息了。” 没有反驳,也没有接话。 慕尘月等待着疯癫的余音,一点点消失在空气间。 “我很好奇,林公子是否已按那个药方给病人用过药?” 她怕,林烟听不清她的这个问题。 林烟不敢回答,他拿不准眼前这个阴毒的人,又要做什么。 “我想定是用过的,以林公子的聪慧,定然是用后觉得好,才会去黑市高价买药。” 慕尘月似也并不需要林烟的回答,自顾自的说着。 林烟沉声问:“你什么意思。” 慕尘月依旧不答。 她与林烟犹如牛和马,牛头朝东,马头朝西,各走各的。 “林公子,应该已经许久没有去见那人了吧,一个月,还是两个月,整颗心都放在如何诓骗,利用蒋小铃吧。” “你什么意思!我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烟使劲的摇晃着栏杆,疯狂的吼叫,指着慕尘月胡言乱语的骂了一通,越骂越不堪入耳。 天冬默默上前,一只手伸进牢笼,掐住林烟的脖颈。 比一般男子大上许多的手掌,强硬无比,掌上粗糙和厚实的老茧犹如凸起的木刺,割得皮肤生疼。 俊美的脸憋成了隔夜的猪肝,林烟的手努力挣扎着,眼睛撇过悠闲喝茶的慕尘月,忽是凤眸一横。 既然他要死,又怎能让害他的人活着! 他在发间一抹,一甩。 一根银针带着夺命的森森银光朝慕尘月眉心飞去。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