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大人请出剑》
1. 溪月勇闯无妄山
仙界,凌霄殿。
久候天君不来,雷部的上仙霆霓有些坐不住,他起身理了理衣服,开始向四座仙友不紧不慢的讲述着云边谷的花澈神君有多混账。
从天后最喜爱的紫金莲被她悉数连根拔去,到兴起想学炼丹炸了左慈仙人的仙炉,再到万年来拒不收徒,前些时日却从人间带了个凡人回来。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下,观察着众仙友的反应。如他所愿,场子冷了一下后忽的炸开,坐远些的怕是自己听岔了,看天君还没有来的意思,都凑到霆霓身边想听个内情。
“这凡人有甚特别之处?竟有如此机缘?”
谁人不知,天君的儿子旻和想拜花澈神君为师,在云边谷外跪了几月,天君天后甚至亲到谷外求情,花澈神君连个面都没露,如今竟如此抬举一个凡人。
“此人定是修了大德大善,或是人间帝皇?”
霆霓摇头,刻意长叹了口气卖了个关子,摊手道,“非也,乃是人间村落里一个普通的姑娘。”
众人闻言一惊,私带凡人上界,本就是从未有过的事,竟还是个村姑?不死心的问,“那定是骨骼清奇,是个修仙奇才?”
在众人热切的目光中,霆霓忍住笑意,“不是奇才,倒也称奇,有花澈神君亲自点化教导,竟迟迟生不出仙骨来。”
一阵嘘声后,众人更为疑惑,既得破格上界成仙,却连仙骨都生不出,那花澈神君当初到底是如何选中她的?莫不是为了打天君天后的脸?
倒像是花澈神君会做的事。
只是仙人没有仙骨,修为便如无根之浮木,即便刻苦,仙力也无承载之地,终究难得进益,居于末流。花澈神君神力无双,最后就收了这么个弟子,让人唏嘘。
关子卖多了也没意思,霆霓见好就收,吐露他探听来的消息,语气颇为玩味,“这姑娘是因着在凡间为花澈神君守祠三世才得了神君青眼,只是不知这生不出仙骨,又不是经三道天雷九重业火正经飞升的,算个什么仙,日后又能领什么仙职。”
众仙神色各异,多是为神君惋惜,万年才杀出来的女战神,就收了这么个弟子,日后衣钵怕是无人传承。
天君迟来,仙众归位,好在近日三界安宁,四方仙君例行禀奏完各方常务后,朝会便早早散了。
听闻天后的紫金莲被拔除后,新上任的瑶池仙子又种上了从梵天寻来的宝光七玉莲讨天后欢心,时辰尚早,霆霓想去瞧个新鲜。
今日不知怎么回事,眼皮有些跳,霆霓掐了个手诀,山藏于地,却是个谦卦。抬眼,便见不远处的瑶池湖畔站着一清瘦绿衣仙子,正朝这边张望。
霆霓犹豫了一下信步走过去,经过那仙子时放慢脚步,果然便听得一声轻唤,“霆霓上仙请留步。”
霆霓顿步,抬眼看过去,那仙子俯身行礼,长发半绾,低垂的眉目透着温柔静好,大抵是紧张的缘故,莹白的脸上浮着薄薄的红晕,“霆霓上仙,小女是云边谷新来的弟子李溪月,冒昧打扰,是有事想请教上仙,不知上仙可方便?”
云边谷新来的弟子,霆霓一怔,观她周身,确是仙气淡薄,竟就是花澈神君带上界的那个凡人。
他平素虽不着调,却还须在新人面前端着上仙的架子,冷声道,“说。”
得霆霓允准,溪月松了口气,道,“小女听闻,霆霓上仙是仙界最博闻广识的仙,无所不知,小女想问上仙,这世间,可有能生出仙骨的灵药法宝?”
溪月抬眼,十分诚恳且充满期待的看向霆霓。她的一双眼睛生得如她的名字般,如溪中有月,风一吹过,清亮的涟漪层层漾开。
霆霓移开目光,“曾听我师父雷祖大人亲言,蓬莱洲往东三百余里,在人间与仙界的交界之处,有一座无妄山,山中有一谷地,谷地中又生有一灵湖,名曰银月湖,此湖湖底生有一种叫绿焰的灵草,草尖形若绿色火焰,能助人洗去凡髓焕生新骨,或可一试。”
溪月认真听着,眉眼间渐盈出笑意来,旁人同她说雷部的霆霓上仙大事小事都爱搜罗打听,东家长西家短无有不知的,可来碰碰运气,果然不错,当下赞叹道,“霆霓上仙果然博学广识,溪月谢过霆霓上仙!”
见溪月礼数周全,又生得讨喜,怕她折在无妄山,霆霓不免多嘱咐了几句,“银月湖内栖居着银龙族人,银龙族世代避世隐居,习性鲜有人知,仙子多加小心。”
“多谢上仙提点,他日溪月生出仙骨,定要好好报答上仙。”
霆霓不置可否,点头示意后不再理会,转身往莲池深处走去。
生出仙骨有望,溪月满心欢喜,对着霆霓的背影又行了一礼,待人走远后方才起身,往云边谷赶去。
花澈神君不日便要出关,她想赶在神君出关前拿到绿焰草,生出仙骨。
神君虽未明说,溪月也能感受到,神君对自己生不出仙骨一事有些失望,她不过一个凡人,得神君点化之恩已是造化,此次神君又因寻秘法为自己造仙骨不成损了神力,闭关调息,她不敢再让神君费心。
云边谷内终年仙雾缭绕,一阵风来,大雾散去,才露出了山谷本来的样子,草木新绿,百花繁盛,连空气中都飘着淡薄的花香。
因着没有仙骨的缘故,溪月学腾云学了许久还不甚运用得当,停下时一个不稳,整个人从云头上栽下,落入花丛之中惊起几只粉蝶。
她翻身爬起,顾不得发丝上衣裳上沾的花瓣,提裙往所住的小院跑去,她要收拾好物什,即刻出发。
花澈神君收她为徒时赠了她两件弟子礼,一块附有神力的令牌,一把亲手所铸的释心剑,闭关前见她修炼艰难,又送了许多各种功用的符纸,说是早年间修习时留下的,她可照着练习,也可无聊时拿来解闷。
溪月除了用过几张烟火符,其余的不敢擅动,分门别类的放好,如今倒正派上用场。
虽有神君的令牌,在仙界出入自由,但事以密成,为防横生枝节,溪月用了隐形符,一直等到出了天门抵达仙凡交界之处才显露行迹。
每次腾云溪月都觉惊心动魄,尤其落地之时,她真的很担忧自己有朝一日会不会成为三界之中第一个因腾云摔死的仙。
不过这次,许是因着要找绿焰草格外兴奋的缘故,还算平稳的落了地。
一落地便觉得有些不对。
她此刻正站在蓬莱洲往东三百余里,人间与仙界的交界之处。界碑便在她的身侧。
眼前却并无什么无妄山,只有一片空地。
不对便不对在,她脚下生着山前草。山前草草如其名,只生长在山前,在凡间尤为常见,既有这草,必定是有座山的。
在仙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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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日子溪月长了些见识,知晓有结界、幻象这类东西,她躲到界碑后,在布袋中翻找着,神君给她的符纸里有一张破象符,正是能应对此种局面的。
她拿出破象符,用神君所教的咒语催动,顷刻符纸燃起,红亮的灰烬撞入眼中,再探头去看,一座巍峨黑山出现在眼前。时近傍晚,黑山几乎要融进天色。便是那无妄山了。
溪月正欲出去,当头却见十来个戴着面巾的紫衣人列队走来,似在巡视。一只归鸟欲入山林,被其中一人抬箭射下,血肉迸溅。
这便是银龙族人?
溪月心脏咚咚直跳,心道银龙族还真是蛮横霸道,竟连只飞鸟都不许入山。她双手合十,祈祷花澈神君保佑,让她此行顺利。
布袋里还有两张隐形符,溪月方催动隐了身形,另一队巡视的便来了,两队短暂的交岔后分开,朝山的另一边走去。
溪月冷汗直冒,还好落地的时机不错,不然立时便会被发现。
她起身快步进山,刚跨进山的那刻感觉有东西阻挡在前,腰间令牌一亮,阻碍感便消失了。她想或许是还有一个结界。
天色暗了下来,山内地形复杂,藤枝蔓伸,几步便有沼泽泥潭,因着破象符的缘故,并不影响溪月视物,只是空气中愈渐浓烈的血腥味让她身上汗毛倒竖,不得不将释心剑开鞘挡在身前。
她有些后悔了,或许以她现在聊胜于无的仙力,来寻绿焰草不是个好时机。即便要来,也该做更万全的准备。
溪月深吸一口气,欲返身原路返回。
那路上却有几个紫衣人手持兵刃在搜寻什么,溪月闪身躲到一棵树后,怀疑是自己暴露了。正紧张的捏紧布袋,便听得他们出声,“这山就这么大,你说一帮老弱病伤的,能躲到哪儿去?”
“他们熟悉山里的地形,哪儿有个洞穴深潭的,一时找不到也是有的。”
“换个地找,这里来过,南边再走几步就是银月湖了。”
银月湖就在附近!
溪月心头一震。
不知谷中到底发生了何事,是不是还有旁人闯入,可对绿焰草的渴望让她犹豫要不要冒这个险。
心里犹豫着,身体已付诸行动,轻手轻脚的往南边走去。
没走多远,便觉血气更浓,暗夜无月,凹地里静卧着一片月形黑湖,溪月疑心自己看错了,岸边横七竖八的躺着许多血肉模糊的长条,若不是龙头尚有形状,她几乎不敢相信,银月湖畔竟是遍地龙尸。
这才是银龙族人......
她心里咯噔一声。
那方才巡视的紫衣人又是谁?是他们在屠杀银龙族?
溪月被这场面吓到,惧怕又不忍,眼里已盈满泪水。可已到了这儿,她不能错失这个机会。
她甚至说服自己,如若自己有仙骨,法力高强,此刻便能站出去问个清楚,心中惧怕,只因自己是个弱者。
她需要仙骨。
当下掏出避水符,艰难的越过那些尸体来到湖边,怕弄出声响,慢慢步入湖中,直至湖水将她整个人淹没。
没入水中后,溪月才惊觉,银月湖之所以是黑色,是因为这本就是一池浓稠的血水。
血水破了隐形符。
不过已到这步了,再怕也不怕了。溪月心一横,往湖底游去。
2. 为得仙骨被诓骗结契
潜入湖底后,溪月站定抬眼四望,湖底也有许多龙尸,其中不乏幼龙,不可谓不惨烈。那群紫衣人下手狠戾,不知是什么来路,她悬着一颗心,十分忐忑。
她预备寻得绿焰草后,回仙界将此事禀告给雷部,雷部司法,这般恶劣的行径,不会坐视不理。
如此想着,溪月紧握着释心剑,步步深入,寻找绿焰草的踪迹。
湖底是生着一种小草,草尖却黯淡,不像是绿焰草。溪月压住害怕继续往前走,不知又走了多远,才看到不远处的石洞下有几点亮光,她怀疑是绿焰草,朝那个方向走去,走了几步后,那亮光却凭空消失了。
溪月顿步,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在假装看向别处时,那亮光又出现了。
脚下异动,她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便被什么东西卷向亮光处。释心剑掉落。
她呼吸一滞,下一刻迎面对上一双充血的巨目。那些亮光,是眼前这个巨大生物的眼睛。
长满湖底的小草似乎被这动静惊醒,慢慢直起腰来,草尖冒着如火焰般跳动的绿光,一点点蔓延至整个湖底,点亮这片血湖。
是绿焰草!
溪月顾不上害怕,挣扎起来,这才看清,卷住她的是一截疮痍的龙尾,而它的身后,还躲着几条受伤的银龙。
“你是什么人?”
龙尾的主人发出声音。
听这声音上了些年纪,溪月想开口解释却被勒得喘不过气来。
瞧她的装束和惧怕的神情,便知和紫衣人不是一伙的。那伙人背后似有大靠山,杀老屠幼无半分手软,天然有上位者的蔑视,理所当然般视银龙族人的命如浮尘草芥,随手屠之。
即便知她不是,这条老龙也不准备放过她,龙尾越卷越紧,溪月腰间的令牌开始发烫,她挣扎着,一阵后怕,想劝这老龙,她腰间的令牌上附有花澈神君的神力,若她有生命危险,怕是他也活不了。
正此时,从旁有条娇小些的女龙哭着劝道,“长老快些松开罢,若将她杀了,我们又与那群紫衣人何异?”
被称作长老的巨龙却未松开溪月,满腔愤恨,“那伙人在外设了结界,我族根本逃不出去,这女子来路不明,若不是一道的,如何能进得了这无妄山?”
这话不无道理,女龙默了声。
巨龙正欲蓄力拧死溪月,令牌察觉到危险,迸出一道强光,龙尾炸开。
纵传银龙甲片仙法难侵,也难抵花澈神君之力,此刻龙尾已是血肉模糊。
“是花澈神君的神力……”
巨龙化成人形,一个白发老头模样,口吐鲜血捂着伤腿倒在地上。其他族人亦化出人形,将老头团团围住,看溪月的目光十分恐惧。
溪月匀了匀气解释道,“诸位,我乃云边谷的弟子,来此处是为了寻绿焰草,无意伤人。”
说着便从布袋里取出一张疗伤符递过去。
老头年岁大,见过些世面,自然知晓这东西也与花澈神君有关,便让身旁的少女接过。
趁他们催动符纸的间隙,溪月在地上薅了把绿焰草装进布袋,心头的石头稍微落了地。
符纸燃尽,那老头竟连带先前的伤势都消失无踪。他震惊之余,心下有了打算。
令牌引起不小的动静,那伙紫衣人应是很快便要过来,今日怕是躲不过这灭族之祸。
老头儿神色凝重的打量溪月,又想到绿焰草的效用,便问,“仙子生不出仙骨?”
这虽是事实,被如此直白的说出溪月还是有些难为情,“正因如此,才想寻这绿焰草。”
“绿焰草只对凡人有用,你如今已是仙身。”
还未等溪月听准了这话失望,他便又道,“我赠你一副仙骨,你应下我一件事,如何?”
“仙骨如何能赠。”
溪月只当他说笑,看向众人诚恳道,“这位老伯既已无碍,我们便一起想法子逃出去。”
银龙长老摇头,“无妄山到处布满了捕杀我族的法阵,是逃不出去的。”
溪月震惊于他的坦然,却见其他人亦是这般神情。是绝望到极点后的平静。
“我出去找人回来......”
“来不及了。”
长老凄然一笑,继而认真道,“银月湖湖底长着这三界最后一片绿焰草,银龙族世居于此,自然有秘法能化绿焰草为仙骨赠予仙子使用。”
见溪月不说话,长老上前两步,掌中浮出颗蓝色的珠子来,“只要仙子答应滴三滴血在这颗珠子上立个血契,给银龙族一个承诺,此后,每甲子带着这颗珠子回到无妄山祭奠银龙族人,银龙族立时为仙子造仙骨。”
就承诺这般简单的事?溪月有些不敢相信。
看出她的想法,长老将珠子递过去,“此事对仙子简单,对银龙族却不简单,银龙族今日灭族,日后无人祭奠,恐将被人遗忘。”
湖边有了动静,是那伙人来了,不过感受到周遭有神力浮动一时不敢妄动。
长老将珠子放到溪月手中,“仙子不就是为了仙骨而来,缘何又犹豫?”
溪月握住这颗蓝珠,怔愣道,“银龙为灵兽,身死亦有灵识留在世间,还有修炼肉身的可能。”
“仙子心性当真单纯,这伙人胆敢动手灭族,自然也要绝了我族到冥界告状的可能,哪还会留下什么灵识。”
见溪月还在犹疑,长老索性携族人跪下,“求仙子成全。”
“若仙子不愿,我族立刻毁了所有绿焰草!”
“……”
其实就算银龙长老不开这个口,倘若今日银龙当真灭了族,她也能侥幸逃出,日后自会来祭奠。
若非得如此能让银龙族人安心些……溪月捡起释心剑,划破手指,滴了三滴血在蓝珠上,血液几乎瞬时便被珠子吸入。
“请仙子诚心说,愿与风卿结契。”
溪月心头有种奇怪的感觉,但还是诚恳的立誓,“我李溪月,愿与风卿结契。”
溪月话音刚落,珠子里便抽离出一丝蓝光,飘浮着没入她的额头,飘渺青烟后,悠悠生出个蓝色柳钿来。
银龙长老混浊的眼眸中掉出一滴泪来,“劳烦仙子布一个结界,老儿这便为仙子造仙骨。”
溪月在布袋内翻找,没有结界符,只有张障目符,若是对这湖水使用,或能隐蔽一时。
她催动符纸之时,湖底的绿焰草在银龙族人的驱使下慢慢朝着一个方向聚拢,溪月背对着,不知银龙族人正将自己余下的生机灌入绿焰草中,以生机为引,炼化绿焰草。
那伙紫衣人潜入湖底,果真没有看见几人,其中一人机敏些,指指湖底,溪月猜测,对方是发觉绿焰草消失了。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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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能确认,银月湖脱离他们的控制后,还有旁人来过,也有可能,剩余的寻不见踪影的银龙族人,一直藏在这儿。
溪月握着释心剑的手有些发抖,那伙人几乎要走到溪月面前了方才又撤上岸去。
不消半刻,湖面自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闪来四道紫影,紫影于湖心汇聚,又极快的弹回各自的来处,布下一张白网,这网在湖面震荡了一下,浸了水,慢慢沉入湖中。
溪月不知这网是什么路数,不过身体已感受到威压,她明白,这网若落在她身上,今日是跑不掉的。
“长老,仙骨之事另说,我们快些逃命才是要紧!”
命若搭在这儿,纵得仙骨也是无用。
“......就快好了”
银龙长老应道。
溪月听得老者声音虚弱,回头去看,却见其余的银龙族人已化作一堆龙骨,而长老的身体业已透明,几乎要融入水中。
“长老你......”
溪月冲过去将银龙长老扶住,话还未说完,肩上便挨了一掌,那处顷刻如被针刺,继而是钻心的疼痛在体内游移。她正不可置信的抚着伤处,抬头已不见银龙长老,水中渐渐显出一副龙骨,苍老如沉钟的声音响起,“仙子,老儿骗了你,要你立下的血契,实则是为了让你与那龙蛋性命相连,那蛋里睡着一个魂魄,如今已是银龙族最后的遗脉,还望你......”
龙骨沉到湖底,惊起浮尘,四下是一片难言的静寂。
溪月催动遁形符遁形,不过仙力低微的缘故,并没有遁得太远,就在离湖岸不远的一个小丘上,靠一块巨石遮掩身形。
她捏着那颗珠子,银龙长老消失前的那番话不停的在她脑中盘旋,一刻不停。
“仙子,老儿骗了你,要你立下的血契,实则是为了让你与那龙蛋性命相连,那蛋里睡着一个魂魄,如今已是银龙族最后的遗脉,还望你......”
那四个紫衣人自湖底打捞起一堆白森森的龙骨,数了数,数目倒是对上了,是逃脱的那几条银龙,只是他们并无什么法器法术,能顷刻便叫几条活生生的龙变成白骨。
“头儿,说不定是这几条龙看了同伴惨死,怕遭受取鳞之罪,自戕了呢。”
被唤作头儿的那人轻蔑一笑,竟也是个女子,“没骨气的东西。”
她盯着那堆龙骨,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倾身探手去取,却是张被燃得只剩一角的符纸,女子大骇,“是仙界的遁形符!”
其余人随女子警惕的扫视四周,女子有些暴躁,“原以为这湖边忽现神力,是那银龙族的长老还有几分修为,竟真是有仙界的人到此!”
“对方既能简简单单将这几条银龙变为白骨,想必厉害,已靠着这遁形符跑了。”
“我们也撤!”
溪月惊出的冷汗已将衣衫浸湿,随着那伙人撤出,渐有火光亮起,溪月不敢耽搁,将那蓝珠含在口中,忙往反方向跑,寻了个出口,立时腾云离开。
体内的仙力由原来的虚浮紊乱变得平稳,调动时顺畅了许多,想是那老者已将仙骨放在了她的体内,她有仙骨了。
溪月心情复杂,乱七八糟的念头涌入脑海中,头疼得厉害。
她现下只想赶紧回云边谷去,她要见花澈神君,将今日之事如实上禀,求神君为银龙族做主。
3. 与霆霓达成合作
溪月神思恍惚的回云边谷后,大抵是遭了水又受了风,身子发烫,还未走到居所便晕倒在地,昏睡了足足三日未醒,神君闭关,仙侍无法,只得以云边谷的名义去向左慈仙人求了颗金丹,用仙露化开喂给溪月。
这才发现,溪月嘴里含了颗蓝色珠子。
"仙子,老儿骗了你,要你立下的血契,实则是为了让你与那龙蛋性命相连,那蛋里睡着一个魂魄,如今已是银龙族最后的遗脉,还望你......"
溪月于睡梦中,仍被这话萦绕,无法摆脱。
汤药入口,让昏迷中的溪月有如身在水中浮沉,她不明白为何明明用了避水符,水还是往她嘴里灌,她要呼吸不了了。
仙侍正欲将珠子拿出,溪月便惊觉醒来,死死握住仙侍的手。
仙侍松了口气,"溪月姑娘,你可算醒了。"
神君最疼爱这溪月姑娘,若是溪月姑娘在神君闭关时出了什么事,她可担不了罪责。
溪月放手,满额的冷汗。她将珠子吐在手中捏紧,"云霜姐姐,神君可出关了?"
云霜摸摸她的额头,见高热散去才放下心来,“怕是还有几日。姑娘是去了哪里,回谷时身上都打湿了,裙子又有火灼的痕迹。”
“我,我不小心掉瑶池里了,想找个地方烤烤,不小心灼了衣裙。”
她胡乱找了个由头,说着翻身便坐了起来,"云霜姐姐,现下是什么时辰,可过了朝会?"
霆霓上仙便是雷部的,她想将在无妄山的所见告诉霆霓上仙。
云霜不解的看着溪月,觉着她着实奇怪,怎的关心起朝会来,但还是耐心答道,"往日是过了,不过就你昏迷这几日,出了件大事,朝会怕还开着。"
“什么大事?”
溪月心头一紧。
云霜叫退其他仙侍,小声道,"前日无妄山的山神来禀,说是有一伙人闯入无妄山,屠杀银龙族人,来人大多蒙面着紫衣,只有一女子穿着不同,现场还掉落了一张仙界的遁形符,请天君下令彻查,此事是否与仙界有关。"
这事竟已捅上仙界。
溪月不明白,无妄山既有山神,那缘何银龙被屠杀时山神未出现,那张遁形符明明在那紫衣女子手里,怎的又到了山神手中?若他们确是一伙的,山神发现了她,为何又不点破,放任她离开?难道是被逼迫的?
溪月慌乱间拉了云霜的手,又无措的问道,"神君何日出关?"
云霜从她的反应中大抵猜到此事或与她有关联,安慰道,"不知,不过待在云边谷里,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我想出谷一趟......”
溪月道。
既然此事已捅上仙界,她更要见霆霓上仙一面,求霆霓上仙暂且不要将她去过无妄山的事说出去。
“改日吧。”
云霜皱眉,"如今天兵带着那个山神在仙界四处指认仙子,试图找到灭杀银龙族人的真凶,天后本就与神君不对付,她奈何不了神君,神君如今闭着关,还奈何不了你一个刚飞升不久的小仙吗。"
溪月被云霜这几句说得没了主意,怕山神那日真是看到了自己,苦着一张脸问,"山神既来禀了,可曾派人下界探查?有人作恶,自然会留下痕迹。"
“没什么可查的了,无妄山已被烧得不复旧貌。”
溪月捏紧手里的珠子,有些不知所措,云霜为了缓和她的忧虑,将她拉到铜镜旁,
“溪月,你额上的这个花钿是怎么回事?”
经云霜提醒,溪月这才发觉,自己额上有个蓝色的柳钿。伸手去擦,却是自体内生出来的。
直觉与手中的珠子有关,或者说是与这颗龙蛋有关。想到银龙长老说,她与这颗龙蛋此后性命相连,溪月便觉得,即便是信任云霜,也不该将此事说出口。
“是神君赐下的。”
她道。
这话好用,只要提到神君,旁人便不会再追问。
果然云霜没有再问。
不知那山神是何时见到她的,为保证安全,溪月还是预备用些脂粉将这柳钿掩盖。
“云霜姐姐,可否劳烦你一件事,几日前我拾到了霆霓上仙的一样东西,如今我既不方便出谷,可否劳烦姐姐替我归还?”
云霜知晓她为了仙骨一事常去瑶池湖畔蹲守霆霓,这样的事说不准是有的,当下应下。
东西是早上送的,霆霓午后便找来,说溪月拾到的东西很重要,须当面感谢。
云边谷的规矩,无花澈神君亲允,任何人不得擅入云边谷,霆霓只得在谷口等待李溪月。
二人见面,装模作样的客套了一番,看溪月面色惊惶,还在规矩的行礼,霆霓几乎要端不住上仙的架子,虚扶了一下,感受到她仙泽平稳已有了仙骨后更是按耐不住,她果真去了无妄山!那山神看到的仙子必是她无疑了。
听到银龙族被屠杀的消息时霆霓也很震惊,溪月没有仙骨,自然做不成这般大的事,但她在场,说不定撞见了什么。
他在雷部很受器重,但近些年四方太平,没办过什么要案,他痛心银龙灭族,也觉是个很好的机会可以施展拳脚,抓到为非作歹之人,还银龙族一个公道。
见溪月欲言又止,霆霓开口直言,“将你在无妄山的所见告诉我。”
“溪月想见上仙,便是想将所见所遇告诉上仙,但上仙可否答应替溪月保密,在凶手水落石出之前,溪月不想去过无妄山的事被旁人知晓,以免惹出祸事。"
她用一个空盒将霆霓请来,是为着霆霓本就知晓她去过无妄山,雷部司法,实在怕霆霓为了查案将她作为线索供出。
溪月所说不无道理,霆霓应下。
“此事是该慎重,那山神已畏罪自戕,看来他所说的不错,此事确与仙界有关。当日除你之外,怕是还有仙界的人在场。”
听得山神自戕,溪月心中生出寒意,"我那日到人仙交界处,发觉有许多着紫衣的蒙面人守在无妄山外,进去后他们在四处搜寻,说是有几个银龙族人逃脱了,我到银月湖畔后,湖畔到处是银龙尸体,它们身上的鳞片都被拔除了。那几个跑脱的银龙族人就躲在银月湖底,险些将我杀了,是花澈神君的令牌救了我。"
溪月说起来还心有余悸,"令牌上的神力太强,引起了不小的动静,有四个紫衣人就围过来了,我用了障目符,但他们还是怀疑湖底有人,用了一种法阵。"
溪月回忆着,“是一种白色的网,也不一定是白色,或许是透明的只是我用了除障符才看见,这网还未落下来,我便感受到了威压。”
霆霓沉吟,“是缚仙阵,早年仙界与灵族不睦,灵族便钻研了此种法阵专用来捉仙,二族重修旧好后,明令不许再用此种法阵。”
“那是灵族的人做的咯?”溪月不解,"银龙同是灵族,怎会有人对同族也下得去这般狠手,银龙长老说,这伙人为了防止他们下冥界告状,还连同他们的神魂一同灭除。"
虽料到有此一节,霆霓还是惊讶,回神后看着溪月那双躲闪不及的眼睛,确信她有所隐瞒,"所以绿焰草当真这般神奇,找到了吃下去便真能生出仙骨?"
溪月一惊,但还是点头,"确是这般神奇。"
霆霓笑了,"绿焰草只为其中一关节,我是想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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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回这草,花澈神君会有办法为你塑仙骨,如今花澈神君还未出关,是哪位神仙这般好心为你塑的?"
见强瞒瞒不过,溪月决定挑一部分能说的说,"是银龙长老为我塑的仙骨,条件是要我每甲子去一趟无妄山,祭奠银龙族人。"
霆霓半信半疑,但见溪月坦然,还是接受了这个说法,"银龙族也真有意思,神魂俱灭,还操心有没有人身后祭奠。"
溪月不愿再说这一遭,提起别的疑点,如那紫衣女子一见那烧得只剩个角的遁形符,便知是仙界的遁形符,那伙人,也似是以那女子为首,再如那个符角明明是那女子发现的,缘何又到了山神手中,又问霆霓,银龙族可与别的灵族有怨。
霆霓虽被她霹雳啪啦说这一通说得头疼,不过倒也觉她认真谨慎,好好调教一番,倒是很适合到雷部做事。于是冷不丁来了句,"你虽是神君弟子,也不能一辈子待在神君身边,终究要出师任个仙职是个正经道理,如今有了仙骨便好好修炼,继任战神无望,便试试考来雷部。"
溪月还沉浸的盘算着在无妄山所遇的各种细节,被霆霓一打岔有些发懵,她沉默了一会儿问霆霓,却还是无妄山的事,"我们现下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能为银龙族做些什么?"
“等。”
霆霓道,"仙界亦有不少灵族,熟知仙界各物,当时既然发现有神力波动,想必对方也是慌的,天界总共就四位神君,她自己或许也想知道,当时是哪位神君在无妄山。"
溪月眼睛睁大,很是佩服的看着霆霓,"霆霓上仙真是聪明。"
“这事莫与旁人提及,若有人来云边谷过问花澈神君,记得告知我,”霆霓嘱咐完又道,"或许有朝一日需要你站出来作证,但现下,你藏好就是。"
溪月点头,"等花澈神君出关后,上仙要我什么时候站出来都成。"
换句话说,就是出关前怎么都不成。
倒是惜命得很。
霆霓垂下眼皮,又开始端上架子,语气也冷漠了些,"确是有个好靠山。"
说完便腾云而去。
溪月的忧虑有所减缓,只要霆霓上仙不说出她去过无妄山的事,静静待在云边谷应是没什么危险。
她入谷后直奔谷内的藏书阁而去,想看看书阁内有没有关于银龙一族的纪事,银龙长老说这龙蛋里沉睡着一个魂魄,结契后又与她性命相连,那她要做些什么才能保证这个龙蛋好好活着?
她在人间活了十六年,在天界不过活了数月,经验有限,实在不知这龙蛋该如何养护。
到藏书阁愁眉苦脸的四处翻找了一阵不得其所,守阁的仙侍看不下去了,过来询问是否要帮忙,溪月鱼儿一般鼓了鼓腮道,"姐姐,你有没有听说银龙族一族灭族之事,此事之前,我甚至没听说过他们,便想看看这书阁里是否有关于银龙族的记载。"
仙侍的神情变得凝重而惋惜,"此事天界都传遍了,凶手真是丧天德。"
“有关银龙的书册这两层确是没有的,当年神君爱看些跟灵兽有关的书,都搬去顶层了,顶层不允许旁人进,不过溪月姑娘有令牌,可试试能不能进去。”
溪月闻言眼睛一亮,"我上去看看。"
事实证明,花澈神君给她的这块令牌,的确让她在云边谷如入无人之境,轻松穿过设下的结界。
这一层中间放着书案,书案对面是未封的起来长形窗棂,倚窗可以看到云边谷全貌,书案两侧则是高大的书架,放满了书册。
让溪月惊讶的是,这里许多书是与凡间有关的,也有涉及银龙族的,她各拿了几本,坐到书案边翻看起来。
4. 花澈神君出关
银龙族避世隐居,有关他们的记载不多,不过溪月自觉看到了很关键的一点。
银龙族与其他龙族不同,女龙以人形产子,生出的孩子亦是人形,度过幼儿时期后,会经一雷劫,雷劫过,神魂化为灵珠沉睡,醒来方才化生为龙,长成龙崽。
而越有天分的银龙,沉睡的时间越久。
溪月拿起灵珠对着光看,这珠子表面覆着一层蓝,内里却如流转的银色星河,布满生机,瞧着叫人心生欢喜。大抵是结了契的缘故,她方觉欢喜,这珠子便浮起点点光亮来。
溪月会心一笑,她突然想到怎么保护这颗小珠子了。
藏书阁是云边谷禁地,除却有一个守阁的仙侍,旁人不会出现在这儿,此处又有花澈神君设下的结界,无令牌不能进,它待在这儿最为安全。
如此有些自作主张,不过待神君出关,将此事来龙去脉告知,想来神君不会为难。
忆起银龙族灭族之事,溪月好不容易轻快些的情绪又低落下来,她倚窗坐下,手里盘着那颗小灵珠,“风卿,你叫风卿是不是?”
“小风卿,哪日若你苏醒,我该编个什么谎来同你解释你族人的事?”
正苦恼着,抬眼却见云霜步履匆匆的领着两个仙侍往谷口方向去了。
这是什么人来了,还需云霜姐姐亲自去接。
溪月恍惚了一下,想到霆霓交待的话,若有人来云边谷过问花澈神君,必有嫌疑。
不知来人是谁,会不会问起花澈神君。
她几乎是瞬时便精神起来,将珠子放在书案上许久不用的洗墨碟里,便快步往谷外赶去。
待溪月赶到,看到来人却是泉流仙子,云边谷的旧人。
溪月初上界时,颇得这位泉流仙子的照顾,泉流仙子同其他考任进谷的仙侍不同,是得长辈举荐进的云边谷,听闻是东海鲛人族的长公主,身份尊贵,又生来便负有仙力,在花澈神君身边随侍千年,掌云边谷内事,颇得神君信重。
在溪月出现之前,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花澈神君最后会收她为弟子。
便是她自己也是这般想的。
是以在花澈神君说出要亲授溪月仙法这样的话后,她当即请辞离开云边谷。如今去了蓬莱洲子朗神君门下。
无人不惋惜她在云边谷度过的这千余年光阴。
溪月多少是有些内疚的。
可她也相信,花澈神君选自己自有她的道理。
溪月看清后靠在谷口的石洞旁偷听,虽未亲见,也能听出几人再见泉流有些激动,云霜一个劲的跟泉流道歉,说泉流已出谷,不再是云边谷的人,未得花澈神君亲允,不能入谷。泉流表示会守规矩,如今前来,是传子朗神君令信,请溪月去蓬莱洲一趟。
三界生灵修成仙后,都须得去蓬莱洲拜见过子朗神君,登名应册,方才是天地间承认的正仙。正仙才能考任仙职,布泽人间,得享香火,于修行是最有助益的事。
溪月之所以迟迟未去,是子朗神君为示公平,提议溪月登仙册之时,还须将旁人成仙前所经的三道天雷九重业火补上。
蓬莱洲的人来传了溪月数次,花澈神君因她一直生不出仙骨,又无修炼的根基,怕她受不住,便道不急,来人通通打发了去。如今子朗神君叫泉流来传,想必是觉得,花澈看在那千余年的份上,总不好也打发了泉流,能得个准信。
子朗神君与花澈神君交好,雷部便连他也一并看不惯,总想逮个机会上折子参他,他得在溪月的身份显露于众人之前将溪月拉去蓬莱洲经三道天雷九重业火,不叫蓬莱洲落下一点话柄。
花澈贸然点化一个凡人上界已是不妥,这么个野仙在天界晃荡蓬莱洲却不管不问,雷部不仅会参他,还会嘲笑他惧怕花澈神君。
当年他作为花澈神君的师兄,未夺得四神君之首已是丢人,决不能再让雷部的人再嚼舌根子。
听得泉流传的话,云霜却是讪讪一笑,“泉流姐姐,神君尚在闭关,这事须得神君出关后定夺,你知道的,这事我做不得主,溪月她自己也做不得主。”
泉流了然,又问道,“神君何日闭关的?什么时候出来?我好再来一趟。”
“有段日子了,想必也快要出关,确切的时辰却说不准,神君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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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知道。”
云霜这打发人的功夫,还是从前跟泉流学的。
泉流应下,往三人身后瞟了瞟,石洞之后,便是云边谷。
真想再看看。
“神君闭关,那溪月这段日子在做什么?不知腾云可学会没有?”
她尚在谷中时,神君吩咐她,每日要将溪月盯紧了,于修炼一事上不得松懈,她盯了几日后发现,溪月是不用盯的,实在刻苦得很,只是没有仙骨,也没有天分。
神君却还是选了她。
云霜听得泉流问溪月,一时有些警觉,她决计要将溪月偷偷下界之事瞒下。便笑着道,“进益了不少,能飞,就是下落时不稳,和从前一样,每日都练着。”
泉流点头,“嗯,那我便回了。”
旁人问花澈神君,溪月会怀疑,泉流仙子问,溪月不会。她在神君身边待了千余年,若是个坏人,神君不会不觉。
听得泉流要走了,溪月便回身也欲离开,脸方转过去,正正撞在那颗灵珠上,那灵珠竟长大了些,有拳头般大小了,撞上去生疼。
溪月疼得脸皱在一起,泪花直冒,“你,你什么时候跟出来的?不对,你,你怎么会跟着?!”
灵珠在溪月眼前转了一圈,嗖一下飞进溪月衣袖。
云霜三人送走泉流,进谷便见弯着身子吃痛的溪月,忙上去将她扶起,云霜满脸诧异又回归平静,嗔怪的看着溪月,“你也想泉流姐姐了不是,哭成这样。”
这事好像不能解释,溪月便沉默,手在袖子里紧紧握住灵珠。
“想见泉流姐姐便大大方方的见,泉流姐姐和你不同,她就算不是云边谷的弟子,也能过得很好,再说都是神君的决定,她不会怪你。”
云霜知心姐姐一般温柔的抹掉了溪月的泪。
溪月忍痛勉强挤出个笑来,“谢谢云霜姐姐。”
云霜点点头,“回吧。”
四人正往回走,空谷里忽传来一声悠远的钟鸣,周遭的鸟语溪声似乎都安静了下来,空气中震颤出阵阵余波。
溪月顿步,是花澈神君,花澈神君出关了。
5. 溪月不愿解契
云边谷的尽头,即世间所有云朵的归处,终年雾气弥漫,云山云嶂,晨晚至此,可见云朵顺着风谷的风朝出夜归,或拥或疏。
溪月很喜欢这儿。
风谷之下,便是花澈神君闭关的归云洞。
溪月跪坐在洞口,静候神君出关。
云边谷内众人,连同云霜都觉着,神君是将溪月骄纵坏了。等就规规矩矩的在原处等就是,偏生她要跑去洞口等。
溪月才不管这些,巴巴的望着石门眼睛都不眨一下。
不知又过了多久,久到闹腾的灵珠都安静了下来,乖乖回到溪月的袖袋中,沉重的石门才缓缓打开。
"神君!"
溪月激动得想扑上去,又觉失礼不敢妄动。
石门后走出个彩衣女子,下巴微扬,细长的眼睛冷漠的望着前方,瞧见地下跪坐的人后神情方才松动,面带嗔怪伸手去扶,"你在人间学来的坏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花澈不喜溪月下跪,明确说过,不能跪她,也不能跪任何人。
溪月搭着花澈的手起身,“回禀神君,溪月只是站累了。”
说完面带笑意的望着花澈,期待她发现什么。
花澈瞧她的模样,领会了几分,着意观察,便发觉她体内的仙力流转平稳,竟是有了仙骨。
再看,她额间似有个发光的蓝色柳钿。
花澈不悦的皱眉,冷哼了一声,“说吧,是谁诓骗你结了契,和谁结的,我一并杀了。”
溪月瞪大眼睛,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花澈神君扬手,竟是强行召出了那颗灵珠,她将灵珠举至眼前看了眼,“就这东西?一颗龙蛋?”
花澈生了气,“你如今好歹顶着我云边谷弟子的名头,跟这么个龙蛋结契算什么回事?”
“还是同死共伤的契,罢了,虽麻烦些,本君替你解了就是。”
溪月生怕花澈一冲动将那灵珠捏碎,当下伸手去护着,“神君请先容溪月将来龙去脉讲了。”
在人间时,作为凡人的溪月很喜欢抬头看天上的云,那时只觉变幻奇妙,不曾想到,有朝一日能坐在百尺高的悬崖边上,看云自脚下飘过。
她想来此处很久了,没规矩的拉着花澈神君也坐下,花澈本有些不愿,又想到没旁人在此,便也由着。
听溪月说完无妄山的事,花澈没多大波动,她与那些修功德时刻要保持善念大爱的仙不一样,她修的是绝对的武力压制,此事纵骇人听闻,终究与她无关。
因而只淡漠的说了句,“说了这么多,银龙族也还是欺骗你在先。”
“解契并不过分。”
溪月却还是不愿,她将珠子捏在手中,“可银龙族人确将仙骨赠予了我,还因此丢了性命。”
花澈觉得好笑,“溪月,按你方才讲述的情况,纵不为你制这仙骨,他们也要死,倒不必揽在自己身上。反是因为你的出现,保住了他们的遗脉。”
溪月摇头,“神君,我不愿解契,至少在它能自保之前,不解。”
银龙族长大可只托付溪月将灵珠带走,一定要结契,是为了要一个保证。
即便银龙族神魂俱灭,在天已无灵,溪月还是想他们能安息。
看她认真的样子,花澈竟也没反驳,“随你。”还安抚了一句,“别担心,云边谷很安全。”
溪月被花澈的反应弄得摸不着头脑,以为她还会劝几句或是不同意呢。
“神君不劝溪月?”
“劝你做什么,”花澈的脸上竟有些笑意,“这才是你不是么。”
溪月几忽是立时便抱上去,“多谢神君。”
花澈没推开她,溪月便得寸进尺起来,告起了状,“神君,蓬莱洲今日叫了泉流姐姐来,叫溪月务必去蓬莱洲一趟。”
“登个仙册罢了,一会儿我就将子朗叫来,他非要讲什么规矩行雷劫,就在本君眼皮子底下行。”
溪月闻言瞪大了眼睛。
她撒娇只是想求神君赠个保命法宝,谁知神君一句话竟是要将子朗神君叫来。
不愧是四神君之首啊,溪月在心里暗下决心,她日后也要成为这般厉害的神仙。
溪月并非不想登仙册。相反,她盼着早日走完那些规程,好按部就班的开始修炼,准备考任仙职。
花澈神君阻着,她也心安理得的拖延,实在是十分惧怕那雷劫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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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与她在凡间的过往有关。
成仙后她自觉那段记忆愈渐模糊,什么也想不起来,问过神君,神君提及后方才慢慢忆起,她三世六亲缘薄,最后一世父母家人死于天雷,她在神祠内长大。
如此说来,惧怕雷劫倒也说得过去。
溪月仰着头,看着云上仍还高远的天,在心里劝慰自己,不要怕不要怕,别人能行的我也行,区区雷劫。不行还有神君在。
她偏头去看花澈,却见花澈的脸色有些苍白。
定是闭关闷出来的。
花澈此次出关后,并未像往常一般出谷游玩散心,甚至连房门都不怎么出,门外结的结界,这次连溪月也进不去。
直至子朗神君忙完蓬莱洲的事务,不情不愿的到谷外请见,她才冷着张脸出了房间,吩咐云霜将子朗神君请进来。
花澈出来时溪月正在练习腾云,从前的平地腾云已掌握得很好,只是还未学会这空中起云,花澈眼睁睁的看着她从藏书阁三楼一跃而下,扑腾了几下便掉入书阁前的花丛,吃痛的哼了一声。
她笑笑,用神力将溪月挪过来,定在空中,耐心教导道,“修炼一事,并非是要你照着书本熟记口诀便行,你这样学,要吃许多苦头。修炼最重要的是起念。例如这腾云,并非是要你先将口诀念出来,借用这云之力,而是你此刻想腾云,云便过来为你所用。”
溪月没听明白,掏出别在腰带上的书册翻看,“神君,书上没这般写,这可是幽云仙君写的腾云术,幽云仙君不是蓬莱洲很厉害的仙师吗?”
“天下的云尽出云边谷,如何腾云本君说了算,再有,幽云在我手下过不了半招,你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溪月当下把书一扔,“我听神君的,那这个幽云仙君也不厉害嘛,还敢写书误人。”
听到云霜惊呼,溪月回头,正瞧见扔出的书从一位年轻仙人的头上滑下,仙人的旁边还站了一人,溪月瞧过四神君的画像,一眼认出正是四神君之一的子朗神君。
被砸的那年轻仙人接住书册,瞟了溪月一眼后向花澈神君行礼,“小仙幽云,见过花澈神君,此番随子朗神君前来,是为助神君施雷刑。”
6. 溪月经升仙雷劫
一收到花澈的令信,子朗便知晓她的意图,必然是想将他诓到云边谷去,在她的地盘上,趁雷劫之时做点手脚便很容易了。
要这般插手已然很过分,不想他方一坐下,花澈递了一杯热茶来,云淡风轻的说出了句更过分的话,“子朗,这雷劫,我替溪月受了。”
他收回接茶的手,理了理衣袖,面色严肃,“花澈神君请自重,本君缘何要叫雷部的幽云仙君同来,不就是要堵众仙的口,你可知现下有多少参你的折子。”
花澈将茶杯重重放到子朗面前,“如今三界太平,我这战神乐得清闲,有何好参的。”
“还是说本君当初不该那么快平息动乱,叫他们一天安宁久了闲出毛病来。”
“护佑三界本就是神君之责,神君挟功便可将仙界法度抛在一旁吗?”
花澈抿了口茶轻笑道,“师兄,一晃几千年过去了,你还是这般正直得让人生厌。仙界法度,只用来束缚一些小打小闹的人罢了。”
“你说什么胡话。”
“银龙灭族一事,师兄岂会不知,”花澈扬眉,“听说雷部几去无妄山,竟都没查出一点痕迹来,师兄以为是谁做下的。”
数着日子,那几日花澈正在闭关,子朗不知她已知晓此事,正欲发问,花澈摆手,“师兄,便开始做正事吧,蓬莱洲要务众多,可不敢一直耽搁你。”
见花澈不高兴,子朗缓和了语气,“花澈,你既爱护她,便该知天道在上,众生在下,她得你点化成仙已是造化,如今再替她受劫,可想过她是否担得住,以后若要在其他地方补回来,你还能时时在她身边不成。”
子朗说得有理,花澈皱眉,沉默了一会儿道,“那你叫那幽云小心着点。”
她还是担心。
“幽云是雷部的仙君,只偶尔来蓬莱洲给弟子们讲授仙术,雷部做事向来公正,我如何敢支使。你且放心,不会有事。”
隔着连排的屏风,溪月正满脸讨好的给幽云仙君添茶表示歉意,见幽云神色冷淡,不太想搭理她,便借请教之名强行搭话,问了些有关腾云术的问题。
幽云冷笑,还在不快方才的事,“可不敢误人子弟。”
溪月不小心碰到烧着的瓷壶,被烫了下,缩回手吹着,又不敢抬眼看幽云,瞧着柔弱可怜,低垂眉目时更是乖顺,不怪霆霓同他说,花澈神君那个弟子,生得副好皮囊。
从她问的问题来看,倒是通读了那本腾云术的,比他正经教的许多弟子认真,或许她方才所言言不由衷?实则很欣赏的自己写的书?
便试探着问道,“方才本仙过来时,仙子为何说那样的话?是否因为想迎合花澈神君,不得已才那般说的。”
花澈神君为人骄横,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为雷部众人所不喜。他一向同师尊雷祖同仇敌忾。
溪月小心的回头,留意屏风后的花澈神君有没有听到这边说话,见没什么动静后,方才谨慎的回身点点头。
果然如此。
幽云心中气纾,还有几分同情溪月。
他压低声音,“仙子可知,仙界众人皆羡慕你被花澈神君选中,收为弟子,我却十分心疼仙子,要与这么个脾性的师父相处,想必平素的日子很难过吧。”
一会儿要由他施雷,溪月现在是半句都不敢反驳他,又回头去瞧了眼,这才鼓着腮心虚的点点头。
几番下来,她明明一句话也未说,幽云却豪迈的饮尽杯中茶,一拍桌子,“没想到仙子也是性情中人!难得与仙子投缘,除却腾云术,我于其他仙术上也颇有研究,著书百部,改日赠给仙子!”
这人怎的像喝了酒一般。溪月拱手,“那便谢过仙君。”
“仙君,溪月一直很怕雷,待会儿施雷之时,仙君可否……”
幽云一巴掌拍在溪月瘦弱的肩膀上,拍得她险些从草凳上摔下,“仙子放心,本仙雷法精纯,虽不比天雷,也差不了多少,定叫仙子功德圆满。”
“啊……不是,幽云仙君你……”
施雷之前,屏风撤去,溪月忐忑的瞧了花澈好几眼,花澈只顾和子朗神君说话,并未看她。
溪月捏紧袖子,也觉自己太过依赖花澈神君,这雷劫,本就是她该受的。
不怕,总不至于将她劈死。
正想着,天空几乎瞬时便阴下,狂风大起,溪月抬头,一道巨雷径直落下,从她的头顶直贯入脚下,溪月唇角微动,先是吐了一口黑烟,继而是一大口血,她倒在地上,身上每处都是钻心的疼痛。
“幽云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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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你开始前都不说些什么的?”
溪月又吐了口血。
花澈看到这一幕眉头紧皱,心疼得别过脸去。
哐的一声,又一道雷落在溪月身上,幽云后知后觉的道,“是小仙疏忽了。”
呵,这种坏人,能写出什么好书啊。
溪月疼得整个人蜷缩在一起,惊雷又落,噬骨之痛,她又扭得散开四肢。发带掉了,落下的头发被冷汗浸湿,糊了一脸。
太好了。
还好花澈神君没看这边。
溪月脸上露出痛苦的笑意。
她不想让花澈神君看到自己这般模样,好狼狈。
有那么几瞬,溪月疼得神魂离体,漂浮在半空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身躯,又被幽云抓住打回躯体,雷一道接着一道,她几乎要失去意识。
到后来,疼,可她虚弱得动弹不得,只能静静地挨着。
成仙可真不容易,溪月心想。听闻这还不算什么,仙人的升神之劫才是最难挨的,不止是雷劫这般简单,许多仙人便是在升神劫时陨落。
整个仙界,仙人无数,神却只有七人。
溪月被劈糊涂了,仙还没当明白,便想着太痛了,日后可不要成神,她扛不住的。
恍恍惚惚之间,一切似是结束了,一颗黑色布着几丝裂纹的珠子滚到她的眼前,溪月听到花澈神君的声音,“可怜的珠子,我说要将你们的契解了溪月不同意,连累你跟她受这雷劫。”
灵珠,是灵珠,风卿。
溪月手指微动,想去捡它,想把它藏好,可她没有力气。
她不想失去意识,是什么在拉着她下坠,眼皮渐沉,快呼吸不过来了。
是水,是银月湖的水,溪月挣扎着,银龙长老和那几个族人的影子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她在下坠,周遭什么都抓不住。
明知是幻象,还是恐惧得厉害。
绝望之际,一只温暖的手抓住了她,让她脱离了坠落之感,溪月握紧那只手,睁开眼,那手的主人正回头关切的望着她,是个看着比她小几岁的少年。
少年眉目如风月般清朗,一双沉静而忧伤的眸子定定望着溪月。
这人怎么看着也像被雷劈过的。
溪月有些疑惑。
7. 风卿苏醒被软禁
雷劫之后,溪月感受到了身体上玄妙的变化。
忽略表层的痛苦,平息调气后,能察觉到体内仙力的流动,原先是一股细流,随着她的恢复,渐渐汇聚成一条潺潺小溪,整个人都觉得清宁。
子朗离开云边谷前,特意嘱咐花澈,不许为溪月疗伤,必须由她自己熬过去,这劫才算受完。是以溪月在床上足足躺了七日,疼痛才减轻了些。
第七日间,还是虚弱,花澈这次不心疼了,将她拉起来,说功法不能荒废。
溪月最听花澈话的,便强撑着起来,先练腾云,又练剑法。
灵珠这几日很安静,溪月就将它放在枕头旁,它连窝都没挪过。看它焦黑又裂着几条缝的外壳,连内里的光亮都渐渐灭失,溪月很担心,可别阴悄悄死了。
花澈却叫她放心,二人结了同伤共死的契,溪月不死,它便不会死。
溪月放下心来,便一心扑在仙法上,花澈也有意教好她,二人整日待在风谷,如风谷的云,朝出暮晚归。
有了仙骨终究不同,原先阻滞的地方多练几遍就通了,溪月享受能完整掌控释心剑的感觉,剑一在手便不知疲倦。
云边谷的人算是发现了,这溪月,分明就很像花澈神君,也是个武痴。
这日天已黑尽,溪月从风谷回来,太过疲倦倒头就睡,睡梦中还回味着神君演示给她看的剑招,未发觉枕边的灵珠悠悠发光,映得她额上的蓝色柳钿也亮起来。
"剑随风转,风送剑出,风来身避……"溪月突然梦呓了一句。
出声的瞬间,灵珠敛了光亮。
周遭静下,如入虚无,溪月又梦到了那日救她出水的少年。
少年站在不远处,脸上脏兮兮的,似乎是受了伤,看着比她还瘦弱些,脸上棱角太过分明的缘故,眉骨之下投落一片阴影,泛红的双眼隐于阴影之中,看着可怜又倔强。
溪月试探着道,"风卿,你是风卿是不是?"
少年微抬了脸,看了溪月好一会儿,才轻轻点头。
银龙族就剩这么一个了。
溪月想着心里有些发酸,"风卿,过来。"
风卿看着溪月,站在原地不动。
如此僵持了一会儿,见他不动,溪月便朝他走去,只是方才走近,想伸手过去,风卿便消散了。
溪月明白过来这是梦境。
那做这样的梦,也代表风卿快醒了吧。
这一觉睡得不太踏实。
她想待风卿醒过来后,问神君要哪处屋子住才好,或是她去藏书阁找找修建房屋的术法,就在她的屋旁建一个,离得近些。
风卿太瘦了,不知龙都喜欢吃些什么。
七想八想,又回到初时那个问题,她要编个什么样的谎,才能向风卿隐瞒银龙族灭族之事。
就这般紧皱眉头睡到天亮,睁眼,却见风卿就蜷缩着睡在自己身旁,一手抓着自己的衣袖。
"风卿。"
溪月惊讶的唤道。
少年眼皮微动,片刻后睁开眼,溪月看着他眼尾一点点泛红,一时有些无措,"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风卿未有言语,只红着眼望她。
难道他知晓了族人的事?
溪月心情复杂。
正欲开口安慰,风卿忽然问她,"姐姐,你是谁。"
溪月愣住,下意识答道,"我是李溪月。"
"李溪月,"风卿重复了一遍,"那我是谁。"
"……"
“你不知自己是谁?”
溪月翻起身来望着风卿。
见溪月这般反应,风卿陷入思索,很快又抬眼望着溪月,尽是茫然。
他不知自己是谁?
难道灵珠苏醒,会失去从前的记忆?还是被雷劈傻了。
溪月拉着他看了看,贴心的检查了下脑袋上是否有伤处,见并无什么不妥,这才松了口气道,"你是风卿,是我捡到的一颗灵石里化生出的小龙。"
话一出口她有些愧疚,见他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样子,她第一反应居然是庆幸。
不过风卿瞧着是信了,应了声好。
溪月并未察觉他的语气同方才有些变化,不似初时那般懵懂,更多是阴郁。
云边谷多出个人来,自然要向神君请示。溪月要风卿先在房中等待,风卿却不愿,拉着她衣袖的手不愿松开,眼神坚定。
溪月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去哪儿,他就去哪儿。
"你这么大个人,很显眼的。"
溪月道。
话音刚落,白光一闪,风卿化作一只银色三叠镯挂在溪月手腕上。
“……”
这般自是无法再拒绝。
溪月到风谷时,花澈已等了许久,花澈对她修炼一事尤为看重,见她今日晚来,不免有些不悦,"好得很,方有进益就敢懒怠。"
溪月不知为何特别怕花澈神君对她失望,忙将风卿的事说了,表明不是故意来迟。
花澈收剑,未表现出惊讶,雷劫之时看那灵珠的反应,她便心中有数,怕子朗发现,还施了个障眼法遮掩。
"你与他性命相连,如今他因雷劫提前苏醒,仙力必损,日后恐怕没有自保之力,留在身边终究危险,原是个珠子便也罢了,现下是个能跑会动的,又背负灭族……"
"神君,他什么都不记得。"
溪月忙打断花澈,生怕风卿听见。
“不记得?”
花澈显然不信,叹了口气道,"若他哪日惹出祸事连累你,你可能担下?你将契解了,本君会允他一直留在云边谷,这也不算违背你当初对银龙族的承诺。"
花澈觉着,银龙族欺骗在先,那承诺便不该作数,奈何溪月是这样的性子,偏要认下。
一直留在云边谷,自然是没人能伤害他,花澈神君已是三界最大的靠山,银龙长老也会放心的吧。
溪月被说动,点点头。
花澈凝了一丝神力欲送入溪月额间,不想神力方触碰到她额上的蓝色柳钿,便被震散。
"那小崽子不愿解契。"
花澈抬手又试了一次,神力再次散开。
溪月想到了那只不愿松开自己衣袖的手。
"从前他是颗珠子,灵识薄弱,本君可以解,如今他苏醒,须得你二人都同意方能解开。"
若非要强解,倒也不是没有法子,花澈怕溪月吃苦头罢了。
"既不能解契,风谷之下,天然生有一个寒牢,比仙界正经的天牢还要强上几分,便将他幽禁,永不得出,便不用担心他哪日生事连累到你。"
花澈提出了她认为最好的办法。
"神君,"溪月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恳求道,"让他留在我身边吧。"
一个忘了过去的人,刚醒来便被幽禁,他整日里都该想些呢,太残忍,也太孤独了。
"溪月,我不是在同你商量。"花澈一抬手,溪月腕上的三叠镯便落入她手中,"你什么时候练好释心剑,让本君相信你有保全自己的能力,再说将他放出来的事。现下你尚且还须本君护着,便没有资格要谁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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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身边。”
语气强硬,绝无商量。
“练剑吧。”
花澈扔下这话便走了。
溪月呆愣的站在原地,许久之后才拔出释心剑,一招一式的练习着。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暗,释心剑的剑光在黑夜中如同四处迸溅的火星,随着溪月对剑招的熟悉,又如圈圈层层绽放的烟火,耀眼绚烂。
烟火直绽放至天将泛白,溪月方才收剑。
回去的路上溪月太过疲累,又挂心着风卿,想得出了神,便迎面撞上个衣着华贵妆容艳丽的女子,女子眉头一皱,目光冷得如同冬日的霜雪,下一秒便要呵斥出口。
“冒犯您了。”
能进谷的都是花澈神君的客人,溪月忙退后一步行礼致歉。
女子当是哪个不长眼的仙侍,正欲发火,却见她周身仙泽纯净通透,手上还握着花澈神君亲铸的释心剑,当下了然。
“你便是花澈神君带上界那个凡人?”
她问。
目光扫过溪月的脸,意味不明。
溪月抬眼,见这女子似乎不生气了,便小声答了句是。
云霜上前,“溪月,还不快见过天后娘娘。”
溪月看向云霜,目光似问,这便是同神君向来不对付的天后娘娘?云霜点头,示意她快些行礼。
“溪月见过天后娘娘。”
天后面上有了些笑意,道了声免礼上前扶起溪月,溪月还未来得及道谢,便被她捉住手腕渡了几分仙力进去,仙力顺着溪月的血液经脉流过五脏六腑,过处有些细微的疼痛。
“根骨经脉无甚特别之处,神君怎偏偏挑中了你。”
她一直介怀花澈不收旻和为徒的事。
天后方将溪月松开,下一秒自己的手却被捏住,一股蛮横的力量贯进她的经脉,以极快的速度游走全身,四处冲撞,她疼得几乎要弯下腰去。
“长离,这是你新学的问候方式?”
花澈见长离脸色发白,方才松手。
长离沉着脸,好一会儿才稳住体内混乱的仙力,赞叹道,“花澈神君神力渐长,如此,仙界便无忧了。”
“溪月,下去。”
花澈吩咐道。
待溪月走远,她才应长离的话,“仙界自然无忧,否则天后娘娘怎会闲得去祸害银龙一族。”
长离脸色一变。
这事她做得极为隐秘,花澈是如何知晓?莫非当日无妄山的神力波动,便是花澈……
她心底一慌。
就算知晓,也不该就这么捅在明面上,花澈神君还真是,从不顾及旁人感受。
“神君说笑了,神君在云边谷内想必消息不大灵通,雷部已查明来龙去脉,是银龙族抓了几个凡人修习禁术,被鲛族圣女撞破,替天行道呢。”
利用凡人修习禁术,为天道天规所不容,倒是个好借口。
“那鲛族圣女,不就是天后的徒儿。”
“是,是我那徒儿,她一心为三界,如今立下如此大功,本后方请了天君旨意,允她留住仙界。”
这番话花澈一个字都不信,实在厌烦长离这副虚伪的样子,便打断道,“天后前来所为何事,不妨直言。”
说了不见,竟连递三次拜帖。
“本后前来,是有事想请托神君,银龙族性恶,虽犯下大错,身上的鳞片确是好东西,若制成铠甲,仙法不侵,”长离笑道,“可要制它,不仅要有强大的仙力,还得有铸器的巧劲,神君铸器无数,还请神君出手,制成银龙甲,造福三界。”
8. 天后求制银龙甲
“怎么,你儿子改名叫三界了。”
花澈毫不留情的戳破长离的心思。
长离未答这句,正好云霜上茶,二人便都沉默着,待云霜退下,长离方才道,"神君神力无双,乃仙界脊梁,神君无求,不知你那徒儿可有所求?论修为本后不如神君,论其他,或还更有用些。"
"就如那凡人登仙册一事,本后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雷部那边自然无话可说,整个仙界也无话可说,可若本后瞧见了,也少不得要过问。再如她日后,待在云边谷也罢了,若还是要任仙职,受香火,每个关节本后少不得要过问一二。"
"长离,你在威胁本君。"
花澈不看她,只轻晃着杯中茶。
"不敢,不过先将话说明白,制银龙甲于神君来说不是难事,端看神君在不在意那小徒儿,想不想她过得顺意。"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花澈有多疼她那徒儿,长离知晓时开心坏了,总算有地方能捏住花澈。
事情却未如她料想的那般发展,花澈扬了下眉,"天后可曾听说过,由神堕魔?”
“若是真有神看不惯这天界,甘愿入魔,加入他界,不知这仙界还能安稳否?天后这位置,还是不是这般好坐。尤其是像本君这般,不靠香火,纯靠修为飞升的,战神。"
花澈眼尾挑起,嘴角笑意极盛,竟有邪意。
长离不小心碰翻茶杯,忙起身行礼,"神君定是误会了长离的意思。"
"那是何意,本君今日有空,你且细细道来,直至本君不误会。"
长离俯身,头更低了些,"长离断没有旁的意思,此番是来恳请神君出手制银龙甲,为做报答,长离日后会照看好神君的弟子,还望神君成全。"
花澈把玩着空了的茶杯,饶有兴味的摩挲翻看,下一刻杯子却脱手而出,飞撞在长离身后的屏架上,嘭一声碎成齑末。
"这就对了长离,求人要有求人的样子。"
花澈起身用丝帕擦了擦手,擦完扔到长离脚下,"银龙鳞片留下,三日后来取。"
溪月被支开后预备回屋休息,刚擦了脸,仙侍来唤,说是霆霓上仙在谷外等候,要见她一面。
怕是有关银龙族的事有什么进展,溪月匆匆赶去,却见霆霓精神气不怎么好,身上的仙袍也有褶皱,不复初见时意气,细看,脖颈处似乎还有蜿蜒向下的伤痕。
“霆霓上仙,你怎么了?”溪月十分关切。
“我无事。来是想告诉仙子,银龙族一事有了定论。”
溪月一颗心悬起,却听霆霓无奈的干笑两声,“银龙族修习禁术,抓了几个凡人作引,被鲛族圣女凝之撞破,凝之怕上禀仙界错失抓捕时机,便自作主张出手,银龙族拒不认罪还欲杀凝之灭口,凝之反抗间下手狠了些,也为免禁术流传在外,只得全部杀尽。”
“如今凝之在鲛族思过,却也记了一功,日后可长留仙界。”
溪月不敢相信这番说辞,“如此说来,倒是银龙族的错?”
霆霓却还是笑,“已然定论,雷部已封存文书。真相如何已不重要,横竖银龙已灭族,无人站出来,无口能辩。”
溪月回忆起那日银龙族人惧怕又绝望的神情,认真看着霆霓,“霆霓上仙,定是哪里出了差错,请上仙带我去雷部作证,我愿配合。”
“仙子,”霆霓摇头,“别再与任何人提及此事,这不是你我二人能管得了的。”
又道,“既来了,也顺道同仙子告个别,无妄山山神自戕,后又被查出失职包庇银龙族,攀咬凝之圣女,我不过为他说了几句话,如今已被逐出雷部,贬往无妄山继任山神,仙子如今有了仙骨,日后仙途坦达,怕是再难相见,仙子多加保重。”
溪月听了霆霓的话,眼里盈出一滴泪来,“溪月能有仙骨,全仰赖上仙坦诚告知绿焰草所在,定不忘上仙大恩。上仙,此番是溪月连累了你。”
霆霓退后一步行礼,“若说是仙子害了霆霓,实在当不得,也小看了霆霓,霆霓不过为了心中所想要维护的东西,说几句公道话罢了,换谁都如此,与仙子无关。”
“不过仙子这滴泪却珍贵,日后纵不能相见,霆霓也在心中将仙子当做朋友。”
溪月还欲说什么,霆霓再行一礼,“仙子,霆霓便告辞了。”
“霆霓上仙请多保重。”
溪月还礼,待礼毕抬眼,霆霓已离开。
溪月在原地站了许久。
灭杀银龙族的人是鲛族圣女凝之,凝之说银龙族人修习禁术,抓了凡人为引。那凝之便是当日那个领头的紫衣人?
既是替天卫道,为何是那副装扮,知晓有仙界的人也在无妄山,为何又惊惶而逃,还放火毁迹?
如今编出这番说辞,又是为遮掩什么?
诚如霆霓仙君所言,不过是为那山神说了几句话,竟就被罚下界去,内里的牵连,不是溪月能消化的。
溪月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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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记下圣女凝之之名。
只有好好修炼,才能保全自己,保全风卿,才有资格去窥察真相,连霆霓这个雷部上仙都做不到的事,现下的她,少思虑为妙。
溪月瞬时不想休息了,径直又往风谷去。
云边谷谷口不远处,站着一白衣女子,她屏息静气,待溪月进谷后才从一棵树下走出。
她本在此等待天后,却见那个为无妄山山神说话的呆子霆霓,她对外称是在鲛族思过,不好露面,这才躲了下,不想这霆霓却是来找人的。
溪月手里的释心剑,仙界无人不识,听闻花澈神君将它赠予了弟子,见它,便不难猜出溪月身份。
凝之很诧异,这二人是如何相识的。
看来交情不浅,霆霓下界前,还特意来同她道个别。
隔得有些距离,二人又都压低了声音,她什么都听不清,只见那李溪月,似乎很难过的样子。
这神君弟子,别也是同那霆霓一样,知晓些什么罢。
长离出谷,凝之换了副笑脸迎上去,问花澈神君可答应制甲,长离脸色一变,未提谷内的事,只说答应了。
凝之最善察言观色,知晓自家师父怕是又在神君手里吃了亏,便转移话题道,“师父可见到神君那个弟子了?”
“见到了,资质平平。”
不过正因资质平平,花澈非要收她为徒,才值得深究啊。
长离扬起下巴,眼里尽是谋定的笑意,花澈神君,我们来日方长。
“徒儿方才也见到了,还见到雷部那个霆霓来同她作别呢。”
“哦?”长离生了兴趣,“这二人如何有了交情?雷部与云边谷,不是向来不对付?”
“徒儿也想不明白,倒是奇怪。”
“别管了,三日后银龙甲便能制好,本后心愿即将达成,可顾不得这些无关紧要的人。”
“师父说得是。”
凝之笑着应和。
“光有银龙甲可不够,听闻鲛尾亦可制成软甲,亦有奇效,你去办吧。”
“师父,”凝之平心静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没有异样,“目前尚未抓到蛇王,蛇皮履还未制成,不若先制成蛇皮履再寻其他,凝之也必会打探到更合适的东西。”
长离哪里不知她的心思,杀旁族可以,到鲛族就舍不得了,抚着头上的钗环冷笑了一声,“别让本后等太久,若等不来,也就将就鲛尾用了。”
“徒儿明白……”
9. 花澈神君再闭关
风卿被软禁的第三日,溪月练剑时心口忽然没征兆的疼了下。
她怀疑是没休息好的缘故,稍停了一下便继续,练着练着痛感又起,这次更为严重,几乎要站立不住。
难道是练气时记错了关窍?
细细回想,都是按照神君所教导的去做,并无错漏。
也只得去问问神君了。
神君这两日有事在忙,不来风谷,叮嘱溪月自己领悟剑招,实在不行再去寻她。
本想忍忍,那疼痛却煎烈,溪月收剑,慢慢朝花澈神君所居的织云台走去。
今儿晴好,花澈就坐在院里的草地上,长发披散着,彩裙铺在身后,身边放着许多流光溢彩的银片,阳光一照,点点光晕在她指尖跳动,煞是好看。竟是拿着一根针在缝制那些银片。
溪月轻叩柴门,花澈抬眼,示意她进来。
"神君这是在做什么?这银片好漂亮,溪月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东西。"
"这不是银片。"花澈手中活计不停,"你捡起来看看。"
溪月半捂着心口坐到草地上,捡了一片拿在手中,"倒像是大些的鳞片。"
那鳞片在溪月手中光芒更盛,溪月愈发痛起来,慌忙丢开。
"这是银龙鳞片。"花澈解释道,"是天后送来的,用来制银龙甲。"
银龙鳞片,溪月的身子下意识往后一倾,惊恐的看着花澈。
"银龙甲乃世间罕见神器,仙法不侵,一件便要耗费许多鳞片,自然脱落的不生光彩,亦不及生剥的有效用,而如何生剥银龙鳞片,只有银龙族本族人才知晓,早年间,鬼市上就贩卖上了银龙鳞片做成的钗饰,若得一支戴上,步步华光,十分好看,被哄抬得有市无价,也是因此,避世隐居的银龙一族重被三界注意到。"
今日的太阳很暖,溪月瞧着满地的鳞片,却止不住的发抖。
花澈点到为止,"你与风卿结契,这些鳞片是他族人的,身体怕是会有所反应,放心,无大碍。"
"神君,我能否去看看风卿?"
溪月问。
"去吧,你若想,每日去也不打紧。"
"只有一样,修炼之事,不许懈怠。"
"是。"
溪月应道。也在此地实在待不去,便起身告退。
她心疼银龙族的遭遇,心疼风卿,思量风卿忘却来历一事好还是不好,若自己背负深仇,族人血亲被如此对待,是希望自己记得还是忘却?
可风卿记得又能做些什么呢。
以一人之力为族人报仇吗?他只是个半大孩子。
溪月备了几样仙果,去风谷下的寒牢。
寒牢不负其名,冰天雪地,风中亦带着冷霜,刚一踏入便让人有些受不住,溪月抱着篮子发抖,颤声唤着风卿的名字。
一直走到深处,溪月才看到被九道冰索缠住四肢冻在冰湖里的风卿,少年眉眼覆霜,散在额边的发丝上亦挂着冰碴,目光空洞的看着前方,听到有人靠近,才淡然的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是溪月。
"风卿……"
听到溪月叫他的名字,风卿微微偏头,说话间白色的寒气自唇齿间散出,"姐姐,你来了,风卿做错了什么,要将风卿关在这儿。"
一派无辜懵懂。
"姐姐,风卿的心口好痛。"
少年温柔的望着溪月,说着痛,脸上却有笑意。
溪月看着他额角鼓起的青筋和微微皱起的眉头,手不由自主的捏紧,朝他走去,踏入冰湖亦不管不顾,湖水过膝,下肢几乎失去知觉,只木然的前进。
待走到风卿身前,溪月望着他,“风卿,你什么都没做错,是我暂且没有办法保护你。”
“是风卿太弱,保护不了姐姐。”
风卿摇头否认道。
冰冷的湖水如细针刺入溪月的身体,溪月拿出一个仙桃喂到风卿嘴边,“你在这么冷的湖水里,为何我在外却感受不到?”
风卿乖巧的就着溪月的手啃了一口桃子,嚼咽后道,“是那个凶神恶煞的神君,将姐姐的痛转到了自己身上,替姐姐受着这份痛,姐姐只有离我这般近,才会感受到。”
风卿说完认真的看着怔愣的溪月,“姐姐,这位凶神恶煞的神君,缘何待姐姐这般好。”
缘何待她这般好。
溪月还未来得及细想,一阵穿透心脏的疼痛传来,溪月痛苦的抚着心口,风卿亦闭目隐忍。
溪月猜测,或许是银龙甲将制成。
待疼痛消去,溪月道,“神君曾说过,我在凡间时为她守祠三世,是她最忠诚的信徒,想必是因为这个,便待我极好。”
溪月垂眼,因风卿这一问,连自己都有些怀疑起来,仅是如此吗。
“不管神君是因何待我好,我都会感念神君。”
“风卿,”溪月又将桃子递过去,“快将桃子吃了,我去练剑,明日再来看你。”
风卿听话的将桃子吃完,不再言语,连溪月同他道别也未应一声。
溪月深吸一口气,她现在能做的只有好好修炼,其他的一概不能管,也管不了。
如此,生活倒也简单起来。
每日随神君去风谷修炼,修炼完后看望风卿,闲时到藏书阁看些术法符咒的书册,慢慢也能画出些符来,溪月自觉慢慢融入仙界,不似初时那般忐忑了。
天后取走银龙甲后,云边谷安静了好一阵,久未有人来,某日云霜突然布了个果宴,说是子朗神君要来,花澈神君没有吩咐,溪月便自己避开,偷拿了几个果子去看望风卿。
子朗来得不情不愿,他了解花澈,无事定不会这般好心设宴请他,看到宴上还摆了酒,心里更没谱了。
临了,花澈却未开口说正事,给子朗添起酒来,酒过三杯后才语气平淡的开口,“子朗,今日叫你来,是有事相托。”
“可又是与那李溪月有关?”
“是。”花澈答得干脆极了,又道,“这酒是新酿的,你觉着如何?”
子朗总觉得花澈今日有些不对,遮住酒杯,“别倒了,待会儿醉了应了你什么事,我可不认。”
花澈用酒壶将子朗的手挡开,子朗以为下句还是酒的事,她却道,“子朗,我要闭关一段时日,若百年后还未出关,就让溪月去蓬莱洲。”
酒落入杯中的声音格外清晰,子朗看着花澈那双静默的眸子,警觉的问,"你受伤了?"
花澈摇头,“既有事相托,便不瞒你。我又生心魔了。”
说着将酒壶放下,拉起一截衣袖,露出手腕,仙法一收,被遮住的部分已变得透明,随时要消散的样子。
子朗只觉一股怒意从心中升起,直冲脑门,花澈却扬起一个笑来,看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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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心都揪起,“子朗神君,这酒如何,还未回答呢。”
“为何不早点找我?”
子朗倾身去看花澈的眼睛,已隐隐有了红光。
“我虽生了心魔,还不至于失了智,有分寸,神君放心。”
“随我去见师祖。”
子朗捉了她的手,
“不必。”
花澈抬手,体内蓬勃的仙力瞬时将子朗弹开。
"闭关这么久,我都找不到办法消灭它,见师祖又有何用,不过叫我多泡泡那静心池。我自己想到一个办法,若我顺着心魔所想,找到它的源头,达成心魔所愿,是不是心魔就会消失了。"
"切不可这般想,这般想便是被控制了!”
子朗现下只恨自己打不过她。
"我已被控制。"
花澈歪着头,难得露出些小女儿的情态来,"或许,现在你面前的我,已是心魔。”
半分不像在开玩笑的样子。
子朗想起花澈初生心魔之时,寻他帮着压制,又在蓬莱洲后的静心池内泡了许久,方才平复,后便是去了趟凡间,带回李溪月。
“你的心魔与李溪月有关?!”
"有。"
花澈直视子朗的眼睛,示意他冷静。
“花澈,你究竟在做什么。”子朗有些无力。
“我有分寸,就是这次闭关的时日长,怕溪月无人照看,你答应我,替我好好照看,待我出关,自然会好好答谢神君。”
子朗越听越生气,“听你的意思,百年是决计出不来的。”
花澈不回答,“对了,还有一事,溪月为了仙骨与银龙族的一条小龙结了契,现下二人同伤共死,我神力流失得厉害,无力解契,我闭关后也无人陪着溪月,你便将那条龙放出来,给他幻化个真身,隐瞒身份,让他陪在溪月身边吧。”
“怎的又扯上了银龙族?”
“你别管,照我说的做就是。”花澈笑了下,“师兄能做到的吧?”
花澈并不想要子朗的答案,又自顾自的道,“这些酒,都是为师兄酿的,一口都未分给旁人。”
还有心情说酒的事。
“花澈你……”
酒壶哐啷一声掉落在酒桌上,子朗话还未说完,花澈就这般在他眼前消失了。
这就是她说的闭关?
溪月看完风卿,正在风谷练剑,她如今愈发能领会花澈神君所说的修炼最要紧的是动心起念,万物为己所用,一招一式已有了花澈神君出剑时的模样,从前是剑随风动,如今是剑起生风,风随剑聚,持剑人占了主导。
溪月飞身一旋,蓄力一剑,一串飘离风谷的云便被剑气齐齐劈开,好半天后才又合拢,晃晃悠悠的出谷去。
溪月很开心,立时便要去寻花澈神君,想第一个同她说,她的剑术小成了。
跑到织云台,织云台无人,想到今日宴客,溪月等不及又往平日里会客的小阁跑去,到时阁内只有子朗神君一人,桌上是倒着的酒壶。
子朗看向溪月,满眼探究。
“见过子朗神君。”溪月行礼。心道这子朗神君为何这般神色,莫不是与神君闹了不快。
子朗心头还有气,未理溪月,越过她径直离开。溪月并不在意,继续满心欢心的找寻。
可这次,她找遍云边谷,也未找到她的神君。
10. 溪月践诺祭银龙
云边谷是无尽的春日,在漫长的永春里,谷口那棵紫桐花树掉了又开,树下的白玉台上日日都铺满了新落下的紫花,扫也扫不尽。起初,溪月还将它们扫作一堆埋在树下,后来便直接扫进云湖里,看那花沾了水再沉入湖底。
云湖万物不浮,花澈神君喜欢将炼坏了的法器丢在里头,如今溪月将这个坏习学了去,常常往湖里扔些画毁的符纸。
扫完花,溪月去风谷练剑,练完后照例到归云洞外打坐一炷香的时辰,隔着厚厚的石门问花澈神君安,这才往寒牢去看风卿。
神君闭关后,风卿所受的寒苦溪月都能感受到,初时几乎忍受不了,慢慢便能适应了,甚至于能感受到那些疼痛,反而还心安些。
风卿瞧着比初时壮了许多,也高了,溪月照着花澈神君的手记练了些补气的丹药,统统喂给风卿,风卿对她极信任,喂什么吃什么,除了某次溪月称错了药量,风卿服用后二人肚子疼,疼到昏厥,倒未再出过其他什么事。
花澈神君杂学,云霜曾劝溪月,旁人同神君比不得,专精一样便好,她已得神君亲传剑术,便该将心思都放在上面,溪月谢过云霜后还是坚持,练完剑后也画画符纸练练丹药,若是凡人一世,自然无这么多精力,可她是仙了,有无尽的岁月可慢慢修习。
况且溪月发觉,比起剑术,她在炼丹制药上似乎更有天分,上手极快,几乎未遇到过看完手记还不会的情况,倒像是从前便练过似的。
风卿一直待在寒牢中,常年未经过阳光照晒的缘故,整个人白净如素玉,愈发显得眉目澄明,溪月想,待再长开些,定会更好看。
"风卿,我明日要出谷一趟,会来得晚些。"
她用丝帕擦着手里的桃子,“若太晚,就后日早早来。”
风卿闻言不语,眸光轻动。
寒牢中不知岁月几何,只知,她确有许久未曾出谷,也未提过与出谷有关的事。
"姐姐要去哪儿。"
风卿问。
溪月的目光飘忽了一瞬,在犹豫要不要同他说真话,又想到他并无从前的记忆,说了也无妨,便道,"无妄山。"
然这三个字说得终究不够自然,风卿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溪月在想是不是晃眼看错了,风卿的反应有些奇怪,不像一无所知。
寒牢的冰棱不知从何时开始慢慢融化,滴滴答答的声音落入耳中格外清晰空灵,束缚住风卿的冰索也变细了些,这天然生成的寒牢,或有一日,也能天然消散。
"姐姐一人去吗?可安全?"
风卿对溪月总是很关切,溪月却未入心,觉着二人性命相连,他担心自己的安危是极正常的事。
溪月笑笑,"放心吧,我现在可厉害了,不会有危险。"
风卿还是担心,溪月拿着那个擦好的桃子,步入冰水之中,行至他身前,温柔的递给他,"我有没有危险,你会感知到的啊。"
风卿真的长高了,投下的阴影笼着她,她抬头,看他覆霜的眉眼,大抵是被冻的,眼尾鼻尖泛着薄红,有些委屈的模样。
不忍溪月一直举着手,风卿乖巧的咬了一大口桃子。
银龙都长得这么快吗。
溪月揪了下风卿的脸。
风卿皱眉,不太乐意她如此。
溪月见他这副模样,温柔的拭去他嘴角的桃皮,见他眉头渐展,趁机又揪了下,"走了。"
为仙不觉岁月过,距上次去无妄山寻绿焰草,已是一甲子。
溪月有时会想,若自己还是个凡人,大抵寿数将尽,或是已不在人世,而今活着的每一天,都可算是捡来的。
如此,更要好好修炼,更该惜命。
她幻化成雷部幽云仙君的样子出了天门,雷部常有劈人施劫的要务去往人间,不会引起注意。
心念一起,云自脚下生,一路稳稳当当的到了无妄山外,落地时连裙摆都未吹乱。
时至傍晚,落日残光半罩着无妄山,溪月驻足了半刻,提裙进山。
山中草木葱茏,烧痕已被新的生机覆盖,溪月循着记忆往银月湖的方向走,不多时便见一片净澈若琉璃的湖水。
她那日看着满湖血水的时候想过,银月湖这么美的名字,原貌必然是美的,果然如此。
只是湖中再无银龙了。
溪月跪坐在湖边,将背来的包袱摊开,如今有了仙身不能随意下凡,她又不懂仙界祭祀的规矩,便自己剪了许多纸钱来烧。烧着烧着有些心酸,银龙族人神魂俱灭,是收不到的这些纸钱的。
“长老,不管我当初是怎么同风卿结的契,日后一定会照看好他。”
话音未落,四周忽起了风,吹得平静的湖面泛起层层鳞纹,想到风卿还被软禁在寒牢日日受苦,溪月左右四看心虚道,“他若吃苦,我亦同他吃一样的苦,有些事身不由己,可不能怪我。”
灰色的纸屑被吹向湖面,有些还燃着,随风旋到高处又落下。
溪月叩了个头,“他如今不是颗珠子,暂且不便带他来此,今日告祭银龙族人,也算信守当日之诺。”
叩完头还未及起身,一阵疾风扫来,溪月仰身避过,手腕一拧释心剑出鞘,直往风起处刺去,剑未至,人先至,剑光一闪,溪月稳稳握住剑把,剑尖正指霆霓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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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
霆霓被剑气所伤,噗的吐出一口血来,摔坐在地上,眼里却是赞叹,“仙子竟会使凌风剑了。”
“霆霓上仙?”溪月收剑,还顶着幽云的模样,“你既知是我,为何还偷袭?”
“先未认出来,以为是幽云,他封了我的雷法,我气不过想报复。”
“封你的雷法?”溪月不解,“你们同出一门,他封你雷法作甚?”
霆霓笑着摇头,不想多说。
原是雷法被封,怪不得一道剑气便能将他伤了。溪月心中愧疚,从袖袋中拿出个小葫芦瓶递过去,“顺气的丹药,给上仙赔罪。”
霆霓不客气的接过,抖出两粒服下,“如今哪还有什么上仙,唤我霆霓就是,我总仙子仙子的叫着,也觉生疏别扭。”
溪月还未答话,霆霓却忽的警觉起来,“仙子,你来这无妄山做什么?”
“……”
“自然,是看望上仙来了。”
溪月十分沉稳的道,“上仙当日离开仙界,本可不必同我多言,却还是来云边谷外嘱咐了几句,又说将溪月当朋友,溪月心里很是感激,便想来看看上仙。”
霆霓深吸一口气,十分感动,一时打开话匣子,“我在仙界人缘甚广,落魄后也不乏友人相看,倒从未想过溪月姑娘会来,又说得这般诚恳。”
他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我有件事憋在心中许久无人可言说,思来想去,这三界之中,竟唯有溪月姑娘能说说。”
溪月听他语气认真,不由得也好奇起来,霆霓观察着溪月的反应,等她发问,溪月领会了霆霓的意思,便道,“上仙请说是何事。”
霆霓压低声音,又恢复了几分溪月初见他时侃侃而谈的神采,“我做了这无妄山山神后,无事可做时便四处巡山,一日便发觉,这无妄山中,竟尚有一条灵脉未断!”
溪月不解,三界之中,年久的山川湖海皆有灵脉,有何稀奇,霆霓却越说越兴奋,“溪月,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银龙族未灭族,尚有遗脉在这世间啊!”
“……”
溪月一时愣住。
“若能找到银龙遗脉,查清当年之事,我或能翻案重回雷部。不过这还需仔细筹谋,不可擅动。”
溪月脸上勉强挤出个笑来,“那真是太好了,只是,这事真假存疑,上仙如何如此笃定?便是尚有遗脉留存世间,也不知是否还在这无妄山,又如何能找到他。”
“我既提出来,自是有办法找到它。”
霆霓热切的看着溪月,“仙子不是说过,我是仙界最博闻广识的仙,那找一条银龙,又有何难。”
11. 断花澈神君香火
听完霆霓所言,溪月只觉惊心,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也不敢贸然否定怕引起怀疑,便道,"上仙所说的灵脉在哪儿?可否带我去看看?"
霆霓眼睛一亮,"溪月姑娘,只有你肯信我。"
"上仙还将此事告诉了谁?"
溪月握紧了剑。
那一瞬,她感受到自己作为"人"的可怕之处,为了保全自己,脑中竟闪过灭口二字。她信霆霓,却信不过旁人。
"不过是这山里的山精草怪。"
溪月皱眉,"请上仙先带我去看看那条灵脉。"
顺着银月湖前行数百米,是处断崖,湖水自此下落,成一绝瀑,水雾漫漫,烟腾云绕,绝瀑之下,数百分流,奔行而去。
溪月喜着绿衣,今日一身嫩竹色衣裙,站在飘渺水雾间十分好看,如梦似幻。霆霓瞧着她,"溪月姑娘,你与初时不太一样了,分明也不过一甲子之数。"
神态间的怯懦生涩褪去,言行自若。想必是修为提升了不少。
溪月笑着与霆霓对视,"说来不怕上仙笑话,如今虽成了仙,常常还觉着自己是个凡人,一甲子,几乎是一个凡人的一生,不算短暂。"
霆霓笑道,"灵脉在这瀑布之下的洞窟中,视线会受阻,不知仙子的腾云术可有进益?"
溪月一时未反应过来,霆霓解释道,"听幽云说的,仙子的腾云术不太精妙。"
"那是从前,上仙请带路吧。"
霆霓向后倒去,下行数米,便撞进瀑布之中,溪月紧随其后。
这洞窟不大,溶石向上弯曲着延伸,进洞后一眼便能看到石壁上流动的蓝色灵脉,虽不蓬勃,也延绵流续着
"仙子可瞧见了,这便是银龙族的灵脉,灵脉尚在,生机不绝,和人间的龙脉相似。"
"人间的龙脉断了,顶多是失了权位,不至牵涉生死。"
"是了,不同之处便在于,这灵脉亦是气运生机。"
"如此说,银龙族当真还有遗脉流于世间?"
溪月皱眉,这该如何遮掩过去。
"在雷部时,我翻看过询问山神的卷宗,银龙族全族人的尸骨俱在。"
溪月满眼疑惑,摇头表示不解,"那灵脉所指并不十分准确?"
"还有一种可能。"
霆霓抚着那灵脉,“银龙族度过幼儿时期后,会经一雷劫,而后神魂化为灵珠沉睡,醒来便可成为真正的银龙,听闻越有天分的银龙,沉睡时间越久。”
“溪月姑娘,我想,或是有灵珠未曾苏醒,侥幸躲过了这一劫。”
溪月开始有些不自然,避开霆霓的目光,“也只是猜想。”
霆霓见她似有怀疑,笃定道,“若抽取一丝灵脉气息放出,再封了这洞窟,这灵脉之气,说不准会寻到那颗灵珠。”
溪月抱剑,“它只是颗珠子,寻到它又如何。”
“这便是仙子孤陋寡闻了,灵珠沉睡时,尚有灵识,只是形神被禁锢,做不出反应。”
只是形神被禁锢,做不出反应?
溪月很是惊讶,那风卿对当时周遭发生的一切知情?什么都知晓,却什么都不能做,眼睁睁看着族人枉死,也太残忍了。
那为何他要装作什么都不知晓的模样。
溪月想不通。
“仙子先别惊讶,早年间,盛传银龙族出了个先天灵脉极强的小儿,日后有望成神,银龙族看得如珠如宝,可谓寄托了全族之望,只是那小儿化为灵珠沉睡后,久久未醒,银龙族避世,后便再未听说过这小儿的消息。若此儿苏醒,必会引起震动,那时我初上天界,逾今已千年,这事便被众仙遗忘。若尚留遗脉,极有可能便是那颗灵珠。”
“千年……”溪月算算日子,今年她整八十大寿,千年实在是漫长且不敢想象。
若真是风卿,那风卿比她大了九百来岁,到底是怎么好意思管她叫姐姐的,还叫得如此顺畅?
她真是佩服。
“霆霓,”溪月叫住在灵脉上东摸西摸满眼放光的霆霓,“若你推测为真,银龙族尚还有这么个遗孤在世,贸然将他找出来,被暗处的人知晓了我们如何护得住他,你不过为那山神说了几句话,便被贬至此处,若是将此事传开,难说会遇到什么。”
“霆霓,重回仙界只有这一个法子吗?我如今很怕被牵连进去,花澈神君闭关,可无人护我。你想想,可还有别的法子,别把我俩搭进去。”
溪月所言不无道理。
霆霓虽有些失落不能行此举,也明白确是自己未考虑周全。
“别的法子自然是有,立个功便是,如那不远的暮云镇上,如今便有妖异,可我雷法被封,有心无力。”
“我与你同去。”
溪月没有半分犹豫,“不过灵脉之事,还请上仙保密。”
霆霓眼底闪过一丝怀疑,溪月从头至尾,一直在害怕有关银龙族的事暴露人前,怕被牵连情有可原,可分明更像是在隐瞒什么。
他突然福至心灵,“溪月,那颗灵珠,不会在你那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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霆霓问道。
溪月抬手横剑,“霆霓上仙此言何意,若我今日答是,上仙便走不出这洞窟了。”
霆霓瞪大双眼,几乎不敢相信这是当初那个在瑶池湖畔叫住自己的柔弱女仙,这蛮横样同花澈有何区别?
真是倒反天罡,虎落平阳被犬欺。若他雷法还在,真想立刻降几个雷劈死她。
“这便是你说的要报答我指点你寻仙骨之恩?李溪月,你便是这般报答的。”
霆霓气不打一出来。
竟敢威胁他。
溪月自然不会真动手,却也要晓以利害,要他不敢妄动。
“与上仙开个玩笑。”
霆霓很是生气,“我既说了要将你当作朋友,你又何必隐瞒,早透露一些,便不会绕这许多弯子,我白为发现这灵脉高兴了许多天。”
“总之这条路是行不通了,上仙便看看,所说那妖异之事,溪月能不能帮上忙。”
霆霓所说那妖异之事,便出在蓬莱洲下的暮云镇上,暮云镇人仙杂居,归蓬莱洲统管,按理说是子朗神君的地盘,镇东却建有一座花澈神君的神祠,供灯长明。
溪月对此地极为熟悉,她在上界前便住在这个神祠内,为花澈神君守祠点灯。
浮生千劫历无尽,神祠长日守灯明,如此三世。
而那妖异之事,便是花澈神君殿内的香烛总是无故熄灭,用仙力也难以点燃,还未查明何故,守祠人便于一个雨夜疯魔了,如今月余过去,蓬莱洲还未派人出面解决这事,眼瞧着是不打算管。
为神君守祠的守祠人疯了,神君连她自己的守祠人都不保佑,这事听起来便荒谬,也有损神君威德。
这事得查。可溪月觉着,霆霓想靠办成这事立功上界并无可能,仙界就没几个神仙与花澈神君对付的,雷部更是看不惯她的言行做派,怕是反惹不快。霆霓见多识广,于这些事上却不太聪明。
彼时二人正坐在暮云镇上的一个小茶馆里,霆霓像是瞧出了溪月的想法,将茶碗在桌上叩了叩,“溪月,我好歹比你多活了几千岁,自有打算,这事远比你想的复杂。”
“有多复杂。”
溪月掀开帷帽一角。
“这事大了,暮云镇是什么地方?就在蓬莱洲眼皮子底下能出这等事,那他处只能有过之而无不及,必是有人着意在断花澈神君香火。花澈神君神力无双,背后之人却敢明目张胆干这事,很有可能是此举确能影响神君。”
“溪月你发什么呆呢?听闻神君闭关许久了,可是真的?”
12. 溪月夜上蓬莱洲
溪月觉着霆霓此人很妙,你不能说他不靠谱,也绝不能昧着良心说他靠谱。
她以为的帮忙,是大展她这些年修习的剑术,与人碰碰拳脚,谁知霆霓在茶馆同她说道了半个时辰子朗神君当年如何对花澈神君爱而不得后,拍拍她的肩膀,眼睛笑成一条缝,"你看,你若护我悄摸混进蓬莱洲,我将如此重要的线索告诉子朗神君,再顺势求求情,子朗神君会不会算我这一功?"
站在溪月的角度,花澈神君神力无双,便是有人不敬做些小动作,也不会真的影响到神君,找出来小惩大诫一番就是,而蓬莱洲未出面,或许就是如此小事,还传不到子朗神君耳朵里,是以并不忧心。
"霆霓,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说说,当日瑶池湖畔初相见,在我眼里,你是个清冷端雅又热心肠的男仙,如今……当日那人究竟是不是你?"
一个清冷端雅的男仙,是不会连人家子朗神君写的私密情信都能背出的。
霆霓收起笑脸,"当日我乃雷部仙君,自然得作出仙君的样子来,如今不过一个小小山神,便当遵从本心。"
他皱起眉头,一脸不可思议,"我如今也很清冷端雅热心肠,李溪月,你如何能厚着脸皮说我的?当初若不是被你这副柔弱无依的模样骗了,怎会与你说那么多?我还没说你,再见面剑就往我脑门上戳?"
溪月咬牙踹了霆霓的板凳一脚,"分明是你先偷袭我!"
得了,都不装了。
喝完两壶茶,二人终于停止争论,溪月妥协,按霆霓所安排的,先去神祠内探探情况,再摸黑溜进蓬莱洲见子朗神君,若被人发觉,他如今雷法被封,便由溪月出手,溪月若打不过,二人被抓了去,也能靠溪月花澈神君弟子的身份免受责罚。
计划已定,二人朝神祠方向走去,溪月对这个神祠很熟悉,她对凡间的记忆,似乎只围绕这里。
走了约莫半刻钟,穿过两条小巷,缓步十三青石阶上去,过了红底花顶的祠门,正对着的便是神君殿,东西各两个客堂,正中一个青色铜鼎。
溪月走近,看到铜鼎里都是发黑结块的陈灰。
她快步进殿,见桌面摆设干净齐整,两边的供花也鲜研带露,唯正中摆着的莲花灯熄着。
相较于溪月的平静,霆霓略显焦灼,"不好了溪月,花澈神君的神像不见了!"
溪月上前察看供香,语气平淡,"神君不许她的神祠内塑神像,原先供了张画,她也不喜欢,便这般空着。"
"我怎记得这是有座神像的?"
霆霓盯着那空空的一处,又望向溪月的背影,陷入自我怀疑。
"从来没有。"
溪月肯定的答道。
她捏了个火诀,指尖腾的冒出个火苗来,慢慢移向莲灯烛芯,果然是点不燃的。
"霆霓你使的什么法器?"
溪月问。
"引雷石,"霆霓上前去,从怀中掏出个平平无奇的黑色石头,"可我雷法被封,用不了。"
溪月一把薅过石头,单手拨出释心剑,将释心剑往石头上一划拉,两粒金色火星便落到了烛芯上。
莲灯被点燃,火苗欢快的跳跃两下,又无风自熄,冒着两道青色直烟。
"这可是我的法器!你就这么划拉!"
霆霓抢回引雷石,心疼的摸着那道豁口。
"在茶馆的时候,你趁我去结账,用释心剑切地瓜,我看见了。你那时怎么不想想那是我的法器。"
“……”
溪月用手去碰那烛芯,并无什么力量波动,"是这座神祠有问题,在这座神祠内,不能点燃供灯,不知他处是否也这般。"
"我是这般想的,"霆霓分析道,子朗神君倾慕花澈神君,按道理在他的地盘,最不该发生这等事,此处如此,他处必然。"
"也不能妄断。"
溪月眉头微蹙,心内不安。
"我前几日找了只鸟妖去探查,看是何结果。"
溪月点头。也只能这般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在殿内四处看了看,还掀起桌布瞧了瞧供桌下,见什么也没有,返身出了神殿,将东西两个客堂的门全推开。
霆霓知她是在找那个疯了的守祠人,找了根棍子到院内地上敲了敲,地上没反应,他破口大骂,惊了溪月一跳,不一会儿,地面幽幽冒起一股白烟,白烟中站了个脸圆嘟嘟的小姑娘。
小姑娘拉着张脸,手中的棍子不客气的敲在霆霓身上,"从前骂我便罢了,你如今就是个山神也敢骂我?"
霆霓被打得四处乱窜,溪月上前将两人隔开,"霆霓,这位是?"
"这位是暮云镇的土地娘娘临安,我叫她出来是想问问那个守祠人的下落。"
"临安姑娘好,我是云边谷的李溪月。"溪月十分友善,"你可知这座神祠内守祠人的下落。"
临安打量了李溪月两眼,情绪平复了些,"她被蓬莱洲的人带去了。"
被蓬莱洲的人带去了,溪月同霆霞对视了一眼,那这事,他们是算管了还是没管。
"溪月姑娘,我认得你,你也是守祠人。"
临安道。
"正是。"
"你不知那个守祠人是怎么疯的吧?"临安笑得有些无奈,"说起来同你有些关系。"
六十年前,暮云镇上的李溪月,为花澈神君守祠得以破格上界成仙,此事传开后,许多修仙不成的凡人便自愿做守祠人,尤其是暮云镇上的这所神祠。
镇北的林家二姑娘天性孤僻,不喜与人接触,虽有婚约,久居闺阁不愿嫁,瞒着父母递了名签,被选中后,不惜与父母决裂,背弃婚约。
她为守祠人后日日供灯长明,无比虔诚,再未出神祠半步,后垂暮之时也未等来神迹,反而怎么也点不亮供灯了。
"她不疯谁疯。"
露霓道。
溪月未语,能被花澈神君选中,她的确是幸运极了。
"你们非得偷摸上蓬莱洲?溪月妹妹如此身份,要见子朗神君应当不难。"
临安十分不解霆霓的计划。
在这点上溪月倒是赞同霆霓,尚不清楚背后牵扯什么,一切小心为妙。
三人正说着,一只灰不溜湫的小胖鸟飞来,看见霆霓后翅膀扑腾得可欢,叽叽喳喳的叫着。
霆霓起身认真听,待鸟飞走后同溪月道,“啾啾去了临近有花澈神君神祠的村镇,皆是一样的情况。”
是夜,溪月霆霓来到了蓬莱洲后山,霆霓道蓬莱洲后山有个秘境林,安危难测,故而除了选拔新弟子之时会开放作为试炼场,由各位仙师坐镇,其余时候是不允许任何人踏进的,从这里进去,遇到的神卫或许会少些。
二人踏入后山,绕过一片布满瘴气的沼泽,便到了霆霓所说的秘境林,直至亲眼见到,溪月才明白为何此处要唤作秘境林。
大大小小的透圆光球漂浮在空中,如羽毛般轻盈,总有千计。
“这些秘境,是散落在天地间久荡不散的灵气汇聚而成的,有先天生成的法器、灵草,运气好碰到上乘的,于修行颇有助益。”
见溪月感兴趣,霆霓指着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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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格外大的秘境球,“看那个红色的,里面便是有凶兽,旁边那个绿色的便是有仙草了。”
“真的这般危险?听起来很有趣。”
溪月跟在霆霓身后走在秘境林中,眼睛都快被晃花了,深觉当神仙真有意思。
一阵风来,秘境球晃晃悠悠的挨近,碰撞,又弹开,霆霓拉着溪月蹲下,“别碰到,被吸进去了我可找不到你。”
风停,二人继续向前,小心的躲避着,溪月险些碰到一个红色的,霆霓嫌弃道,“李溪月,我同你嘱咐了这么多遍这秘境球危险,你若还是碰到,那真是蠢钝如猪了。”
溪月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一个绿色秘境球朝霆霓飘来,撞到他的脑瓜子,嗖一下将他吸走。
“……”
清风又起,溪月只得暂时蹲下躲避,待风歇下,已分不清霆霓是被吸入了哪个秘境球。
“霆霓,”溪月稍微抬高了点声音,“我现下若找你,还不知要花多久,不如直接去找子朗神君陈情,再托他救你。”
她手臂莫名有些疼痛,怕是风卿那有什么不妥,得抓紧时间了。
穿过秘境林,溪月按霆霓所说的,顺着开满铃云花的小道一直往前,见到一剑式影壁后右转,果然便见一处亮着灯火的阁楼。
一路未遇到神卫,溪月来到阁前,恭谨行礼,“云边谷李溪月,求见子朗神君。”
不多时,阁楼内的灯光跳了跳,拉了个长影,溪月抬眼,便见子朗神君已在眼前。
她吓了一跳,退后两步拱手,“见过子朗神君。”
“你竟私自出云边谷。”
子朗神君眉头深锁,似乎心情不大好。
“溪月想见神君,是有一事不解,神君为何要封了花澈神君的神祠,不允香火供奉。”
在蓬莱洲下行此事却无人追究,除了子朗神君,她想不到还有什么人能做到。
子朗神君不语,抬手一挥,空中万象倏尔聚拢放大,近在咫尺。
眼前的这一片星石光明灿烂,唯有一颗紫星闪烁不定光芒微弱。
溪月隐约猜到与花澈神君有关,但还是有些疑惑。
子朗一惊,“你为花澈神君守祠三世,竟不知这是她的命星。”
星海浩如尘渺,亦显三界生机,人死后过往尘事会化为星辰荧亮不息,而神仙正相反,成仙之日天地为其化生出命星,生则亮,死则黯。
这是溪月在仙事录中读到的。
此番星象,花澈神君是要身陨了。
溪月呼吸一滞,眼泪大颗大颗滚下,几乎要站立不住。
“神君不是同云霜姐姐说,花澈神君的仙力快要突破离神境,需长久闭关不得烦扰,神君不是在好好闭关吗?”
溪月握紧释心剑,“我,我要回云边谷,我要去找花澈神君……”
她捂着头,强制自己冷静下来,手指抓着头发,“我能怎么做,子朗神君,子朗神君,你可有办法,有什么是溪月能做的。”
“你如今能做的,便是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装作什么都未发生。”
子朗神君的目光落到花澈的命星上,“本君已施法掩了天象,旁人轻易瞧不出端倪,命星不稳,供奉她的香火无主可附,便会在天地间流窜,花澈神君乃四神君之首,若被有心人察觉,难免引起动乱。”
“好……”溪月只觉手脚发软,“那神君现下可否陪溪月去花澈神君闭关的归云洞看看?”
“她不在洞内。”子朗看溪月六神无主的模样,不忍再说别的,“走吧,本君也有一事要须得去一趟云边谷。”
13. 溪月离开云边谷
子朗神君到云边谷,是为着放了风卿。
花澈命星黯淡一事已够让他头疼,近来归墟又有异动,连雷祖都亲自出面,过几个时辰人间年节将至,今年祈愿的人尤多,天君下令众仙下界施福,他无法再分心在这些事上,溪月出现在蓬莱洲提醒了他,得尽快将花澈交待的事办了。
一到云边谷,溪月便想去归云洞,大有今日见不到花澈神君她便要将洞门劈了的架势,子朗向来和善,难得有了愠色,"洞门不破,在众仙心中花澈神君便在闭关,洞门若破,花澈神君便是失踪。"
一语惊醒溪月,她不敢再提,随子朗到了寒牢,风卿看溪月状态不对,以为是子朗做了什么,神色警惕起来。
子朗费了些力气解了风卿的冰索,除了寒牢结界,又凝了神力注入风卿体内,掩盖他的真身,有些不耐的对溪月道,"明日带着这条龙住到蓬莱洲去,这是你们神君交待的。自己想个离开云边谷到蓬莱洲去的理由,别让人怀疑到花澈。"
再无旁话,甩袖便走。
花澈的心魔与这个李溪月有关,他无法平常心对待。
子朗离开后,风卿涉过冰水走到溪月身旁,听子朗神君三言两语间应是花澈神君有什么不妥,他想安慰溪月,刚唤了声姐姐,溪月却崩不住了,抱住风卿,"风卿,神君失踪了。”
风卿身体僵直,好半天后倾身好让她的头靠在他的颈间,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我陪姐姐去找。"
"那你会陪我去蓬莱洲吗?"
"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风卿单手抱住她。
"花澈神君这般厉害,她是仙界最厉害的神仙,她不会有事的,是不是?"
"是。"
"风卿,我们去蓬莱洲,我也要当最厉害的仙。"
"好。"
风卿道。
银龙族尽灭,有时他会觉着在这世间,他只有李溪月了。
翌日,溪月收拾好行李,同云边谷众人道别,她几乎没带什么东西,释心剑,几件衣
物和一本花澈神君留下的手记,再无其他。
云霜不解她为何要走,花澈神君闭关不出,溪月一走,他们真是没主心骨了。
"是神君交待的,"溪月解释道。
花澈神君安排什么自有她的道理,众人不再就此事多言,只嘱咐溪月去了蓬莱洲要好好照顾自己。溪月亦答应,一得空便回来看看。
云霜注意到她腕上有个银色龙纹三叠镯,浮光莹莹,灵气很足的模样,想又是花澈神君赠予的什么法器吧。
待溪月平复心绪理清脑中的事想起霆霓时,已是第二日傍晚。
她和风卿方把子朗神君给他们安排的小院收拾出来,便起了大风,二人避进屋内,便见远处隐隐雷动辅以闪电,映得整个天忽明忽暗,在这样诡异的天色里,溪月想起了被秘境球吸走的霆霓。
“不好!”
她拿起释心剑便往外跑。
风卿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得乖乖跟出去,怕引人注意,又化作银镯挂在溪月腕上。
靠近秘境林,便听得人声喧哗,溪月一颗心提着,心道别是霆霓出了什么事,再走近些便听得有人大声嚷道,“私闯秘境林的人在这里!抓住他!”
接着便是霆霓解释的声音,“诸位,皆是误会,我是无妄山山神霆霓,从前是雷部仙君,不是坏人。”
雷部确有个霆霓上仙,因犯错被贬下界做了山神,方才嚷的那人问道,“可有人曾见过霆霓仙君?此人究竟是也不是?”
眼见无人应,那人便道,“带回去请示山正。”
一个女声道,“别管他是谁,私闯秘境林横竖是死罪,处理了也无人敢说你的不是。”
“我见过。”溪月从小道上走出去,在场的约莫十来人,忽听身后传来一道女声,皆吓了一跳,回身一看,便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面带笑意走过来,那双眼睛如春日山溪,温柔又灵动,是个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从前在云边谷时有幸得见过霆霓仙君,这位确是,定是有误会。”
霆霓看见溪月出现松了口气,片刻又投以控诉的目光。
“你是云边谷的人?”
为首的那名男子问道,打量溪月的目光意味不明。
溪月还未答话,那人身后走出个戴着面具的高个姑娘来,那姑娘笑着,“你不知道,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花澈神君首徒,李溪月姑娘。”
溪月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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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礼,“这位姐姐是?”
那女子摘下面具,眼尾有粉白鱼鳞,“溪月姑娘不认得我,我乃鲛族凝之,今日到蓬莱洲授课,教这群小子如何寻物。”
凝之看了眼霆霓,“不管这位是谁,平白无故出现在这儿,都不免叫人多想,众所周知,秘境林只对蓬莱洲弟子开发,供选拔授课之用。”
“溪月姑娘又缘何在这儿?同这位霆霓仙君一道来的?”
怕溪月说错话,霆霓忙道,“此事是子朗神君安排的,无子朗神君首肯,不敢告诉旁人,凝之仙师若怀疑,大可去问子朗神君。”
溪月拱手,跟着霆霓改了口,“凝之仙师,此事确是子朗神君安排。”
“子朗神君有何事,需要安排云边谷的,和这位无妄山的山神?”
凝之差点笑出声。
“仙师不知,我因无修仙天分,不配做花澈神君弟子,已被逐出云边谷,是子朗神君收留了我,如今我是蓬莱洲的人。”
子朗神君要溪月自己想一个她离开云边谷到蓬莱洲来又不暴露花澈神君失踪一事的理由,她想来想去,似乎只有这般说最合理了。
被逐出云边谷?
凝之眼睛一亮。
花澈神君终于清醒了么。
“那这位山神又为何在此?”
凝之不依不饶。
“那请仙师去问子朗神君吧。现在,还请放了霆霓仙君。”
凝之笑着,示意那两人松开霆霓。
霆霓得了自由,理理身上的衣服,“溪月,我们走。”
“且慢。”
凝之上前,用一把骨扇挑起溪月的手,衣袖滑落,露出手腕上的银色三叠龙纹镯。
骨扇触碰到银镯,便不受控制的颤动起来,凝之几乎要握不住。
"溪月姑娘,解释一下。”
"这是花澈神君送的镯子。"溪月十分镇定,"有何不妥?"
凝之将骨扇收回,“花澈神君送的东西,自然没什么不妥。就是看这镯子的颜色,倒有些像银龙鳞片的色泽,有些好奇罢了。”
“欸,”她又道,“花澈神君既逐你出谷,缘何还要赠你这般好看的镯子,便连亲手所铸的释心剑也还在手上呢。”
14. 向众仙许愿
“凝之仙师,这些东西在我们眼里贵重,在花澈神君眼里可算不得什么,随手的小玩意儿罢了,"霆霓怕溪月应付不来,接过话头道,"那仙师便忙吧,我二人先走了。”
凝之目光转到霆霓身上,"霆霓仙君与这溪月姑娘,还真是交情匪浅。"
"我们同仙师也交情匪浅,初次相见便聊了这么多。"
霆霓皮笑肉不笑,"告辞。"
拉了溪月便走。
溪月心中有愧,待到无人处,看到路边有一丛荆条,凑过去左挑右选了根刺最少的,折了根来递给霆霓,"霆霓,对不起,昨日我因事耽搁,未及时过来,还好你无事,不然我如何过意得去。"
霆霓哼了声,"负荆请罪?是啊,嘴上要报答我,实际根本想不起我来,可也不至于要打你一个女子。"
"不是,你若心里气得厉害,便拿这根藤条抽抽路边的石头出出气呗,憋在心里总是不好的。
"………"
霆霓被气到,径直往前走,说要回无妄山去。
溪月叫住他,"子朗神君到人间去施福去了,待他回来,我会代为陈情。"
霆霓摆摆手,继续往前走,"随意了,这趟不白来,在那秘境林里,我恢复雷法了。"I
尾音是笑着的。
溪月松了口气。
待霆霓走远,风卿幻了形,"他是谁?"
"他从前是雷部的上仙,犯了天规被贬下界,如今继任了无妄山山神。是个好人。"
说到无妄山时,溪月着意观察了下风卿的反应,他还看着霆霓离开的方向,神色无异。
也许风卿因着提前苏醒,的确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管风卿记不记得,他们之间有契约在,日后生死都绑在一起,再不能独善其身。
溪月心头涌起奇妙的情绪,她在凡间没有家人朋友,到仙界后居于云边谷,还未曾与谁有过这般紧密的联结。
“怎的这般看我?”
风卿认真的看向她。
溪月低眸,往小院的方向走,走了会儿突然说道,“还未同你说过,被花澈神君带上界前,我只是一个凡人,成仙之后,观望这些日子,常觉奇妙。刚才看你,又生了这种感觉。”
“往后岁月还长。”
风卿握住她的手,“我们要好好活着。”
“那可得好好修炼才能自保。”
溪月不觉风卿这般拉着她的手有何不妥,反握住他的。
“风卿,你也得好好修炼才是,咱俩谁弱了都会给对方带来危险的。”
溪月认真的道,“我要找到花澈神君,我还要成很厉害的仙。”
“好。”
风卿应道。
溪月被子朗安排住在望海峰上的听海小院内。
望海峰好找,便是蓬莱洲上最高的那座山峰,峰上云雾缭绕,峰下是黑色的幽冥之海,无风亦有千尺浪。浪掀千尺,又凶猛的落击在峰石上,听来有如龙吟虎啸,与蓬莱洲其他花草繁茂乌兽欢娱的地方不太一样。
回到小院,溪月在院外罩上了一层结界,隔绝喧闹的潮音。
她心内不安,便对窗设案,跪坐祈祷,希望花澈神君无恙。不过从前都是祈求花澈神君保佑,如今花澈神君失踪,她倒不知怎么开口。
她怔愣了一会儿,才双手合十闭目祝祷道,“李溪月,你争点气,找到花澈神君。”
“李溪月,你争点气……别害怕。”
风卿斜靠在门边,看她虔诚的在那儿念叨着,认真又可爱。
正此时,屋外一声异响,竟是什么东西撞碎了结界闯了进来。
溪月睁眼,一片莹绿小叶漂浮在她眼前。
风卿察觉,上前一剑劈向那小叶。小叶灵巧一闪,在空中转了转,躲在溪月身后。
“风卿!”溪月拦住他,“这是子朗神君的青叶信灵。”
子朗神君常与花澈神君传信,她认得这信灵。
是子朗神君要见她。
溪月叫风卿在院内等候,风卿不愿,溪月刚想说什么,他便故技重施,化作手镯挂在溪月腕上。
信灵有些着急,在溪月眼前不停晃,溪月便顾不得风卿,跟了出去。
这一去竟是到了凡间。
子朗神君站在一座高楼顶上,俯瞰在下来往的人群,面色焦灼。
溪月一紧张,下云时趔趄了一下,“见过子朗神君。”
子朗嫌弃之色溢于言表,不满的看向他处,“谁敢信你是花澈神君的弟子。”
这样的话听得再多,似乎都难以适应,溪月垂眸,“神君叫溪月来所为何事?”
“可将释心剑带来了?”
“带来了。”
溪月有些不解,双手将释心剑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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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朗未接,“传你一段口诀,将释心剑中所附的花澈神君神力散出去。”
“啊?”
“花澈神君司战,因战无不胜,人间也会向她祈求和平。三界久无战乱,人们逐渐将她遗忘,不知为何,此年关,又供奉起她来。”
溪月听子朗神君这话,捏紧了手中的剑。
“可断花澈神君香火,却不能断人间对她的信仰。”子朗并拢双指,往溪月额间一点,溪月便见高楼下的人间,有几处散落的红光。
“有红光的地方,便是有凡人的祈祷已虔诚到足够被花澈神君看见,你便去,释放释心剑中的神力,保佑他们。”
“子朗神君,那那些蓝光是什么?”溪月好奇的问。
几乎遍地都是。
子朗本不想理她,一时又想到花澈神君的嘱托,便耐下性子道,“那是向本君祈求仕途,求考学顺利的。”
“哇。”溪月由衷的赞叹道,“瞧这光景,子朗神君必然是香火极旺的。”
子朗被这一句戳中,皱着眉头,似乎有些烦恼,“便不是年节,平日里也是这般多的。”
“这不好吗子朗神君?”
“并非不好,只是凡人一生短暂,不该将所愿都押在这仕途考学上,还有许多比这重要得多的事。”
许是被人间年节的气氛感染,溪月看着热闹的人群,人们脸上喜悦的神情,一时放松了许多,说话便也没规矩起来,“子朗神君,你既为司仕途考学的神,你的仙职便是保佑那些因虔诚祈祷被你看见的凡人,既不能怀疑自己,也不能评说他们。”
“所得皆所愿,无分好坏。”
子朗望向溪月,心道这丫头竟教导起他来了,抬眼却见溪月笑望着人间,眼中满是笑意与无尽的爱。
有那么一瞬,他想,有朝一日,她或许能成个好仙。
“快去吧,今日奉命下凡施福的还有财神月老福佬寿星众仙,若遇到,便说是花澈神君吩咐你代劳的。”
“好!”溪月眼睛亮晶晶的,“子朗神君,还有个问题!我也能向众仙祈愿吗!”
“许吧,所得皆所愿。”
子朗道。
溪月扑通一声朝着子朗跪下,干脆利落的叩头,“求子朗神君保佑我仙考顺利,顺利得任仙职。”
“……”
“愿已经许了,就看神君灵不灵了~”
15. 溪月风卿人间过年
向花澈神君祈福的人并不多,按理很快便能完成,溪月不太熟练又格外重视的缘故,每次施福前都要默默比划好多遍,子朗神君教授的口诀更是一刻不离口的练习着,花的时间便久了些。
风卿化作人形跟在她身边,看她兴奋激动又充满诚意的将释心剑中的神力散往人间,半途忍不住提醒,“释心剑之所以厉害,一是为花澈神君亲手所铸,二便是剑身附有花澈神君神力,若没了神力,这把剑便无甚稀奇了。”
“是这样吗?”
溪月举起释心剑察看,剑身中的神力还很充盈,暂无什么变化。
风卿知她所想,解释道,“花澈神君神力无双,若她的神力以十分定,无论她注入几成,注入的程度也是十分,即便只剩一成,还是十分,只会从十分变成无,不会递减到九分,八分。”
“可明白?”
风卿看她努力理解的模样,又问了句。
“就是它附着的神力会突然消散。”
“嗯。”
风卿的意思,是叫她施福时掺些水份,或就不必都赐。溪月领悟过来,“风卿你说的有道理,若是今年便将神力释放完,明年若还未找到花澈神君,这事便会暴露人前。”
风卿点头。
“今年暂且如此,我将剩余还未施福的记下名字,待花澈神君归来,赐他们双份的护佑以作弥补。此事用不用禀告子朗神君?”
“算了,子朗神君现下正忙”
溪月嘀咕着。
如此做了之后,便提早结束,溪月不清楚自己是要先行回蓬莱洲还是要等子朗神君一道回,犹豫了一瞬看到街边的打铁花,立刻决定要等。
她买了两根糖葫芦,就分风卿吃了一颗。
一手一串,站在人群中看热闹,不时仰望下在天上不停奔走的子朗神君。
“风卿,这是打铁花,很漂亮吧。”
溪月从未站在这么近的地方瞧打铁花,整个人缩在风卿身后,风卿忍不住提醒她,“你如今是神仙,凡物伤不了你。”
又一道铁花在头顶炸开,溪月不听,拉着风卿旋转躲避。
风卿被她逗笑,“我们同伤共死,若这铁水伤了我,你免不了也要疼的。”
看过打铁花后,溪月又挤进去摊位上买了个莲花灯,发髻都挤歪了,脸上神情还委屈得很,“风卿,只有这一个了。”
不待风卿出言安慰,整个人又高兴起来,“我们放一个也是可以的!”
“好。”
风卿应着,上前将她的发髻扶了扶,实在扶不正,便取了她的簪子,发丝顷刻散下,带有一丝奇妙的温热,落入他的掌中。
此时方觉不妥。
可溪月并未多想,翻看手中的荷灯,眼里笑意盈盈,“这莲花灯好漂亮!怎么了风卿,我的发髻松了?”
“嗯。”
风卿的手指穿进她的发丝,整理着,原以为那髻简单,亲手去梳却不得其法,最后也只能用簪子简单的将一半头发
分成两弯兔耳样的固住,一半仍散下披着,他身子后倾认真看了她两眼,伸手拔下莲花灯上的红带将她散下的头发束起。
仍是不够,风卿瞧着人间女子的装束,皆是红艳喜庆的,风卿不懂人间年节,只觉在这样的氛围里溪月很开心。
他突然俯身,额头贴近溪月的额头,目光对视间,打更的鸣锣响起,远远近近的烟花渐次升腾入空,绽放后星星点点的落下,天空被照亮,如在白日,喧嚷的声音掩盖了风卿加快的心跳,他被一种奇异的心情包裹,想逃开溪月的目光,却不知该如何移开。
溪月的眼睛生得很漂亮,如溪中有月,清明醉人。
“风卿,你脸怎么红了?可是不舒服?”
太吵了,溪月怕风卿听不到,提高了声音。
见风卿不答,她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无什么异样。也是,若他不舒服,自己是会感受到的。
溪月没其他的感觉,除了心不知为何跳得这么快。她很肯定是风卿的快,又提高声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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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卿,你很怕烟火声吗?”
风卿摇头,见她用幻术掩盖的蓝色柳钿显了出来,一点点变成喜庆的红色,如此,便附和时下的年节了,很是好看。
溪月未发觉,只觉风卿脸上有了笑意,横竖说什么他也听不到,溪月便拉着他往河边走,其间问河岸上的小贩讨借了一支笔。若想,如今自然也能变出来的,可溪月总觉得,变出来的用来许愿便不灵了。
她的愿望很多,头一个是希望花澈神君无碍,早日回归,第二个便是希望自己成为同花澈神君一般厉害的神仙,再有便是顺利得任仙职,她写满了三瓣花瓣,递给风卿,风卿不接,她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风卿接过,紧挨着她愿望的第一瓣花瓣空着,后面便是写,希望花澈神君无碍,早日回归,希望李溪月成为同花澈神君一般厉害的神仙,希望李溪月顺利得任仙职,全然是照搬溪月的。
烟火已停,天幕漆黑,人间却是灯火通明,岸边有人在弹欢愉的琵琶,远处还有鼓声,人群并未散去,可瞧着河面缓缓飘着的盏盏莲花灯,溪月莫名觉得很是安宁。
风卿写完将河灯递给她,她一看,“风卿你自己的愿望呢。”
风卿本想说你的愿望便是我的愿望这种话,又觉太过虚伪,便用笔头指着空着的那已片花瓣,“我的愿望便在此处。”
不可言说。
溪月并未追问,舒展眉目笑道,“好,你自己知道是什么就成,那我放灯了。”
她提裙走到河边,用手荡荡河水,将河灯放下去,看河灯随着水流静静地飘远。
“都会实现的,所有的不可能,都会变成可能。”
溪月蹲在那儿,歪头枕着自己的手,想着自己曾因着生不出仙骨日日夜夜睡不着,陷入自我怀疑,觉得仙途就此打住,绝望得厉害,如今回过头去,这几乎不算是什么大事了。
很快她便能参加仙考,考任仙职了。
她一定会成一个很厉害的神仙,能护佑百姓,也能保护好自己和风卿。
16. 溪月报考月老
子朗神君这一趟十分辛苦。
一时不免有些感慨,当初怕输给花澈,特意避开武职选了文职,只为并列文武第一听着好听,也不算输给她,谁承想日日辛苦。
人间自是有战事,得她护佑的那方,总能很快胜利,几乎不费什么劲。
文职便不同了,尤其他管这考学,便是战乱时,也挡不住那读书人。
人间事也罢,仙界的考任也归他管,五十年一次,也临近了。想到溪月方才磕的那个头,子朗没由来一阵毛燥。
花澈爱重这徒儿,他势必要保佑她的。
于是至蓬莱洲,溪月告退之时,子朗唤住她,“李溪月,你要参考这次的仙职选任,可有意向去哪里?”
“回神君,我想去兵部。”
溪月早就想好了,她势必要追随花澈神君。
“兵部并不好考。”子朗神君观溪月周身仙泽,较从前有了很大的进益,但只勉强够格。
“蓬莱洲也有武职,你考蓬莱洲,待花澈回来,你再随她回雷部。”
子朗吩咐道。
这话并不是在询问溪月,溪月不是不知好歹之人,知晓子朗神君是想替花澈神君看顾好她,便也没多言,一口应下。
她的想法很简单,先考上再说。
再有一月便要报名仙职选任,溪月在听海小院外设了结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心备考。
连每日饭食都对付完事,啃几口仙桃便了了,她不觉这样有何不妥,风卿看不过,开始给她做些热食。
溪月并不领情,拉上风卿一起练,风卿只能捡根木棍陪练,他本因提前苏醒灵力受损,却因同溪月结契,得溪月刻苦修炼之益,近日竟在慢慢恢复。
溪月所习剑招在他眼里太过简单,也觉溪月因天分所缚,不能发挥此剑法的最大威力。他装作不知的样子,用棍子去试,一试却又不是这么回事,单练剑法平平,一对上人竟颇有几分威势。
风卿一个不察,被她一剑鞘打在背上。
风卿木棍一丢,“我去做饭。”
溪月想着是打疼他了,自己身上却不觉多痛,还是道歉,“风卿你别生气,我收了力的。”
“嗯。”风卿点头。
见溪月还站在原地困扰,他踩住棍子一头,将棍子踢到手中,反手攻向溪月腹部,溪月反应极快的用剑鞘挡开,迅速一扭,风卿手中的木棍便脱了手。
风卿看着那根滚远的木棍,有些疑惑,“按理说,姐姐并没有实际对战的经验,缘何反应这般快。”
溪月扬眉,十分得意,“这剑法是花澈神君所创的凌风一剑,所有剑招皆随风而出,随风而避,练习之时,亦是对战。”
“凌风一剑的意思是只有一个剑招吗?我看姐姐练了许多式。”
溪月眉眼带笑,“从前我也问过神君同样的问题,神君回答,这个一,是三界第一的一,凌风一剑,就是三界第一剑。”
“嗯。”
风卿若有所思。
又道,“我去做饭。”
打不过她,去做饭吧。
整日重复,日子过得倒也快,期间就一个自称旻和的人说要见溪月,被风卿给挡了。他从溪月的只言片语中能得知,溪月不常出云边谷,在仙界除了下界的霆霓,并不认识什么人。
溪月并不知晓这事,只沉溺在剑术中,势必要顺利通过仙考。
报名开始那日,溪月早早便到报名处等候,现下人不多,又来了几人,那几人身后却还跟着幽云仙子。幽云仙子见她,将目光移开,将一人叫到一旁说了些什么便走了。
溪月上前讨要名签和仙职文书,那人却丢给她一张文职的。
溪月前后翻看完,问道,“仙君,可有武职的?”
那人迟疑了一下,又翻出一张文书来,却未递给溪月,“请问仙子名讳,师从何人?”
“小仙云边谷李溪月,师从花澈神君。”
“这便是了。”那人将武职的文书收起来,“如今出了新规,为守天界清明,任武职的仙君徒弟,不能再考武职。”
“啊?”
溪月皱眉,“何时有的规定?”
“仙子既有心考,便要多留心才是。”
溪月正欲再问,忽听得有人唤她,转头却是霆霓,霆霓手里也拿了张文书,在冲溪月招手。
“霆霓,你怎么在这儿?”
“被贬下去了,再考呗,我如今雷法已复,从前也考任到雷部,颇有经验,小小仙考,岂不手到擒来。”
“你可能考武职?”
溪月去看他手中的文书,是文职的,以为也是一般的遭遇。
霆霓摇头,“我再不去武职了,武职水太深,我要去文职,你也是,武职不利于修炼,除了花澈神君那般天赋异禀,不需香火便能修炼的,像我们这般的小仙,还是选文职香火盛些。你看我那师弟幽云,如今都想转文职,到蓬莱洲当个正经授课的仙师。”
“再看子朗神君,那香火盛得,尤其考学之时,人间遍处是香火,只略输财部。我这次便要考去财部,财部实在考不上,也想在蓬莱洲。”
“啊,”溪月不解,“武职不好吗?”
不得不承认,溪月只看到了花澈神君有多厉害,多风光,从未考虑过武职香火少的事。
不算西天诸佛有固定的僧侣信众日日供香,仙界香火最盛处便在财部,财神们日日香火不断,最受凡人爱戴,再往后便是蓬莱洲的子朗神君,总而言之,大头都是文职。
“如今三界安平,武职便不受重视,有些武职又私下学了医术,赐子之术,这才勉强维持香火。”
“那定是武职神仙们心怀大善,见没有战事,便想在别的地方护佑百姓,不止是为了香火。”
溪月不认同霆霓的说法。
霆霓叹了口气,“许多人最初心怀大爱考任仙职,到了任上也勤勤恳恳,后来香火不盛,修为不增,便渐渐疲倦了。再如我,当日入雷部之时斗志满满,势要维护天界秩序三界安平,如今什么下场?我觉得方向错了,是先要成一个顶厉害的仙,再去想做什么。”
“是吗霆霓,我就是想成一个很厉害的仙。”
“那你就听我的。”霆霓凑过来,拿着那张写满仙职的文书,手往姻缘部上一指,“财部竞争很大,你怕是争不过,不如去这姻缘部,我有几个仙友去了姻缘部做了月老,香火都不错,比我好,你觉着怎样?”
“月老?”
溪月看着姻缘部下,招任月老五人的字样,“招的还挺多。”
“可简单了,就写写考卷,过过姻缘阵,若考武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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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挂点彩下不来。”
霆霓懂得多,溪月对他很信任,当下便被说动,眼睛亮晶晶的,“那我就考月老。”
报完名便等三日后的考试,不是武职,再练剑也无用,溪月却成了习惯,依旧日日苦练,练累了便看看霆霓给她准备的关于姻缘部的书册。风卿无事可做,也跟着翻看,他过目不忘,已全部记得了,溪月还在床上滚来滚去的嚷着背不下来。
子朗知晓她报了姻缘部后没多说什么,但溪月还是从他皱着的眉头上看出了一丝不妥,她想不明白是什么意思,风卿犹豫了下道,或许是觉此举有些丢花澈神君的脸。
溪月不服气,扬着脸,“我家花澈神君才不在意这些,怪不得他喜欢神君神君却不同他在一处呢,根本不懂我家神君,我家神君不是这种人。”
风卿被她逗笑,连声附和道是是是。
转眼三日过,便到了考任那日,考场设在蓬莱洲,倒是不用奔波,许多别处的神仙,提前一两日来,就暂且在暮云镇落脚。溪月听他们提到有要考任武职的仙去花澈神君的神祠拜了,却无论如何也点不亮供灯,失了信心,怕是这次考任通过不了了。
溪月来之前也拜了花澈神君,仍旧是希望自己争气。
第一场试炼确是写考卷,前半部分是考书册上的内容,还算顺畅的写下来了,后半部分却是问答,这可难住了溪月。
“一穷苦书生倾慕富家小姐,日日隔墙扔信,托丫鬟送信物表心意,这红线牵否?是否皆请写明缘由。”
“自然是不能了,隔墙扔信,私送信物,这不是登徒子吗?”溪月咬着笔。
她方嘟囔完,手上的银色三叠镯骤然发烫,烫得她一激灵。
溪月压低声音,“风卿你什么意思?这能牵?”
银镯动了一下。
“缘由呢?太说不过去了。”
溪月等了下,见风卿没有反应,只好编起来,“小姐虽生在富户,却受规矩礼教束缚,不得自由,对墙外的世界很是向往,忽有来信,还是有才气的年轻书生,自然好奇又心动,加之被关在闺阁所能接触到的男子很少,很容易上当……”
银镯又烫了起来,溪月赶忙将后面的这句划掉。
“我懂了风卿,”溪月恍然大悟,“就是我不要说真话,是不是?”
银镯动了一下。
这般想通了,后面的题答得便顺畅了许多,她觉得不该在一起的就让他们在一起,她觉得能在一起的就让他们分开。
最后一题,如何看待月老一职?所答要对仗工整。
溪月挠了下头,想到自己读过的戏本里多少女子痴心错付,因一时情动误了一生,又或因父母礼教束缚,姻缘不得自主,提笔写下,“人间自有真情贵,姻缘难测天命违,一朝踏错情为过,回首半生空余悔,他朝我若为月老,不叫人间有惊雷。”
她在凡间时生于乡野,未读过多少书,已是尽力作答。
为示公平,考卷答完便隐去姓名由仙师现场评阅出分,溪月是第十一名,前十二名进入第二轮。她松了口气。
第一次考便能顺利进第二轮,她觉得自己好厉害。第六名之外的人都不大高兴,看到溪月脸上有喜意,错认她便是第一名,暗中考量,下一轮过姻缘阵时要两两结对,一定要避开她胜算才大。
17. 溪月过姻缘阵
第二轮是过姻缘阵,须两两结对进入阵中,仙师会以双方的表现做比照打分,一般而言,最好是避开第一轮排名较高的人结队,溪月发觉,大家在有意避开她,虽不解,还是静静等待着最后那个和她同样落单的人结队。
考生陆陆续续的进入凝成秘境球一般的姻缘阵,落单的是个头两边扎着两个小发包的姑娘,极为无奈的朝溪月走过来,叹气道,“我是第八名,和你一队,岂不是完了。”
“第八,很高了。”溪月真心实意道。
那姑娘听了溪月这话很生气,想发作又收住,“算了,第一名是很让人骄傲,进阵吧。”
溪月有些紧张,没听清她在说什么,跟在她身后进阵,进阵后便是两条各往一边的小道,那姑娘随意指着一条,“我选这边。”
“好,那我去另一边。”
顺着小道往里走了百来米,出现了一个遍系红线的树林,树林边立着界碑,曰姻缘林。溪月好奇的走近,用手摸那红线,觉得奇妙,这便是能左右心意姻缘的红线。
姻缘林因有人靠近,活过来了似的,先是抖擞叶子,继而震动地面,根系拔地而起,扬起一片黄尘,瞬间以溪月为圆心形成包围圈,将溪月团团围住,飞速旋转。
溪月将释心剑挡在身前,正欲拔剑,低头看了眼腰间的令牌,并未发亮,这代表暂时还没什么危险。若是武试,她的法器令牌是要被收走的,文试则不用,带法器否全凭参试者意愿。
对啊。溪月恍悟,这是文试。她收剑站好,观察着四周。
姻缘树越转越快,忽的冲出一群大个青鸟来,直往溪月身上撞,溪月闪身险险避过,青鸟群仰天而上,调头又冲了过来。好在溪月练的凌风一剑,身法不错,避开不是难事。
既是文试,既是考任月老,溪月看着那些在空中旋转的红线,飞身去扯了一根来挽了个活结,趁一只青鸟略过时系在它的脚上,青鸟扑腾挣扎,漏出尖锐的利爪,趁溪月不备狠抓了她的手背一下。
溪月吃痛,却不肯松手,她想验证此法行不行得通。
察觉她受伤,手镯震动了起来,溪月按住,“风卿,让我自己来。”
又一只鸟掠过,溪月一把薅住它的脚,将红线另一端系上,红线泛现灵光,两只鸟就这般消失了。行得通。
确定方法,溪月行动便快了起来,手上缠了许多根红线,飞快打结,奇怪的是,有些鸟儿拴在一起并不会消失,许是在参试状态,身体机能皆被调动,溪月立时便反应过来,是要一对的鸟儿,并不是胡乱抓两只就得了。
这也不难,抓住一只,总会有另一只格外激动些,朝她身上扑。
待溪月将鸟儿全都抓完,树木却旋转得更快,只剩满目的红,红线铺天盖地,将日光遮挡,溪月头顶现了块灰扑扑的红晶,定定的悬浮着。
一根红线忽然绷直,朝溪月脚边刺来,溪月跃起躲过,踩在那根红线上,还未缓过神,第二根,第三根接连刺来,她站在三根红线之上,已离地有些距离。
现下真是摸不着头脑了,难道要将这些红线全绑在那块红晶上?
溪月伸手去扯脚下的红线,却扯不动,这下连脚也动不了了,只见着一根根红线在脚下穿梭,她离那块红晶愈来愈近。
风卿显形,问溪月,“不想当月老了?发什么呆?”
溪月抬头看着那块红晶,失落的道,“我不知该怎么做。”
“最厚的那本书册是不是未读完?此乃姻缘石,不能碰到它,碰到便碎了。”
“那要借用红线碰它?”
风卿摇头,“天界规矩法度森严,仙人们也多修无情道,唯有月老一职,须有人情味,更得明白男女之情为何,方能胜任。你未曾动过心,是以,”风卿停顿了一下,“是以这姻缘石不会发亮。”
“也可以说,这是在测你有无做月老的天分和资格。”
“未曾动过心?”溪月瞪大眼睛,“我十六岁便上界,此后便一直待在云边谷,哪里有机会可以动心,那岂不是不能通过了。”
她呆呆看着那块越来越近的姻缘石,叹了口气道,“无事,再等五十年又考呗。”
“不过区区五十年。”
已是气得咬牙切齿。
“我有一法或可帮姐姐。”
风卿沉声道。
“什么?”溪月转头看着风卿。
“须得姐姐答应,不能因此置气。”
“我有什么气好同你生的,快说什么法子?”
“便是将我的动心,借给姐姐。”
溪月一脸茫然,动心如何能借?
正不解,风卿却朝她近了一步,伸手环住她的腰,俯身吻在她唇边,溪月未及做出反应,便觉风卿更贴近了些,那个吻从唇边移到她的唇瓣上,她脑中无端冒出风卿从前就着她的手啃桃子的模样,身子往前够着,先连皮咬一块进嘴里,再慢慢用唇齿褪下桃皮,用舌尖顶出。
心跳得很快,很快。
仙力流转似乎避开了心脏的位置,不停的变空,又被填满。风卿比溪月高,手轻轻抓着她的头发,迫使她仰着头,她看到那块姻缘石随着她心跳的加快渐渐有了红光,红光盛满了石头,溢出,闪耀,光芒将包裹着二人的红线割断。
溪月将风卿推开,背过身去,“风卿你你做什么,我,我心跳得好快。”
“那不是姐姐的心跳,是风卿的。借给姐姐。”
少年眼中还有缱绻之意。
溪月还未回过神来,风卿便又化为她手上的银镯。
下一刻,法阵破开,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却是到了一个水池边,那个与溪月同进法阵的小姑娘就站在溪月不远处,见溪月破阵,忙跑过来,“你可算来了,快一起看看,此关要如何过?”
“对了,我叫灵渊。”
“我叫李溪月。”
顺着灵渊的目光,溪月看向池内,池内养着许多巨大锦鲤,那转动缓慢的鱼眼,都快有溪月拳头大了,池上立着一排高矮不一的石墩,石墩尽头有一棵系满红线的树,在溪月身旁的木柱上,则挂着许多长长的红线。
“看起来是要将这红线挂到那棵树上去。”
“我也是这般想的没错,只是方才试着走在那石墩上,几乎是瞬间,前不见路,后不见岸的,那水里的鱼儿也不安分,不停的跳起来撞我,那模样像是要吃人。”
“我们一起上石墩试试。”
溪月扯下两根红线,递给灵渊。
“好。”
溪月先上了石墩,灵渊紧跟其后,果然如灵渊所说,一踩上石墩便前不见路,后不见岸,溪月低眼,对上一只巨大的鱼眼,手上瞬时冒起了鸡皮疙瘩,一脚踏上去,那鱼儿便沉入水底。
“是要这般?”
灵渊心悬着。
“走。”
溪月又往前走了一步。
灵渊还未抬脚,方才沉入湖底的锦鲤立时蓄力从池底腾出,自二人之间越过,溪月仰身避过,灵渊却惊了一跳躲闪不及,险些落入水中,幸得溪月伸脚拦了一下,让她借力而起。
看着池底越来越密集的鱼眼和不断张合的鱼嘴,灵渊擦了下额上的冷汗,“此地危险,我瞧溪月仙子身手不错,换我走前面,遇到什么仙子好做出反应。”
溪月方才先走了两步,此刻也不推让,侧身让灵渊上前,灵渊方上前,两条锦鲤一跃而起,张嘴便要来咬灵渊的手。
溪月一剑把捅过去,用了几分力气,左右两下将那两条锦鲤挡开,方收回手,池中又窜出一条,亦想要咬溪月。
溪月一剑鞘打过去,锦鲤啪塔一声落入池中。
灵渊努力镇定下来,“溪月,你有没有发现,这些锦鲤是想咬我们手中的红线。”
“那藏起来?”溪月作势便要将红线往怀里揣。
“只怕不是这般简单。”灵渊摇头,“红线上定有灵力,不靠目辨。”
“那该如何?”
“将你的剑鞘借我,我将红线绑在剑鞘上,钓鱼一般,拿远些也安全,你就绑在剑上。”
忽然传来钟响,这是预示考生,时间不多了。
溪月快速拔剑,将剑鞘递给灵渊,二人快速将红线绑上,继续往前走。灵渊的法子不错,二人有几次配合得十分默契,叫那些鱼儿追逐红线相互碰撞,有一次锦鲤即将咬住红线,溪月不客气的抬脚一踹。
灵渊几乎一路都在夸,溪月仙子好身手。
二人如此险险走到了那棵树下,灵渊走在前面,先行上岸,溪月怕她有危险,眼睛不离,也就没看见从最后一个石墩下跃出的锦鲤,那锦鲤咬住了她的剑,直将她往池里带,灵渊在岸上惊呼要她丢剑,溪月哪里肯,为脱身往后狠狠一拽,生生将那条巨大的锦鲤拉起。
前方的两个石墩被锦鲤压碎,其他的受了波动,竟也开始晃动,溪月又退后了两步,那石墩接连碎开,她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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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岸边。
灵渊完成了试炼,从法阵中消失了,忽然响起两声急促的钟声,是在催考生了。
溪月望着手中的红线,望一眼那棵高大的树,立身起势,横剑以待,待风吹动耳边碎发的那刻,横手一劈,一道凌厉的剑气破空向前,比风还快,扫在了那树的树根上。
巨大的断裂声传来,那树直直朝溪月倒来,溪月退后一步,哐啷一声,地上震了三震,尘土飞起,溪月闭气,将红线系在了树枝上。
钟响三声,仙考结束,法阵球破碎,溪月持剑出现在众人眼前,漫天红线碎带掉落。
她完成了?
灵渊又惊又喜,“溪月仙子,你的剑鞘。”
待十二人皆结束试炼,仙侍各分给十二人一张空白红符,道晚间众位的名次便会显在这张符纸上,现下可以离场了。
溪月有些恍惚,脱离了险境,便想起风卿做的荒唐事来,揪着那张符纸回到听海小院。这次她设的结界范围不再是整个小院,而是她的房间。银镯被她褪到院内的木桌上。
风卿在结界外站着,“姐姐,说好不置气的。”
听起来还有几分委屈。
溪月知晓自己不是生气,她也说不准是什么情绪,总之现在不想见他。
她靠在枕头上,怎么也靠不舒服,这般靠着,竟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听到风卿的声音后,跳得似乎更快了。
这不对劲。
溪月觉得烦躁,一转头,却见风卿趴在床边,定定的望着她,“这个心跳,不是我的。”
溪月翻身坐起来,头发乱糟糟的,“你到底想怎样?”
风卿听了这话愣了下,“不想怎样,想帮姐姐罢了。”
“风卿你可知晓,男女有别,男女大防?男女授受不亲?”
风卿摇头,“姐姐,我什么都不记得,这些是人间的规矩还是仙界的规矩?从前怎么不告诉风卿?”
眉目间尽是疑惑。
瞧着不像假的。
溪月深吸了一口气,“总之以后不可再这般了。”
“好。”
风卿道。
目光却未离开溪月的眼睛。
“等等,我不是设了结界吗?”
溪月瞪着风卿。
“姐姐你忘了,我们结了契,任何结界,你能出入,我便能出入。”
二人正说着话,溪月手中捏着的灵符却亮了,她拿起一看,第一场,第十一名,第二场,第三名,总排名,第六名。
溪月心里咯噔一下。
招五人,她第六,没考上。
子朗神君也不怎么灵嘛,她磕的可是真身。
风卿看了眼符纸,心下了然,有些担心溪月的情绪,心内却感受不到任何难过。也许只是有一点难过,还不至让他感受到?
下一刻,便见溪月举着那张符纸十分开心的道,“风卿,这仙试五十年一次,六十多年前,我还是个凡人呢,我也太厉害了,第一次参考,便险些考中了,必然是仙资卓绝!”
“……”
风卿沉默了一下,问道,“可要庆祝?”
溪月点点头,“自然。”
溪月许久没好好用膳了,实则有了仙身便是辟谷也无碍,只是她着实舍不下这口腹之欲,日日修炼或能减缓或暂且忘却,但一勾起便又回到最初。
风卿学着炖了鸡汤,尝着并不怎么鲜美,可溪月今日胃口极好,十分捧场的喝了三碗。
二人之间的氛围变得有些奇妙,用完膳风卿为她擦拭嘴角的油渍时溪月躲开了,溪月觉得风卿还是个孩子,即便他沉睡了九百多年,心智也是停滞的,还有可能忘却了前事,风卿既叫她一声姐姐,她便有责任教导风卿为人处世,如今首要便是要让他慢慢明白,男女之间是须得保持些距离的。
风卿眼中闪过不解与受伤,溪月装作看不见,嘱咐他明日要记得早起,同自己一同练剑,准备下次仙考。
风卿未应,起身欲走,余光却见桌上溪月用来垫鸡骨头的符纸在发亮,溪月也看到了,将符纸抽出来抖了抖,便见符纸上的第六名变成了第五名,其他的字沾了油污看不清楚。
“第五名?!”溪月的手拉住风卿的手臂,“风卿,我没看花吧?变成第五了?!”
“没看错。”
风卿眼底有笑意,但还是将溪月拉着他的手扒拉开,正色道,“姐姐,男女授受不亲。”
18. 溪月叙旧埋祸端
溪月是当真考上了。
说来也有几分运气,本是第六名,只因着那日梳两个发包的小姑娘,唤作灵渊仙子的,在仙考时表现优异,被当日的两位主考官,花山庙的姑婆神看上,带去了花山庙,这才又空出个名额来。
考上了溪月也才从众人口中得知,姻缘部的月老是文职里不算讨喜的,姻缘一事变数尤多,一个不好便要掉香火。
能有多难?
溪月信心满满。
仙榜公布后,溪月领了姻缘部的牌子,得了师姐接引,着她尽快到姻缘部报道。新任月老的考核期限为一年,仍在蓬莱洲上课,待课业考核结束后,方搬去长生殿。
听闻长生殿外有棵巨大的姻缘树,不生枝叶,却结红线,是天道赋予月老们红线仙力的来源,做月老虽不是溪月本意,如今也有些期待起来了。
她犹豫了下此事有无必要向子朗神君禀告,神君毕竟是神君,事务繁忙,不一定顾得上她这个微末小仙,可花澈神君毕竟将自己托付给子朗神君照看,主动禀告,比他自己想起来抽时间过问,或要省事得多。
溪月向来是这般,行动比想法快,脑子还纠结着,人已站在了子朗神君所居的阁楼外。
“李溪月,求见子朗神君。”
她恭谨行礼。
子朗并未现身,只飞来一道缥缈之音,“何事。”
“子朗神君,溪月通过了姻缘部的仙考。”
“嗯。”子朗神君并未特别在意。
“神君,请问花澈神君的命星如何了?”
溪月努力淡忘这件事,装作若无其事的生活着,她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相信花澈神君一定可以应对,她是仙中之神,四神君之首,她一定可以。只是心里难免牵挂着。
好半天子朗才回应,语气有些犹豫,“老样子。”
溪月听出了不妥,眼底闪过慌乱,但她知晓,她的能力不足,便是有事也帮不上子朗神君,如此,若多问,会惹得子朗神君不快。
到底是什么事,能让花澈神君失踪,能让子朗神君束手无策。
溪月捏紧手中的剑,“子朗神君,溪月有一事相求。”
子朗果真以为她要问花澈的事,语气十分不耐烦,“同你说过,你当作什么都未发生便是……”
“不是这事,”溪月打断他,“如今的无妄山山神霆霓,是花澈神君信徒,花澈神君香火有异一事,是他先发现的,他尽心尽力,原想凭借此功向神君求情,得个恩典重回仙界,此事乃神君所为实为遮掩花澈神君失踪一事,若无个说法,他身在无妄山,只怕再难寻其他的机会,会盯着此处不放,溪月如今,代为陈情。”
溪月俯身又行了一礼,头低着,等待子朗神君的回应。
良久,子朗神君问道,“你所说这人,原是雷部的仙官?”
溪月连声应着,“是是,正是原雷部的上仙霆霓。”
“你这情陈得正是时候,”子朗道,“这霆霓通过了财部的仙考,财部天上地下的口碑都极好,怕这霆霓犯过事触怒过上颜,正犹豫要不要留用做不了决断,折子方递到本君面前。”
溪月拱手,“子朗神君,霆霓先前所犯之事,是发于善心为无辜之人说话,并非作恶或触犯天规。”
“此事本君会去派人去查,若真如你所说,他便留在财部。”
“溪月代霆霓谢过神君!”
溪月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为霆霓做了件事。
“对了,泉流亦住在黑海峰,本君已嘱咐过她,你二人同出云边谷,要对你多加照看。本君不日要随雷祖出门一趟,泉流是本君的亲传弟子,可以信任,若有什么事需要帮忙便去寻她。”
子朗神君的声音渐远,“无事便退下。”
“是。”
回到听海小院,溪月还在想着子朗神君的话,要她有事便去找泉流。
她在床上打了个滚,捶打着枕头,“风卿,我要不要去见见泉流。”
说实话,她有些想念云边谷了,想念花澈神君,想念云霜她们,连守藏书阁的仙侍也想得厉害,在蓬莱洲,因着不熟悉,她大多时候是在听海小院内练剑,便是闲下来,也没有相识的人,去逛不是太自在。
风卿话少,几乎不主动说什么,可溪月是个很喜欢说话的人。
好好好,她都有些想霆霓了。
若是有个同出云边谷的姐妹可以聊聊过往,溪月捂着心口,那一定会很开心的。
“风卿,你说,我要不要去拜见泉流上仙?”溪月抱着枕头,“你不知泉流上仙吧,她从前也在云边谷,对我很是照顾,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我不知她是否介怀。她如今都是子朗神君的亲传弟子了,好厉害。”
“……”
还未等风卿回答,溪月便起身从桌上拿了两个仙桃,往门外去了。风卿跟在身后,走了几步见溪月没有等他的意思,便化作她手上的银镯。
说来如今子朗神君施法掩盖了他的真身,轻易探不出的,风卿却还不习惯在旁人面前以人身示人,只在溪月面前自如些。溪月亦无所谓,只要他舒服便好。
听海小院后边有条小道,顺着往上走走,浪声便小了,天色也开明,绕过一弯无字石壁,便是泉流居住的小殿。
居然隔得这般近。
隔得近,却又不会打扰到对方,子朗神君该不会是因着泉流住在这儿,才将她安排在这儿的吧。倒是很有可能。
若早些知晓就好了,她很该先来拜见过泉流上仙,打个招呼,以全故旧之礼。
殿门是开着的,瞧着周遭冷清的模样,应是没有仙侍。不过泉流在云边谷时便喜静,有时她话说得多了,泉流便会走神,没在听的。
可她一直是那般的好性子,听得走了神,也不赶她走。
在殿外溪月便弯身拱手,“李溪月,求见泉流上仙。”
这一礼行得极长,溪月的腰都有些酸了,原以为是无人,正欲起身,却听得殿内有琴音传出。
琴音淡雅疏离,一如泉流上仙其人,这曲子溪月也认得,唤作前缘尽。
前缘尽,莫相寻,风月如旧,看我如新。
相逢亦不识。
溪月心下一沉,看来泉流上仙的确介怀花澈神君收她为徒一事。
既不愿见,溪月也不好再打扰,拱告辞手道,“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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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月退下了,愿上仙安好。”
行完礼起身,抬眼却见一身紫衣的泉流站在殿门内,面带嗔怪,“怎么,说一句安好便忙着走。”
溪月有些不知所措,“泉流上仙,我以为你……”
泉流出殿,上前挽了溪月的手,“进去说。”
进了殿,四下十分空旷,陈设简单,殿门正对着一串连排外推的窗户,窗下是凭栏美人靠,望出去,能看到冥海之外的东海。
那是泉流的家乡。
“上仙方才所奏,可是前缘尽?”溪月还是有些不自在。
她于一些事上十分敏感,确信方才并未感觉错,泉流是想告诉她什么。
“是。”泉流道,“这首曲子是我们一同看凡间戏本时誊下来的,前缘尽,莫相寻,风月如旧,看我如新。”
“对……”
“看我如新的意思,不是两个人重新相识的意思吗?”泉流望着溪月,有些疑惑。
“……对不住了泉流上仙,溪月没读过多少书,以为这是相见装作不识的意思。”
泉流听了溪月的话掩面笑了下,“不管书上什么意思,我的意思却是,若从前有不快,尽可重新认识一遍,忘却不快。”
泉流如此坦然,溪月便也将话摊开了说,“所以泉流上仙,确是因花澈神君收溪月为徒一事,心里有疙瘩。”
泉流拉着溪月的手带溪月坐下,“我守了花澈神君千余年,若只是我自己私心想着,这般会打动神君,让神君在想要收徒时先考虑我,后来她收了别人便也罢了,反正我闷在心里。要紧的是,所有人都这般觉得,我的族人,仙界的人,甚至云边谷内除花澈神君以外的人,都这般觉得。”
“这般情况下,神君选了你,我便成了笑话。是生气的,后来想想,生气的倒不是神君收了你,也不是因着你生气,是生气自己不敢面对旁人的眼光,也未达到族人的期待。”
“如今我也很好,是子朗神君的亲传弟子,日后也会有个好前程的。倒是你,你同神君怎么了,怎会突然赶你出谷?”
溪月瞧着泉流的模样,很是真诚,感动于她吐露真话,握紧她的手,“泉流上仙,谢谢你不怪我。”
“好了,比起这个,我更想听你如何被突然赶出谷了。”泉流玩笑道,“说出来,就当缓解我当日的不快了。”
溪月低眼轻笑,心里很开心,太好了,眼前的还是当日温柔善解人意的泉流,便道,“泉流上仙应是知晓的,我远达不到神君的标准。”
“那也是,”泉流点头,“我这么多年的修为尚且没达到呢。”
“溪月,从前我好不容易盼着你改口,叫我声泉流姐姐,如今又成泉流上仙了。”
“是,泉流姐姐。”溪月不管不顾的倾身过去抱了泉流一下。
泉流一愣,又回想前,这姑娘从前也是这般的,很容易让人卸下心防,很容易让人与她亲近。
“日后在蓬莱洲遇到什么事,有我在,有事尽管同我说,知道吗?”
“知道了泉流姐姐。”
溪月一滴未忍住的泪蹭到了泉流的紫衣上。
她爱云边谷的每一个人。
19. 红线不能乱绑
姻缘部的课是辰时末才上,溪月卯时起床,正好还可以练一个时辰的剑,凌风一剑她已十分熟练,无法突破的原因是仙力突然停滞不前,已有几日没有变化,怎么调整都突破不了。
不过溪月心态很好,她相信就算现下停滞,待有了香火,也一定会进益。
练完剑梳洗整齐,溪月便出发往授课的延知堂走,走到堂外,遇见灵渊仙子,是了,新任的月老们是要一起上课的,有一起闯阵的缘分,算是半个熟人,灵渊主动同溪月打招呼,二人便一同入学,坐到了一桌。
客套了几句,灵渊忽然好奇起来,“溪月仙子,听说你从前师从花澈神君,可是真的?”
在溪月心中,师从花澈神君是件顶了不得的事,无须遮掩,便坦然点头,“是真的。”
“好厉害。”灵渊眼睛里露出羡慕来,“他们笑说你再厉害如今也被赶出云边谷了,我却觉着,能和花澈神君在一起那么久,已是很荣幸!”
灵渊说到激动处拉拉溪月的袖子,“你快说是不是这般。”
满脸写着你快认同我。
溪月细想了下她的话,“我是这般觉得的,只是他们笑说,是谁们?我在仙界,并不认得几个人。”
“以旻和太子为首的那帮人呗,听道是在蓬莱洲横着走呢。”
“旻和太子?”
溪月有些疑惑,“这个名字听起来好熟悉。”
“仙界的旻和太子,天后天君的独苗苗,爱护得紧呢。”灵渊有些诧异,“你不知晓他?他可是和你有过节呢,四处扬言要教训你。”
这话便更叫溪月疑惑了,“我与这旻和太子无冤无仇……”
灵渊自然不信溪月的说辞,只当是内有秘辛不便让她知晓,“罢了,哪日要见到的,太子殿下考了雷部的仙职,仙师们忙,若实在抽不出时间,便会把新任仙官们聚在一起授课。”
溪月茫然的点了下头,连手上的银镯轻微发烫也未注意到。
第一堂课是由现任大月老教授,大月老是个红衣长须的鹤发老头,满脸褶皱瞧不出年岁几何,眉眼间透着喜庆和蔼,还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大抵是要用圆满这个词形容才妥当,像人间所说的全福老人。
“诸位面前的书册,便是姻缘簿,这上头记载了世间的男女的婚姻缘分,世人皆以为,姻缘天定,所遇之人早已写定在这本姻缘簿上,实则不然。”
溪月边听边翻动着面前的姻缘簿,上面泛着淡淡的红光,很是好看,可内里却无字。
“姻缘簿上会显现有婚姻缘分的男女姓名,一人,可能会和很多人有婚姻缘分,也有一些人,并无婚姻缘分,缘分越深,姻缘薄上二人的名字越亮,各位的职责,便是给有缘分的男男女女牵上红线,促成缘分。”
“现下诸位手中的姻缘簿是无字的,只有牵成了红线,这姻缘簿上才会慢慢有内容。”
大月老掌心一摊,红光一闪,手中便出现一本很厚的姻缘簿,瞧着很旧了,姻缘簿无风自动,一页页翻过去,竟都写满了字,大月老走到溪月身边时,溪月睁大眼睛去瞧,这姻缘簿上一股香火味,上面还沾了红蜡油。
“这是老夫的姻缘簿,记载了人间几千年的姻缘,希望诸位有朝一日,也有这样一本姻缘簿。”
小仙官们瞧见这本姻缘簿,无一不发出惊叹,大月老很是满意这群小仙官没见过世面对他十分崇敬的样子,施施然收了姻缘簿,又接着讲,“姻缘簿的仙力来源于长生殿外的姻缘树,姻缘簿促成的姻缘得到的香火又润泽姻缘树,结出红线,如此生生不息。”
“现下讲红线,请诸位记下这召唤红线的口诀,”大月老声音提高了些,“我乃月下红线仙,红线听我号令促真缘,急急如律令!”
大月老方念完,一团红线便落在他手中。这红线团瞧着很是结实的样子,溪月觉着,应该叫绳。
“守静归一,脑中想着姻缘树灵力充盈的模样,再念这口诀,试试。”
“大月老爷爷,我们未见过姻缘树啊。”
溪月道。
大月老看向溪月,没有理睬她,继续对众人道,“试试。”
灵渊拉了下溪月,低声道,“所有考进姻缘部的小仙官,头件事便是要去长生殿外拜姻缘树,你未去么?”
“啊?”溪月捏紧拳头,想着自己方才问出的蠢话,“我不知晓此事。”
“我们仙考时不是有一张符纸,上面写了啊。”
“……”
溪月只觉一下子失去了力气,歪倒在桌上,“好灵渊,那符纸上还写了别的什么吗?”
“那倒是没有了。”
太好了。
溪月长舒一口气,慢慢从桌子上直起身来。
“我乃月下红线仙,红线听我号令促真缘,急急如律令!”
灵渊练习道,却未召唤出红线,再瞧另外四个,也未成功。
大月老摇头,“小女子,你念这口诀,底气不足,你自己都不信自己是红线仙,姻缘树如何会回应你?要想旁人相信,自己先要相信。”
溪月听了大月老所言,闭目守静,脑中幻想着姻缘树的样子,感觉有灵力涌进身体后快速睁眼,念道,“我乃月下红线仙,红线听我号令促真缘,急急如律令!”
滋啦一声,一根红线掉在她头上。
啊,成功了?
溪月将那根红线揪下,嘴角扬起一个笑来,对自己显然是很满意了。心道我果然天赋异禀,不怪花澈神君当日选我做弟子,实在是很有天分,得天独厚,天选之人。
另外四个小仙官羡慕坏了,都凑过来看,还未高兴一会儿,大月老便走近,将她手里的红线拉过。
那是极细的一根红线,且没有任何灵泽,大月老摇头,“这拿去缝衣服尚可,用来系别人的姻缘怕是不妥。”
说完便将红线碎了,笑吟吟的看着溪月道,“小女子,老夫看你还是找个时辰去长生殿外拜拜姻缘树。”
“是。”
溪月恭敬的应道。
再练习几次,果然旁人召唤出的红线都比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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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的粗多了,尤其灵渊的,召出的红线上还泛有灵泽,像个样子了。
说完红线,大月老又说了三生石,以及新人若是没有头绪,可将姻缘簿放在人间的月老祠内,由求姻缘的凡人自行书写上,再观其二人有无缘分。
以及月老不止有牵红线这一件事,有时还要配合司命仙君整理命簿,将姻缘簿上的姻缘记录挪誊到命书上,再有时,仙界的哪个神仙想下凡历个劫,也得特意去牵个红线。这之中便有许多讲究了,不能牵性格固执执念深的,不能牵人皇及人皇的子女,不一而述。
讲得多了,怕大家疲倦,大月老又讲了件奇事,也是桩孽缘,先花神潜夜上神的心上人身死,潜夜上神在埋葬她时在她心口放了颗荼蘼花的种子,而后长出一株荼蘼花,后荼蘼花修得人形,潜夜上神同心上人原来的那根红线,竟长在了那荼蘼花妖身上。
许是因着那根红线,那花妖对潜夜上神爱得要死要活,后知晓真相,大闹了一场,搅得仙界不宁。花妖最后自诀而亡,潜夜上神亦殉了情,
大月老说完摸了把白须道,“三界之中,许多大祸,细究之下,竟多为情事所引,情令智昏,为情所困,你们身为月老,便要知自己身上责任之重大。当月老简单,当好月老可不宜。”
溪月带来的白纸已记了满满一页,大月老所说的每句话她都觉着听不够,原是因着不能报武职才报的文职,又因月老香火盛报了月老,如今倒觉得,有几分意思呢。
今日风卿没跟着溪月,他觉得上个课应是没什么危险,他也该避着溪月想法子恢复体内的灵力,便谎称想补个觉留在了小院内。
一回到听海小院,溪月便兴奋的到处找风卿,待找到人,便道,“风卿你看着我今日学的,可厉害了!”
“我乃月下红线仙,红线听我号令促真缘,急急如律令!”
一根细细的红线自风卿头上悠悠的飘下,落到了他的鼻梁上,风卿挑眉瞧着溪月。
溪月将那根线揪到风卿眼前,“风卿,这是红线欸,我厉不厉害!”
风卿仔细瞧了眼,“嗯,很厉害。”
溪月开心的扭着身子,“你老散着头发,这红线送给你绑头发。”
说着拉了下风卿的衣领,让他的头低一些,这才伸手将他的头发一点点拢到头顶,用红线束上。她的手艺不怎么好,额边还散下了几缕,不过倒是不影响美观。
风卿的面目较之前成熟了许多,却天然带着一股少年气,略微上扬的剑眉下,压了双倔强又清冷的眼睛,清亮,却深不见底。
溪月想到银龙族人,忍不住摸摸他的头,“风卿,跟着我你受苦了,平素却还是希望你能过得开心些。”
风卿听不进去她在说什么,只问,“你绑在我头上的这个东西是何物?”
“红线啊。”
“对,”风卿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红线啊,是能乱绑的吗?”
“我没有乱绑,我用来给你束头发了。”溪月解释道。
全然不解风卿何意。
20. 雷法可破
溪月很把要去长生殿外拜见姻缘树一事放在心上,这事关她能否召唤出合格的红线,这是个月老要掌握的最基本的技能。
只是蓬莱洲有蓬莱洲的规矩,太阳落山后不得出山。白日里课业安排得很满,也腾不出时间。
溪月想了一会儿,只说太阳落山后不得出山,那太阳初升起的第一刻总能出去,拿一日不练剑就是了
刚冒出这个念头她马上摇头否定,不能偷懒,晚些上完课回来得补上,修炼一事不能懈怠分毫。
心中挂着事,第二日果然醒得极早,天还黑麻麻的。再睡怕睡过了头,溪月索性起来开始练剑。
风卿陪着她起来,眼睛随着溪月的剑尖所指快速移动,他日日看溪月练这凌风剑,除却起势收势,中间的剑招没有一日是相同的,细看下又颇有章法,竟是叫他这么久都没看出门道来。
这非得是创此剑法的花澈神君亲自指点,才能练到这种程度。
溪月练到第一缕晨光透过云层,即刻收剑,召云往长生殿去,风卿化作溪月手上的银镯跟随,溪月想了下将他褪在手中,道是,“风卿,子朗神君掩了你的真身,又允你做蓬莱洲仙侍,便是以人身出现,也不会有人怀疑的。”
手中的镯子不满的震动了一下,又抵不住溪月略带埋怨的目光,风卿变回人形,紧紧拉住溪月的手臂,“姐姐,风卿不会腾云。”
“所以你是承认了。”溪月转头看向风卿,“你什么都记得,你怕自己银龙的身份被发现。”
风卿一愣。
若是再找什么说辞遮掩过去,溪月多半也还是会信,只是日后再被发现,她定会生气。
当下红了眼眶,“姐姐,风卿是最近才想起来的,到底也怕你知我想起来,彼此念及旧事伤心,不如我什么都不知。”
风卿说得真挚,当初也确有这样的考虑,眼神做不得假。
溪月接受了这个说法,抱手问他,“最后一个问题,你今年几岁了。”
“......”
溪月瞪他,“这个必须想起来。”
“六十二。”
“嗯?”
“九百六十二。”
“嗯。”
溪月不再看他。
清晨的冷雾扑在脸上,驱散了困倦。
远远的,已能看见薄雾之间若隐若现的金色屋顶,屋顶上笼着个巨大的树冠,因云雾遮挡,透出个虚无的镇光暗色影子,间杂着飘扬的红色。
“哇,风卿,那便是姻缘树吗?生得好生气派。”
溪月垫脚去看,只恨不能再飞快些。
只是越看,越觉得那棵树熟悉,怎么这么像她在姻缘阵中砍掉的那棵……
实在是太像了。
一落地,溪月便忍不住去看姻缘树的根部,一眼便看到那树皮上一个深深的刀口,溪月扶额,“风卿,快扶着我。”
“可是哪里不舒服?”
风听话的扶住溪月。
“无事,只是有些头晕罢了。”
溪月不着痕迹的将释心剑塞到风卿手里,犹豫了一下这才上前跪拜,“弟子李溪月,拜见姻缘树树灵,愿树灵保佑弟子成为一个合格的月老。”
双手合十,闭目祝祷,虔诚三拜。
姻缘树泛现淡淡红光,几缕灵气钻入溪月体内,溪月察觉到,再念了遍口诀,“我乃月下红线仙,红线听我号令促真缘,急急如律令!”
红光一闪,这次,果然是根圆润亮泽的红线。
“李溪月。”
大月老的声音突然响起。
溪月转头,便见大月老抚着白须从长生殿内出来,笑盈盈的。
“大月老。”
溪月忙要起身行礼。
又招呼风卿过来,“大月老,这是我院中的仙侍风卿,风卿,问大月老的好。”
风卿跟着俯身行礼,大月老摆摆手,示意免了,溪月正心虚着,便听得大月老道,“李溪月,你过来看看这树皮上的印子是什么?”
“……”
溪月有些勉强的走过去,假模假样的看了几眼,跟着疑惑,“是啊,大月老,这树皮上的印子是什么啊?”
大月老背着手,“招任新月老时,姻缘树分了几重虚影造就那姻缘阵,供考生作试炼之用,岂料其中有个考生不识轻重,砍了一重虚影,仅是虚影,归位时就带了这么深一个口子啊。”
大月老的手抚上树皮,很是心疼的模样。
溪月直想扑通一声跪下认错,又想起花澈神君明令她不许跪任何人,便俯身行了个礼,“大月老,是溪月错了,可有法子能够补救。”
大月老清了清嗓子,“自然是有的,看你肯不肯下苦功。”
“您请说。”
“你从前是云边谷的,该同你师父一样讨厌雷部吧。”
溪月不知大月老想说什么,不敢接话。
“那雷祖,讨厌得很,我与他本同出一门,不过受天道指引,做了月老,掌世间情爱,他则掌天规戒律,三界刑罚,是,他雷部是听来厉害些,可也不能全然否定我的仙业吧。”
大月老气得胡子都吹了起来,“前几日喝醉了酒,话里话外又说我的不是,还说,我手下的人,没一个能同他弟子相比的。”
“每次仙考,雷部可不管你报的什么仙职,若有出挑的便要来掐去,余下的剩往各处,尤其姻缘部,哪还剩什么好苗苗?”
话一出口觉着不妥,忙道,“可不是说你们这几个孩子。”
“那些话我听来心里很气,也知我这把年纪的老仙,很不该将这些事放在心上,可左想右想还是生气。”
溪月点点头表示理解,“雷祖大人说那些话确是过分。”
“李溪月,新任的小仙官们,三月后可以同蓬莱洲的老弟子一同参加蓬莱洲的秘境试炼,姻缘部是文职,从前还没有过拿剑的,也曾报过名,皆是第一关便输给其他人,最好的一次也是十名开外。久之便无人出战。”
大月老慈爱的笑望着溪月,“我瞧你剑使得不错,不如这次便由你去,其他人想必也不会有兴趣参与。不说别的,至少打下一名雷部弟子,也就证明我姻缘部是不输雷部的。”
“啊?我?”
溪月想到雷部的雷法,连连摆手,“大月老,我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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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大月老仍是笑着,“那你砍伤姻缘树之事,我就不便为你遮掩了,你也知,姻缘树于我们姻缘部多重要,你又是个才考进来的小仙……”
“大月老!”溪月郑重的点了下头,严肃道,“我觉得我行。”
“行?”
“行,区区雷部。”溪月道。
风卿想到当初登仙册时溪月被雷部的人施雷法时的模样,皱眉看着她。真是什么都敢应下。
“嗯,就是要有这种气魄!”
大月老满意的点点头,“时辰不早了,同老夫一起回蓬莱洲上课。”
“是。”
溪月跟在大月老身后。
第二堂课是识别男女间的缘分,这对溪月来说有些难。难就难在,她是以凡人之身登仙,许多想法还是凡人想法,顾虑良多,不似仙家洒脱无拘,不管不顾。
仙人长命万万年,许多事不合心意,推倒重来便是,凡人寿数不过百年,须得步步为营,行差踏错就可能搭上一辈子,尤其男女姻缘,最亦叫女子命数有变。
想着想着溪月有些诧异,她在人间生活了十六年,也未曾婚配,缘何这么多的感慨?
不过她的感慨不重要,大月老才是见得多了,听他的准没错,溪月又记了满满一页纸。
上完课,溪月未回听海小院,她打听到财部授课的地方,偷偷去找霆霓。
答应了大月老要参与秘境试炼,,至少打下一名雷部弟子,霆霓是雷部的,又曾误入过秘境球,问他怎么破雷法过秘境准没错。
财部不愧是财部,课室都修得金碧辉煌,太阳一照,晃得溪月几乎睁不开眼。溪月来时霆霓还未下课,她趴在窗边往里瞧,财部的仙官都统一着了绣金线的衣衫,那衣襟上还镶了各色宝石,看得溪月眼睛都亮了。
待到霆霓上完课,溪月在角落唤他的名字,霆霓看见溪月也很是惊喜,笑着走过去,问她在姻缘部感觉如何。
“大月老讲的课挺有意思的,”溪月如实答道,“就是有时候担心自己做不好,其他仙官都太灵泛了,一点就通。”
“怎么会,都能考在一起,说明水平相差是不多的。”
“给你看看我学的。”霆霓张开手掌在溪月眼前一晃,金光一闪,下一秒,一大个金元宝出现在霆霓手上。
“送给你。”
霆霓笑道。
“谢谢你霆霓!”溪月兴奋的接过,“我就喜欢这个!”
“不!我最喜欢这个!以后还可以找你给我变吗?”
“可以。”霆霓扬眉,“不过下次记得拜拜我。”
溪月退后一步,正经的拱手行礼,“拜过财神大人。”
“嗯,不错,保佑你发大财。”霆霓点头,“说吧,找本财神有何事。”
“我是想问问你,”溪月压低声音,“如何能破掉雷部的雷法?”
霆霓后仰了下身子,一脸不可置信,“你疯了,你可知武职里,除却战神花澈神君,最强的便是雷部,且雷法是引天雷为用,可不好破。”
“不好破,便是能破?”
溪月向来什么都往好处想。
21. 呼风唤雨召雷电
课室人多说话不便,溪月邀霆霓去了听海小院,不多时泉流也来了,泉流没见过风卿,瞧见院里坐着两位客人,只道改日邀溪月赏花,塞给溪月个食盒便走了。
溪月将食盒收进屋内,这是泉流给她的,可不能给别人吃,出来时便只提了一壶茶水。霆霓很是不满,“我方才可是给了你一个金元宝,你就这般打发我的?”
“金元宝在蓬莱洲又花不出去,待添置了东西再招待你。”溪月倒茶,先给霆霓,再给风卿。风卿则待溪月给他倒完后不动声色的接过茶壶,往她杯里添。
霆霓从进了听海小院起眼睛就一直在风卿身上打转,此刻更是憋不住了,问道,“这便是那颗灵珠化出的银龙吧?”
风卿抬眼,定定的看着霆霓。
霆霓无法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的目光,似乎无辜茫然,又隐有捉摸不透的寒气,再看,仍是无辜,仿佛不知霆霓在说什么。
溪月将手搭在风卿膝上,“霆霓,我视你为好友。”
霆霓点头,难得又正经起来,“你既信我,我也必值得你信。”
“可是你养面首也养得太早了吧,”霆霓咂舌,“溪月,你才八十一岁,正是修炼的好时候。”
“什么面首!”
溪月握拳小幅的锤着桌子,“风卿才不是!”
“霆霓,我是请你来教我破雷法的!”
霆霓喝了口茶,“有件事需要你理解,我如今虽不是雷部的人,也曾在雷部待了几百年,就这般教你破雷法,怕对不起师门。”
“……”
那你方才答应我做什么?溪月双手撑着下巴皱眉看着霆霓。一副你最好给我个说法的样子。
“我从前觉得雷法无敌,有次却见雷祖的雷法被花澈神君所破,”霆霓说完惊觉失言,“你俩,这事不许说出去!有损雷祖威严!”
溪月得意起来,嘴角扬起,“雷祖打不过花澈神君有什么好稀奇的,我家神君三界第一,不丢人。”
“总之不许说出去!这事原本只有我知道!若是有什么风声传出去雷祖定要找我麻烦。”
“好好好,你继续说。”溪月歪头看着风卿,“风卿乖,你也不许说出去。”
风卿听话的点头。
除了溪月,他本也没人可说话。
“那次花澈神君破了雷祖的雷法,我才知雷法并不是毫无破绽,后来便刻意钻研,化了分身对练,有时也找师兄师弟们帮忙,或是想,若遇到厉害的对手,对方会怎么破我雷法,就这般,竟慢慢想出来了。除却雷祖这般雷法之祖,寻常的雷法是能破的。”
“唯一能教你破解之法,还不会对不起师门的法子,便是用雷法陪你练。”
溪月有些害怕,但还是点头,“好。”
又说了句,“霆霓你人真好。”
霆霓摇头,“财部香火旺盛,要学的课业挺多,我可没时间。”
说完手一伸,变出个金元宝来,显然是变错了,皱眉将元宝放下,又一伸手,这才唤出那颗黑黢黢的引雷石来。
“我将唤雷的方法交给这银龙,由他陪你练吧。这引雷石现下在我手里也没用。”
龙生来便能呼风唤雨招雷引电,即便是银龙,于其他龙族有些不同,应当也能学会如何用这引雷石。
溪月盯着那锭金元宝点头,“好。”
那口诀很是复杂,霆霓本以为要教许久,连溪月都说要先回屋读会儿书,风卿见溪月盯那金元宝盯得厉害,便请霆霓到一旁教,待到离桌子远些的地方,他不动声色的挡住了霆霓的视线,待霆霓讲完,他的视线落回去,果然人和元宝都不见了。
“如何?记住口诀了吗?”
“记住了。”
风卿道。
“试试。”
霆霓不太相信。
风卿并了个剑指,心中默念口诀,结界中的天空瞬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
霆霓觉得这银龙在把他当傻子。
他引这雷,根本未借用引雷石之力。瞧着像是原来便修的雷法。这雷法比他在雷部学的不遑多让。
“既想装作什么都不记得,又缘何在我面前露这一手雷法。”霆霓有些想笑。
“我灵力尚未恢复,这是生来便会的。”
“上仙别紧张,不过是有许多事想做,却不便叫溪月知晓,想寻个人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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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卿手中转着那引雷石,眼中哪还有方才溪月在时的温良。
“你曾为无妄山山神说话,对银龙灭族一事存疑,我亦想查清当年真相。”
霆霓没有回答,道,“你想查出当年真相,想复仇,同溪月讲了,她不会阻碍你。”
风卿摇头,“她如今已考任仙职,可以好好在仙界当个仙了,我不想装作什么都不记得,是她需要我什么都不记得。只有这般,她才能毫无负担的去做自己的事。”
霆霓以为溪月是真心待这条银龙,银龙这般说有些没良心,正欲指责,银龙却笑道,“别误会,是我背负的东西太过沉重,却喜欢看她轻快的样子,唯有如此,心中才能缓上一缓,得以喘息。”
她做得已够好了。
“我如今去了财部,从前那些事与我无关。”
风卿摩挲着引雷石上的剑痕,“那便等上仙觉得有关之时再说。”
“你不怕我将这些告知溪月。”
风卿唇边隐隐有笑意,“她不会信。”
“……”
溪月又得了一锭金元宝,哪还看得进去书,幻想着有机会到人间去能买多少衣裳钗环,装模作样的翻了会儿,终是兴奋得坐不住,又往院子里去。
霆霓与风卿不知在说什么,神色怪异,溪月忙快步走到风卿身边,还嗔怪的看了霆霓一眼,安慰着风卿,“没事的风卿,学不会也没关系。”
风卿拿起引雷石,一脸勉强的念着口诀,很是费劲的对着那引雷石施咒,好半天,终于,滋啦一声,引雷石上冒出一朵小雷花,一闪而过。
霆霓大受震撼。
“好厉害,第一次练就能召出雷来,以后还得了。”
溪月满眼赞赏。
“……”
“那你们练着,我先回去了……”霆霓是一刻都不想多待了。
“多谢上仙。”
风卿拱手行礼相送。
霆霓还了个礼,“告辞。”
溪月摆摆手,“那风卿有不会的,我再来问你。”
“……”
霆霓露出个为难的表情,行着礼往后退。论召雷,谁能召得过龙啊。
22. 聆听凡愿
在溪月看来,风卿于雷法上悟性极高。前日只能引出个小小的雷花儿来,如今便能召出成形的雷电,实乃天赋异禀。她不免又想到银龙族灭族之事,风卿是银龙族最有望成神的骄子,若无祸事,待正常苏醒之日,全族厚爱,天材地宝功法秘籍定不会少,来日即便不能成神,也可名显一方。
如今竟只能掩藏真身,在她身边做个小小仙侍。
瞧见溪月失神,风卿引来的雷大了些,溪月手中的剑险些被击落。
溪月回神,脸上的笑还有些悲伤,“风卿,我们这般练,怕是没有效果,你对我太仁慈了,雷电击于剑上,却避开我身。既要你锻炼我,便不要怕伤了我。”
风卿闻言一愣,他确是怕不小心伤了她。
“那秘境试炼,你便去,雷部本就厉害,实在不敌,大月老也不会怪你。”
溪月摇头,“不止为大月老。听霆霓说过,秘境中有许多仙物灵器,也容易有奇遇,若有可以恢复灵力的秘法,岂不是好?”
“恢复灵力?是为我?”风卿眼眸微动。
怕他心理有负担,溪月笑道,“我是为着自己,你现在这般,若有危险,连累我丢了性命可怎么办。”
她的一双眼睛干净且清透,却满是对风卿的关切。
风卿也不拆穿她,“说得有道理。”
他也在想法恢复灵力。
不是没打过秘境林的主意,去周遭走了几圈,秘境球中的仙力波动无常,如今他灵力虽恢复了一些,还无力自保,不敢贸然进去。唯一顺手的便是引这天雷。
天雷虽厉害,终究不是完整的功法,情况一复杂便难以应对。
“风卿,”溪月认真的看着他,“将雷往我身上打,你要找我的破绽,对手可不会似你这般对我心软。何况,你我同伤,我能承受到什么程度,你是能感知到的。不要怕。”
溪月握紧释心剑,做好准备,风卿犹豫了下,还是听从溪月所说的,皱眉将雷引到她身上。
她本可避开,可不知为何迟疑了一秒,举剑一劈,雷击被打到一旁。
“不行,释心剑本身就厉害,如此练不出来的。”溪月将释心剑放下,从围篱上抽了根竹片放在水缸中搅了搅沾了水,“用这个练。”
风卿想说何苦这般,见她神情认真,瞧着便是劝不住的,只得又引来一道雷,这次便未能挡下,雷电顺着竹片打在溪月身上,那种熟悉的恐惧感又来了。
溪月调息抵抗,效果甚微,全身疼痛,往后趔趄了几步。风卿看着她眼角的泪花,引了第二道雷。
溪月凝了仙力在竹片上,奋力一挡,雷电仍顺着竹片游移至身,方触及到雷电,溪月的手便抖得厉害,勉强抵住,脸色却顷刻发白,额上冒汗,连唇色都淡了去,便愈显得额上的柳钿红艳。
“风卿,继续。”
溪月道。
不就是恐惧吗,劈习惯了就不怕了。
风卿引了个较先前小些的雷,溪月未挡,任凭雷打在自己身上,一口血喷出,风卿体内跟着剧痛,亦喷出一口血来。
“风卿……你若对我心软,我找不到抵抗雷法的法子,就只有这般。秘境试炼时,也许会比这更惨。”
“不过一个试炼,不会有人下这么重的手。”
“可是我想变厉害啊,我要成为像花澈神君一样厉害的神仙。我想保护好自己,保护好你。”
手中的竹片已快要裂开,溪月索性将它捏断,“风卿,倘若还要我再多说一遍,我便要生气了。”
“知道了,继续。”
风卿擦了下嘴边的血。
溪月却摆摆手,“不行,好疼,今日练不动了。”
“……”
溪月回屋,头疼欲裂,唯躺下还好受些,她想知晓自己这般恐惧的来源,却无论如何也寻不到前因,疑心正是因着寻不到前因,才会这般恐惧。
神君说她最后一世父母亲人死于天雷,自己也因被雷击失去了有关家人的记忆,可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只有穷凶极恶之人有天雷祸事啊。
可若自己的父母亲人是大恶人,又如何有资格替花澈神君守祠。
溪月捂着头沉沉睡去,花澈神君同她说过,既已成仙,便要抛却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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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执着过往,只往前看。
是,她要往前看。
现在她是姻缘部的小仙官了,有许多事可做。
翌日,溪月被风卿叫起来练剑,头疼未消,身子发软,她实在不想起来,“今日可以不练吗?”
风卿有些想笑,严肃道,“不行,你要保护好自己,保护好我,要成为像花澈神君一般厉害的神仙呢。”
溪月闻言眉头一皱,拉被子遮了脸,“学人精风卿。”
“不起?你不想保护好自己?不想保护好我?不想成为像花澈神君一般厉害的神仙了?”
“起起起!”
溪月掀开被子,“你今日倒是起得早。”
“因为我要督促你保护好自己,保护好我,成为像花澈神君一般厉害的仙。”
“……”
溪月话被堵住,觉得这风卿,报复心也太强了。
说来也怪,溪月这一觉醒来,似乎悟出了些门道,她如今已是仙身,本就不该再惧怕天雷,就如练召红线时大月老所言,要先相信自己是红线仙,才能召出红线,若连自己都不信,便难了。
修炼有时也讲个法未修成气先至,便是要从气势上先压住天雷。
想是这般想,要做到也不易,去上课前溪月嘱咐风卿,“我去上课了,你也不许偷懒,想想怎么引出更厉害的雷。”
被劈得多了,溪月身上的雷便未散完,先是头发毛躁,再是召出来的红线滋啦带电,看得众人一惊,大月老欲言又止,后终于又忍不住道,“溪月,你这红线,怕是不敢牵在凡人身上。”
“今日学好这牵线之法,不日便要你们下界牵线,此后便是为期一年的考验期,这一年内,须得牵够十根姻缘美满的红线,”
“只用十根?”灵渊眼睛一亮。
“别觉得十根少,牵一百条,也不一定凑得十根美满的,若达不到,便又得回到蓬莱洲重修此门。”
“近日姻缘部的仙童便会为你们分配神祠,因你们还未通过考核,神祠内的神像模样仍是老夫的,便做好准备,聆听凡愿,促成姻缘,得享香火。”
23. 溪月下凡得香火
去凡间那日,姻缘部终于给新进的小仙官们发了月老服制,整体是红色的月影纱,交襟处是暗红绣金色祥云纹的绸缎,溪月换上这一身,与她额上的柳钿甚是相配,头发用一根姻缘树树枝做成的月牙形木钗高束了着,木钗钗头贴着头发的地方缀着着三个高矮不一错落的红线球,球里各掉出两根长长的红线来,风一吹便飘着。
溪月觉得这般打扮有些傻,她喜欢初见灵渊时灵渊梳的那种发饰,瞧着俏皮可爱,日后有机会一定要同大月老进言,换一换。红线这般长长的飘着,也不利于使剑。
不过也能看出姻缘部确是缺钱,拿要多少有多少的红线做饰,姻缘树的树枝更是要多少有多少。
溪月下界,已禀明是要带着风卿的,小仙官有仙侍也不奇怪,只要双方愿意即可,蓬莱洲对此不做约束。
溪月分到的神祠在五方镇镇西,地处偏僻,香火一般。此神祠的先任月老一年内未牵足十桩美满姻缘,要回蓬莱洲重修去了。只同她做了个简单的交接,说是无什么好教给她的。
那神台上满是灰尘,溪月实在坐不下去,便与风卿化了凡身,里里外外的打扫起来。
神祠内的地砖缝上长满了野草,墙根的野蒿几乎也有人高了,乱糟糟的,溪月在客堂窗下发现了把生锈的镰刀头,找块石头磨利了,开始割那些草。
风卿擦着门槛,“用下仙法会省力许多。”
溪月摇头,”用仙法把这里变干净很简单,可仙法一破,便又恢复原样了,慢慢打扫吧,又不赶时间。”
风卿也只得听话,二人打扫了大半日,方才有了些神祠的模样。
“现下可以用仙法了。”
溪月打了个响指,便见干干净净的神祠变得更干净了些。
“走,”溪月得意的拿出鼓囊的钱袋,在风卿眼前晃了晃,“我可有钱了,走,去逛逛五方镇。”
她爱做什么都好,风卿一味的顺从她的意思。
溪月买了许多花草,说是要布置在神祠外,还买了些锅碗瓢盆,都收在藏物袋中,又买了一些琉璃水碗,可以拿来供花。
最后又拐进一家书铺中,买了本镇志。风卿看她一直在摆着戏本子的书架前停留,伸手拿了几本。
溪月满脸严肃,“风卿你想看这个啊,那我们买回去你看完了也借我看看。”
风卿老成的点头。
二人又去买了铺盖,盥洗的盆,溪月还想买只小猪去养,被风卿拦住了。
他有些恍惚,一下不知她是来人间完成姻缘部的考核的,还是来过日子的。
他表兄成婚之前,便是这般带着妻子到龙市上添置东西的。好多人都是。
回神祠,溪月将花草种下,琉璃水碗摆在神像前,放进两朵鲜花,这才满意的长舒了口气,
“好了,我们要在这儿住一年呢。”
“仍要回去上课的。”
“可是大部分时间在这儿啊。”
溪月真的很喜欢人间。
神像下的草垫溪月套上了几色布拼接的布套,她拉着风卿坐下,此时方才拿出姻缘薄开始翻看,有几个名字已经亮起。风卿帮忙看县志,此处地处西南边陲之地,常年雨雾弥漫,泛有风湿之症,因商路不通,许多村民已迁往别地。
“此处人这般少,要牵满十桩美满姻缘,怕是难。”
风卿有些为溪月忧心。
溪月倒是不觉有多难,“月老是天下人的月老,不能因着神祠被分在五方镇,我便只是五方镇的月老啊。”
此言倒也有理,风卿继续翻看镇志,却听得神祠外有脚步声。
“有人来了。”风卿道。
“啊?有人来了?”溪月慌张的站起身,姻缘簿掉落在地,又弯腰捡起,一时找不到放处,干脆塞到风卿手里,手忙脚乱的附身到神像中去。
风卿躲闪不及,化作房梁上的雕饰,龙爪上还抓着一本书。
来了两个衣着朴素的女子,瞧着像母女,年长些的拎着个竹篮走在前面,竹篮里放着些鲜花甜糕,六根青香,她回身看年纪小些的可否跟上,等了一等,将供品点上,方才取了三根香,支到供烛上点燃,递给年纪小的。
后者却不愿接,“娘,姻缘之事,哪能全靠这些玄乎的东西。”
“这事本来就玄。”
王莺伸手推了女儿一下,“别乱说话。”
林蒲拗不过母亲,接香跪下,心中默默许愿。
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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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压住兴奋,香火啊,是香火!
“月老大人,小女林蒲,已有心上人,求月老保佑小女姻缘顺利,得嫁如意郎君,小女的如意郎君叫……”
“那个卖画的,娘可不不同意。”
王莺见女儿脸上的神情,猜到她在想什么,皱眉又拍了她一下。
“许好了。”林蒲不耐烦的起身,将香插上,退至一边。
王莺瞪了女儿一眼,又拿起另三支香,点燃插上,却无祝祷。看着香好半天后,又道,“若小女找到如意郎君,定备下三把线香一块红绸来谢谢您老人家。”
林蒲四下看了看,“娘,你有没有觉得,这月老祠变了许多,像被人打扫过。”
“是吗,那可能月老大人显灵了吧。”王莺应道。
确是干净了不少。从前只有她月余过来洒扫一次,近两月身子不太爽利,便没来,中途叫女儿来上过香,说是灰扑扑的。想是有了别的好心人。
林蒲抬头,发现连横梁周围的蛛网都不见了。
只是这横梁上,何时有个龙塑的,这龙塑也与寻常的不太一样,爪子里好像还抓了本书。
“娘,从前这梁上有雕龙吗?”
王莺抬头看了眼,“不记得了。”
“那倒是怪。按我说,很不该再来这儿,你在这儿拜了十六年,也未见爹回来。”
王莺提起竹篮,笑道,“月老只负责姻缘,你还指望月老帮娘让你爹回心转意啊。”
“说是京城做了高官,娶了富家女,做了何官娶了何家女一概不知,女儿想去问个清楚。”
“何苦。”王莺唤女儿走,“无他,怎会有你,娘不后悔。”
林蒲回头又看了眼月老神像,只觉今日的有些不同,远看有淡淡的华光。
“娘,你被负心汉毁了一辈子,还未灰心吗?怎的这般想女儿找夫婿。”
“娘遇到负心汉是因为娘命不好,可我的女儿这般好,定会遇到如意郎君的。有娘在,定不会叫你受苦。”
“但那个卖画的不行。”
“……”
“我初见你父亲时,他便卖画。”
人声渐远,溪月从神像中出来,还兴奋着,“风卿,是香火!”
24. 红线牵错了
这是溪月到人间后收到的第一份祝祷,格外重视,也暗下决心一定要促成。她拿起姻缘簿,寻找那姑娘的名字,果然,已有对应的几个名字亮起。
溪月拿给风卿看,示意他看那个最亮的,“这男子叫林石,二人同姓,也是缘分。”
缘分有深浅,每个人的一生中会亮起许多个名字,都有机会同这些亮起的名字成就姻缘,缘浅者努力,或可变深,缘深者放任,最后亦会黯淡至消散,红线也不保一世美满,只缔结那一刻的缘深。
“明日去看,究竟是不是这林石。”
“这么亮,自然是啊。”
溪月很笃定,不过也认同风卿的说法,明日去认认。
溪月坐下没一会儿,心内难耐根本等不到第二日,当下同风卿掩了身形,追上那对母女。此时天色已晚,风卿倾向于很难有线索,溪月却坚持跟上去,终于,在一个拐角,林蒲的目光落向了一个方点起灯的画摊,画摊前站着个一眼望去便觉端方俊美的男子。
溪月传音试探,"林石。"
那男子果然转头。
溪月露出个满意的笑来,太过开心的缘故,不顾风卿劝阻,召唤红线,"我乃月下红线仙,红线听我号令促真缘,急急如律令!"
一根圆润饱满的红线漂浮在溪月眼前,溪月笑意未减,"去!"
红线忽的拉长,一端飞向林石,一端飞向林蒲,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后系在了二人脚上,溪月兴奋的拉着风卿,“风卿你看,系上了系上了!看到了吗?!系上那一刻的红光真是好看。”
“嗯。”风卿也有了点笑意。
回神祠后,溪月兴奋的情绪还未平复,眼里的激动喜悦几乎要溢出,“风卿,我觉得当月老很简单嘛,郎情妾意,怎么会不是一桩好姻缘。”
风卿点头,“你做得很好。”
溪月脸色通红,手竟有些微微发抖,她意识到不能再想这件事,该做些什么转移注意力,便拿起释心剑往外走,“风卿,我去练会儿剑。”
许久未吹过这般凉爽的风,溪月恍觉回到了在云边谷的日子,花澈神君仿佛就坐在神祠的台阶前,目光温柔的注视着她。
溪月这一练便不知疲倦,也得益于仙身,练到天将明时尚觉还可坚持一会儿,风卿给她打来了梳洗的水,“休息,一会儿怕有人来敬香。”
正说着,真有脚步声传来,溪月忙回到神像之中,风卿亦回到房梁上。
来人是个男子。进门前四处看了看,许是觉着男子来月老祠求姻缘有些怪,神色不太自然。溪月端坐,却看他手上未拿香火,一时不知这男子是何意。
男子进神祠后四处看了看,目光落在那供着鲜花的琉璃盏上,下刻伸手端了琉璃碗,犹豫了片刻,似乎是忆起了什么来,愤恨的将琉璃碗砸向神像。
这自是伤不到溪月,风卿却本能的施法一挡,琉璃碗连同即将泼出的水在触碰到神像前弹开,悉数落在男子脸上,琉璃碗在半空一滞,接住了供花,落在供桌上不过轻轻响了一声,碗底左右震动,片刻后归于宁静。
男子脚下一软退倒在地,“鬼!闹鬼了!”
溪月离开神像,自男子身后出现,提裙走进神祠,出声道,“这是月老神祠,所见如此不说是月老显灵,却说是闹鬼了,是何道理?!你是何人?缘何对神像不敬?”
男子听见人声,更吓得厉害,转身却见一拧着眉头的少女,少女浑身上下隐有华光,透着一股正气,定不会是什么鬼邪。于是找到救命稻草似的,伸手指着神像。
“我乃此处神祠守祠人,你是何人,缘何对神像不敬?”
“在下成春生,是住在镇西的秀才,平日以卖画为生,昨日心上人来过此处,说祈求月老显灵,保我二人姻缘,岂料不过一夜便改了主意,要听母亲的话嫁给收我画的画商,我道此处定是出了鬼邪,什么精怪在作怪,月老若有灵,定会保真心相爱之人。”
成春生说着,一个大男人,竟是哭了起来。
“你先起来。”
溪月觉得他此刻的模样有些窝囊。
“既是心上人,缘何对方又愿嫁给别人。”
“此前她愿为我违抗母命,甘愿与母决裂,不过一夜之间就变了心意。”男子起身,满脸不可置信,“她是个极有主意的人,谁也左右不了,若不是中了妖法,如何说得通?你既在此地守祠,可知此处有何异状?”
风卿见他越说越激动,怕溪月应付不来,飞往外间,又自门处进来,挡在溪月身前,“那女子是如何同你说的。”
溪月将风卿拉开,“是啊,是如何同你说的?”
“只说想通了,此后婚事听凭母命,母亲已为她说了亲,就是那收画的画商。”
溪月越听越觉得有哪里不对,转头去看风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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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卿开口问道,“那画商的名字,可唤作林石?”
“你如何知晓?”
春生睁大眼睛。
溪月心里咯噔一下,她的第一条红线,不会是牵错了吧?这该如何是好?要是大月老知晓她在考核初期便犯错,怕是要扣她的分。
月老守纪上怎么说的,若因牵红线不力惹凡怒,致月老祠被打砸,扣一份香火。不过这只是小小的砸了个碗,应当不扣吧……溪月正想着如何与这男子解释,便见贴在供桌前记她香火份数的那张纸上,当眼少了一份。
“我……”她正欲开口,风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心下了然,打断道,“我会帮你查清此事,不过此事有了结果后,望你诚恳向月老神像敬个香,为你方才的无礼道歉,如何?”
溪月低下头不敢看成春生,分明是她牵错了红线,却说是要帮人家查清,有些不太妥当。可风卿出声后她觉自己现下没有勇气再开口辩清。
风卿眉目沉静,面无表情,不说话时瞧着还有几分凶相,春生不敢多言,木楞的点了下头。
春生走后,溪月捧着姻缘簿背对他,风卿叫她,“可是在内疚?”
溪月不说话。
“我记得你去上课做了许多手记,其中是有写着,姻缘簿上名字最亮的两人,缘分最深,你如此牵线,不算是错。或许正是因为他二人缘分最深,才促使你有了这样的差池。”
“毕竟我们溪月平日里最认真仔细,很少出错,是不是?”
溪月回过身来,用姻缘簿打了风卿一下,“真会说话,你要是大月老便好了。可我明明要牵的是那姑娘同她的心上人,如此怎么不算是错。”
“自己心上人要与旁人说亲,不找心上人弄清,不挽回,不找情敌,跑来宣泄情绪,进来又怕被人发现,心中无敬畏,打砸神祠,我阻止后他怕是精怪,吓得脚软,也无胆色。王莺孤母将女儿养大,他不想法得到认可,反教唆女儿与母作对,难道你认为,他是林蒲良配?”
“好像是哦……”溪月看着风卿,“风卿,听你说完后我觉得,我觉得心里好受了许多。”
“……”
那是自然,比你长九百多岁可不是白长的。风卿心道。
“是否牵错了,还有待定论,我们去瞧瞧。”
“以后遇到这种可以化解补救的事,不要慌张。”
“好……”
25. 解红线林蒲退亲
五方镇不大,有什么事是瞒不住的,这几日最让百姓们乐道的,便是镇西卖豆花的王娘子要嫁女儿了。
王娘子名唤王莺,不是本地人,十六年前抱着尚不足一岁的女儿搬到五方镇,不喜与人接触,后为生计,在镇西的小桥旁摆了个豆花摊,谁问来历都不说。
因年轻貌美,又无夫婿在旁,被不怀好意的人盯上过几次,有段时日出摊,腰间都别着把没鞘的短刀。也曾有人真心相护,诚意求娶,通通挡了回去,言明夫婿失踪,只想把女儿好好拉扯大。
一晃竟也十六年。
如今也是熬出头了,听闻找的女婿是个富庶的画商,还是本县县令的义子,抬进小院的聘礼足足有十二抬。母女俩也算苦尽甘来。
“阿蒲前几日把她娘气得不轻,闹着要嫁给那个卖画的书生,如今倒是又话了。可算醒事了。”
“什么卖画的书生,没影的事可别乱说,就快嫁人的姑娘,别坏了人家的名声。”
小巷前,两个妇人在缝秋日的衣衫,偶尔低声耳语几句。
一提着红盒的红衣少女走到巷口,仰头往里看了下,轻声问两个妇人,“二位姐姐,请问王莺娘子家,可是住在这儿?”
“你是?”
“王娘子要嫁女,我是娘子找来的妆娘,为娘子的女儿试妆。”
其中一位妇人起身,拿布的手一指,“左边第二户,昨日纳彩,门口还有未扫尽的红屑。”
倒是好找。
溪月叩门,“王娘子可在家?”
又叩了几声,门方才打开。
王莺开门,见一陌生姑娘,有些诧异,“你找谁。”
溪月晃晃手中的红盒,“王娘子好,我是秀云阁的妆娘阿月,听闻王家有喜,想来讨个彩,为令爱试妆。”
王莺笑着,“姑娘,秀云阁要价过高,我们是普通人家,没有这么多的银钱。”
溪月摇头,“我是新去秀云阁的,还喊不上价,也不及旁人有经验,还未开张,如今只收一半。夫人不妨容我试试?”
王莺犹豫了一下,疑她或是再开不了张便要被赶出秀云阁。这世道,女子在外谋活计不容易,想也是没有办法,才会四处打听找上门来。
王莺将门开大了些,转身往里走,“来试吧,不过先同你说清楚,我那丫头被宠坏了,脾气古怪得很。”
“哎。”
溪月应着。
“姑娘,你手上那银镯款式倒特别,也是秀云阁的东西吗?我正在为女儿置办首饰,还未挑着合心意的。”
溪月抬起手腕看了一眼,“不是秀云阁的,是旁人送的,改日我见他,问问是哪儿买的。”
“心上人送的吧?”王莺打趣了一句,“我瞧你同我家丫头一边大。”
溪月不语,跟在王莺身后进了屋,总算是见到了林蒲。
林蒲那双眼睛生得像她娘,圆溜溜的,透着股灵动劲。溪月将她的头发挽自脑后,看着镜中人赞叹道,“姑娘这双眼睛生得好,稍微上点胭脂,便更好看了。”
林蒲不似那日在月老祠与母亲说话时那般娇惯使小性,竟意外的好相处,许是因着溪月外表看来与她岁数相仿。
她笑道,“阿月,你才是好看,我见你如见天上的仙女一般。”
见溪月笑,她诚恳的道,“真的。”
溪月小心的回忆着新学的发式,手上捣鼓着,装作不经意的问,“阿蒲,你要嫁的林公子怎么样?是个,怎样的人?”
林蒲没有立时回答,大概她自己也弄不清楚,想了会儿道,“知书达理,生得端方,家世清白,又被县令认作义子。我娘说县令未娶妻,只得这么个义子,日后我嫁过去定是有好日子过的,可以说是良配。”
“那你呢阿蒲,你怎么想?”溪月问。
“我?我不讨厌林公子。”林蒲说着皱了眉,“可也没到要嫁给他的地步。娘说林公子上门提亲的那日我不知怎么了,就这般应下了,签了婚书。”
她说服自己一般,“林公子是个好人,答应了便答应吧。也许是缘分到了。”
溪月不知红线的威力竟这般大,能迫使人作出违背心意的决定,她心里有些难受。
“阿蒲,你若不想嫁,便不嫁。”
林蒲被她认真的语气惊讶了一下,回神后笑着打趣道,“我这桩婚若是不成,那你岂不是少了桩生意。”
“哪有这般容易,别说母亲不会同意,便是母亲同意了,我们孤儿寡母的,又签了婚书,对方是县令义子,能怎么着。”
“再说,嫁给林公子,也没这么糟吧。”
林蒲叹了口气,看向镜中的自己,“怪不得你在秀云阁还无人找你装扮呢阿月,你手艺确是不怎么好。”
溪月退后一步,“阿蒲,婚姻一事,可不能迷迷糊糊的做决定,得听你真正的心意。”
“我乃月下红线仙,红线听我号令促真缘,解!”
林蒲脚上的红线显现,又慢慢消散。
她如梦中惊醒,好半天缓不过神来,直到目光落到一旁的嫁衣上,喃喃道,“春生……”
溪月冷静的看着她跑出屋子去,院里是王娘子一遍遍叫着阿蒲,追了出去。
风卿显身,站在溪月身旁,溪月过去抱着他,“风卿,我是不是不适合当月老?”
“此话怎讲?”
风卿将下巴垫在她头顶,思量她这个抱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对他似乎意识不到什么男女之别,现下也跟抱个枕头抱棵树没什么区别。
“月老守纪上,牵上红线又解开,也是要扣香火的。”
“这才说明你很适合,明明知晓会被扣香火,还是解了。”
以风卿的眼光看,此举确是多余。不解,也不过是个凡人女子类同的一生,丢开,由着她,
去牵下一根便是了。
她偏偏这般在意。
可她若不是这般的性子,怕是也早就不管他了。
“真的吗,”溪月仰头,越过风卿的下巴看他的眼睛。
风卿脸色微红,溪月则冒出句,“风卿,你怎么长胡子了?这便是龙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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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蒲跑出家一趟,想是与那春生见了面,回来便要退亲。
王娘子哪肯,将林蒲关在屋内,照常筹备婚事。
春生如当日所约,此事解决,备了香火红绸到月老祠敬香。风叮嘱他,此后不可不敬月老,林蒲如今回心转意,日后二人如何,便不关旁人的事了。
春生高兴,一口应下。
林石那边,因着红线断裂,亦是如梦初醒,觉得当日对林姑娘一见钟情头脑一热便上门求娶实是不负责任之举,当下给父母认错,商议后请了族中长辈给王娘子送了封信来,内里还塞了两张银票。
信的前半段是认错,后半段则表明错由他起,男方退婚怕于女子名声有碍,还请王娘子这边退婚。
王莺看完信气不打一处来,觉得是自己没能力撑起家世耽误了女儿的前程,才被人这般羞辱,这亲说定就定,说退就退。当下收拾了东西,要去林家讨说法。
林蒲觉得如此正是个好结果,劝她娘不要冲动,王莺根本听不进去,将她放出来后便出发了。她们是孤儿寡母,却也不能叫人欺负了去。
那叫阿月的妆娘却又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要与王莺一同去。王莺白了她一眼,“管你何事?”
月老守纪第十七条,倘若凡人因月老失职起了矛盾,伤人毁物,扣十份香火。
溪月现在那点香火,还不够扣的。
“你不是什么妆娘吧。”见撵不走溪月,溪月还厚着脸皮跟着上了马车,王莺道。
“那娘子觉得我是谁?”
“佛经里有佛堂里的蜘蛛日日沾染香火成精的事,瞧你这般相貌,怕是那月老祠里的什么东西成精。那月老祠里,房梁上并无什么雕塑,那日见了,我越想越觉得怪。”
溪月没有解释,只跟着她,王莺也不再阻拦,一路上絮絮叨叨的同溪月说着自己的往事。
她年少时曾有个意中人,也是个卖画的穷书生,为同他相守不惜与家中决裂,岂料秀才高中后,却与高官之女成了亲,她无名无分在乡间为他生下一女,父母听闻,欲派人将她接回家中,她却无颜再见,带着女儿远走他乡。
此前一直插手女儿的婚事,是怕女儿步自己的后尘。
“娘子可曾亲口问问那书生,为何负你?”
“不重要了。”
王莺道,“如今最重要的,是为阿蒲讨个公道。”
二人正说着,马车陡了两下后骤然停下,王娘子险些跌下座下,幸得溪月拉住。
王莺见溪月手中不知何时有了把剑,冷静的用剑将车帘掀开,赶车的马夫却不知何处去了。
一蒙面男子拿着把长刀拦在马车前,眼神凶恶。
溪月示意王莺待在车上,自己下了马车。那男子见溪月显然很诧异,挥舞了下刀,狠声道,“滚!”
“成春生。”
溪月叫出了他的名字。
“是谁?”王莺听到成春生的名字,从马车上探出了身子。
溪月抱剑,没了出手的兴致,问道,“成春生,你这是为何。”
26. 缘分的一环
“阿蒲那般爱我,若不是你,阿蒲早就嫁给我了!你妄作母亲,却不为自己女儿终身考虑,你活着有何用!只要你死了,我与阿蒲之间再无任何阻碍。”
成春生面露凶狠,又将目光转向溪月,将面巾一扯,“你既看到了,我也留不得你!你俩做个伴去!”
溪月歪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你好歹读过书,遇事就是这般解决的?”
王莺还未意识到危险,咄咄逼人的挡开新月,教训成春生道,“我就知你不是个好人,还敢威胁到我头上?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阿蒲嫁给你!”
“王娘子,”溪月拉住她,看着成春生道,“小子,现在把剑放下还来得及。”
“放下?”陈春生冷笑,“放下阿蒲还有机会嫁给我吗?”
溪月觉得不可思议,“那你杀了他娘,阿蒲如何还能嫁给你?”
“谁说我杀了她?今日你也得死,可没人看见。”
说着持剑逼近。
溪月想给他个机会,一时没动,刀砍下来的前一刻,方才捏了个昏睡诀。
成春生倒下。
王莺被吓到,呼吸还未喘匀,愣愣的看着溪月。
溪月笑望王莺,“不能起害人之心,您看,报应来了。不知怎么就晕倒了。”
王莺自然不信,可溪月方才救了她,若想害她,便无救她的必要。
马夫跑了,溪月坐上马夫的位置,“王娘子,走吧,你指路,我来驾马。”
王莺坐到溪月身边,看溪月不过哄了那马儿几句,马儿便乖巧的向前,连鞭子都不用。又观她通身,皆是正气,眉目澄明,也不像妖邪。
注意到王莺在观察自己,溪月扬起个笑来,“娘子在看什么?”
“在看你是不是精怪。”
“如今林家确定要退亲,也表达了歉意,娘子去这一趟,不过将事情闹大,让阿蒲受人议论,并不值当。”
“我铁了心要去。”
“好好好。”
溪月顺着她。
自己做错的事,自己兜着。
马车走了小半日,总算是到了县城,二人将马车停好找地方喝了杯茶吃了碗面,问了几个人,弯弯绕绕了一会儿,这才到了林府府外,瞧着确是殷实人家,门口还有两个威风的石狮子。
王娘子大抵是不生气了,终于同溪月说了缘由,“林石来说亲那日,要个像样的信物,我没什么钱,便将一支珍藏的簪子给了出去,如今说退亲,那簪子却未归还。林石未亲至,只叫了族中的长辈来,总归是女子首饰,我总不好拉着不知情况的人问,只能亲来讨要了。”
溪月放了心,点点头,主动去帮王莺叩门。
好一会儿,门开了个小缝,是个半大的门子,“何人?找谁?”
“五方镇王家,找林石公子。”
“我家公子不在,去外地收画去了。”
门子立时道。
这门子平素应是个老实人,不善说谎,这话便说得不那么自然。又岂能瞒住溪月王莺。
王莺露出凶样,“我来找你家公子讨要我自己家的东西,识相的便把我们请进去好好说,我要在这儿囔出来,丢脸的是你们林家。”
门子愣了愣,支吾道,“二位别急,容我问问管家。”
等了一会儿,门子扬着笑脸将二人迎进去,说是二人运气好,他家公子方才竟回来了。
溪月扶着王莺进门,见到了满脸愧疚的林石。
“簪子拿来,旁的不多说。”
王莺道。
“王夫人,是小生对不住,那簪子,可否过段时日再归还?”
“不可,还请公子快些归还。”
“再允三日可好,愿再出些银两。”
王莺正欲开骂,溪月拉住他,“平白扣留他人之物,总该有个缘由。”
林石涨红了脸,“我匆匆求亲又要退亲,义父便来过问,见了那根簪子,问是何人之物,我便道是岳母给的回礼,他问岳母可是林姓,我道岳母姓王,女儿姓林,义父便说那簪子先给他,不容我有拒。”
林石拱手行礼,“王娘子,是小生的错,还请王娘子宽宥,不日定原物奉还。”
王莺忽而脸色煞白,沉着张脸往外走。溪月不明所以的跟在后面。
待走得离林府远些了,溪月问道,“王娘子,你怎的听到那话脸色便不对了,你又不姓林。”
“我姓林,王是那负心汉的姓。”
“蒲儿随我姓,我以王姓冠之,只是生下阿蒲时尚还年轻,还有几分美貌,怕忘记从前吃的亏,要自己时时记得。”
“啊?那负心汉姓王?林石的义父认得娘子你的簪子……”溪月揪了下自己的发带,“那林石的义父他是……”
王莺皱眉摇头。
“他当初为平步青云,娶高官之女,如今应仕途顺畅,不会只是个县令。”
“娘子,你转过身去。”溪月轻轻推着王莺的肩膀,很是着急的样子。王莺不明所以的背过身。
溪月张开手,姻缘簿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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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手中,她翻开,念诀寻找林莺的名字,林莺名字一现,旁边便亮着个名字,王榭。
自溪月有这姻缘簿以来,第一次见二人的名字亮成如此程度的。
“这便是美满的姻缘!”溪月满心欢喜,将姻缘簿一合,叫住经过的一个老人,“爷爷,请问本县县令姓什么?”
那老头驻足,林莺亦回身听着,便听得那老头道,“姑娘不是本地人?本县县令姓王,在此地当县令已十六年。”
“可知其名字?”
“王榭。”
“谢谢爷爷!”
王榭。
林莺愣在原地。
“娘子,你说那书生的名字,可叫王榭?”
“是……或许只是巧合,同名罢了。”
“巧合到,还碰巧认得你的簪子?”
“也不是不可能。”
溪月拉住林莺的手,“娘子,阿月带你去讨簪子。”
“我不要了。”
林莺将手缩回,“天色不早了,回五方镇吧。”
“这簪子在县令手中便不要了?”
“在谁手中我都不要了。”
林莺转身便走,脚步有些慌乱。
风卿显形,也学着溪月揪揪她的发带,扯得她的头一歪一歪的,和那副疑惑的神情倒是很搭配。
“怎么了?”
“林莺怎么不开心?”
“她为何要开心?”
“从这姻缘簿看,她从未将这王榭从心底忘却。王榭在此处做了十六年县令,自然也未娶什么高官之女,且看他的姻缘,也唯有林莺一人,是两情相悦,两不相忘了。”
溪月拉住风卿的手,又高兴起来,“风卿,我们去见见这王县令,问问是怎么回事。若当年真有误会,如今还来得及。”
“你看林莺方才的模样,是想要重拾旧缘的模样吗?分明想躲避。”
“或许她只是没有勇气。”溪月笑眼盈盈,“互相挂念的两个人,时间过去再久,姻缘簿上的名字也不会淡去,彼此名字发出的光亮,会指引他们再相遇。”
红线便能增加双方的勇气。
“风卿,我是月老,可在天道之下,竟也成了他们缘分的一环。”
溪月暗叹奇妙,若非她错牵红线,哪会有今日的事。
“我觉得你太乐观了,”风卿捻着她的发带,“若通不过考核,可当不了月老。”
“……”
“走,马上去找王榭!这根红线今天必须牵了!”
27. 红线剌手
林莺去了县城一趟,回来便叫女儿收拾细软,明日一早随她离开五方镇。林蒲不明所以,以为林石仗着有个县令义父以势压人,母亲这么吃不得亏的性子都要选择离开,自然也不是她能左右的,便听话的收拾起东西。
不过几日的光景,平静的日子从某一刻开始翻天覆地。她与娘亲突然要离开居住了十六年的五方镇。而那个叫她初动真心的男子因持刀想杀她的母亲已被捕入狱。情绪激动时,她的心上人终于冲她说了实话,不过看她有些家底,孤女寡母好拿捏,日后能全力托举他。
心凉下来,过往的点滴浮现,他如何挑拨自己与母亲的关系,如何诱哄她越界,如何说只要生米煮成熟饭,她母亲一定不会再阻拦。
成春生不是良配。
幸而一切都来得及。
离开便离开吧。
是从哪一刻开始不一样的呢,她想起来了,似乎是从她和母亲跨进月老祠的那刻起。
离开前,或许该去上柱香。
夜间有人叩门,叩得很急切,间或有唤"林莺"的声音。溪月与风卿坐在林莺家对门的屋顶上,看着这一幕。
可惜啊,那扇门怎么也叩不开。
入夜,林莺做了一个梦,梦里她是个书生,为得到心上人父母的认可,远别家乡求取功名,一朝中举,春风得意,更被高官看中,欲招为婿。梦里林莺非己身,也能感受到书生的惶恐,说发妻尚在家乡等自己回去。高官假传已招书生为婿的消息回乡,待书生回到家乡,只听得心上人因忧思成疾离世的消息。
书生知晓了高官所为,御前脱帽状告高官,因言语无状,失了大好前程,被贬为偏远之地县令,再未娶妻,如今只认了一义子。
其间的事,林莺比那书生更清楚。书生已为高官婿的消息一传来,她难过之余,怕被身边人嘲笑,故不告而别。
无媒而合,未婚有孕,族中怕连累族女名声受损,不敢大肆寻找,久之再无音讯,对外便称是因病离世。
梦醒,已是三更天。
林莺起身,呆呆的在黑暗中坐着。
“可以牵线了,”风卿注视着溪月,“现在便是你所说的,缺一点勇气。”
溪月摇头,“勇气自人的内心生发,由缘分指引,你瞧这王榭,便是自己来找林莺的。”
“那林莺呢,我觉着,她想逃避。”
风卿皱眉。
溪月闻言转头看向风卿。便看到了他微微隆起的眉头。眉骨之下是线条凌厉的鼻梁,深而清晰的人中连着抿成一条直线的唇。看不清他的眼睛。
“也许红线是带来的不是勇气,是冲动呢,”溪月转过头去,“我想让林莺自己选择。“
“我在她脚上系了红线,另一端未系在王榭身上,她现在已经知晓王榭等在门口,若没有勇气,带着女儿从后门离开,那日后一切如常。若她还愿见王榭一面,自己走向王榭,那红线的另一头便会系到王榭身上。”
“可要在这儿等?”
“不等了。”溪月答得很干脆。
她怕等在这儿一时受"美满姻缘"所惑,出手干预林莺的选择。
天明时分,林莺打开了大门。
邻居张婶昨晚听到些声音,睡得不踏实,早起爬墙,便见林莺家门口坐着个男人,手里紧紧拽着一支簪子。
听到林莺开门,张婶又爬上墙头,瞧见林莺出来,警惕的问道,“王娘子,这人谁啊?”
林莺粲然一笑,“这位是本县的县令,王榭。”
回了月老祠,溪月有些心不在焉,坐到神祠檐下,召了根红线出来,在手中翻来覆去的看,还在感慨,这红线的力量,当真神奇。
风卿坐到她身边,替她抖了下沾了泥的裙摆,“在想什么。”
“在想神仙的力量真的很强大,我做凡人时,虽也知有月老这样的神仙,却不知凡人的姻缘是能够被月老左右的。我以为的神仙,是听到凡人的祷告,赐凡人以安平,旁观凡人一生的轨迹,成了神仙,知晓有司命,有财神,有月老,有战神……便是如我一般微末的仙官,竟也能干预凡人的命运,人啊,实在太渺小。”
“所以生了怜悯凡人的心思?”
“不是。”
溪月摇头,“我想成为很厉害的神仙,像花澈神君那般厉害的神仙。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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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决定,改变了一个凡人的一生,我虽做不到如此,也希望日后,能成为一个合格的仙官。”
提到花澈神君,溪月脸上明显有了一抹忧色,风卿怕她情绪不好,忙岔开话题,“这红线当真这般神奇?倒让人好奇,绑上是何感觉。”
溪月果然上当,“那我给你绑一根试试?”说着拉弹着手中的红线凑近风卿。
“你已给我绑过,我是好奇,绑在我身上,同时也绑在另一个人身上,是何感觉。能让那些凡人如此冲动。”
“我也好奇。”溪月说着笑着拉过风卿的手,将红线一端绑在风卿手上,“你去外边找个女子和她牵上,待你感受过后,我立刻将它解开。”
“怎敢与凡人如此,又何必去外边,你不就是女子。”
“不妥不妥,我们是姐弟,可不能这般。”
“……”
“马上可以解开啊,”风卿今日话很多,“你不是也好奇,除了我,你还能找到旁人试吗?”
“我可以找霆霓。”
“我比霆霓嘴严。”风卿正色道,“你若同他试了,不出半日,整个仙界就知晓了。”
风卿的话很有道理,立刻就说服了溪月。
“这样妥当吗?”她跃跃欲试。
“非常妥当。”
风卿点头。
“马上解了应当也不会有事?”
“不会。”
风卿将手伸了过来。
他极少笑,此刻眼里盈满笑意,那双总是覆在阴影下的眼睛也随着微扬起来的脸,晒在阳光下。那时一双很好看的,独属于少年人的眼睛。
溪月仿佛受了蛊惑,鬼使神差的,将红线另一端绑在自己手上。红线发出红光,又在阳光下慢慢散开,丝丝缕缕的光羽浸入二人的手中。
“风卿。”溪月捂着自己的心口,满脸惊讶,“好像是有些不同的感觉。”
“什么不同?”风卿紧盯着溪月的脸,想找出一点她与平日里不一样的变化。
“我召出的红线表面合格,实则不如灵渊他们召出的柔软,这样绑在手上,有些剌手。”
“……”
28. 林莺感念重修神祠
溪月摸着那刺刺的红线,心中忽然有了个想法,这红线可以凭空召出,若能再坚硬一些,如利箭一般,岂不是可以作为武器使用?释心剑因着是花澈神君所铸,又有神力加持,是很厉害,可她总不能就指着这一样。
厉害的神仙,可都是通身本领。
于是在风卿凝惑的目光里,溪月淡淡的将红线解了,拿在手里琢磨,丝毫没受影响。风卿目光落在她身上,意味不明。
红线系上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身心性命都完全属于对方,有一股冲动,什么都愿意为她做,而溪月却是没有任何感觉的,或许感觉到了,只是能分辨,那不是自己的情绪。所以要红线发挥效用,还得是彼此有意。
风卿不解,日日相伴,她对自己竟还是毫无想法。
他是个在泥潭里的人,身负血海深仇,早晚有一日要仇人付出代价,可她也同自己结了契,同伤共死,是与他同在泥潭里的人,他们之间,本就该不同。
于是风卿开口问,“便是你没有任何感觉,总能感受到我的?”
这不可能。
溪月的目光从红线上移到风卿脸上,“感受到了,风卿,我后来也想明白了,你虽是来岁,但大部分时间在沉睡,且灵族、神仙的年岁本就长,我是实打实的八十多,还是个小孩子,小孩子容易胡思乱想,都是可以理解的。”
“嗯,姐姐说得有道理。”
风卿未反驳。
被这声姐姐膈应了一下,溪月摸摸他的头,“乖,可以直接教我的名字,不用这般讲究。""好的溪月姐姐。”
风卿定定的看着溪月。
他在想,是不是自己太没存在感了,许多时候,都化作她手上的银镯,或是默默坐在一旁看她练剑。
不太说话,不太让她留意到自己?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眉头一松。日子还长,不着急。
于是溪月便发觉,向来沉默寡言的风卿,似乎话变多了。
总会借故邀她出去转转,间或买些戏本子看了讲给她听,便连溪月练剑时,也会找些诗来读。
溪月从疑惑到欣喜,鼓励他,“风卿你多念念,我做凡人时大抵不识几个字,看神君手记时许多看不明白,你多念念,我积累些学问。”
风卿却敏锐的捕捉到了一点,“听你这话,似乎不太记得做凡人时的事?”
溪月收剑,仔细回想了一下,确认是记不太清,才道,“只记得住在暮云镇的花澈神君神祠内,熟悉的人,也都不在了。你知道的,仙界的时辰,同凡间不太一样,仙界一日,凡间已过去许多日子。”
“暮云镇上人仙混居,还有灵族,你那时,可认识旁族的人?”
溪月摇头,“都不记得了。”
风卿目光沉沉,“所以你在暮云镇上守祠三世,只是有人同你这般说,实则你并没有半分记忆。”
“是花澈神君同我说的。”
溪月自己的确没什么记忆,且随着时间的逝去,那点记忆也模糊了。
看风卿的神情,溪月用剑把捅捅他,“你这般看着我是什么意思?若我不是为神君守
她总不可能无缘无故点化我这个凡人上界吧。”
风卿点头表示赞同,却又微不可闻的道了句,“是啊,我也想知晓是为何。”
这句溪月没听到,风卿没再说什么。
月余过去,溪月除了练剑,便是满大街的乱逛,寻找可以出手牵线的有缘人,倒是牵
香火却少。这座月老祠,香火本就惨淡的。
期间有和其他小月老传信,灵渊跟了姑婆神,同他们上的课程一样,真牵起线来却又和他们不同,几乎少有女子前来祈愿,且即便姻缘薄上亮了名字,日常表现得也极为隐秘,不易促成。
这般想想,溪月要完成的倒显得轻松多了。
转机出现在入春后的一个午后,溪月在神像内打坐,便听得神祠外锣鼓喧天,她坐着没动,风卿去了屋顶探看情况,传音给她,“是林莺和那县令,瞧着还带着泥瓦匠……”
溪月忙从神像中出来,隐了身形站到了屋顶上,果然看到林莺王榭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来了。
溪月心下一紧,声音都带着哭腔,“风卿,他们这是要拆了月老祠啊……”
“我虽没主动为他们牵线,也不至于这么坏吧,竟到此地步,月老守纪里,要是讨人厌到被拆了神祠,可是要逐出姻缘部的,可怜我费心费力考上了仙官,这才多久便……”
这出苦情戏刚上了点情绪,眼底的泪将落未落,这番衷肠也还未诉完,溪月便见林莺带着众人跪下,十分虔诚,“信女林莺,得月老大人保佑,与心上人缔结百年之好,这些年卖豆花攒了些银钱,愿为月老重修月老祠,长奉香火。夫君王榭,所得俸禄一半捐给孤独园,亦愿拿出一部分用于重修神祠,愿月老大人保佑我夫妻二人,一世相伴,白首不离。”
林莺笑着说完,示意身后一个道士打扮的人上前,那人唱诵歌谣一般念了一通,便从布袋中取出两个月牙样的东西来,一面平整,一面鼓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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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瞧着像乳牛角。
溪月没见识过这样的东西,风卿提醒她,“你若愿意他们为你重修神祠,待牛角投出,你便让它落地之时一正一反,凡人便知晓你的意思了。”
“啊,这种方式那最初是哪位神仙和凡人一同约定下来的?”
风卿不知,也觉此刻并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便不理她。牛角落地,溪月回了神,一慌,拨成了两正。
“……”
溪月拽了下风卿的衣服,很是紧张,“弄错了。”
好在林莺似是不信,让那人再问一次。
这一次,便是一正一反了。
一群人欢天喜地的拥进神祠,用红布将神像蒙上,开始琢磨重建的图纸。
溪月笑看着,“风卿,凡人是不是很可爱。”
“不过简单一桩事,竟愿为你重修神祠。”
“我也觉得是简单一桩事,可这是林莺的一生。”
神祠内的林莺,眉目舒展,瞧着年轻了不少,她将塑像师父叫过来,“师父,这个神像,可否塑成女子?”
塑像师父挠头,“月老便是月下老人,是个面目慈祥的老爷爷。”
“或许他新收了弟子,”林莺笑,“或许是他的帮手?总之,这座月老神祠内的神像,便塑成女子吧。”
王榭走近,“就这般说师父也不好塑,回去娘子跟我说说样貌,我画上一幅给师父。”
“好。”
林莺脑中浮现出那个自称阿月的女子模样。
看着神祠内热闹的模样,风卿有了个想法,“或许有别的办法,能更快得到香火。”
“什么办法?”溪月脸上还挂着满意的笑,眼睛跟着林莺东转西转。
“光有香火,凑不足十桩美满姻缘也不行,可只有香火旺盛,才有更多信众,也就有更多的机会。”
“九桩。”溪月严肃的更正道。清风吹起她的发带,那发带飞舞得和她的主人一般嚣张得意。
“好,”风卿笑道。
“不过是个县令,便能重修神祠,你若给人皇,人皇的子女促成了姻缘,岂不事半功倍?越有权利之人,越容易兴师动众的做这种事。”
溪月不是特别认同,思虑了一下道,“这算不算捷径?像花澈神君在各地的神祠,有权贵所建,也有普通百姓筹钱建的。”
溪月扬起的发带拂过风卿的脸,风卿认真道,“花澈神君止了战事,这是攸关性命之事,可姻缘,说到底并不攸关性命,这点,不能同花澈神君相比。”
29. 相依为命的关系
“重要的不是凑足剩下的九桩姻缘吗,何须在乎是什么方式,现下神祠重修,这里暂时也待不了,不妨照我说的试试。”
风卿十分诚恳的道。
溪月望着他那双眼睛,写满了为她考虑和怕不被她信任的忐忑,见她不说话,已有了几分失落之色。她实在是说不出拒绝的话。
“好。”溪月应道。
“不过若去国都,那处定早有了月老,我去那儿,岂不是抢人家香火。”
“借他的地儿用用,届时分他些香火不就行了。”
风卿拽拽溪月的发带,觉着她当真被保护得极好,做凡人时大抵就备受宠爱,当神仙后又有花澈神君护佑,不太通这些弯弯绕绕。
不过就这般,也挺好的。
国都的春来得比五方镇的早,城墙之外的山峦上,粉白的花云一朵朵的缀着,满是生机。
风卿想到了无妄山的春日,阳光照耀下,银月湖湖水晶亮,真如一弯银月嵌在山凹处,各色花瓣随风在空中打着小旋儿,再落入湖中,过处芳草莹莹可无妄山,树芽新绿,便是如今物是人非,想来仍是片温暖的记忆。
可惜如今的无妄山,再不会有春日。
溪月未察觉风卿染上了一丝戾气,被头边垂下的李花吸引了注意,她伸手抚了下花枝,心中不知为何浮起沉闷之感。
风卿看了她一眼,目光亦落在那李花上,道,“此国李花最为繁盛,随处可见。”
溪月回神,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倒是好看。”
二人找了个茶馆坐下,见多是男子,风卿一改从前的寡言,不等溪月开口便与近桌的人聊起来,便听得此处的国君年近六十,妃嫔无数,膝下有七子两女,大多不是已婚配便是年纪尚小,唯有一位公主,正值妙龄,正待选婿。
溪月眼睛一亮。
众人便又说起这位公主如何得国君宠爱,还未行及算礼时国君便赐了公主府,占地面积,比那几个皇子的都大。问得公主府的位置,二人起身告辞,都想着,接下来该如何接近这公主。
到了公主府附近,恰逢公主出行仪仗,隔着十来个随从与层层纱幔,看不真切公主的面容,溪月只捕捉到公主上撑前,匆匆一闪的华贵珠光,似是满头珠翠,连衣服上都缀了宝石。
风卿看到溪月羡慕的眼神,猜想她或是喜欢公主的那身装扮,便道,“觉得好看?”
“好看啊,亮得晃眼睛。”
她喜欢亮晶晶的东西。
“你可知这世间皆认可的最好看的衣裙是用什么做的?”
“啊”,溪月闻言看向风卿,笑道,“每个人的喜好不同,竟有这么好看的裙子让大家都认可?那是用什么做的?”
“银龙甲片。”
风卿道。
风卿话音刚落,溪月便联想到她在云边谷看到的,散落满地,她误以为是扇片的银龙甲片,流光溢彩,确是好看。
“银龙千年褪一次旧甲,届时我留着,也给你做一条衣裙。”
看溪月情绪不太好的样子,风卿有些慌,以为她是觉着千年的光阴太过漫长,忙解释道,“如今已过九百多年,不必等千年这般久。”
“傻风卿,不是因为这个,”溪月垫脚摸摸他的头,“我不要这样的裙子。”
银龙甲片,似是银龙一族的祸源。
“为何?”风卿不解。
银龙甲片做的衣裙,真的很漂亮,没有女子不喜欢的。从前他的同族,若看上外族女子想讨对方欢心,送上此物,没有不一击必中的。
见溪月不说话,风卿拉着她往人少处走,拐进一条小巷后便开始解衣服。
溪月被风卿的行为弄得有些发懵,结结巴巴的道,“风卿,你,你在作甚?”
怎么无端脱起衣服来了。
风卿不语,手上极快的解着衣服,解开后利落的一剐,露出半截光光的身子,和溪月在一起后,许是精神松懈,得到了休养,终于长了些肉,瞧着有些壮实了。
溪月八十多了,还未看过男子的身子,一时也未收回目光多看了几眼,便见风卿的小腹处,长着一瓣银色龙鳞,流光溢彩,华光耀目,很是好看。
比那日在花澈神君小院里看到的那些,都要好看。
风卿看她出了神,想是喜欢的,眼里有了笑意,拉她的手覆在那片龙鳞上,溪月呆住,不知感受到的是龙鳞的温热,还是风卿的温热。
“我提前苏醒,灵力有失,化成人形后还余有一片龙麟在身上。”
终于,在溪月渐皱的眉头和沉默中,风卿察觉到了什么,问道,“此前,你见过银龙甲片?”
溪月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垂眉目,“没有。”
可这话和溪月的反应,在风卿眼里已是确定的答复。
他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沉沉,“是在云边谷见到的对吗。”
他被困冰牢的某一日,感受到了族人的气息,以为是太过悲痛有了幻觉,如今看来,便是那日了。
风卿握住溪月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平复了下道,“不论日后发生什么,与你无关。”
怕风卿误会,溪月摇头,“不是花澈神君。”
“是不是,我自会查清楚。”
风卿此刻戾气很重,眼神都锋利了许多,溪月有些心疼,将他抱住,眼里有泪,“风卿,我现在还太弱了,再等等好不好。”
等到我可以好好保护你。
气氛一时有些难言,此时有个男子经过,便见小巷深处,一女子紧紧抱着个衣衫半开的年轻男子,男子面上神色复杂,似是有些不愿。
男子面不改色的经过,走出几步后又退回来,一本正经的问风卿,“兄台可是遇到了麻烦?”
风卿不慌不忙的用袖子挡住溪月转过来的脸,“不是。”
男子似是不信,又嘱咐了句,“近日城中有女采花贼,兄台模样甚好,多加小心。”
“……”
“多谢……”
待那人走后,溪月的头方才拱出来,她仰头看着风卿,下巴抵在他的胸膛上,“为什么要将我挡,这般,那人会更觉得我们有什么的。”
“如何能说清,你认为什么关系会抱在一起?”
“相依为命的关系,”溪月松手前又抱了他一下,“我觉得孤单之时,抱抱你会好很多。”
风卿将衣服穿好,“走吧,去跟踪那个公主,看她去哪儿了。”
公主出行阵仗之大,倒是耽搁了一会儿也不会跟丢,轿撵一直到了城边的福寿寺,公主在撵上等着,一直到先入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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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侍卫将寺内的百姓清走,方才来请公主。
公主下撑,此时溪月才看清了她的模样,果然是娇养出的美人,举手投足间尽显不凡,连搭在侍女腕上那水葱样的手指捏起的姿态,都叫溪月长了见识。
“上一个这般叫人赏心悦目的美人,还是泉流姐姐呢,公主都这般贵气貌美吗?”溪月将方才的沉闷丢在一边,满心都是眼前娇滴滴的美人。
“泉流仙子素有灵族第一美人的美名,这位凡间公主,也确可称得上得天独厚,你亦来自凡间,足见,凡间也不乏美人的。”
溪月没多留意风卿在夸她,只是好奇道,“那整个三界,这世间的第一美人是谁,可有定论?”
“有的,便是已陨去的先花神佛宜枝,她本是花妖成神,比青丘之地的狐族女子还要美貌几分,听闻连佛子瞧了都动心。”
溪月哼了一声,冷冷瞟向风卿,“说起美人来,我们风卿真是如数家珍滔滔不绝。”
“……”
明明是她先问的。风卿拽了下她的发带,竟还倒打一耙。
公主进入寺庙后先去主殿敬了香,而后便去了禅房,瞧着是常来,那间禅房似乎是特意为她准备的,为她开门的僧侣说话间也和她熟识得很。
公主叫侍女在门口守着便是,溪月怕公主要换衣,便叫风卿在外,她自己隐了身形进去。
便见这位美丽的公主卸了钗环,脱了华服,换上摆在床边的素衣,整理好后留意了下门外的动静,吩咐道,“春华,我要小睡,你守在门外,不许任何人打扰。”
“是。”
溪月瞧她的模样不像是要小睡,果然,公主又等了等,这才轻手轻脚的走到后窗边上,支开了窗户,踩着木几小心的翻过去。
动作之熟练,绝非第一次。
溪月跟过去,见公主绕过屋后,拐上了条上山的小道。走了一会儿,路边有一块石刻,上书青云峰。
公主娇气,走走歇歇了一阵,终于走到了半山腰上,这山腰上竟还有处僻静的禅房。
公主叩门,四处看了下,确认无人才柔声唤道,“闵之。”
不多时,一身着僧衣的男子开了门,男子似是受了伤,身形微偻,唇色泛白。
“公主。”
“闵之。”
公主满脸心疼,想伸手去扶,许是顾着女儿家的颜面,又缩回了手,那被唤作闵之的男子注意到了这一点,竟脚下不稳往公主身上栽去。
溪月眯眼,捏了个诀稳住他,这点小心思便落空。
公主满脸担忧,“闵之,要不进去坐下说。你身上有伤,可别一直这般站着……”
“好,好。”男子热切的应道。
风卿不知何时站在了溪月旁边,看着二人进屋的身影,道,“瞧起来有门。”
“那男子目的性太强,再看看,还不知二人是何情况。”
“总不能每一桩都投入这般多的精力。”
“反正现下回不了神祠。”溪月伸了个懒腰。
这座山寺的风景不错,与寺外的春景不同,树枝上方抽了新芽打了花苞。
溪月觉得神清气爽,“风卿,我们也在此住下吧。不去住月老祠了。”
“好。”
风卿爽快的应下。
30. 溪月悟新仙法
住进寺内后,溪月醉心于春色,日日流连花枝清溪,似乎将香火一事抛之脑后,中途不过托风卿去接近那唤作闵之的男子,谁想几日过去,并无进展。那闵之提防得厉害,不与旁人多言,公主也未再来过。
于是溪月终于从春景中回过神来。
闵之这般提防,想是在身份上见不得光,或是犯了什么事,不然不至于此。他这里行不通,便只有从公主处下手。
横竖公主还未来此处,有放不下的人,也早晚会来,溪月便松懈了心神,拉风卿在禅房院内新扎的秋千上坐下,说有东西要给他看。
溪月盈着笑眼摊开掌心,一根红线自她手心冒出,初时只是个红芽儿,慢慢蜿蜒生长,变得细长,又如树木躯干,缓缓变得粗壮,她旋了下手,那红线便又变得瘦长,而后从柔软渡化到坚硬,如一根长针,溪月指尖轻拨,这根红针便飞了出去,穿过院中盛水的石缸,顷刻之间,那缸壁便渗出水珠来。
“你能随意召唤红线,且能将其化作武器了?”
溪月得意一笑,“是啊,这红线乃姻缘树所生,与春日的树木,花草,都是一样的,花草树木吸取天地之力得以生长,红线也可吸取仙力生长,取之不尽,源源不竭。”
“还有更好玩的。”溪月拉起风卿的手,心念一动,自他手中亦生长出了一根红线,接着是两根,三根,四根,无数根……风卿能感觉到,这些红线,甚至连通了他的经脉,而一切的另一端,悉数掌握在溪月手中。
溪月看风卿面色有变,扬起个笑来,满眼期待的道,“风卿你觉得怎么样?若能加以完善改进,是不是可以成个很厉害的仙法?”
风卿皱眉,“这似乎是杀招。”
临风一剑足够凌厉,但亦没有此法狠戾,仙界甚少有这样致命不留余地的仙法,出手之余,亦要显仁厚,若此种仙法示于人前,怕是要惹人非议。
“仙法各有不同,端看如何使用,”溪月心下坦然,“总要有自保之力。”
子朗神君虽设法掩了风卿真身,如今瞧着不过一条普通的白龙,事有不定,若哪日身份暴露,二人结了同伤共死的契,断是不能独善其身的。
风卿知她所想,眼睛望向别处,“等到了合适的时机,我们便解契。”
现下他不愿解。他们之间的牵绊建于这个契约之上,若没有这个契约,似乎二人之间便没有什么了,或许她还将自己当作亲人,但终究,仙途漫长,还会再有旁人出现,直至他不那么特别。
风卿皱眉,觉得此刻的自己有些小女儿情态,是不妥的。
溪月察觉到风卿的失落,伸手抚了抚他的眉头,“放心,直至你能自己保护好自己,否则我们是不会解契的,便是你愿意,我也不愿。”
“为何?”
溪月拍拍胸脯,“这自然是做人的道义。”
“你现在是仙。”
“那为仙,更该比人更讲道义。”
溪月道。
这不是风卿想听的答案,可还是被她逗笑。
接近闵之的转机就出现在这一日。溪月去山上采了许多花,各色杂在一起,为抗住日头,便施了点仙力在花上头,下山时瞧着也还鲜研可爱。下山的小路她有意选了能经过闵之所住小院的那条,正逢闵之出来透气。
知他警觉,溪月便一眼都不看他,径直走自己的路。
不想闵之却叫住了她,“姑娘,不知你在何处采的花?”
溪月抬眼,淡然的答道,“快到山顶的地方,有一片开得正好。”说完也不过多停留。
闵之却又叫住了她,“姑娘,可否将花卖给我?”
溪月侧头应他,“山上多的是。”
“姑娘,在下腿脚不便,不便上山。我多出些钱行吗,"闵之从袖袋中拿出一锭银子,扬起来给溪月瞧,"姑娘看看。”
溪月爽快的回身,接过银子,将花递给闵之,“公子明日可还要花?”一副为钱心动了的模样。
“说不准。”
“那我明日采些,再路过此处。”
“行。”
下了山,溪月料想公主今日会来,便叫了风卿一同化了形等在闵之的住处外,没等多久,一身素衣的公主果然来了。
公主不知回去这几日是悟了什么,这次怎么也不肯进屋去,二人就在屋外的石凳上坐下,闵之无奈,去取了从溪月那儿买的鲜花来,献给公主,诚恳道,“公主,这是我今早上山采的鲜花,公主看看可还喜欢?”
公主满眼惊讶的接过,“你的腿还伤着,如何上的山?”
“爬慢一些,虽困难,还是能上去的。”
溪月皱眉,若不是那花是她采的,那神情那语气,还真以为是他瘸着个腿上山采来的呢。公主果然很感动,低头有些娇羞,“闵之你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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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卿靠了过来,“公主不应是什么都见过吗,一把野花就感动了?没见过什么世面。”还得是他的溪月沉着啊,银龙甲片做的裙子都无动于衷。
溪月用肩膀撞了他一下,“本源不是那把花,是人,因为是这个人,所以他即便是送一把野花在公主美人儿看来都用心非常,你怎么此时倒不开窍了?换个人送试试,公主美人儿肯定看都不看一眼。”
溪月眼里有欣赏之色,"公主明明什么都见过,还为心上人的一把野花感动,真是赤子之心。
“......”
风卿凝惑的看着溪月,还沉浸在自己的事里,所以她不是不喜欢银龙甲片做的裙子,只是因为是他送的,所以不那么心动?那就太气人了。风卿盯着她。
“不对风卿,”溪月拍拍他,“那花的味道不对。”似乎是加了迷药。
溪月说着,在公主凑过去闻那把花时,施法护住了她的鼻息。
闵之见公主闻花,以为上钩了,脸上渐显得意之色。溪月捏响了拳头,“不是他要对我的公主美人做什么?!”
风卿拦住她,正色道,“不可殴打凡人。”
有溪月的保护,公主自然无事,闵之等了又等,见公主还没什么异样,又请公主进屋坐,公主起身,“便不去了,今日还要进宫给父皇母后请安。闵之哥哥,我改日再来,给你的药可用完了?可需要寻个大夫来?”
闵之摇头,“有公主来探望,便足够了。来人多了,也怕露了行踪。”
公主起身,“闵之哥哥放心,我必会寻机会送你出城。”
闵之点头,公主行了个礼,便要离开。
溪月则是先一步到寺前去,幻了形,变成个卖香粉的女子,其中一味香粉是她采了云边谷的花制成的,人间难寻,相信只要公主闻到,一定会驻足。
事态如她所想那般发展,公主乘轿撵出来,便闻到了那一味香粉,轿撑停下,一个站在公主近旁的侍女听了几句吩咐,便对溪月道,“姑娘,公主想买你的香粉,这里人多嘈杂,请随我到公主府去。”
“是。”溪月低头行礼,眼底有笑意。
她是真的很喜欢这位公主。
不过方才公主同闵之所说要进宫之事看来只是个托词,她只是借故离开,不想同闵之多待。
瞧着还是很喜欢对方的样子啊。
溪月不解。
31. 只管缘起不管缘尽
公主府不太对劲。
在外看时并无什么异样,一跨进府门,房屋四角却朝中心处涌动邪气,中心处正是公主的寝室,是有人要对公主做什么。若说多邪,好像也未到伤人的程度,溪月对阵法一门属于研究,竟一眼看不透是何效用,只得先作无事。
侍女将她带至偏厅,要她在此等候公主更衣,约莫过了一刻钟,公主才满脸疲态的过来。溪月行了一礼,公主点头,望向她端着的货箱,“方才在寺门口,闻到姑娘手中香粉香味淡雅,想,买一些,只是不知当时闻到的是哪种?”
溪月本想将特制的那盒递出去,又见公主似有怀疑之色,便道,“民女此处有五六种香粉,不知公主说的是哪一种,还请公主辨认。”
公主使了个眼色,身边的侍女上前,走到溪月身前,将溪月手中的香粉尽数闻了一遍,过了会儿,确认身体并无不适后,接过溪月手中的货盒,端到公主面前。
公主挨个拿起来闻,竟觉比在寺外闻到的更惊艳,道,“都很不错。”
“本公主爱香,你不如就留在公主府为本公主制香,比你在外受风吹日晒的苦好。”
料定溪月是会答应的,那侍女扬起下巴,“还不快谢恩。”
溪月却拒绝,“民女家乡不在此处,此来是为了寻人,如今那人已不在,不日便要返乡,谢公主好意。”
公主点点头,“嗯,不强求。”
“不过公主若喜欢民女制的香,民女愿将制法交给府中制香的香师。”
“你要什么?”
“求公主赏民女回乡的盘缠。”
“准了。”
公主府上的香师不是个多话的,一心一意的跟溪月学制香,其余的则问一句答一句,弄得溪月倒不好多问什么,整个制香流程走完,香师面上的笑意十分勉强,犹豫了很久终于道,“恕我直言,阁下的制香技法无甚特别,有些需要注意的地方,有些门外汉了,制得奇香,怕是花料的缘故,不知此种香料的花,是生在何处,叫何名呢,我制香十余年,竟闻不出。”
“姐姐真是耿直。”溪月将手中的器具放下,“我今日倒和姐姐学得许多。”
“花名呢。”
见溪月不说话,那香师有些生气,“你不过为了盘缠,我若制不出那香,公主可不会饶过我。”
“姐姐,我可不知公主的性子。”
“要么说出花名,要么去同公主说出真相,认罚。”
说着伸手要扭住溪月,溪月则灵巧的躲开,笑道,“是吗,分明是姐姐笨,学不会。”
“我与你无冤无仇。”
“正是如此,所以姐姐冷静些。”
“你要什么?”
“我这里有此花的花种,姐姐回答我几个问题,我便将花种给你。”
“原来是萤国的奸细。”
“奸细?”溪月不解,“姐姐何意?”
“两国和谈在即,战事将止,缘何还要动歪心思。”
看她是误会了什么,溪月想了下,从袖袋中取出花种递给她,“我不是什么奸细,你我无冤无仇,定不会害你受罚,不说便罢了。”
这香师未反应过来手中便被塞了一袋花种,愣了一下后有些不好意思,仔细想想,倘若要找奸细,应也不会找长得这么打眼的小姑娘。一身红衣也罢了,额上鲜红的柳钿,更是叫人见之不忘。
何况自己只是个无甚背景的香师,若打主意,也不会朝自己下手。
“你要问什么,我只是一个香师,你先问,若觉得是不能告诉你的,我便不说。”
“姐姐真好~”
溪月亲热的拉了香师的手,“姐姐的闺名是?”
“重要吗?”
“重要啊,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叶流香。”
“好美的名字。”溪月赞叹道。马上话锋一转,“流香姐姐,公主府上,近日可发生了什么大事?”
“你不是国都的人。”叶流香有了几分警惕,片刻后道,“罢了,此事国都人人皆知,便是萤国皇子要求娶令仪公主,令仪公主也是愿意的,可国君不愿,转头下旨,将公主许给了一个落魄将门的少将军,不日便是婚期。”
“萤国皇子?又两情相悦,那不是很好吗?”溪月皱眉,“哦,姐姐说了,在同萤国打仗。”
“便是如此了,萤国若真有心求娶,定会止战,偏生还挑起战事。对了,那萤国皇子,不过是诸皇子中不受宠,到国都来做质子的,不知怎么说服了公主,要公主助他私逃,公主也真做了。”
“姐姐,你说得有些多了。”溪月作势后退,“你不怕我是坏人了?”
“这些事,都是国都传遍了的。”
溪月点头,“如此,那少将军,可还愿娶公主?”
“圣旨一下,有什么愿不愿意的。”叶流香摇头,“婚期已定。”
领了盘缠,加上叶流香又给的一份,溪月揣着两袋银子离开了公主府。回到寺院,她翻开姻缘部,上边亮着公主宋令仪,对应亮着的则是叶流香口中的少将军,岳效。
这两人的姻缘亮了,是有成亲缘分的。
下面还亮着一个名字,令狐闵之。这名字虽亮着,却是泛着黑光。溪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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姻缘部的课,知晓有种缘分叫孽缘,孽缘亮的光,便是黑色的。此前也只是书上看过,托这位令狐闵之的福,今日算是见到了。
便是不看,溪月也觉此人不可托付。
“风卿,要不要听姻缘簿的一次?公主同心上人是孽缘,与那岳效瞧着倒还不错。”她揪了揪发带,“可若是不让她同心上人在一起,肯定没有香火了啊。”
风卿给她倒了杯茶,“你若只是为香火,让她心愿得了完事,至于后面的事,便是司命仙君的事了。”
风卿说得有道理。
姻缘簿只管缘起,缘起后,也可能缘尽,那是命运,是天道,不是月老该干涉的。
溪月若有所思,“今日我在公主府,发现公主府四角被人下了阵法,是什么阵法我却不知,瞧着也无害,可它被下在那儿,总归是有它的用处的。”
“那不要紧。”
“要紧。”
“你觉得有关联。”
“有。”溪月点头。“我去街上打听了一圈,这公主为了那闵之可是做了许多糊涂事,着了魔一般,谁知那阵法是不是魔。”
“接下来怎么做?”
“我去看看岳效,你去看看公主府的阵法,画一份,拿去问问霆霓是什么阵法,直接一刀劈了可有影响。”
“我们分开?”风卿脸色不太自然。
“嗯,”溪月点头,“今日不也是分开的吗,我去接近公主,你盯着闵之。”
“这不同,我们离得很近。”
“在蓬莱洲时,我去上课,你也在小院自己待着啊。”
“不同。太远了。我们从未离得这么远。”
“风卿,”溪月喝完茶,叼着茶杯,说话含糊不清,“我们总要这么分开的,我如今成了仙官,有得事可做,你也得想想自己要做什么,总不能只是围着我转。”
“我们有契约在!”不知为何,听了溪月的话,风卿心内有些慌乱。
“在,它在的。”溪月捂着心口,静下心来感受,还有另一份心跳。“可我们要学着分开,不会有事的。”
风卿皱眉,仍不情愿。
“那下次再分开吧,”溪月叹气,“我们先一起去看岳效,再一起去公主府画阵法,再一起去找霆霓?”
“嗯。”风卿这次应得很快。
溪月注视着他,他是真的在害怕。那一瞬间,溪月觉得好像回到了初次见风卿的那天。
不,是在那日的梦里。
梦里的少年胆怯,恐惧,苍白易碎。
察觉到动静,溪月低眼,看到风卿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
32. 穷奇现身
比起心思深沉的闵之,溪月显然更喜欢岳效一些。风卿见到岳效有些惊讶,正是在巷中遇到的那个男子。
似乎没什么好考量的,此人通身正气,身上隐隐有一层功德金光。
“瞧着是祖宗护荫,那定然是个好孩子。”溪月道。
打听公主时,她也听得这位未来驸马几句,祖辈从军,父母皆死于战场,如今唯余这个独苗撑起门庭,很是不易。
与萤国起了战事后,他三次请命带兵,皆被驳了。一是年纪太轻,二是势单,朝中新贵迭起,说得上话的都有自己想要举荐之人,盘根错节,无他一席之地。
又听闻,迎娶公主一事,是他自己拿了父母带血的残甲,去皇宫里求来的。正逢国君与公主置气,觉着女儿嫁谁都比嫁给董国皇子好,再想起岳效惨死的父母,竟就这般准了。
“战士们在前线为国搏杀,他们的公主却一心要嫁敌国皇子,岳家满门忠烈,岳效既求娶你,与其让你寒了众将士的心,不如嫁去岳家,以示皇家对功臣的感激。”
大街小巷说得有鼻子有眼,连国君的话都传了出来,溪月不知真假。
时近傍晚,满街游荡的岳效的终于回了家,他如今在京吾卫中任了个闲职,每日点完卯便可回家,却还是日日走街串巷,平不平事。岳府门停了辆马车。溪月风卿坐在岳府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看着岳效走近马车,听得马车内传出的声音后行了个礼。
车帘被掀开,公主气冲冲下来,溪月刚看过去,便见岳效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公主好凶。”
“公主这么漂亮凶点怎么了?”溪月和那岳效并无交情,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心疼他。
“你想想,公主正是喜欢那闵之,为了对方与皇权抗争,还未得个结果,岳效突然冒出来,以父母战功求娶公主了,公主打他这一巴掌,是不是就说得通了。”
“岳效父母为国战死,公主是皇家女,对这岳效亦有责任。”
溪月不否认这个,“可终究是两码事,心意的事,谁说得准。”
“岳效,本公主不喜欢你,你使这下作的手段强迫本公主嫁与你,此后呢,我们都带着恨意度过这一生吗?”
岳效擦擦嘴角,笑了,“那也比带着悔意好。”
“本公主有什么可悔的?”
“公主私放闵之,若他逃回董国,董国再无顾忌,攻下边城,我朝百姓,安有宁日?”
“岳效,”公主皱眉苦笑,“你是因为本公主,才对闵之有这么大的敌意吧,你明知……他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于董国并无什么要紧的,否则怎么会送他来此处……若本公主同你成婚,你可愿放过他?”
“公主要嫁我之事板上钉钉,大婚已在筹备,似乎并不是什么可谈条件。”
“你究竟是要娶我,还是要与我为敌?”
“为了家父家母拼死守下的疆土,是什么我不在乎。”
又是响亮的一巴掌打在岳效脸上。
岳效吐了一口血沫,笑道,“公主,大婚见。”
说完便转身进了府。
“姻缘簿真的不会出错吗?”溪月又翻出姻缘簿来,看上面亮着的两个名字,满脸疑惑,“这一对还未成亲便对彼此有这般大的怨气。”
不过一时是不能验证是对是错了,溪月便又带着风卿去了公主府。
去时公主还未回府,府上的守卫便松散了些,二人未动用仙法便混了进去,东南四角走了个遍,顺着四角涌动至府中央的邪气,溪月和风卿在公主寝殿的西窗花盆里,找到个巴掌大小冒着黑气的长着毛刺的木牛。
风卿刚想叫住溪月,溪月便莽撞的伸手去拿了。
一股黑气窜进溪月的指尖,溪月眼睛一红,整个人便木呆呆的了。
“溪月!”风卿扶住溪月,察觉心头有不适之感,怕是着了这东西的道,他凝聚灵力奋力朝那木牛一击,木牛一震,顷刻化作一股黑烟飞了出去。
溪月久久不能回神,愣在原地。
她看到了三个人。
一个笑容亲和的男人,一个笑眼弯弯的妇人,还有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那少年,眉眼长得和溪月很像。
“姐姐。”他唤道。
姐姐。风卿也叫过她姐姐,却不是这样的语调。
就像,她真的是他的姐姐。
“溪月!”风卿抱着她,焦急的唤道。
溪月回神,“李花村。”
那三人消失前,溪月看到了他们身旁的界碑,李花村。
“风卿,”溪月看向风卿,“你曾说过,此国李花最为繁盛,那此处,可有个李花村?”
风卿一愣,“不知,可以去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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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样?”
溪月摇头,情绪却低落,“我想找找这个地方。”
“好。此物远比想象的厉害,我们去找霆霓问问。”
“不必了。”溪月拉住风卿,“此前我想考任武职,考任武职须得斩杀凶兽,便好好作了番功课,此物其状如牛,生有刺毛,又能扰人心智,必是凶兽穷奇无疑了。”
“原是会扰人心智。”风卿想着溪月方才那般空洞的样子,有些后怕。不过有那么几瞬,风卿总觉着,她是甘愿沉浸其中。
“那穷奇方才往哪里跑了?”溪月抛却压在心头的那三人,往天边看了看。
“往寺庙的方向。”风卿站到溪月身边,“扰乱公主心智,多半是那闵之所为。”
溪月点头,“只是不知,闵之一个凡人,如何能驱使这穷奇。”
“穷奇喜战,萤国这几年,频频挑起战乱,倒是有可能做了什么交易。”
溪月听了这话心下一沉。人间战乱频起,怕也是与司战的花澈神君失踪有关。
“若是穷奇,还需小心应付,不若去供奉雷祖的神祠,传信雷部。”穷奇是三界有名的凶兽,风卿怕溪月有危险。何况,对付穷奇与她的仙职无关。
溪月却摇头,“待层层上报,怕这穷奇已做了不少恶,哪还等得到。”
“你是月老。”风卿提醒道。
“是啊,月老,”风卿感觉溪月说话的语气有些兴奋,“穷奇扰人心智,阻碍本月老牵红线,收了它是应该的吧?”
“那是穷奇……”
“是啊,很难遇到的机会是不是?”溪月握着释心剑的手有些微微发抖。
是时候试下凌风一剑练得如何了。回蓬莱洲还要参加秘境试炼,当练手了。
更重要的是,溪月在花澈神君的手记中看到过,穷奇能扰人心智,生成幻相,却不能凭空生出无关的人,所以溪月看到的那三个人,是在她过往生命中,真实存在过的。
为何她一点都不记得这三人。
花澈神君同她说过,她是孤儿,无亲无友,可那个少年,唤她姐姐。另外两个人,似乎便是自己的爹娘……花澈神君会骗她吗?
可花澈神君,有什么必要骗她这个当初一无所有的凡人?
她想弄清楚。
“李花村。”
不是暮云镇。
33. 彻底被穷奇迷惑
那木牛只是穷奇的一缕分身。
溪月没什么耐心细细追查,带着风叩响了闵之的门。
隔着门,闵之道,“天色已晚,不管是何人,明日再来。”
溪月又叩了两下,见门内还无反应,一脚将门踹开,月色下的眉目寒凉得吓人。风卿怀疑,她受穷奇的影响还未褪去。
“是你。”闵之后退两步,目光在溪月与风卿身上来回转。
“你们是什么人?”
“你告诉我穷奇在哪儿,我带你出城。”听溪月说出穷奇的名字,闵之明显一慌,惊疑不定的道,“好端端的,我出城做什么,穷奇又是什么,我听不明白。”
“要怎么你才听得明白,把剑架在你脖子上吗?”溪月皱眉抬剑,那一瞬的神态语气,像极了花澈神君。
风卿心头忽然有了个猜想,他张嘴想说些什么,又忍了下去,看着闵之道,“我们已知晓你的身份,你所求不过是出城,有什么不能答应的。穷奇是凶兽,力量几何你应当清楚,还怕我们能灭杀它不成。”
“穷奇,它,它在萤国。”
“那我们现在便去董国,若我在萤国找不到穷奇,你就替它死。”风卿此时几乎可以确定,眼前的溪月有问题,她从来都是个温柔讲理的姑娘,说话从不这般狠戾极端。
穷奇扰人心智,究竟是将她内心积压的情绪召出水面,还是变成了另一个人。
正是剑拔弩张之时,公主的声音却从门外传来,“闵之,与那岳效是说不通的,我想好了,我要和你离开这儿……”
公主进门,看见溪月与风卿,又望向闵之,“他们是你的人。”
“是。“未等闵之回答,风卿便应下。
“你是哪个买香粉的姑娘。”
“是。”溪月的眼神较之前清明了不少,“公主,我们正欲今夜出城。”
“我和你们一起走。”眼前的公主钗环尽卸,忽略那得天独厚的美貌,瞧着不过是个被情爱冲昏头脑的普通女子。
“公主,董国与我朝正在打仗,你若同敌国皇子一同去了董国,万一他们以你做要挟,你该如何自处?”
“有闵之在,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我与他的感情,建立在这些纷扰之外,无比纯粹,是你不能理解的,你口口声声敌国,又要助他出城,岂非才是真正的叛徒?”
“公主,我活了这么些年,甚少遇到像您这般会想事的女子。”溪月皮笑肉不笑的看着闵之,“殿下,如今两国正在打仗,公主同去怕是不安全,不若我们先送您出城回国,待一切安稳后,再来接公主?”
风卿也开口,“公主您金尊玉贵,忽然消失怕是很快便被发现,不利于我家殿下逃脱,您要做的,是为他争取时间。”
闵之自然想诱骗公主同去,不料这两人似乎铁了心要阻止,那女子握着把剑,面色自若,看起来很厉害,他有伤在身,也不敢贸然反抗,想说的话只能憋着。
“闵之,”公主想让他表态,“同你去虽是危险,可若留在这儿,不日我便要嫁给别人了。”顷刻泪水涟涟。
公主生得很美,哭泣的样子也很美,可溪月如今看着,只觉得烦闷,又想到她许是受穷奇影响,无奈道,“罢了,殿下和公主既然难舍难分,便一起去吧。”
风卿瞧了溪月一眼,怀疑她是想让这位娇养的公主亲眼看看两国的战场。
月黑风高,有溪月风卿在,出城并非难事,公主曾告诉闵之,国君为了抓他,派了几队精锐在城门附近,为不引起百姓恐慌,外松内严,可如今轻易便出来了,让闵之误以为,国都的守卫不过如此。
若早知晓,他何必在那寺里躲藏那么久。
只是溪月不想,岳效会追来。岳效身上有祖荫,寻常障眼法,于他无用。
“公主,”岳效的语气很是失望,“你当真要如此?你可知萤国已放弃了议和。”
公主听了岳效的话,有些心虚,但嘴上强硬道,“那些通通与本公主无关!你拦不住本公主的!去吧,赶紧去和我父皇母后告状去!”
岳效看着公主,唇边有一丝苦笑,“别往东走,往南,穿过惠城,再去萤国。”
“你……”
“令仪,今日是二月十四,我们的大婚定在二月二十一日。”
岳效丢下这句话,掉转马头便走了。
说起来公主平日里对岳效怨气极深,此刻看着他决绝离去的背影,心头竟有些不是滋味。
“还走吗公主?”溪月问道。
“走!”
只要和闵之在一起,去哪里都好。
闵之不信岳效的说辞,溪月却信,带着二人一路往南,穿过惠城。
岳效所言萤国已放弃讲和是真,战火已蔓延至惠城,惠城刚经历了场大战,守住了城,却损失惨重,遍地焦尸,城不复城。
令仪公主自然没见过这般场面,一路拉着溪月的手不肯松开,微微的发抖,问溪月何时才能到萤国。
溪月瞧着这战火里飘散的黑气,只觉离穷奇越来越近了,它果真在作乱,心内不安,便随意敷衍了令仪公主一句,“公主不是说,这些同你无关吗?”
公主没接话,只松了拉着溪月的手。
惠城经历了一场苦战,城门残破,守城的兵卫身上带伤,面有哀色,呆滞的靠在城墙下的各个角落,有些兵卫身旁便是战友的尸体,是以也并无惧色。
有人开口喊住衣衫干净的四人,“哪里来的,不想死快原路回去,萤国怕是还要再来。”
“就在此处吧。”
溪月停下脚步,看向风卿。此处有穷奇的气息,穷奇最喜吸食战后的战败一方的死亡绝望之气,是以助人攻城不会一举而成,而是一次又一次的进攻,后退,进攻,后退,反复磋磨。
就在此等候穷奇好了。
出城去往东折回个二十几里,便是萤国了,闵之无法接受不再向前。
风卿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抖开衣褶,溪月就坐在他散开的衣褶上,用裙摆细细的擦着手中的剑,看起来颇为闲适。她手中的剑定是把好剑,剑身光亮如镜,剑光耀如日光,闵之不敢胡乱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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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公主都安静了下来,犹豫了很久才道,“姑娘,我们不去萤国了吗?”
溪月应着,话却是说给闵之听的,“我是为了找穷奇,如今已找到了,无再向前的必要。”
闵之有些忐忑,“那可不可以放我走?”
“请便。”
溪月道。
“我同你一起走!”
公主忙道。
“你不能走。”溪月轻轻吹了下剑刃,“待穷奇死了,你想去哪儿去哪儿。”她不喜干涉凡人的选择,可穷奇惑人心智在先,她不想公主清醒后后悔。
“你,你凭什么管本公主的事。”
“你若要走,我就告诉这些人,此人是萤国皇子。同样的,”溪月看向闵之,“你若要带走她,你也走不了。”
闵之听溪月笃定的语气,又想到这女子想找到穷奇,身旁的男子也心思深沉,怕也不是个普通人,强拧不过她,便安抚公主道,“令仪,我先回萤国,安顿好了便来接你,好吗?”
公主忽然有些恐慌,“闵之,带我一起走。”
“你没听这个女子说什么?带你我们谁都走不了,你在这儿等我,相信我。”
就这么几句话,公主竟然被说服了。闵之怕有什么不妥,未走城门处,找了处破洞钻了出去。公主见闵之走了,在离溪月风卿不远处找了个地方坐下。她怀疑溪月风卿是岳效的人。
溪月看他有些害怕,道,“公主,你说你是先等来这位皇子,还是先等来萤国攻城的士兵。”
“只要闵之回了萤国,会说服他父皇退兵的。”
“惠城死了很多人。”
“只要闵之回去了就好了。”
“他回去了,萤国只会变本加厉。”
“不会的,闵之同其他人不一样,和你们这些只会勾心斗角的人不一样。”
“……”
“你又是什么好人呢?你助你口中所谓敌国的皇子逃跑,这可是叛国之罪。”
“随你了。”溪月不想再同她多说。
“风卿,”溪月回身看风卿,“一会儿若穷奇来了,我将释心剑给你,你保护我好不好?”
“我?我灵力尚未恢复……”
“释心剑中有花澈神君的神力,很厉害的,你挥动它就行,你也天天看我练剑的啊,总能看会一两招吧。”
“你想做什么?”风卿心中的不安之感更甚。
“我想彻底被穷奇迷惑。”溪月揪着发带,“之前在公主府,许是混进去的怕被发现,心中始终保有一丝清明,我想在斩杀它之前,彻底被它迷惑,你负责保护我,唤醒我。”
“我二人同伤共死,你为何会觉得,你会被迷惑,我不会。”风卿觉得此举不太安全。
“因为你有过去,我没有,风卿,你知晓你的过去,我只有一片空白,你虽损了灵力,却还比一般人厉害许多,你可以保持清醒的。”
“若是出了差错?”
“我若有危险,你会感受到的。”
“风卿,记得,我要彻底的被迷惑。”
34. 迎战穷奇
这一夜,穷奇和董国的军队似乎都没打算来。
惠城中亮着一个又一个的火堆,军民坐在一起,满面哀色,守着无望的长夜,等待敌人的来袭。
向附近城邦传去的求援信,至今没有回音,有脸上脏兮兮的小孩依偎着母亲抬眼望天,那双眼睛似乎在说,这一生的结局就如此了。
宋令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国都甚至,还在筹备她与岳效的大婚,明明离此处,也不过一日半的路程。
“你,去国都求援。”她对着溪月道。
她看得出来,那个男子都听这个姑娘的。
“我有别的事,没空。”溪月不理她。
“你就这么看着这些人死吗?”
溪月觉得有些好笑,“你身为公主都可以看着他们死,我又有何不可。”
“......”
风卿怕溪月因这个头脑尚不清楚的公主生气,将她拉到一边,“穷奇现在为董国而战,你若在此城杀它,可就加入了凡人的战争之中。”
“它为祸在先,以凶兽之力对抗凡人,且迷惑了我要牵线之人的心智,我不过是为了好好牵线做月老罢了。”
这话是说得过去的,风卿点头,“你想好了就行。”
那公主蹲在一旁,不知在捣鼓什么,不一会儿后拿了块用炭柴写了字的裙布绕过溪月递给风卿,“我要回去叫援军,若阅之来接我了,你可否将这块裙布给他?告诉他我会回来找他?”
溪月没发话,风卿便未接下,溪月看着那块裙布,不做声的将一根红线绑到公主脚上,道,“公主,我改变主意了,你若想去找闵之,便去吧。”
宋令仪捏紧那块裙布,“当真?”
“当真,你若想好了,便去吧。”
看得出来,溪月如此一说后,宋令仪犹豫了。
不过片刻,她还是将那块裙布塞到溪月手里,“我要回去叫援军。”
“无论去哪儿,作何选择,都是你的自由。”
宋令仪上了来时骑的那匹瘦马,仍是那句话,“若是闵之来了,记得将信给他。”
言毕驾马而去。
“虽受穷奇影响,幸得还有几分理智。”
“现在去也来不及了吧。”溪月看着宋令仪远去的背影,“一来一回,萤国早就打来了。”
“那是凡人的事。”
“喂,你们还不走么?”有个脸上满是干涸血迹的士兵冲溪月与风卿喊道,“如今留下来的除了要遵守军令的士兵,还有些要一起抵抗不愿离开的百姓,老了走不动的,能走的都走了,你们也走吧,没必要在此处丢掉性命。”
溪月目光落到这个说话的士兵身上,见他破了的铠甲领口处,露出一个红线拴着的平安符来,这个平安符与常见的不同,上面画着一把竖立的剑,剑形很像溪月手中的释心剑。
“大哥,你这个平安符是从何处来的?”溪月问道。
那士兵听溪月这般说,粗糙脏黑的手指捏起那个平安符,“我家乡也在边城,边城多战乱,建有战神的神祠,这便是我家娘子在那神祠里求来的,图个心安,或许有用,我已在几场大战中活了下来。”
溪月点头,邀那位大哥坐下,那大哥十分疲累,也不推辞,重重的瘫坐在地上,“你们当真不走?”
溪月摇头,反问道,“大哥,萤国的战力如何?”
大哥叹了口气,“原本旗鼓相当,甚至略胜一些,又有他们的皇子在手里,谁知那个质子跑了呢,且萤国士兵近半月不知怎么回事,一个个如有神助,有时我都疑心自己是不是错看了,他们身上冒着黑气……许多人还看到有个巨大的影子笼罩着萤国人,或许真有什么人力之外的助力。”
“听起来,几乎没有胜利的可能。”风卿道。
“是。”那大哥叹了口气,“除非有神显灵。”
溪月看着他脖颈处的平安符,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道,“你既求了战神符,战神自然会保佑你。”
“呵呵。”那大哥爽朗的笑了几声,“但愿如此。”
“你们在这待着吧,我去看看其他兄弟。”
待那大哥走后,溪月望向风卿,“风卿,计划有变,我们全力斩杀穷奇。”
风卿挑了下眉,“怎么,不准备被迷惑了。”
“总不能为了一些虚无缥缈的猜测,拿自己冒险,拿人命冒险,”溪月偏头一笑,“他信仰花澈神君,那我至少,要全力牵制穷奇,让他们两边公平的战斗,不让穷奇插手。”
溪月看着风卿有些笑意的眉眼,踢了踢火堆中的一根长棍,火焰一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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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点点的火星飞扬升空,风卿出神的看着。
“别掉以轻心,那一小只沾有穷奇灵识的木雕,便能惑人心神,何况穷奇本尊。”
“我没掉以轻心,是担心,穷奇怎么说也是上古神兽,老实讲,溪月,你还未真正实战过,到凡间之后,也很少练怎么破解雷法。”
“穷奇身上有雷法?”
“或许这并未被书籍记载,穷奇值得记下的点太多了,它身上的刺发,本就是待着雷电的。”
“……”
溪月沉默了。
“此刻离开?”风卿问。
“不啊,这段时间都未好好练破雷之法,现下不正是练的好机会。”
二人正说着,悠悠扇来一股凉风,吹得火焰左右摇曳,风里还夹杂着腥臭,说是风,更像是巨兽的呼吸,二人起身,便听得阵阵急切的鼓锣声,“备战!备战!萤国人来了!”
火堆旁三三两两的士兵疲惫的起身,朝城门走去,溪月飞身上城楼,站到城门正中俯看远处游移而来的火光,以及那大哥口中,巨兽的影子。
“风卿,你同他们守城,我去将穷奇引开。”
“你一人如何能对穷奇?”
“萤国人有穷奇助力,不怕死不怕疼,力量也强了许多,你不守城,这些凡人如何抵挡?”
“那便说好了,我只帮他们一炷香的时辰,届时不管如何,我都要去找你。”
“行。”溪月不准备在这种时候磨磨唧唧的说服他,纵身一跃跳下城楼,往穷奇的方向飞去。
城楼上的士兵只觉自己花了眼,远处是缥缈又逐渐清晰的的巨兽影子,就在近前,一个女子跃下城楼,却无事发生,只有一道红影飞了出去。
风卿皱眉,吩咐身旁的小卒,“伤者在此守城,尚能战者,城下列队,与我出城。”
那小卒此前并未见过风卿,却觉得这男子身上有龙气,莫名让人信服,当下领命,按风卿所说的做了。
他兴奋的喊着,“能战的,城下列队,我们又有主将了!我们有主将了!”
溪月飞到那巨影前,于空中静立拔剑,巨影感受到释心剑中的神力,骤然停下,萤国军队还不知发生了何事,便听得空中传来一女子的喊声,“大胆穷奇,竟敢干扰人间战事,速来受死!”
35. 诛杀穷奇
穷奇下界作乱,亦不敢弄出大动静,只敢惑乱人心挑起战事,再吸食战场上的绝望、死亡之气,断不敢伤人分毫。只是不知从哪里冒出的小仙,竟注意到了它,从那开满李花的国都追到边城来。
穷奇奔跑的脚步一顿,待大军跑过,渐渐显出实影,有萤国士兵闻到穷奇喷出的温热腥臭,回头,当下便被身后那似牛非牛的巨兽吓得浑身瘫软,军队脚步不停,从他身上踏过,就这般丢了性命。
那叫嚣的女子不知为何没有继续行动,而是从袖袋中摸出了块手帕将脸蒙上,食死气的凶兽,果然呼出的气也腥臭得很。
正此时,穷奇认出了她手上那把剑,那是花澈神君的释心剑。
花澈神君以平战闻名,它则以挑起战乱遗臭世间,生来便不对付,若干年前,花澈神君本要杀了它,后天现惊雷,花澈神君便收了剑,道是天道要留它一命,便给它改过的机会。
它改过了啊!此后,再未亲自动手害过性命!这女子拿着花澈神君的释心剑,是要来杀它的么?
穷奇不敢轻举妄动,发出一道沉若枯木似人语又有些奇怪的声音,“天道在上,你不能杀我。”
“那我出剑了,天道若要护你,今日你定死不了。”
溪月拔剑,银白的剑光比月色更加明亮耀眼,拔剑的瞬间,剑气如水纹波动,层层荡至穷奇身前,它挪动着巨大的身躯笨拙的后退两步,顷刻地动山摇,萤国的军队不得不注意到这边。
人群混乱,领军的喊了句,“大家别怕,那是国君为我们找的助力!前进!杀!”
一句话,军队算是定了心,努力恢复队形,乱中有序的继续前进。
剑气先行,剑光后至,穷奇还未反应过来,一个银白的剑花便在它眼前炸开,如疾风般迅急叫人躲闪不及,穷奇迟钝的偏头,牛头上已经见了血。
“你是花澈神君什么人?”穷奇有些动怒了。上来就是杀招,那剑直冲着眼睛来,便是花澈神君,也要让渡几招的。
“我乃花澈神君弟子,李溪月。”
“花澈神君弟子?”穷奇觉得好笑,“就这般能耐,也敢说是花澈神君弟子?”
“那你来啊,光会动嘴。”溪月言语挑衅,握剑的手却特别用力,想来是有些害怕的。
“还用动手?”
穷奇似在冷笑,而后身上的刺发滋啦作响,冒出雷光,一股黑烟自它身上散出,就在黑烟散开的那一瞬,溪月只觉眼睛有些花,便知穷奇是要开始惑乱心智了。
不等眼前出现幻相,溪月抬剑一斩,黑烟散开。
“先前在公主府,你不是乐意陷入幻相之中,如今缘何抗拒了。”穷奇不解,露出锋利的爪子狠狠朝前一抓,溪月横剑一挡,自是能挡住,可穷奇体型实在太大,那股蛮力是超出一个普通仙女的承受能力的。
溪月用剑抵着利爪后退,知晓不能如此僵持下去,将身往上一翻,抽剑刺向穷奇额头。穷奇力强,动作却因庞大不那么灵活,一时躲闪不开,额上被释心剑划拉了一道,那雷光沾到释心剑,竟顺着剑身蔓延向上,溪月第一反应便害怕得想将剑脱手,又明白自己若是一直逃避,日后于修行一事上多有阻碍,便生生撑住了,用力将剑一压,直插入穷奇血肉中去。
穷奇扰过她心智,知晓她怕雷光,此刻释放雷光却见她不松手,反还一股脑攻击,穷奇被刺伤,奋力甩头,溪月顺势从它头上跃下,趁穷奇未反应过来,挑剑刺向它的腹部,压低身子仰身自它腹下滑过,在穷奇肚子上拉了长长一道血口,穷奇惊痛,抬脚四踏,溪月自它腹下灵活的滚出去,前势未止,扭身又是一剑插入穷奇背部。
虽未伤及穷奇根本,穷奇却也浑身精痛,四处是伤了。
溪月一刻不停,点脚一跃,踏在穷奇头骨上,穷奇被她蹦出的力道踏得点了下头,还未来得及反抗,便觉脑中冰凉,似是被插入了什么凉飕飕的东西,那东西在它脑中旋转了一下,而后抽出,穷奇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它的命门在心脏处,胸脯前是一片厚实如铁的皮肤,上有头颅,下有两根如铁的四肢,伤它容易,要杀它却难。
溪月沉浸在实战的快乐之中,花澈神君说,凌风一剑创始之初便是为了对付穷奇的,果然不错,穷奇力强,动作却不灵活,看似无敌,实则满是破绽。
溪月插剑自穷奇脖颈处滑下,雷光滋啦作响,爬在她手上,麻麻的,尚能接受。
“穷奇,”溪月笑道,“你的天道要救你了吗?再不救,你可要死了。”
“天道不止在上,更在人心,你为仙,心中却不敬天道。”
“那就是不救了。”溪月将释心剑抛到空中,二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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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并,释心剑瞬时闪出无数分身,在溪月身旁翻飞,平地刮起大风,穷奇低头,朝溪月撞来。
动作快又怎样,总会累吧,尽管躲吧,被撞到一下便死了。
溪月飞身而起,剑群随它飞动,剑尖直指穷奇,溪月笑道,“你的刺不够多,给你加点。”
话音未落,剑群化作无数银光砸向穷奇,远远看着,倒向天降星陨,煞是好看。
风卿正带着一队小兵迎战萤国军队,和一个凡人将军打得有来有回,忽见不远处有异象,知晓是释心剑剑光,心中忽生了怨气,嘀咕道,“我只是灵力未恢复,不是完全没有灵力,竟然让我跟凡人打架。”
“兄弟,”一个士兵朝风卿冲过来,“看你挺费劲的,我来帮你!”
“……”
不知三界有没有人记得,银龙族曾经出现过一个生来便负有强大灵力的天才,是银龙族最有机会成神的苗子。
果然过往如云烟。
银光过后,释心剑回到了溪月手里,混身是血的穷奇跪倒在地,大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它笑了几声,那笑声亦像是枯木倒地,听得人浑身不舒服。
“你拿着花澈神君的剑,用着花澈神君的剑法,又亮出花澈神君弟子的身份,叫我不敢动你,你赢得不那么光彩。”
这是很明显的激将了,溪月不是不知,可她也觉穷奇说的有道理,当下凝了个光球,将释心剑丢进光球里。
她的眼神悲悯又残忍,缓步走到穷奇眼前,穷奇本预备激她放下释心剑后反击,却在行动前觉得体内怪怪的,心脏里,四肢上,好像长出了什么东西,它试图惑乱溪月心智,溪月蹲下,丝毫没有被影响的样子。
“穷奇,我没有过去,也不打算靠你找到了。”
穷奇注意到她手里忽然多了很多根红线,而红线的另一端,似乎在它的身体里。它的经脉,心脏,全和那些红线连结着。
这是什么仙法?
“你既不满我说自己是花澈神君的弟子,那便重新说一遍吧。”
“我是姻缘部的新任月老,李溪月。”
“不过如此,”穷奇的声音已有些不稳,“若你一开始便放下释心剑,我怎么可能会输。”
“嘴硬,”溪月慢慢收紧手中的红线,“若一开始便不是出剑,你早就倒了。”
36. 打仗厉害的花将军
会不会太容易了些?这可是上古凶兽。溪月孤疑的看着眼前穷奇的尸身,难道是她真修炼得这般厉害了?缘何花澈神君的手记里,将穷奇描述得那般厉害,她现在虽有几分修为,也不至于这般容易。
不能任由穷奇的尸体在此处腐烂,散发的恶臭易引起人间的瘟疫。溪月的手上还有方才打架时引过来的雷光,她抬起来看了看试着招雷火,一小个火星落到穷奇身上,不过伴随着生机的消逝,它身上的刺毛似乎也软了下来,一点就着。
不远处,两军仍在奋力厮杀,董国人原本士气很足,却不见那巨兽跟来,渐渐的便有些慌乱,何况对面抱着必死的决心在奋力一战,战场上总是这样的,怕死的先死,不怕死的,反倒有机会活下来。
面对的毕竟是凡人,风卿不敢下杀招,一味的防守,来帮他那人倒有决断,趁着那将军忙着应付风卿,一剑捅了过去。
领将惨死,萤国暂且败退。
这一仗伤亡仍是惨重,却比预料的好了不少,幸存的士兵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城,听起来像是在笑,“又得一顿酒喝。”
既一同杀敌,便是过命的好兄弟了,众人燃起了火堆,将风卿拉上,风卿皱眉看着自己白的衣袖上黑乎乎带着血迹的手印,终是没说什么。
溪月迟来,身上亦带血迹,有见了她飞身下城楼的,一时与身旁的人言说起来,越说越离奇,传到最后,成了她一人闪击敌军后排,为他们赢得了获胜的时机。
都是好兄弟了,那带着神符的大哥大大方方的伸手过去将溪月也拉过来火堆旁,塞到风卿身边。
“没事吧?”风卿低眸看她。
“无事。”
二人沉默,不知有谁提议了一句,“姑娘,你什么时候离开?”
意识到是在与自己说话,溪月想了想,道,“等援军来。”
“不会有援军。”
“如此肯定?”
“惠城早已被放弃,我们苦战了三月,要有援军,早来了,听闻国君与董国议和的条件,也是割让惠城,瞧着如今的光景,八九不离十了。”
“国君放弃了,你们为何不放弃?”
溪月问。
“那城中的老百姓怎么办?我们驻守在此,如何忍心放弃他们。”
“所以也有人不会放弃你们的。”溪月道。
且看宋令仪的了。
歌一场,酒一场,天将亮时,许多人才依偎着沉沉睡去。连日来忐忑着夜里也不敢闭眼,却
因有了溪月和风卿在,众人安心了许多。
“不如,我们推这个姑娘做我们的将军吧!”那戴着神符的大哥道,边说边打了个哈欠。
“好啊。”没睡着的人醒了几分,表示赞同,“反正也没几个人好选。”
“我是女子,你们从前有过女将军吗?”
“没有也可以有,那战神娘娘不也是女子。”
“说到女将军,魏国倒有一个女将军,”戴着神符的大哥指指胸前的神符赞叹道,“那可真是英姿飒爽,不输男儿,和我老家神祠内供奉的女战神有几分相似呢。一人挡千军的气势!”
溪月被这话吸引了注意力,问道,“这般厉害?”
“岂止厉害,如今几乎是魏军的主心骨。”
“许多地方,似乎不许女子入军营。”
“魏国也不许,可那女将军打起仗来如有神助,得上下拥护,都替她瞒着呢。”
“这女子叫什么名字?”
“名字不知,就听大伙都唤她,花将军。”
“花将军?”溪月睁大了眼睛,“你说这将军姓花?”
“是了。”那大哥点头。
溪月转头看向风卿,风卿知她所想,轻轻点了下头,握住她的手。
“大哥可知这位将军在哪儿?”溪月问。
“在北方。”
“北方……”
“待援军到来,我陪你去找。”
风卿捏了捏她的手。
“风卿,我一刻都等不了。”溪月道。
风卿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不舍的松开了溪月的手,“那这边交给我,你去找那个花将军。”
“你一个人可以吗?”
溪月问。
她一直能感受到,或者说风卿从不吝于表达他不想和她分开这件事。
溪月很善于用她做凡人时的经历来解释这种情况,那便是她与风卿相伴的这些年,已是一个凡人的一生了,即便不是个人,是个猫儿狗儿的,偶尔离开几日,也会挂念不舍。
风卿没直接回答,只道,“去吧,这里结束后,我到国都等你。”
他想明白了一件事,或许他越在溪月身边,溪月越不会看到他,感知不到他是独立于她的。
溪月点头,想说些什么又不知怎么开口,犹豫了下嘱咐道,“那我走了,凡事求稳,没有我在,不要涉险。”
“这也是我要同你说的。”风卿点头。
溪月脸上有笑意,而后别了众人转身离去。
待溪月的身影消失在晨光中,那大哥拍拍风卿,“这么个弱女子,一个人在战场附近游走,会不会有危险。”
“刚才是谁说要她当女将军来着,”风卿努力平复心绪,“女将军啊,怕什么。”
溪月走后,风卿在惠城等了一日半,期间萤国小打小攻了一次,风卿憋着一口气,这次表现得还算不错。不知是不是穷奇命陨于此的缘故,还是闵之回去说了什么,萤国十分忌惮惠城,只远远叫阵,不敢靠近。
一日半后,宋令仪当真将援军带来了,风卿不认得,那些士兵却认得,来的那百来人,衣服上是岳家军的图腾。
岳家军领将身亡后,兵权早已收回国君手中,麾下将士分入各营,换句话说,岳家军早已不存在,是以一时发懵,未上前迎接。
直至岳效出现,风卿才渐渐明白过来众人的反应是为何。
“你老大呢?”
宋令仪问风卿,“我留下的信可给闵之哥哥了,找不到我他是不是很着急?你有没有告诉闵之哥哥……”
“他没有来。”风卿打断宋令仪。
“怎么可能。”
宋令仪不信。她的闵之哥哥不可能不来接她。
“公主,你去找援军,最后就找了岳效?你只能找得到他?”
“你一平民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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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理解朝堂中的事,我求了父皇,只是这调兵遣将需要时日,惠城危急,只有先想法子救命了。”
“公主的算盘打得不错,这么一帮人护送你到惠城来,你开开心心的和你的闵之哥哥走了,留这么一伙人届时因私自出兵被问罪。”风卿算是在提醒了。
“我已写了告罪书,言明来龙去脉,父皇是通情达理之人,自然不会怪罪。”
不得不说,这位公主天真得厉害。除非她与岳效一同返回,否则岳效怎么能够逃脱责罚。
穷奇已死,按理心智该恢复了,这公主还这么喜欢那闵之?难不成是真心喜欢?
风卿不解。
溪月不是给这公主脚上绑了红线?她明明去找的岳效,这红线,该牵上了才是。
风卿皱眉,没再理这位天真的公主,而是走到岳效马前。岳效下马,冲风卿行了一礼,“百来人要暗中进发,实属不便,便先叫人前行打探,听闻兄台一直在帮忙守城,先前你和那女子送闵之离开,我倒是误会你们的动机了。”
风卿脱口而出“受人所托”,言毕觉得这般说有些不对。溪月的事就是他的事,是他该做的。
“我是有一事不明,这公主是你的未婚妻子,执意要同别的男人走,她回去叫一声,你便冒罪来了,是何道理。”
“她来找我,亲自开口,又是为了救百姓于战火,岳家家训便是护佑百姓,我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不怕被问罪?”
岳效爽朗一笑,“那便希望在这场战争结束之前,她能回心转意,同我回去救我一命。”脸上的神情,似是已将一切都抛开。
风卿似懂非懂。
“听闻你现在是这里的头?”岳效一拳打在风卿胸膛前,“兄弟怎么说,我们商量商量,别等萤国人来了,我们直接打上去?天天等别人来打,不忐忑啊。”
见风卿和岳效似乎熟识的样子,惠城幸存的兵士慢慢围了上来,岳效也知他们在想些什么,仰起下巴十分有把握的样子,“诸位,我知晓大家的担心,这些都先放下,如今最重要的,是想想如何击败萤国人,让他们再不敢来。”
宋令仪点头表示赞同,“对对对,打得他们再不敢来!”
风卿疑惑的望过去,宋令仪见状瞪了风卿一眼,“怎么了,我希望自己的国家胜利有什么错。”
又软了语气,“岳效,若一时收不住手打到萤国国都,你不许杀闵之哥哥,将他绑回去。”
“……”
“好。”岳效竟然答应了,如哄一个小孩子般。
风卿似乎明白为何姻缘簿上会亮着岳效的名字了,他虽嘴硬说求娶公主是有别的目的,可分明对这公主是有情的,且怕是情已深。
既是姻缘簿认可的正缘,这公主为何还对那闵之……莫不是穷奇还未死?旁的不说,穷奇为上古凶兽,溪月杀它似乎杀得太过容易了些,没费多大劲便算了,那穷奇几乎都没碰到她。他比溪月多活了这若许年,一开始担心溪月单独对付穷奇会有危险,不是没缘由的。
风卿皱眉,若是穷奇未死,溪月又不在,这里的这群人该如何才能保住性命?靠他这个灵力低微的废龙吗?
37. 绑公主挟人求利
岳效定了计划,虽然这个计划在风卿看来不算什么计划。便是稍作休整后直接前去萤国最近的据点,会兰城。萤国人看到陷入绝境的对手竟到城前叫阵,又多出一队精锐,或许会忌惮,近期不敢再来袭扰,争取时间,等待国都派来真正的援军。
风卿本不欲过多参与,可想到与溪月此行的目的,还是将岳效叫到一边,“兄弟,这个计划不错,我想多说一句,你既喜欢那公主,不如顺便帮她看清楚那闵之为人为何?”
岳效挑眉,倒也没拒绝,“我该怎么做?”
“将她绑了,押到城前,看那闵之还装不装得下去。”
“多半还是会的,”岳效皱眉,“毕竟是敌国的公主,怎么都有利可图吧。”
风卿摇头,“都到这一步了,闵之为何不来将她哄去,要哄她走分明很容易,只怕萤国已有旁的必胜的把握,才会不把公主这枚棋子放在眼里。”
“就算有利可图,那便先挟人求利。”
岳效大抵真是从正气的将门世家长起来的孩子,还是有些犹豫,“我如此做了,日后如何与公主相处?”
“你不这般做,待她跑到萤国去,你就有机会和她相处了?”风卿不想再多说,“人我绑,你装看不见就行了。”
言毕回身,确定了公主的位置,从地上捡了根木棍,在岳效的目光里,一棒子将那位骄矜的公主打晕。
岳效收回目光,装看不见。
这突然出现的一男一女很是奇怪,不过至少到目前为止,未做过什么坏事,未伤害过他的家国。
宋令仪是在一阵颠簸中醒来的,她被绑了,整个人打横挂在马脖子上,嘴里还塞着一团脏布。风卿觉得这位公主说话有时着实气人,将她写着给闵之话的那块裙布塞她嘴里让她先行闭嘴了。
宋令仪看到风卿冷漠的面容,剧烈的挣扎起来,风卿为免麻烦,在她身上施了个定身咒,宋令仪动弹不得,眼睛慌乱的四看,便看到岳效的马就在左前方。
她想张口喊,嗓子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十分不解,岳效是看不到她被人绑了吗?缘何无动于衷?就任她被人这般对待吗?还是他们做了什么交易?
看着越来越近的会兰城城门,她有些明白过来了,这两人是想利用闵之哥哥对自己的重视,要拿自己要挟闵之哥哥,是要割让城池?还是要萤国退兵?
她虽希望自己的国家赢得这场战争,却不希望以这种方式,不希望自己所爱之人被威胁,岳效一向自诩光明磊落,竟也同意用这般下作的手段?宋令仪只觉气得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会兰城前,岳效叫阵,萤国驻守在此的上下军士果然不敢妄动,在未摸清情况前,连应也不敢应一句。
风卿上前,“喂,你们的闵之皇子可在会兰城内?”
城墙上的将领不语,风卿声音更大了些,“我马上这个女子,可是你们闵之皇子未来的皇妃,若你们闵之皇子不出来,我可就将她杀了。”
风卿面容冷漠,手中的长刀抵在宋令仪的脖子上,看起来不像是威胁。
闵之皇子未来的皇妃?那萤国将领不知是否真有这样的隐情,这种立刻能求证的事,对方也没必要扯幌子,风卿看他转身跟身旁的小兵说了什么,那小兵便匆匆跑开了。看来那闵之确在会兰城。
宋令仪只恨自己动弹不得,也在心底希望她的闵之哥哥不要上当。
岳效有些担心,那闵之万一真的是与公主两情相悦,此事如何收场……侧目,却见风卿似乎料定了什么,整个人淡定得很。
那小兵回来了,附在那将领耳边说了什么,便见那将领一摆手,露出了一丝不屑的笑,“我朝闵之皇子确在议亲的年纪,可却不是什么人都配给他当皇妃的。”
“令仪公主也不配吗?”
“令仪公主?便是那个助闵之皇子逃回来的公主?”那将领冷笑了几声,“两国战事在即,身为公主却做出放走敌国皇子之事,这般拎不清的女子若做了皇妃,怕是来日有亡国之忧。不过,看在她这般全心全意的为闵之皇子,倒是可以收做个通房,你们将她放在城门口,今夜便送到皇子房中。”
“你找死!”岳效奋力将手中的铁枪投掷而出,正正钉在会兰城的城门牌匾上。牌匾断裂,铛的一声掉在城门前,萤国将领后退了两步,下令全体戒备。
风卿知晓是这般的结果,笑着看向宋令仪,“令仪公主,看来我对你在闵之皇子心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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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位有些误会,拿你是要不来什么了。”
言罢解了宋令仪的定身咒,用刀尖挑开她嘴里塞的布。
宋令仪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的闵之哥哥真聪明,没有上当。
只是,他手下的人,怎会说出这般伤人的话。他们此前应是不认识自己的,那为何会……
宋令仪红着眼看着风卿,“将我放开。”
风卿割开绳子,宋令仪被绑了太久,手脚麻痹,险些从马上摔下,是岳效过来将她扶下马。
宋令仪站定,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本公主手中有闵之皇子的令牌,我要见他一面。”
那将领不应,宋令仪轻笑,“便是两国有战,也互通来使,我一弱女子,不带刀兵,你们萤国也惧怕吗?!”
“令仪,”岳效担忧的看着她,怕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反还安慰她道,“这人胡说的,你别信。”
“我不信,所以我要亲自问他。”
“那我和你一同去。”
“岳效,你是将军,你不能冒险。”宋令仪表示自己很冷静,“你放心,信我,我不会再做任何傻事了。”
“那我陪公主去。”风卿道。
岳效还是不放心,城楼上的萤国将领松了口,“若有来使,只要来使一人进城。”
“令仪,你是公主,孤身入敌国城邦,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我说了陪公主去就会陪。”风卿拍拍岳效的肩膀,“让她去,岳效,有时候要学会先放手。”
岳效不敢拿宋令仪冒险,可也知她固执,这风卿,勉强还能让人信任,只是只要一人进去,他又如何能陪令仪进去?
旁边的一小兵道,“将军放心,那夜萤国来袭,与这先生同行的女子一人飞身下城楼,这二位怕是有神通的,当时许多人都看见了。”
岳效皱眉,他也隐约觉得这二人有些来历。眼下只能下令全队后退百步,公主一人走到城门前,萤国人见其余人退开,方才开了城门。
风卿看着岳效,“若今日我们未出城,你该做什么还做什么,我会把公主原样带回了。”
岳效在马上对风卿拱手,“仰赖兄台护公主周全。”
38. 萤国与战神做了交易
宋令仪进了会兰城。
风卿隐了行迹跟在不远处,确保她安全。一进会兰城,他便觉得不对,这座城似乎跟公主府的布局一般无二,皆是中心处设了奇巧,黑气自四面八方朝中心涌来,只是这黑气,比公主府的强太多了,还隐有血腥味。
战场附近有血腥味不足为奇,只是风卿分明闻到有灵族的血气。
穷奇毙命与否尚不得知,但它的灵力未散是真,若穷奇已然毙命,便是有人将穷奇的灵力收集,那这便不是一场普通的战争了。
闵之不愿见宋令仪,宋令仪言,与他恩断义绝不纠缠,只想亲自归还令牌。
越靠近闵之的居所,灵族的血气越浓,风卿警觉的打量四周,葬身于此的灵族,怕是不计其数,到底是何人有如此手段。若有这样的人插手,自己一人是否能全身而退。
萤国有异。
宋令仪此番说辞已然十分卑微,闵之答应了。
只是不想在会兰城此等边境之地,竟有装饰得如此奢靡的屋子,通铺镶着金边的黑玉砖,暗紫色花纹繁复的绸帐,两盏巨大的鎏金千叶地灯,飘着紫带的黑玉案,连案上的杯盏,都是千年冰所制。
闵之端坐高位,身下铺着巨大的鹿蜀皮,那鹿蜀皮上的尾巴是亮红色的,表明这只鹿蜀活着时,有着不低的修为。
风卿抬眼,闵之身后不远的地方挂着一对银色圆贝风铃,无风亦轻然摆动,银贝之中,赫然杂着一块银龙甲片,一眼便能看到。
风卿有些失神。
远在北方战场边缘的溪月心头一震,心底涌起无限的难过。
“风卿……”她抚着心口。风卿是怎么了。
看来要快些找到那位花将军,好回去找风卿。她本有些疲累,一时足了劲,继续往战场赶。宋令仪看到闵之,眼眶一红,这个男子那时总对自己说,自己在萤国如何不受宠,被兄弟欺凌,如今看这满堂装设,众人对他的恭谨程度,一切皆是谎言。
见面三分情,宋令仪又生得得天独厚的美貌,如今看美人含泪,脆弱无助的模样,闵之心情复杂。
“令仪,你若还愿意留在董国,我虽不能许你皇妃之位,但你可以一直留在我身边。”
此言一出,闵之自己也觉得荒谬,笑了一声。她是公主,不是想上位的侍女奴婢,怎么可能答应这么荒谬的提议。
宋令仪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站她不远处的风卿甚至感受到了一丝杀意,正怕这公主怒极做出什么不能收场的事来,宋令仪却温声开口,“侧妃呢,闵之哥哥,你连侧妃也不愿许我吗?”
“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想留在你身边。”
美人低眉垂目,姿态中亦有求君怜爱之意。风卿是灵族,耳力远超凡人,真真切切的听到了那话的末音,有些咬牙切齿。
闵之被这话惊到,不知所措的从座上站起身,一时有些感动,他未料到这位高傲的公主,对自己用情已如此之深,愿做到这种地步。
他脖颈上有暧昧的红痕,脚下还有侍妾遗留的衣带,走向宋令仪时险些被绊了一跤,宋令仪只觉一阵恶心,恍惚间,想起那位正气古板的将军,向父皇母后求娶自己时说,此生会以世间要求女子的贞洁之观约束自己,绝不负公主。
见闵之上前,宋令仪退后一步,“我也很想念闵之哥哥,自是自小便是这样的教导,男女成婚之前,是不能有过于亲密的举动的,闵之哥哥,我……”
闵之收回手,宋令仪此前也是这样,有规有矩,他并不怀疑。
“令仪,这场战争已无法息止,董国赢定了,你若能在董国大举进攻之前,说服你的父皇臣服董国,省了董国的事,我会向父皇禀明此功,求他允准你做我的正妃。”
宋令仪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但她还是强压怒意,“两国交战,董国如今赢面虽大,但到底胜负未分,闵之哥哥如何便觉得,董国赢定了?”
听了这话阅之有些警觉,但他知晓,胜局已定,无论如何对方是翻不出什么浪来了,告知也无妨,“你当真想好了要留在我身边?”
“自然,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
闵之整整衣衫,露出笃定的笑来,“令仪,想好了再说,你若应了,我便不会将你放出城了。”
宋令仪有些忐忑,而后便听得耳边传来那个奇怪男子的声音,“公主别怕,我答应岳效,会保护好你。”
见宋令仪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风卿再度开口,“我是道士,通些法术,如今隐了身形,你别怕。”
宋令仪放下心来,笑道,“早就想好了。”
闵之伸手,“令仪,我带你去个地方,让你看看,我为何说萤国赢定了,凡人之身,如何比肩神明!”
宋令仪强忍着不适,隔着衣袖,将手放到了闵之手中,随闵之往外去。二人穿过长长的街巷,在一座漆黑的宅府前站定。
这宅院有结界,仙力之强,不是风卿能闯入的,便是勉强闯入,也会立时被发现。
“公主,这宅子我进不去,你进去后仔细看看里面有什么,出来说与我听。一切小心。”
如今已确定此事与仙界有关。
宋令仪听后轻点了下头,看闵之掏出了个令牌,结界忽现了个缺口,风卿看准时机,一并随着二人进去。
“公主,我也进来了。”
会兰城灵族血气浓厚的原因,便在此处了。一踏入此宅,地上便是黏腻的血迹与沾血的皮毛。正中有一口拴着八条精铁大锁链的石井,上面冒着悠悠的黑气。且此处布设,会压抑灵族的灵力。
风卿一时不知是不是该高兴自己灵力尚未恢复。
闵之拉着宋令仪往井边走,越往前走,宋令仪越觉身子发冷,顿步不敢再过去。闵之握紧她的手,十分温柔缱眷的模样,“令仪,别怕。”
风卿往前,探头一看,待黑气散去,看清井中情景,一个男子,亦觉手脚冰凉。井中黑暗,只从井口处透进光去,井壁越往下越大,底下别有洞天,有无数刑架,上面绑满了被剥皮削骨的灵族,奄奄一息,偏偏被吊着性命。
“水芸……”风卿目光落到其中一血肉模糊因痛苦而不停扭动的条状生物,轻声唤了出来。那生物的尾端,长着银色的,流光溢彩的鳞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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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银龙族人。是与他一同长大,一同化为灵珠修习,先他苏醒的水芸。
风卿只觉气血翻涌,血气倒流。
再定神看向其他灵族,似乎有很多族类。
有人将这些灵族抓起来,剥皮抽骨,遭殃的不止银龙一族。
宋令仪此刻也看到了井中景象,惊呼出声,头皮发麻,她定定心神,问道,“这些是?”
闵之得意的一笑,“这些啊,说起来怕是会像话本,这些是凡人之外的生物,是灵族,他们皮毛,血肉,都有大用。”
“有什么用?”
“我想想,该怎么说与你听,你可知穷奇?”
“在书上看过。”
“就是书上那个穷奇。”闵之一笑,“穷奇善于惑乱人心,出现之地,易引起战乱,本身亦善战能打,就是这般厉害的神兽,若能将它捉住,以术法为引,便能化其灵力为己所用,凡人得此之力,自然便不同了,如此练就一队精锐,以一敌百不是问题。再有鱼升此种灵族,生取其骨,放在米粮里,粮食便能源源不绝……如此,萤国便是兵强粮足。”
宋令仪皱眉,“那真是厉害,跟听说书似的,可这般厉害的神兽,如何能捉住它?”
闵之朗声大笑,“自然是神明相助。”
“萤国有神明护佑?”
“那是自然,还是天下人人供奉信仰的战神,无往不利的。”
风卿心头咯噔一下,难道这一切,真是花澈神君做下的?
“那位女战神?”宋令仪有些诧异。
“是,就是那位女战神。”闵之不屑的嗤笑,“当年立国之时,她护佑你们的国家战无不胜,将萤国赶到这苦寒之地,如今,正是倒过来了,也该萤国扬眉吐气一番了。”
宋令仪记得,国史上确有写,立国之初,宋氏开国国君得战神护佑,大败萤国……可史书上哪位开国国君,不往自己身上扯些吉兆,神明护佑之类的妄语。
“萤国也与那位神君做了交易?”
宋令仪听得宫中老人说起,先国君是与一位神君做了交易,才换得国运。
这其中大有文章。
“是啊,不得这位神君护佑,萤国何以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崛起?”
风卿传音宋令仪,“公主,劳烦问问,这位神君何在?”
宋令仪听了,忙问道,“这位神君何在?”
闵之搂住宋令仪,“令仪,你好好待在我身边,我会找机会让你见见这位神君的。”
“现下不可以见吗?”宋令仪攀上闵之的手臂,满是谄媚之态,一双美目盈盈,看得闵之失神心醉,“过些时日吧,神君这几日有事,届时让你见见,求些驻颜之术。”
闵之的手滑过宋令仪光滑的肌肤,“我的令仪,比仙子还要貌美,要永存才好。”
这几日有事不会到此,风卿心底松了口气,那便有机会救出水芸。可这满宅的结界,仅靠自己真的可以吗?
不可以又怎样,风卿眼神坚定,他不会放任族人不管,只是怕万一失败,连累溪月丢了性命。或许此次之后,该与溪月解契了。
39. 风卿欲救被关灵族
溪月站在高崖上四望,崖下黄沙漫卷,一片烟朦,大风过后,只见零星的血迹。一个时辰前,两军在此厮杀,一个时辰后,战士们的尸体就这般被风沙就地掩埋,不知这狂风可否能送他们魂归故里,还是只抹除了他们战斗和死亡的痕迹。
又一阵大风吹来,那点零星的血迹也没了,一切恢复如初,溪月皱眉,不知该说这风是残忍还是温柔。
她飞身而下,自风沙中朝魏军的营地走去。
魏军此刻慌成一片,他们的将军在方才的战斗中受了重伤,却因伤在隐秘处,不愿军医医治,自己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换药,如今瞧着并无好转,还生起了高热。
副将急得团团转,吩咐军医,此刻将军已失去意识,保住她性命要紧,必须强行医治。那军医吓得跪倒在地,求饶道,“将军说一不二,即便是为救其性命,我若违将军之令,待她醒来可还有好活的?”
副将拔剑,剑指军医,“先将人救下来再说,将军若有责怪,我一力承担,你若再畏手畏脚,我现在便将你杀了!你现在便保不住这条命!”
“军令如山,你我皆不能违背将军意愿。”军医坚持道。
那剑锋几乎就要划过军医脖颈之际,帐外有人通禀,“蔺副将,营帐外来了个女子,自称是医女。”
“医女?”
蔺副将眉毛一横,“此地不远处便是两军交战之地,哪里能有什么医女,怕不是奸细!”
军医却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赶忙道,“蔺副将,如今先救将军的性命要紧啊。”
“只她一人吗?”
“只她一人。”
“若她在救治途中害将军性命怎么办?”
军医站起身,“蔺副将,将军再不救治,亦是死路一条。”
“......”
“将人带进来吧,军医,再去叫几个人,待会儿与我一同守在营帐外。”
那位自称医女的女子被带了进来,一身红衣,亦是红纱遮面,一双如山间清泉般清澈动人的
眸子平静的看了蔺成一眼,又落到了床榻之上。
榻上的女子无半分神力波动,侧影却真有几分像花澈神君。
“请诸位出去,我要为将军诊治。”
“啊……好。”蔺成有些结巴,也未再多说什么,这女子通身正气,瞧着便让人心安信任,想来不是什么奸细,横竖他会在帐外守着,若有异动,冲进去便是。
溪月走近床榻,坐到床边,仔细的打量起这位女将军来,女子皮肤黑黄,仍不掩秀丽英气,头发整齐的梳好,服帖的束在头顶,溪月伸手搭了她的脉,只是个身体强健一些的凡人。并非是花澈神君。
初初听到这位女将军时,溪月脑中冒出了许多设想,花澈神君会不会是悄悄下界历劫来了,便是投身这位花姓的女将军,如今知晓不是,一时心情复杂。
她大抵是心中有了成见,有这般出众的女子,便觉她是神明投世,不敢相信她以凡人之身,能在这个世道闯出个将军。溪月觉得自己过于狭隘。
她褪去这位女将军的衣衫,替她擦洗伤口,上了仙药,而后喂了颗补血气的仙丹,这位女将军在睡梦中亦担忧着什么,睡得十分不踏实,在溪月为她擦去额汗时突然醒转,伸手捏住了溪月的手。
溪月笑眼弯弯,“将军,你醒了。”
“你是何人?”
“我是你手下找来的医女。”
“此处荒蛮,何处来的医女?”
“是了,本医女听得魏军中有个女将军,也是不信的,如今见着才信了。”
溪月调配着接下来要涂抹的药,没再理会,只专注手上的东西,药粉扑散,她若要自己换药,还是药糊方便些。
好半天才听得一句,“谢了。”
调好了药糊,溪月又将一瓶丹药放到花将军手中,“我要离开这儿了,日后若再遇到危险,这瓶丹药可以保命。”
那女将军握着药瓶,“姑娘,你可愿留在军中效力?”
“不留了,”溪月笑望着她,“女子留在军中多有不便,我没你这般勇敢。”
“昏迷之际,我听得有人碎语,说我明明入了军营,与将士同吃同睡,受了伤却扭捏起来,不允许男军医为我诊治,姑娘可会这般觉得?”
溪月摇头,“自然不会,你以女子之身做了许多男儿都做不到的事,可女子要强,并不等同于你要和男子一般处事,把自己当个男子,你可以拒绝自己不愿的事,这没什么,我不会觉得将军扭捏。再有,将军已是军中翘楚,不必在意他人看法,若女子做到将军的程度,仍要在意世俗的眼光,这一生岂不是太无望了。”
“姑娘,你什么名字?”花将军问道。
“李溪月。”
“李溪月,溪月,”她重复了两遍,而后有些犹豫着道,“我叫花木兰。“
“很好听的名字。“溪月赞叹道。
“我从军将近十年,身边还未有闺中密友,待战争结束,“花木兰说到这儿语气有些不确定,她不知这场战争何日才能结束,可仍旧带着美好愿景,“待战争结束,溪月姑娘可否与我一同去踏青赏花?“
“前段时日行军,远远见一处村落李花盛极,可惜马蹄不能停下半分,若有来日,定要去好好看花。“
“李花盛极的村落?“溪月脑中冒出了李花村三字。
“那村子就叫李花村呢。“
“将军可否告知我这个村落在何处?“
“往南走,距离此地有几百里,离萤国的会兰城不远。”
“木兰姑娘,若有来日,我们一同去踏青赏花。”溪月拉了花木兰的手,如祝福一般,“战争很快就结束了,你会平安。”
如今,她还有事要做,不能在此耽搁。
她心内不安,总觉得很多事情的真相,已经离自己很近了,只要去到这个李花村。
可要先去与风卿汇合?溪月不确定这事。
风卿头发上有她亲手绑下的红线,她能感知到人还在惠城附近。难道援军还未到来吗?她在惠城时知晓萤国军队驻扎在会兰城,两地相隔并不远。或许她可以先去趟李花村,再去找风卿。
会兰城。
入夜,宋令仪与闵之周旋着,好不容易将人哄走,靠近门边一看,房门不知何时上了锁,且瞧着模糊的人影,约莫有十余人把守。
宋令仪还忘不了井中的血腥之象,呼吸有些不畅,倒了一杯水急切的喝下去,呛得眼泪都出来了。她压低声音,“那位先生,您还在吗?”
风卿自一扇屏风后显形,隔着屏风道,“公主,我在此处。”
宋令仪快步走过去,眼下顾不得所谓的礼数,“先生,董国行此妖邪之道,你可有办法化解。”
风卿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会想办法救出井中的灵族,一旦这些灵族逃脱,护佑萤国的神明必会大怒,或就无心再帮萤国了。”
“那就按将军所说的做吧,我有什么能帮上先生的先生尽管言说,我从前犯下大错,如今只想能做些什么弥补当日的糊涂。”
“那井中都不是凡人,是灵族,暂且不知底细,且闵之说,有神明护佑萤国。”
不得不说,宋令仪有时胆子挺大,听风卿说这些脱离平素认知的事,竟一点都不害怕的样子。
“确有需要公主帮助的地方。”
“那么多灵族被关押在此,只有结界阻隔,凡人看守,初时或许有过反抗,光靠压制灵族灵力的结界阵法怕是不够的。闵之仅靠一块令牌便出入自由……”
“先生,我听不懂,你直接说需要我做什么。”
风卿正在思考,突然被打断,虽看宋令仪着急,还是坚持将自己的想法说完,“我怀疑那块令牌是关键,灵族应当不能随意触碰,所以希望公主可以将那块令牌偷来,越快越好。”
“先生,我知晓事情急切,可此时天都黑了,我若再见闵之,他岂不是以为我在投怀送抱?这般我会很危险。”
风卿何尝不知晓这一点,“是,我会尽力保护公主。”
“我也不是要拒绝,我的意思是,先生既有异能,待会儿能不能制造些幻象,迷惑住闵之,直接让他带我们去井中不就好了。”
风卿不是没想过,只是他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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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自己现在的灵力,能不能做到这一步。
“带上他多好,万一有变数,还能拿他威胁萤国人呢。”宋令仪点点头,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这闵之于萤国应当还是挺重要的。
风卿答应下来,宋令仪便从内叩响了大门,“可有人?劳烦通禀一声,我想见见你们皇子。”
“公主,现在太晚了,皇子才离开没多久,明日您再见吧。”这些侍卫对宋令仪有几分客气了,瞧得出来,他们皇子还是喜欢这位公主的,说不定真有朝一日真成了主子。此等绝色,本就稀缺。
宋令仪皱眉,“情到浓时,是一刻都分开不得的,我实在想念你们皇子,劳烦去通传一声。”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是不好不通传的,果然没一会儿,那闵之便乐呵呵的来了,觉得宋令仪应是想通了,要趁现在牢牢抓住自己,便也有几分得意,心无防备。
风卿躲在暗处,看闵之进了屋,还未来得及有动作,便见宋令仪十分温柔小意的迎了上去,伸手环住了闵之的脖颈,美人投怀,闵之本就是酒色之徒,如何抵挡得住,当下眼神便迷蒙起来,欲备吻宋令仪。
宋令仪躲开,问道,“闵之哥哥,可还记得你我二人初见之时?游猎之时,皇兄顽皮,将我的发簪拿去掏蚁洞,我是皇城内最尊贵的公主,却不得不在那个午后披散着头发回营帐,所有人都在嘲笑我,看我的笑话,是你,给我削了根木簪,这些年我一直戴着。也是从那时起,我下定决要嫁与你。”
闵之根本顾不得宋令仪在说什么,只想一亲芳泽,宋令仪却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拦住了他,从头上拔下那根木簪,送到闵之眼前,“你不记得了吗?”
闵之随意瞟了一眼,“记得,我如何会不记得,好仪儿,答应了我吧,日后你要多少簪子有多少簪子。”
风卿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宋令仪的眼神,似乎是起了杀心,还未来得及阻止,那根木簪便插入了闵之的脖颈,血液喷溅得到处都是。她却还在用力,用力,甚至搅动着。
“因为这支木簪,是岳效为我做的。”宋令仪叹息一般道,“你既骗了我,后续好好待我也便罢了,怎敢弃本公主如敝履,任人羞辱。”
进会兰城前,岳效叫住她,“宋令仪,你如此厌恶我,为何还要戴着我做的这根簪子。”
直到那时,她才如梦初醒。
“先生,您的幻象记得施展一下,待会儿被发现了。”
宋令仪冷静的提醒道。
风卿捏诀封住闵之的声音,窗上也只见二人相拥的身影。闵之无声的在宋令仪怀里抽动着,挣扎着,最后缓缓倒在地上。
“呼,神清气爽。“宋令仪露出了个满意的笑,将木簪又拔出来,擦了擦,收进袖袋之中,血液再度迸溅,她毫不在意,弯身扯下闵之腰间的令牌,“先生,走吧,令牌到手了,我们最好快些,我还要赶回去和岳效哥哥大婚呢。”
“......”
闵之已死,控制他去打开结界已行不通,风卿为灵族,不敢碰那令牌,于是只能将宋令仪化形做闵之,他又变作宋令仪的模样。
宋令仪变作的闵之扬起下巴,对风卿变作的自己道,“放心,他这副欠揍的模样我熟悉得很,保管不会漏出破绽。倒是你,既化作本公主的模样,走路便不要跨这般大的步子,损的是本公主的颜面。”
宋令仪现在似乎没什么事不能接受了,大大方方的抬起手,示意风卿变作的自己,“公主,挽上。”
风卿想着,待溪月回来,一定要请她给这位公主拿颗固神补气的丹药,或是招招魂,这言行举止,看着像是被男人气疯了。
“你似乎很高兴?”风卿忍不住问。
“高兴啊,要嫁给喜欢的人了,能不高兴吗,说起来还得谢谢你和那不讨喜的姑娘,届时本公主大婚,也请你们喝喝皇家的喜酒。”
“那公主可愿真心实意的为那姑娘建一座神祠?”
宋令仪与风卿出了门,二人装得好好的,宋令仪听了风卿的话忽然顿步,明白过来了什么,但还是拒绝,“修神祠,这不是一个公主该做的正事,会被言官斥责的。”
40. 李花村篇(一)
游村志载,甲辰年壬申月辛未日,天降雷火。
雷火绵延数里,灭之不尽,游村人死伤无数,所余幼小,迁往别村。
游村自始不存。
甲辰年壬申月辛未日。
宜出火,修造,动土。忌嫁娶。
这一日,李花村的聩女李迎儿,要嫁给游村的书生游方进。
自抬李迎儿的轿子进了游村,原本清明的静夜忽就起了风,那风来得怪,带着一阵穿骨的寒气,掀得路边的树木排山倒浪般晃荡。
明月隐于涌动的黑云之后,雷声渐动。
走在花轿前的喜娘心里发毛,唤马上的新郎,“进哥,走快些罢,瞧着要下雨了。”
“那也走稳些,别颠着迎儿。”游方进道。
走了没多远,一只白了眼的花鹿倒在路中央抽搐,拦了去路,林边传来几声老鸹叫,喜娘皱着眉头,连抬轿的汉子脸色也有异,原本热热闹闹跟着一道迎亲的亲友也没了声。
属实觉得晦气。
游方进心里也有不适,但还是笑着劝慰大家,“就快到了,有劳诸位。”
直至将新娘迎进喜堂,气氛才重新热闹起来,满目的红让人注意不到屋外幽黑的天色。
主座上的游母脸色难看,她原先是不同意这门亲事的,不明白自己千好万好的孩儿怎么非要娶这个聩女,拦也拦不住。
可年初游村生了场瘟疫,是李迎儿的祖父施药救了全村人的性命,李老临终前将李迎儿托付给游方进,游家人为还恩情,便应下了,她一个寡母做不得主,不能不答应。
李迎儿听不见,怕过礼时她紧张,游方进便省了牵红,亲握着她的手,他做什么,她跟着做就是。
礼生高喊一拜天地,游方进牵着李迎儿回身面向屋外,二人皆十分虔诚的行完这一礼。
一拜天地,愿天护佑,白头偕老。
礼生正欲喊第二礼,一声破天惊响吓得众人心魂震颤,天雷似是击到了屋顶上,喜堂震了两震,游家的祖宗牌位跟着晃了下,哐一声掉下来,险些砸中了坐在主座上的游母。
游母吓得愣在座上不动,平复下来后回身一看,那牌位已然裂开。
满堂宾客寂静无声,周围仿佛还余有雷音波动,大家都定住了一般。
游方进也吓了一跳。
良久后他稳住心神,道,“诸位,只是意外,继续吧。”
李迎儿听不到,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游方进握紧了她的手。
游村一姓,同宗同源,祖宗牌位掉落,有长辈道,“进哥,这门亲事,怕是祖宗不同意。”
年长的几人拿红布垫着将祖宗牌位扶起,说先抬到宗祠去放着。
方才跟着迎亲的一个小生跟着道,“先前我都不敢说,迎亲时便觉不对了,那一路,心里真毛得慌!”
那小生将迎亲一路的事讲给众人听,众人听后小声议论着,瞧这气氛,礼生不敢喊第二礼。
张氏更是为难的看着游方进,趁此说她早就不喜这个聩女,是游家人逼她应下的,可发生了眼下这事,执意过礼,便是对祖宗不敬。
“进哥,你快歇歇这心,这是天意,谁家大喜的日子见这种事的,”见游方进不动,张氏上前扯开他牵着李迎儿的手,将李迎儿推到一边,“她家世寒贫,弟弟尚幼,于家族无益,又背有克死胞弟的恶名,送回李花村就是!当初他们非说是李老救了游家村,不然游家村就死绝了,逼着我应下,可谁知瘟疫是不是他这个孙女带来的!”
张氏满是怨气。
此女不详之名并非今日才有,不算冤枉了她!
李迎儿不知发生了什么,她轻轻的抬起手,想寻游方进。
身旁却无人。
众人觉得张氏说得很在理,“游村是块福地,几时出现过这般怪异的天象有过如此怪事?如今天雷竟击中正堂,劈落了祖宗牌位,那她能引来瘟度也不稀奇!说是天灾!如今看来却是人祸!”
“我看马上将她送回李花村!退了这门亲事!”
游家人几乎都是这个意思。
张氏望向他的儿子,游方进读懂了那个眼神,有恐惧,有期待,有认同。
他在那一刻明白了,他的母亲不会接纳李迎儿。
“我将迎儿送回去。”游方进越过张氏,拉住了忐忑的李迎儿。感觉到是游方进,李迎儿静下来,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
她有些害怕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难道是行错了礼?应是不会,成亲前,游方进带着她练习了许多次,不会错的。
那为什么拜过天地后,迟迟没有下一礼呢。
方才有人推她,难道是在闹亲?
听到游方进说要将李迎儿送回去,张氏松了口气。
婚事她无力回还,只能将钉着祖宗牌位的钉子拧松些。游村人最是迷信,若成亲当日祖宗牌位掉落,不怕没人帮她说话。果然也如她所料。
只是这口气还未落下,便听得她儿子道,“我将迎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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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回去,不过不是退亲,我入赘李家。”
此话一出,满堂寂静。
“进哥,你是着了魔了,家中只剩寡母一人,却要为了这个聩女入赘?”
游方进抬眼,满目冰冷,“二伯母可记得,你病入膏肓时,是迎儿给你喂的汤药。”
他用同样冰冷的目光扫过众人,“诸位服用的草药,也是迎儿和她的家人冒险进入深山采来的。”
“我呸,我恨不能吐出来!没她说不准我根本不会得这病!”
被游方进唤作二伯母的中年女人往地上吐了一口。
仿佛瘟疫是李迎儿带来的一事已经确定。
游方进懒得多说,牵起李迎儿往屋外走。
“你迟早要被她害死!”
张氏气极,恶狠狠说了一句。
游方进未有迟疑,踏步门外。
他的迎儿温柔良善,从不是什么会带来不详的人。
屋外风很大,李迎儿出来后似乎更大了,咧咧作响。
淡灰色的云在天边翻涌着,云内张牙五爪的闪电企图碎裂天空,天将大雨。
“二拜高堂,高堂需要到屋外来拜吗?”李迎儿抽出手,向游方进比划着。
凉风裹着湿意扑在李迎儿盖着的喜帕上,顷刻飞沙走尘,她被吹得险些站立不住。
瓦楞翻飞,天摇地动,如此异像,屋内众人挤作一团,游方进还未来得及护住李迎儿,一道惊雷落下,直从游方进头顶贯到脚下去。
喜帕吹落,露出李迎儿那张略圆还带着稚气的脸,一双眸子带着涉世未深的天真懵懂,流转间如山间清透冰凉的溪水,叫人见之不忘。沙子迷了眼,待李迎儿揉了几下,适应眼前,便看到倒在地上焦黑的游方进。
她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天雷又降,雷火引燃了屋子,紫黄的火焰以喜堂为中心四处漫延开来,天雷火沾物就燃,凡水难灭,李迎儿听不到众人的惨叫,只直愣愣的看着倒在地上的游方进。
那个说要与她相守一生的温良书生。
顷刻只觉天旋地转,意识淡去。
待她醒来时,游家村已被烧成一片废墟,遍地焦骨。
不知为何她未被烧死,身上的喜服也还算完整,在一片焦土之上,醒目的红。
游方进躺的地方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灰,被风吹走了不少,李迎儿茫然四望,泪水混和着焦灰糊在脸上。她呆站了一会儿,蹲下,从喜服上撕下一块红布,将游方进剩下的骨灰包好。
41. 李花村篇(二)
李迎儿浑浑噩噩的走回李花村,至自家院门外,看见她的爹娘正在院中做活。
到了熟悉的地方,见到熟悉的人,她终于支撑不住,倒在门外。
不知过了多久,村西的王大娘走亲回来,远远便瞧见李家门外倒了个人,瞧着像是穿了一身喜服,走近,她嚷了起来,“哟,这不是李家的迎丫头吗?李家的!快出来看看!这孩子昨日才成亲,今日这是怎么了怎么倒在这儿?!李家的!李家的快出来看看!”
王大娘的嗓门大,将李父李母嚷了出来,李母令狐氏一见李迎儿这般模样,手足无措,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掉,她不知她的迎儿这是怎么了,昨日出嫁时分明还好好的。
李父心神也乱,然较令狐氏要镇定些,沉声道,“先带迎儿进屋。”又对王大娘道,“老姐姐,本该叫你进来喝杯茶的,现下却是顾不上了。”
“水不喝了,我也看看能不能搭把手。”
三人扶着李迎儿进了屋,李父为李迎儿把了脉扎了针,好一会儿,方见女儿面上渐渐有了些血色。令狐氏抹着泪,声音哽咽,“王大娘,待迎儿醒了,你能不能陪我去游家村看看,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王大娘拉着令狐氏的手,“去找是要去找的,然很不该这样去,也要把李家族内的长辈青年都叫上,要游家给个说法。”
游家那边,尤其是游方进的母亲,一直不喜迎儿,这些事村邻都知晓,第一反应,便觉是游家人又反悔不要李迎儿了。只是再不喜,迎儿好歹也是三书六礼娶过去的,断不能就这般送回来了事。游家这事,着实做得不地道。
令狐氏看向自己的丈夫,李父脸上满是怒气,“我好好的姑娘嫁去他游家不过一日,这都成什么样了!不能就这么算了。”
正说着,李迎儿的弟弟李鱼儿慌慌张张的跑进屋,声音还带着哭腔,“爹!娘!游家村出事了!姐姐她恐怕……”
话未说完,便看见躺在床上的李迎儿。
李鱼儿立刻住了嘴。
“小鱼儿,发生了什么事?你可知道了些什么?”李父问。
李鱼儿不回答,只死死盯着李迎儿。
王大娘着急,推了他一下,“你这孩子!倒是说啊!”
李鱼儿恍然惊醒般,道,“我随伯父去山上采药,下山时碰到几个三桃坪的人,说是昨夜游家村遭了雷火,整个村子都烧干净了,还险些烧过来三桃坪,现在游家村除了五六个昨夜在外村赌酒的,全都烧死了。”
“我还以为姐姐她也……”
“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怎么可能整个游家村的人都烧死了你姐姐还活着……”
王大娘说到这儿噤了声,目光落在李迎儿身上,她身上的喜服被灼了几处,脸上也还有炭灰痕迹。
王大娘往后退几步,“你们好生照顾迎丫头,我出门时晒的干菜忘了收,这会子记起来了。”
说完见鬼似的跑出了屋子。
跑出去没多远,迎面撞上一伙面生的汉子,手持棍棒大刀,土匪一般,见王大娘,厉声问,“可知李迎儿家在何处?”
王大娘心头不愿意说,却被这群人的气势镇住,哆嗦着抬手指了个方向。
李迎儿的家离村口不远,门口有一棵上了年头的李花树,花开时节蓬勃得像一朵巨大的朝云,尤为漂亮,为着这一个时节的花,李父将柴门和围院的土墙都筑得低矮,若是有人想闯进来,并不需费多少力气。
有个本家的叔伯先从后院翻了进来,进屋便拿了根棍子将门抵了,焦急道,“快从后门带迎丫头走,游家村遭了雷火,险些烧去三桃坪,三桃坪的人害怕,请了司娘子,司娘子说雷火是可能是迎丫头引来的,现下三桃坪来了人,要将迎丫头捆去罪恶碑交给司娘子处理,如今话传到李花村,怕是本村村民也是支持的。”
此话说完,李家人皆愣在原地。
司娘子是三桃坪的人,十几年前于一个雷雨夜忽然疯了,疯过一阵后又不知怎的突然清醒,自此能掐会算,算无遗漏,很受三村八寨的人信重。
李迎儿满月那日,她正巧被李花村的人请来看事,路过李迎儿家时,令狐氏抱着李迎儿,抓了两个红鸡蛋递给司娘子,司娘子未接,看了襁褓中的李迎儿一眼后道,“这孩子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四柱皆是凶神灾煞,生来有罪,克父克母克兄弟,侥幸成人也不得善终,扔了吧,不要白费心力。”
吉庆的日子听了这么一番话,任谁心里也不痛快,令狐氏一口唾沫呸出去,将司娘子好一顿骂,自此,李家人与司娘子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而所谓罪恶碑,乃是无极山上立着的一块天降神石,有罪之人触之,碑上便会泛现红光,李花村在内的几个村庄并无律法,罪恶碑前,即断公道之地。
不能让三桃坪的人将迎儿带去那儿。
“开门!李家的,将李迎儿交出来!”
那伙人已闯入,凶神恶煞的撞门,李父喊李鱼儿,将姐姐从后门背走。
李鱼儿前些日子才过十二岁的生辰,瘦瘦高高的,有些力气,此时不敢犹疑的背着李迎儿从后门逃走。
门并不结实,棍子挡了也无益,几下便被撞破,那伙人闯入屋内,为首的是三桃坪的石全,他上前将李父推开,床上却无人。
石全看着床边的红绣鞋,冷笑道,“人是司娘子要的,你们也敢藏,识相就交出来,省了大家的事。”
“并没有冒犯司娘子的意思,只是司娘子要我家迎儿做什么?”李父问。
“做什么?自然是要你女儿为游村上下偿命!她引来天雷,害了游村上百口人的性命,难道不该偿命?”
石全的姐姐嫁在游村,昨夜一场雷火枉送了性命。司娘子一卜了卦,说雷火可能是李迎儿引来的,他头个站出来要来拿李迎儿。
“好汉,司娘子说的,也未必是真,我家迎儿,最是温和良善,怎会引来天雷?”
李迎儿的伯伯道。
游家村的事他听了也觉骇人,可绝不信天雷是李迎儿引来的,这个侄女,平日里走路都怕脚步太重踩疼了路边花草,说引天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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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过骇人。
“是不是她引来的,罪恶碑前一探便知,若罪恶碑不显,我等也无话可说!可若今日若没找到李迎儿,便将你们捆去见司娘子!儿女债父母偿,谁也跑不了!”
“要捆便捆!”李父并不是怕事的人。令狐氏平日里虽软弱,现下也没躲让,只要女儿能逃出去,她便没什么好怕的。
石全正要将三人拿下,李鱼儿却又背着李迎儿回来了,他自以为找到了解决麻烦的办法,扬起下巴道,“是不是只要带我姐姐去摸了罪恶碑,罪恶碑示她无罪,你们便不找事了?”
令狐氏惊恐的看向折返的李鱼儿,只觉浑身血液倒流,李鱼儿偏生还感觉不到爹娘的惧怕,安抚他们道,“没事的爹娘,我们陪着姐姐去见司娘子,去无极山,只要罪恶碑不显,便没有理由怪姐姐了。天雷怎么会是姐姐引来的!”
令狐氏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待她醒来之时,一家人已在无极山上。
四周站着李花村与三桃坪的村民,老小几乎都来了。还有几个跪在地上哭得昏天黑地的,应是游家村侥幸活下的人。
李迎儿被丢在罪恶碑前,脸上抹着花彩浑身挂着铃铛的司娘子正端着一碗水围着李迎儿转,闭着眼似唱似念什么罪魂现世,天罚不止。
“小鱼儿,”令狐氏忍住泪,“若爹娘不在了,你要保护好姐姐,好吗?”
“爹娘怎会不在?”李鱼儿不明白,“姐姐摸了罪恶碑,便能洗去冤屈,他们说天雷是姐姐引来的,是姐姐害死了游家村的人,娘不是说,天雷只劈坏人吗?不会是姐姐的。”
“你姐姐不是坏人,她最是良善,”令狐氏耐心解释道,可说着说着眼泪便止不住了,“可娘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姐姐很小的时候,碰到罪恶碑,罪恶碑便会发亮。”
李鱼儿听了这话愣在原地,不敢相信,所有人都说,罪恶碑从不出错。
“那不是她的错,我们都知道姐姐不是坏人,是吗小鱼儿?”
李父问。
李鱼儿木然的点头。
司娘子念完那堆谁也听不懂的东西,将碗举过头顶,把碗里的水重重朝李迎儿泼下,这才慢慢张开眼。
昏迷中的李迎儿被一股力量托起,提线木偶般姿势怪异的起身,抬起双手朝着罪恶碑走去。
就在此时,手被捆着的李家夫妇弓身挣扎着站起,没有任何犹豫的撞向罪恶碑。
罪恶碑只要沾了血,便会有很长一段时日不会发亮。
这事是村民用荤腥祭祀罪恶碑时,司娘子亲口说的。
李鱼儿惊声大叫爹娘,有李花村的人上前蒙住了他的眼睛。
司娘子提高声音,“各位乡亲,父母双亲,因她而死!游家村上下,因她而亡!她是罪人!”
话音未落,李迎儿的手碰到了罪恶碑,原本灰扑扑的石头,顷刻红光大盛。
村民大骇,“罪人!她是罪人!”
大家都不明白,为何沾了血的罪恶碑还会发亮。
可它亮了,这便足够。
42. 李花村篇(三)
乌云蔽日,雷音又起。
司娘子提议,烧死李迎儿,以平天怒。
无人为李迎儿求情。
罪恶碑从不出错,无可辩解。
无极山上可以望到曾经的游家村,那里如今已是一片触目的焦土。
若说李迎儿无辜,那游家村的人就不无辜了吗?
李迎儿已醒,她被绑在离罪恶碑不远的地方,罪恶碑旁,躺着她死去的爹娘。
三村八寨的规矩,为求警醒众人,将罪人烧死时,人人都要来添柴加火,不添柴,即代表认可罪人犯下的罪孽,要罚以鞭笞之刑。
王大娘抹着泪将自己的那小捆柴堆在李迎儿脚下,哭道,“迎丫头啊,别怪大娘,这都是你的命。”
李迎儿听不见,头朝她爹娘躺的地方偏着,目光空洞。
李迎儿的伯伯眼眶红着,将柴堆上,“迎丫头你放心,我会将你爹娘好生安葬,照顾好小鱼儿。”
小鱼儿被他关在家中。实在不忍叫他看到这一幕。
司娘子却不饶,“李迎儿的弟弟可来添柴了?”
“没见人。”
三桃坪的人道。
“那还不把人带来?他不打算来添柴?”
李花村的人有些听不下去,道,“司娘子,那还是个孩子,这毕竟是他亲姐姐啊。”
“是啊,他刚失了父母,如今姐姐要被烧死,还要他来添柴加火,一个孩子,如何扛得住。”
司娘子眼神凌厉,“你们这是怎么了?对待有罪之人大家应当一条心,上天方可见到我们的诚意,才能平息怒火。正因他还是个孩子,还有救,你们竟要放任他不成?”
李花村的人不说话,在他们眼中,李迎儿一家都是和和气气的好人,李迎儿如此,只是命不好罢了……
石全站出来,“我去将人带来!”
众人继续堆柴,没一会儿,李迎儿脚下已堆满了柴禾。
又等了会儿,远远传来石全的声音,“人带来了!”
李鱼儿是自愿来的。
他被关在伯伯家,正不知如何出来。爹娘告诉他,要保护好姐姐,他既答应下来,便不可能放任姐姐不管。
他没带柴来,只背了把小小的斧子,这是爹专门打给他用的,爹还给姐姐打了一把小巧轻便的药锄,娘也有一把。若不发生这样的事,如今正是上山采药的好时候。
一切都毁了,爹娘都不在了,他只有姐姐了。
李鱼儿一看到他的姐姐,便挣脱石全哭着扑过去,感觉到有人抱住了自己,李迎儿空洞的眼睛从爹娘的尸体上移了过来,落在李鱼儿脸上。
她听不见,只看到弟弟满面泪痕,嘴巴一张一合的在说着些什么,还真像只小鱼儿。
“将李鱼儿拉开!李鱼儿,你的柴呢?”
司娘子眼神凌厉。
李鱼儿将斧子拿在手中,冲着围过来的人胡乱挥砍,李花村的人劝他听话过来,连自己的伯伯都上前去想将他拉开,李鱼儿却红着眼睛不认人,让他们滚开。
他要保护好姐姐。他答应爹娘了的,他要保护好姐姐。
趁他回身想割断李迎儿身上的绳子之际,三桃坪以石全为首的几人跳上去按住了他,李鱼儿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险险挣脱,伤了石全。
只是到底是个孩子,没什么章法,还是被制服了,那几人将他扭到司娘子面前。
司娘子取了根带刺的鞭条来,带有几分慈悲的问李鱼儿,“李鱼儿,你姐姐已犯下如此大错,天都不愿饶恕,你竟敢再为她伤人?!我且问你,今日你添不添柴?!你若顺从,便还当你有救。”
“不添!我不添!死妖婆!快放了我姐姐!”
“顽固!”司娘子闭了眼,念叨着“上天饶恕这个孩子”,蓄力一鞭打向李鱼儿。
李鱼儿脸花了,鞭痕处渗出血来,他龇牙咧嘴的冲着司娘子喊,“我姐姐不是罪人!不是!她不是!放了她!”
李花村的人自发跪下求情,李鱼儿的伯伯跪在最前,“司娘子,鞭笞已受,让我将这孩子带回去吧,他什么都不懂啊!”
“他还不知错,放了他,便是害了他。”
司娘子不屑的嗤笑,说完又是一鞭。
看到小鱼儿被打,被绑着的李迎儿终于有了反应,她挣扎起来,嘴里啊啊的叫个不停,眼里满是愤怒和绝望的哀求。
司娘子摸摸带血的鞭条,“这样吧李鱼儿,你若亲自点火,烧死这个罪人,我便放了你,李家便还留得你一脉,怎样?”
司娘子道。
李鱼儿本还很愤怒,看着不停挣扎的姐姐,忽然安静下来,竟是点头答应了。
司娘子的脸上有了笑意,“这就对了,真是好孩子。石全,将人放了。”
李鱼儿在众人的注视下接过火把。
李花村的人心情复杂,这到底是个孩子,能懂什么,李家有这么个女儿,惹出这么一场大祸事,真是造孽。
司娘子拍拍李鱼儿的肩膀,“去吧。”
李鱼儿不动,懵懂的问司娘子道,“天雷真的只劈坏人吗?”
“自然。”
司娘子答道。
“既然天雷是姐姐引来的,天雷又只劈坏人,那为何姐姐没有死,死的是其他人?那其他人,是不是都有罪?”
“他们乃是受你姐姐牵连……”司娘子话还未来得及说完,便觉腹间一痛,却是李鱼儿将一支银簪插入了她的腹中。
“这根簪子是我爹娘准备姐姐回门那日送给姐姐的,从姐姐及笄之时便为她备下了,这上面缀的珠子,是我娘一颗颗穿上去的。”
李鱼儿定定看着司娘子。
司娘子捂住腹部,嘴角渐渐渗出血来,不可置信的看着李鱼儿。
“我杀了人,我也是罪人了,我救不了姐姐,救不了爹娘,我和姐姐爹娘一起死。”
看着倒地的司娘子,李鱼儿怔愣道。
姐姐不死,这些村民不会安心,人多势众,他救不了姐姐。可一切皆为司娘子妖言惑众所致,司娘子死了,他也算报了仇。
他活得太无用了,他救不了爹娘,救不了姐姐。
司娘子死了。
石全大骂一声,用刺藤将李鱼儿绑了,丢到李迎儿脚下,点了火。
“啊!啊啊!”李迎儿尖叫着,哀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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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劲往李鱼儿的方向挣扎,那木架竟有些松动了。
她的叫声凄厉且骇人,听得村民心中不适,正此时,天地间哐咚一声巨响,与李迎儿的尖叫几乎融合在一起,一道惊雷落到石全脚下。
“天雷!天雷来了!李迎儿又将天雷引来了!”
有人叫嚷起来,众人慌作一团,不要命的往山下跑。
可人如何能跑赢天雷,不多时,地上便横七竖八的躺了许多人。
李鱼儿已被火焰吞噬,李迎儿脸上挂着泪,仰头望天。她不会说话,也听不见,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只知道爹娘死了,小鱼儿死了,游方进死了。一夜之间,她什么都没有了。为何会这样,谁来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脸边划过一滴血泪,李迎儿一心求死,雷云闪电笼罩在上空,即便听不见,她也能感受到那种隐藏的狂怒。
这一切,难道是因她而起?
李花村的人趁乱带走了小鱼儿,用湿衣将他包裹,小鱼儿似乎还剩口气,模糊间看见雷电烈火将他的姐姐席卷,却再也没有力气去救下她。
奋力伸出的那只手,终究无力的垂下。
雷火以极快的速度席卷了无极山,跑出去的人寥寥无几。
火焰爬上李迎儿那身被扯破的喜服,贴近肌肤,将她整个人笼罩,灼烫袭来,绳子被烧断,李迎儿摔在地上,无力爬起。
这一生就这样结束了。
也好,也好的。
李迎儿想。
或许是太痛太烫,李迎儿似乎出现了幻觉,她看到缥缈的火焰间,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虚影,那个虚影在向她走近。
“李迎儿。”
意识模糊之际,一个声音在唤她。
她听到了。
身上的灼痛退去,覆上一身冰凉,李迎儿有些冷了,她颤抖着,努力睁开眼,眼前是一片干净的彩衣裙摆。她顺着干净的彩衣裙摆向上看去,一个容貌姣好仿若仙人的年轻女子正微俯着身,向她伸出手。
“李迎儿,你的父母亲人都不在了,在这世间已无挂碍,你可愿跟我走?”
“我带你去往仙界,赐你仙骨,助你修行,跳脱轮回,永享长生,不再受凡俗之苦。”
不受凡俗之苦。
李迎儿的眼角盈出一滴泪来。
这世间,已经不会有更苦的事了。
她摇头,脸上的血泪未干,眼神空洞而无望。
“李迎儿,就这般死去便是解脱了吗,你这一生懦弱无能,命如草芥,连带父母家人被人轻贱迫害,临了,甚至没有为他们讨回公道的勇气,一心求死,只知逃避,天道给了你这条命,如花的年纪,便要如此辜负?”
李迎儿轻轻抬眼,看着眼前的神明,“我这样的人,懦弱无能,命如草芥,连带父母家人被人轻贱迫害……我便是活着,又能做些什么呢……”
“你可以做个完全不一样的人,脱离这一切。”女子皱眉,“李迎儿,我讨厌你的懦弱无能。”
“你……”李迎儿气息渐弱,“你究竟是谁?”
“我乃天界战神花澈神君,李迎儿,随我上界吧。”
43. 李花村篇(三)
乌云蔽日,雷音又起。
司娘子提议,烧死李迎儿,以平天怒。
无人为李迎儿求情。
罪恶碑从不出错,无可辩解。
无极山上可以望到曾经的游家村,那里如今已是一片触目的焦土。
若说李迎儿无辜,那游家村的人就不无辜了吗?
李迎儿已醒,她被绑在离罪恶碑不远的地方,罪恶碑旁,躺着她死去的爹娘。
三村八寨的规矩,为求警醒众人,将罪人烧死时,人人都要来添柴加火,不添柴,即代表认可罪人犯下的罪孽,要罚以鞭笞之刑。
王大娘抹着泪将自己的那小捆柴堆在李迎儿脚下,哭道,“迎丫头啊,别怪大娘,这都是你的命。”
李迎儿听不见,头朝她爹娘躺的地方偏着,目光空洞。
李迎儿的伯伯眼眶红着,将柴堆上,“迎丫头你放心,我会将你爹娘好生安葬,照顾好小鱼儿。”
小鱼儿被他关在家中。实在不忍叫他看到这一幕。
司娘子却不饶,“李迎儿的弟弟可来添柴了?”
“没见人。”
三桃坪的人道。
“那还不把人带来?他不打算来添柴?”
李花村的人有些听不下去,道,“司娘子,那还是个孩子,这毕竟是他亲姐姐啊。”
“是啊,他刚失了父母,如今姐姐要被烧死,还要他来添柴加火,一个孩子,如何扛得住。”
司娘子眼神凌厉,“你们这是怎么了?对待有罪之人大家应当一条心,上天方可见到我们的诚意,才能平息怒火。正因他还是个孩子,还有救,你们竟要放任他不成?”
李花村的人不说话,在他们眼中,李迎儿一家都是和和气气的好人,李迎儿如此,只是命不好罢了……
石全站出来,“我去将人带来!”
众人继续堆柴,没一会儿,李迎儿脚下已堆满了柴禾。
又等了会儿,远远传来石全的声音,“人带来了!”
李鱼儿是自愿来的。
他被关在伯伯家,正不知如何出来。爹娘告诉他,要保护好姐姐,他既答应下来,便不可能放任姐姐不管。
他没带柴来,只背了把小小的斧子,这是爹专门打给他用的,爹还给姐姐打了一把小巧轻便的药锄,娘也有一把。若不发生这样的事,如今正是上山采药的好时候。
一切都毁了,爹娘都不在了,他只有姐姐了。
李鱼儿一看到他的姐姐,便挣脱石全哭着扑过去,感觉到有人抱住了自己,李迎儿空洞的眼睛从爹娘的尸体上移了过来,落在李鱼儿脸上。
她听不见,只看到弟弟满面泪痕,嘴巴一张一合的在说着些什么,还真像只小鱼儿。
“将李鱼儿拉开!李鱼儿,你的柴呢?”
司娘子眼神凌厉。
李鱼儿将斧子拿在手中,冲着围过来的人胡乱挥砍,李花村的人劝他听话过来,连自己的伯伯都上前去想将他拉开,李鱼儿却红着眼睛不认人,让他们滚开。
他要保护好姐姐。他答应爹娘了的,他要保护好姐姐。
趁他回身想割断李迎儿身上的绳子之际,三桃坪以石全为首的几人跳上去按住了他,李鱼儿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险险挣脱,伤了石全。
只是到底是个孩子,没什么章法,还是被制服了,那几人将他扭到司娘子面前。
司娘子取了根带刺的鞭条来,带有几分慈悲的问李鱼儿,“李鱼儿,你姐姐已犯下如此大错,天都不愿饶恕,你竟敢再为她伤人?!我且问你,今日你添不添柴?!你若顺从,便还当你有救。”
“不添!我不添!死妖婆!快放了我姐姐!”
“顽固!”司娘子闭了眼,念叨着“上天饶恕这个孩子”,蓄力一鞭打向李鱼儿。
李鱼儿脸花了,鞭痕处渗出血来,他龇牙咧嘴的冲着司娘子喊,“我姐姐不是罪人!不是!她不是!放了她!”
李花村的人自发跪下求情,李鱼儿的伯伯跪在最前,“司娘子,鞭笞已受,让我将这孩子带回去吧,他什么都不懂啊!”
“他还不知错,放了他,便是害了他。”
司娘子不屑的嗤笑,说完又是一鞭。
看到小鱼儿被打,被绑着的李迎儿终于有了反应,她挣扎起来,嘴里啊啊的叫个不停,眼里满是愤怒和绝望的哀求。
司娘子摸摸带血的鞭条,“这样吧李鱼儿,你若亲自点火,烧死这个罪人,我便放了你,李家便还留得你一脉,怎样?”
司娘子道。
李鱼儿本还很愤怒,看着不停挣扎的姐姐,忽然安静下来,竟是点头答应了。
司娘子的脸上有了笑意,“这就对了,真是好孩子。石全,将人放了。”
李鱼儿在众人的注视下接过火把。
李花村的人心情复杂,这到底是个孩子,能懂什么,李家有这么个女儿,惹出这么一场大祸事,真是造孽。
司娘子拍拍李鱼儿的肩膀,“去吧。”
李鱼儿不动,懵懂的问司娘子道,“天雷真的只劈坏人吗?”
“自然。”
司娘子答道。
“既然天雷是姐姐引来的,天雷又只劈坏人,那为何姐姐没有死,死的是其他人?那其他人,是不是都有罪?”
“他们乃是受你姐姐牵连……”司娘子话还未来得及说完,便觉腹间一痛,却是李鱼儿将一支银簪插入了她的腹中。
“这根簪子是我爹娘准备姐姐回门那日送给姐姐的,从姐姐及笄之时便为她备下了,这上面缀的珠子,是我娘一颗颗穿上去的。”
李鱼儿定定看着司娘子。
司娘子捂住腹部,嘴角渐渐渗出血来,不可置信的看着李鱼儿。
“我杀了人,我也是罪人了,我救不了姐姐,救不了爹娘,我和姐姐爹娘一起死。”
看着倒地的司娘子,李鱼儿怔愣道。
姐姐不死,这些村民不会安心,人多势众,他救不了姐姐。可一切皆为司娘子妖言惑众所致,司娘子死了,他也算报了仇。
他活得太无用了,他救不了爹娘,救不了姐姐。
司娘子死了。
石全大骂一声,用刺藤将李鱼儿绑了,丢到李迎儿脚下,点了火。
“啊!啊啊!”李迎儿尖叫着,哀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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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劲往李鱼儿的方向挣扎,那木架竟有些松动了。
她的叫声凄厉且骇人,听得村民心中不适,正此时,天地间哐咚一声巨响,与李迎儿的尖叫几乎融合在一起,一道惊雷落到石全脚下。
“天雷!天雷来了!李迎儿又将天雷引来了!”
有人叫嚷起来,众人慌作一团,不要命的往山下跑。
可人如何能跑赢天雷,不多时,地上便横七竖八的躺了许多人。
李鱼儿已被火焰吞噬,李迎儿脸上挂着泪,仰头望天。她不会说话,也听不见,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只知道爹娘死了,小鱼儿死了,游方进死了。一夜之间,她什么都没有了。为何会这样,谁来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脸边划过一滴血泪,李迎儿一心求死,雷云闪电笼罩在上空,即便听不见,她也能感受到那种隐藏的狂怒。
这一切,难道是因她而起?
李花村的人趁乱带走了小鱼儿,用湿衣将他包裹,小鱼儿似乎还剩口气,模糊间看见雷电烈火将他的姐姐席卷,却再也没有力气去救下她。
奋力伸出的那只手,终究无力的垂下。
雷火以极快的速度席卷了无极山,跑出去的人寥寥无几。
火焰爬上李迎儿那身被扯破的喜服,贴近肌肤,将她整个人笼罩,灼烫袭来,绳子被烧断,李迎儿摔在地上,无力爬起。
这一生就这样结束了。
也好,也好的。
李迎儿想。
或许是太痛太烫,李迎儿似乎出现了幻觉,她看到缥缈的火焰间,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虚影,那个虚影在向她走近。
“李迎儿。”
意识模糊之际,一个声音在唤她。
她听到了。
身上的灼痛退去,覆上一身冰凉,李迎儿有些冷了,她颤抖着,努力睁开眼,眼前是一片干净的彩衣裙摆。她顺着干净的彩衣裙摆向上看去,一个容貌姣好仿若仙人的年轻女子正微俯着身,向她伸出手。
“李迎儿,你的父母亲人都不在了,在这世间已无挂碍,你可愿跟我走?”
“我带你去往仙界,赐你仙骨,助你修行,跳脱轮回,永享长生,不再受凡俗之苦。”
不受凡俗之苦。
李迎儿的眼角盈出一滴泪来。
这世间,已经不会有更苦的事了。
她摇头,脸上的血泪未干,眼神空洞而无望。
“李迎儿,就这般死去便是解脱了吗,你这一生懦弱无能,命如草芥,连带父母家人被人轻贱迫害,临了,甚至没有为他们讨回公道的勇气,一心求死,只知逃避,天道给了你这条命,如花的年纪,便要如此辜负?”
李迎儿轻轻抬眼,看着眼前的神明,“我这样的人,懦弱无能,命如草芥,连带父母家人被人轻贱迫害……我便是活着,又能做些什么呢……”
“你可以做个完全不一样的人,脱离这一切。”女子皱眉,“李迎儿,我讨厌你的懦弱无能。”
“你……”李迎儿气息渐弱,“你究竟是谁?”
“我乃天界战神花澈神君,李迎儿,随我上界吧。”
44. 有旁人更需要他
随着最后一根烛台被撞倒,阵法被破,万千仙力凝结的箭矢密密麻麻的袭射而来,众人虽觉灵力渐复,一时也调动不起来,正惊恐之际,风卿迎箭而上,化作龙形,展鳞将众人挡在身后,乍白的天光又暗下,唯见银色的鳞片隐隐流光。
“银龙展鳞……”
众人惊讶的听着那箭矢撞在龙鳞之上,发出密集的声响,那箭矢不止锋利,还带着巨大的力道冲击而下,风卿的身形不受控制的往后移了几寸。
“托住他!”
大熊一声呼喊惊醒众人,施展还未恢复的灵力将风卿往上顶,虽未回到原来的位置,好在没再下落。
“这怕是那群无道仙人的拖延之法,若如此下去,只怕还未等灵力恢复已万箭穿心,那银龙又能撑得了多久?”
说话间,有人惊异,“传言银龙抓取凡人修炼仙法,被鲛族惩治,早已灭族,现下却有两条银龙……”
“可我们是怎么被抓的,仙族狡诈,如今这银龙却救了我们。”
那箭矢的威压不断加强,风卿得众人相助,仍显吃力,他在心里想,溪月有没有感受到他有危险。
却也有几分希望她不来。
如今他显了真身,必会遭幕后之人追剿,若将她扯入这泥潭,怕是会对她的仙途造成影响。她一直以来的心愿,就是一步一步靠自己的努力,成一个厉害的仙罢了。
风卿走神之际,箭矢的力量变得更强,他被压得又退了几分,几乎同时,一个红影仰身擦着锋利的箭头从侧边闪到他眼前,眼神对上不过一秒,便转头飞速拧着箭把,层层荡开的剑花带着花澈神君不可抗拒的神力四散开来,箭矢下坠的速度顷刻变的缓慢,稍有近些的瞬时碎成了齑末,不多时便凝于空中,一动不动。
溪月仰身而起,静立于空中,目光居高临下的扫过井内众人,而后看向风卿,风卿不敢多看她的眼睛,只道是,“他们都是灵族,被关押在此,与银龙族同样的遭遇。”
溪月点头,“这阵法还有复起之势,让他们快走。”
风卿点头,化回人形,落入井中让众人快些离开,又从着棕色衣袍的壮硕女子手中小心翼翼的接过一浑身是伤的少女,满眼心疼。
众人却没有动,目光看向旁人,又落回风卿身上。他们没有去处了。
风卿知晓了众人的意思,也不推辞,“我知晓一去处,或能藏身,先出井去。”
众人闻声而动,待井内空空再无旁人,风卿方抱着那少女飞身离井,站到溪月眼前。溪月看着那女子浑身的伤痕,几乎无一块整肉,心里亦不好受,“她伤得很重,我学过一些疗愈仙法……”
“她是银龙族人。”风卿道,“我知晓该如何为她疗伤。”
“你方才说藏身之地……”
“溪月,”风卿打断她,“我们不能一道了。”
“如今我已现了真形,跟着你只会给你带来麻烦,这些人,都是仙界不容之人。”
溪月还不太明白风卿的意思,“我要保护你啊。”
“你保护我,也是为了保护自己,这样太危险了。”风卿自己也不知晓为何,自己的语气过分冷漠,“溪月,我们解契吧。”
溪月茫然的看着他,看着站在不远处神色惶恐的灵族,“发生了何事?你说的藏身之地在哪儿?这么多人,你如何保护他们……”
“我们解契吧。”风卿再次道。
“缘由。”
风卿低眸,目光落在怀中的少女身上,“同死共伤的契约旁人听来总有别的意味,我怕她醒来伤心。”
溪月呆在原地,心头咯噔一声。
“风卿,我说过,在你灵力恢复,能保护自己之前,我不会解契。”
天色忽然怪异起来,似有什么在靠近,风卿不看溪月,“今日不能耽搁,过后,我会找你解契的。”言毕便要离开。
“我会回五方镇。”溪月急切的道,“我在五方镇等你。”
“嗯。”
风卿终于不再躲避她的目光。
众人跟在风卿身后匆匆离去,待人都走光,溪月还留在半空之中,她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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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呆的看着那些密集的箭矢,有一瞬的恍神,目光深深,像在看雨,像在看雪,又想到雨雪都是轻飘飘落下的,从不予人重击。
待喘匀了气,她如雨雪般轻盈落地,结界已碎,推开门,是满脸焦急的还幻作闵之模样的宋令仪。
宋令仪眼睛一亮,“是你,你来了?你的小跟班呢?”
溪月抬手解了她的幻像,答道,“有事先走了。公主,我也该走了。此地危险,公主也快些离去吧。”
宋令仪一下拖住溪月的手臂,“仙女,你是仙女是不是?仙女姐姐,求求你,你帮我个忙好不好?”
溪月被拉住,听了宋令仪的话,不好否认,也未承认,便道,“只是修道之人。”
“总之是有异能奇巧,可否帮帮我?你的小跟班此前提过修祠一事,你若帮我,我便为你修祠如何!”
溪月抬眼,“公主有何事?”
“我与岳效的婚期就在明日,若骑马前往,怕是误了良时,仙女可否送我回国都?”
见溪月不语,宋令仪俯身行礼,“此前是令仪有错,如今已然知错,如今也手刃令狐闵之,于国于家,已尽力弥补,还望仙女给令仪一个机会,令仪不想错失良人。”
溪月伸手扶了下宋令仪,“公主,我会送你回国都。我也有一事相求,若公主为难,可以不必答应。”
“仙女请说。”
“我想见见国君,我想知道,他的先祖用什么与战神做了交易,换得国运。战神交换到的东西,又是什么。”
宋令仪有些犹豫,但还是道,“我会尽力。”
“好。”溪月露出个不怎么开心的笑容来。
“仙女,几日不见,我怎么觉着你有些不一样了?你从前,眉眼都十分明媚,又有些让我看不惯的锐气锋芒,如今倒像满怀心事?整个人有些蔫。”
“你的小跟班何时回来?感觉你现下很混乱,很需要他在身边。”
宋令仪有些担忧的望着溪月。
溪月笑着摇头,“有旁人更需要他。”
45. 花澈神君命星消失
宋令仪回国都那日,天清气朗,萦绕在公主府上空的黑气终是散尽,叫人的心里也跟着敞亮了不少。
侍女仆从围过来,无人不慌乱紧张,道是,岳效因私放公主,又保护不力致使公主落入敌军手中,惹国君大怒,已被打入大狱,国君有令,不许给他饭食,每日午后只允送一碗清汤续命,直到公主脱险为止。
宋令仪闻言很是生气,也顾不得当下的穿着并不符合她公主一贯的尊贵,秀眉一挑,“来人,摆驾狱监,接人。”
一口气匀了又想起溪月在,吩咐人将溪月安顿好,道待她去一遭,回来便带溪月面见国君,溪月应下。
公主的轿撵大张旗鼓的穿过街头,停在狱监门口,一堆人迎出来,便听得他们那位一向娇惯
不可理喻的公主站在轿撵之上出声,“将岳效,本公主的驸马,放出来。”
狱监的人互相看了看,面色为难,这公主从前不是最讨厌岳效吗?如今所言究竟是真是假?公主之命的确不能违抗,但这可是国君下令关的人……
公主的侍女站出来,“国君之令,将岳将军关到公主回来为止,如今公主已平安无事的回来,还不放人?!”
国君似乎也确是这个意思。
彼时岳效正在大狱里与一因偷盗入狱的小伙聊起他这些年对公主的单相思,说到情动处,眸光微动,还伸手擦了擦,便听得狱卒大喊,“驸马爷,出狱了。”
“谁?”岳效坐起身。
“驸马爷您呐,”狱卒笑着走过来,“公主来接您了!”
“公主来接我了?”
岳效觉得脑子有些发懵。
“是,公主还吩咐人去请礼官,说今日大婚,照常举行。”
岳效点头,实则也没听太明白。只知宋令仪如期赶回来了。
溪月耐心的在公主府内等着,宋令仪回来后也片刻未耽搁,带她入了宫。宋令仪做了许多荒唐事,被数落了一通,好言好语哄了一番,才开口对自己的父皇提起溪月的事。
国君却瞬时变了脸色,直言不见。
宋令仪又求了好一通,溪月便听得殿内茶盏摔地的声音。
在那声破碎中,溪月冒出了很多头绪,这些头绪千丝万缕,顺着哪一根往下,似乎都能找到线索,不用一直纠结于此。不愿说便不强求。
溪月想先走了,回五方镇。
不知风卿如何了?他抱着的那个女子伤得很重,以风卿的身份,也不能求助于外人,该如何为她诊治呢。
正想着,一片莹绿闪着幽光的树叶飘到了溪月眼前。
溪月心头一震,是神君有消息了吗,可为何,心底这般不安。
来不及同宋令仪道别,溪月留了一枚由红线编成的情人结在原地,算是给宋令仪岳效的新婚贺礼。
宋令仪从殿内出来时,便只见地上躺着的这枚隐隐流光的情人结。
溪月回蓬莱洲的路上,身上骨头忽然一痛,险些从云头栽下,还好如今腾云之术纯熟,算是稳住了身形。那痛来得快,消散得也快,溪月便没当一回事。
蓬莱洲草木依旧,似乎新入学了一些弟子,溪月跟着那片莹绿的树叶避开人群,最后竟走到了听风小院。
子朗神君皱眉端立在院内,泉流竟也在。溪月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似乎有未干的泪痕。
溪月心头一揪,握剑的手不觉用了力气。
注意到溪月来了,子朗与泉流同时看过去,溪月还未来得及行礼,便听得子朗神君的声音,“李溪月,花澈神君的命星,彻底消失了。”
溪月抬眼,面色木然,她看到子朗神君的嘴巴一张一合,却不知他在说些什么。
“花澈神君的命星,彻底消失了。”
子朗又重复了一遍。
“什么?花澈神君她……”
“她的命星消失了。”
子朗耐心的又重复了一遍。
溪月双手突然脱力,险些拿不住释心剑,她奋力提了一口气,提高声音道,“花澈神君她,神力无双,怎么会有事,不会有事的。”
话虽说着,尾音已有些颤抖,若换旁人,而不是子朗神君亲口告知,或许就不那般颤抖了,可偏偏,正是子朗神君告知的。
溪月忍住眼泪,“子朗神君,可有什么办法?我能做些什么?”
上次,初知花澈神君命星黯淡之时,她便这般问过,问她能做些什么,当时子朗神君说,要她当作什么都未发生。
如今呢,她还是什么都做不了吗……
泉流扶住溪月,也望向子朗神君,“神君,我二人受花澈神君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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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什么我二人能做的,尽管吩咐。”
“今日叫你们来,便是说此事,花澈神君修为之高深,不是寻常仙人可估量,今日之景象,怕是她早就料到,也留有后手。即便如今命星消失,也不能以平素的惯常判断。”
泉流看了溪月一眼,溪月读懂她的意思,泉流是在可怜子朗神君,三界之中,人人皆知,命星消失,便是这位神仙身陨,从无例外。
子朗看到泉流的神色,有些不悦,目光又落到溪月身上,“李溪月,从前本君让你当作无事发生,如今不了,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吧。”
“只是少了花澈神君的神力,归墟动荡得厉害,需要三位神君轮流值守,及时修补,那把释心剑中还有花澈的神力,不如交予本君,或能暂时镇住归墟。”
溪月拿起溪心剑,这是花澈神君赠她的弟子礼。
她不想随便交予旁人。
“子朗神君,花澈神君的释心剑,不能离开我。”
“只是借用。”
“没有花澈神君在,释心剑便只是一把普通的剑,有三神君在,自然是比这把剑强的。”
子朗神君高高在上,不可得罪,可这一刻,溪月只想遵从本心,这是花澈神君留给她的念想。
“嗯。”
子朗没再多说,转身离去。
看花澈神君走远,泉流半抱住溪月,叹息般道,“溪月,你还不知,日后我们回不去云边谷了,天后一知花澈神君命星消失,便叫了几个女官去接管,不许旁人进去。”
溪月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听了泉流的话也没多大反应,只嗯了一声。
“你先静静,我暂且没什么头绪,你预备做什么,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只管告诉我。我若想到要做什么,也会找你的。”
“好。”溪月木然的点点头。
她心神恍惚,脑中很乱,她想见见风卿。
李花村,云边谷,花澈神君的命星……头疼……连带着身上的骨头也开始痛了。
骨头为什么会这般痛,溪月能清晰的感觉到,这痛不是来自风卿,是她身上的仙骨,好似出了什么问题。
秘境试炼的日子也快到了……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事……从前,她还以为做了神仙,只用好好修炼就行。
风卿在哪儿。
46. 天后羞辱溪月
溪月没回五方镇,一直待在听风小院内。
不用回,她心里也隐隐知晓风卿不会去那儿。
他应是将溪月绑在他头发上的那根红线取下放在什么地方了,溪月感应不到他的位置。
全族被灭,机缘下又遇故人,必然心情复杂,既然他想静静,不想见,那便先不见。
花澈神君命星消失的事已传遍仙界,众仙反应不一,更多是哀叹惋惜。
溪月被雷部叫去问话,那是她第一见到那位传说中的雷部上神雷祖,竟不似想象中的面容严厉雷霆之威,身材矮小,三分和气七分沉稳。
先是公事公办的问了溪月最后一次见花澈神君是什么时候,花澈可交待了去处,溪月隐去了她最早知晓的时间,只道是前日得子朗神君令信方才知晓此事。
雷祖似乎也并不关心溪月的答案,问完后叫溪月近前来,伸手探了溪月的脉息。良久后方道,“你以凡人之身成仙,本该有来处,如今却只能追溯到暮云镇,便连暮云镇,也是离荡不清的。”
见溪月不语,又问,“李溪月,你成仙后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未料到雷祖会这般发问,溪月想了想,道,“溪月想成为像花澈神君那般厉害的神仙。”
“这是为何,总不能无缘无故便这般想。”
雷祖这句话让溪月有些混沌,怎么会是无缘无故这般想呢,她不信,这三界之中会有人不想成为花澈神君。
花澈神君是三界神力的巅峰,是所有修仙之人向往的终途。她仅是存在,无需多言,便能指引无数人向前。
“想像花澈神君一般厉害。”溪月道。
这话听起来和前边一句是一样的,雷祖摇头,“李溪月,你根本想不出缘故。倒像是有人给你施了仙咒,让你心愿如此,一直朝这个方向走。但这当真是你所想吗。”
李溪月未抬头,“不瞒雷祖,神君失踪后,溪月有过很多怀疑,唯一未怀疑过的,便是想做像花澈神君一样厉害的神仙,这从未变过。”
听了溪月的话,雷祖报以一笑,而后便道,“如今要你明白也难。罢了,我虽时常敲打花澈,却也真心喜欢那丫头,你既是她心爱的弟子,我便点拨你一二。”
“你的修为在寻常小仙中,已属上层,可知缘何一直未有突破?”
溪月抬眼,“还请雷祖指点。”
“你这身仙骨,是银龙族用灵力为引给你塑的,可惜塑造之时,为你塑骨之人灵力已损,故这身仙骨承载不了更多的仙力,你勤勉修炼,不分昼夜,如今仙骨已有裂痕,是以常有不明骨痛。”
溪月垂下的眼睫微动,她最近时常骨痛,原来是这个缘故。
“溪月斗胆,请问雷祖可有治骨之法?”
“我不擅此法,若花澈在,或有办法。”雷祖说完这话一顿,花澈已不在,再说这话也枉然。
“仙骨破裂,只于修行有碍吗?”
“这说不准,若你甘愿仙力维持在这个阶段,便无大碍。若还想进益,如寻常般费心劳力,这骨裂得便快了。”
溪月生得乖巧讨喜,得花澈青眼后也未曾做出过什么出格之事,雷祖对她还是有几分好印象的,便不忍道,“我有一徒儿唤作霆霓,三界之事无所不知,可惜已被逐出雷部,如今人在蓬莱洲,你若还想寻恢复仙骨之法,或可问问他。”
霆霓?
溪月抬眼,虔诚叩谢,“谢雷祖。”
经雷祖提点,溪月知晓了骨痛一事,这骨痛便从偶尔惊痛一下变为长长久久不可忽视的存在了,出了雷部的大门,便有些支撑不住,软软绵绵的靠在雷部大门前那只玉雕的獬豸石像上。
还未缓过来半刻,便有一道女声从旁钻进溪月的耳中,“李溪月,你终于出来了,可让我好等。”
溪月慢慢直起身,转头望去,好几眼才认出,是那个鲛族圣女,天后的弟子的凝之。
“怎么,没在我手上吃过亏,还不认得我?”
“凝之仙子。”溪月行了一礼。
“随我走一趟,天后要见你。”
“天后?”溪月有些诧异。
“花澈神君乃四神君之首,仙界脊梁,如今命星忽陨,天后娘娘自然要过问几句,怎么,你不愿去?”
“仙子哪里的话。”
溪月强打精神。
凝之一路上刻意走在溪边前面半步,连说话也不看溪月,“李溪月,花澈神君不在了,你说你倒是聪明,先一步去了蓬莱洲,人人皆说你是被赶出云边谷的,我从前也信了,如今看来倒不像这么回事。”
“你说,花澈神君是不是早就死了。”
溪月有些不快,但仍尽力保持着平和,“凝之仙子,我无论说什么你都会有所怀疑,这天上,还有什么事能瞒过您和天后娘娘。溪月只是个微末小仙,能瞒些什么。”
“微末小仙,”凝之笑着重复道,“认得清自己的身份便好。”
溪月不再答话,便跟着凝之一路走。走着走着,觉着路有些熟悉,抬眼,远远便见瑶池泛绿的水波。
天后一身红艳艳的裙装站在瑶池边上,鬓上插了一支开得极盛紫金色莲花,还未转过身来,溪月便看到她脸边漾开的笑意。
“师父。”
凝之上前两步行礼,“花澈神君的弟子,我给您带来了。”
天后回身,连妆容也是艳丽逼人的,气色极好,想是遇到了开怀事,“溪月,你叫溪月是不是?”
长离伸手将溪月拉到身边,十分亲密的样子,“溪月,你快看这瑶池里的莲花,好不好看?”
溪月目光落在池内的一丛丛紫金色莲花上,心里觉得不如此前种的那宝光七玉莲,但不明天后何意,只道好看。
“好看吧,新种下的,从前本后也种了许多,可惜啊,都被人糟蹋了。”
长离说完这话,脸上的笑意又盛了几分,溪月方想开口道,何人敢糟蹋天后的花,顷刻便反应过来,那人是花澈神君。
“该问的话雷祖应是都问了,这人消失了便消失了,问多少句也不会活过来,”长离说到此处冒出了几声畅快的笑来,“本后有旁的话要问你。”
“天后请说。”
长离示意凝之先回避,凝之便退到不远处。
天后这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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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口道,
“你不在五方镇,何故去了萤国?萤国死了好些凡人,那一方的仙君已被问罪,你可知晓?”
长离笑意微敛,看着溪月的反应,溪月心头一惊,面上仍镇定着,“小仙为过姻缘部考核,得到香火,四处找寻可牵线之人,便误入了萤国会兰城,一进城内便觉不对,似有灵力泛滥……”
溪月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小仙虽为姻缘部的仙,不该多管闲事,但毕竟担了仙官之名,未能及时阻止,赶到之时,已伤了许多凡人……而后便被子朗神君召回。”
“不知是何人作乱?”
长离似信非信,“一帮灵族,学那银龙族人,抓凡人练仙法,会兰城下,布了好大一个道场,尸骨无数,触目惊心呢。”
“听来真是骇人。”
“你便没看见旁的什么?”
“溪月当时也受了惊吓,天后不妨提醒一二。”
“银龙。”长离道。
“银龙?”溪月睁大眼睛,“银龙不是已灭族了,莫不是这世间还有?”
长离不屑的嗤笑,似乎溪月说真说假都不重要,“这些都是小事,今日叫你来,是为着要问你一句,你可愿做我儿旻和的侍女?”
“哈?”溪月未反应过来。
“说是侍女,不过是名头,本后是想要让你跟了我儿,可你也知道,你成仙前不过是个凡人,没有这般的家世,做不了侧妃。不过,来日诞下皇子,也是一样的,谁敢不敬你。”
溪月属实被这番话吓着了,忙后退行礼,“天后娘娘说笑了,溪月不配。”
长离笑出了声,“李溪月,你的意思是,花澈神君如今已死,你身为花澈神君唯一的弟子,连给我儿做个侍女也不配吗?”
溪月还要再回话,长离便摆手,“旻和也在蓬莱洲,你便搬去他的住处,伺候他起居吧。”
说完便唤着凝之,二人沿着瑶池,说说笑笑的看紫金莲去了。
话说到此,溪月再不明白也明白了,当初花澈神君拒收旻和这个天族太子,转而收了她这个凡人,让她堂堂天后下不来台,心里还存着气,又不能拿花澈神君怎样,如今花澈神君命星已陨,她拿自己出出气,让花澈神君的弟子给她儿子做侍女,也不是侍女,这在凡间叫什么,叫通房丫头,可打可骂可贱卖,这便是要叫众仙都知晓,花澈神君弟子的身份,如今什么都不是,只配给她儿子做个侍女。
不管花澈神君在与不在,溪月都不会让神君因她受辱。
溪月从前觉着,神仙都高贵,有大德大善,如今觉得,仙界与人间没两样,善恶有分,却不能以众分。
凡人里有好人坏人,仙也有好仙坏仙。
从前说银龙作乱,是鲛族圣女凝之所平,如今花澈神君命星陨落,这般大的事,天后与凝之还能关注到会兰城,开口便是灵族又抓凡人练仙法,可那些灵族当时是何模样,溪月是真切清楚的瞧见了的。
她猜想,或许将灵族关在会兰城下的,就是天后与凝之。
那花澈神君的事,也会与他们有关吗?
除了风卿,她似乎无人可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