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盼他妻有两意》
1. 新婚夜就被推开
冬夜冷得彻骨,风声呼啸,廊下一点光亮瑟缩摇晃。
纪清梨缩在被褥中,还在费力思索如何同夫君圆房。
她嫁到沈家已有半年,夫君沈怀序却甚少归家,就连大婚那日,他们都是分床而眠。
时至今日,纪清梨也记得她勾住沈怀序腕骨时,他是用什么寡淡眼神,将她皮囊剥得赤裸,从上到下扫过的:
喜字下那张脸冷凝,还是那般京中盛叹的君子之姿,但阴影中眉压眼鼻高耸,轮廓沉肃得令人直觉不安。
他缓缓扯了下衣领,漠然问:“你何时学得这些?”
纪清梨本就有些怵他,此刻被这样打量,更不由得拘谨往后缩。
然而身子还折在人面前,瘦伶伶的,一动腰便往下塌出一截。
那截身线同她不语时给人的感觉一样,老实温吞,好似谁来伸手都会乖乖缠上去,自觉攀紧。
沈怀序居高临下,将她姿态尽收眼底,神色不曾因她有半分变化。尽管视线有瞬如野火舔过她面颊,下秒也无声息不见,快得令人抓不住。
“不必将心思花在此事上,你嫁来前就该都清楚这些。”
“可今日是新婚夜......”纪清梨在那眼神下思绪如浆糊,完全不明白沈怀序话的意思。她嫁来前只有嬷嬷告知她夫妻成婚都该做这些事,难道是她做的步骤不对?
沈怀序并未多解释什么,收下床上帕子便走了,独留她一人同两边红烛怔怔。
那日床榻好冷,纪清梨睡在红线绣成的大喜被子里发抖,今天照旧也是枕边空荡脚心冰凉,有丫鬟缩在门口嘀咕:“瞧瞧,沈大人今夜又不回来。”
“这都第几次了?沈大人不见人影就算了,就是回来也不在这过夜。纪娘子总这样独守空房,那当初到底为何娶她。”
陪嫁婢女春兰急急赶来,斥责那没大没小的丫鬟:“乱七八糟说些什么,主子们的事岂是你能过问的,还不快退下!”
那丫鬟一脸委屈,这些话又不是她一人这么说。外面都在议论纪家娘子同沈大人不相配,都说拿庶女配清贵权臣、世家公子,是大锅配小盖大材小用,怎么只骂她一个。
还顶嘴,春兰打发她出去,转头把纪清梨被角压好,宽慰:“别听晚棠那丫头胡说。沈大人只是这几日忙了些,如今大人平步青云,旁人想这么忙都没门路呢。”
“等大人事办完了,自然是要回来见小姐的。”
纪清梨温吞把被子往上拉,脸有些烫,老实到窘迫:“她也没胡说。”
“寻常人娶妻都为那几件事,我家世同沈家不相配已是劣势,要是身为妻子该做的没做到,就更没有什么筹码了。”
她抬手计数,稠密热气顺着衣袖缝隙梨溢出似的。春兰欲言又止,她家小姐是个老实温和的,寻常你来我往的人情都时刻想着还回去,嫁人这种事更致力算个清楚。
可这门婚事,哪有计算的余地。
论家世,沈怀序在京中早因才学清贵为众人知晓,年二十高中状元得陛下殿上大笑称赞,入仕不过一年便有平步青云之姿,未来大有造化。
而纪清梨只是文昌伯府最无闻的庶女,成婚前还差些卷入和太监的流言中,贴身之物被太监捡到,名声不算好听。
两人是天差地别。以沈怀序身份要娶妻断不会沦落到娶个庶女,世人不明白里头关窍,更背后议论那庶女到底是有什么手段,攀得沈家这高枝。
纪清梨自己都不明白,稀里糊涂嫁到沈家,成了沈家正妻未来主母,日子一下翻天覆地好过了。
否则纪家不会给她寻什么好亲事,更可能把她丢去嫁给那个捡到她帕子的太监,要她再紧巴巴年复一年熬着。
这么加减一算,嫁给沈怀序完全是从天而降的好事,是她占了大便宜。故而旁人说她攀高枝,她都脸热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只认真听完旁人嘀咕她,心里盘算再努力把身为妻子该做的事都做好。
夫妻相处上,沈怀序性情冷淡公务繁忙,她可以从衣食下手处处体贴,为他打理琐事。
可圆房这件事,她一个人干坐在这想也完成不了。
眼瞧要翻年了,还没把这事做成,纪清梨总有种指标达不成的焦急。她叹口气,只能心想等沈怀序回来的时候,一定得抓住机会。
睡也睡不着了,纪清梨索性让春兰把这几日要拟的礼单取来,她再核对一二。
“小姐还是早些休息吧,这半年那么多操心的事,还要日日早起请安,身子怎么撑得住?”
纪清梨听了这话眨眼睛,弯做一缕缕的碎发贴着下巴,很坦诚:“撑得住的。这已经比在纪家日子好过许多了,就是当抵给人做工银子,也是很划算的买卖。”
“姨娘去世前拉着我手要我以后别做妾,要堂堂正正嫁到旁人嫁做正妻,做主母。现在嫁到沈家来能做这些,我已经很满足了。”
春兰哑然,大抵是丁姨娘走得早,主母又并不喜欢她这庶女,从来没人来跟纪清梨说一说成婚这件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才要她嫁人嫁出种打工记账的感觉。
但要春兰解释,春兰支支吾吾也说不清楚。她只有顺着纪清梨:“奴婢晓得的,奴婢只是心疼您。”
她气沈家轻视,却也不敢再直说什么让小姐伤心的话。更不敢告诉小姐,不是人人都期盼她这门婚事的。
自她嫁来后的第二日起,时常有来历不明的信送来。
外头包着的纸贵气还浸着香味,一打开,里头密密麻麻全是字,整张纸不是让纪清梨和离就是要她再嫁,字句挤得快漫出来。
恍若有人咬牙切齿怨气冲天,日日在背后窥盯恨不得撕了这门婚事。
春兰看得心惊肉跳又寻不到源头,只能悄悄烧掉,不敢声张半点。
*
天明后,一主一仆又打起精神,去给婆婆请安。
沈家原是吴兴世家,家大业大。后来老爷子去世后众人分了家,沈三爷升官又携家眷入京,人缘便简单了些。
只是婆母不喜她,前些日子还来了位杨家那边的表姑娘,说是刚失去母亲别无他法前来投靠,日夜跟在杨氏眼前。
纪清梨是个温良的,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撩起帘子进去,说话也柔柔:“母亲,儿媳来晚了。”
高座上的杨氏不冷不热应了声,杨表姑娘在下面坐着不敢动,小心翼翼往纪清梨那看去。
纪清梨其实生了张极易讨长辈喜的脸,线条圆钝乖巧,温热稠密的眼睫下一双瞳仁剔透。
脸素净,只有唇珠水洗似的艳。尖尖下巴藏在毛领后面,就是努力端起端庄姿态,整个人也绒羽般蓬松柔软。
可惜越漂亮,杨氏越不喜,只觉得她靠一张脸算计攀高枝,实在可恶。
等她在门口站了会,风吹得她脸发白,杨氏才勉强点头:“来了就坐。”
纪清梨咳了两声,杨氏心下更不快:“瞧瞧你这样子,是连风都不能吹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有多苛待你。”
“当初你嫁进来时名声就不大好听,要再添个这般名头,我可担待不起。”
“我....”
杨氏放下茶盏又道:“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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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交给你的事太多太重,做不完了?”
“旁的也罢,镇国公府的事你务必得点清楚些。镇国公从前和老夫人有些缘分在,这次见面可不能生分,你办得好么?”
纪清梨一顿。
她嫁来前嫡兄曾特意提点,交给过她两件任务。
一是要尽快掌握管家大权,二是该牢牢抓住沈怀序的心,最好尽快有个孩子,这样她日子才能过好。
纪家肯用心同她说话的人不多,有这两句她便当宝贝似的牢记,每日睁眼就是照做。
但管家之权太难得到,杨氏每回把事交给她后又不真提给她管家之权,只声称要她先适应适应,让她忙着。
她现在若是说一句做不完,只怕杨氏会马上借着这缺口教训一番,连适应的机会都不会给她了。
纪清梨抿唇,很郑重:“多谢母亲关心,这两日的事妾身都打理得差不多了。单子也都拟好了,一会便去库房再对一遍。”
“不过是夜里风大,吵人耳朵才没睡好。”
她起身,走到丫鬟身边接过那蛊燕窝:“我来吧。”
回答的倒密不透风,杨氏抬了抬下巴,面上假意缓和:“如此最好不过。你打理后院也有段时日了,是时候独当一面。此事若做得漂亮,我也放心当甩手掌柜。”
纪清梨听得此话,眼睛无形亮起些。
杨氏撑头躲开纪清梨递来的勺子:“不过风吵人耳朵,该叫你丫鬟把门都关紧些,否则怀序也睡不安稳。他昨日可回来了?”
大户人家最讲究子嗣,纪清梨沉默,杨氏冷笑声:“没回来?你嫁来也这么久了,我是不急但也禁不住毫无动静。你还没悦儿懂事,她还晓得心疼怀序,你.....”
手上碗滚烫,纪清梨屏息端着,一言不发。
挨骂的时候不出声假装听着,这事她从前在纪家做多了,很是擅长,并不会为此烦心。
只是挨了半天训,再踏出那间屋子时,指尖到底还是被烫得发红。
春兰心疼揉揉她手:“好端端的把那表小姐一直留在府上就算了,这话平日不说,非在那什么表姑娘面前说,打的什么主意。”
说来说去还是同房子嗣的事,纪清梨苦恼看向指尖:
“也罢,确实是不能再等了。下午你请人把吊炉里的汤送到官署。就说沈怀序几日没归家来,我想他早些回来。”
今日,今日她一定找机会留下沈怀序,非得把事办成了不可。
春兰哑然,小点头应下。
纪清梨站在风口半晌,把脸吹得不热了,才理理兜帽往库房边走。
旁的再说,既然杨氏松口要放权,那她专注办好眼前几件事就够了。当务之急是去亲自清点礼单装好,万无一失送到镇国公府去。
没想到门前被人拦下,管家道:“少夫人留步,此后是库房。”
纪清梨看眼他,也不生气:“我是来核对给镇国公府的礼单的,方才已同婆母说过缘由了。”
管家听得清楚,面上苦笑,可不就是杨氏敲打过的要他们别给纪娘子痛快么。
“夫人,请回吧。”
纪清梨困惑,正要开口,后面传来的懒散还未褪去少年气的声音:“他不是说了么,这儿不让外人进。”
她顿了下,温吞脸上难得生出点抵触情绪,不想回头看。
没想到那人绕来也要堵她,少年人冬日雪天仅穿件鲜红长袍,腰间蹀躞带与护腕成对贵气,那张和沈怀序像又不像的脸热气腾腾凑到她耳旁,轻嗤声:
“嫂嫂躲我做什么?”
2. 小叔子不善
少年人额发眉眼皆浓黑,眼尾上挑得锋利,盯人如盯猎物。
这是沈怀序同母所出的弟弟,小叔子沈行原。
听闻沈怀序启蒙后被老夫人养在膝下日夜苦读,杨氏为此不满,次子沈行原养在手边不许任何人插手,纵出与沈怀序截然相反的刺人性子。
两人同岁但并不熟络,沈行原也好像格外不喜欢她,每回见面都没什么好脸色。
既然库房进不去,就不留在这多生是非了,纪清梨轻飘飘回了句没有,转身就要走。
沈行原偏脚跟脚的绕来,身子挡住去路:“就用这两个字打发我?”
长廊只有这么宽,纪清梨被堵得没有位置,不得不抬头。
那眼瞳仰起被日光照做剔透棕色,脸颊粉白,仿佛单手就可掐得她腮肉软溢。
沈行原看在眼里,愈发轻视。
纪清梨贯会摆出这般无辜老实姿态,装可怜骗人。实则心机下作靠算计嫁进沈家,说话也怪模怪样让人烦躁。
看她这般作态,活像跟他说两句话就受了多大委屈。私下便是拿这副无辜漂亮样子晃在人眼前,轻吐出口气就哄得人什么都听她的吧?
除了他兄长,她还诓骗了多少人?
“我不过说句公道话,你这么着急要走,是心里有鬼么?”
纪清梨郑重:“没有鬼,是你方才说得话不好听。我和你兄长是夫妻,感情甚好算不得外人。”
沈行原冷嗤声,压低声音:“那既然和兄长感情这般好,怎的在成婚那日分不清人,抓成我的手?”
刚才还有理有据的人呆住,下秒她耳廓在他眼前火似的烧起来,烧得艳丽。
“......你说些什么。”
那惊慌神色太过明显,唇珠在他眼皮底下抿进去,沈怀序愈发笃定:“怎么,牵完就甩开我,这会翻脸不认了?”
纪清梨卡壳,忐忑抓紧袖子。
成婚那日,她确实是有牵错过人。
成婚那日周围恭维贺喜声吵闹,纪清梨顶着盖头什么都瞧不清,被推进房时她趔趄下,差些崴了脚,下意识牵住身边人。
那人没动,纪清梨稳住身形后理所当然以为是沈怀序。她鲜少被这么多人围绕注视,惴惴不安得厉害,更抓紧那只手,声音很轻:“夫君,我有些怕。”
“我先进去等你,你早点回来,可以吗?”
那只手任由她试探抓紧,摩挲指腹薄薄的茧,没有回答她。
纪清梨失落一瞬,下秒沈怀序偏低声线在左侧响起,简短几句让周围打趣声寂静下来。
“你先进去。”沈怀序摁过她的肩膀。
纪清梨懵懵低头,透过盖头缝隙看向那只同她十指相扣陌生的手,他的湖蓝衣和墨绣麒麟靴。
声音在左侧,手牵在右边.......所以她牵得不是沈怀序,只是袖袍宽大,才无人发觉这鼎沸下错位的荒唐。
纪清梨心跳如擂鼓,倏地甩开对方。
她知晓自己做错事,闷着头不敢看那人是谁,更心惊胆战怕这事被人抖出来误会,让沈怀序生气。
这样提心吊胆几日,没见人提起此事,纪清梨渐渐的便也忘了。
今日听沈行原讥笑,才知原来是他。
纪清梨脸烫得厉害,很不安抿住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沈怀序。
这会知道心虚了?
沈行原双手抱胸,自上而下打量她眼:“这会怎么不说你们夫妻情深,说是我不对了。”
纪清梨艰难开口:“那日是个误会,我认错人了。”
哪里是误会,沈行原回想她牵着他手,声线发抖也刻意朝他撒娇勾他掌心的态度,很不屑。
纪清梨这女人就是有小聪明无大筹谋,撒谎也不知打个草稿,她自己的夫君站哪她分不清?
真以为谁都会被她骗过去么,沈行原早知道她是个什么人。
他也早就知晓,荣安县主府上众人撞见她贴身帕子落到太监手上,议论她和那掌印私下传情后,是他兄长沈怀序开口解围,救她一把。
纪清梨为攀高枝,反而裹挟流言倒打一耙,让外人误会沈怀序和她有什么。还翻出什么沈家和纪家有婚约的陈年烂事,逼得沈怀序不得不娶了她。
一嫁进来还不安分,迫不及待勾他非要摸来摸去的,这般低劣品行在这装什么纯良。
沈行原不会上当,也不会就这么放过她:“误会?那你说若是沈怀序知晓新婚那日,他刚过门的妻子误会错认牵了别的男人,他心里会想些什么?”
纪清梨脸色愈发白,袖子被她攥得皱巴巴的,一双眼没法直视沈行原,虚虚落到廊下横斜出墙的枝头。
“我猜定不会是什么好想法,届时嫂嫂苦心算计来得高枝也会断了,什么好处都捞不到,说不定还要被赶出沈家。我想,嫂嫂你也不想被兄长知道这件事吧?”
沈行原影子盖到那枝头上,纪清梨吐出口气来,终于找回点声音,闷闷问:“那你想怎样?”
沈行原盯她半晌,目光一寸寸自她腮边散乱的发,到她咬得深红凹陷的唇肉,一直看到纪清梨眼睫开始抖,他才扯起唇角:“现在还没想好。”
他绕着纪清梨走,漫不经心笑:“再说你算计沈家借机高攀人尽皆知,今日库房不放人也没什么好生气的。说到底你不光彩的进来,沈家有头有脸的陪你做完这一场戏,已给足你面子了。”
纪清梨听得直皱眉头,才知道原来沈行原背地是这么以为的。
什么借机高攀完全是无稽之谈,偏偏有把柄在沈行原手里,要反驳也不好反驳,纪清梨斟酌再三只有忍忍。妥协般移开视线,不去看沈行原说她坏话的嘴脸。
日光下她闷闷无声,先前别扭端着的长嫂派头全没了,乖顺又安静,即使觉察到沈行原恶意也没有任何抗议,好似一团任人揉搓的棉花。
就是伸手碰得她抖,她也只会为守住秘密咬紧牙关,唇齿泄不出半句声响。
这般忍气吞声的样子,让沈行原愈发看不起:“这又没旁人,你演给谁看。放心,我嘴严着,瞧你抓我手这么久,我不也没说么?”
“你也别想着进库房了。你应当也见过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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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小姐了,指不定再过两日不只是库房,就是一声嫂嫂也该对着另一个人喊了。”
当了半天哑巴的人呼吸一滞,出声:“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你夫君要多个小妾姨娘,我多个嫂嫂的意思。”
沈行原垂眸,见纪清梨唇珠反复咬得快肿起,眼睫发颤仿佛擅自就要掉下泪来,不由得腾升出种古怪的攀比。
他刚才说了半天纪清梨逆来顺受一言不发,不过提起沈怀序还没纳进门的表小姐,她就这么大反应。
已经被抓住的把柄跟还没落实的小妾比,难道不是他的事更重要?
“你都能靠算计嫁进沈家,一个表姑娘怎么又不能了?母亲从你嫁进来开始就一直想着要换掉你,你不知么。”
“婆母也一直以为是我攀高枝算计的夫君?”
“不然呢。”沈行原伸手,欲捻开她睫上装模作样的湿意。
那纤瘦的背一尾鱼般滑过去,仅几缕发丝扫过沈行原手背,细密密的痒。纪清梨看都没多看眼沈行原,光说了句慎言,匆匆就走了。
......搞什么。
沈行原一脸莫名,沈怀序看上别人就让她这么在意,要她装老实都顾不上?
他啧了声,纪清梨就是知道这件事又能怎样。回去跟沈怀序告状?
在他面前一滴一滴掉眼泪,那只牵了他的手去勾沈怀序指头,故技重施抬起张蒙蒙湿痕的脸求沈怀序做主?
有些伎俩算计过一遍就没用了,他兄长不会被这么拙劣的手段左右,沈家更不需要这般上不得台面的主母,她迟早得下来。
沈行原一甩衣袖,来日方长,他同这位好嫂嫂有的是时间。
-
日暮迟迟,天边云卷得稀薄。
翰林院近日琐事堆积得厉害,屋里层层叠叠的卷书,几位修撰侍读落得一身潦草,总算理出头绪。
同僚抹把脸,转头看见一旁沈怀序神色淡然穿着单薄,官袍一丝褶皱都无,一身青妥帖融在他周身,勾勒得袍角熠熠。
他苦起脸来,啧啧:“瞧沈大人这样子,都是扎进文书两日没归家,怎么你一点也不狼狈?”
“那是人家沈兄本来就生得好。再说人沈大人破格被提前途无量,又新婚不过半年,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你就别自取其辱了。”
再开玩笑道:“这段时日琐事繁多,总这般不归家只怕沈兄妻子心中不满。沈兄今日还是早些回去哄人的好,可别叫你妻子赌气不快了。”
沈怀序放下卷宗,回想起纪氏柔软温和,不出挑不出错的一张脸。
他有几分眉压眼,不说话时人显得生冷。好在平日姿态矜贵,只让人下意识觉得是位清冷君子,窥不见里头沉肃浓黑的东西。
此刻最后几丝黄昏落在他冷白面上,似雨夜里不沾一丝尘灰的提灯仙人,皱眉也干净。
哄纪氏?
太多此一举。
新婚夜后他就没关注过纪氏动向,但他清楚纪氏不会不快。
她就是真去寻别人,也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3. 身段横在眼前
同僚间说说笑笑,沈怀序冷淡垂眼不曾接半句话。
旁人习以为常。沈怀序高中状元后入翰林院,短短一年修撰宪宗露锋芒,代拟经筵讲章得陛下夸赞,未过考期就由大学士破格提拔,明眼人都看得出其前途无量。
又有副好皮囊,而且他冬日时节也极少穿大氅厚衣,同旁人臃肿更拉开差距,就是话少也并不令人反感。
想必他妻子就是有脾气,见了这张脸气也消得快。
几事终于敲定了结,同僚忙着下值,廊下有张阁老侍从偶遇同沈怀序交谈几句,送来捧卷书。
身后侍从棋白接过文卷,沈怀序没多说什么,上了马车沉沉闭眼,调息不语。
余光落到角落漆色食盒,他视线才停留瞬:“这是何物。”
棋白探脑袋看去,慌了神:“瞧属下这记性,这是夫人午后着人送来的银耳雪梨羹和栗子糕。属下送去时您正忙,给耽误忘了。”
食盒里面东西早就放凉,提前一日就开始熬着精心摆盘的形状也都恹成一片,沈怀序丝毫没有碰的意思。
“合上。”
棋白连连应下,宝贝似的把那盒子重新盖好。
这差事是他没办好,不过这不是夫人第一次往官署里送东西了,从前几次公子也几乎没碰过。那些东西就是放在这忘了,也好像无所谓,公子这次不也没生气么。
不过今日纪娘子还特意传了话来......
“公子,夫人送东西来时有传话,说是惦念您几日未归家,怕您忙得顾不上身子,盼您早些回去,”
棋白小心瞥眼沈怀序,只见公子微微低头,眼帘漠然垂向那食盒,没一点多余表情。
沈怀序不觉得纪氏有什么给他送吃食的必要,也不觉得有什么好早些回去的。
他隐疾在身,压抑成性,无意在男女之事上浪费时间,娶她更是凑巧。
上门提亲时他和纪家都清楚这门婚事背后的交易:纪清梨名声受损,他娶纪家女解她困境,相敬如宾待之,钱财所有皆由她分配。
对方接下妻子身份,扮出夫妻派头,以免去家中连绵不绝的催促。
如此两方各取所需,相敬如宾。
沈怀序确保纪氏是心甘情愿遵守条例嫁进来,与纪家各留有一份白纸黑字的契约书为证。日后纪清梨心思有变,想自由或再嫁,沈怀序皆为她铺路送行,保她一世无忧。
这交易不合乎世俗,能接受的人不多,纪家却很配合。纪氏嫁来也一向温和谨小,不吵闹不生事。新婚夜将杨氏打发过去,此后无人知晓他们是假成婚。
一个安静不扰人,只需放置在家中的妻子。沈怀序为此满意,就算那日纪清梨越了界,沈怀序也念她尚年轻懵懂,并未追究。
如今她不知为何又开始在眼前晃,沈怀序捏了捏眉心,她最好是有事要说,而不是这些日子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念想。
他们只是交易,无半分男女之情,更不可能有其他更多的东西。
*
沈怀序沐浴后才踏进纪清梨院子。
他成婚后回府不多,每每都是一露面,纪清梨就紧紧跟来了。今日却不见半点动静,她的丫鬟远远站在门口欲言又止的,在他面前行礼退下。
沈怀序蹙了蹙眉,往里见纪清梨一声不吭坐在角落,脑袋同稠密眼睫垂着,影子也低落。
盼他回来,又摆这副姿态是要做什么。
沈怀序平静唤她:“纪清梨。”
她惊醒似的回神。
那张脸处处线条圆钝,没有一丝攻击性。此刻烛火晃得她更白,唇肉浓艳,下眼睫洇湿贴着眼睑,当真像被水淋过得棉花。
仿佛此刻俯身舌尖一卷,便能尝到温热咸味。
沈怀序视线顿在火舌中。
新婚夜她也是这般以退为进的伎俩,人折在眼前,柔软身段几乎化开在红色里,被拒绝时颗颗眼泪擅自往下滚,仿佛山间的一捧水。
他移开目光,眼帘冷淡垂下:“这是怎的了。”
纪清梨胡乱擦下脸起身,有几分局促。
她就是心有些乱。
纪清梨一直觉得嫁到沈家是她捡便宜,婆母杨氏和其他的态度不好可以理解,她手脚勤快些就能弥补了。
可今日沈行原的话就如把刀,刺破她一直以来觉得平和的表面,要她看仔细点:沈家的那些态度,当真是能弥补的?
若以沈行原所说,沈家认定是她算计利用流言逼得沈怀序不得不娶她,那她怎么做也无济于事。沈怀序也一直这么看待她,也愿意将那表小姐纳进院里吗?
他们才成婚半年。
纪清梨有口说不清,心口堵得厉害,只想找沈怀序要个答案。
这会沈怀序回来站到眼前了,她反而不知该怎么开口了。
她小心瞄眼沈怀序,他肩头银纹如皎月落霜,模样周正高峻,单撩起眼帘望来,压迫感也令人顿生拘谨。
纪清梨默不作声,沈怀序颇有耐心,并不催促。
好半天,她才磕绊开口:“我只是有点累。早晨去给母亲请安时,见表姑娘身形伶仃单薄......”
她不知该怎么说。
嫁来沈家已是她捡便宜得到的很宽敞的一条路了。
倘若真听到不好的答案,该如何?
沈怀序拂袖坐下,单手倒茶,问:“今日就见了她,为她不快?”
水雾如张帕子模糊沈怀序面容,纪清梨没由来想起这两兄弟的眼睛生得是半点不像。
沈怀序狭长漠然,眼盯着人时压迫感鲜明厉害。而小叔子的眼尾是往上勾的,虽然锋利,可更圆亮,总有点少年气的感觉在。
其余也是如此,沈怀序鼻梁高,驼峰更重,五官如单独拿炭笔勾过一遍,不语时寡冷沉肃。沈行原则是吊儿郎当的脸,这般差别,是因为沈行原更年轻吗?
晃神一下,沈怀序似起疑:“怎么,在想什么?”
纪清梨下意识抛开沈行原,只说没有。
她这时心神定下来点,想起妻子的责任,主动接过茶盏为沈怀序斟茶。
只是她大抵不知自己紧张时会无意识抿唇,雾气往上浸得她唇珠红洇洇,饮饱了水分般。
沈怀序寡淡目光落在上面,侧头将烛火拨暗了些。
“我只是在想杨小姐来了也有一段时日了,母亲将她带在跟前也不知是何打算。”
沈怀序不冷不热,杨家小姐从前如何来日如何他漠不关心,纪清梨拙劣的试探对他而言也无关紧要。
后院于女子而言同样是份“事业”,不过沈怀序对男女之情亳不感兴趣,一个都要做假,何谈纳妾。
上门时他就同纪家承诺过,纪清梨会是他的正妻,是唯一的妻子。纪家难道没同她说过,要她为这种小事掉眼泪?
沈怀序垂眼,在渐丰盈的茶水中窥见纪清梨鬓发散乱,晃动不安的影子。
他搅散那水波,淡淡道:“杨家表姑娘只是暂住。她自己的日子自然有她自己打算,不必在意。”
“若觉得见她不自在,我明日会给母亲递话,请人照顾引路,将她送回安置。”
“我不纳妾。”
纪清梨动作一顿,水花溅到手背上,泛开一片红。
她其实心里都明白,若沈怀序有心纳妾,她是没多少还手应对法子的。
就像她主母那般雷厉风行,父亲要纳妾,院里便也还是拦不住姨娘来来往往。何况她还是个家世身份都低一截,没什么筹码的人。
名义上的妻子这般讶然望来,珠挂在眼睫上一颤,无意识滚落下来。
她揉揉眼睛,那点湿意愈发明显,沈怀序平静瞥着,不知这是否也是她手段中的一环。
“不要揉眼睛。”
纪清梨老实放下手,指头局促勾在一起:“也不必太着急,杨姑娘刚失了母亲,确实是难熬的时候,可以再等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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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怀序嗯了声,将茶盏放远:“今日你派人去官署送物,让我早些回来,只为了她?”
纪清梨踌躇,她让沈怀序早些回来还能是为什么,就是想留他夜宿,想今夜快些把事做了,让她再多得几分。
这半年来沈怀序来她这的次数可不多,若不抓紧今日的机会,又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左右沈怀序能果断不纳妾,那说明沈行原说得话也不能当真,夫君不一定是那般看她的,下次再问吧,还是圆房更重要。
“不是,我想你早些回来,是因为.....”
话到嘴边,纪清梨竭力寻找措辞。
她虽和沈怀序是夫妻,却对他了解并不多。他性子冷,私下话也不多,纪清梨总觉着他有种如兄如父的古板,面对他像面对夫子。
就像现在,他什么都没做只淡然端坐,夜同月色沉在他肩头,明暗交错间什么心思她都辨不清,更想象不出来这般高岭寡淡的人沾上情.欲会是何种景象。
总觉得不会是什么轻松平静的局面,要提也不知该怎么提。
她只有先委婉点:“是因为担心你这几日太忙,怕你身子受不住。不知下午送去的汤可还合夫君胃口?”
“那汤昨夜炖了一晚上的,现在小厨房还留着,夫君可要用些?”
他早说过,不用哄纪氏。沈怀序撩起眼皮:“不必了。”
“那些东西日后也不用再叫人送来。”
纪清梨懵了下:“你不喜欢?”
“当值自有吃食在,不必节外生枝。”
饱暖思淫.欲,年轻身子精力旺盛,稍有不慎便有无法克制抑下的地步。
沈怀序尤其如此,为此克制少食少衣,饱腹之下的隐语、关切,更不需要。她该知道他在说什么,不必他把话说得太明白。
纪清梨当然知晓官署自有吃食,追着把那惦记一宿生怕没煨到火候的汤送去,无非是怕他累着,怕他吃不惯吃不好,一片给自己加分的好心。
光影暗下来,沈怀序袖上银纹流动般晃过眼前,端得上一句仙人之姿,纪清梨闷闷把话咽回去,垂眼道:“那日后便都温在小炉子里,等夫君回来再用吧。”
沈怀序自觉提醒至此,起身欲离开。
走得这么突然,纪清梨还什么都没说呢,她情急之下探身挽留,指头勾住他袖子:“等等,夫君。”
沈怀序蹙眉回头,她耳朵燥得厉害,磕绊问:“你......今夜可要在这里歇下?”
前脚才同她提醒过此事,以为她听进去了心中有数。不曾想是没死心,在这儿等他。
沈怀序面色更沉,然而她粉白的脸,耳根处两点红艳小痣呈在眼前,如零星火点送到柴前,烧得烛火晃动,墙上影子也跟着剧烈在眼前。
那半截探出的身子弧度显眼,仿佛轻捏就汩汩流在人掌心,同她先前那般湿答答的。
就是推,也无从下手去推。
纪清梨没觉察异样,还以为是有希望,不由得期盼抓紧些,晃晃他袖子:“留下吧?”
“......谁教你的这话。”
“没人教,可我们是夫妻,不能总是分床分院的睡......”
她仰着头,火舌自她肩颈往下一览无余的线条忠诚舔过,如同把她剥开。
又不是真夫妻,她这般行事是要做什么?
已是第二次留他夜宿了。怎么,是对契约不满足想要更多,还是欲望膨胀需要纾解?
他没承诺过会做这种事,纪清梨就是有想法也不该找他,她应自己解决。
某些想法一闪而过,低头时说出格话的人眼睛还浸着水般亮,毫无保留呈在他眼前。沈怀序眉心跳痛,理智被跃起的火舌舔燎,欲借机烧把春情到他怀里。
他不由得眼睑发烫,温热的血流得又重又快起来。
沈怀序屏住呼吸,几秒后徒手盖住那碍事的烛火,扑灭纪清梨令人晃神的脸。
4. 心神不宁的隐疾
掌心灼痛令人冷静,沈怀序有心斥责纪清梨的越界和不守承诺。
只是他视线清明,漆黑中也能旁观她一下慌乱,手捏他衣袖捏得更近。
纪清梨眼睛到了夜里就没有白日那般好用,这会徒劳睁着眼,小半张脸在暗处如羊乳般盈润,松开被抿得可怜的唇珠,很不安唤他:“夫君,为何熄烛?”
“我看不太清。”她说着又依赖般朝他靠近,身子骨架全顺从贴上来,热绒绒的。
“够了。”
沈怀序后退步,将声线抑制得冷而低,以此克制他的心神不宁。可惜声音哑得厉害,在漆黑中警惩意味不高,反而沾上种欲感:“纪清梨,成日盼我回来,就为这种事?”
纪清梨循声抬头,握着他袖子笨拙解释:“关心你时还是真关心,惦念你总繁忙劳累的。”
昏暗中只见红的唇肉白的齿开开合合,舌尖轻抵住牙齿,发出什么叫人含糊不清的音节。
“但我们成婚也有半年,总不能一直分床睡。母亲为子嗣的事在催,所以我才着急同房的事……”
纪清梨着急靠近身子倾斜如拉满的弓,不曾想手一个没撑稳,上半身栽了下去。
面料几乎蒙住纪清梨整张脸,将她吃进去般,鼻尖全是沈怀序气息。
那味道一点也不似他寡淡外表,重而浓烈,好似野兽留在领地的标记。
纪清梨后颈发麻,胡乱伸手撑起身子,掌心压到沈怀序绷紧的腰腹上。
沈怀序似屏息,咬字极重:“还不起来?”
没等纪清梨再摸索到他哪块骨头,沈怀序精准钳住她腕骨,拉水草般自那只手把她整个人提起来。
纪清梨嗳了声,乌发散乱就这么横斜歪在眼前。烛火灭了也无用,沈怀序照旧看得清她在手下轻轻喘气,眼尾发红。
习以为常克制的欲望找准缝隙,自灼痛掌心沿着四肢百骸往上迎风高涨,烧得又麻又痒,尾椎骨都隐隐胀跳,酸疼。
寂静中她吐息清晰可见,掌心下的肌肤柔腻,就是沿着她指根掌心往里探,也都一览无余。
沈怀序沉沉闭眼,呼吸打在她作乱掌心:“你这般成何体统。”
“我已同你说过不止一次,不该做这种事。母亲那边你交接于我,我自会处理,何需你这般?”
纪清梨姿势别扭,半条腿惊惶悬在空中,嗫嚅着:“哪般?夫君,你捏得我好不舒服。”
沈怀序听得眉头一跳,愠恼:“我难道还该捏得你舒服?”
“那、那你就是不做,也总该有个不做的理由附件为……”
他松开纪清梨,见她揉搓腕骨温吞望来,完全不长进,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一个闺阁小姐这样把同房二字整天挂在嘴边也罢,还直白问他为什么不做,他们难道是该做吗?沈怀序险些气昏头。
纪氏是完全把契约里的约束忘了,还是这半年来假戏真做演糊涂了?
眼看纪清梨还有开口,沈怀序揉揉眉心,抬手止住她的话。
不必再说了,这不是个清白说话的场合。就此打住,他不想再听到什么越界歧义的东西。
“你嫁来已有半年,平日踏实认真不曾出错,现在为何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做出这种事来?”
“不必再说了,不可能的事就是不可能。时候不早,你好好休息。”
说完大步离去,看也没看她一眼。
侯在门口的春桃正看缓和丫鬟说话,转眼看沈怀序步履匆匆神色不快,以为二人是吵了架。她吓得不轻,当即着急进屋怕纪清梨受欺负了。
等她手忙脚乱把烛火点燃,却见纪清梨跌坐在角落,半截裸露的腕骨发红,远远看着凌乱又狎昵。
她小心翼翼:“小姐,怎么了?”
纪清梨没说话,只是低头看向手。她没听懂沈怀序方才那串话什么意思,也困惑自己掌心的触感。
手指潮湿,总觉得刚才漆黑中,有东西舔了下她的指头。
是错觉吗?
*
沈怀序步子匆匆踏入偏院,他成婚后和纪氏分居,不在书房就在此歇下。虽几日没回来,但纪清梨每日也让人打理得干净整洁。
屋内昏黑,棋白追上来想要点烛,被沈怀序拒绝。
四周寂静仅有一点月光自门缝流进,照在他寡欲沉重的身形上。
他单手撑着桌子,眼皮颤动冷汗冒出,扑灭烛火的掌心这会灼痛起来,沈怀序闭眼坐下调息,极力压下来势汹汹的反应。
他少年时意外沾上隐疾,重欲难消。发病时就这般神思恍惚,心跳又重又快,身子本能的紧绷活跃,就如现在这般一样。
沈怀序是三房嫡长子,是自幼就为旁人口中清贵不凡的好苗子,他怎能容忍这般不能左右的生.理反应长久沾在他身上?
为遮去这污点,沈怀序竭力克制。初次发病不受控沉迷又自厌后,他关在屋中荒诞半个月,摸清隐疾来路。
半月后他开门,一把火烧光糜乱恶心的衣物,断了所有念头。
此后清心寡欲压抑成习惯,饮食起居处处清淡加上束缚手段,除晨时外再看不出同常人的区别。
及冠成人,他也毫不懈怠,和纪氏契约假结婚就是为了不沾男女之情,不给这病再犯的机会。
现在倒好,沈怀序费尽心思修身养性,没有哪一次有今日这般失控,仿佛回到错愕发病的第一日。
不过一个温驯,平和,心思简单的假妻子。
不出彩,不惹眼,哪怕有意越界手段也拙劣,自顾自撞进他怀里来,以为这般就会得逞,就会被抱紧绞住腰掐着脸从后面拥吻,将她尖尖下巴抹得湿答答,他不该上如此无用的当。
可没人比他更懂这沉重发烫的身子是何意,沈怀序喉头吞咽,脖颈几乎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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筋鼓起,耳边嗡鸣一片。
神思欲冷静,大脑却无声回味起吹灭烛火前,最后一瞬窥见的,纪清梨颤巍巍含泪般的眼瞳,她湿润、脆弱的模样。
沈怀序视线很短,却也知纪清梨那瞬并不难堪,反而可怜得有种莫名艳丽。
仿佛有滴泪摇曳晃神,滚进他掌心,让人想要握着那手埋头,狎昵挤进她指缝里去卷走水珠尝到味道。
沈怀序咬紧牙关遏制念头,口舌却诚实泛开同纪清梨掌心一样的味道,清淡的梨香。应该是不小心碰到,绝不是他低头舔过她指尖。
即使这样想,舌根还是很诚实往下压去。呼吸微妙变化,再不该也实实在在僵在了那。
沈怀序僵硬换了个坐姿腿翘起来,看眼左手掌心的烫痕,更厌恶这具身体。
养心莫善于寡欲,假成婚不纳妾都是沈怀序□□平衡的手段,若现在为此晃荡就是本末倒置。
冷静下来,与其被她左右不如追溯源头,这半年来纪氏从未如此,突然这般是不满足契约条件,是想假戏真做,还是要什么?
纪氏她......
她说灭了烛看不清,那当真是趁机做点什么她都只有惶然站在原地忍着。
纪氏她提及子嗣,难道是…
就是再将她提起来,单手抱孩童般将她从后面托起,手掌贴上她膝盖窝,端起她整个人,她也只有惊叫一声。
沈怀序艰难抑制住那些妄想,骤然开口:“棋白,明日着人将所有月俸与赏赐取出,都放到纪清梨手中去。”
好端端公子为何突然散财,棋白在门外不解:“公子,您的俸禄本来也都是每月收起来,取一半交给夫人的。若全都交给交上去,您手里可就一点......”
沈怀序打断:“都给她。”
钱也好不纳妾也罢,全都应下,让她歇了心思安分点,止住这所有一切多余无用的东西。
嗜欲者逐祸之马也,人若连自己身体、连最拙劣本能的东西都控制不了,同动物有何差别?
里头传来桌面打翻的声音,棋白守在外面有些不安。
他是知晓公子有隐疾,却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病的。但公子已经好久没发病了,怎么好端端见了下纪娘子,就这般了?
月照旧沉静,自窗缝落到沈怀序冷汗淋漓的额头。
往下长眉紧皱,喘气散乱。宗卷落了一地,沈怀序神思恍惚,看向纸卷上敲定人来去生死的字句。
无非都是权力掌控的痕迹。掌控令人兴奋满足,沈怀序只会掌控他人,让万物在他掌缝中求一瞬欢愉,绝非自己沦为欲望奴隶。
墙面上影子虚虚膨大,挣扎。脊骨硬痛得几乎发出声响,难以被满足安抚的痛呼。少顷,他才握住左手在冷汗中睁眼,声音哑得人不安:“去打水来,我要洗漱。”
下人依次照做,很快里头连丁点声响都没有了。
5. 那她去学隐晦手段
昨夜同房未遂,翌日清楚纪清梨还是记着规矩,起来送沈怀序去朝会。
春兰不敢细问昨晚两人为何不欢而散,只是劝:“小姐连着几日没好好休息过了,反正沈大人一向不喜贴身伺候,也从不叫醒小姐,小姐不去也没什么的。”
纪清梨打个哈欠,摇摇头:“得去的。”
昨夜沈怀序反应很怪,把她拎起来仓促离开时像是哪里胀痛,不得不弓起身子。
纪清梨有点担心是她那下把沈怀序撞坏了。可别睡也没睡成,还让她闯了祸倒欠一笔,总要去看眼沈怀序才能安心。
她提着灯笼出去,外头纷纷扬扬恰好在落小雪。
浅白朦胧,自屋檐往下飘。沈怀序修长身形立于廊下,官袍板正鹭鸶纹样清越,青色袍角被风吹得扬起时仿若把出鞘长剑。
线条往下在腰间戛然收紧,勾得腰腹窄劲有力。身侧众人皆没睡醒或冷得瑟缩,他照旧沉肃无波,好像块横在那点板子。
大抵昨天摔进过他怀里,纪清梨再看他没觉得什么风光霁月,反而回想起他腰间发烫的气息。
她无声放慢步子,走得近了,才发现他今日似乎有所不同。眼皮褶皱无端深了许多,眉眼轮廓更加深邃。
好像一夜没睡,突起喉结咽下的幅度很深,有种疲惫自厌,长久不得餍足的躁意,看得纪清梨心头重重一跳。
他怎么了?
真的把他撞伤了?
沈怀序撩起眼皮望来,纪清梨在他寡冷视线中很快打消这不着边际的想法,规矩低头:“妾身来送夫君一程。”
说罢把灯笼给春兰,上前替他整理衣冠。
沈怀序没有拒绝。
白日许多双眼睛看着,表面功夫还需做到实处,以免生出更多是非。
纪清梨不知沈怀序所想,一双眼只借机上下打量。沈怀序比她高出许多,看着修长矜贵,实则身形高大,背肌紧实肩膀周正,就是手背都青筋都突起的明显,看起来实在不像她撞一下就能撞坏。
既不是如此,那他昨夜走时,为何吃痛般呼吸不稳?
纪清梨把沈怀序腰带慢慢拉正,思索间手上动作轻重愈发没有规律,也不知她手指碰过的地方无声绷紧,变作硬邦邦的一块,暗中起伏,滚动,是争先恐后要再度得到触碰。
她还老实问:“昨夜没坐稳撞到夫君,可伤到你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沈怀序原本神色平静,听见此话眸色似暗了几分,不着痕迹移开视线:“无事。”
很倦怠的声音,声线比平日更哑。
纪清梨耳朵不自在,态度很好:“那就好。昨日之事是我欠妥当,你没生我气吧?”
她有些忐忑仰头,概因手上动作还没停,整个人嵌进来般额头快擦过沈怀序下巴。他又嗅到纪清梨肩头很淡的味道,脊背绷紧往后拉开些距离。
他昨夜已思索明了。不是他惯着纪氏,而是纪氏一贯温和谨小,嫁来后没闹出大事,换个人合作未免有她这般省事。
事未过三,只要理清她为何要圆房,替她解决了根源,他们的契约还能继续。现在她能意识到过错,更再好不过,沈怀序并非揪着不放的人。
“既已知错,不要再犯。”
“不会再犯的,”她急急应下,说话总是这样温和撒娇似的,再小心问,“真的没有生我气吧?”
纪清梨搭着腰带仰头,早晨起得急,那发髻简单侧束在耳边,半张脸细腻温热。睫毛扑簌簌的,这样小心可怜。
“......没有。”
沈怀序顿了顿,像是有话想问,字句到了嘴边他又咽了回去,纪清梨不明白他是要说什么,乖巧等着,顺手将他领口抚平。
手指自沈怀序领口间一晃而过,微妙酥麻的痒。
喉咙应激般急急吞咽下,沈怀序闭了闭眼,转瞬见就克制住吞咽唾沫,触碰她指头的冲动。
他侧身拉开距离,搅散那晦涩重欲的影子,将腰间束带拉得更紧,平静道:“昨日之事不必再提。今日起,月俸发下后会有人清点送到你手中,随你如何分配。”
“子嗣之事我会同母亲说清,若还有不满,还有想要的,可以直言。”
一连串的好砸下来,砸得纪清梨懵懵的。她最近也没做成能加分到把钱都给她的好事,困惑:“都给我做什么?我用不了那么多的。”
沈怀序不置可否,视线冷淡扫过她指尖:“不用也可以放在手里,随你。”
纪清梨哑然,想了想嘴更甜,用好听的话回报:“多谢夫君体恤,我在家中一切都好。倒是这几日天寒,你穿得太单薄了。”
冷能让人清醒克制,沈怀序早就习惯。
她话说得体贴,也不过是为了保持旁人眼中小夫妻恩爱的模样。沈怀序不放在心上,结束这场做给外人看的寒暄:“不必忧心我。既没有其他事,我先走了。”
纪清梨站在原地没动,要目送他离去。
沈怀序顿了下补充:“若今晚没回来,也不必等我。见你面色不如何好,再回去休息片刻,下次不必送我。”
“今日十五,我还要去给老夫人请安的。”
“无事。你想不去便不去,我会向老夫人说明。”
下人恭敬躬腰,双手呈上伞。沈怀序单手撑开,不觉得是娇纵了纪氏,只是礼尚往来作戏而已。
青色身形融进薄白小雪中,很快再看不见。
春兰很是高兴,沈家重孝,老太太又是如今沈家地位最高的,早年沈公仕途不顺时全靠老太太撑起沈家,三房最出众的长子沈怀序便是由她一手带大,每月十五沈家人都得毕恭毕敬去向老太太请安。
沈大人能这么说,还主动把俸禄全都上交,是很看重小姐了。
“小姐昨日是做了什么?真厉害,让沈大人突然开窍,晓得心疼您了。”
“奴婢一会回去就要同晚棠那丫鬟说,看她还敢不敢再说小姐不受重视的乱七八糟的话。她要是再犯,非得把她赶出去不可。”
纪清梨茫然,她昨夜毛手毛脚的,差点把沈怀序撞出个好歹,还什么都没干成呢。
人情往来都有迹可循,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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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序今日一早就怪怪对她好,是为什么?
纪清梨思考,揣测这是不是说明,她昨夜做得还不错?
他虽然冷脸拒绝,但也没说什么重话。应当是他性情古板克制,不喜那么直接的方式。
纪清梨越想越觉得是这个道理,君子讲究雅致,男女之事也都隐晦含蓄。沈怀序既为京中盛名都君子,更是如此。
那她好好学些委婉含蓄的法子,不就都好了?
左右是她为加分,为完成嫡兄交给她的任务、抓住沈怀序的心要跟沈怀序早些同房,她多下些功夫也是应当的。
纪清梨说办就办,转头对春兰道:“我们这会去给老太太请安,一会回去后你把我箱底下那本册子翻出来,再给我好好看看。”
小姐要看避火图?
春兰呐呐,不太懂但绝对应下。
纪清梨定下这件事心里就安定许多,不论沈怀序如何纵容,请安还是要请的。
老夫人那肃穆,每回拜见都让人心头沉沉不自觉紧张。春兰想起昨日杨氏才松口要交出管家之权,又刻意卡着库房那边不让松口,只怕她一会要在老夫人面前发作:
“小姐,昨日没去成库房,还差一小截尾巴没核对完,老太太又是个重规矩的人,奴婢怕一会杨氏要借机生事。”
纪清梨也清楚知晓,但错过这次下次可就没这么好让杨氏交权的机会了,她总不能躲着。
她脚程快,先去小厨房一趟。
上月请安听老夫人念过一嘴江南旧事后,她就早早寻来了苏州香苕碧螺春,眼下让小厨房把茶食闵糕蒸软些,一同带到佛堂去。
才踏进半步,里头佛香便如有实质漫来。纪清梨捏捏指甲宽慰自己别紧张,像模像样端起架子往老太太那走去。
佛香袅袅,老夫人在高座垂眼,缓缓转动着手中珠串。两边嬷嬷恭敬守着,四周一丁点声音都没有。
就连一贯脾气大的杨氏也规矩坐好,大气都不敢出。里头独小叔子沈行原一身湖蓝靓色长袍意气风流,算得上鲜活。
他长发高束在脑后,腰间革带系得紧俏大马金刀站在后面,随意抬眼望来衣裳眼熟得紧,好像就是她成婚那日沈行原的装束。
纪清梨心头一跳,两只眼逃荒似的挪开视线,一点也不敢多看。
杨氏斥她来晚了,老夫人捻着佛珠不语,纪清梨规规矩矩行礼:“方才去送夫君上朝,想起怀序特意为老夫人搜来的好茶,便请人绕路去取来,请老夫人品茶。”
春兰呈上茶壶,纪清梨接过,手中清逸茶香扑面,老夫人眼皮动了动:“慎之昨夜回来了?”
慎之是沈怀序小字,纪清梨应下。侧边沈行原视线落过来,停在她拘谨束着的腕骨上。
她穿得清雅,神色乖顺。袖口往下折露在外面的腕骨却不知收敛,上头印着好些红印。
那属于旁人的指痕清晰显眼,佛堂长辈面前如此明目张胆,生怕旁人联想不到沈怀序昨夜回来,对着她那张顺从的脸做了什么。
沈行原沉沉盯着,沉默几秒忽的冷笑声。
6. 步步紧逼
纪清梨觉察他的不快,顿了下。
自从知道牵错的人是小叔子,他以此事威胁她后,纪清梨总觉得两人关系变得模糊怪异起来。
他今日偏偏还穿了那身衣服,简直像在提醒她那日犯得错一样。纪清梨别过头去,没吭声。
老夫人缓缓道:“翰林院如今正是忙的时候,夫妻同体,你身为妻子也该好生服侍他,别叫他白日忙完还要为旁的事操心。”
纪清梨乖乖应下,同素日服侍杨氏般上前端起茶盏,送到老夫人面前。底下杨氏看着这幕一脸理所当然的姿态,俨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老太太佛串一停,两只还未浑浊的眼落到那茶上,抬手:“行了,老身还没到病榻上一动不动要人喂的程度,你且放下,去坐。”
平日杨氏用茶用汤,可不就是纪清梨一勺勺喂给杨氏的吗?
杨氏听了这话脸白几分,又不好对号入座,只笑得勉强:“母亲,她也是片孝心。平日要尽孝都不敢打扰母亲,母亲总得给这丫头些机会。”
茶香恬淡,老夫人轻抿一口,辨不清神色:“这算什么孝心。纪氏是长媳,不该做这种失了分寸的小事。况且宫中贵人这般小心伺候也罢,我沈家府上哪一个真有这么精贵?”
杨氏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老夫人未曾理会:“糕点不错,也是怀序寻的苏州厨子?”
“回老夫人的话,是孙媳自己做的。”
沈怀序扫过平平无奇的糕点,面色冷漠。阴影中他睇去一眼,见纪清梨神色软下去:
“孙媳姨娘也是江南人,幼时为哄孙媳吃饭常花心思下厨,改良口味,便耳濡目染学了些。”
“你有心了。”
眼看老夫人夸赞纪清梨,杨氏心头不快。
老夫人是大家闺秀出来的小姐,半辈子将个“礼”字刻入骨髓。连她身边嬷嬷丫鬟行为举止都如出一辙的讲究礼数,走路都丁点声音没有,不该看得上纪清梨这庶女做派才对。
她盘算间沈行原已弯腰,身子靠上椅背,懒散道:“嫂嫂这般有心,怎的这糕点只给祖母尝,我们都没口福了?”
那视线直勾勾落到她身上,摆明了话就是说给她听的。
杨氏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借机上眼药:“你嫂嫂是着急关切老夫人,这才不察忘了旁边还有个我们。我们哪有你祖母重要,你胆子也是愈发大了,祖母的东西也争。”
纪清梨眼皮一跳,让丫鬟把食盒摆过去:“二公子说笑了,只是长幼有序,还没来得及拿出来罢了。”
沈行原却好像没听见,站到老夫人身边去:“是是,母亲说得是。长幼有序还没轮到我,我向祖母赔罪。”
“少来这套,你要吃要喝谁拦着你了。”
纪清梨被无形隔在旁边,她自然能觉察沈行原是刻意如此,做给她看的。
不过从前在纪家给主母请安时,这种事她也没少遇见。现在好歹还有个椅子可以坐,她不怎么生气,只皱眉想沈行原有点麻烦。
那日真不该牵错人,就是牵成别人,也比牵到沈行原强。
纪清梨思绪飘远间坐姿不自觉松懈,身侧嬷嬷瞥她眼,抬手示意她坐端庄。
从进来起这些嬷嬷就肃静,目光如同戒尺在她身上丈量,不苟言笑至极。
若不是沈行原开口打岔,这佛堂里是半点别的声音都听不见的。纪清梨呐呐坐端正,想每回见老夫人都是这般派头,那从前,沈怀序幼时呢,就是在这般情境下长大的吗?
难怪他是那般沉冷性子,她素日是不是也该注意合乎礼仪规矩些。
这般想着,那头沈行原已经觉察到她思绪飘远。当面挤兑她她还能走神,想谁去了?
沈行原脸色不怎么好看,把话题又拉回来:“嫂嫂手艺确实好,我今日是沾了祖母的光,不知以后想吃,还有没有这个福气?”
纪清梨回神:“公子谬赞,只是寻常手艺罢了。食谱也都交给了小厨房,想来日后她们会比我做得更好。”
沈行原似一拳砸进棉花,不温不火的。
她这般推诿回避,低眉顺眼垂着头,光纤瘦后颈裸在眼前,再安分不过。袖口腕子却红得显眼出格,红得沈行原冷笑。
她可不是什么一碰就留痕的金贵主子,指痕那么重,昨夜是做什么了。
是她告状还是自己送上腕子,要沈怀序扣住她,力道大得指头都陷进皮肉里,挤出这么重的痕迹?
纪清梨喊疼了吗,还是和现在这样装得老实?
只是这样设想一二,沈行原只觉得气血涌上脑袋,一股子无名火。
“嫂嫂说得也是,小厨房做得是不错。但我若就是想要嫂嫂的呢?”
纪清梨要回绝,然而余光里沈行原那双眼熟的靴子正毫无顾忌,当着杨氏和老夫人的面踩上她影子,一步步走到她面前来。
她身子顿时僵了瞬,只能任由小叔子在面前俯身。
上扬眼尾连同她亲手泡的、他咬在唇边的茶香一齐围过来,那话里未尽的隐喻是她被人拿捏的把柄,纪清梨被抽去底气般嗫嚅下,不得不隐忍:“可以的。”
脸侧碎发惶惶垂下,几缕乌黑交错得温热皮肉驯服无害。
只是看一眼,指头就发热。
沈行原冷哼声,只以为大获全胜,心头畅快了。
早这么老实不就好了。
杨氏不懂沈行原说话怎么要站纪清梨面前去,却也感觉不对。老二向来不爱参与家长里短的话,素日也是请完安便走,今天怎么跟个刺头似的,什么都要掺和一脚,连个糕点都要争。
她下意识觉得该把这两人分开:
“你不是同你兄长口味不同,从来不碰这般清淡寡味的东西么?丁大点事,小厨房里什么都有,哪需要你自己为这种事操心。”
“好了,还不快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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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来,没个正形的。”
沈行原没坐。
不仅不坐,还从袖中拿出个瓷白小瓶,懒洋洋抬眼:“我这不是看嫂嫂这么体贴心善,想起昨日惹得嫂嫂不快,诚心来赔罪么。喏,这是我特意为嫂嫂寻的药膏。”
沈行原每回叫她嫂嫂时都阴阳怪气,准没好事,怎么会好心替她寻药膏?
况且她又没受伤。
纪清梨不大想接。
可话都摆到这个份上,她拒绝反而显得不合理数,她唇抿得紧,不得不伸手。
瓷瓶由沈行原整个手掌包裹,纪清梨已很谨慎单用两根指头去接,还是不免碰到小叔子掌心。
触感同早晨给沈怀序整理衣袖时的感觉大差不差,可时间场合对象全都不对,纪清梨碰了也没什么好脸色,飞快收手。
“你的手就有这么疼,碰一下都碰不得?”
纪清梨困惑,随即反应过来沈行原说得是她昨日指头被烫红的事,神色怔然。
还没说什么,外头进来个小厮,恭恭敬敬行礼请安:“大公子近日诸事繁忙未能给两位长辈请安,刻意着人送来人参补物聊表孝心,道您叮嘱的事公子自有打算,还请老太太您静心修身,保重身体。”
身后几位侍从呈着燕窝人参进来,几位嬷嬷上前接过,杨氏自觉面上有光,笑眯眯问:“他特意让你过来传话,心头总是惦记老夫人您的。”
正等着有没有给她说的什么,那小厮又侧头朝纪清梨行礼,递来瓷瓶:“夫人。沈大人昨夜见您手指有伤,特意叫小的取药来,一日两次抹在伤处,不出三日就都好了。”
怎么又是手?
杨氏一顿,沈行原也紧盯过来,亲眼看她惊讶接过,下秒唇角笑容便真切几分,轻声细语的:“辛苦你了。”
那小厮送个药有什么好辛苦的,矫揉造作,沈怀序又不在这里她演给谁看。
再晚点送纪清梨手都好全了。
再说,怎么一模一样的瓶子,沈怀序给她就满脸带笑收下,他给的就不情不愿?
真说起来,是他先看见那道伤口的吧?
纪清梨压根不知沈行原神色在跟前变来变去,她只意外沈怀序什么时候注意到的这件事。
指头不过是晨间请安时烫了两下,连伤都没留早就不疼了,只是那块摸起来有点硬而已。
沈怀序是怎么发现这点小伤的?
是早上给他整理衣冠时,还是夜里抓着他袖子由垂眸训她时?
可夜里她唯一靠近的时候沈怀序吹灭了烛火,昏暗中应当看不真切。
纪清梨莫名想到漆色中指尖一瞬传来的,仿佛被人舔过的触感。
她很快否决这念头,沈怀序行事从无遗漏,几日没归家连给老太太送得补物都早备好,做到这般周全也不让人意外。
况且沈怀序那般漠然重规矩的人,怎么会做出夜里舔人指头的事来?
7. 两兄弟都凑到她跟前
杨氏纳闷,沈怀序着人给老太太请完安不是来给她这个母亲请安,是什么意思。
况且怎的就这么巧,两兄弟都来送药,纪氏手怎么了,伤得很严重么?
杨氏很快想到昨日让纪清梨端那烫碟的事,随即又觉得荒唐。
那么小点事,就两根指头,也值得两人争相恐后、前仆后继似的往她跟前凑?
不可能。
他们夫妻也就罢了,沈行原是为什么,杨氏问他:“你跟你兄长这般前后脚的,昨日是怎么了要这样赔罪。
“没说什么,提了句杨表妹。”
杨氏神色一动,看向老夫人,斟酌该不该顺势把杨家表妹推出来。
不为别的,沈怀序娶纪清梨后她这口气就没咽下去过,堂堂沈家嫡长子娶个默不作声名声有损的庶女,说出去她面上都无光。
要不是沈怀序同她不亲,不受家中摆布,怎么会让纪清梨钻了这个空子。纪清梨只要在沈家一日,她就一日不痛快,如今有机会把自己的人放进来,杨氏不会放过。
她借机道:“提你杨表妹有什么不快的,都是一家人。老太太有所不知,杨家那姑娘是个顶有孝心的,又命苦没了母亲,在杨家没个依靠。”
“左右不过多张嘴吃饭的功夫,儿媳就将她接来了。纪清梨素日琐事颇多,哪顾得上我,也是留她在身边打发时间。不然我总操心那孩子之后该如何……”
说了半天,老夫人并未表态,一低头沈行原还站在纪清梨旁边,冷嗖嗖的不知道在看什么,两人影子落在地板上混做一块。
沈行原的那小厮也还不走,就在后面微笑听她说,杨氏莫名有些恼,问:“说也都说半天了,纪氏,你怎么想?”
多说多错,纪清梨敛着眉眼:“儿媳浅薄,此事都听夫君的。”
“后院的事哪要男人操心。你如今要做的事不少,多个人替你分担压力岂不正好。再说你嫁来都有一年了,早晚都是要添人的。”
杨氏还没说完,那没走的小厮端正上前,在老夫人和杨氏耳边说了句什么,杨氏表情顿时就变了,大惊摁住椅子扶手:“送走,好端端的怎么要送走?!”
下人不卑不亢:“大公子知晓杨夫人记挂忧心他,再三叮嘱过属下一定要为杨夫人分忧的。公子已将盘缠路引都准备好,如此您也不用再忧心表小姐了。”
这话不过是个幌子,沈怀序就是听到纳妾消息直接了断的把人送走。他行事向来果决踩在刀刃上,一言既出就无回旋可能,杨氏显然也是知晓这点,脸色难看。
“大公子还说了,杨夫人似乎为纳妾和子嗣之事操心繁多。若有旁的想法,不如等公子回来后细细定夺。”
杨氏噎得慌,她就是知道跟沈怀序提会被拒绝,今日才借老夫人这机会先斩后奏的,等他回来还定夺个什么。
难怪先关怀老夫人再安抚纪清梨,独独跳过她,原来是在为她插手纳妾的事无形敲打她,给纪清梨撑腰来了。
杨氏恨恨,不觉得安插小妾的事有哪里做得不对。
她杨家知根知底的自己人,哪不必纪清梨那丫头强。
是不是纪清梨不肯,去吹的枕边风?
都已经容忍她算计嫁进来,她还要这么霸道,杨氏气上心头,顾不得老夫人咬牙切齿道:“我真是小瞧你了。”
“瞧你这些日子老实安分,原来是背地厉害着,悄无声息就要把人送走。你嫁来后我待你也不薄,你怎的就这般没有容人雅量,非要赶人走?”
“你个庶女要做正妻就罢了,没子嗣没动静的,现在多一个人开枝散叶,来日就是把孩子抱给你养也不耽误什么,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好了。”老夫人皱眉打断她。
杨氏的不满她都知晓,纪清梨身世确实不够。
但沈怀序少年后就同异性极其疏离,给他拨去通房他拒之门外,就是丫鬟碰过的物件衣服他都冷脸侧身,宁愿一把火少了也不碰。
更别提有意说亲的媒人,老夫人每提及此事沈怀序面色冷得滴水,纹丝不动的拒绝。
沈怀序已不是幼时不喜什么将他绑起冷静,就能逼到他接受的年纪了,安插在他周身记他饮食起居的眼线全都被拔除,老夫人有心再调教他性子也是无力。
故而即使失望万事出挑的沈怀序对姻缘这步棋拿捏得不够好,老夫人也没过多干涉。
刚过易折,被阻拦的婚事反而会令他们更紧密相连。流言在前,沈怀序顺应娶了纪家女外人也只会惋惜他,日后和离再娶都不过举手间的事。
一个女人而已,叫他选了又何妨?
来日清醒了沈家全头全尾供着纪清梨,照拂到她寻到下个出路情尽于此就够了,何须如杨氏这般,为点小事坏了自身风度。
杨氏从前性子便急,三房向来惯着她,如今成了婆婆愈发急躁了。好在慎之没养在她膝下,否则真是折了个好苗头。
如今圣上已年老而储君未定,处处危险也处处是机缘,绝不该因小失大让任何人影响了沈家的气运,影响了沈怀序。
老夫人斥责:“都当要抱孙子的人了,还这般不稳重。他们都还年轻,慎之仕途还远,眼下朝中动荡真是往上走的好时机,何必拘于这一时。”
“纪氏你也不必气你母亲如何,你是长媳子嗣任务重,她忧心情有可原。况且男子要纳妾是常事,否则你从哪来?
“如今你与慎之相互扶持照应才是正事,不必把心思放到其他事上,着急把人全都推开。”
红脸白脸的砸下来,话里话外无非说她“算计”入府,说她没有子嗣,两样都不得分。
纪清梨无言,垂眼应下。
杨氏只恨做不了沈怀序的主,这才一步错步步错。她想不通沈怀序素日冷淡得对她这个生母都没无多余情绪,这纪氏到底是给沈怀序下了什么迷药,来日真给她管家大权那还得了?
纳妾拿捏不了她,自然还有旁的事:“先前交给你的那些事,还有给镇国公府的礼单你可都做好了?”
老夫人颔首,她有些年没同镇国公见过了。镇国公府根基深,多结交于沈家也是好事:“同镇国公府的来往,确实该上些心。来日沈怀序往上走,这朝廷之中要来往的人情便更多。”
“你应当是头次做这种事,可还顺利?”
杨氏心中冷笑,老夫人不清楚,她还不清楚纪清梨顺不顺利么:“她昨儿请安时就说都理完了,想必今日都做好能给我们看看了。”
还是在这等着她,好在纪清梨早准备好了:“都打点好了。只有一点,孙媳记得嫁来时镇国公除了礼还额外送了对青花缠枝纹梅瓶。”
“昨儿路过库房,原打算借机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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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对小双环瓶以显诚意。”她往旁看眼,杨氏勾勾唇,显然知晓她昨日没能进库房看一眼,气定神闲等着她能说什么。
“可想来想去物件终归是物件,镇国公府更不缺稀罕贵重的东西,借物件添去的情谊才最是重要的。”
“听闻老夫人您当年是由一手好字同镇国公结缘,不知孙媳可否能请老夫人出山,再题一句百年好合?”
怎的还有这出?杨氏愣住,斥责:“不像话,你把母亲当什么了?”
老夫人并不恼,反而笑笑。
不错,虽是个庶女,但算有几分聪明。
到了他们这个年纪,金银财宝的奉承是没有那点真情感慨值钱,何况如今沈家和镇国公府往来早就不如从前了,送什么都容易泯然众人。
隔了代的情谊只有用从前的东西才能勾起一二,就是那一二,于沈家也够用了。
她已年老,早晚都要埋进土里的人,从前那些交情日积月累总有天都要变淡。与其端着姿态,不如在她人还没咽气时为后人搭桥牵线一把,物尽其用。
“好了,今日就到这里。既是你提出的,你留下研磨。”
眼看纪氏没出糗还跟老夫人走了,杨氏气得捂住心口,怎么今日见到纪氏起总觉得心口堵得慌,就是不痛快呢?
身侧小儿子自沈怀序送药后就在再没出过声,杨氏也没指望他说点什么,只是气拍心口:
“你说说你那个嫂子,有点手段全用到沈家里,今日还能叫动你兄长给她撑腰,你兄长什么时候管过这种事?”
“当初你兄长要娶她时,我就该咬死不松口。我也真是不明白了,满京城的大家闺秀,他怎的偏偏对那丫头这般纵容维护。”
“她身上涂迷药了?”
沈行原回神,冷笑声。
挺有本事,昨日拿表小姐的事激她,看似不温不火的转头就能要沈怀序出面了断此事。
她是怎么凑到沈怀序面前提及此事,说动他向来冷淡的兄长的?
是不是佯装落泪,指头纤细温红,像被人含过,再几步就要倒进人怀里般颤巍巍仰头,刻意用发抖声音说出算计人的话,好教沈怀序动容,可怜她满足她的谋求。
无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纪清梨位置空荡荡的,只有桌上留有被遗忘的单个药瓶。
沈行原面无表情盯着,问:“不是说因为流言,因为沈家和纪家有婚约吗。”
“你要真不管不顾,流言又能如何。婚约也就是老爷子随口的一句玩笑话,再说,那婚约本也是怀着你时许给你的。”
他的什么?
他的婚约,和纪清梨?
沈行原一顿,眼珠黑沉沉转过来。
见他这般神色,杨氏才反应过来两人已成了叔嫂,说这话不太好听。
她移开话题:“反正我就是不喜欢她算计着入门,嫁给你嫁给你哥我都不喜欢。”
“......你也这般年纪了,娘先前给你挑的几个通房丫头又不肯,可是有喜欢的姑娘了?不着急成婚也该开始留意了,或是你看家里的表小姐......”
沈行原打断:“我不感兴趣。”
他横那被丢下的药瓶眼,大步流星的离开。
他不在乎什么表小姐堂小姐,沈怀序推脱的碰过的他更不会多看一眼,绝不。
8. 你抱我可以吗
午时,纪清梨才从老夫人那出来。
小雪将停,地上铺开层薄薄崭新的白,纪清梨感到新奇,脚尖在地上点点戳戳,踩出条歪扭的路来。
她摸把雪,吐息雾绒绒的,叹气也叹出种趣味。
春兰问:“小姐怎的一直在叹气?今日不是很好么,那小厮来送药送走表小姐时,杨氏身边人的表情变来变去,真叫奴婢开心。”
“奴婢就知道沈大人总是心疼您的,只是他面上不说而已。”
春兰看小姐没什么反应,改口:“今日既把礼单的事解决了,又得到了沈大人的体贴,都是加分的好事呀。”
纪清梨这才嗯了声,雪化在指缝,湿漉漉的往下滴。
她高兴能有这般进度,只是内心还是为杨氏对她的看法,为没完成的同房而烦恼。
前者,沈家时刻笼着的偏见让纪清梨有口难言。思来想去只有私下请人去查荣安县主府那日始末,届时把背后之人拎到杨氏面前,她说清白才有人信。
后者,沈怀序不让她再送吃食,却给她送东西,让纪清梨更有倒欠他银两的紧迫感。
她一时想不起还有什么小意回报的法子,只有按着先前猜测回去勤加苦练,翻出柜子里最底层册子和素女经,囫囵吞枣学点。
人坐下翻两页,才知原来同房不是单单的一件事。
牵手拥抱靠近都可看作一环,若讲究君子雅致,那更有学头。
纪清梨看得云里雾里的,往下翻册子里东西就渐渐直白起来,画得不太清楚,都是寻常院里的景色,上头的字却会跳似的,窜得纪清梨很有些坐立不安。
炉中噼啪发烫,纪清梨换本书,后背生出薄薄层汗来。
眨眼沉沉到傍晚,天昏黄得晦涩,沈怀序还不知纪清梨背地在干什么,回来就被请到书房去。
沈三爷在上头坐着,有意探他口风:“吏部复核官绩考满,按着惯例该由翰林院预审,朝中不少双眼睛等着看新人,你可有什么想法?”
“翰林院只核对奏章是否文理不通,贻误机要,审核决断如何,父亲该去问吏部。”
他这口吻有几分老太太的影子在,以至于沈三爷不太自在。
当年他仕途不顺,家中全靠母亲周旋给他谋得机会。即使如此,他在朝这么些年政绩不高不低,也就只有个才学清名而已。
长子虽才学出众,但与他亲缘浅薄,他素日也不甚关心与他谈话不过泛泛。如今面对沈怀序冷淡语气,他竟有底气不足的错觉。
沈三爷顿了下,想长子应是被老夫人教养得太重规矩,对他这个父亲也守口如瓶,于是拿出过来人的经验循循:“我岂能不知此事该问吏部?“
“今日问你,是望你心中有数。朝中几个皇子外戚千丝万缕,若不借机注意得罪了人都不知。”
沈怀序八风不动,闻言微微一笑:“父亲说得是。”
沈三爷意外,又见他眼皮撩起,视线如锥子般直直刺来,姿态再平淡不过:“官员升迁有变,新的势力要插手局势,父亲希望沈家找准绳子上船。”
理是这个理,但话过于直白了,沈三爷脸有点热:“沈家在京中这么些年虽有威望,毕竟不如百年世家的根基。陛下又多疑,近日为浙党之事喜怒无常,小心是应当的。”
“什么局势,几位皇子为龙椅明争暗斗,朝中互结党羽倾轧,秩序混乱的局势?”沈怀序抚平变过几色的官袍,表明品级的纹样介于昏黄天色中,神色从容,“行险檄幸,如火中取一粟。如此混乱,再好不过。”
沈林华怔怔,见他锋利沉肃的脸浸进阴影,好似今日才头次自他这不徐不疾操盘在握的语气中看清长子面容。
这话太肃杀,比起光风霁月正直君子所言,更俯视傲慢,充满操控的兴味。沈怀序怎么会说这种话?
沈家上下一向知他内修德性,外显风骨,此刻天色暗下来,周全守序的品行如他随时可脱的皮囊,浓黑影子才是他黏附的血肉。
沈林华沉默几许,又见沈怀序面色如常,似乎并未觉得自己想法有何不妥。他叹口气不再绕圈子:“你仕途平坦,被破格提拔再三,没有用上险招的理由。今日找你来也不是要谈这干巴巴的政事,是为了你妻子。”
提及纪氏,沈怀序淡漠睥睨的神色停顿,仿若完美傲慢棋局被人短暂窥见裂缝。
沈林华没觉察他细微变化,只问:“你同纪氏是怎么了?你母亲不知为什么事伤神,来我这儿念叨。”
又是说那纪氏心思深,又说她给沈怀序下蛊,要沈怀序跟她作对,连她这个婆婆都不放在眼里了,闹得沈林华一头雾水。
他记得儿媳纪氏敬茶时性子软和,说话大些声都会把她吓到一眼,不是这种胡作非为的人。
夫妻多年,沈林华更清楚杨氏的脾性。她心头有气时全然不分是非好坏,只要想尽办法占据上风的,因此没苛责纪氏任何,只道:“按你母亲的意思,别太纵容纪氏。”
沈怀序没说什么,待出书房后他回身往昏黄长廊看去,站立片刻,问棋白:“他们都以为我对纪氏百般纵容?”
棋白斟酌字句:“公子您推拒纳妾,又将钱财俸禄都放在纪娘子手中,这在旁人眼里就是顶听夫人话,十分纵容了。”
无稽之谈。
沈怀序同耽溺在男女之情、男欢女爱的人没什么话好讲,同纪氏假婚为那契约更本该付钱给她,谈何纵容。
他从没纵容过纪氏。
更不会为旁人将底线放低,步步退让,否则这般与交出命门,自己套上绳索递给旁人控制有何异?
眼看沈怀序有所不快,棋白小心问:“那公子今日还去寻纪娘子吗?”
沈怀序沉默,几个呼吸后面无表情往院里走去。
他去寻纪清梨不是跟她感情好,惦记要看她。单纯是为了说清某些事,别让纪清梨也误会他纵容了她而已。
之前寻她是因刚“成婚”,不宜太过冷淡,惹人起疑。如今既已有半年,日后他可只在每月十五和月末寻她,履合夫妻派头。纪氏也不必等他用膳,等他早起送行穿戴。
成婚这半年沈怀序日子并非毫无变化,纪氏在的地方总亮着烛,平日寂静院子多了些烛火,多张桌子等他用膳,不太重要的变化。
今日行至院中,只见纪氏房里黑漆漆一片。
棋白纳闷:“纪娘子是已经睡下了么?”
他蹙眉,在门口唤她:“纪清梨。”
里头传来重物落地声,沈怀序想起她早晨苍白少眠的脸,敛了神色踏进去。
昏黄光线照出尘灰影子,比他年轻三五岁老实温和的妻子窸窣挤在角落,衣袖褶皱层层堆在腰间,半截腕子白得刺人,一只褐色眼瞳被照得发亮。
她应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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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摔了下,摔进桌椅缝隙之中,手脚并用的往外爬,宛如只脏猫,一团灰扑扑的棉。
沈怀序居高临下旁观,须臾才打破窘境:“你丫鬟呢?”
纪清梨没说话,炉火烧得她脸颊鼻头绯红,两侧碎发乱糟糟贴着下巴,有几根被她抿在唇珠上。
“我一个人在这里看书,就没让人守着,不曾想看得睡着了。”
两条小腿拘在眼前,她动了动,唇珠是湿的:“你抱我起来可以吗?”
有一瞬间,沈怀序在那神态中嗅到花苞尖尖般的无声蛊惑,潮湿稚嫩。
最后一点日光也没了,昏暗如她昨夜靠来的情景,她轻轻吐气,两只手试探朝他扬起。
那两条腿好生怵在那,并非没法再用,何须要人抱,他不抱。
沈怀序漠然,然而目光扫过她温热指尖,又见她舔过唇瓣,视线被烫到般倏忽收回。
思绪停顿几秒,随后想这不过也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事。纪氏晨间已知错认错,重回老实温和的本性,想必这话只是睡得发懵,或是叫她摔疼了,才会朝他伸手。
就是如她所愿抱她起来,也不过是随手的事。
沈怀序冷脸俯身,将她拦腰抱起。
纪清梨两条手臂顺势抬起,两条手臂柳条般缠上他脖子,贴来的脸发烫心跳很重,搭在他后颈的袖口却冷湿。
腿蜷得这样厉害,沈怀序不过碰了下,她闷闷发出点声音不情愿展开,仿佛腿里藏着什么。
她是看了些什么书?
沈怀序确信纪清梨情态古怪,和平日不大一样。如淋过水的棉,自己吸收不了便连带这方空间同她一块黏稠起来,仿佛要从他指缝里流下去。
他皱眉问:“你是哪不舒服,腿?”
抱着她的手极有力,昨夜手摁下去的地方也是这般发紧的触感。纪清梨悄无声息吐出口气,也不太懂,只含糊解释:“没有不舒服。我......只是眼睛天黑之后就看不太清,从小就这样。”
是,她是看不清,昨夜也是因看不清整个人贴到他手边,贴到他怀里来,没有人比沈怀序更清楚这一点了。
沈怀序掐断念头,信她今日是无心之失。雀目者,暮无所见,确实有人夜里眼睛发昏,这是常情,也难怪她在的地方总是点着烛火。
纪清梨眼睛没差到那般地步,但此刻确如一团软而闷的麻雀挂在他身上,膝盖夹着,腰眼往下几乎能探到她温热细密的羽毛。
沈怀序没有摸摸她羽毛的兴趣,放下她前冷淡确认她没有把自己摔出什么伤来。
视线自上而下精密扫过,蜷着的人抖了下,为避开审判站起来,却不想脚才碰到地就吃痛收回,痛得她嘶了声。
沈怀序很敏锐:“腿疼?”
眼看他要请郎中,纪清梨一下从那书里迷蒙氛围中清醒过来,老实本能占据上风。她从前风寒烧得说胡话都才请郎中来看眼,现在怎能简单摔一下,就大张旗鼓的去喊郎中。
她急急开口:“我现在已经没那么疼了。”
为示意自己无事,她顾不得身子歪扭横斜,在沈怀序眼前提起裙角。
馥郁甜腻的香在鼻尖蹭过,纪清梨竭力忍着的痛呼在耳边清晰,膝盖绞紧得发抖。
这看起来不像只是脚摔坏了,沈怀序停顿几秒蹲下,修长手指强硬拨开她膝盖,字句简短:“腿抬起来。”
9. 定规矩
纪清梨下意识拒绝,但沈怀序手掌宽大有力,已存在感极强得拨开她两条腿。
她错愕定住,完全没想过沈怀序会就这个姿势,直接了断探进去。
半截撩起的裙摆被他提着,冬日天亮纪清梨又怕冷,沈怀序颇有耐心将她罗袜褪去,挽起。
“脚踝露出来。”
古板无波的眼沿着腿肉弧度扫视,同时手尽职尽责沿着腿骨探去,没摸到淤青伤痕,只有纪清梨腿肉颤颤的余温。
初裸于人眼前的小腿绷紧,纪清梨如被人抓住命门,不自在得厉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书里写得什么循序渐进抓住机会她全顾不上了,只想快点收回腿。
“真的没事,不疼了。”
肤肉在掌心颤动,沈怀序没有刻意旁观她狼狈的嗜好,只是发现纪清梨似乎做什么都很顾及,极其能忍。
脚踝也好,手指也好,习惯把小伤不当回事,情愿吃点苦头也不要麻烦到别人。
虽然他们是假成婚,但沈怀序也没有苛待人的意思,她不必这般处处小心。
既然她不想请郎中,由他检查确保无事也是一样。毕竟纪氏自他进来起整个人就情态怪异,实在不像只是腿疼。
他漫不经心将小腿抬高:“别乱动。”
窗外寂静得厉害,纪清梨大气都不敢出,光暗暗使力自己抬那条腿,没全放到他手上。懊悔不该看那书看得不自在,被沈怀序声音吓得心虚摔了下。
只是看看腿,应该看不出什么吧。
一室无声,纪清梨能听到自己控制不住的呼吸声,下秒听到沈怀序毫无征兆问:“天冷,趴在桌上睡极易着凉,看得什么书这么魂不守舍。”
纪清梨顿时磕绊,一下卸了力气:“只是些闲书。”
腿肉整个陷到沈怀序掌心,从指缝里溢出些,她有点不打自招:“如果你不喜欢,我以后不看了。”
他没有干扰纪清梨爱好的打算,只顺着她放松的力道手掌收拢,另只手握住突起踝骨。
这儿没有红肿,往下摁,漆黑中纪清梨骤然嘶了声,好似被只手抻开脊骨,痛得不得不撑住身子,脚尖紧蜷在眼前。
看来是扭到了。
沈怀序指头点点:“放松。”
他两只手扶上来,稍稍一扭竭力放松的人还是在他手下抖起来,吃痛得抽气。口舌里溢出的声音很细,猫一样分不清是痛是痒。
等沈怀序松手,她才喘气低头看来。眼睫沾湿如大哭过一场,脸还红扑扑,唇珠满是齿痕,被咬得几乎变形。
又是这般情态。
掌心腿肉触感滞留,沈怀序喉结动了动移开视线,将她罗袜套回,裙角放下。
“在这坐着不动,我让你丫鬟取药贴来。”
他点亮烛火,想到什么又问:“手指好些了么?”
“不管是哪不舒服,都该及时唤人来看,没有忍的必要。”
纪清梨乖顺嗯了声,只说没事,而后拿出方帕子不好意思道:“我给你擦擦吧。”
沈怀序不置一词,她裙摆罗袜都没什么味道,实在说要有,还没她撩起裙摆那一瞬淌出的梨香重。
不如她忐忑模样显眼。
苍白的脸,乖顺贴在耳边的乌发,一时让人分不清她是刻意为之,还是不让她回报点什么她就坐立不安。
沈怀序自己接过帕子擦手,将其叠得方正后道:“脚踝扭得不重,我会让人配好药帖,这两日出门让人扶着,左脚别使力。”
纪清梨不吭声了,疼过后那点胆子稍稍回弹点,好半天指头温顺溜进人掌心,问:“那你可以牵着我走吗?”
这话同她要人抱的句式情态一模一样,可以说纪清梨的声音,温温呼吸乃至手指触感,都如出一辙的绵软易懂,沈怀序早就读透。
一旦点头碰上她就要得寸进尺黏上来,裹着她水淋的眼蜷在人底线前,让人误会他对纪氏有多特殊。
他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被裹挟,由着她要抱要牵?
“看来你是手都好了。府上不缺能扶你的人,”沈怀序眼帘垂下,漠然回避,“今日来就是为同你说清,契约中没提及细节,日后不必早起送行或等我回来用膳,每月十五我自会来院里。”
“时至年关,初二我会同你回纪家,礼数自有人打点备下。你若还有想填的,拟了单子交给下人,会有人替你办妥。”
“可还有不懂的?”
这人变脸变得纪清梨呆住,他说些什么,态度前后转得这么鲜明。怎么腿可以碰脚可以捏,要牵个手就开始这般避嫌了?
他要她抬腿时可不是这语气,还没沈行原给她摸时利索。
沈怀序见她没有要问的,已经冷淡抽身唤她丫鬟进来,不轻不重敲打过下人不该放她一人在室内。
而后走出院子站定,拂过衣袖后神色莫名的看向棋白,直到棋白被盯得发虚不知道是哪做错事,沈怀序才垂眼轻呵了声:
“我早说过,我不会总着纪氏。今日说清之后,除开月中月末我不会再踏进她院子,有什么小事你酌情处理,也不必转达于我。”
是、是吗,棋白茫然应下,他还以为公子摆出那般严肃姿态是要说什么大事。
怎么又单独把跟纪娘子的话拎出来说,好像谁没信他似的。棋白撇撇嘴收下腹诽,快步跟上沈怀序步子,渐将院中灯火甩在脑后。
*
纪清梨在院中修养的这几日,沈怀序当真一次都没来见她,提都没提过。
手里头杨氏送来的繁琐账单还没理完,纪清梨撑着头想不明白,觉得他说得那契约好别扭。
见面只挑月中月末,有事去寻他留下的人而不是找他,为何要分得这么公事公办?
简直像他们只是什么公正合作的同僚,需要这般避嫌约法三章似的。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用得着这般刻意吗?
可要说哪不对,沈怀序做事又并无错处可挑。钱财管家随她,纳妾同房一律不要,算得上是关心体贴。他寻常公事忙,一月只见几面也并非胡诌,她这些都要斤斤计较,未免是她太小气了些,不太好。
春兰见她一直在那冥思苦想,有心提及别的来转移她心思:“小姐多虑了,沈大人这般当然是心疼小姐。”
“瞧小姐光崴个脚沈大人都再三叮嘱下人,不可再犯此等错误,哪会是刻意不见您呢。提出这种日子,只因为大人是个重规矩、行事有规律计划的人。”
“有约定在前,小姐只需十五和月末的时候准备一番,不必日日备着等郎君回来一同吃饭了。小姐与其困惑这些,不如想初二回纪家该怎么风风光光的回去。”
纪清梨思绪果然被引着挪开,不过她对风光会纪家没什么想法。
纪家于她而言不是什么好地方。她在纪家蜷着长大,姨娘刚过世的时候甚至一日三餐都吃不饱,厨房拜高踩低每回送来的都是冷掉的羹食。
一到冬日纪清梨就又饿又冷,有回实在饿得受不了,蹲在角落盘算怎么偷偷从纪家爬出去,去给人做工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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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饭吃。
她尝试爬出去的当日,就在雪地里撞到个脏兮兮躺在地上,死人一样的小孩。
纪清梨以为自己撞死了人差些吓晕,手脚并用从他身上爬起来,此后再没升起过跑出去的念头。
后来是隔壁孙姨娘晓得她境况,把她从角落捡起晃醒,训她是把脑袋饿坏了,快饿死了还不知道找人告状。
纪清梨懵懵被她用棉被成一团拎起,抓到姨娘院子里喝粥。
孙姨娘问她吃饱了没,纪清梨含着粥小心问可不可以给春兰留一点。
那位姨娘愣了下,直接唤人进来她当面把她院门口的下人大骂了顿,后来纪清梨就没再饿过肚子,主母偶尔也会提及她了。
春兰显然也是想到此事,把腰杆撑得直直:“奴婢是认真的,您在沈家过得好,回去也有面子,让孙姨娘也跟着高兴高兴。”
“从前二小姐总欺负您,刻意拿婚事吓您,说您日后定要给谁家做妾。这次沈大人和小姐一块回去,可要二小姐看个清楚,好好出口气了。”
纪妍是纪家嫡女,家中排行老二一直不喜欢她。
得知沈家愿娶她时,纪妍可气得在纪家大闹一通,她出嫁那日面都没露过。不过主母一向疼爱她,想来也不会责罚她什么,只怕是抓紧机会给她寻觅一门更好的亲事,她同母的兄长纪文州也会护着她。
想起兄长,纪清梨有点局促。
纪家除了孙姨娘,好不容易有个会为她担心着想的兄长,结果到头来他交代的事纪清梨一样也还没完成。她有些羞愧,更不知就这般回去会不会惹得嫡兄不快。
想起出嫁时纪文州曾说他会给她寄信,纪清梨问春兰:“这些日子纪家有送给我的信吗?”
春兰僵住:“小姐怎的突然问这个,没有的。”
“一封都没有?”
春兰支支吾吾,门口端水的晚棠见了冷哼声,终于找到她错处:“夫人,奴婢见过春兰收过信!她肯定是偷偷藏起来了。”
这死丫头怎么就不是个哑巴,春兰恨不得把晚棠嘴缝起来,转头自家小姐已经一脸狐疑,她不由得放低声音:“好小姐,那是旁人寄错了,里头圈得鬼画符呢。”
“纪公子若有信寄来,奴婢怎么可能会拦着不让小姐看?”
她是真不想让纪清梨看见那些腌臜东西,没想到隔日那东西又阴魂不散送进来,被纪清梨撞了个正着。
她踮着脚一蹦一蹦跳到春兰身边,笑眯眯的:“还说没有,你骗我。是兄长寄给我的吧,他说什么了?”
“小姐......”
春兰脸白下去,看着小姐新奇摸摸那信纸,轻叹:“有熏香的味道,好熟悉。”
像在人身上闻过一样,要她具体说出来,她一下也想不起来,只认得这纸价值不菲。
是谁用这般精细的东西给她写信。
是大哥担心她在沈家不适应,还是父亲叮嘱的家书?
纪清梨从未收到过家书,更珍重小心拆开那信纸,看清信内容的一瞬人却怔住。
那里头字迹端正,全都密密麻麻挤在一起,一个字一个字仔细看去,才变出它们阴阴立在纸上,写得是和离和离和离和离和离和离和离和离和离和离和离和离。
纪清梨,你和离了吗?
纪清梨,你怎么好意思嫁人?
指名道姓毫不避讳,怨气之大,下笔之咬牙切齿,仿佛里头藏着只怨毒的眼睛恨恨注视着她,只恨不能跳到她面前把她的婚事给咬到肚子里去。
10. 夜半站在她床头
纪清梨神色空白,怔在原地。
“小姐快别看了,这定是谁闹着玩的。”春兰急急把那信拿走,扶住她。
她都快不认得和离两个字了,纪清梨恍惚片刻,缓过来后问:“这信是谁寄来的,什么时候寄来的?”
春兰不得已,才把这自纪清梨嫁来起就同附骨之疽的信说明白。
“奴婢也不清楚,只知成婚后就开始有这些东西。奴婢头次看见时吓了一跳,私下打点请门童盯紧点。”
但查不到,那人似是铁了心要干这种事,挑衅一般。里头也什么都不写,光要小姐和离。”
哪个正常人会日日写这些东西?春兰咬咬牙,全都给烧了。
纪清梨摩挲那怨毒信纸,脑中浆糊似的,她努力理出头绪。
她鲜少出纪家,面也没怎么在人前露过,能认识亲近的人是屈指可数。
是谁会这般怨毒在意,这么迫不及待等着她和离?
为什么执拗和离,它是对沈怀序有意,还是也觉得她靠算计嫁到沈家,为沈家谋不平一心赶她走?
好像自从嫁进沈家,不,从那日踏进荣安县主府上起,她就一直稀里糊涂被推着往前走。
纪清梨吐出口气来。若杨氏态度是让她直视问题,这信便是催促纪清梨行迹快些,快些把那日背后主使抓出来,还她清白别再这么被动。
“请去查那日的事可有着落了?”
“那人是去查了,可毕竟已过了半年,那日除了沈大人和司礼监的谢公公在,又还有刚被认回永安侯府的那位世子。
听闻那世子半年前才被接回府上,侯府极其看重,出行派了不少人跟着。”
“人员杂多,要查清没那么快。”
什么世子,纪清梨光记得那日那个太监了,对此毫无印象。一个小小孩童百日宴怎么会牵扯得这么繁琐,纪清梨皱眉,心中更不安。
“不然小姐去请沈公子来查这件事?沈公子手段了得,定能查清的。”
不,那日说到底是她贴身东西被旁的男子捡到。沈怀序虽一直不说,但纪清梨不确定他介不介意。若旧事重提,难保会起到反作用。
春兰原不敢说这般话,但这几日见沈怀序能这般看重小姐,待小姐这么好,也敢劝了:“沈大人那般看重您,夫妻又一体同心,他舍不得您这样受委屈的。”
纪清梨抿唇,捏皱那张信纸,犹豫。
她是不愿麻烦别人,也不想在圆房成事前倒欠沈怀序什么的。
但那日沈怀序捏她腿时说过的话还在耳边,让她有事不必忍着,也许……
也许她可以试着相信沈怀序。
纪清梨哄哄自己,壮着胆子走去,没想到在书房前被拦住。
“公子随靖王去静元寺还没回来,您请回吧。”
“他什么时候回来?我去里面等他就好。”
小厮挠挠头:“但夫人,公子说过只月中月末见夫人,平日不见的。”
......什么?
沈怀序说月中月末见面,还当真是只那两日见面?
她现在是连他书房都进不去了?
小厮看她表情不太好,忙道:“不过公子嘱咐过夫人若有事,小的们都该都当竭力相助,也留了人在院中等待夫人命令。您有什么事,小的即可去办。”
话音还没落,院口又有表小姐怯怯提着食盒过来,说是杨氏着人做的糕点,命她给表哥送来。
今日怎么回事,小厮擦擦汗,只让那东西放下,人是不会放进去的。
他怎的在这上面一视同仁,春兰气得瞪他:“你脑子放灵光点,表小姐该拦是要拦,自家夫人有什么好拦的,糕点都能进去夫人还进不去了?”
表小姐旁的嬷嬷见状冷哼声,阴阳怪气张口就喊纪夫人:“夫人您这是--”
纪清梨心头乱糟糟的,没空分眼神给她,打断道:“既如此,沈怀序回来后,烦请告知他我有事寻他。”
对方连声应下,纪清梨才侧头瞥去一眼。
那嬷嬷仗得就是纪氏温驯不掐尖的性子,以为纪清梨会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没想到她光递来个眼神,打量她如衡量个没有价值的物件一般,看得那嬷嬷愣了下,恼怒中要再说什么时,她早走干净了。
“神气什么?正牌夫人还不是连自家夫君门都进不去,同表小姐有什么区别。”
杨小姐面色难堪,牵那嬷嬷的手要她别再说了。
靖王去寺庙祈福阵仗颇大,待沈怀序回来,从小厮口中知晓此事,已是夜半了。
那位主子是夺嫡后唯一还活着的皇亲,行事张扬无纪,陛下又刻意纵容,与他在外留宿一晚可不是什么轻松好事。
不过去趟寺庙,沈怀序溅得一身血腥,眼尾还沾有将干涸的腥味,在漆黑夜色中幽幽泛着光。
是刺客的血,也是助他一臂之力的梯。
小厮吓了一跳,以为沈怀序受伤了,喊着郎中救命的就远远冲过来,然而转来转去也没看见沈怀序有什么外伤,最多看见他溅上血滴的左手有块新色浅疤。
烛火烫出来的。
沈怀序不着痕迹收回手,棋白嫌弃说公子没事,受伤的是旁人,公子这是护主有功。
再看眼天色,摆摆手:“时辰不早,纪娘子只怕已经睡下了,公子现在也不适合见人。”
“再说公子不早说过了么,除开那两日不见纪娘子。人都给她留着,也不用明日去问她有什么事了,不管她要什么直接帮她解决就好了。”
小厮愣愣说好:“那我明日带人去见夫人好了。对了,这还有杨夫人给公子做好的糕点,说天寒公子别忙坏了身子。”
沈怀序颔首不语,好似对这些事都漠不关心。
棋白说得没错,纪氏的事不必刻意要他来亲手解决,他们已经几日没见过了。
沾着血味的外袍脱下,许因今日有人行刺闹事,卷着机会送上门来,沈怀序神思并无素日平静。
想必明日宫里就该传来动静,他这身血溅得不亏。
一身血腥味难消,他难得没有尽快沐浴的想法。掌根新生出的那块肉颜色较浅,羸弱薄薄,撒了把盐般。
他在桌前坐了片刻,小厮见状以为他还要处理公文,自觉上前辨理文书。
棋白到了换班的时候,跟着下去了。
寂静中,有人毫无征兆问:“她可说过是为了何事?”
小厮迷茫:“什么?”
沈怀序面无表情抬眼,小厮莫名就理解到意思,解释:“没有。不过小的瞧夫人行色匆忙,脸色也不大好看。”
是吗。
几日不见,沈怀序已不大记得纪清梨样貌,也不记得她素日是什么脸色。
府中留给她的人手不少,银钱也不缺,应没有要她行色匆忙的大事。
沈怀序岿然不动,捧起小厮理好的文卷,翻过一页。
未散尽的血味让人神思雀跃,从靖王那张虚浮的脸转到庙中巨大佛像,越肃穆沉冷的地方反而越让人想起些不该想的东西。
想起纪氏缩在角落的一眼,手臂缠上脖子的一瞬。
依着她那副温驯性子,能为什么事主动找人,是几日不见心不死刻意挑理由来他眼前晃吧。
女子脸薄,频繁提及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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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更有要挟拿捏人之意,故而沈怀序提点她时从不说得直白,怕她为此多想。
没想到她还这般油盐不进,屡教不改。
沈怀序冷呵声,合上文卷。
他倒要去看看纪氏究竟是理直气壮用上什么理由,脚痛,眼疼,摔倒哪还是又为哪位表小姐闷闷掉眼泪?
眼看半柱香都没过,公子就提灯往外走,小厮咋舌,这又是去哪?
*
夜已静,纪清梨早早睡下,屋里沉寂。
只有廊下留着盏烛火,沈怀序立门前,身形寡淡,血腥味被那光亮照着,叫他嗅起来像从底下爬出的鬼。
门扉吱呀,漆黑影子自此淌进来,直到他无声走近,行至床头才堪堪停下。
他并不看纪清梨,而是先扫过周边情景。
桌上算盘及账单还没收齐起,纸张上断续写着什么字,又被墨水洇成一团。
沈怀序没有窥探纪氏写什么的爱好,目光再在房里环视一圈,施施然最后才落到床上去。
纪氏须尾俱全缩在眼下,呼吸静谧绵长,薄白小半张脸面色尚佳,不见哪处伤痛。
睡相不如何安稳,半个脑袋蒙进被褥中,耳边乌发蹭得乱糟糟。里侧床榻空荡,能再睡个人。
沈怀序不带任何感情端详,视线最后停留在她抿进去的唇珠上。
不知梦到什么,圆钝唇肉被抿得失去形状。
看纪氏并未有小厮口中“形色匆匆”、“赤头白脸”的急态,沈怀序呵了声,沉冷袖口垂落到她脸上。
拨开碎发,再三确保她确实是哪都没有伤,没有凭空污蔑她。
不过尾指无意碰过她唇角,触感是同腿肉一般都软盈,但更湿濡。
压得可怜的唇珠松开点,如丰润撬开一点壳的蚌,留有凹陷齿痕的一面也无知觉展露在人前。
沈怀序脸浸在浓黑中看不清,只听到未关紧的门扉发出挣扎吱呀声,纪清梨牙尖磕碰,咬到什么般惊醒,将浓黑中拂她面颊的手、床头黑沉沉的影子看了个正着。
大半夜的,谁在那?
纪清梨打了个激灵,毛骨悚然:“谁?春兰?”
四周寂静,无人回答。就在纪清梨睁圆眼吓得快把自己卷成一团,缩进床角时,耳边冷不丁响起低低声线。
“是我。”
“你午时去找我,是为何事。”沈怀序松泛开口,姿态稀疏平常,好像他半夜骤然出现在人床头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沈怀序?
跟她说一个月就见两面,然后突然半夜站到床头来的沈怀序?
纪清梨不可置信,鼻尖又嗅到血味,佐以他沉稳无波直奔主题的语气,更悚然,跟白日他给人的沉稳印象大为相反。
“几日不见,你怎的......怎的突然寻来了。”
“五日没见。”
沈怀序这样补足她的话,单手抬起烛台。
他态度平静得让人僵硬,纪清梨感觉怪异,抬眼时见那火舌从他眼尾一闪而过,照亮他眼尾挫着的血迹。
就一点,猩红得悚然。
连他眼神都跟着变了,刺人得厉害。
纪清梨话堵住,抿唇也感到不对劲,嘴巴像被人撬得短暂失去知觉,抿进去只觉得凉,好不舒服。
沈怀序见她将唇珠舔得水亮,嗫嚅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还先关切他:“你脸上怎么有血?”
他不知为何心头轻快些许,用手背抹开干涸血迹。
“旁人的血,不重要。”
“你还没说,究竟为何寻我。我早同你说过,除开那两日没有见面的必要,对不对?”
11. 成婚只为平事
这话一下听起来像兴师问罪,斥她坏了规矩。
纪清梨被牵着鼻子走,全然没想到这事完全没到促他半夜摸进床头的程度,光笨拙解释:“是我一时心急,有事想请你帮忙。”
白日小厮的话和沈怀序岿然不动的态度重叠,纪清梨原有的那点底气早扑灭,仅剩点客气:
“不知夫君还记不记得我嫁来前的事。在荣安县主府上那日,我丢了帕子身陷囹圄,多亏你出手相助。”
“后来有流言牵扯到你,我没想过会有人私下以为,那些流言都是我做得推手,用来压迫沈家,你才不得不上门提亲。”
她大概是想问为何娶她,话到嘴边又局促咽了回去。
沈怀序半张脸烤在烛火下,线条不断晃动着,散漫看她吞咽动作,脸侧泛红得像桃尖。
还未成熟完全,吮皮时绒毛会泛涩扎舌的青桃。
手背发热,剥离的血块和无意碰到她唇肉的触感都没散,沈怀序分神想他这般算什么。
但也仅有一瞬而已。
“府上似乎好些人都这么觉得,所以我想查清此事,别再让人误传了。但我一个人查得太慢,今日便想去寻夫君可否有什么头绪。”
“这已是半年前的事了。”
“你近日是听了见了什么,突然想起来?”
纪清梨没想过沈怀序会这么敏锐,当即一愣。
门扉吱呀声,烛火奄奄扑灭到最小,又虚虚晃在沈怀序眼前。
他视线也这般膨大如张网起来,堵得纪清梨不自在抽出两条腿,随便找个理由:“我没见什么。”
“我只是今日才发现这件事,沈行原也因此不喜欢我......”
沈怀序顿了瞬,一只手忍了忍,还是自阴影中越出,挑起她脸:“因为沈行原?”
烛台因这动作终于有机会贴过来,热切快烧到她睫毛,烈得沈怀序力道也渐重,掌控她两边腮肉。
细小绒毛完全贴在他掌心,她轻啊了声,隔着肤肉快能觉察到齿关凹陷。
再细细分辨,几乎能摸出牙尖和舌边。青桃太用力会捏伤,捏得粘稠捏伤,沈怀序不得不花上点力气,克制他掌心自作主张往上贴的念头。
余光里纪清梨两条腿局促绞在一块,视线下泛白。只要他再往前步,膝盖一抵就能轻易分开她两条腿,要她坐直点。
纪清梨手撑下来遮住视线,在他掌心里含糊说不是。
沈怀序思绪如滞塞木轮,滚动一周终于放到对话上,她否决的是什么,沈行原?
他们二人似乎是同岁,放到外面这个年纪正是同三五好友玩闹厉害的时候,都很年轻。
听她这般说,两人应当相处得不如何好。
不过他们要一路谈论起什么,才会谈到喜不喜欢的问题?
沈怀序冷静片刻松开她:“沈行原喜不喜欢你难道重要?他见了你只需喊一句嫂嫂。”
纪清梨捂住有些泛酸的脸,想他就是连那声嫂嫂都不想喊,说了你又不知道。
风自缝隙里不肯放弃的淌,身上那点热气早就散了,纪清梨不由得把自己蜷紧点。
脸上还留着半边指痕,把自己团做一丁点,堆积在腰间的衣摆褶皱愈发明显,人显出种笨拙青涩。
仿佛被细枝刺到,沈怀序意识回笼般认清此刻处境,她完全是在睡梦中被人搅醒,甚至可以说是裹着里衣赤条条坐在面前。
烛火太亮,亮得她那双眼也带上重量,映出沈怀序半夜在人床头,看对方衣衫不整身形被火光勾勒个清楚的晦暗不光彩面庞,沈怀序猛地闭眼,打断她剩下的话:
“好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你我成婚本就是为平事,不必节外生枝。”
…平事?
纪清梨愣住,沈怀序怎么会这么说?
成婚怎么会是为平事,平得哪里的事,因帮她一把被外人传和她有私情的事?
所以其实沈行原奚落得也没错,沈怀序当真和他是一样的想法?
纪清梨如被冷水铺面,呼吸屏住:“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她脸色太白,薄薄如一触就散的纸,本就羸弱的人身影单薄得人不忍。
然而沈怀序没法看她神色,他已然被纪清梨的眼神烫到,刻意将声音放得低冷、不近人情:
“沈行原是外人,其余人看法更不重要。你若要打理沈家坐稳主母,就该学会放置流言与打量。为丁点流言就着急动手,太过被动。
掌控在手中的实权才是你该留意的,其余的就如同我们平日一般,相敬如宾就够了。”
又是“相敬如宾”、“节外生枝”,纪清梨久久不语,沈怀序皱眉还未继续,她突然顺从下去。
“夫君说得是,既然如此,我没什么要问的事了。”
态度转变之快,如才咬在齿尖的桃毛尽数褪下,赤裸滑溜的从掌心跳开,甚至主动推诿:
“今日不是十五,也不早了,夫君请回吧。”
纤瘦裸在人前的身形规矩躺进被褥中,背对着他,眨眼仅剩乌发垂在枕侧了。
方才温热贴近的触感戛然而止,沈怀序有一瞬哑口,但纪清梨这般完全是按照他的训斥劝说,他定的规矩在做。
心头发梗,沈怀序沉默沿来时路出去,站到廊下回望那道门缝,久久没动。
人沉默良久,沉默到月遮掩到云层中,沈怀序影子摇晃,看眼自己的手。
那姿态分不清是吹开血涸,还是在靠近什么,只是黑漆漆一团,什么都看不见了。
*
那晚之后,纪清梨当真学乖了般,再没生事找他,连丁点消息都没传来过了。
沈怀序护驾有功得了赏赐,宫中来人时她也没露面。
沈怀序将赏赐里头女子可能会喜欢的东西都让人搬去她那,想到什么,又着人请了位算账先生佐以管家。
忙碌政务三两日后,他才有空问纪氏有何反应,可有不喜欢的。
小厮面露难色,想起送人时纪娘子关在房里,脸趴在算盘上压出珠痕都不想抬头,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
那些东西夫人也只是让人放在门口,就跟表小姐送来的糕点放在门口一样。
小厮只能挑话讲:
“夫人好似吹了风着凉了,正静养着呢。公子这般上心,夫人定是高兴的。”
沈怀序一顿,随后想起寒冬夜半她梦中吓醒,在他面前局促蜷起自己的模样。
他握拳撑住额心,沉沉叹口气。
是他的过错。
“叫江大夫去给她看看,开方子后叮嘱她丫鬟一日不落的给她好好熬药。宫里给的皮草尽快做好给她送去,还缺什么,你着人安排好。”
“公子不去看看夫人吗?”
…上次见过,他们已达成共识,不去也没什么。
*
很快到除夕,窗花红烛连连喜庆,白日祭祖告庙,年夜桌上其乐融融的热闹,下人们今日都得了赏银,个个也都高兴着。
纪清梨抱着手炉没说几句话,杨氏看在眼里总觉得不对劲,问沈林华:
“你说说她在干什么,好端端的非得挑这个时候生病,是不是故意的,点我呢?
我才让悦儿送一次糕点而已,怀序已经敲打过下人一番了,要她算账沈怀序给她请算账师傅,连府里下人都换了一批,她还这般拿乔,难不成要我去给她磕头认错?”
沈林华扶额:“身子不舒服又不是人能左右的,夫人别多想。今日这般高兴的日子,她有何理由闹事,再说她也不是那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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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的性子。”
杨氏还要说什么,沈林华的手从桌下牵过来,安抚拍拍。抬头再沈行原习完武姗姗来迟,沈怀序紧接其后身着朝服露面。
兄弟俩一左一右,不约而同进到正厅。并排这么一站,身形皮囊各有各的出彩,给她请安。
父子皆合心意,后宅也都敬她让她,杨氏在沈家是没吃过什么苦。
就算娶了个咽不下去的儿媳,平日也没真同她闹得头疼,杨氏这么想心情好点了,让两个孩子坐下。
沈林华是个书生文人,没有那般重的酒色气,在桌上也并不说教人,宽和对几个孩子笑笑,只道沈怀序和沈行原前途皆可观望,继续努力。
五辛盘开岁而后端上屠苏酒,老夫人想到这是纪氏嫁来的第一年,有意提及:
“府上这么多张口味不一的嘴,要张罗好可不容易。这桌上既有你母亲爱吃的素味,又有行原喜好的辣,莼羹鲈脍更是地道,纪丫头是有心了。”
沈林华颔首,关切:“初二你要归家,还要操心这些,实在是辛苦你了。前两日宫里还点了怀序入宫给五皇子开蒙经筵,不知会不会撞了日子。”
因早有打算,沈怀序还未同纪清梨说过此事。原以为她会有所不满,没想到她只是垂眸:
“多谢父亲关心。不过无妨,我自己回去是一样的。”
那种哑口梗在心头的感觉又上来,沈怀序皱眉:“不必如此,经筵开蒙不拘于时,初二我依旧陪夫人回去,不会失了礼数。”
纪清梨只是说好,两人这般客气,还没旁边斜眼瞧着手里菜都夹掉的沈行原动静大。
杨氏瞪他一眼,做势要把这皮猴的碗丢出去。
沈行原连连告饶,沈怀序瞥他一眼,抿唇不语。
一口郁气莫名,他提筷时纪清梨膝盖无意碰到,沈怀序动作滞了瞬,以为纪清梨会为此停留。
同她要抱要牵手时那般,就算不用膝盖蹭过,再旁人看不见的地方裙衫缠做一块、脚尖缓点过来摩挲蹭过,也会望来水亮的一眼。
沈怀序没有斥责她的意思,甚至可以说因这种可能心神稳定些,不曾想纪清梨只是很快坐远了点,毫无多说什么的意思。
沈怀序话停在喉中,沈行原见状眯了眯眼,笑嘻嘻把他筷下的东西夹到自己碗中。
*
到初二这日,纪清梨早早梳妆打扮。
春兰卯足心思为她绾发,府上新送来的云锦累珠斗篷贵重,里头一张温热薄白的脸,眉眼纤细得恰到好处。
点胭脂时沈怀序进来,纪清梨余光瞥向镜子,才见他今日穿束也有所不同。
鸦青色素缎长袍外以织银外衫做点缀,身影由此格外沉冷稳重,显然也为她归家做了不同派头。
马车已在外等候,除却寻常归家礼单的物件,纪清梨并没有多要什么东西。
她轻便回去,最多的不过也只是将老夫人赏她的那台研磨装了回去,不知是要给谁。
沈怀序着人添上许多,全都安排妥当。抬眸见她还在梳妆,也并未多没说什么,在桌前耐心坐下。
纪清梨自然是不会要他多等的,染红唇后就匆匆起身:“夫君,我好了。”
一点薄红在她唇角晕开,如被人没轻没重吮过。
沈怀序视线不可遏止停留,马车上来来去去,从唇峰描到唇角。
纪清梨恍如毫无觉察,并未同寻常那般挪挪坐到他手边,只一路兀自靠着车窗,脸侧由天光摹得纯色,唇珠漂亮。
下马车前,沈怀序神色微动,终于忍不住抬起手。
没想到纪清梨极其快躲开,令他手悬在半空,两人都为此顿住。
沈怀序终于可以确认那股哑口郁气从何而来,他的妻子似乎在刻意拉开距离,处处躲着他。
12. 冷战
夫妻二人是该相敬如宾,但这般是否有些太过僵硬、不自然,或者说赌气了。
为何?
为她着凉时没去看她,还是往前推,为那晚驳回了她的问题?
纪清梨率先反应过来,掩饰性别过耳侧的发,问:“怎么了?”
沈怀序面无表情点向他自己的唇尾,纪清梨蜻蜓点水的停留,沈怀序甚至怀疑她没多看两眼,就匆匆侧头用手帕把多余颜色抹去。
“多谢夫君提点。春兰,瞧我可还有有失仪态的地方?”
春兰睨眼沈怀序神色,小幅度摇摇头。
她松口气,接着就要下车,没半句别的话要说,更不要提从前那般抓到机会就朝他乖顺笑笑,含着些憧憬的一眼了。
沈怀序垂眸,几息后敛了神色先她一步跨下,不过在小厮放下台阶时抬手,自然贴住她小臂。
掌心力道没给人拒绝空隙,在迎上来的众人眼前手把手扶她下来。
纪妍昨日就为纪清梨要回来的事发脾气闹过一通。
她从前就不喜欢纪清梨,长大后论及长幼论嫡庶在纪家又都该是她先挑婚事,再打发纪清梨。
没曾想沈家那般好的姻缘,无缘无故的就落到她这没出息的庶女上前。
这几日还听闻那沈怀序护靖王得陛下赏识,开春经筵又能担上五皇子夫子一职,几个手帕交一见面就好奇问她。
问纪清梨到底有什么本事攀到那般高枝,问纪清梨是不是马上要翻身,做沈家主母权臣贵妻了。
越问纪妍越烦,回来气鼓鼓问母亲为何不把这种好事给她,反而便宜了纪清梨,叫她自己的女儿继续在家中挑挑拣拣,对着几门比不上沈怀序样貌前途的破烂姻缘呕血?
母亲只平静让人把她砸坏的东西收拾好,宽慰她:“她嫁去不一定是好事。”
“沈怀序与她素不相识毫无感情,她婆婆杨氏更是个看重家世面子的人,就算把位置给她坐,她也不一定能熬过磋砣,坐稳位置。不过是要她去探路。”
探什么路,纪妍不明白,但想到纪清梨也许并没她想得那么风光,心里也好受些。
可现在看去,纪清梨明明还是那张温白和顺,看着叫人心烦的脸,头上颈间却多了好些珠钗玛瑙,雪色间细碎闪得漂亮,俨然没被亏待过钱包。
肩头蓬松绵软的斗篷坠着银珠,同沈怀序腰间革带上的点缀一模一样。下个马车还让人这般捧着,哪里受磋砣了!
纪妍气得绞帕子,恨恨想纪清梨真是小心眼,就回趟纪家的功夫还要在衣服配色点缀上做文章,宣誓主权,幼稚。
主母沈氏瞥过她愤愤神色,率先上前,沈怀序如今可是纪老爷看重拉拢的人,不能让纪妍说出什么得罪人的话来。
“正说着你们怎么还没到,就这么巧。一路上可还好,沈家一切可还好,老夫人身子还硬朗着吧?”
纪老爷摸摸胡子,笑呵呵上前道:“贤婿快里面坐去,就等着你们回来吃饭。”
几人话是寒暄,眼神却围在沈怀序周身,看重谁的心思不言而喻。
沈怀序简短回应,没空计较这些。他正盯着纪清梨神色,看与他赌气的人面向旁人是何反应。
于是就见纪清梨视线在人群中转了圈,望向嫡兄纪文州主动弯眼,笑得乖巧:“兄长。”
纪文州轻拍她绒绒发顶,她也没任何躲开的意思。
“清梨回来了。外面冷别吹了风,先进去。”
再恭喜沈怀序:“听闻沈兄讲学得陛下看重,开春就要和张阁老一同点拨五皇子。沈兄这般才学,真是让人自愧不如了。”
本是拉拢夸赞的话,却没见沈怀序神色有何变化,反而盯着他那只手几息,面无表情说了句谬赞。
不像是高兴的神色。
难道是刚才哪个字说得不对?纪文州斟酌几分,不论其他,今日纪清梨归家实在是个重要机会,他把沈怀序态度抛在脑后,快步跟了上去。
*
午饭后纪老爷起了兴致要同沈怀序下棋,沈怀序本意是看纪清梨什么想法。她这几日着凉不舒服,在旁观棋也无聊,需不需要陪她回院里休息。
然而纪清梨心不在焉,听闻此事还自觉退让福身:“那我就不在这打扰父亲和夫君,先回去了。”
纪老爷嗯了声,眼看她说走就走,沈怀序抿唇,没有表情的捏起棋子。
纪清梨没关注到沈怀序反应,她一心想着方才怎么没瞧见孙姨娘的人,拦住府中下人问询一番,才知姨娘竟是病了。
不知是风寒还是其他,反正那病是来势汹汹,父亲为了不让她将病气过给别人、冲撞客人,派人把院门锁上,不让孙姨娘露面。
怎会这样,纪清梨不知孙姨娘人怎么样,更怕是因她带沈怀序归家才连累她,即刻就往孙姨娘院里去了。
窄窄深院外门落着锁,看管得侍卫不近人情,没有放人进去的意思。
春兰前去交涉一番,回来也只有摇头。纪清梨并不气馁,转念便想起从前她院墙的破洞。
只消和从前一样从那处绕出去,走到院外再推开小门,就可以绕到孙姨娘院里了。
她带着春兰转身就走,破落小院因沈怀序今日的到访被人提前收拾了番,不过也都是表面功夫,角落砖瓦还是空在那。
纪清梨稍稍用手比量,看如何绕出去,春兰劝:“小姐您这般不合适,被沈大人瞧见了更解释不清。不如让奴婢钻过去吧。”
纪清梨还没说什么,忽的听到墙那头传来声音。
“纪清梨?”
是个含糊男声,不太确定的喊出她的名字。
纪清梨和春兰对视眼,主仆二人默契不吭声,那人反而就此笃定,一口咬死:“纪清梨,你还知道回来。”
“少装死,”他踹下墙,阴沉沉的,“说话!”
这是哪冒出来的声音,怎么在她院门口这般守株待兔。
没等到纪清梨分辨思绪,那人就已经那点耐心都没有了,先从洞口探出只手,随后收回往上一翻,直勾勾从墙头越了过来。
纪清梨眼前一花,只见墨蓝衣摆如片花闪过。一张棱角分明线条直接的脸冒在眼前,咬牙切齿怨夫似的指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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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说话,你当我死在外头了是不是?”
那人装束精致贵气,额带上镶着硕大玛瑙,袖上都要金线银线点缀。
腰间叮铃哐啷戴了一串昂贵玉器,不过因那张脸生得不错,打量起来并没有繁琐土气的意思,反而像看见什么孔雀开屏,金光闪闪得刺眼。
冬日雪地偶有泥泞处,她这破烂小院更是,这般贵气装束的人应当不快沾上这些,可他却毫无顾忌般,就要在这片泥里花里胡哨站着。
纪清梨端详他的脸,依稀从他稍下垂但极有骨感的眉眼中辨出从前狼狈落魄的模样,试探喊:“小誉?”
他长得好像当年她饿得翻墙时以为被她撞死,无父无母的小誉。
可一起灰扑扑蹲在墙角分食时,她从没见过小誉还有这么珠光宝气的一面。
骤然听到纪清梨喊这煞威风的名字,裴誉脸红了一半,恨她没眼色乱喊,却又不舍得要她把这喊了好些年的名字改了,换成个崭新毫无牵连的代号。
徘徊再三,他咬咬牙,先忍了:“看来你眼还没瞎,能认出我。那先前喊你半天怎么不搭理?非要我觍着脸滚过来,你才肯看我一眼?”
小誉讲话一贯毒辣辣,不好听起来连他自己都骂的,纪清梨早习惯了,完全沉浸在小誉怎么变了个人的意外中,眼睁得圆溜溜:“我没听出你的声音是我不好。不过,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裴誉冷笑,本来要说以为全世界只有你能变,嫁了人麻雀变成凤凰,风风光光没心没肺毫无负担回到这里来,却听到她下一句:
“变得这样漂亮、俊俏,值钱,好像谁家跑出来的贵公子。”
他表情一下滑稽哽在原地,好像生吞了个鸡蛋。
藏在发髻下的耳尖一点点红透,他哽了两下别扭把头侧过去,切了声:“真恶心。嫁了人嘴都甜了不少,别以为昧着良心夸我,我就能原谅你了。”
“我没昧着良心。”纪清梨捂住自己心口,诚恳望着人。
“......当真?”
“当真,刚才翻墙哗地那一下,好利落翻到我面前。不过你先前往洞里伸手,是想和以前一样钻进来吗?”
那洞小,以前他们小能钻,现在要钻可就真钻得狼狈了。
裴誉差点整个人跳起来,他怎么会告诉纪清梨刚开始着急找她时,他真钻过那狗洞手脚并用急冲冲爬进来过。
“怎么可能!我、我只是一时情急......”
“我想也是。半年前你突然不见,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话又说话来,你今日怎么恰好在外面,还听到我的声音。”
巧得简直像他一直蹲在外面等着,等到这个落败小院有一丁点声音,他就贴在墙上去听去猜测,然后皱眉试探抛出她的名字,等个虚无缥缈的回应一般。
他冷静了一点,通红的脸复而阴郁下来,讥讽道:“还不是因为你。”
“纪清梨,你走得干脆痛快,把我们之前的话都忘了是不是?”
把会一直陪着她,一直会等他,把以后嫁给他的话全忘了,是不是?
13. 你换门亲事
他们之前有说过什么,让裴誉恨恨如怨夫般的话吗?
纪清梨没有头绪,她同裴誉一直以来的联系都不远不近,十天半月不见也是常事。
当年纪清梨翻墙撞倒他,想跑又没胆子跑,好不容易守着他醒,没想到尘土凝重疤痕下的一双眼有着不合年纪的狠,抬手就掐住纪清梨脖子,往死里下手。
纪清梨撑到他身上,险些真被掐死时,两人肚子一齐叫起来,他这次一顿,手中力道松了几分。
纪清梨惊惧捂住被掐红的脖子,两个灰头土脸的人对视,贫瘠得只剩下沉默。她舔过干涩唇瓣,用之后同他分食物的空头话,换得跑掉的机会。
裴誉心眼多不好糊弄,他并不贸然跟上纪清梨,却记住了她翻墙的位置。
没过几天,他就踩点堵到她院墙外,沙哑声音要纪清梨履约。
纪清梨恰好得了孙姨娘帮衬过得好些,从墙角破洞里向裴誉递出生机。
雪才化开,遍地潮湿泥泞里,两人就这么靠个洞往来,灰扑扑窸窣老鼠般分一块点心,或者是裴誉不知从哪搞到手的炭火食物。
时间久了,纪清梨渐渐知晓他单名一个誉字,叫他小誉他也没否认。小誉与她应当是同岁,无父无母,从拐他的人牙子手里跑掉后在京中居无定所,日子比她更难。
不过他脑子转得快,心又不怎么白,辗转在各个铺子总能摸到活路的法子。日子往后两人也能混得体面点了,裴誉就靠到院外那棵树上,和她说些街头巷尾的小事。
有时高抬下巴抖抖袖子,漂亮簪子、话本和热乎乎的糕点就会从天上掉到纪清梨怀里。
纪清梨惊讶问他钱从哪来,他就傲慢哼声,说别管,他有他的手段。
直到一年前,裴誉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慢慢连一点声息都没有了。
纪清梨无处寻他,又辨不清他是否觉得是没有再见面的必要了。后来踌躇不定时纪清梨自己出事,后又有沈怀序上门提亲,再没功夫去担心裴誉了。
如今再见面,裴誉这么大火气好像也情有可原。纪清梨好心拍拍他:“小誉,我没忘记你。”
“你一直不出现,我又不知道去哪找你,才会拖到现在。你是去哪里了,成婚时我还在愁找不到你人,该怎么送请帖请你来吃顿好的......”
纪清梨不提嫁人还好,一提裴誉犹如滴进水的油锅,连连冷笑几声:“你还想我吃你的婚席?我饿死我也不会吃的,你根本就不该嫁给他!”
她怎么能嫁到沈家去?裴誉被永安侯府找上的那一瞬,他就已经想好怎么坐稳位置后,把纪清梨一同取回来给她截然不同的好日子了。
只是局势不稳,裴誉不好声张又怕连累纪清梨,脱身前忍耐只翻墙叮嘱这丫头好生等他,给他一点时间。
纪清梨那时说好,可一转头,裴誉算尽机关提出求娶纪清梨的计划就被另个人捡走。
裴誉气得呕血,这京城里人人拿自己当主子,个个眼高于顶从不用正眼看人。偏偏就那一日,偏偏就纪清梨掉个破手帕,死太监在前假清高在后,非要长了眼睛抢在他前面去捡。
还有那个沈怀序,表面是风光霁月朗朗君子,为这点小事上门提亲,他在装什么?真以为别人看不出他借题发挥的小心思了?
从见面起裴誉就一直在发脾气,纪清梨眉头也皱起来,但念着裴誉不知缘由白等了她这么久,她还是克制语气把那日丢帕子的险境再说了一遍。
“所以我嫁给沈怀序已经很好了,你不知道那日......”
“我知道。”裴誉不假思索,他当然知道,他知道那帕子是什么柔软触感,怎么趁她不防、从她袖里悄无声息落出来飘到地上的。
只要是纪清梨的事,他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知道得早、知道得多。
半路横出来的沈怀序跟他比起来,算什么?
然而低头对上纪清梨困惑眼神,剩下的话又难以启齿了:“我.....”
是他动手疏忽,他自己把机会递到别人手上,还吓得纪清梨这般心有余悸,他要怎么说?
裴誉喉口就像快冷死在路边的那年从厨房偷来椒叶,就这一口白酒吞下去那般又苦又辣的烧,他只有闭了闭眼吞咽克制情绪,才能不在纪清梨面前失态得太难看。
“我......我都知道。但就算是这样,也不一定非要嫁给沈怀序,纪清梨,姻缘是大事。”
“这般草草嫁过去,你们从前也没见过,他会对你好吗,他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听什么故事吗?知道你平日闲暇发呆看花什么表情吗,有我知道吗?”
裴誉越说越觉得如此,纪清梨嫁给沈怀序哪有什么感情在,盲婚哑嫁全是用责任在维系。
沈家能给纪清梨的,他现在也能给得起了。不过晚了半步,凭什么就因着那半步任由沈怀序捷足先登?
裴誉气势渐回,抬起下巴:“纪清梨,你平日糊涂将就的就算了,婚姻大事怎能将就?”
“听闻沈怀序年纪比你大,为人疏离少言寡语,定然是个老古板。”裴誉低下头来,脖间腰间佩饰叮铃哐啷得响,声音也低下,“他能行吗?”
纪清梨呛到,左右张望一番才瞪他眼:“乱说些什么。从见面起你就怪怪的,还穿成这样刻意守在外面,到底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裴誉挑起她下巴,骨感浓重的眉眼一瞬不眨堵在她面前,“我要问你有没有换门亲事的想法。”
“好端端的,我换门亲事做什么。你又吃到什么坏东西了?”纪清梨习以为常拍开他的手,虽然沈怀序冷淡了些,婆母杨氏脾气不好了些,但给得待遇都是足量的好。
如今世道就是去做工,也没有钱两到位事情轻松的活,何况他那张脸是货真价实生得不错,纪清梨没觉得这门婚事勉强。
那他呢,他算什么?
裴誉为她态度咬牙,发带晃在眼前,怨夫冲天活像她在外面寻野男人贪新鲜,光把他一人落下了:
“这才多久,你就这么喜欢沈怀序了?喜欢他什么,喜欢他古板规矩多年纪大?”
“......沈怀序只是比我大三五岁,性子克制了些,没你说得那么吓人。”
裴誉好像认定她嫁去是件错事,纪清梨无奈,人同人的处境不能一概而论,她就算把所有掰开了同裴誉说,对方也不一定能感同身受她的顾虑。
不过他这个语气......纪清梨犹豫下,问他:“你好像很讨厌沈怀序,很想我和离。你来寻我的这段时间,可有给我写信?”
她认出来了?
虽然没见过他的字,但还是心有灵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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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出他的吧?
裴誉撩起眼挪开视线,佯装不在意:“你说的是什么信?”
这般态度,好像并不知情。也是,拿那种信揣测小誉未免有些太不信任他了,况且那信纸柔软昂贵,又沾有名贵熏香,不是小誉能用得起的。
纪清梨否认这荒谬念头:“没什么,只是最近收到奇怪东西。你还没说半年前究竟做什么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这身漂亮衣服是从哪来的,发财去了?”
她称那些呕血怨愤的字句为“奇怪东西。”
裴誉沉默。
他寂寂看纪清梨新鲜打量他环佩,脑中闪过数年前她被掐得奄奄,不知是裴誉自己误会她和人牙子是同伙,受伤也照旧老实坐在那,说撞倒他是她的不对,别生气。
她也不知无数个落魄狼狈溅进泥土的夜,裴誉是用什么样的念头熬过来,再在白日拍开尘土若无其事摸到她后院来,把怀里几层帕子包着的烧鸡拿出和她一人一半,佯装不在意问他们会不会一直这么在一起的。
她那时分明说了好,却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那他还上赶着说自纪清梨出嫁后他还是来她院里等她,不放过任何她也许回来的机会,又愤恨写信,日日怨她嫁错人做什么,说了有什么意义。
裴誉想,算了。
她嫁给沈怀序算了,不愿和离算了。
反正纪清梨的想法,是能顺应现实改变的。
今日觉得尚好不用合理,明日呢,改日呢?
夫妻感情不总是一帆风顺的,她现在尚可只因沈怀序那伪君子的脸还行,她吃个新鲜而已。
难道沈怀序不会老,纪清梨没有看厌吃腻,想要换个口味的一天吗?
他比沈怀序年轻,这是资本。
裴誉扯扯唇角,炮仗似的脾气忽得软和下来,他有得是手段和时间。
大不了做小,捡起从前自狗洞爬过来的老派头,沈怀序那道貌岸然假清高的东西在外,他就和纪清梨背靠背肩挨着肩在里。
偷情也好,相好也罢,全都本就是裴誉该有的。
还有那帕子,该是他的东西也全得物归原主还他。
“我没去哪,不来寻你只是刚换地方住有几处不便。你瞧这天气处处化雪,把我衣摆都溅脏了。”
“可有手帕借我擦擦?”
春兰要上前递方巾,裴誉眼疾手快指头一勾,就把纪清梨先前擦过唇角的帕子勾出来了。
“不行,这是我用过的。”
上头还有她唇角溢出的胭脂,况且怎能随意把手帕给外男,她已吃过一次亏了......
裴誉幽幽盯着那胭脂红,轻飘飘开口:“我想着来见你特意弄得这身衣服,若是弄坏,不一定好赔了。”
纪清梨一下卡住,很心软的犹豫:“你拿方巾擦也一样的。既然昂贵,怎的还要在这个天穿来......”
他撩起骨感浓重的眼,低低讲:“你说好看。”
裴誉深知博弈轻重,更知纪清梨耳根软,心软得如豆腐,在人手中晃晃被轻易拿捏。
他只要还是从前的那个裴誉,手里还有同纪清梨共苦的那几年,哪怕在她心里还是可怜落魄,还是从前那只溅到泥水里的狗,他就拥有纪清梨的几分特殊。
沈怀序无从争到的特殊。
14. 绝不会日久生情
裴誉三两句话下去,纪清梨果然艰涩咬唇,不知道怎么拒绝了。
她徘徊半晌,局促垂下睫:“那……你擦完还我。”
裴誉说好。
他不擦衣袖,光把手帕绕在指缝里,仔细摩挲那片胭脂红,仿佛借此临摹预想中的唇形。
纪清梨不大自在屏息,靠打量裴誉腰间玉佩来遮掩局促。
借裴誉应急不是什么大事,但早先因帕子闹出过风波,纪清梨很怕再重蹈覆辙。
且她现在渐渐反应过来,如今已不是从前食不果腹时百无顾忌的时候了,趁沈怀序在外翻院子见面也好,由着裴誉碰她擦过唇角的帕子也好,都不合规矩。
纪清梨面皮薄,更没法对递到眼前她能帮上的请求置之不理,于是可怜把自己夹在不安中,好半天才想起始作俑者:他难道没感到不对,没觉得他们不该这般吗?
她递去一眼,对方不但没觉得哪不对,还直接把腰上玉佩塞进她掌心,手没松开:“眼珠子转什么,想摸就摸。”
纪清梨要开口,裴誉径直错开视线,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她神色向来好懂,所以他更要竭尽全力忍住骂沈怀序的字眼,忍住他此刻的怄气不甘,他浓稠的嫉妒和怨愤,直到忍出个虚伪的笑来:
“瞧你这样子,怎么成个婚变得这般小心翼翼的?”
“我们好友之间互帮一把也需这般警惕?想来沈公子应当不会小肚鸡肠、无理取闹,连这种事也要管的。”
纪清梨哑口无言,被裴誉包着手把那玉佩捏紧。
这应当不是沈怀序管不管的问题,纪清梨脑子乱哄哄的,全靠着股直觉去推裴誉的手。可惜人老实了些,就是反抗也没多大力气,反而把另只手也送进去。
裴誉掌心含着,扯唇:“怎么,帕子可以丢,可以给太监捡去,就是不能给我?”
这话几不可见刺到纪清梨,她抬眸对上裴誉的那张脸。
他是漫不经心的轻松,可惜睨来的眼里怨始终比笑意多,皮笑肉不笑盯紧了她。
裴誉恨恨踹墙时的质问在前,几次提及那手帕时并不惊讶的态度像云团飞速在心里闪过,还没来得及想明白,门外小厮脚步如净铜钟,蓦地将纪清梨撞回神:
“夫人可在里头?”
纪清梨要应,然而低头一看两只手还被裴誉捏着,眼皮一跳:“你做些什么,还不松手?”
裴誉皮肉黏在她手背般,轻嗤了声:“你把帕子给我,我便松手。”
一墙之隔是沈怀序派来的催促:“夫人在吗?沈大人与纪老爷的棋快下完了,来问您今日是要留宿还是回家?”
纪清梨着急脱身,平短指头越用力越给裴誉五指挤得更紧更深的机会,何况他掌间带层茧,存在感极强得磨着人。
裴誉得逞更用力压紧,喘口气笑问:“真奇怪,你说沈怀序这般催你做什么,不过一会不在他眼皮底下而已。”
“他怕什么,怕你跟野男人跑了?真不信任人。”
外头声音由远及近,眼看就要推门看见钻进她掌潮湿亲密的手,纪清梨脸涨红、心提到嗓子眼--
指缝蓦地一松,身后小厮声音毫无阻挡传来:“夫人?”
眼前人找准时机收了帕子扬长而去,徒留纪清梨把手背到背后,僵硬转身受小厮行礼。
“夫人方才是在同人讲话吗?”
“不......”纪清梨否认得生硬,因过度紧绷的腿更一时发软,为难侧过头去。
暴露在空中的手背被磨得潮湿发红,裴誉好端端来这一出做什么,弄得她提心吊胆,好像他们在这墙角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是夫君找我吗,我现在过去。”
小厮并没有纠清到底的意思,他很快放开这个问题,恭敬领路。
纪清梨定定神跟上,衣袖垂下才赫然发现裴誉那块玉佩还在她手中。
这同交换信物有何差别了?
×
沈怀序的这盘棋下得并不畅快。
棋子如人,黑白之间便能看出博弈者的风格行事。纪老爷子被人捧多了虚浮自大,在旁嘘寒问暖刻意拉拢的人也做得过头拙劣。
沈怀序留在这本就只是为做足纪清梨夫君的面子,棋下得好不好都无所谓。
他只是在方格之间,频繁想起纪清梨那张温驯老实的脸。
成婚以来他们二人分工明确,沈怀序从没见过纪清梨有怨言、有火气。
她就像团和过水的软泥,永远湿盈柔软,不曾有半分对人的硬度。
除了这一次。
就是赌气,纪清梨那点脾气同她人一般,只是兀自团在角落而已。
沈怀序心不在焉落子,棋局僵在纪老爷子预备悔棋的时刻,赵氏挥手让丫鬟上前,体贴道:“你二人下棋也下累了吧,来喝茶。这么冷的天品壶暖茶是再好不过,这还有熬得姜汤。”
纪清梨赌气也不是多急切要解决的问题,除开今日陪她归家,他们寻常会面不多,契约中也并未提及需要注意双方情绪,完全可以搁置不管。
但……今日是她难得归家,不应让她坏着心情。
沈怀序不是要找借口率先退步,纵容纪氏使小性子,只是放置问题只会拖累效率,况且纪清梨寻常提出的诉求不多,除了同房越界她处处称职,为此稍稍改口低头也无妨。
都不过是两相权衡,□□契约,算不得什么。
他现在就是主动去找纪清梨也无所谓,他自有他计划和节奏。
说服到这,沈怀序眉头终于松下,落子起身:“胜负已定,今日就下到这,不打扰父亲休息了。”
“既然清梨回院歇下,烦请带路。”
赵氏猝不及防,她本是指着沈怀序在这同纪老爷说话谈心,再借这壶茶的时机提及老四书院的事。
没想到沈怀序棋是留下来下了,但沉默少言大半局,现下一结束就要去找纪清梨?不是假夫妻么,这般不应当啊。
她问:“茶不喝了?”
说起茶,沈怀序掠过一眼,颔首:“茶与姜汤都辛苦母亲了。”
赵氏眼前一亮,要说什么就见沈怀序撩起眼皮:“不知我们在此饮茶,可有清梨的?她这些天吹风着了凉,比我更该暖和身子。”
“......自然是要给她送去的。”
“那便好,我恰好与茶同去”
赵氏语塞,纪文州已抓住机会和煦上前:“想必你是不知她院子在何处,我来带路,走吧沈兄。”
纪家爵位承袭几代,府内早不像当初那般华丽了。两侧书高耸,雪化得地上潮湿,几步间显出几分逼仄的窘迫来。
纪文州并不着急攀谈,而是笑笑:“她像她母亲,自小身子就弱些。我记得前几年她也是,一到冬日就不舒服。”
沈怀序不语,只是静静听着。
自踏进纪家起,不论是吃饭还是用茶纪家下人都首选围他,却对自家小姐并不热切,纪清梨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这让沈怀序生出几分打量。
这般急躁拉拢的纪家,是否当真如他的要求将契约完整告知给纪清梨,得她点头允诺后才将她嫁来?
眼前的纪文州算得上是目前纪家唯一关切过她的人了,沈怀序将此问题抛出,对方愣了下,无奈笑笑:“这是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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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那日的话可谓是惊世骇俗,此前从未听过有人对姻缘大事是这种想法。不过那时也是情景所迫,算起来还是我纪家连累了你。”
“怎的突然问这个,难道是你二人出了什么岔子,契约......要停下?”
“不。”沈怀序看向潮湿鹅暖石,那上头短暂一坑水恰如纪清梨湿润的眼,一小片湖泊。
既然纪清梨并非不知情,那为何梨听到“平事”二字后不快赌气,这般大的反应。
......难道是在乎他。
脊背飞快漫开种犯病时的烫,他有几分分神。
纪文州始终睨着沈怀序神色,此刻摩挲下手背,问:“沈兄这般,我还以为你二人是假戏真做,日久生情了。”
“不,”沈怀序倏地抬眸,为确认般再次咬字重复,“不会。”
字句如毫无斡旋余地,他抬步跨过石块:“既签下文书,没有毁约的道理,我也不会毁约。”
纪文州抬了抬眉,神态分不清是了然赞同,还是几分怨其不争的遗憾。
绕过凋零枯枝,往前的路渐渐简陋起来。
在见着人前,二人先听见的是模糊不清争吵声。
与其说争吵,不如说是单方面的质问,纪清梨一贯的小声更是混杂在里头呐呐如蚊,偏偏沈怀序就是听见了。
纪妍本在院里看嬷嬷送来的那些画像,不想嫁人就很烦了,再对着那几张莫名其妙的脸更是一肚子火,这会堵到纪清梨的人,纪妍可没好气:
“大过年的,你回家一趟不去父亲母亲跟前坐着,往那边跑做什么,是不是去见孙姨娘了?”
“父亲可说过孙姨娘门得锁死,半只鸟都不能放进去,否则病气传到府上你能担责吗?”
纪清梨平静:“我没进去。”
就是这一团温水的态度让人恼火。她又不是在好声好气跟纪清梨讲话,纪清梨难道就没有脾气不会呛回来吗?
以前抢玩物抢她首饰就算了,现在嫁人还这般死样子。
纪妍对什么成婚一事本毫无感觉,但光想想纪清梨比她嫁得早,素日无声无息的人飞到她头上来,叫外头人看向她时竟会多提嘴纪清梨的境况,纪妍就烦:
“你现在说话是很硬气了,先我一步出风头、觅得好夫婿漂亮翻身了很得意是吗?”
“我之前真是小瞧你了,以为你是个一声不吭的,没想到你转眼就默不作声张罗好婚事,动得手脚没留下痕迹不说,还让那位谢公公主动寻上门来......”
“什么谢公公?”
纪妍被打断,卡了下:“你还认识哪个谢公公,不就是跟你一唱一和捡到你帕子钓出沈怀序的谢公公吗?”
“装什么不知,你待嫁时我可是在诗会上亲眼所见,那谢公公往纪家扫了好几眼,分明一副打量找你的样子,你可别想不承认。”
脑中闪过张不甚清晰的脸,纪清梨懒得纠正关于她算计高攀的误会,一心只困惑那位谢公公有什么理由要寻她。
他们素未谋面,那日牵连到谢公公已是冒昧,若不是对方是宫中红人,旁人有心闹事也不敢太过,否则还不好收场。
只是后来流言直指沈怀序,谢公公捡她帕子的事才遮盖过去,说来,她那日走得惊慌连那帕子都没来得及找对方拿回来......
“你这是什么表情,”纪妍端详半晌,忽的笑起来,“怎么,这是和谢公公没谈拢,怕他来找你麻烦了?”
有声音自一旁横斜而出,沈怀序先于纪文州露面,站到纪清梨身侧来。
清朗松针下他垂下眉眼,眼珠漆黑沉冷,问:
“什么谢公公?”
15. 如审问奸夫
这不正是给她递告状机会来了。
纪妍幸灾乐祸,只见沈怀序垂袖俊雅而立,黑白分明的眼珠并不分到旁人身上,只一味凝视纪清梨。
他又问了一遍:“什么谢公公?”
纪清梨含糊:“只是无意提及的宫中人。夫君同父亲的棋下完了?”
沈怀序视线尖锐直直落下,模样没变却有几分令人屏息的怪。
片刻死寂中他嗯了声抬手,如模范丈夫般替纪清梨把松垮斗篷系紧,化开的雪水积在他脚底,粘湿、浸得衣摆翻黑,如褪下零碎的一层皮。
既然她几句话带过不说,沈怀序便也表现得知进退懂体贴,把话说得宽和:“若有什么要见的人,你想见就见。”
纪妍没忍住插画:“沈公子还挺大方的,你都不知道......”
漆色眼珠转动一周,毛骨悚然投来一眼。
“这位是二小姐?”
纪妍被慑住,听他问:“我不知道什么?”
仿佛整个被他纯黑没有边际的视线笼罩,嗓子僵硬卡住,说不出纪清梨同谁厮混的话来。
沈怀序低垂眼帘,拂开袖子:“本以为纪家养出纪清梨这般温良心软的孩子,应当是宽和融融的家庭。”
“如今看来,二小姐还是更像你母亲些。”
......这话是什么意思。
纪妍就是没反应过来,也能听出其中淡然的讽刺,连带嘲讽纪家态度为纪清梨出气的意味。
她牙关打颤,沈怀序分明是听到纪清梨和婚前传情人不清不楚的话了,怎么只要她一人住嘴。
还是说,他是个非要纪清梨同人搂搂抱抱在他眼前,当着他面袖子缠到一块难舍难分,他才会见棺材震怒的瞎子?
纪妍不可置信要开口,被纪文州不动声色拉了把。
他脸色已经不太好了:“好了,还嫌自己说得话不够多。”
“我说什么了,纪清梨能做我不能说?她当初传流言生事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会有今天被人拆穿的时候?”
纪文州不语,纪清梨做没做纪妍不清楚,他却是最明白的。
纪清梨一直是纪家无声无息,并不用多关注的孩子。日后唯一的价值,大抵也就是婚事上做文章,嫁个可能会有出息的寒门,或是去做哪位能拉拢的大人妾室。
那日她出糗招来沈怀序后,就都不同了。这流言,全然是纪家试探沈怀序能为好心退让到何步,为不让纪家浪费这个机会而借东风放出的机会。
谁会想到沈怀序会径直上门提出契约,打了纪家一个措手不及。能攀附沈怀序,纪家当然满口答应准许婚事,私下如何盘算利用就未可知了。
这门婚事已经是很便宜纪清梨了,为日后随他们操控,纪家怎么会把实情告诉纪清梨?
纪妍当然也同外人那般,理所当然跟着觉得都是纪清梨捡到的好事。
纪文州始终认为她既能让沈怀序选中,总该有几分令其动容的东西在,没想到她到底还是无用。
今日母亲和父亲做得太急躁,反而引起对方反感了。
眼看沈怀序仕途在前却不能利用,纪文州罕见地有几分烦躁:
“不论你怎么说,没有用,沈怀序不会为此事迁怒纪清梨,听明白了么?”
纪妍上下扫他眼,站到他面前来:“多新鲜呀纪文州,从前她在角落灰头土脸时你像看不见她。”
“现在她攀高枝了,旁人看在沈话序面子上处处谦让你谦让纪家,你就能把她当妹妹,有公道话说了?”
“我也是你妹妹呀哥哥。”纪妍钩他衣领往前,拍拍他脸,鄙夷这廉价的兄长做派,“纪家既从小就允我踩在她前面,凭什么现在要我安静、眼看好事都让她占着了?”
“我挑婚事要挑好点怎么了,我不仅要挑,我还非要比纪清梨更好。否则,还不如让我去嫁沈怀序!”
周边丫鬟个个将头压低装聋,纪文州只是眯了眯眼,并未反驳。
换人比顺势而为的顾虑大。
待送纪清梨回夫家,纪文州最后给了次机会她,扶她上去时低语:“清梨,别忘了哥哥说的话。”
“你骤然嫁人,性子又温和,要去面对婆家难言说的磨合,我总担心你在沈家受欺负。”
他为纪清梨拂开碎发,温和不出错的面皮怜惜是真:“切记,人心或权总要有一个把握在手中,你才有安生保障。”
车侧沈怀序转头,视线落到他手上。
“你应当知晓孙姨娘病了正在修养。母亲正因此心中有事,又着急四弟读书的事头痛才心不在焉,待你散漫了些,妹妹别放在心上。”
“有哥哥在,哥哥会看护好孙姨娘的。只是若你能法子让四弟顺利拜入季夫子门下,我想孙姨娘应当也会好得快些。”
四弟是孙姨娘的孩子,生下后虽被主母抱养,但到底是孙姨娘身上掉下的肉,纪清梨真能坐视不理?
兄长三言两语让纪清梨目光闪动,上了车还很有些魂不守舍的,直到沈怀序开口:“你同纪文州关系很好?今日是盼着他回去的?”
不能算是好。
纪文州是嫡长子,同其他人疏离了些。
主母赵氏怀纪妍那年,纪老爷子不管不顾将纪清梨姨娘抬进府,赵氏为此不待见她们,私下漠视或苛待,纪文州都从不掺和其中。
有次被他撞见孙姨娘暗中救济他,他低低看了眼没有声张。这两年又偶尔关心她,出嫁前多加照拂,纪清梨才对他生出几分依赖之情。
不过是人清冷乱加减中,她为数不多的回应而已。
沈怀序加码:“他摸过你头,也牵你的手。”
“兄长待谁都这般和善,我与他关系尚可。”
“那若不是与他好,你回纪家时环视的一圈,是找谁?”
马车颠簸,纪清梨迟缓听出沈怀序话中沉沉意味。
他影子往下淌,仿佛是人前宽和不表,背后把那太监的事翻来覆去想得发酵,到此刻只有两人时才抓住蛛丝马迹,发出这般近乎审问奸夫的话。
纪清梨自觉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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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家都是同姓亲人,她就是找谁也无足轻重。
纪清梨不紧张,然而沈怀序视线自她面颊往下扫,落到她手上去,她渐渐僵硬起来。
被裴誉用力抓过、背地指缝发胀的手蜷缩,尽管握过的外男玉佩已经收好,上头被紧捏的指痕也消散,还是在极其敏锐的丈夫目光中躲到袖里去。
冷淡态度扫到一边,她态度良好,配合解释:“那时只在找从前照拂我的孙姨娘,方才兄长已经告诉我,姨娘是病了在院中修养,才没露面。”
“是吗。”沈怀序淡淡说,不知信没信,起身坐到纪清梨身侧。
这是沈怀序头次朝她靠近,纪清梨却没有进步得分的喜悦。
她后背靠上木板,两人间逼仄得影子都密不透风蒙上来,再屏息紧绷,也只能任由沈怀序撩起她袖子,端起她指尖。
木板吱呀,掌心几不可闻出汗,沈怀序犹如头次端详女子手掌构造,沿着纹路一寸寸碰过,问:“那位谢公公呢,也只是尚可?”
指尖骤然被挑起,沈怀序沿着指根往下探,神色淡然沉稳,纪清梨脑中有瞬空白。
故作大度的问题被第三次重提,且这这动作狎昵意味太重,绝不是处处拒绝人的沈怀序会做的。
但他偏偏就是做了,还一路往下向诊断真假,令细细青脉和她发抖声音都挣扎在他掌间。
“我和谢公公只见过那一面,连话都没说过,从哪里尚可。夫君,你今日为何要问这些?”
纪清梨短促吸口气,口齿开合,小截软红的舌在人眼前一闪而过。
沈怀序视线滞留,抬手抹过她唇角就匆匆挪开,斑驳压下因瘾念而起的,强硬探进搅动冲动。
确如他所想,就算纪清梨与他赌气,为才吵过的这件事回避,她也没有和太监来往见面的必要和理由。
不过泛开的欲.望可以说是隐疾所起,那这般抓住她随意一个眼神,抓住旁人莫须有污蔑她的话,怨夫般这也要问那也要问的冲动呢?
难道这也是隐疾促使的?
沈怀序神色并不能让人读清,下秒轻描淡写揭开话题:“你那晚说的话是我思虑不周,今日见确是有人误会令你烦心,此事我会去查清。”
“先前不是要牵手么。”
......所以这是沈怀序为那日话低头,补偿给她的牵手吗。
她原也不是在刻意赌气,不过是奉行沈怀序说得话,知礼仪知分寸,不节外生枝而已。现在他这样,又是在做些什么。
“不用这般的。”纪清梨往回抽了抽,马车不稳,颠簸间纪清梨被抓住的那只手更没有分寸,一掌贴到沈怀序脸上,“啪”地一声,几乎是个巴掌。
沈怀序稍稍偏过头去。不愧是京中称赞的君子,哄人也真诚,被人扇了脸,他没半分恼怒情绪。
舌根圈描过发烫内里,人顶着红了的半边脸反而低头,鼻尖抵在她掌根,薄唇轻飘飘靠得更近。
“消气了么?”
随字音吐出的气这下近乎在吻她脉搏,不,更近乎是舔了。
16. 完全有悖人伦纲常
被扇巴掌该是这种反应吗?
沈怀序横在手下,没有沉冷恼怒。眼皮褶皱简短单薄,被摁住的下半张脸看不清,手心却能隔着皮肉感到他舌尖,在顶。
无实质的气断续,扑得纪清梨腕子发潮,眼睫也被人含湿了般发抖。
直到下车,她也没能恢复情态,耳廓烧红默不作声走在前。
耳后两颗尖牙咬痕般的痣自然也跟着升温,沈怀序视线停留在上,并未觉得有什么。
是他要来维.稳,放宽纪清梨心,这点小事无伤大雅,何况她摁来的巴掌毫无力度。
与其说是扇脸,不如说是被迫将五指摊平压到人脸上,挣也挣不开,还令自己被衔住的地方更多。湿得指尖缩成团,指根被磨得水洗般的艳。
她就这点力气,就算不是手是人坐上来......
念头一闪而过,沈怀序步子一顿,摒断本能涌上的心思。
正要出府的沈行原撞上这两人,点穴般不动了。
沈怀序本该同寻常一般简单颔首过就走,他们兄弟亲缘单薄一向如此,今日却不知为想起的哪句话停步,看向沈行原:“出府?”
沈行扭着个头盯纪清梨,这会长兄少见的同他搭话,他愣了下才答:“对,我同人约好了,就在城南猎场那。”
“在外注意安全,莫要牵扯到不相干的事里去。”
......沈怀序脸上是个什么东西。
沈行原心不在焉听着,脑中只有纪清梨脸飞红顾不得停顿的影子,她丈夫脸侧短而平直的几根红痕,心情尚佳的模样。
无形旖旎的氛围仿有层红帐纱缭在沈行原眼前,丝缕摩擦心绪,勾人细想里头未被窥见的细节。
他们一齐回府,却又前后各异这般情态,是在马车里头做了什么?
马车里能做什么?
沈行原没有整日揣测旁人的癖好,但沈怀序脸上那浅浅一层、揭上的巴掌印般痕迹就是在脑中挥之不去,让他没法不去推断设想。
天气尚好,狩猎场上热闹着,几个世家子弟都是过年这几日装老实憋坏了,趁这次出来玩要畅快比试一番的。
谁晓得平日挺有劲的沈行原这会魂不守舍,拉个弓拉半晌怔在原地也不知在做什么。
眼看要赶不上对手得分,卫明跑过去踹他一脚,道:“你没睡醒啊,傻站着做什么?”
沈行原回神,拉满弓对准靶子,嘴却还是忍不住问:“你说......”
“你说一辆马车,京中一柱香的时间,里头人能做什么。”
“什么马车,你射不射,不射去旁边斗蛐蛐那桌玩去,别让那死姓王的赢了。”
沈行原转过头来,目光黑直直的:“一对夫妻从马车上下来,男的脸上有印子,是什么意思?”
卫明纳闷:“你杵半天到底要说什么?一对夫妻那人家肯定是有自己的事,操什么心。”
沈行原抿下唇:“我想问。”
“行吧,什么印子?”卫明努努嘴,得到回复后笑起来,“这是要看情态的。”
“若看着是生气,准是吵架挨嘴巴子了。要是人没生气还乐着,小夫妻玩闹呢。”
“玩闹?”
“吃巴掌有时不是倒霉事,你能懂吗?”卫明嘀咕几句,眼看沈行原如被警钟砸了头要暴起,忙摁住他,“我都说了,这是情趣。”
“绝无可能!”
沈行原胸膛起伏一口咬死,绝不会信什么卫明说得糊涂话。
就是再另辟蹊径也没有辟到这种路上的是,他沈怀序是什么人,京中风光霁月以他为首,他能是低头把脸送到纪清梨手心的人?
“怎么就绝无可能了?别人是夫妻,做点什么不是应该的么。”
不,沈行原依旧能断定沈怀序不会是刻意挨的巴掌。
可心思被这话勾得毛糙,那层朦胧望不清的纱仿被撩开一角,叫他头次清晰重视起“夫妻”二字的意思。
意思是纪清梨与沈怀序为夫妻,不是他抓到把柄,认定纪清梨是算计高攀,沈怀序看穿就会戛然而止暂停的关系。
她嫁来的这半年,他们货真价实,寻常夫妻如何他们便会如何。
卫明所说的情趣也好,颠簸也罢,全都是这道关系下仅那二人能窥探触碰到软核。
沈行原一口咬死纪清梨人不行,所以从没细想过这些。今日如毛头小子窥见其中一角,脑子有些承受不住,不受控地设想起马车里的一角。
兴许是他们靠在一起,兴许纪清梨头抵在沈怀序肩上,牵过他的那只手压在沈怀序脸上。
不,这不是他该想的。
心跳得又重又快,掌心出汗口舌发干,沈怀序心如乱麻将弓拉到最满,喘了口气松手,长箭直直越过界限,劈得进靶心。
“准啊!”卫明眼睛一亮,这下赢定了。他喜滋滋去计分,沈怀序却只是失了魂站在那一动不动,连什么时候回的府他自己都不清楚。
心头因为越界想了不该想的发寒,手脚却是烫的,让人坐立难安消停不了半分。沈怀序干脆洗漱完倒头就睡,好像这样才能把脑子里东西全挖出去。
可惜梦如期而至,沈行原梦见自己被捆在哪,背后道德伦理感沉重压得人无法动弹,远远却听见有飘渺声音唤他:“二公子?”
谨小、慎微,又狡猾算计的声音渐近,沈行原被绑在那躲不开,只能任由那些东西藤蔓一样圈着他脚鲜美爬上来。
她叫一声,沈行原就感觉被勒得更紧一分。
曾在他嫂嫂手腕上瞥见过的红痕翻涌过来,指尖吱呀晃在眼前。
曾听过没放在心上的,杨氏催促子嗣的话也全都变了意味,横空催生张沈行原从没窥见过的、夜里的床来。
他不敢听不敢看,脚步却着魔般一点点往前,边走边想手指扇人能有多疼?
纪清梨和沈怀序是夫妻,那他们什么都做了吗?
床幔被风吹开,沈行原心如擂鼓往里看去:一片漆黑,四处都是散开的长发,纪清梨被汗粘湿做一缕一缕的长发。
仅有的一点白是她的手,撑起时好像要回头,同窥探者对上视线--
沈行原闷哼声惊醒,一身的汗。
喉咙那还有快被勒断的感觉,他烦躁勾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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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领起身。下秒迟来触感和梦到碎片一齐涌上来,黏着汗的身子僵住。
疯了。
他疯了吗?
这是有悖人伦,乱了纲常不清白的糊涂事,他怎么会梦到这些,还?
沈行原手抖得厉害,两眼一闭倒回去,企图从这荒唐梦里清醒过来,然而没用。
他这下是真有点浑浑噩噩了,天不亮自己摸黑起来洗了裤子晾到外面,又回来铺了床,呆愣愣坐在床头魂不守舍直到天明。
下人进来时被沈行原这般模样吓了一跳,有点担心:“二公子没事吧?”
沈行原正是见人就烦的时候,下人忙拿出理由:“之前叮嘱奴才要盯着纪夫人的,奴才刚刚听见纪夫人身边的丫鬟说今日要出门,这才来跟您说一声。”
沈行原视线茫然落到柜子上不知何时起放在那的白色瓷瓶,半天才回过神来:“纪清梨?”
“我让你盯着她?我什么时候让你盯着她了??”
“就是昨日,你回来的时候......”
呼吸微弱下去,沈行原这下真像被藤蔓掐住喉咙了。
他母亲有些脾气,盯父亲盯得紧,沈家三房子嗣只有他和沈怀序两人。
沈行原自小就听闻过沈怀序的出众,虽因养在各处,二人平日无多交集也没有多余的话可说,但那毕竟是他兄长,沈行原抱有最原始的亲情在。
但他昨夜做了不该有的梦,梦里甚至没一眼没看清兄长,根本没瞥对方的打算。白日,还着人盯着他兄长的妻,他是疯了吗?
下人见沈行原屏息挣扎在原地,揣测:“二公子现在要出发吗?”
“出发做什么?”送上门告诉纪清梨他做了多蠢的事,恭喜她得逞了吗。
“您先前不是觉得纪夫人心思不正,待大公子和这门婚事恐有他图吗?”下人被沈行原态度弄糊涂了,以为自己弄错,“难道不是因为这个,才要小的去盯着纪夫人?”
沈行原猛地抬头,犹如抓住救命稻草。对,不就是这样吗?
他是个正常男子,从前就是什么都没梦时也有过这般境况,更不要说梦是最飘渺莫名的东西,梦到嫂嫂能说明什么?
什么都说明不了。
从一开始他盯着纪清梨的理由仅是因他发现了纪清梨的马脚,仅是要监督她而已。
再说除夕那天沈行原是亲眼见到他们二人相处冷淡,沈怀序又回来得少,他们夫妻关系怎么会好?
肯定都是假的。
纪清梨出门,是要去见谁还是又做什么小动作,像扰乱他一样再撒网扰乱别人?
“二公子,还去吗?”
“去,我现在就去,我倒要看看纪清梨今日出去又是要见谁。”
沈行原找回了魂,飞快起身更衣。
大概是有了正派理由击碎梦里的窥探,沈行原没有哪一刻底气有这么足,足到他开始迫不及待想看见纪清梨,就他一个人看见。
即使他们兄弟二人关系寡淡如水,没有半点亲密的必要,沈行原还是热心为防止他哥受骗,踩着嫂嫂纪清梨的后脚出门,去守卫他们的夫妻关系。
17. 你夫人应当不会生气
纪清梨这两日不知怎的,很有点不安。
怪信还没有着落,但沈怀序似误会了什么主动拉近距离,包揽过查人之事。
换做从前纪清梨会松口气,或是高兴有此进展,努力回报什么给沈怀序。
但,也许是那日急切心情被搁置,是顺从沈怀序不见面的日子里她也冷却下去,她渐没那般急切回报沈怀序的冲动了。
她本性老实,有点为这般蹬鼻子上脸偷懒想法脸红。
可真要履行计划,对方在马车上大相径庭的表现也完全推翻认知,纪清梨委实想不到喜好君子的人私下会做含湿人指尖的事来。
心里乱糟糟,趴在院里想得没有头绪,纪清梨干脆请安后一早出了门,去街上散心。
她离开纪家前偷偷买通了几个实在丫鬟,托她们私下照拂孙姨娘,今日采买些也能叫人尽早送过去。
春梨依着孙姨娘身量挑了几件厚实棉衣,空隙间问她:“小姐,大公子不是说他会照拂吗,小姐是不放心?”
“他照拂是他的事,我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纪清梨多挑了匹料子交给掌柜,两人一道往前去,路过书斋时多往里头看了几眼。
春兰跟着想起来:“大公子提及的夫子之事,小姐打算如何?”
纪四拜夫子的事,全是纪家算盘打得响。
季夫子在京中学识渊博德高望重,纪四不够格入国子监,请小有名气的夫子也是只是无功无过。
若能拜到纪夫子,哪怕只是个虚名传出去身份都要水涨船高,连带纪家多个好名声。
只是世家之中想做他学生的人不少,不是人人都能被认下。
纪老爷全靠承袭的爵位在朝中吃老本,没能力把四弟送上去,又眼馋好处,想起沈怀序从前和夫子有几分交情,就把主意打到她头上来。
嫁人后有余力帮衬娘家不是什么稀罕事,可纪家在她归宁时轻视漠然,只管巴结沈怀序。在那头吃不到好了就想起她,理所当然推到她怀里来,哪有这样的道理。
纪文州说得委婉,他心中却清楚,纪四就是只认赵氏为娘,对纪清梨有恩的孙姨娘也不可能不会惦记那孩子。
把话说得再柔情,再不强求她做什么,心肠柔软、得到点什么就急急想回报给人的纪清梨呢,她能置之不理吗?
纪清梨漫无头绪踏进书斋,在砚台墨香中犹豫下,决定下先挑作为姐姐该尽心意送去的笔墨纸砚。
摆在台面上的种类繁杂,纪家请夫子时纪清梨在最角落无声,给她发什么她就用什么,更从没什么挑剔想法,以至于她一眼望去分不出好坏。
若那日沈怀序没把她拦在书房外,没说出每月只见两面的要求,兴许她在沈怀序书房会见到各色不一的墨块,摩挲过不同纸张有所心得。
可惜没有。
所以就只有茫然站在那,任由身后人轻轻出声,握住她碰过的墨锭:“在挑它们吗?”
纪清梨诧然回头,入目是张意料之外的脸。
曾模糊在脑中的五官一下鲜明起来,对方今日没做宫中打扮,穿得随意不惹眼。
概因他个子高挑眉眼不错,看不出什么阴柔残缺,只对上那双眼漫上种掉进蛇窟错觉时,才有几分险恶阴阴之感。
是仅有一面之缘,找她未果的那位谢公公,谢无行。
骤然被搭话,纪清梨徒劳张了张唇,不知该用什么语气回应。
这位谢公公是御前红人司礼监掌事,因这张脸贵女们说笑时也提及过他。
听说是个性子古怪捉摸不透的人,同他只讲两句话也要打上十二分的精神。有心巴结之人更是对他尊称句谢大人,半点不敢得罪。
若谢无行有心追究,将个太监扯进男女艳色流言中可不止是得罪,是专往人痛处里戳了。
纪妍说他要找自己,能是为什么?
人没有回应,完全揣揣在眼前抿紧唇,谢无行神态自若:“松烟墨一点而清,京中读书人知季夫子惯用松烟徽墨后更是多加推崇,学翰斋也备了许多。”
“若是为家人采买,掌柜台子那有打包成套的徽墨四宝,能免去挑拣的繁杂。”
“多、多谢。”纪清梨不安应下,见他指腹打圈摩挲着墨块表面,手法轻柔娴熟,她不知怎的眼皮轻跳,下意识移开视线。
装聋作哑的回避,不过如此一来脊背连同后颈就绷直在人眼前,毫无觉察旁人是怎么打量过的。
谢无行笑笑,将手中东西放下。身后人机灵抖抖宣纸,巧妙道:“大人,难得今日天气好大人又有时间,不若买完这些后再四处逛逛?”
谢无行好似嗯了声,两人对话松散,又先纪清梨一步结账。
不论怎么听谢无行都没有刻意跟随报复她的意思,仅仅只是路过,好心提醒一句而已。
是她太多心了。
纪清梨舔舔唇放低警惕,再次看向谢无行被抓住视线也只踌躇下就走来,再道谢也为那日牵连到对方表明歉意。
“还望谢大人能海涵。”她喊人喊得委婉,想来也是听说过京中流言,好心体面不往太监伤处扎,是位极坦诚良善的夫人。
可惜对于天残丑陋生性狭隘东西,提了是仇,回避未必就不会被记恨了。
谢无行颔首:“夫人不必客气。谢某知晓那日并非夫人本意,你我都是被牵扯的人罢了。”
他声音放低,很贴心:“何况已时隔许久,夫人不必再记挂这些不痛不痒的小事,令自己忧心。”
“不过--”稀薄日光被檐角拦得仅剩几缕,谢无行两只眼被逆光一照,好似纸扎人森森点上了眼,“沈大人同夫人应当是和睦恩爱,今日大人得空也没陪夫人采买吗?”
沈怀序今日是有空的吗?纪清梨茫然不知。
“看夫人挑得都是给新进书院之人,谢某左右来往,倒是也识得季先生与陈先生两位夫子。与夫人有缘一场,若是有能略进薄力的地方,夫人不妨说一说。”
出乎意料的好说话,多不计前嫌、善良友好的人。
纪清梨有为这句话动摇几分,到底还是摇摇头,目送谢无行笑笑扫街尾一眼,消失在视线之中。
*
端王遇刺后朝中局势似乎更紧绷了些,往日经筵偶有借题发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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谏失指弊之事,如今预备讲学之人却半点不敢提及,特别是关乎立储之事。
沈怀序今日原本休沐,为准备开春之事还是来了官署,看过讲学文稿后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身旁同僚陈韫头痛得不行,好不容易做完手头事眼巴巴往沈怀序周身看了看,奇怪:
“沈大人,今日你夫人没给你送吃食来?”
素日到了这个点,沈家家丁定然会提着个热腾腾的素漆食盒来。沈兄虽不怎么打开,但那香味闻着总比这墨块纸张味要好。
今日沈怀序桌上只有分门别类摆放整齐的书卷,连杯茶都没见到。
“是因为今日不该沈兄当值么?”
炉香袅袅,沈怀序长腿交叠,闻言也只是抬了抬眼帘,撑住头。
不是。是因为他让纪清梨不要再送,白费心力,要他们分工明确,相敬如宾。
他这会脸上当然是没有妻子的巴掌印了,纪清梨已经哄好,吃食这种小事也无关紧要,一切似乎就要往预想中的关系平稳落笔,沈怀序望着空中却眯了眯眼:
陈韫从未见过纪清梨,仅仅只是送过几回东西,他也会这般记着纪清梨动向,第二次提及她了么。
“你还管起沈兄夫人动向来了,来不来都不是给你吃的。”
“去你的,少在这见缝插针挤兑我,我是单纯称赞沈兄夫妻缘分。听说沈兄夫人深居简出,沈兄英雄救美解围佐证,结来缘分。”
陈韫毫不知沈怀序冷漠的打量,摇头晃脑:“多好一桩佳话美谈?恰好阻断旁人对沈兄夫人和谢公公的揣测,你也知道宦官那脸招摇,从前这种流言又不是没有过。”
“先前见过谢公公一面,血腥味全浸在衣服里似的,是不像个好人。”
沈怀序眉眼沉下来,表情很淡:“手头事都做完了?”
陈韫才觉失言,拱拱手赔罪:“胡言乱语胡言乱语,沈兄别听进去。”
沈怀序自然不会听进去,他放下讲学还要去五皇子书房一趟,有的是事忙,何需把这种无稽对比放在心里。
他振袖起身,面无表情往外走,谢无行恰好从五皇子宫里出来。
二人台阶处对望,上下间青色官服与赤红纹样尖锐相对。
谢无行停步,好心寒暄:“二位大人来得巧,五皇子午睡刚起。不过先前闹着要出宫去佛堂,只怕正发着脾气,怕是要多花些大人们的时间了。”
沈怀序撩起眼皮,连影子都不曾停顿半分。
“不过应当也不用担心,”谢无行摇摇头,好似喟叹,“沈大人夫人是个温和善良,再宽和不过的人,想必就是大人因此晚归,也绝不会生气。”
沈怀序刹那止步,高洁板正官袍颜色同他矜贵气度一同褪尽似的,只剩偏低眉眼郁郁望来时惊心动魄的震慑感。
直到彻底走远了,谢无行身后的太监才喘过气来,瑟缩问:“谢公公,方才沈大人那眼神好似......”
“你多心了。”
谢无行轻飘飘收回视线。
“他不会生气。谁都知道,一个太监能对旁人妻子做什么?”
18. 活像个妒夫
沈怀序从没想过自己是个善妒的人。
这从前是实言,并非为装大度而镀的金身。他绝没想过自己有日会为句旁人夸他妻子的话就变脸色,活像个被放置久了,抓到蛛丝马迹就敏感过头的恨人。
直觉尤其警惕谢无行那句话,一味想他们二人毫无交情,对方为何凭空提及,又以什么准则感触来不吝夸赞纪清梨?
靠和纪清梨的一面之缘,靠被纪清梨含糊回避,没能成功的私下见面?
还是他们有什么并不被他了解的事?
要细说,这都是无关痛痒的猜测,对方没任何冒犯之处,况且说话的人只是个太监,太监能做什么。
旁人就在面前听着,也只会觉得是寒暄巧合罢了,不会有任何感觉。
譬如身侧同被点来为五皇子开蒙的大学士,对方只看向沈怀序,好奇:“沈大人同谢公公相熟?”
沈怀序沉沉吐字:“不熟。”
不必再想,为几句话就嚷嚷要抓奸要打死姘夫的,只会是冷宫妃子或疯子。
见面而已,夸赞是礼仪。何况他难道是什么正经正牌,有立场去质问的丈夫?
没了平日运筹帷幄的沉稳冷淡,沈怀序像被揭开了层膜,露出里头尖锐发黑的根。
好在五皇子殿里的吵闹移开人注意,没人觉察他郁郁面色。
正如谢无行提醒的,殿里五皇子大发脾气,下人们为哄人乱作一团。
几位宫女在旁束手无策,眼看沈怀序二人来了才抓到主心骨般连忙上前,无措:“殿下自午睡起了就这般吵闹,怎么哄都不见好。”
一直贴身跟着五皇子的宫女急白了脸,生怕二人为此对皇子有什么不好印象:“殿下从前不是这般脾气的,只是这几日才.....”
五皇子确实因生母低微而不受待见,前几年养在废宫里一直悄无声息。
是不久前阴差阳错,五皇子捡玩意撞到散心的皇帝。皇帝已年老,再见骨瘦如柴的血脉难得生出慈父之心,手一挥,落魄皇子的处境就摇身一变。
点沈怀序及大学士给五皇子开蒙,就是那一日陛下做出的决断,几番变动显然是要弥补五皇子这些年受到的漠视。
储君迟迟未立,皇帝态度始终飘忽不定,前面几位皇子为此明争暗斗没断过。一看五皇子得了丁点注视,私下小动作就多起来。
没过几日五皇子生母去庙前祈福时突发恶疾病逝,骤然失了母亲的小孩惶惶不安,刻意挑拨几句脾气就刺人起来。
这会满地打滚要母亲,哭得发抖。
同僚上去温声哄了几句也不见好,反而差点被东西砸中,讪讪摸摸鼻子间隙小孩已从地上爬起,满脸泪水的往门外跑。
不料门口有人,身量高挑俯身时影子完全笼在这位七岁的殿下面前。
为人夫子该以身作则,授业解惑宽和纠错,但外人称赞君子的沈怀序显然没有这般正派。
他没空在这陪孩童闹,若无正事不如早些回去,兴许还能撞见纪清梨又在哪见了谁。
他手搭到皇子肩头,虽唤了声殿下,但声音毫无下人恭敬,平缓语调和眼神也没有丝毫对孩童的怜悯和心软。
干瘪脊骨上的手仿佛陈年树桩,直直插进稳稳托住他。五皇子李道彰一下被震慑钉在原地,徒有脸上的泪无声淌。
“殿下是要去哪?”
没有声音,沈怀序把他脸拨起来,迫使他与自己对视。
那只手一下一下,平稳拍在他后背,很快,李道彰就在视线下打了个哆嗦,带着哭腔:“我想去找娘。”
“他们说娘死了,被丢到地里发烂,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宫女急急忙忙:“那都是吓您的话。奴婢不是都说了吗,娘娘是去了天上给菩萨当差去了。这是您的夫子沈大人,可不能无理。”
沈怀序气势太盛,李道彰连说个假的都不敢说,抽噎下光在抖。僵持间颤巍巍闭上眼,听见沈怀序指腹径直抹干他乱淌的泪,稳稳道:“不是假的。”
他手掌下浅色新生的疤晃在眼前,脸被磨得发痛,李道彰一眨不眨盯着那处,忽的安静下来。
宫女见状解释,是因为殿下生母手上也有这么一块疤。
沈怀序也垂眸:“是我妻子所留。”
疤是老天留下的痕迹,怎么会是别人留下的?
李道彰有点想问你妻子好吗,但沈怀序眼神乌岑岑的,模样像是提及他妻子会更吓人,他不敢问了。
沈怀序不同于他见过的任何人,没有谄媚伪善和恨恨假笑,他毫不可怜他。
看他像看这屋里的铜炉案几任何一个物件,漠然甚至耐心有限,现在还站在他面前完全是因为他再哭,沈怀序就有理由结束今日事宜快步离开了。
李道彰终于安分下来,任由宫女们小心上前替他重新穿戴整齐,看着新来的夫子们搬来新书。
临走前,他站在门前问沈怀序再去看看他娘。
就在她被毒死的那个庙里。
沈怀序没有回答,那重新被提起的疤痕如火种,一下缭遍全身,叫沈怀序漫开发病时的痛感。
他很快上了马车,今日不是十五依旧步履匆匆,烧得他要见什么才能安心似的,没有那一日归家有这般外显急切。
直到看踏进院子看见廊下有灯,书房外有剪影,指头无意识往里缩了缩,沈怀序才止步,呼吸不稳看向屋里。
纪清梨恰好循声抬头,烛火下一双浸着水般的眼望来,几分紧张地朝他抿唇。
胸腔因快步而跳重得心脏猛地往下坠去,血液流得又快又急,四处胡乱蹿起来。
她连牙齿都生得温和乖巧,牙尖平整并排,陷在艳红唇肉里一晃而过,叫沈怀序喉结滚动,霎时想起那日她身陷囫囵,惶茫望来一眼被他撞见时,她就是这般神色。
为何那般警惕只见过一面的谢无行,难道沈怀序当真不知?
一想到谢无行夸赞的,见到的就是同一日的纪清梨,同一张柔软晃动,令人隐秘动摇想留下指痕的脸,沈怀序就狭隘小人般妒火中烧,噼啪烧得脊骨发烫,无法忍受半点这种可能。
纪清梨小步走出来,解释:“我下午出门去买了些东西,想起你书房也有要添置的,就一并送了过来。”
没想到这次小厮没有阻拦,还请她进来帮忙布置,纪清梨不好拒绝人,犹豫下便进来了。这会看见沈怀序夜色里长袖如风快步而来,生出几分退怯解释的意思。
沈怀序不语,身子苏醒呼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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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平稳下去,只望她簌簌垂下的睫,声音发哑:“你今日.....”
他话音止住,纪清梨就有点困惑仰头,很乖站在那等后续。
谢无行道纪清梨温和良善,全是表层。纪清梨优点有许多,就连此刻局促也称得上可怜可爱。
可就只是这一点,沈怀序也没夸过。
他只说过让纪清梨收回手离远点,要他们相敬如宾别越了界限。
大抵是那火涨得太高、噼啪,促使一向不曾回头的沈怀序有几分隐秘的悔意。
为何不早些听纪清梨的话,早点把那日什么都查清查个干净,免去日后诸多还有牵扯的可能?
到如今算着鸡毛蒜皮的账,为几句话在意得发疯成妒夫了,他全然是自作自孽的活该,就是要质问纪清梨是不是同谢无行背地见面了,也毫无立场开口。
只怕就是纪清梨真跟人坐到一张桌子上,按着他说得有问题自己解决或找别人,说一月就见两面,人家就是头挨着头坐到一块去,他除了站在一旁面色铁青又能说什么?
他甚至还得说上句还好谢无行是个太监。
喉头涨得发梗,沈怀序无声摩挲那块疤痕,从前是他太轻言果断了。
契约白纸黑字但并非无情,起码纪清梨是对的,整理衣冠送吃食说话,他们该做那些功夫。
沈怀序久久站在那,长眉抑得发昏,情态晦涩发烫,还以为是自己擅自踏进来惹得沈怀序不快,眨眨眼老实就要走,没想到才转身,袖子被人很轻牵住。
沈怀序往前一步,步子迈得大,几乎是踩着纪清梨脚后跟,令她肩胛挨上他肩头,几乎是抬抬手就能从后面死死抱住她了。
“这些小事多谢你操劳,费心了。该怎么回报你?”
声音也沙沙的低,呼吸又烫又重落到耳根里,两颗小痣上,落得她一个激灵。
她肩头耸起,窄窄截腰在沈怀序眼前拉长一段,侧来的半张脸绒不安极了。
怎么突然夸她?纪清梨好不习惯,腮肉鼓起,客气又无措,没有半分先前依赖他时的喜悦亲近。
更别提得寸进尺提什么留下来,或抱她牵她的要求了。
沈怀序轻按住她,另只手从后抬起她下巴,迫使她仰起头。
钱权或是他身上的什么,对他说点什么,向他索要点什么好吗?
“今天一天辛苦你了,不过整日久坐对肩颈也不好。要一同去趟寺庙散心踏春吗吗?”
她记得上次来找沈怀序时,他才随端王去过趟寺庙。
收拢在脖颈上的手存在感极强,纪清梨眼珠抬抬,对上沈怀序颠倒视线,有几分晕眩。
她的丈夫靠得更近,好意要用这种方式替她放松肩颈。
但有点奇怪,他覆上的不止肩颈。
隐隐能感到腿骨抵进她腿弯里,极缓顶开点缝隙,使得她不得不更依靠上下两只手的力度,如同张拉满到颤巍巍在掌心的圆弓。
“张开点。五皇子生母在宫外意外病逝,他很想念母亲,想托我们一同替他去寺庙一趟,为他母亲求个往生。”
沈怀序搬出那个干瘦的孩子,手掌同时和安抚孩童一般轻轻拍着她。不过另只手无意托住她下巴,指头几乎要挑进唇里了。
19. 寺庙同床共枕
圆钝唇珠被迫陷在人指间,被拨得发凉合不拢,连声音都变得粘糊奇怪,像被人含住了舌头。
偏偏沈怀序颇有耐心等她,明明指头还在人嘴里,还侧头明知故问:“清梨说什么?放松些。”
她能说什么,这从后被牵扯的姿势太被动怪异了,弄得人脸颊发烫。况且捏肩怎么捏到嘴巴里,要她牙齿再张开?
纪清梨觉得不对,才吐出个不字身后人就顿了顿,很快再来不及怀疑,前后两只手将她完全托住,轻轻一拨,下面腿弯也被人用鞋尖分开,就快要站不住。
她一下自顾不暇上下失防,急得鼻尖出汗,再听沈怀序慢条斯理说那可怜孩子多言辞恳切希望她去,哪还有拒绝余地。
怀疑沈怀序怪怪的念头全被搅散,人只有在掌心闷闷点头,目光触动说好。
好乖。
她总是这么心软的。沈怀序头低下来,神色克制在昏暗处,手却贴在腰上迟迟没收回:“那后日我命人安排好马车,还有哪不舒服么?”
下巴被弄得好酸,不知沈怀序是怎么拨弄她嘴巴,总之连带里头都又凉又麻的。纪清梨光嗯嗯两下,捂住腮边,吐出小截发酸的舌头,哪敢说她这里也不舒服。
沈怀序在廊下目送她离开,好意为她按过后他似乎恢复了平日沉冷姿态,让纪清梨心安了些。
她不知道即使她不说,光舌尖在人眼下晃了圈,背地里也有不见光的视线浓浊如团泥,附踞扑到面前,紧贴着她皮肉滚烫磨转好几个来回。
*
后日天气阴阴,云层灰蒙蒙铺在眼前。
纪清梨打量着,担心今日是要下雨。今早还收到了纪家的来信,纪文州又问她进展如何,言语间几分催促的意思,让她不大舒服。
马车早就备好,门口乌泱泱站着人,杨氏叮嘱着人再带箱经书去庙里开光。她昨日听闻小夫妻要去庙里祈福,也动了心思要去。
老夫人信佛,沈家本就有每年去寺庙祈福的惯例,最近府上表小姐又刚送走不久,杨氏想着路途遥远难测的,该求个顺遂。
还有该给纪清梨求个子嗣,沈行原日后官职也得祖宗保佑,去都去了干脆好生捐点香火钱,在佛前都转一圈。
故而这天气也没什么了,杨氏不在意:“这雨一时半会应该也下不来,早去早回就好了。”
她瞥眼纪清梨,纪清梨病后来她这儿的次数就不多了,婆媳两人直到这几日关系都一直不冷不淡的。
虽然她跟纪清梨是没什么话好说,也不想跟她怎么说话,但毕竟眼下要坐一辆马车,杨氏觉着她还是该宽容大气点,不跟这个丫头片子计较。
她把腰间手帕挑出来,侧头清清嗓子摆足姿态要说什么,后面一身石青色湖绸长衫的沈怀序冷冽淡然,率先开口:“清梨。”
纪清梨应下,这就被沈怀序叫走坐他那辆马车了。
杨氏顿时哑口,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梗了半天把那手帕又塞回去。
回头见小儿子面色古怪站在原地,杨氏没好气斥他:“傻站在那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上车。”
沈行原不吭声,安静跟了上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庙前由住持亲自接待,而杨氏让纪清梨去拜观音,她要去先捐香火钱。
“去吧,”沈怀序轻轻颔首,凝着她,“拜完在茶室休息等我就好。”
纪清梨想左右都是很快就能拜完的事,也就应下独自去往观音殿了,自此和其他人散开。
观音相巨大庄重,被俯视间令人下意识收敛神色。不过虽说是求子,但她俨然对子嗣毫无概念,也想不出她有个和沈怀序的孩子是什么感觉。
听昨日沈怀序对五皇子处境的可怜描述,难道沈怀序是个很喜欢孩童的人?
纪清梨老实朝观音作揖,随后便可去茶室等沈怀序一块去给五皇子求平安。大抵是她面善,旁边泡茶的两个小和尚也有胆子窃窃说起闲话来:
“听说外头来了个世子,派头大着呢。”
“世子,都是世子了,他还有何要求的?”
“这几日来庙里的权贵难道少?听闻是世子以前过得不好身子弱,王妃求平安。不知怎的,那世子偏跑去月老庙里,求姻缘签去了。”
“荣华富贵都已经有了,他还要去‘求’来姻缘?”
纪清梨望来眼,两个小和尚自觉背后议论香客不好,忙双手合十说了句阿弥陀佛。
热气缭绕的茶端来,小和尚赔笑道:“夫人请用茶,同大人的感情和睦,就是不去月老庙里拜,必定也是情比金坚互相伴随的。”
纪清梨不欲为难他们,只是想起这趟来得缘由,忍不住问:“五皇子的生母是在这出的事?”
小和尚面面相觑,只能说是有妇人掩人耳目的来,虔心虔诚地拜了好久,不料那日下雨山路不好走,就这么出了意外。
听到是给孩子求平安符才有此事后,纪清梨眉眼也耷拉下去,很有点可怜素未谋面的五皇子。
她也是早早没有母亲的人,是知道一个人要活下去有多艰难的。
更何况他还是皇子,处境只会比她更艰难。等沈怀序回来,就快快给那孩子诚心祈福吧。
没曾想率先来的,是雾蒙蒙的一层雨。
才说了那妇人是在雨里出的事就下起雨,两个沙弥脸色不大好看,勉强点上烛火宽慰纪清梨无事。
弯弯檐角上的铃被雨水浸得晃悠,春兰也有点担心:“这雨来得真不是时候,若是一直下,只怕不好下山了。”
天色也不早了,不知是谁坏心求得这雨,一直没有停下的意思。
几个小和尚都忙去前面帮住持的忙去了,茶室里只有纪清梨和春兰两人。
她为打发时间在桌前抄经文静心,只是周围未免静过头,静得有点鬼气起来。
正提心吊胆着,门吱呀声,泄出条缝来。
纪清梨吓一跳,回头看去,沈怀序眼珠在缝隙里一晃而过,随后肩头沾湿,眉眼混着雨意禅香进来。
此前沈怀序归家都雷厉风行,公事公办坐得矜冷稳重。而如今不知是怎的了,多了个人,这屋里没有敞亮起来的意思,反而更鬼气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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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
高大影子堵在唯一出口那,视线在她脸上一舔而过:“雨未停,今日恐怕是下不得山了,要在此处留宿一夜了。”
春兰一瞧,很有眼力见出去寻干净帕子和热水去了。
门吱呀合拢,屋里仅有他们二人。
纪清梨懵懵的,被慑在原地没有动,往他身后看了几眼问:“母亲呢?”
她被分开在观音殿里,自然是不知晓沈怀序如何仅用几句话就让杨氏格外虔诚,难得留下来愿吃斋抄经直到雨来的。
“母亲在抄经文祈福,沈行原在旁陪她。一会沙弥会有安排,母亲睡在客房令一间,你我就再次就地休息。”
这屋子里不是没有床榻,虽然简陋了些但也没有办法了。纪清梨点头,随后又忐忑环视圈屋里——这里只有一张床。
沈怀序从不同她睡一张床。
她很善解人意:“不然请他们再安排一间,你同二公子住一间,我同母亲一间就好了。”
沈怀序摇头:“雨来得突然,困住的并非我们。一切从简,他留在母亲那也好以免万一出事。”
这是实话。毕竟是出过事的寺庙,况且她记得上次沈怀序在寺庙还见过刺客,血淋淋回来的。
他垂下湿后有些重的眼睫,直直望来:“今日确实是不便,勉强你与我同寝了,待明日一早我们给五皇子请来平安符,就可下山了。”
话说到这,纪清梨也没有再推脱的话了。
雨夜寺庙共处一室,不是什么稀罕的事,可总觉得面前的沈怀序眼神很重,像沾了水会化开的一滩泥,很古怪。
两人静坐了会,她握着笔心不在焉继续抄经书,只是一下写错一下纸张被窗吹得飞起,给了人可乘之机,叫沈怀序自然靠过来看她情况。
他在旁站了会,衣袖间的禅香就无孔不入围来。
大概因这屋子是给单人备下的,桌椅床皆都只有一张,纪清梨过意不去总让他站着,好心往旁挪挪,愿意分一半给沈怀序挤挤。
沈怀序没做这般狼狈的事,他稍稍思索便将她整个端小孩般端起来,令她坐到自己腿上。
“等等……”
纪清梨腿上是有点肉的,这下全绵软裹住沈怀序手掌,差点要被长长手指捏到腿间,膝盖很敏感夹紧了些。
她难捱紧绷着,好在沈怀序很快调整了姿势,抬手圈住她手掌,要她放松点。他全然只是指点纪清梨行笔落字,没有旁的意思,也没觉得如此姿势有何不妥:
“见你新添的都是些笔墨纸砚,还有季夫子的字帖,是对练字感兴趣了?”
现在倒是个打探季夫子交情的好时候,但是纪清梨哪顾得上,她生怕开口说两句就坚持不住泄了力,整个坐到沈怀序身上。
窗外晃过点声音,纪清梨抬头才发现这桌子正对着窗户,这么一亮烛外头人什么都瞧得见!
刚刚是不是有人在看?
她心一紧,腿夹得更厉害,连连拍沈怀序要下去。
沈怀序腰间褶皱堆积,声音几分发紧了:“怎么,怕外面人看见?”
20. 佛祖又能如何
正对着桌的支摘窗不紧,但凡谁停留,都能轻易从缝隙里窥探见他们挤在一起的这一角。
纪清梨当然怕。
这是讲究六根清净戒.淫.戒欲的寺庙,来往的都是香客沙弥,被人看到她坐到沈怀序身上,腿弯的肉全从人掌缝里溢出去像什么话?
下午拜过的那尊庄重观音相仿佛就在头顶俯瞰她,她脸红皮薄难捱得不行,绷直脚试图站起来。
“毕竟是在寺庙里,不太好。”纪清梨声音很小,侧头时发髻在胸前茸茸扫过,“我还是下来吧。”
她不动还好,一动承了两个人重量的椅子便咯吱响起来,混在远处僧人们晚课低吟的诵经声里,显得荒唐糜艳起来。
沈怀序屏了息,轻拍她腰臀:“别摇。”
腰上那一下不疼,却火辣辣带上种说不清的意味,叫纪清梨懵在那。
肃穆香火味绵绵流在他张开的掌缝里,沈怀序把她腿抬起,膝盖克制抵在后头:“紧张什么?”
“不过就地将就,夫妻间说话看书。”
“既不是我强压你到椅上撞得吱呀散架你要呼救,也不是迫不及待的姘夫来庙里敲门幽会被人撞见,窗外有人又如何?”
沈怀序冷静自持多年,宁愿泡得溺死在水里也不沾男女之事,没想到有日一开口,就是对懵了的小妻子说这种露骨话。
纪清梨呆呆,被放到地上了也没声,脑子被沈怀序牵得不自觉想他说的画面。
什么强压姘夫啧啧水声,这话是用这张平静沉冷的脸,这样说的吗?
她闷成个哑炮,在人注视下摸摸脸又顺顺头发,舔唇都不敢舔了,憋了半晌实在学不会沈怀序淡然说昏话的派头,一扭身把窗户关上了。
沈怀序抬眼翘起腿,不着痕迹调整坐姿。
椅子是没事了,两人一个坐床头一个坐桌前就拉开距离。可简单洗漱后还是要睡到一张床上去,纪清梨可没忘沈怀序每回离开时不留恋的姿态。
不过短短几日,她想起沈怀序背影反而心安,自己变成那个不敢挑起话头,把人留到床上去的人了。
春兰已经去到丫鬟婆子们的屋里休息,今夜还不知要怎么过去,纪清梨也怕不自在,铺床时主动挑起先前话头:
“我买季夫子字帖不是要练字,只是看店里挂着题字,好奇这位老先生究竟是什么风骨。
听书斋掌柜说,他德高望重,收学生讲究资质极其严苛。”
“季老先生看重的资质里门楣是其次,学生本心及学风才是首选。是你家中的弟弟求学?”
沈怀序绕到一边,让纪清梨睡到里侧。
纪清梨踌躇下爬进去,里头只有一床被子,就是摊开再摊开,也难免有肢体相碰的地方。
真到了同床共枕的时候,之前琢磨圆房苦学的东西反而在脑子里转了个弯,光溜溜全滑出去了。
纪清梨扣手指懊恼,又想这毕竟是佛堂重地,她就是真记得也没这个胆子的。
她把人伸直得板板正正,面对墙面很安分接上话:“主母同你说过了吗?纪彦是到了这般年纪,家中有意让他拜到夫子名下。”
纪清梨斟酌如何开口,沈怀序在她身侧躺下。
木床吱呀摇晃声,成婚半年有余,两人终于在寺庙里躺到一张床上去。
纪清梨天然敬畏温驯,不敢有什么旁的想法,沈怀序不同。
他不信佛,也不如何敬惧佛。
算一算,甚至可以说沈怀序同佛祖犯冲。
佛家戒杀,他前些日子来一次寺庙见血,大殿门前钝刀割开生肉,血珠挫着锐气溅他眉眼上来。
佛家戒yin,他现在又同名义上的小妻子躺到一块去,仅一拳宽的距离,近得能听见她刻意放缓的呼吸,热源徐徐自手边传来。
稍稍侧来,就能将人堵到逼仄角落。
届时伸手,为她梳开肩头长发也好,从后屈膝顶起、俯下衔堵住湿红口舌,把她惊呼连同啧啧水声尽数吞下也好,佛祖又能怎么办?
森森戒律庄重佛像,一个有性.瘾有手段的男人不会被震慑约束,只会因禁忌而克制过头,从常年压抑中生出另种极端来。
沈怀序侧身,看纪清梨花苞般无意识蜷起腿,乌发尽数散在身侧。连同那两颗痣都毫无防备暴露在眼前,温温香气从被褥缝隙里不断的溢。
“然后呢?”
沈怀序紧紧吐字,他明明清楚纪清梨徘徊什么脸红什么,但并不帮可怜踩进陷进里的人一把,反而无形催促她转向他、靠近他,索要点什么。
那攀附巴结的纪家有谁打主意都无所谓了,只有她在契约上生出新的要求念头,自暗处生出的欲渴才能从缝隙里得以流出。
纪清梨垂眼试探:“然后,我听闻书斋掌柜说起你同季夫子因书画真迹有所往来,我想......”
“好。”
“嗯?”
纪清梨困惑转身,纤瘦肩颈及莹白的脸尽数摊开在人眼前,她还什么都没说完沈怀序就都答应了?
沈怀序浸在夜色里,眼睫遮住长眸中暗火似的光。
屋里没亮光,纪清梨看不清他幽幽如一滩将化不化黑泥的情态,只觉他不开口,呼吸也烫得要烧起来一样。
“你怎么了?”
半晌没得到回复,纪清梨去探他额头热度。
沈怀序几乎是在她碰到的一瞬间就抓住了她的手。
指头短而柔软的手,被大手含在里面也不挣扎,很轻易就为沈怀序温驯下来:“你的手好烫,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猜想是沈怀序进屋前淋了雨,这会着凉发热了,所以才会这样一反常态,眼神浓得如有实质。
她马上想起身去寻药来,但被沈怀序拦下了。
“没什么。已经很晚,不用惊动他人了。”
他头低下来好似疲惫,有东西顺势强硬挤进她指缝里,热涔涔的:“让我牵一会?”
几乎只是犹豫了一秒,纪清梨就好心答应了。
虽然不知道人不舒服牵手迸有什么用,她还是任由人牵着,被挤着手往下垂,都快垂到膝盖了也不反抗。
还很贴心腾出只手费力把被子往上拉一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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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气裹着香味被褥里扑上来,沈怀序喉头无声滚动下。
不同于纪清梨的雀目,沈怀序视线很好。
她不经意撩开一角的袖子,里头细白匀称的手臂,嫩豆腐般晃荡的脸颊柔软,好像就这样膝盖嵌进来,另只手猛地控住她脸舌.根压进去,她也只会徒劳睁大眼,被作弄得涔涔出汗。
纪清梨还担忧沈怀序病情,哪知沈怀序病的不在上面,想做得也远不止牵手。
从前犯病只需强硬遏制,如今掌心多只温热的手,却是隔靴止痒。
越难忍焦渴把她指根都磨得熟透,由契约道德拧做的绳就越勒进喉头,牢牢控住沈怀序更多更深的动作。
他只在深不见光出低低喘气,夹含她膝盖抱得软肉充盈。
*
一夜至天亮,纪清梨根本忘了身侧有人,同寻常一般蒙头睡在被里,揉揉眼睛迟钝听得敲钟声醒来,一下对上面前沈怀序大敞着的领口。
睡前时穿得好好的衣服坏了一样,锁骨和薄肌线条收紧,往上突起的喉结很大,在纪清梨眼前上下滚动下。
薄薄眼皮遮住他瞳中血丝,浓黑长发随意散着,晨起时的沙哑和眼下乌青都多添倦怠,有种难言的蛊意:
“不是说了不要揉眼睛么。”
讲究周正严刻的沈大人少见这般怠慢姿态,纪清梨视线被烫到般应下,呐呐把手放回去。
“你不难受了吗?”
“无事。”
外头传来沙弥请用斋饭的声音,沈怀序泰然自若起身,将不知为何散落在周围的外袍一一穿好。
腰间革带在纪清梨面前串过,照旧缚到最紧。
殿外雨停后天气好了不少,空气清新静雅。虽不知有什么病是晚上发作,睡一觉就全好了的,但一夜同床共枕,沈怀序似乎连心情也好了许多。
杨氏抽到好签又听方丈断言沈家日后必有大福所成,表情同样不错,跟住持聊得有来有回,转眼又供了几盏莲花灯。
桌上仅有听到他二人在隔壁过夜的小叔子沈行原表情古怪视线郁郁,却也半天不说一句话,没有之前要挟她的那股心气神了。
他不开口才好,纪清梨乐于见得他变成个哑巴。
今日只消给那可怜的五皇子请平安符就可回去,纪彦求学的事也有了着落,纪清梨正是心头轻快的时候,去大雄宝殿时还不忘叮嘱沈怀序:
“今日回去后还是让厨房煮些姜汤驱驱寒。”
沈怀序走在她身后应下,视线落在她肩侧,也是难得柔和。
没想到殿前意外站着许多侍卫,一字横排守在那不让人进去似的。
纪清梨正奇怪是谁这么大派头时,朱红柱后缓缓走出个人。
尘埃被光影照得显形,晃在赤色蟒袍和三山帽上,他扯唇笑笑:“沈大人,巧遇。”
“奉陛下之命来此取点东西,没想到在此遇到沈大人。”
谢无行不紧不慢,说着官场中话却把视线转向旁人妻子,声音温和:“纪夫人也是来求平安福泽的?”
沈怀序眉眼渐渐冷了下去。
21. 绵里藏针的交锋
两道视线在纪清梨背后撞上,一个好整以暇不明来意,一个生冷绷紧视线好比尖刀,齐听纪清梨脆脆应了声。
谢无行问得坦荡寻常,沈怀序也清楚,他的不快全来源于蛛丝马迹的计较。
纪清梨好端端在他身边,谁都知晓这是他的妻。若为几句寒暄,为个太监就变了脸色,未免是他太疑神疑鬼。
他只不动声色上前,以宽和丈夫姿态回望:“谢公公若是昨日来,便要同我们一般暂留一夜了。”
旁人见了都躬前马后敬称上句“谢大人”,沈怀序偏要叫人公公。
谢无行眼角眉梢不变:“沈大人说得是,看来如今先来后到也无用,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了。”
“是么,那谢公公来得巧,可抓到人了?”
谢无行眼底笑意淡了下去。
绵里藏针的交锋没捅到纪清梨面前来,袅袅佛香她站在亮处,只困惑:“里头不能进吗?”
谢无行侧头,率先收回视线,面上笑意假模假样挂在那:“怎么会?谁敢拦沈大人。”
横排的侍卫随之退下,沈怀序遮挡严实他也非从空隙望纪清梨,同她点点头:“那谢某就不打扰夫人了。”
两拨人擦肩而过,纪清梨注意力很快落到大殿中繁杂浓墨的壁画上。
不怒自威的神像令人不敢直视,她已很熟练敬香祈福流程,很快就同沈怀序拜完,给孙姨娘也求了个平安去病。
历经一夜,一行人终于能打道回府。不过临行前住持为老夫人叮嘱点上的莲花灯一事,叫住杨氏与沈怀序,似是要核对留名之人。
恰好谢无行的人手拦在门前例询盘查,问到纪清梨这来,打听昨日下午在茶室可有见到什么奇怪的人。
“夫人莫怪,只是茶室毕竟为女眷休息处,谢大人不便打搅,就只有这般例行盘问。”
杨氏还在同住持说什么,沈怀序昨夜身子不适,不该让这种事令他分神费力,纪清梨没让人打搅到他们跟前去。
况且纪清梨对谢无行印象还不错,原先她还揣测过那怪信会不会是他写的,几次碰面已经完全打消了那念头,就是被下人请去谢无行面前细说,也没觉得有什么。
反倒是谢无行似有些诧异,斥责下人不懂事:“怎的叨扰到夫人头上去?”
她睁圆了眼示意无事,想着从哪帮到谢无行主动又配合,细细将昨日在茶室见到的人说了遍。
谢无行作势听着,眉眼原来清淡温和,渐渐神色隐去,近乎是面无表情了。
纪清梨脸上那点轻易软下心肠,自以为收到点好意,就很情愿帮人一把的神态实在刺眼。
她以为她是什么普度众生的观音?谢无行视线全冷下来,扯唇也笑不达眼,掩下满肚子恶意:
“多谢夫人告知,夫人也不必把此事放在心上,只是抓个不见踪影的刺客而已。”
“不过这几日,谢某也时常想起夫人。”
他扫去一眼,纪清梨只是茫然眨眼,面上白纸一般,期待中的慌乱嫌恶什么都没有。
她也不接话,因着自己老实,就天真以为旁人也如此,压根不知这话里隐意,单纯等谢无行继续说下去。
谢无行顿了顿,像唱独角戏:
“想起在书斋里瞧见的那些季夫子字帖,不知夫人是要用到哪去。
实不相瞒,谢某同季夫人也算面熟,若是有谢某能帮到的地方,千万别客气,权当让谢某回报今日的好意。”
季夫子一事沈怀序昨夜就都应下了,她不担忧这个,也只说了几句无关痛痒并未帮上忙的话,哪里到了要他回报的地步?
“不用了谢大人,我也没帮上什么忙。既然已经说完,就不在这打扰大人了。”
纪清梨摇摇头,想谢无行这般客气,是不是这差事太难办把人逼得?她都有点可怜对方了。
她眼底那点怜悯刺得谢无行额角直跳,不过他很快重拾兴味,在某道注视下朝纪清梨弯下腰,恶意俯到她耳边来:
“夫人路上小心,别让谢某记挂着。”
后背紧跟着刺来浓稠视线,纪清梨打了个激灵回头看去。
寺前沉肃寂静,沈家一行人都上了马车,只有沈怀序背影融在铜色大殿前看不清,巨大庄重佛像在他身后,快将他吞没。
他站在那不知看了多久,看纪清梨主动走到谢无行面前,看两人平和往来说着什么,看谢无行当着他面俯身,凑到他妻子耳边去。
昨夜停留在掌心的触感还没散,此刻就有盆冷水浇到忍了一夜的躁火上,令他清醒过来。
克制循礼是沈怀序习以为常的准则,所以他更清楚这例询公事里,就是他为纪清梨不知拉开距离而愠恼,那也是丈夫才有的权利。
他像丈夫吗?
他不像。
更像个晚上给纪清梨睡了,白日也无法提及那些意乱情迷越界亲密,公事公办维持关系只能看着她同人温声细语的姘头。
身为丈夫却没有真正丈夫立场原来是这般滋味,沈怀序视线好似铺天盖地化开的一滩泥,粘稠厚重,沉沉涌到纪清梨面前,几乎是猛地捂住她口鼻,让她没法呼吸。
纪清梨犹疑着走进,他又好端端的,神色稳重冷肃不见怪异,单纯掌心朝上向她伸出手来。
“怎得这般看我?”他淡然开口,长睫洁净分明,“我脸上有东西?”
“…没什么,刚才那位谢公公说抓刺客,问了我几句关于茶室的话。”
沈怀序牵住那只手,眸中情绪难辨,只有话吐得快而短促:“抓得是半月前的刺客,不过装装样子聊以慰藉。你很想帮他?
“同他说的茶室见闻,有说你在窗外听见可疑声响,可能有人撞见我们挤在一张椅里坏了戒律,撞见躺进一床被里你把手给我牵?”
沈怀序到底是怎么顶着这张脸,轻易吐出这种话的?好端端说得跟他们在里头偷情一样。
老实人纪清梨一听这种露骨话就发晕,耳朵红红光摇头不吭声,只能看着沈怀序俯身,呼吸很沉:“看来是没说。”
手又牵到一块去,如今她有点习惯沈怀序偶有的触碰,就是手又被人挤得摊开,每根指缝都被占满也没有什么反应。
“那就是耳朵不舒服,谢公公好心帮你看了?”
他抬手,沿着小巧耳廓极快打了个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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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指捻托她耳垂软肉,问:“他这样碰你了吗?”
他发着热吗,手沾火星般好烫。纪清梨打了个激灵,被人欺负了眼睫也只有在人掌心颤,说没有。
沈怀序指尖拨弄,直到软肉变红,他才夸赞:“很乖。”
好奇怪,为这句话耳垂一下连着后颈都发麻起来。
纪清梨不自在捂住半张脸,这么一打岔,刚才快被溺毙的感觉都散了,全是错觉似的。
她想也是,就算是要按感觉划分,沈怀序也更像是青白洁净,不沾一点淤色的佛莲。
尽管有时说得话惊诧得人面红耳赤,但也同那般根系都烂透的黑泥感沾不上干系,是她眼花吧。
*
寺庙一行后,杨氏求平安求子嗣都有好签,难得心情畅快,待纪清梨都没平日那般打量。
沈怀序恢复了平日繁忙做派,早出晚归,难见一面。
不过纪清梨觉得他们更亲近了些,正轻快着不在意这些。
而且先前禁令都没了,拦过她的小厮还主动请罪来纪清梨左右,说是那日他不长眼得罪了夫人,请纪清梨给他个机会。
纪清梨待下人宽和不是一日两日,见那小厮跪在外面不肯起来也是无奈,睁只眼闭只眼就把他留下了。
恰好让他跑一趟,告知纪家纪彦拜学一事已有所安排,他这段时日在家中好生练字即可。
纪家得到消息,却并没有预想中的高兴。
主母赵氏勉强笑着打赏送走沈家下人,门吱呀一关,她脸就沉了下来:“纪清梨是出息,都能吹上枕边风了。”
纪文州翻看那封家书,支颐笑道:
“纪彦能拜入季家门下您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孙姨娘已经撇开干系,他是您膝下的孩子,日后造化如何都得仰仗您。”
“此后多个孝顺有出息的孩子,母亲又何需在意是纪清梨是如何做到的?”
赵氏不是不知,只初二那日沈怀序冷淡毫不接茬的态度历历在目,一沾上纪丫头对方反而松口,这转变简直像是打她的脸,实在叫人如鲠在喉,难以咽下去。
“不是我为这种无用的事纠结,那丫头能嫁到沈家去,靠得还不是纪家为她周旋。否则就算是假成婚,这种好事哪里轮得到她头上去?”
“只怕她一朝得势,就要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纪文州不语,纪清梨一贯是个好拿捏,收到点好意就忍不住涌泉相报的人。
赵氏会恐慌无非是她对纪清梨做得太过,两人之间已毫无情分可言,而他不同。
纪文州确信自己在纪清梨心里是不同,是有分量的,也确信此事应当不是纪清梨吹了耳边风,只是沈怀序举手之劳。
沈怀序那日态度摆在面前,也可以理解。
纪清梨那般平淡温驯,不挑尖不出彩的性子,就是不告知她契约让她去假戏真做,她又能用什么迷住沈怀序?
纪文州实在有些可惜这样好的机会,若是能换颗棋,那就不一样了。
正叹气着,下人又上前来,说沈怀序快要立功,陛下有意大赏甚至赐封敕命夫人。
这下,赵氏再也坐不住了。
22. 让她把位置吐出来
纪文州皱眉,让那下人好生说清。
原来是近日颇受陛下宠爱的五皇子生母病逝一事,被人重新翻出来了。
虽说此前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生母死得不清不楚,只但毕竟只是个宫女,无人追究此事。不料出事后半月有余,那本该销声匿迹的刺客落到了宫中谢公公手里。
不止如此,刺客受不住严刑拷打吐出背后主谋二皇子,叫谢公公抓到了把柄。
论实情,几位皇子就没有手脚都干净的,可私下如何是一回事,被人拆穿查证又是另一回事了。
若是忌惮五皇子新起夺得陛下宠爱,恐有争位之心,轮长幼嫡庶都该是大皇子起心思动手,二皇子这般除之后快实在名不正言不顺,除非他早早对储君之位有想法。
皇帝疑心深重,储君一事只是私下心照不宣的议论,此举一出无非是捅破了窗户纸,令皇帝震怒,前朝乱做一团,要顺着此事深查。
几位皇子结党是早有的事了,若真查总有东西要逃不过,就连纪文州前几日也同二皇子打过照面,因沈怀序这层关系得其幕僚的有意结识。
纪文州隐隐不安,道:“二皇子长袖善舞与朝中大臣皆为交好,连和端王关系都不错,势必不会坐以待毙,查又能查到哪去,又同沈怀序有何干系?”
下人只说那刺客是由浙党收买,陛下就将五皇子的几位夫子召去,命他们去查诸多事宜细节。
沈怀序早在陛下前露过面,又似乎对此事已有眉目,甚得陛下满意。
“听宫里的意思,陛下的意思似乎是此事若处理得好,要大赏沈家上下,连三小姐都要沾光得个敕命。不过若是不好,也可能会遭祸事。”
赵氏咬牙:“早知沈怀序有如此机遇,当初就该让纪妍嫁去,平白无故便宜纪清梨.....”
门“啪”地声被莽撞推开,纪妍愤怒站在门口,旁边还有个清秀少年。
赵氏见状皱眉:“你怎的还在家中,没去见刑部尚书家的二公子?”
“让我去见那一无是处的二公子,让纪清梨水涨船高当上敕命夫人?”
纪妍没有理会身旁庶弟的意思,怒气冲冲往纪文州旁边一坐,满腹的委屈:
“我早说过了,要么给我比纪清梨好的,要么干脆让我嫁沈怀序。”
“你们非要瞒着我,要等旁人看好戏问到我头上来,我才知道纪清梨有多顺风顺水?”
纪家就两个女儿,庶女纪清梨几乎可以说是忽略不可见,纪妍自小不说要风得风,那也是千百般纵容着长大的。
就是今日让她见一面的人,也是刑部尚书家的公子。
那尚书家公子眉清目秀也有才学,放在世家中也不算差的,只是今日有沈怀序消息在前,显得人选稍稚嫩了些。
赵氏轻斥:“说些什么糊涂话,只让你去同人见两面,又没让你马上嫁。你不喜欢这个可以再挑,跟个庶女比什么?”
“娘也知道纪清梨是个庶女?那当初为什么让庶女嫁得这么好,把我排在后面?”
纪妍徐徐落泪:“我刚才都听到了,明明你也后悔把这婚事让给纪清梨。
你难道真忍心看我嫁给个不如纪清梨夫君的人?分明我才是你的孩子,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赵氏如何不后悔当初觉得那契约古怪,没冒险为纪妍争取一二?纪妍一哭,她更苦涩,好意去哄。
纪妍却没有之前的那般好说服了,既然母亲能后悔松口,她怎么不能想了?
凭什么本该是她的好处要让给纪清梨,让她过得这般顺畅得意,身为长姐嫡女的自己却要让道,为张画像、为媒人的三言两语就嫁进去,让纪清梨此后飞到她头上无止无休了?
纪家有谁真把纪清梨当回数过,一向不都是可以随意敷衍对待她,她不会有一句怨言吗?
她该有自知之明,衣裳首饰可以让,怎么就不能把她那条船也给自己坐坐了?
纪妍咬死非沈怀序不嫁,否则就不吃不喝死了算了。
一闹就是好几天,她当真滴水未进不松口,请来的大夫直摇头,直言这般二小姐身子熬不住,还需尽快解开心结。
赵氏渐渐急起来,总不能真看着纪妍这般作践身子。衡量再三她咬咬牙,叫来纪文州:
“当初本就是放纪清梨探路,去看那契约有何诡计之处。如今既一切安定,她的作用也就到这了。
听闻沈家婆母曾动过纳妾之心,想来也是她自己不中用。”
“与其让沈家做这件事,不如肥水不流外人田。换个知根知底的人进去,对纪清梨也是件好事。”
“你过几日寻个由头去沈家一趟,令纪清梨把位置让出来。”
纪文州了然应下。
*
杨氏听闻纪家下帖子要来探望时,颇为不解。
这纪家倒是有趣,人刚嫁来时不闻不问,如今来探望个什么?纪清梨不是才回去过么。
难道是纪清梨背地告状纳小妾的状,来给纪清梨撑场面了?
杨氏冷哼声,没找来纪清梨问。眼下有更重要的事,上次在寺庙中为沈怀序求子、沈行原求姻缘,可都是得了上上签。
僧人道她是心想事成指日可待,杨氏原还有点将信将疑的,没想到才过几日沈怀序得陛下重用,连沈林华那个平日一动不动的官职都往上跳了跳。
而远在苏州的二房有事赴京,二房堂妹沈芙也带着手帕交一齐过来小住几日。
听闻沈芙好友性情端庄大方,是为品行再好不过的大家闺秀,来得如此讨巧,何尝不是沈行原的机会?
那高僧果然是灵验,灵验得不得了,杨氏早早让人打扫院落安排妥当,还不忘针对沈怀序多熬补汤,她好早日去还愿。
“别忘了,红参鹿茸猪骨红枣,抓足量了送去。”
大公子那规矩不同,吃食从简更不碰补物,嬷嬷有几分踌躇:“夫人,这都是素日不合大公子胃口的东西。”
不合就对了,就是不补她才一直没听到动静。
杨氏愈发肯定缘由是在这,催促道:“高僧的法子不会有错,快些抓了送到沈怀序院里去,别过了时辰。”
主子发了话,嬷嬷犹疑也只能照做。
沈怀序回来时,就见桌上摆着温温羹汤。
公子过午不食,更何况才从刑部见了诸多血腥出来,哪有胃口喝这个。棋白作势要把那汤端下去,沈怀序眼帘压了压,让人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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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忙于朝中结党勾当一事,晚归时纪清梨都已歇下。
今日月末,他该寻纪清梨留宿,她一直是个温和体贴的,大概是觉得他劳累才有此一举。
寺庙那一遭后,大抵是隐疾作祟,沈怀序觉察对纪氏过了头的占有感,那莫名涌来没分寸不体面的妒夫心态,应当克制。
更不要说时刻想将纪氏整个托起抱到腿上,或鼻锋挤到她颈项嗅气的冲动。
沈怀序收敛视线口鼻,以审讯血腥排开旖旎,回避心绪。
但这碗汤温热,光是设想纪清梨捧着脸在炉火前,为他稍稍皱眉,刻意搁置的滋味霎时就反扑心头,千百倍的涌回来。
沈怀序眉眼在热气中沉缓,摩挲碗边,无声嗅她指尖也许残留下的气息。
低头啜饮一口,厚重滋味令人简短蹙眉,几乎是入喉就烧了起来。
纪清梨还在屋里绞发,寝衣宽松绵白,热气温温浮动在周身。抬眼就见帘后沈怀序立在暗处,影子浓黑纤长,极有压迫性。
她有些被吓到,起身要迎他时被手势制止。
丫鬟安静退下,沈怀序走来时手里还端着那碗:“不是说不必在这种小事上费心吗?”
“嗯?”纪清梨往他手上瞥眼,很老实,“这不是我备的,应当是母亲端来的。”
沈怀序顿了瞬,片刻后才从鼻间发出嗯声。
纪清梨是个很听话的人,不让她做的事她当真就不做,抽身得简练干脆。
沈怀序接过纪清梨手中帕子,手指从她潮湿发尾里传过,看她回过头来:“听闻沈二小姐要来小住段时日,我是不是该备礼?”
两道锁骨俏丽横在眼前,沈怀序屏息瞬,视线如贴着软肉打转的舌头,将她含进去:“你是她嫂嫂,不必拘谨。”
“平日如何待沈行原,就如何待她。”
她同沈行原关系可算不上好,纪清梨隐隐担心也不好多说,擦干发后预备睡下。
两人本应分床睡,但大抵是寺庙情急下同床过了,如今再睡一张床似乎也无妨,起码纪清梨是没觉得有什么的。
她主动空出沈怀序的位置,腰肢从他眼前塌下去,爬到里面去随口问:“母亲忽的给你送汤做什么,是上次那病还没好全吗?”
她怕沈怀序还不舒服,很好心伸出手:“要牵吗?”
别这么好心,别这么不设防,在他眼前展开两条如被人撬开缝隙、鼻梁压上来也不会反抗,只有惊惧挣扎的细腿。
沈怀序眉心跳痛得厉害,没法说话。
即使不知汤里放了什么,身体也反应得够畅快淋漓了,眼下最好是离纪清梨远些,别让这令人生厌的污点鼓鼓囊囊膨大。
但那只手摊在眼前,沈怀序鬼使神差违背原则,深深扣进来。
四周沉静下来,分不清是谁的手潮湿,在黑暗里发出窸窣声响。
纪清梨困得迷糊,记得事也像说梦话:“明日兄长要来见我。”
“应是纪四拜师行礼顺道来此感谢你,此事确实多谢了夫君,我想就让他来......”
残留她长发触感的手如蛇一般,湿热滑腻卷到不见光的地方来。
死寂良久,沈怀序克制急促嗯了声。
23. 娶她是委屈沈兄
纪清梨一夜睡得不安稳,总觉得有粘腻声响。
断续,狎昵,像什么含住她耳根,令人发寒又不安。
仔细听反而静下来,耳朵要被人吃掉般被盯得发烫,她只能挣扎着半梦半醒间。
醒来时沈怀序已不在,纪清梨以为是自己做了什么梦,很快抛到脑后。
纪文州要来,府上的人早热络等着。
原先沈家众人还观望不定,眼看先是表小姐被送走,后大公子又是敲打杨氏,又是
特意请算账先生来,谁看不清这位纪夫人的分量?
厨房早早递来今日菜式,只等纪清梨放话增减。
春兰喜滋滋的:“小姐瞧瞧那些人,变脸翻书似的快,这就来讨好小姐了。”
“还不是看得见沈大人一颗心是系在谁身上?小姐原还担心沈大人没空,奴婢可早知道沈大人就是没空也会为小姐有空的。”
“春兰。”纪清梨轻斥这丫头,眼睛却弯弯。
她没有要树女主人威风的打算,但努力丢出来的好意得分有用,怎么不开心呢?
她上午特意出府去春来轩多添了点心,也为纪彦挑了几批新料子。
春兰都明白,纪老爷不管后宅,主母赵氏冷漠不待见小姐,小姐全靠自己靠孙姨娘的一点好意,默默在角落长大才有今日。
成婚时,纪家待小姐态度就像抛售张不用再养活的嘴,归宁也不如何重视。
如今大公子来,这才真有点娘家有人惦记的实感了。
她没拦着小姐,只是主仆二人回府时,在沈家对面看见辆陌生马车。
纪清梨怕是纪文州,靠近多看了两眼。
还没认出来,那帘忽然横生出只手,猛地捂住她脸将她托了进去。
纪清梨被吓得不轻,张嘴就咬人,身后人结结实实挨了一口,嘶了声也没推开她的意思:
“纪清梨你属狗的,一上来就咬?”
声音熟悉,纪清梨望去,惊讶睨见张精致贵气的脸,松口:“小誉?”
“你怎么在这?”
“这路这么宽,我不能在这了?”裴誉睥睨她,视线落到她因惊讶而张开的唇上。
几日不见,她日子过得挺好,唇红齿白舌头抵在里头,咬人也挺有劲。
裴誉阴阳怪气盯几秒,抬手直直抹开她唇角残留的水渍,恨不得探进去搅。
粗砺指腹刮得人疼,纪清梨推推他手:“别胡闹。春兰呢,把她也拦住做什么。”
他怎么就胡闹了?
裴誉冷笑,沾了她水渍的指头收拢,眼一抬审问她:“纪清梨,你前几日是去求签,求到好结果了吧?”
纪清梨更困惑,一面打量着同他衣衫一般闪闪昂贵的马车,一面问:“你怎么知道?”
她还敢抬着张脸问他怎么知道的,裴誉脸色阴下来,猛地凑到她面前,另只手点着她心口,恨不得挖进去:
“你这人有没有良心?”
他为拉纪清梨一把、一起过上好日子,诚心诚意跑去佛祖面前求个好兆头,结果下山转头就听人议论,说沈家一家也来求签。
侯府里的下人讲得绘声绘色,说沈怀序如何生得一张好脸,上次杀人见血也面不改色,说这次又携家眷来求什么。
求得什么?
裴誉一听,就一堵墙的距离,他求姻缘心想事成,纪清梨倒好,在他背后和旁的男人求百年好合、求子嗣。
裴誉气得恨不得吐血到佛祖脸上去,忍了几天实在忍不下这口气,情愿不三不四蹲到沈家门口来,也非得要她一句话。
“只有感情不和、没有缘分的人才会巴巴上着求夫妻恩爱,纪清梨你上去求什么?”
裴誉的讥讽怨气冲天,偏他自己还不觉得:“早跟你说换门亲事,不听我劝不管我死活,你还记不记得有我这么个人了?”
纪清梨被戳得骨头痛,哑然:“寻求去寺庙不都求这个么?”
就为这堵到门口来?
弄得像什么拈酸吃醋要死要活的情夫,被沈家人看见了她都不知该怎么解释。
她也实在搞不懂裴誉这一副妻子当他面跟人跑了的脸色从何而来,但看那满腔怨气不似假,好心哄哄:
“我哪里不管你的死活,你若有什么要一块求得,我也会帮你求的。”
纪清梨能怎么帮?
他求的姻缘这会正被旁人喊着夫人,她不如替他快求沈怀序去死。
“你怎么知道我求签的事?我那日去时人不算特别多也没见到你啊。”
裴誉磨牙,决心在她面前维持那副破落年少情谊,他就没法正大光明说出如今的身份,只能被自己的谎堵住嘴,怪里怪气的:
“我这等小人物,夫人你当然是看不见的。”
“好好说话。”纪清梨瞪他眼。
那瞳仁浸着水般温亮,只是一眼,也好似同从前不大一样了。
她平日就是这么瞪沈怀序的?
裴誉失神摸上她眼睛,成了婚的人就会变得不一样吗?
又是归宁又是同去寺庙祈福,听闻沈怀序推了纳妾对她一心一意,演得像模像样,纪清梨在沈家,哪还有空想起他?
只怕过不了两日,忘都要把他忘了。
裴誉不能深想,一想面色就控制不住阴沉下来,两指越来越重,摸得她眼皮泛酸发红,在他手下哭过似的。
“别闹了。”
纪清梨被揉得不舒服,去推反被裴誉捧起脸。
他掌心盖住她那双眼,话说得阴阴:“跟沈怀序求百年好合你就有耐心,我摸两下就让我别闹了。”
“你不乐意可以摸我摸回来,这才过几天你就厌烦我了,我说什么你都觉得胡闹,把我当一条在你耳边乱吠的狗?”
越说越荒唐了,脸上那只手压得纪清梨不舒服,情急之下屈膝抵到裴誉胸前,踹了他一脚。
裴誉闷哼声,纪清梨得以从他怀里钻出来。
那一脚踹得不算轻,眼看裴誉静在原地,纪清梨又怕是她把人踹疼踹傻了。
但她如今已经嫁人,哪能这样被外男捂着脸压到身下,听他说什么摸来摸去的话?
裴誉不言不语,脸垂到阴影里看不清。
僵持半晌只怕要被沈家人看见,到时候就说不清了。
算了,纪清梨原要他等等把玉佩还给他,此刻都来不及说,匆匆走了。
直到人走得干净,裴誉才捂住心口吐出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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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踩就踩干脆点,全部踩到坐到他身上来,这点力气能踩到谁?
轻飘飘碾到人心口上,全然只有她裙摆在眼前撩过的那点香气,弄得人晃神。
嫁了人就是有本事,凑过来问他疼不疼都不问了,她多厉害。
撩开车帘往外看,只见沈家下人喊着什么夫人殷切迎她进去,看得裴誉一肚子鬼火。
要他说,全怪那沈怀序。
他看姓沈的如今机遇连连很有点不对。
否则怎么前脚在寺里救下端王露面出头,后脚五皇子母亲就在同个地方出了事,又在他去之后刺客被抓住?
世上哪有这么巧?
这中间肯定有什么,沈怀序什么光风霁月正派君子,绝对有鬼。
裴誉不痛快,眼尖瞄到什么,眯了眯眼下车跟了上去。
侍从跟上,眼看裴誉径直在人后门小道上蹲下,扒拉旁人府上倒出的药渣看,他慌忙张望,脸憋得通红。
又不敢真拦这位好不容易找回府的世子,只能委婉劝:
“世子,这般......不大好吧?这实在是有点,有失体统。”
王府里养出的侍卫懂什么,翻人后院残渣这事裴誉早八百年就做得轻车熟路了。
裴誉懒得理他,从药渣里又翻出还未炖烂的枸杞参须。
人参、猪骨、枸杞,毫无疑问都是补物。
“喂,问你。沈家府上的男主子,只有纪清梨公公,纪清梨小叔子和纪清梨那个夫君,对吧?”
“应当是如此......”
裴誉定定瞧上几眼,猛地起身撑头笑起来。
自家世子好像疯了,侍从惶恐半晌问:“您、您是怎么了?”
前面两位一个过了年纪,一个尚未娶妻,哪用得着补物?
且那倒残渣的下人腰上束带同纪清梨贴身婢女的带子一模一样,就是她院里的人,这食膳只会是给沈怀序的。
正值青年二十有余,道貌岸然用脸骗小姑娘的沈怀序,背地就吃这些东西?
不行的男人有什么用?
真是天助我也。
裴誉郁气一扫而空,满眼的畅快。
难怪纪清梨得求到菩萨那去,不求菩萨怎么能有子嗣。
也就纪清梨好脾气好性子,才会被哄骗停留在沈家。
只要有个机会让她验验货,让她知晓旁人的有用,他看这门婚事还能撑多久。
**
纪清梨被裴誉无端闹一通,头痛得厉害,回府去才知纪文州和纪彦已经来了。
两人刚被人请进沈怀序书房,晚棠才进去上过一道茶。
纪清梨理理衣衫,让春兰去把几批新料子还有给孙姨娘求的签都拿来,她独自提东西往里去。
沈怀序书房一向清简有序,桌上刚落笔的墨迹端正未干,只有后面长廊处传来零星交谈声。
还没走进,先在转角处听到熟悉声音,正说着:“说白了,娶纪清梨是沈兄委屈,辛苦沈兄忍辱负重同她假成婚了。”
“沈兄如今不妨好好想想,纪家不止纪清梨一个女儿,不如将她姐姐抬为平妻......”
纪清梨神色空白,一下顿在原地。
24. 亲上加亲平起平坐
枝头鸟雀惊掠起,纪文州拨弄手边棋子,提及小妹眉眼总有做兄长的柔和:
“沈兄也不必同我客气,家中小妹与我亲近,她性子我再清楚不过。”
“先前是她莽撞,误把沈兄扯进流言中,纪家看得清形势,自知婚事是小妹高攀。”
摊开来说,这婚事是两家各取所需,也是团写在白纸上的死物,要改动再容易不过。
如纪妍质问的那般,若不是沈怀序恰好看见纪清梨,若不是纪家推波助澜,不会让纪清梨嫁去的。
如今纪清梨困境已解,过得比从前好百倍,想来她也知足。
他温和叹口气,像怜爱小妹拿她没办法:“清梨她胆子小性格温和,可爱是可爱,却实在撑不起事。”
“沈兄机遇颇多日后迟早要高升,她如何镇得住沈家,如何撑起主母敕命的位置?”
“我知晓沈兄没有毁约想法,也不欲在男女之事上花费时间。但听闻沈兄母亲早为清梨身份不满,想要纳妾。
念头一出,就是现在按耐住,日后也难免再起。届时节外生枝就背离沈兄初衷,平生事端了。”
言尽于此,纪文州愈发笃定:“与其送来个不清楚是非由来的外人,不如顺水推舟让纪家堵住此事,也免得外人欺负到清梨头上。”
沈家动心思在前,提这般想法于情于理都不算过分,况且他没同赵氏那般直白,只不过请她稍稍让半位置。
日后纪妍嫁来既是平妻也是姐妹,两人亲上加亲平起平坐,纪清梨该有的一切不照旧还是有吗?
他自觉此话说得熨帖,又为纪清梨着想,却没听到沈怀序接丁点话。
余光瞥去,对方捻着棋子,姿态隐忍又古怪。再细看,他撩眼皮扫来一眼,黑压压眸子看不出意味。
纪文州被扫得怔然,分神想难怪纪妍为此事这般闹。沈怀序此人不露辞色,有皮相有好前程,要再在京中挑个如他一般出彩的,确实难。
先前他同纪父下棋也这般少言无波,纪文州不觉有他,静等答复。
初春,纪清梨站在廊柱后,被大片初生的指头晃花了眼,晃得困惑偏过头去。
她怀疑自己耳朵是坏了。
整个纪家她为数不多可以信赖,可以亲近的兄长,在那挂着笑端着为她好的姿态在说什么?
叹她势弱无用,好心请她她挪开位置,把自己夫君分给纪妍一半?
从前倒在纪文州身上的好意仿佛齐发出声响,晃出打水漂被贱卖的声音。
纪清梨呆在,迟钝半晌继续往里看去。
沈怀序呢?
假成婚是什么意思,他怎么想,也觉得纪文州言之有理吗?
棋局上黑白两人,纪文州说得恳切,而曦光勾勒过她那位寡冷非凡的夫君,垂眸一如既往清贵,什么都没反驳。
落子一步定胜负,纪文州毫无挽回余地,沈怀序才抬眼,视线冷冷朝珠后扫来。
身体先于理智躲开,纪清梨脑袋乱糟糟的。她屏息站了会也没想明白,只想先离开这。
出书房时,门口恰来人。
鲜少见面,总是安静在角落小一两岁的庶弟不知何时已成长为清秀少年,寡言眉梢没多少情绪,意外撞到纪清梨也没有很惊讶的神情。
他不称呼姐姐,只默默扶稳了她。
身后下人要开口,纪彦轻轻摇头,率先同纪清梨解释:“方才长兄令我携礼去拜访老夫人,现在才回来。”
那声音因太少开口而显得粗糙,不大好听。
纪彦说完自己抿了抿唇,安静了回去。
纪清梨闻言愣了下,慢半拍反应过来这大概是纪文州用来支开他的理由。
纪彦处境尴尬,幼时被赵氏抱走,可论身份比不得赵氏亲生的嫡长子,论嫡庶又不知如今心向着谁,还记不记得自己姨娘。
纪文州不信任他,提平妻的事应当也和他无关。
纪清梨还不想在庶弟面前丢脸,把手里东西给他。
“你进去吧,不必说看见我了。”
她表情模糊,看不出情绪。只有稠密睫根洇开点湿意,让人去猜她念头。
明明听到了很糟糕的话,被纪文州刺到,却还不一竿子打死纪家人,在同为赵氏身边的他身上发脾气。这太过好心,太好令人利用了。
纪彦轻轻挪开视线,低低开口:“我知里面在说什么。”
他短而精炼的将那日纪妍吵闹,赵氏态度说了遍。
虽能早清楚纪家不看重她的态度,真听到他们的盘算,拿她当纪家攀附的便宜棋子,纪妍婚事的垫脚石,纪清梨还是禁不住微微张口,定在原地。
从前诸多疑点也浮上心头,如纪妍所说,纪家是断不会把这种好事留给她的,怎么就让她先嫁了再后悔塞人?
最初沈怀序待她公事公办泾渭分明的态度,要她不必费心别节外生枝的话语,也好像隐隐找到由头。
纪清梨问:“你可知他们提及的契约是何事?”
纪彦摇头。
也对,庶弟自己日子都不一定好过,谈何来替她操心这点私事。
她从身边走过,纪彦没有挽留,只在背后静静开口:“我可以去查。”
“他们提到的事,契约或是算盘,我可以去查。”
纪清梨迟疑回头,唇边发丝被日光映得透明:“你......想要什么?”
纪彦只说:“求学是我拖累你,若有下次,你不必管我。”
“小姐,奴婢把东西都拿来了。”春兰跑了个来回,手里还提着纪清梨早给纪文州备下的好茶叶。
纪清梨神色更淡,按住她:“把给纪彦的送进去,其余的放回吧。”
那大公子呢?这些不都是小姐心心念念要给大公子的么?
春兰焦急,抬头却只见小姐露出发钝到近乎冷漠的神色,稍稍愣住。
*
沈行原跟来时,就见纪清梨无声站在长亭角落。
明知她是满腹算计、手段了得的坏女人,要忌惮离她远点,别陷进被旖旎梦和陷阱里去。
可窥见她细白指头,挂在眼睫上要掉不掉的泪珠,沈行原还是被蛊惑般,为她止住步子。
她安静在那思索什么,神色空白看不出伤心或委屈,木讷得仿佛出生时那层薄膜没摘净,模糊将她隔绝在人前。
平日吊儿郎当的人把自己撞上去,见她
有气无力侧头,也不同从前恶意呛她的劲,只非要扶她。
“这么不待见我。”
“怎么,你弟弟抱得,我就抱不得?”
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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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从一言不发在暗处看她时就像中了什么邪,现在又要做什么。
纪清梨发焉,温吞瞥他眼。
分明轻飘飘毫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动作,却同缠着沈行原的那梦不合时宜地重叠。
看得沈行原心头猛跳下,身子不自觉往下压,蓄势逼近没有挪开的意思。
有什么好可怜的?这几日她在外面和那太监见面说话,沈行原可都看得一清二楚。
虽说她要寻高枝也不会去找个无能的太监,但她总对着旁人轻易就温声细语,弯眼笑笑,定没什么好心思。
如今她从沈怀序书房出来这般神色,定是算盘落空夫妻安感情不合了,这不是活该是什么?
她看那太监都比看他要认真。
沈行原这样冷哼,手稍稍用力,纪清梨好似熟过头的梨,人没动静汁水兀自往下滴。
滴到沈行原手背上来,令他想起那日窥见一隅的情态,想起梦里汗涔涔搭在床头的手。
他顷刻间哑了般什么话都说不出,只想凑近蒙住她口鼻叫她别哭了,哭得他也奇怪。
她是水做的么?那些水连绵密密,手压上去就要蓄出片湖,流了一手。
僵了半晌,沈行原抑着嗓子冷哼声:“别哭了,现在知道攀高枝不会有好结果,气急败坏了?”
纪清梨慢吞吞看他眼:“我没哭。”
哪没哭?
沈行原手指用力:“那这是什么?水流得我满手都是。”
一开口就没好听的话,吵得她头痛,纪清梨极少见地发了脾气,往前踩他一脚。
踩就踩,被长嫂踩到完全没什么,就是她两只脚都踩到脸上,沈行原也不觉得丢脸。
他只为纪清梨这刻琢磨不清的神色晃神,哪有人没有情绪的掉眼泪。
同背地手指钻进来般,眼泪也是嫂嫂的手段之一吗?
他不自觉屏息,在纪清梨睁圆的眼里靠近,头抵上来。
呼吸发烫落到纪清梨额头,他们近到能看她打湿做一缕一缕的眼睫。
沈行原抬手,被流得湿淋淋的两指在二人面前抹开,他声音不自觉低得发热模糊起来,问:
“这些泪都是为沈怀序流的吗,嫂嫂?”
沈怀序给她擦,还是全舔掉?
手指浸得发潮,除了再挨纪清梨两脚外沈行原没听到任何答案。
他魂不守舍出了后院,就在不禁低头、鼻尖碰到指腹水珠的一瞬,前面传来冷声。
“沈行原。”
他兄长冷淡站在前面,问:“看见你嫂嫂了么。”
沈行原顿住。
他该迫不及待把纪清梨供出去,让沈怀序看清坏女人的反常和狼狈。
他哪也不去有机会就跟着纪清梨背后,等得不就是这一刻吗?
但不知为何开不了口,沈怀序收回那两根指头,脸不红心不跳:
“没有。”
兄弟两张不如何相像的脸对望,沈怀序视线渐落到他袖袍上的水渍,下袍的脚印上。
偏低眉眼一瞬模糊,沉下的气氛里沈行原分不清兄长是何神色,只见他如审问如打量,难以捉摸地发问:“身上怎么了。”
能怎么了?
嫂嫂弄的。
嫂嫂溅得水,嫂嫂踩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