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猎图》 第145章 解救 肃王深深地看了青城一眼,转向裴彻,“照郡主说的去做!” 裴彻领命,带着人急匆匆走了。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裴彻带回一张信笺,说是从一碟芙蓉糕饼下找出来的。 肃王拿过来一看,面色渐渐凝重。 青城此时已猜到大概,反而冷静下来:“此事是否与臣女有关?” 肃王微微点头,将信笺递过来,青城展开一看,素白的笺纸上只有一句话——请青城郡主来换裴毓。 裴彻蹙眉道:“这究竟是什么人,为何如此大胆?而且他这如此留话,倒像是笃定郡主知道他在何处一样。” 肃王走到青城面前,沉声道:“郡主知道这是何人?” “是秦武,他是武陵王的人……”青城略一思量,道,“如果我猜的不错,他们应该在画舫上。” “为何?” “臣女曾从画舫上逃走,武陵王这样的人,定然不能接受有人违逆他的意思,我既然曾从画舫逃走,他就要眼睁睁看着我主动回去。” 肃王对着裴彻道:“立即带人,随我前往滢河,检查一切过往船只。” 说完,他转身向外走,青城和裴彻跟在他身后。 青城正垂眸沉思,冷不防裴夫人忽然从角落里冲了出来,尖声喝道:“果然是你连累了毓儿,难怪太后说你是煞星,你还我的毓儿!” 她跌跌撞撞地走到青城眼前,不由分说就挥出一掌,青城下意识地想要撤步躲避,但蓦地想起她怀孕了,若自己此时退后,她定然跌倒,思量的功夫,青城站着没动,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这巴掌落在青城的脸上,鼻梁处立即留下两道血痕。 裴夫人并非习武之人,又哭了许久,没什么力气,但恰巧打在青城的鼻翼上,青城只觉得鼻子涌上一丝酸楚,直冲眉心而去,眼底都逼出一层水雾。 霎时间,整个院落都安静下来,细细辨别,甚至能听到檐下的风声。 肃王面色黑沉,目光扫过院中诸人,最后落定在裴夫人身上:“青城郡主此刻要去换回裴毓,夫人多阻拦一分,裴毓便多一分危险!” 裴夫人呆立在旁边,她没想到青城一点都没有躲闪,她看着自己的手,嘴唇哆嗦的厉害,眼泪都被吓了回去。 孟湘文对侍立在旁的仆妇怒斥道:“都是死人嘛,就会杵着脚站着看,还不将裴夫人扶走!” 此话一出,众人才像是恍然大悟,忙不迭地上前,七手八脚地将裴夫人扶到偏院休息。 青城轻眨双眼,一言不发向外走,肃王突然目光幽长地瞥了柳桐书一眼,大步跟了出去。 柳桐书心头一跳,不由得浑身哆嗦了一下。 走到府门前时,肃王看向青城:“郡主就留在府中,直到本王回来。我刚才只是带你出院落,并非出府。” 青城蹙眉:“臣女若不去,如何换回裴毓?” 肃王极浅了笑了一下,道:“上次在平川郡,若非郡主出手相救,本王凶多吉少,此次若真用郡主去换,那可真是要堕我大魏国威了!” 青城眼中闪过一抹了然,伸手取下腰牌递给肃王,“殿下可以让钟亭带一队人马跟随前往,他们水性极好,在画舫上找人最擅长不过。” 肃王点头,接过腰牌,骑马离开。 待他走远,青城径直出了府门,两位门房不敢阻拦,眼睁睁看她走远。 青城回到王府,将一封早已写好的信和珩王走前交给她的夔龙纹玉佩找出来,交给景云和庆星,并对她们叮嘱了三件事。临出门前,她忽然用力抱了抱两人,接着披上披风,跃上马背,马不停蹄地向城门而去。 城门校尉一见是她,纷纷退后跪倒。 青城一路疾行,到松山下的一处宅院前下马,缓步走了进去。 院中松柏茂盛,满眼青翠欲滴,一座二层的阁楼掩映其中,若隐若现,不过院中有不少杂草,枝叶也没有修剪,看得出久未有人打理。 严蒙前不久探到,秦武曾出现在松山下一个废弃的院落中,如果她猜的不错,裴毓真正被藏身的地方应该就在此处。秦武能将裴毓从府中带出,定是计划周详,信笺上既然说的是换,那只有她孤身前来,才能保裴毓平安无虞。何况,她一直在寻找与武陵王见面的机会,不承想,他反倒先动手了。 所以此行,她注定无法全身而退。 青城刚进到院落,秦武就从阁楼中的房间走了出来,他对着青城抱拳道:“青城郡主果然聪慧!” 青城冷声道:“裴毓人呢?” 秦武抬手:“郡主请!” 青城几下跃上阁楼,进到房间。 屋内站着三个人,黑衣蒙面,成掎角之势而立,他们眼神锐利,看起来极为警惕。 角落里的床榻上,裴毓还在昏睡。 青城蹙眉,声音沉下来:“将掺了迷药的芙蓉糕饼给孩子吃,武陵王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耻!” “权宜之计而已,郡主勿怪。郡主如今已是副指挥使,我们无法在城内动手,只好请郡主主动前来。” “说吧,武陵王究竟要做什么?” “武陵王想请郡主过府一叙……”秦武从怀中取出一个精巧的褐色小瓶递过来,“这是迷药,郡主只需吃下一颗,用来换裴毓的解药。” “这么怕我啊?”青城接过小瓶轻轻晃动,似笑非笑,“先让裴毓醒过来,否则我不会吃的。” 四个人面面相觑,用眼神无声交流了一阵,最终,秦武上前,将一颗乌色的药丸碾碎化在水中,给裴毓服下。 不多时,裴毓悠悠转醒,坐了起来。 此时已是暮色四起,阁楼中昏暗一片,他望着周围陌生的一切,又见几个黑衣人森然伫立在角落,眼中露出惊恐不安,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转眼看到青城,虽面露疑惑,依然跳下床,甩着短腿,跑了过来。 快到近前时,秦武用刀鞘挡住他,转向青城:“他的解药我已经给了,郡主该服药了。” 青城打开药瓶,服下一颗药丸,将剩下的扔回给秦武。 喜欢四猎图请大家收藏:()四猎图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6章 栖云山庄 秦武收回兵刃,裴毓一下子扑到青城腿上,他似乎反应过来什么,眼泪如泉水一般涌出来:“他们是不是用我威胁你了,你究竟吃了什么,是不是也是会昏睡不醒的药啊?” 他哭得有气无力,声音都变了调,“你快吐出来呀!” 青城被他哭得心烦,刚蹲下来准备训他,就被他一把抱住脖子,鼻涕眼泪抹了她一身。 青城:“……” 她叹气:“不是你连累我,是我连累你……其实不能怪咱俩,主要是这几个大人,虽然他们比你老,又比你高壮,但欺软怕硬,只敢为难妇孺。” 这四人明显不太自在,脚下都挪动几步,秦武没好气道:“郡主就不要拖延时间了,你服下的迷药,还是尽早解毒的好。” 青城将裴毓拉开,沉声道:“裴毓,你留在此处,很快就会有人来救你。” 裴毓抽泣,哑着嗓子:“你就不能将他们都打倒,救我离开吗?” “原本可以,现在不行了。” “你走了,我害怕怎么办?” “实在害怕,就大喊。” “那哭行吗?” “也行!”青城想了想,“不过用处不大……要不你都试试,看哪种法子适合你!” 她站起身,对着秦武道:“给他点上烛火吧。” 秦武默然不语,反倒是角落里的一个男子取出火折子,点燃案几上的烛火。 青城转身,向外走去,没再看裴毓一眼。 几人来到附近的树林,不多时,一队人马疾行而来,蹄声似暴雨,震的大地都颤抖起来。 趁着月色,当看清为首之人是肃王时,青城平静道:“走吧。” 青城在离府前,交待景云和庆星的三件事中,其中一件是两柱香后去找邯平,让邯平告诉肃王裴毓的真正藏身之处。而她,只要等到肃王来,就可以离开,去赴一个揭开所有真相却极可能有去无回的邀约。 肃王一行人行至院前,纷纷滚鞍下马。 当肃王疾风一般冲上亮着烛火的阁楼,出现在门口时,裴毓的无声啜泣终于变成嚎啕大哭。 “青城郡主被带走了,她还被迫吃了迷药,你们来的怎么那么迟……” 他一阵呛咳,小脸憋的通红,肃王一脸灰败,站着没动,裴彻再也忍不住,上前抱住他。 圆月孤悬,清辉洒满庭院,三位掌使伫立在院中,双拳紧握,无边怒意在眼中翻滚。 此时,青城已经跟着秦武几人一路向南而去。 青城没有问目的地在何处,只默然地跟着秦武几人赶路,渐渐地她明白为何秦武只让她吃一颗迷药,因为他们没有走官道,所行皆是荒野小路,有时还需跋山涉水,这药量刚好克制住她的内功,却不至于令她昏睡,毕竟这样的窄道马车是定然无法通行的。 数日后,几人穿过一片密林,终于来到一处相对平坦的人马道。 道路两旁时不时冒出几个残缺不全的石碑,青苔顺着基座爬上断碑,上面碑文早被岁月啃噬得模糊不清。 青城随着几人刚拐过一处山涧,便望见前方山角处建有一处院落,院中房屋的青灰瓦顶沿着山脊错落排列,仿佛巨兽嶙峋的脊骨。 夕阳斜照,院落门匾上栖云山庄四个大字仿佛流淌着一层淡金。 几人在山庄前勒马,翻身而下。 此时山庄正门豁然洞开,几个仆从迎了出来,将马牵走。 秦武走到青城面前,抱拳道:“郡王已等候多时,郡主请!” 青城点头,走上几节台阶,刚要入内,身后忽然传来浑厚的钟鸣,她脚下一顿,徐徐转身,只见远处绿树掩映间,露出一角黛瓦飞檐,檐角挂着的铜铃在风中轻晃,一座古朴的寺庙若隐若现。 青城驻足看了片刻,转身进了大门。 她绕过影壁,眼前是一条笔直漫长的石阶,阶顶立着一道玄色身影,衣袂被山风掀起时,他整个人翩然欲飞。 青城仰头望向那人,瞳孔渐渐泛出凉意。 看到青城拾阶而上时,武陵王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 在跟青城次数不多的过招中,他几乎次次都被她戏弄耍骗。 而这一次,她再不情愿,也只能屈从他的意愿,到他的山庄,一步一步走上石阶,走到她的面前来。 然而,事情与预想中还是有些出入——青城在距离他还有十来节台阶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扶着石阶旁的栏杆不住地喘息。 青城是真的累了,他们一路上都在赶路,甚少休息,这石阶漫长,仿佛没有尽头,她的脚踝并未全然恢复,走到此时已是胀痛不已,腿如同灌了铅一般,不知是不是服下迷药的缘故,她心口憋闷,指尖有些发麻。 武陵王凝视着她,一时没说话。 此时青城的鬓发凌乱地垂在耳侧,额角和鼻尖俱是汗水,和尘土混在一起,如同几道黑灰色的沟壑浅痕,墨色的劲装上结着一层盐霜,她形容狼狈,全然不见往日里的明媚鲜妍。 他以为他会嫌弃到避之不及,然而并没有。 他几步走到她面前,言语带笑:“郡主若是累了,本王可以扶郡主上去。” 青城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时武陵王才发现她鼻梁上有两道结痂的血痕,他唇角的笑意逐渐凝住,转向秦武道:“你们动粗了?” 秦武一愣,道:“王爷吩咐过不能伤到郡主,属下等不敢动手。” 武陵王略一思忖,笑道:“如此说来,要么是路上的树枝荆棘所划,要么就是裴夫人急怒攻心……” 青城面色一沉,打断他的话:“萧长麟,你整日里不是劫持就是威胁,还对妇孺下毒,你如此行事,就不怕世人嘲笑你行事龌蹉,不怕你手下部曲以你为耻?” 武陵王原本只是没话找话,没想到青城反应如此之大,明明她才是手下败将,却搞得他如此狼狈不堪,越想越气,也不管她了,拂袖而去。 不多时,两位身着湖蓝色衫裙的婢女快步走了出来,将青城扶进一处整洁的院落。 喜欢四猎图请大家收藏:()四猎图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7章 玄明 一番梳洗过后,青城倒头便睡,等再醒来时已是次日深夜。 武陵王闻讯赶来时,青城刚喝完半碗粥,正端着一只青釉茶盏发呆。 看到青城的一瞬间,武陵王心尖一颤,灯下看美人,果然别有风情。 青城穿着一件月白色襦裙,鸦青发丝覆住肩头,肌肤如融雪般莹润透亮,低垂的眼睑下浮着一抹淡青,有种说不出的慵懒柔媚。 他心情大好,笑道:“不知郡主的口味喜好,本王便命人将府中有的都备了些,若是郡主都不喜欢,本王让人去采买便是。” 青城不紧不慢地饮了口茶,放下茶盏,道:“武陵王如此大费周章让我前来,总不是为了品鉴菜肴,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武陵王沉思半晌,道:“郡主可知,如何通过四猎图找到隐藏在其中的堆雪园?” “原来这就是你几次三番想让我去齐邕的原因,”青城恍然大悟,接着轻叹道,“那武陵王怕是要失望了,我并不知堆雪园在何处。” “你与伊昭情同姐妹,她没告诉你吗?” 青城摇头,不解道:“你怎知伊昭一定知晓此事?” 武陵王避而不答,忽然话题一转:“杨业假扮拓跋堃一事郡主应该知道了吧?” 青城眸色微闪,没有立即回答。魏帝有意将错就错,对外宣称拓跋堃去守皇陵,她此时自然不能接他的话茬。 武陵王像是料到她的反应,微微一笑:“杨业去大魏就是为了换回我,不论是珩王还是郡主,哪怕是武宁司的某位掌使,但凡用心一审,他就会暴露。所以当我得知郡主审过他之后,就明白魏帝让他去皇陵是假,想来杨业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青城蹙眉:“没想到,武陵王在大魏还有耳目!” 武陵王笑了笑,难掩眼中落寞:“这种事情稍加打听,便能知晓,算不得什么机密。” 他执壶给青城杯中添茶,又道,“郡主既然审过杨业,那本王的话他应该带到了?” 青城瞥了一眼杯盏中琥珀色的茶水:“他说你知道伊昭公主被杀的真相,还说等我再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会如实相告。” “不错,我的确知道伊昭被何人所害。” 青城抬眸望向他,武陵王此时也正在看她,案几上烛火摇曳浮动,她嫣红的唇仿佛染上一层釉色。 他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地道,“只是这样重要的消息,郡主不打算用什么跟我交换吗?” 青城似笑非笑:“我并不知道堆雪园在何处,如今又受制于你,实在身无长物,没什么可交换的,武陵王若是觉得吃亏,不说便是!” “本是玩笑话,郡主不必当真,”武陵王讨了没趣,心中不悦,硬邦邦道,“夜已深,明日我带郡主去一个地方,到时候再告诉你真相。” 说完,也不久留,大步走了出去。 次日一早,武陵王带着青城出了山庄,沿着山道,一路来到一处古寺。 寺门朱漆剥落,匾额上“慈缘寺”三个字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檐角铜铃在风中发出一阵阵脆响。 青城反应过来,这就是昨晚她初到栖云山庄时听到钟鸣的那座古寺。 两人在寺前下马,走上一段青石台阶,进入寺门。 寺中檀香袅袅,并不见香客往来,偶尔传来鹧鸪鸟的几声鸣叫,倒显得寺中愈发幽静。 青城好奇道:“武陵王为何带我来此处?” 武陵王瞥了她一眼,道:“我在寺中给伊昭公主设了长生牌位,郡主与我一道去拜拜吧。” 青城:“……”这应该没有拜自己的道理吧! 她深吸一口气:“为何如此,据我所知郡王与公主并未来往。” 武陵王微微一笑:“是因为郡主,我这么做是想讨郡主欢心。” 青城拖长音哦了一声,道:“比起长生牌位,武陵王不如尽快告知真相。” 武陵王无奈一笑:“也好,郡主请随我来。” 他带着青城来到一处放生池,池边有两棵古柏,正前方则是几间禅房。 他在池边止步,忽然道:“郡主以为,伊昭公主是如何亡故的?” 青城停顿几息,道:“死于两军交战。” 武陵王一字一句道:“伊昭公主并非死于两军交战,而是被珩王暗害。” 一阵春风拂过,几针柏叶落入放生池,锦鲤来回游窜,甩尾搅碎满池倒影。 青城从昨晚就开始好奇,武陵王究竟会编出一个怎样的故事来骗她,没想到,竟是如此离奇。 她有一瞬的怔忪,随即凝视着他,冷声问:“你说什么?” “三年前,珩王让几名部下拿着自己的白玉扳指做为信物前往皇宫送信,珩王表面上要与伊昭公主谈判,实则让人趁机挟制公主,将暗中潜入白城的云中骑放入皇宫肆意屠杀宫中之人,之后他们又在宫中四处放火,伊昭公主因此葬身火海。” 青城故作震惊状,半晌,她蹙眉道:“武陵王如何知道这些隐秘?” “不瞒郡主,我一心想得到四猎图,当年珩王带着云中骑围困白城时,我就在城外。卢定洲卖国求荣,打开城门,自此做了魏臣,这些事情是他探查后告诉我的。” 他无奈一笑,“我与郡主之前有颇多误会,我知道,郡主一时很难相信我说的话,便带郡主来此处,向一位故人求证。” “故人?” 这时廊下转出个灰袍僧人,这人不过四十多岁,下颌线条如斧凿般刚硬,左眉骨处一道三寸长的旧疤斜斜划过,眼眸微垂,圆圆的头顶上一层新生的青茬。 他明明是出家之人,却透出一股若有似无的杀伐之气。 武陵王给青城引荐:“这位是玄明大师。” 玄明对着青城合十行礼:“贫僧玄明,见过青城郡主。” 青城还礼。 武陵王对着玄明道:“请大师将当年知道的事情告诉青城郡主。” 玄明点了点头,对着青城道:“贫僧出家前,曾是云中骑中的将领。三年前,云中骑围困白城,贫僧就在其中。” 喜欢四猎图请大家收藏:()四猎图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8章 求证 玄明眼眸微垂,声音没什么起伏:“围困白城的第二日,珩王给了几名部下一枚白玉扳指做为信物,让他们去皇宫给伊昭公主送一封见面谈判的信,这些人午后出发,至晚方归,带回的消息是伊昭公主需要考虑一日。但子夜刚过,卢定洲忽然打开了白城城门,我带人攻了进去,赶到皇宫后才发现宫门洞开,宫火四起,里面根本没有活口……” “之后,我们在普泽殿中找到了伊昭公主的遗骸,已是一具焦骨,到那时我才知道,珩王早就派人以送信的名义进入皇宫,屠杀宫内之人,之后放火掩盖行迹。” 旧事重提,青城心口隐隐作痛,她缓了片刻,道:“玄明大师可否报上从前的姓名军职,否则光凭大师一面之词,我实难相信。” 玄明静默片刻,道:“在下徐融,曾是珩王身边的副将。” 此话一出,青城面色骤变,她双眼半眯,两道锐利的目光直刺玄明而来。 “据我所知,徐融早已战死,你究竟是何人,胆敢冒充他!” 玄明敛眉,也不过多辩解:“贫僧当年为了给瑄王报仇,杀了许多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造下太多杀孽,心中不安,故而假装死于宫火,实则来此出家,从此虔心礼佛,赎半生罪过。” 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精致小巧的银质令牌,上面用小篆镌刻着两个字——徐融。 青城伸手,接过令牌,她去过云中城,自然认得此物,这是为每个云中骑将领特制的刻有姓名的令牌。 玄明再次双手合十,转身离开。 武陵王上前几步,道:“我知道你疑心我,哪怕我找来徐融,郡主也会觉得他是假冒的……” “不,”青城打断他的话,“我见过徐融,他最早是瑄王的副将,眉骨上的那道伤疤乃是旧伤,只是我见他时的他还满脸络腮,肤色黝黑,与今日受戒剃度后的模样有些不同,刚才一时没认出来罢了,武陵王并未骗我。” “那就好。”武陵王明显松了一口气。 “不过武陵王怎会与他相识,还知道他在此处出家?”青城随即问道。 武陵王看着池中几尾畅意游动的锦鲤,表情有些意味深长:“旧日的情分罢了,郡主可信?” 青城扶住池边的栏杆,一时没有接话。 “有些事我暂时还不能告诉郡主,”武陵王轻叹一声:“但伊昭公主一事,郡主只要问珩王一句,三年前,他是否派部下拿着他的白玉扳指送信,一切便有答案了。” 青城握紧手中的令牌,垂下眼眸,掩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厉色。 武陵王只当伊昭已死,一切死无对证,便黑白颠倒,将所有罪行嫁祸给珩王,若非她置身其中,只怕真会被他蒙蔽。 而此时此刻,她终于可以确定,三年前那晚冲入皇宫的黑衣人首领正是武陵王。 他当时黑衣蒙面,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如今真相一层层剥开,黑巾包裹下的那张脸终于逐渐清晰起来。 武陵王如愿地看到青城的神色变了又变,心知她未必全信,但也必然对珩王存了疑心,心中畅意。可不知为何,看到她眼中流露出的恨意时,他心中难免惴惴,若是有一日青城知道真相,应该会恨透了他吧,这念头一出,他便马上提醒自己,那就让真相尘封,永远也不让她知道。 接下来几日,武陵王一早就出门,每晚要到青城快要入睡时,他才匆匆进到院落,先是与屋外的侍女询问几句青城的情况,之后进到屋内,在她床榻边静立片刻,又转身离去,有好几次,青城都闻到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檀香味。 这些时日里,青城已经熟悉了山庄的布局和守卫情况,她尝试着问过几次武陵王的行踪,但两位侍女的嘴很严,什么也没问出来。 这晚青城一直没有安寝,武陵王进屋时看到她立在窗边,不由一愣。 “郡主还没安歇?” 青城道:“武陵王费尽心思将我带到栖云山庄,该不是只让我赏山中景色吧,我已一连看了几日,属实无趣。” 她面色清冷,语气平淡,可在这样一个春日的静夜,如练的月色让周遭的一切都朦胧柔软起来。她的话落在武陵王耳中,像是妻子抱怨晚归的丈夫,总有种撒娇的意味。 武陵王心中微动,他顺手将长剑放在案几上,脱掉披风,几步走到青城面前,怡然一笑:“这几日怠慢郡主了,等过些日子,我再好好陪郡主。” “武陵王让我来究竟有何目的,到现在还不说吗?”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瞒你的必要,日后,郡主留在本王身边就好。 “留在你身边?”青城冷笑,“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武陵王微挑眉梢,一双桃花眼像是染了几分醉意,他声音极低:“牡丹花下死,本王只好认了,总之,这次我不会再放你走,我会将你带去齐邕,娶你过府!” 青城抬眸,直直地看向他,目光泠然。 武陵王能感到她周身散发的冷意,想到如今还是在大魏,对青城还是不要逼的太紧,便道:“山庄中待久了的确无趣,明日一早,你同我一起出门。” 次日一早,武陵王果然带着青城出了山庄,来到慈缘寺。 武陵王一入寺就去了西边一个偏僻的院落,青城则由江竹带着去了后山——那有一片桃林,风景极佳。 青城本是想知道武陵王这些日子究竟在跟何人见面,这样一来,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心中不由有些烦闷。 江竹见状,提议带青城去不远处的瀑布游玩,青城气不打一处来,想了想,试探道:“徐融……玄明大师在做什么?” “属下不知,现在应该刚结束早课,郡主要找玄明?” 青城嗯了一声。 江竹不敢怠慢,带着青城去找玄明。 玄明正在给池中的锦鲤喂食,青城在旁边静静地看着,这时有个小沙弥急匆匆跑了过来,对着江竹低语几句,江竹叮嘱青城不要随意走动,接着匆忙离开。 喜欢四猎图请大家收藏:()四猎图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9章 偷听 青城借口帮玄明洒扫院子,沿着屋檐越走越远,行至无人处时,她提气跃上屋檐旁的古柏,接着在大树间腾挪飞掠,她身法诡谲,起落间如风吹绒絮,偶尔有僧人警觉,举目四望,只看到花叶簌簌抖动。 她很快来到武陵王所在的院落,藏身在屋后的银杏树上,从半开的花窗向里望去,只见武陵王坐在一个书案前,旁边站着两名男子,其中一个是秦武,另外一人身形瘦长,生的宽额细眼,名叫孙虎,在松山下废弃宅院中用火折子点灯的便是他。 孙虎道:“王爷,咱们在京城的人已经确定,杨业的确是死了,如今在守皇陵的人并非是他。” “魏帝当真无耻!”秦武脸色有点难看,说出的话极为不敬,“杨业根本就是漏洞百出,魏帝竟将他认下,如此一来,在世人眼中,拓跋堃被魏帝宽宥,守陵赎罪,魏帝倒是博得个圣贤君主的名头。” “拓跋崇一向如此,无耻惯了。”武陵王嘴角噙着一抹讥诮之色,但很快转为正色,“当务之急,还是要继续找紫金使的下落。让我们在宫中的人给太后传话,就说我愿将冬猎图双手奉上,只要能临摹春夏秋三副狩猎图。” “可我们诓骗了魏帝和独孤氏,他们还会跟我们做交易吗?”秦武眉头皱成一团。 “诓骗了又怎样,他们还敢跟齐邕开战不成?只要他们还想得到传国玉玺,就会继续与我交易。” 秦武与孙虎对看一眼,两人用眼神无声交流片刻,最终秦武道:“王爷,青城郡主既然不知道堆雪园的位置,不如干脆除掉,她……” “不可!”武陵王抬手打断他的话,“本王留下她还有用。” 秦武还是不放心:“此女诡计多端,身手不俗,属下担心,她会对王爷不利。” “她如今内力尽失,剩下些拳脚功夫罢了,不足为惧。” 孙虎则道:“可若是让珩王知道她在我们手中,只恐会另生枝节。” 武陵王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栖云山庄极为隐秘,不会轻易被人发现,何况你们已将青城一路所做的标记悉数抹去,不会有人追踪而来。至于珩王,他远在云中城,等他得到消息赶回来,咱们都离开大魏了……” 青城周身一震。 她此次孤身前来,的确一直在暗中设置路标,因为她知道邯平一定会追查她的行踪,她已是万分小心,不想还是被秦武他们察觉了。难怪快十日过去了,邯平始终没有找来。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青城瞬间收回思绪,原来是江竹走了进来,他站的位置更靠近门口,青城只能看到他的肩膀。 “王爷,属下刚收到京中传来的消息,说荀湛执掌了武宁司。” 原来刚才江竹匆忙被小沙弥叫走,就是去见送信之人了。 秦武的声音透着不解:“魏帝怎会同意让一个商贾之人掌管武宁司?这究竟怎么回事?” 武陵王倒是没有半分惊讶:“武宁司的第一任副指挥使就是他,他并非寻常的商贾,他……” 武陵王冷哼一声,没再说下去。 青城隐在繁枝茂叶间,稍稍松了口气。 青城交待给两位侍女的第二桩事便是让她们带着珩王留下的白玉镂雕夔龙纹玉佩去见荀湛,令他临时接管武宁司。 青城前不久看完了整个武宁司的文卷记录,这才知道荀湛曾担任过武宁司副指挥使一职。 文卷上没有记录荀湛的出身,而凭着他与珩王极为亲近的关系,以及珩王临走前提到若是宫中有人为难可找荀湛解决,青城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荀湛应该出身宗室,但其身份究竟如何她就不得而知了。 如今看来,武陵王竟像是对荀湛的身份极为了解的样子。 青城眉心微蹙,愈发认定拓跋堃应该就在齐邕帝手中,否则武陵王不会知道那么多大魏宫中隐秘。 正想着,武陵王忽然问江竹:“郡主呢?” “郡主觉得桃林无聊,去了放生池,看玄明大师喂鱼。” 武陵王唇角扬起,似乎觉得如此严肃的场合笑起来不妥,随即又敛去笑容,唇角抿成刀脊一样的直线。 旁边的孙虎将他的表情看在眼中,忍不住提醒道:“王爷,那压制内力的药掺在饭食中,郡主应该没有起疑吧?” “察觉到又如何,事到如今,她已没得选。”武陵王面上遽然闪过一抹复杂情绪,不知想到什么,他眼梢一斜,看向江竹,“青城天天服用这些药无碍吗?” 江竹冷不防他忽然发问,怔愣片刻,答得极为谨慎:“属下已在侍女身上反复试过药量,应是无碍,不过,此药会导致郡主白日里疲累,夜晚反而无法安稳,不过一旦停药,就会恢复如初。” 武陵王默然半晌,思考中目光转了一圈,落在窗外的银杏树上。 青城的心跳陡然加快,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低头看树影,好在今日天色阴沉,乌云像瓦块一样嵌在天空,地上瞧不出任何破绽。 武陵王收回目光,沉声道:“在山庄的这些日子,一切照旧,回到齐邕后就停药吧,到时任她轻功再好,也逃不出去。” 青城眸色渐冷,如水的眼底顿时冻结成冰。 上次她被武陵王的迷烟迷倒后,珩王就让南棠将所有可以压制内力的药都找了出来,再一一配置出解药。可他们不能未卜先知,并不知道对方下次会用哪种药,但珩王并不管这些,只让南棠寻找解决之法。无奈之下,南棠一连翻了几日医书,总算配出一种解药,可以解除大部分压制内力的药,让内力保持在六七成。 这次单独赴约之前,她猜到武陵王会故技重施,已提前服下解药,最后果然派上了用场。 忽然间,青城脑中不受控制地想起珩王,他总是目光长远,知道她被迷烟压制过功力,就想方设法尽量规避,不让她再因为相同的原因受制于人。 喜欢四猎图请大家收藏:()四猎图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0章 去集市 这时武陵王话锋一转,“祭礼准备的如何了?” 秦武开口:“王爷放心,已经全都备好了,祭礼审时一刻开始,王爷到时在祭礼前夜住进寺中便好。” 武陵王嗯了一声,徐徐起身,对着秦武两人道,“下月祭礼之前,我就不过来了,若是有事,去山庄寻我。五日后,我要入城一趟,到时你们随我同去。” 眼看着他要离开,青城飞身掠起,身如幻影般回到往生池的院落中,此时院中空无一人,她旋身而下,抖落身上发间的落叶,又走到池畔临水而照,没发现什么破绽。 她垂眸看着池中甩尾的锦鲤,心中一片恍惚。 她以为此行能很快了结三年前一事,不承想,疑问不减反增。 武陵王为何会和徐融相识?在宫中给他传信的是何人?他身边为何还有那么多高手?他冒着风险留在大魏也要祭奠的人究竟是谁? 要查清这些凭她一人之力恐难成事,当务之急是要跟邯平联系上,可一直在山中是无法跟任何人取得联系的,何况她现在连最近的城镇在何处都不知道。各个州县都有武宁司传递情报的据点,武陵王说五日后他要入城,如果到时她能跟他同往,借机透露栖云山庄的位置,邯平定然能找到她。 正想着,武陵王带着江竹走了进来。 她神色看起来有些凝重,武陵王不由笑道:“郡主这是怎么了,可是谁怠慢了郡主?” 青城抬眼,眸色无波地瞥了他一眼,默然不语。 青城忽然有些心惊,武陵王这样的人,有时礼仪周全,温声细语,像个温润谦和的君子,有时又洒脱不羁,风流多情,像个出身高门的纨绔,可这些都不是真的他。 真正的他会毫不犹豫地给妇孺下毒,会对怀有自己骨肉的女子弃如敝履,会利用亡母的旧相识谋算人心、搅弄风云。 真正的他,为了一己之私,在三年前伏杀瑄王,嫁祸给她,引得两国交恶,邬桓灭国。 真正的他,一面心安理得地在她的饭食中下毒,一面貌似真诚地向她示以深情。 若是他知道,她已全然知晓当年的真相,并会手刃于他,不知他还能不能如现下这般怡然自得。 这世间的人啊,若是被表象所惑,那丑陋溃烂的内里究竟要如何才能看清。 青城眼中像是蒙着一层散不开的阴霾,武陵王拧眉,看向江竹,语气低沉:“刚才究竟发生了何事?” 江竹一头雾水,想了又想,实在毫无头绪,硬着头皮猜测道:“刚才属下离开时,担心郡主安全,就提醒郡主不要随意走动,也许是此话冒犯了郡主……” 武陵王闻言笑出声,对着江竹故作不悦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郡主想去何处都可以,岂能阻拦?” 江竹顺势抱拳请罪:“属下一时失言,冒犯了郡主,还请郡主恕罪。” 青城眼眸轻闪几下,神思渐渐回笼,她瞥了武陵王一眼,道:“武陵王的话当真?我去何处都可以?” “自然当真,”武陵王闲适一笑,但笑意中带着一丝威胁,“不过要有我陪着,否则只怕郡主晕过去,无人在旁。” 青城瞪着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偏过头去。 武陵王对青城的印象大多是一副清冷果决的样子,何时见过她如今这般,他忽然发现,青城这样的女子偶尔使小性子时竟是娇俏无比,让他不胜欢喜。甚至,他还想再让她翻个白眼。 他心中一阵悸动,缓步上前,低声哄劝道:“接下来一段时日,我可以每日陪你出游,别生气了,好不好?” 心念起,青城故意试探:“能去附近的市集吗?” 武陵王面色一僵,笑道:“郡主若是有什么需要采买的,列个清单,我让人去买来。” “我不过是想出去走走,不想总在栖云山庄,这都不行吗?” “再过半个月,等我忙完一桩要紧事,我就带你回齐邕,到时候随你出去走动。” “我现在内力尽失,你到底在害怕什么?怕我逃走?” 这句话戳中武陵王的心思,他看着青城,目光隐隐泛着凉意。 “我知道你担心我走漏消息,暴露栖云山庄的位置,其实此事很容易解决,到了市集,我戴上帷帽,让任何人看不到我的脸,不跟任何人接触,你再派几个武功高强的人看紧我,这样也不行?” 武陵王当日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五日后一早他却径直带青城出了山庄,要带她前往就近的城镇,不过有个额外的条件——青城进出山谷时要用布条蒙住双眼。 青城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不过当武陵王要与她同乘一骑时,她还是浑身的不自在。 她周身的抗拒挣扎都写在脸上,武陵王倒也不恼,手中牵着一根宽约四指的青色绫锻,站在马前,悠然道:“郡主若蒙上双眼,定然无法驭马,更无法辨识方向,若郡主觉得为难,大可不去。” 这可能是唯一与外界取得联系的机会了,青城怎会错过,何况武陵王说得不错,她的确无法在蒙着双眼的情况下驭马。 青城不再犹豫,扶鞍上马,武陵王唇角噙着一抹笑意,不知为何,看着她气恼中带着几许无奈,倔强中透着一丝委屈的样子,让他很受用。 他跃上马背,用青绫敷住青城的眼睛,在她脑后慢条斯理地打了个活结。 丝带在脑后系紧的瞬间,所有光亮骤然消失,只剩下布料摩擦的沙沙声,青城明显有些不适应,不由得抓紧缰绳。 武陵王盯着青城的侧颜看了一会,目光扫过她瓷白的面颊和红润的樱唇,他心中一动,温热干燥的手掌就覆住青城握缰绳的手上,青城心如止水,缓缓抽回手,放在马鞍两侧。 武陵王轻轻一笑,双腿夹紧马肚,向着谷外疾驰而去,身后一队人马紧紧跟上,山道上顿时扬起漫天沙尘。 马蹄声踏碎晨露,初春的山风挟着凉意拂过面颊,青城在颠簸中竖起耳朵。 喜欢四猎图请大家收藏:()四猎图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1章 留下线索 起初听到的是松涛阵阵,间或有山雀啾鸣,鼻尖上萦绕的是晨间湿润的空气里混着的青草气息。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传来几声鹧鸪鸟清脆的啼叫,混着远处流水潺潺的声响。又走了一阵,水声渐大,叮咚如环佩相击。 青城感到马匹步伐微变,水声陡然清晰起来,意识到他们正在渡河,她数着马蹄踏石的声响,估算着河水的宽度。待水流声渐远,又有鸟鸣自两侧传来,清脆如银铃。 行至一处极明显的弯道后,一股花香突然浓郁起来。青城鼻翼轻颤,辨出这是丁香。 山路渐趋平缓,许久后,隐约有人声传来。 武陵王勒住缰绳,他的呼吸拂过青城的耳际:“到了。” 取下青绫的瞬间,明亮的天光如水般涌入眼帘,青城不由得眯起双眼,很快,一顶帷帽兜头罩下。 武陵王给她戴好帷帽,低声叮嘱:“我去附近办些事情,江竹和秦武会陪你入城,不过你们在城中不能逗留太久,一个时辰之内必须出城。” 青城没想到他并不入内,点头称是,瞥了一眼不远处城门上的匾额,不由愕然,此处竟是安阳县。 从安阳出发,若是快马加鞭,不出两日便可抵达京城,如此近的距离他们当时竟然走了将近五日,想来是秦武怕被武宁卫追踪到的缘故。 青城微微蹙眉,武陵王真是胆大,竟敢在附近的山中建了一座山庄。 进了城门,眼前是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两侧店铺林立,酒旗在风中招展。 茶肆里飘出袅袅茶香,与小摊上糖糕的甜香交织在一起。成衣铺的幌子随风招展,卖胭脂水粉的摊位前围满姑娘,不远处一个卖糖人的老者周围簇拥着五六个孩童,金黄的糖稀在他手中化作飞禽走兽。 青城的目光在街道上转了两转,最终被一家名为“墨香斋”的书肆吸引,快步走了进去。 “这位姑娘,可是要买书?”掌柜迎上来招呼道。 青城点头:“可有《棋诀》?” 掌柜一怔,快速地瞟了青城三人一眼,耐心解释:“这本书是手抄本,买的人不多,在下不确定店中是否有存货,需要查一查。” “算了,不必麻烦了,就这本吧。”青城随手取下书架上的一本《六博棋谱》。 江竹付了银钱,几人走出书肆,青城边走边翻看,经过一棵银杏树时,一片带着露水的叶子落在书页上,叶脉清晰如丝。 这时书肆的小二忽然跑了出来,几步追上青城,“这位姑娘,我们掌柜的说,找到《棋诀》了,不知姑娘还想不想要?” “一本足矣,对了,不知我可否用这本刚买的《六博棋谱》来换《棋诀》?” “可以……”小二正要点头,蓦然发现书页中夹着的银杏叶上带有露水,他有些为难道,“这书页已被打湿,只怕不好再售卖……” 青城戴着帷帽,视线有些受阻,她将书拿的近了些,待看清书页,微微一笑:“那便不必换了,有劳。” 这小二略施一礼,转身跑远了。 江竹低声道:“郡主若是喜欢,属下买来便是。” “不必了,”青城语气极淡,将书递给江竹,“不过随手买来打发时间而已……” 话虽如此,青城心中却松了一口气。 刚才那个书肆便是武宁司在安阳的据点,《棋诀》是用来投石问路的,这本书本就是孤本,之后流传的皆为手抄本,市面上少有人卖,买的人自然更少。 按惯例,接头的人会先提出要《棋诀》,掌柜闻言,会说不确定是否有存货,需要查看后才知晓,这人嫌麻烦,会买一本其他的棋谱离开,然后小二会追上此人,说找到《棋诀》,问对方是否还要,对方若是要,并回到书肆,那便会被带到书肆后的密室,不多时就会有武宁卫来接应,可若是对方提出换取,则表示处境堪忧,无法接头。而从此时开始,这人在城中的一举一动皆会被记录下来,传给武宁卫。 江竹和秦武皆是谨慎之人,青城不敢大意,她当时被带往栖云山庄时,一路上留下不少标记,她不确定秦武发现多少,若是还留有一些的话,邯平应该就在离安阳不远的地方。她现在要做的便是提供尽可能多的关于栖云山庄位置的消息,凭着她与邯平从小长大的默契,他定然能悟透她要传达的意思。 青城的帷帽将她遮得严严实实的,江竹全然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是觉得她似乎兴致缺缺,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样子。正要开口询问,青城被路边不远处的一个摊位吸引了过去。 小摊上摆着不少奇石,纹路如山水泼墨。 青城抚上一块博山炉大小的石块,石面温润,似有凉意沁入掌心。 “这是从永川河上游捞的。”摊主解释道,“姑娘若喜欢,多挑几块,可以便宜些卖给姑娘。” 永川河在安阳县东北方向,是途径安阳县唯一的河流。青城刚才一路行来,曾经过一条河,不知道是不是永川河的支流。 她的目光从这些石头上扫过,落在一个装有鹅卵石的竹篓上,她从中挑了几块图案罕见的圆润石头,江竹上前将石头包好,又付钱给摊贩。 当时他们渡河的时候,她数着马的步数,估计那河面有约莫七丈宽,一般泅马的地方大多选在河水的中游,那里的河段地形平坦,水流速度变缓,也是鹅卵石最常出现之处。 几人在茶摊喝了茶,青城问起掌柜花市的位置,掌柜热心地指路,告诉他们拐过街角便是。 青城在花市前驻足。所谓花市,便是一条窄长的巷子,已是四月,牡丹、芍药开得正艳,“绿萼”月季与“紫袍玉带”的茶花争辉,花枝上露水晶莹,整条巷子已被各色花朵连成胭脂星河,花攒绮簇,蜂蝶相随。 江竹提醒青城要准备出城了,青城便没有往里走,只站在巷口,她先是拿起商贩花篮中的丁香看了看,很快放了回去,最后选中了一大把辛夷花。 喜欢四猎图请大家收藏:()四猎图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2章 忧心 青城在花市前驻足。所谓花市,便是一条窄长的巷子,已是四月,牡丹、芍药开得正艳,“绿萼”月季与“紫袍玉带”的茶花争辉,花枝上露水晶莹,整条巷子已被各色花朵连成胭脂星河,花攒绮簇,蜂蝶相随。 江竹提醒青城要准备出城了,青城便没有往里走,只站在巷口,她的目光从簇拥在一团的繁花上扫过,先是拿起商贩花篮中的丁香看了看,很快放了回去,最后选中了一大把辛夷花。 她今日出山谷时闻到好几种花香,但丁香花的香味持续最久,想来是规模很大的一片丁香树林。武陵王因为他母亲的缘故,对丁香花一向在意,为了不引得他疑心,青城将丁香拿起又放下,最终选了辛夷花。此花在安阳县附近到处可见,邯平心细机敏,又知道她的习惯,定然能参透她的用心。 几人出城后,在路边的一处土坡上与武陵王会合。 江竹上前,将青城买过的东西一一拿给武陵王查看,武陵王瞥了一眼,没说什么。 武陵王依旧用青绫蒙上青城的眼睛,两人依旧是共乘一骑,一行人策马徐行,拐上山道。 与此同时,十几骑快马在官道上疾驰而过,啼声如雨,马背上的人皆是靛衣轻甲,风将他们的披风吹的猎猎作响。为首的男子一头银发,容貌俊逸,正是邯平。 青城听到马蹄奔腾声,微微转头,但她眼前被遮盖住,什么也看不到。 邯平心中似有所感,侧目望去,青城已经转过坡道,他只在天光树影中瞥见一角天青色的裙裾和几片乱舞的辛夷花瓣。 武宁司在各州的重要城镇都设有可以办差的卫所,邯平一行人入城后直接前往。 青城自松山下离开后,邯平一直在搜寻她的去向,起初两日他还能找到一些零星的标识,但渐渐地,线索越来越少,最让他心惊的是,他发现有些标识竟指向与之前全然相反的方向。 他猜到两种可能,一是秦伍等人担心被追踪,故意绕路甩掉跟踪的人,还有就是邯平最不希望发生的,那就是秦伍发现了青城在暗中留标记,于是更改了标记,让邯平无法判断出青城正在离开的方向。 他找来找去,线索彻底中断在距离松山两百里左右的地方,这几日,他用了最费时但最稳妥的办法,以线索中断的地方为起点,除去京城的方向外,其他方向以镇为中心,向四周以扇形区域查找,不论秦伍将青城带去哪里,他们总要补给,而只要补给就有可能露出行迹,无论是郊区的农家,还是城内的客栈,不可能一点线索都没有。而一旦青城有机会入城,她应该会想办法联系武宁司在当地的据点。 然而,十几日过去了,竟然一点线索都没有。 邯平原本已经追出六百里开外,意识到不对,又折返回来。 他铺开地图,用朱笔在上面做着圈画,面上愁云惨淡。 这些日子他殚精竭虑,无一日可安睡,青城于武宁司其他人是郡主,是副指挥使,可于他而言,是主帅,是公主,是人世间唯一的亲人。 他心头凄凉,眼前渐渐浮起一层水雾。 这时一个武宁卫带着墨香斋的掌柜急匆匆走了进来。 这掌柜将今日有人上门一事三言两语说明白。 邯平一听上门的是女子,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他一把抓住掌柜的衣襟,满目猩红问道:“这女子是何模样,身量如何?” 掌柜吓了一跳,比划了一下身量,又道:“这女子带着帷帽,属下实在看不清她的面貌,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看就是练家子,也许正是如此她才没有冒然接头。” 邯平心底忽然升起一丝光亮,将积压在心头多日的阴霾蓦地驱散,面上终于露出几丝欣喜。 掌柜见状,忍不住道:“邯掌使,这女子究竟是何人?” 邯平道:“是副指挥使。” 掌柜一下子愣住。 邯平走到书案旁,展开安阳县的地图,对着掌柜沉声道:“将副指挥使在城中去过的地方,接触过的人细细地说一遍,不要有一丝疏漏。” 返回山庄的路上,青城心情轻松不少,想到不久就能跟邯平联系上,她心中隐隐透着欣喜,但这欣喜没持续多久,因为她很快发现这并非来时的路。路上虽然也听到水声,但绝不是河水,更像是溪流,且不止一条。他们一路上都在策马疾行,空气中不时传来各种花香,但走了许久都没有抵达山庄,青城的一颗心渐渐下沉,直坠谷底。 她很自然地想到一种可能,那就是出山谷的路能相对快速地抵达城镇,但陡峭难行,也许是一条狭窄的山路,也有可能是一段陡崖,总之就是不为人知的小径。而从安阳镇到栖云山庄则是一段漫长的行程。这一路上应该有不少岔路,景致相似,纵使邯平找来,也极难确定她的位置。而凭着武陵王的谨慎,他定然早就在这些路上安插了眼线,一旦武宁卫前来,他们很快就能发现,而为了不暴露栖云山庄,这些人很可能伏杀武宁卫。 青城心头一阵狂跳,她暗自责怪自己太过冲动,但当时那种情况似乎又没有更好的办法,一时间,她心思百转,乱作一团麻线。 抵达山庄后,已是深夜,武陵王觉察出青城有些异样,但只当她是因为服食迷药,加之今日奔波劳累的缘故,便没有多问,只嘱咐她早点休息。 接下来几日,武陵王并未外出,但似乎十分忙碌,除了陪青城偶尔在山中骑马游玩外,青城只在吃饭时能看到他,而秦伍等人进出频繁,似乎有什么大事发生。 青城开始看似无心地打听山庄中的各种消息,唯恐听到武宁卫被抓的噩耗。 其间青城曾问过武陵王何时返回齐邕,武陵王面色凝重,只说办完一件要紧事就会离开。 青城知道他说的是祭礼一事,心中疑惑,对武陵王要祭奠的人愈发好奇。 喜欢四猎图请大家收藏:()四猎图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3章 惊人的身世 她想起当时在寺庙中偷听到武陵王与秦伍的谈话,秦伍提到,让武陵王在祭礼前一晚住进寺庙,于是青城一直暗中留意武陵王的行踪。 过了几日,入夜后不久,武陵王带着江竹和秦伍出了山庄。 青城站在高台上看着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立即回到房间,吩咐侍女她要休憩,不要让任何人打扰,侍女躬身称是,都退了出去。 她找来一件披风裹在身上,从花窗跃出。 这些日子趁着外出的机会她早已摸清了栖云山庄附近的地形,这山庄依一处山坡而建,地势并不高,青城所住的院落在东边,花窗外是一处园圃,再往东就是乱石嶙峋的陡坡,好在并不高。 青城攀住山石,手脚并用,一路慢慢向山坡下走,快要到山下时,她提气展臂,几个起落间,已稳稳落在山道上。 她无法骑马,只能施展轻功向慈缘寺的方向飞掠而去。 乌云遮月,照不清前路,草丛间偶尔矗立着奇形怪状的山石,一眼望去,像是蹲伏在夜间的猛兽,鹧鸪鸟的叫声在山谷中不断回荡,惊起盘踞在树上的几只夜鸦,古木参天,虬枝盘绕伸展,黑色的剪影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精怪,让人看起来毛骨悚然。 青城努力地辨别着方向,露水打湿了裙裾,额角也渗出汗珠,她气息渐促,过了许久,她终于听到风中隐约传来铜铃的叮当声,她循声跑去,很快看到慈缘寺的屋檐一角。 她顺着古寺旁的青石台阶一路走到寺院后面,缓了片刻,飞身跃入围墙,落在一处厢房的屋檐上。 她不知祭礼在何处举行,放眼望去,大部分地方漆黑一片,只有几处角门和大殿外的屋檐下挂着几盏羊角灯,山风卷过,羊角灯微微晃动,烛火忽明忽暗。 当务之急,要找到武陵王在何处。 正想着,她隐约听到几声说话声,这声音距离青城有些远,因是深山夜静的缘故,显得极为突兀。 四下无人,她贴着山墙转过两重院落,向着声音的出处而去,这时藏经阁飞檐上的铜铃突然叮咚作响,她心中一惊,旋身躲进花木阴影里。 不多时,一阵沉重的脚步踏响声传来,她屏息凝神,在树影中快步穿行,循声而去。 脚步声渐近,她蹲身躲在一截低矮的围墙后,羊角灯投下的光斑照亮不远处的窄道,很快,她看到武陵王带着江竹和秦伍匆匆走了过去。 青城不敢冒然上前,她提气展臂,一跃而起,足尖轻点檐角,借力跃上寺中的钟楼。 铜钟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钟身上的铭文被侵蚀得斑驳不堪。她居高俯视,很快发现武陵王的身影,他们此时已穿过大雄宝殿后的角门。 借着月色,青城这才看清武陵王换了一身玄色直裰,腰间未佩刀,手中抱着一个描金长匣。匣上的流苏垂落,扫过满地松针。 他们沿着台阶穿过观音殿,沿着青苔斑驳的回廊一路西行。 青城不断飞掠腾挪,很快跟着他们来到一处荒废的牡丹园。 月光下,残败的花茎在风中摇曳,忽然有片枯叶被卷起,掠过牡丹园西面的一处院落。 青城鬼魅般跟在他们身后,不敢靠得太近,只能蹲守在道路旁的灌木丛中。 武陵王几人来到那处院落,江竹上前,随着“吱呀”一声轻响,虚掩的木门被推开,武陵王几人闪身而入。 青城抬头四望,看到院落外有一棵古槐,她正想一跃而上,武陵王几人忽然走了出来,沿着来路走远了。 眼看几人消失在松柏林中,青城起身,展臂落入院中。 院中栽种着几棵桃树,地上满是落英,檐下悬着几盏素白灯笼,在夜风里轻轻摇晃,正房的雕花木门虚掩着,透出一线昏黄的烛光。 她几步上前,进到屋内。 供桌上摆满供品,铜香炉里燃着香,青烟袅袅,盘旋直上,神龛里供着三座牌位,皆用黄绫盖着,那黄绫刺得青城心头一紧——这是宫中才有的规制。 她快步绕过几个崭新的跪垫,走到桌案旁,就近揭开其中一个牌位的黄绫。 此时供桌上的烛火被穿堂风掠过,忽明忽暗间,牌位上鎏金的“皇贵妃戚氏之神位”八个字仿佛在抖动一般。 青城眼眸瞪大,指尖如被蜂蜇,她在唇间反复低吟这几个字,蓦地反应过来,这是先帝时期废太子拓跋熹的生母,先帝生前最宠爱的妃子。 先帝的皇后无子,只育有一位公主,先帝便立戚氏之子拓跋熹为储君,神夔宫变后,拓跋熹死于乱军,戚氏自尽,先帝悲痛不已,追封她为皇贵妃。 先帝死前留有口谕,要与戚氏合葬,独孤太后愤恨不已,但只能遵旨而行。先帝薨逝后不久,拓跋崇就以戚氏母子“执贼乱之谋,以危宗庙”为由,将戚氏的牌位从太庙撤出,不允祭祀。 青城万万没想到,竟在此处看到戚氏的牌位。 她心中疑惑更甚,刚想掀开另两方黄绫查看,院外遽然传来一阵脚步踏响声,她心头一凛,迅速将黄绫恢复原样,足尖点地跃上房梁。 几乎同时,院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响起。 青城蜷缩在阴影里,向下望去,不多时,只见武陵王独自走了进来。 他站在供桌前沉默良久,燃上一炷香拜了几拜,放在香炉中,接着拿起青城刚看过的牌位,紧紧抱于胸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月光从雕花窗棂斜斜切入,照亮他的侧脸,两行清泪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滴在青砖上,洇湿了他靴尖沾着的一片桃花瓣。 青城疑心大作,武陵王忽然开口:“皇祖母……”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砾磨过,尾音消散在缭绕的青烟里。 青城的瞳孔骤然一缩,脑中轰的一声,耳畔嗡鸣声不断,她浑身滚过一层寒栗,不禁浑身轻颤。 武陵王叫戚氏皇祖母,那岂不是……他就是拓跋堃! 她咬住舌尖,将惊呼咽回腹中。 喜欢四猎图请大家收藏:()四猎图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4章 刺杀计划 忽然之间,萦绕心头已久的疑问终于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难怪他手中有拓跋堃的金印,难怪他一心要找到紫金使的下落,难怪他如此执着于得到传国玉玺,难怪他在大魏宫中也有眼线,还对大魏皇室密辛了若指掌,只因他就是拓跋堃! 原来如此! 谁能想到,魏帝和太后追查多年的废太子遗孤早就逃往齐邕,摇身一变,成为齐邕的武陵王。他一次次地出使大魏,表面上与这些死敌相谈甚欢,实则搅弄风云,将他们摆布于股掌之间,而这些人一叶障目,全然无法窥见其真实身份。 青城屏息蜷缩在梁上,起初心跳如擂鼓,渐渐地,生出一种洞察真相后的无力空虚感,这情绪反倒让她迅速冷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武陵王缓步退了出去。 直到听不到他的脚步声了,青城从梁上旋身而下,她几步走到案前,将另两座牌位的黄绫掀开,果然,是拓跋熹及其王妃的牌位。 青城长长吁出一口气,将一切复原,飞身掠出花窗。 她身如幻影,在屋脊和树影间飞腾穿梭,眼看着古寺的山墙已在不远处。 正在此时,寺门大开,不知从何处冒出一众黑衣人,他们鱼贯而入,向着院落深处而来。 青城心头一凛,就近跃上藏金阁的屋檐,伏低身子观望。 她很快瞥见武陵王站在观音殿前的竹林旁,他的背影被月光拉得修长,像株孤独的青松。 不多时,这些黑衣人来到武陵王身后,黑压压地挤满了殿前的台阶。 武陵王徐徐转身,这些黑衣人都对着他躬身行礼。 武陵王道:“不日便是独孤氏的寿辰,齐邕帝已修书给魏帝,让我以使臣的身份参加万景园的庆典,并献上冬猎图做为寿礼,魏帝已经应允。届时你们在寿礼上刺杀独孤氏,趁乱夺取四猎图。” 这些人低声应是。 武陵王又道:“你们都是皇祖母留给本王的人,是本王最为信任倚仗之人,此行凶险,能否寻回传国玉玺,完成大业,就要仰仗诸位了。” 为首之人道:“属下等曾受皇贵妃大恩,隐忍潜伏至今,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为殿下效力,属下等万死不辞,定不辱命。” 身后一众人齐声道:“属下等万死不辞,定不辱命!” 他们的声音不大,但极为坚定有力。 黑暗中,青城手脚冰凉,惊得目瞪口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毕竟比起武陵王就是拓跋堃一事而言,刺杀太后所带来的震骇已经被冲淡了许多。而此时她终于明白过来,武陵王说要忙完的要事并非是祭礼,而是刺杀太后。 脚步声渐远,武陵王已带着他们向着刚才的院落走去,想来是要去祭拜戚氏等人。 青城不敢再耽搁,飞身跃过山墙。 返回的路上,她脑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各种念头。骤然之间知道两个惊天密辛,她心中既震惊又焦灼,饶是再镇定,心情也实难平复。 她原本的计划是找机会劫持武陵王,问清当年的真相,杀他报仇,没承想来到栖云山庄后,才知道他身边高手如云,谜团更是接踵而至,如今谜底揭开,但她被困栖云山庄,如此重要的消息竟然送不出去。 她想就此离开,可她根本不知道出山谷的路,再来她没有马,若是光凭轻功和脚力,她的体力很快就会被耗尽,一旦迷路,境况堪忧,若是再被武陵王抓住,只怕就不是服食迷药那么简单了。 她心焦不已,下意识地攥紧腰间的锦袋。 锦袋中装着几枚珠花,上面的硬物硌的她手指有些生疼。 她平日里并没有佩戴珠花的习惯,锦袋中放置此物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 这几枚珠花是庆星所制,珠花上的珍珠皆可以打开,有几颗中放的是南棠给她做的解药,而另一支珠花的珍珠里放的是迷药——当时秦伍将装迷药的药瓶给她,她倒出来不止一颗,另外两颗被她藏在指缝,最后转移到了珠花中。 她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武陵王今日忙着祭礼,应该会回去的很晚,到了天亮,马厩的木门就会被打开,若是她将迷药下在看管马匹之人的饮食中,那便可以骑马离开,凭着上次的记忆出山谷。有可能会绕路或是走错路,但总值得一试。 主意打定,她心情平复不少,脚步也轻松起来。 青城赶到栖云山庄的时候,晨钟正好敲响,她回首远眺,山峦在晨光中若隐若现,绿荫掩映中的慈缘寺露出飞檐一角,像是一幅水墨未干的画卷。 她偷偷潜入山庄,才走到马厩前,只听蹄声阵阵,山庄外似乎有很多人策马而来。 很快有仆从大喊,说是武陵王回来了。 青城蹙眉,绕路回到房间,刚换上一套干净的长裙,侍女就来敲门,说是武陵王有请。 看到青城的瞬间,武陵王似乎松了一口气,这时孙虎走了进来,武陵王道:“如何?” 孙虎道:“武宁司的邯平昨夜带着一众武宁卫沿着永川河搜寻,看样子应该是在找郡主。可就在刚刚,这些人忽然离开安阳县,前往洛州了。” 武陵王似笑非笑:“可惜了,若他们再往山谷深处走一些,就会遇上埋伏在半路的高手,倒是让他们逃过一劫。” 青城眼睫轻眨,想起昨夜在寺中看到的黑衣人,心中有些庆幸邯平及时退了出去,转念想到,她若是逃跑,半路上只怕也会遇上那些高手,但她倒是并不担心,她内力尚在,只要让她拿到剑,那些人便成不了阻碍。 武陵王思忖了一阵,忽然问:“珩王呢?可回京了?” “珩王并未回京,还在云中城。” “太后寿宴将至,他不参加吗?” “珩王写了折子给魏帝,说是当日返回。”孙虎微微一笑,脸上尽是得意之色,“此次王爷安排在云中七镇的人故意挑起纷争,事情闹的很大,珩王如今只怕是焦头烂额,没那么快脱身。” 喜欢四猎图请大家收藏:()四猎图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5章 思念成海 对于这样的消息,青城内心已毫无波澜,只是暗叹这一切环环相扣。武陵王果然布了好大一盘棋,而如今,她身不由己,已是落于棋盘上的一子。 武陵王志得意满地笑了笑,轻轻挥手,让孙虎退下。 他看向青城:“明日我会带你回齐邕,到了齐邕后,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你在府中等我回来。” 青城心里咯噔一下。 太后的生辰就在十日后,武陵王一定会提前离开山庄,赶往菀坪,假装成刚从齐邕来到大魏的样子。若是她能留下,那待他走后,她总能找机会出谷,可若是明日就走,那便有些棘手。 她心中焦灼,面上却不显出分毫,她道:“你将我带去你府上,自己却要离开,这是何意?” “我有一桩要紧事,不方便带着你,等我将事情办妥,就回去陪你。” “你去办事,我就留在山庄,这样不行吗?” 闻听此言,武陵王转过头,细细端详她,见她眼下一抹青色,明显没有睡好,比起刚来山庄时,她清减不少,显得下巴越发小巧。 他忍不住伸手去摸,青城蹙眉,偏过头去,避开他的手。 武陵王笑了笑,意有所指:“你这个样子,本王自然是不放心将你留在山庄的。” 他说着,拿出那盒用紫檀木装的南珠,推到青城面前,意味不言自明。 看着泛着温润色泽的南珠,青城不由得想起珩王。 这些日子,她总是尽量避免想到他,可现在,思念汇溪成海,奔涌而来。 青城一夜未睡,又听到很快就要离开的消息,整个白日都有些恍惚。 到了夜间,她愈发坐立不安,全然无法安睡,只能抱着双腿坐在榻上发呆。 武陵王这样阴险之人,为了提防她路上逃跑,还不知会给她吃什么奇怪的毒药,若真让他得逞,那才是后患无穷。 正一筹莫展之际,山间传来几声鹧鸪鸟的叫声,扰的她心烦意乱。 但很快,她蓦地意识到不对,今日鹧鸪鸟的叫声与往日略有不同,每次尾声之后都有一声短促清脆的啸声。 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是平日里邯平与她暗中联系时竹笛发出的声响。 邯平来了! 青城心头狂喜,迅速翻出花窗,顺着嶙峋的山石爬了下来。 鹧鸪声再起,她循声而往,刚绕过山峦拐角,就见邯平站在一座残破的石碑前,手中拿着一支短小精巧的竹笛。 邯平早就听到脚步声,见到果然是青城,他几步迎了上去,眼中俱是喜色。 “都是属下来晚了,公……郡主没事吧?” 青城一把扶住他的手肘,微微摇头,随即有些忧心道:“你是怎么进来的?路上有没有人拦截?你一个人来的?” 她一连三问,面有忧色,邯平急忙安慰:“郡主别担心,属下没事,属下……” 他稍微一顿,笑了笑,“属下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话音刚落,青城便听到身后传来若有似无的脚步声,紧接着,黑色的影子漫了过来,将她整个人都罩住。 邯平身子微侧,对着来人抱拳道:“王爷……” 青城眸色剧烈闪动,只觉得心脏漏跳了一拍。 珩王轻轻嗯了一声,打了个手势,邯平会意,飞身掠起,几下不见了踪影。 青城忽然不敢回头,停了几息,她徐徐转身,一脸错愕地望着眼前之人。 孙虎不是说他还在云中城,要过些时日才能回来吗,怎么会…… 圆月悬在穹顶,洒下的清辉照亮山谷。 珩王一身黑衣,外面罩着一件披风,长身而立,月光自他眉骨处折射而下,在他眼窝投下大片阴影。 青城看不清他的眉眼,但知道他正凝眸看向她。 她满腹疑问,不等开口,珩王解开披风的束带,上前一步,将披风罩在她身上,低声道:“可有受伤或中毒?” “没有受伤,他们给我吃了迷药,不过我已服下解药,并无大碍。殿下……” 她话音未落,珩王慢慢俯身,用手指拨开她覆在肩头的青丝,抵住她的后颈,缓缓将她按在怀中。 他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是我不好,回来晚了。” 青城心中又涌上那种熟悉的酸胀感,她呼吸一滞,闷声道:“殿下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似乎不愿多说,只简短道:“我昨日到的安阳县。” 她顾不上细问珩王究竟是怎么找到栖云山庄的,将一切和盘托出:“殿下,武陵王就是拓跋堃,他要在太后寿辰上刺杀太后,趁乱偷取四猎图。” 珩王身形一僵,缓缓放开她:“究竟怎么回事?” 青城正要开口,他警惕地看向四周,“此处不宜久留,我们先出去再说。” 说完,他一把拉起她的手,牵着她登上一处半人高的土埂,进入一处密林。 四野静谧无声,树影森然,远山偶尔传来野狼呼嗥的声音,停歇在树梢上的夜鸦群被惊起,在月光下炸成一团黑雾。 珩王紧紧地牵着青城,他的手掌宽大温暖,青城心中的忧惧渐渐散去,只余安宁恬淡。 两人缓步走出密林,草丛中冒出几个牵着马的黑衣人,正是邯平和严蒙等人。 青城微微用力,挣脱开珩王的手。 珩王没说什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一行人骑马向谷外策马而行,青城和珩王共乘一骑。 涉水过河后,是一段极陡的崖边,当马蹄踏在山石上的哒哒声响起时,青城渐渐意识到,这就是当初武陵王带她外出的路线。 经过陡崖后,她好奇道:“殿下怎么知道这条路的?” “你给邯平留下线索,他推断出你去过永川河中游的地方,可永川河有好几条支流,范围太大,他又找了当地的猎户,询问了所有开丁香花的地方,圈定出三处区域。昨日我赶到后,让邯平带着一队武宁卫顺着永川河大肆搜寻,做出找人的样子,然后我带着剩下的武宁卫扮成猎户进入这些区域,我们很快发现一些行迹可疑之人,并跟踪他们,如此发现了栖云山庄。” 喜欢四猎图请大家收藏:()四猎图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6章 逃离 青城顿悟,邯平带着武宁卫四处搜寻,惊动了武陵王安排在山中的眼线,其中就有孙虎,他回去报信,反倒暴露了栖云山庄。而邯平他们做出已经离开安阳县的假象,是为了迷惑武陵王,让他放松警惕。 青城将近些日子的见闻说了一遍,又道:“宫中和万景园中一定有武陵王的人,只怕朝臣中也有。此次云中骑发生营啸,也是他们的人故意挑起事端,没想到,连云中七镇都有戚氏的人。” 珩王拢紧青城身上的披风,解释道:“先帝当年极为宠信戚氏,甚至有时会让她代为批复奏折,戚氏借此安插了不少人手,徐融就是在那段时间被举荐到军中的。” 青城垂下眼眸:“难怪武陵王会知道他的下落,想来当年也是徐融无意间透露了你让人给我带信的消息,武陵王才能找人冒充。” 她思忖片刻,又道,“武陵王的人隐在暗处,很难甄别,好在他还不知道我已经探查到他的身份和计划,如此一来,他定会如常行事,到时只要殿下提前做好部署,定能抓获所有逆党。” 珩王瞥了她一眼,见她脸色发白,只当她想到旧事难过,温声道:“到时我会在陛下和太后面前揭穿他的身份,让他将如何谋害瑄王,嫁祸给邬桓一事供认清楚。” 青城微微侧脸,看向珩王:“待诸事皆定,我想手刃罪魁。” “这是自然,到时我会将他交由你处置。” 天蒙蒙亮时,一行人打马进入安阳县的城门。 等到了卫所,青城狂跳的心才彻底平静下来。 晨光漫过庭院,空气中是花草的清香,可不知为何,她却隐隐觉得有些眩晕。 短短一日内,她经历了太多事,心绪起伏的厉害,从最初的疑惑,到震惊、骇然,又到绝望不安,最后转为狂喜,加之连着两夜未睡,身心俱疲,一直紧绷的心弦蓦地放松下来,反倒有些承受不住。 两人下马,珩王见她眼底发青,一脸倦色,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温声道:“此次我带了原嵩一同前来,先让他给她把脉……” 话未说完,青城身形一晃,径直栽倒下去。 珩王一个箭步上前,将她稳稳地接住,低头一看,她已昏了过去。 邯平大惊,急忙叫来原嵩,卫所中顿时一片忙乱。 原嵩诊完脉,写了药方,让人去煎药,这才对珩王道:“郡主近一个月每日都在服食压制内力的毒药,此药应该是下在郡主的饮食中,郡主想来有所察觉,所以每日里尽量减少进食,加之夜不能寐,所以清减不少,气血两亏。这毒药虽不致命,可一旦服下,仿若昼夜颠倒,白日里神思困倦,夜晚却无法安眠,时日一长,定会情志抑郁,郡主本就七情受损,服这样的药会伤及心脉,依老夫看,这下药之人心思阴毒,绝非善类。” 珩王垂下眼眸:“可有根治之法?” “自然有,只是老夫提醒一句,近来还是要让郡主少费神思,切勿情志过激,以免旧疾复发,恐难根治。” 珩王嗯了一声,没再多说,转身出了房间。 严蒙和邯平都在院中待命,一见珩王出来,两人立即迎了上来。 珩王沉声道:“立即带人前往栖云山庄,将所有人抓捕归案,若有人反抗,格杀勿论!记住,声势越大越好!” 两位掌使对视一看,面露不解。 严蒙道:“王爷,声势太大,只怕会惊动他们。” “就是要惊动他们,让武陵王顺利逃走,否则太后寿宴时他还怎么演戏,既然他要粉墨登场,我们陪他演一遭便是。” 两人顿悟,带着武宁卫出城,浩浩荡荡地向栖云山庄而去。 同一时间,栖云山庄中则是山雨欲来。 武陵王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手指摩挲着案几上的紫檀木锦盒,对着跪倒在地瑟瑟发抖的侍女道:“郡主人呢?” 侍女战战兢兢道:“奴婢实在不知,昨夜一切如常,奴婢看到郡主安歇了才退了出去,可今早打开房门一看,郡主已经不见了。” 江竹从外面走了进来,低声禀报:“王爷,山庄内的几处看守都说并未见郡主外出,马厩中的马还在,郡主应该是从后山逃走的。” “后山?”武陵王一脸不敢置信,“后山虽不算高,但极为陡峭,她内力尽失,如何从后山逃走,何况她根本不知道出山谷的路……” 他大步向外走,边走边对着江竹道,“青城没有马匹,根本走不了多远,我带人去上次她走过的那条路找,你派人去查其他出山谷的路,一旦见到人,立即将她给本王抓回来。” 江竹面有难色:“若是郡主反抗……” “把她给我打晕!” 武陵王说完,已策马离去。 他面色阴鸷的吓人,一路疾行,眼看马上就要到河边时,他终于冷静下来,勒停马匹。 身后的几名近卫急忙勒马,为首一人不解道:“王爷,可有何处不妥?” 武陵王望着满山花木,怒极反笑:“不必追了,定是有人救了她!” “这怎么可能?”近卫讶异道。 “进山谷的要道都有我们的人守着,可走到现在了,我们一个人也没见到,如果本王猜得不错,他们应该已经都被杀了。” “究竟是何人所为?” 武陵王眼中寒光闪过,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珩王,但珩王理应在云中城才是。 他一时理不清头绪,沉声道:“传令下去,不必再找了,栖云山庄已经不再安全,将里面的人都撤走,我们立即返回齐邕。” 当严蒙和邯平声势浩大地赶到栖云山庄时,武陵王等人早已不知去向,山庄中尸首横陈,血流满地——那些侍女仆从一共三十多人,悉数被杀。 青城一连喝了数日原嵩开的药,气色眼见着好了不少,内力也恢复如初。 珩王这些日子异常忙碌,青城提供的线索提醒了他,他开始让武宁卫查所有被戚氏举荐过的朝臣和宫人,几日下来,果然查出一些端倪。 喜欢四猎图请大家收藏:()四猎图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7章 寿宴刺杀 比如严蒙从这些人中查到几位禁军,他们在青城发现武陵王身世那晚的去向成谜,还有两名内侍,总是打听珩王哪日抵达万景园等等。珩王让人严密监视这些人,但只是监视,并未有所行动。 这日一早,趁着珩王外出,青城叫来邯平,道:“我走前,曾交给景云一封信,我告诉她,若是一个月后我没有回去,但珩王回了京城,就让她将信给珩王。可珩王在一个月内就回到京城了,我也不知道景云究竟有没有将信给珩王,你可听闻此事?” 邯平抚了抚后颈,道:“郡主离开后,属下一直在到处找线索,没有再回过京城,也并未听说此事。不如属下让人传信给景云问问?” “不必!”青城抬手制止,“等太后寿宴后再说吧,看珩王的反应景云应该还没有将信交给他。” 邯平极为好奇:“郡主究竟在信上写了什么?” 青城轻轻抿唇,道:“没什么……” 青城给珩王的信是早就写好的,那是一封诀别信,信上只有两句话——君数次救吾于危难,不胜感激,然山河破碎,国仇难消,如今真相既明,与君恩仇尽泯,从此参商两隔,勿复相见。 当年珩王率领云中骑围困白城,虽非本意,但他毕竟出身大魏宗室,她与他可以结盟查明真相,却不可能再有其他纠葛。如今真相大白,她也应该与他告别,从此天涯路远,后会无期。 她原本打算手刃武陵王后,就让玥璃上书魏帝,以她病重需要休养为由长留菀坪,自此不再入京,便提前给珩王留下一封信,没承想,竟出了变故。 太后生辰宴在即,在尘埃落定前,她并不想分心考虑其他事情。 如此很快到了太后生辰这日。 万景园中风景极好,垂柳拂水,花攒绮簇,古木参天,亭亭如盖。园中有亭台楼阁,有石峰小桥,还有一座广阔无垠的圆心湖,湖中心有两座小岛,岛间由一座九曲回廊连通,所以此湖又名双岛湖。 太后的寿宴在其中一座小岛上举行。 太后、魏帝和虞贵妃坐在凉亭中,其余众人则围坐在亭子两边。 连接凉亭的游廊中满是各地进献的寿礼,月余前的奇石也在其中。亭子上的琉璃瓦映着春光,金铃在檐角轻颤,与湖畔的笙歌应和。 青城今日一身劲装,面上敷轻纱,扮做太后身边的武婢,立在游廊的朱漆红柱旁。 一刻钟前,珩王已经命人将有疑点的禁军暗中抓了起来,并将这些人全部替换成了武宁卫,又让可疑的朝臣前往岸边的嘉阳殿等候。今日武陵王的计划注定失败,青城没有半分担忧,只是等着最终揭穿武陵王身份的那一刻。 这时武陵王忽然起身,献上冬猎图,还说了一大通天花乱坠的祝词。 太后虽然对杨业假扮拓跋堃一事颇有微词,但两国毕竟没有交恶,表面的和睦还是要维系的,何况太后对冬猎图期待已久,自然心情大好。她眼尾的细纹漾开,精心描绘的远山眉在阳光下泛着黛色光泽,鬓边的五彩金凤步摇随着笑意微微颤动。 多年后先帝的四猎图再次被集齐,还是在太后生辰这日,意义不言而喻,朝臣们纷纷起身,恭贺太后,太后欣喜之余,命人将四副狩猎图挂在游廊中供众人赏鉴。 青城的目光从四猎图上扫过,眼中不起一丝波澜。 忽然之间,青城感到一道视线久久凝定在她身上,她缓缓将目光移过去,只见武陵王手执一个青玉酒盏,双眼半眯,眼眸一错不错地望着她,像是要将她看穿一般。 珩王不经意抬头,注意到武陵王的目光,他循目望去,青城似有所感,眼眸一转,与珩王的目光交汇。 两人对视了片刻,青城眼睫轻闪,垂眸看向朱漆红柱旁的祥瑞奇石。 珩王和武陵王同时收回目光,转眸间,四目相对,武陵王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对珩王执杯示意,珩王亦执杯,两人同时饮下一杯酒。 一曲终了,乐师又奏响春日吟,十二名舞姬踏水而来,罗裙翻卷似雪浪。 宾客们齐声叫好,太后笑意盈盈地饮下一杯果饮,身旁的吴嬷嬷凑上来同太后一起说笑。 正在这时,为首的女子袖中寒光一闪,两枚淬毒银针直奔太后面门! “护驾!”守在太后身侧的钟颜骤然暴喝一声,长剑出鞘如龙吟。 她足尖点地飞身向前,剑风扫过银针,却见两名舞姬同时甩出腰间软鞭,鞭梢倒刺泛着寒芒而来,钟颜倒吸一口凉气,角落中蹲守的钟亭忽然窜了出来,他将软鞭砍落,手腕翻转间,已将两名舞姬擒住。 这时禁军们纷纷抽出佩刀,对端着托盘的几名内侍猛地刺去,几名内侍面色发白,袖口中的袖箭掉落出来。 惊呼声四起,宴席顿时大乱。 一众武婢镇定自若地围在太后身边,这时弓弦破空之声骤然响起,数十支弩箭从湖中的画舫中急射而出,武婢们执剑挥舞,铁箭纷纷落地,几乎同时,游廊的卷棚顶上遽然出现一众武宁卫,他们手持弩箭,机括声频频响起,箭矢不断地向画舫飞驰而去,随着几声惨叫,画舫上十几名假扮成内侍的人应声掉落湖中。 不多时,岛上重归平静。 众人惊魂未定,魏帝命人将朝臣、女眷,以及一众宫婢侍从送往对岸,禁军则顺着九曲回廊撤往另一座小岛。 最终,除了武陵王和皇室宗亲外,留下的人只有武宁卫和几名武婢。 接下来的对话涉及皇室密辛,在场的人自然越少越好。 这时一众禁军和内侍被武宁卫五花大绑,押送上前。 珩王躬身道:“启禀陛下,这些人已经招供,是受人指使,在太后的寿宴上刺杀太后,趁乱夺取四猎图。” 太后坐在残败的宴席前,保养得宜的面庞此刻泛着青白,攥紧袆衣下摆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魏帝眉头紧紧压着长目,气势威严,但面上并无多少怒意。 第158章 果然是拓跋堃 魏帝眉头紧紧压着长目,气势威严,但面上并无多少怒意。 珩王早在多日前就将青城探查到的消息如实禀报,魏帝听后震骇不已,几番思量之下打算暂时向太后和两位皇子隐瞒,只是命珩王加强防守,务必找出所有逆党。 故而此次寿宴,太后是真的动怒,肃王和信安王惊惶失措,而魏帝只是配合珩王演一场戏而已。 听到珩王的禀报,他沉声道:“究竟是何人,如此胆大妄为?” 珩王面无表情道:“是武陵王。” 魏帝凌厉的目光落在武陵王波澜不惊的脸上:“武陵王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武陵王镇定自若:“真是无稽之谈,本王没有刺杀太后的理由,何况四猎图中的冬猎图本就是本王给太后的寿礼,岂会夺取?” 这时严蒙拿上来一个描金长匣,放在魏帝面前,当长匣打开,露出里面裹着黄绫的牌位时,武陵王面色骤变,眼中翻滚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启禀陛下,这是在慈缘寺中发现的。据已经招供的逆党交待,武陵王就是昔日废太子遗孤拓跋堃,前几日他在寺中刚刚祭拜过。” 此话无异于平地惊雷,两位皇子相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出震惊。 太后耳边嗡嗡作响,脑中一片空白,好一阵才道:“这怎么可能!” 她双手颤抖地打开黄绫,当看到牌位上的描金字体时,面容惊恐,渐渐地转为狰狞,精心描绘的远山眉被冷汗浸得晕染开来,她突然尖叫着甩袖,将戚氏的牌位扫落在地,淡淡的檀香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你果然是那贱人的后代……”她喃喃自语,如电的目光看向武陵王,声音突然尖锐如刀,“那贱人仗着陛下宠爱,就想让自己的儿子做太子,这还不够,还想让你这个孽子也做太子,不不,你如今回来,是来抢皇位的,快……快将这乱臣贼子拿下!” 侍立旁边的吴嬷嬷见状,连忙上前轻声安抚:“娘娘勿慌,老奴先扶娘娘去歇息。” 武陵王看着她近乎疯癫的模样,反倒镇定下来,嘴角噙着一抹讥诮。 眼见着太后神色不对,魏帝瞥了钟颜一眼,钟颜会意,与吴嬷嬷一道将太后扶到停靠在岸边的画舫上,很快,橹板轻摇,水花四溅,画舫渐行渐远。 魏帝凝视着武陵王:“朕且问你,你究竟是不是拓跋堃?” “谁?拓跋堃?”武陵王冷笑两声,面无惧色,只有无尽的嘲讽,“若我记得不错,前不久,陛下刚让拓跋堃前往皇陵守陵,如今怎么问出这样的问题?陛下遣散朝臣,只留下心腹才敢开口问话,到底在怕什么?” 不等魏帝开口,他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陛下是不敢将我的身份公之于众,毕竟,总不能又冒出一个拓跋堃来?这样天下百姓都会知道,你只是个表面仁德,实则阴险昏聩的伪君子!” 魏帝双眼半眯,眼眸泛起冷光,他冷哼一声:“你说得对,这世上只有一个拓跋堃,而你,始终都是武陵王,也只可能是武陵王!” 他扫视了一眼跪伏在地的众人,“你不过是冒充拓跋堃行事,蛊惑一众逆党攀附于你罢了,你放心,朕会跟齐邕帝好好分说此事!” 武陵王眼眸微垂,嘴角扯出极淡的冷笑,一言不发。 魏帝起身,冕服宽大的袖子扫过案几上的描金长匣,他对着珩王道:“将武陵王押送进安阳县的卫所严审,至于这些逆党,全部剿杀,一个不留!” 武陵王进到牢房,气窗上投下几束光束,浮尘在光柱中乱舞。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他轻轻一笑,背对着门口道:“郡主这么急着见本王吗?” 说完,他徐徐转身,表情复杂地看向青城。 “那些牌位是郡主发现的吧?我手下的那些人并不知牌位在何处供奉。” 青城微微点头,武陵王静立一瞬,蓦地出手,一把掐住青城的脖颈,将她抵在冰冷的墙面上。 几乎同时,青城四指并拢,掌下带风,劈向武陵王的面门,他下意识地退后闪避,松开覆在青城脖颈上的手。 武陵王额角青筋暴起,眼眸像是结着薄冰的寒潭,棱角分明的下颌线紧紧绷起。 他原本想问她是如何发现那些牌位,也想问她究竟如何逃走,但忽然之间,他什么都不想问了,他只觉得无尽的落寞和疲惫。 他道:“事到如今,郡主还来做什么?郡主不必再审,我什么也不会说。” “我不是为了审你,而是送你上路。”青城蓦地拔剑,长剑发出铮鸣声,剑刃泛着冷芒,“我会砍下你的头颅,让你身首异处,曝尸于荒野。我还会向陛下和太后奏明此事,并请旨将戚氏的尸骨移出皇陵,你觉得,以太后对戚氏的恨意,会不会答应我的奏请。” 武陵王鼻翼急剧翕张,瞳孔中燃起两蔟火苗,仿佛要将她灼穿一般。 但很快,那火苗渐渐熄灭,他低笑两声,“郡主为何这般恨我?” “三年前,你带人伏杀瑄王,嫁祸给伊昭,趁着云中骑围困白城之际,你又与玄明勾结,以送信为名,带着一群蒙面黑衣人,进入邬桓皇宫,用毒镖打伤伊昭,逼问她四猎图的下落,又残杀龙甲军,最终害得邬桓灭国。是与不是?” 武陵王双眼半眯:“那些人都蒙着面,郡主如何认定就是我?” “关于凶手,我有三点线索,第一,他在找四猎图,目的是得到图中暗藏的堆雪园的位置。第二,凶手认定紫金使就在堆雪园中。第三,凶手知道皇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卢定洲的供词证实了第一点,杨业的证词则证实了第二点,至于第三点,是你和玄明亲口告诉我的。” 武陵王瞥了她一眼,拧眉不语。 青城又道:“你们说那些杀害龙甲军的黑衣人是珩王所派,还拿着珩王的白玉扳指为信物,可珩王从未将白玉扳指交给任何人。你和玄明根本就是在说谎。” 第159章 再探古寺 “你就是那伙黑衣人的首领,对不对?” 武陵王索性也不再辩解:“你刚才说的那些都对,我的确逼问过伊昭,不过,我并非那些黑衣人的首领,我也并未与玄明勾结。” 青城心中一动,她当时听了玄明的话,心中本就存疑,如今武陵王已经承认他就是罪魁,却唯独否认这两件小事,实在蹊跷。 “看来郡主查了半天,却没查完整,”他一阵冷笑,“我不妨告诉你,那些黑衣人是独孤太后所派,我只是趁乱混入其中罢了。” 青城眉心一跳,握紧手中的剑柄:“你说什么……”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传来,不多时,吴嬷嬷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钟颜和两名武婢。邯平和严蒙坠在她们身后,他们二人原本守在监牢外,避免有人打扰青城,但吴嬷嬷奉旨到此,他们无法阻拦,便跟了进来。 青城收剑还鞘,不知此时太后此时让吴嬷嬷来究竟何意。 几人对着青城行礼。 吴嬷嬷道:“太后懿旨,即刻鸩杀逆党武陵王。” 青城蹙眉,太后的懿旨她不能违逆,珩王还在万景园,不知何时才能返回。 此时一个端着托盘的武婢上前,托盘上放着一壶酒和一个杯盏。 吴嬷嬷向杯盏中斟酒,递到武陵王面前。 武陵王瞥了一眼泛着涟漪的酒水,偏过头去。 吴嬷嬷面无表情,劝道:“此乃太后恩赐,王爷好歹也是皇子,就不要让老奴硬灌了吧,那可太不体面了。” 武陵王对眼前的毒酒视而不见,他望向青城,目光悠长:“郡主心心念念要杀本王,如此好的机会,郡主要错过吗?若是郡主亲自喂,本王一定喝。” 如今的局面已全然超出了青城的预想,她沉吟片刻,缓步走了过去。 吴嬷嬷也不多说,只将毒酒递给青城。 青城端着酒盏,蹲在武陵王身前,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握紧她的手腕,将毒酒饮下。 吴嬷嬷见状,对青城施了一礼,带着几名武婢匆匆离开,严蒙和邯平相视一看,也退了出去。 青城急切道:“你刚才说什么,黑衣人是太后所派?” 武陵王蓦地挥落青城手中的杯盏,将她拉到自己面前,他呼吸有些急促:“他们是……麒麟卫,奉太后之命入皇宫……” 青城心神俱震,还要继续问,可毒酒很快发作,武陵王表情痛苦,胸膛剧烈起伏,一双桃花眼顷刻间变得猩红,眼角和鼻子淌出血水,他呛咳几声,嘴角也溢出鲜血,但手依旧死死扣住青城的手腕。 这时珩王大步走了进来,一见监牢内的场景,他眉心微蹙,正要上前拉开青城,武陵王遽然生出一股蛮力,他死死地抱住青城,嘴唇翕合,在她耳畔说了一句话。 青城呆住,紧接着她就看到武陵王耳朵里也流出一线血水。 顷刻间,她只觉腰间一紧,紧接着就被人提了起来,她一转身,正对上珩王沉郁的目光。 “殿下……” 珩王道:“我在万景园中听说太后赐下毒酒,就赶了回来,你……没事吧?” 青城摇头,避开他的目光:“我没事。” 武陵王此时已气息全无。 两人默然走出监牢,面色都有些凝重,但暝色四起,遮掩了他们的神色。 钟颜站在一棵桃树下,并没有上前,但明显是找珩王有事,珩王刚要开口,青城抢先道:“属下先退下了。” 说完,她转身离开,沿着墙根一直走到后院的马厩。 她牵出一匹马,从角门径直出了卫所,翻身上马,向着慈善寺策马而去。 一路上,武陵王咽气前的模样不断浮现在眼前。他攥着她手腕的手异常冰冷,那句用尽气力吐出的话是:“去救玄明……“ 她想不明白为何要救玄明,但是她心中满是疑惑,武陵王就是当时逼杀龙甲军的罪魁,他的话她本不应轻信,可这偏偏是他的临终遗言,若他所说是真,那些黑衣人真的是太后所派呢。何况玄明的话的确有漏洞,她想弄明白。 慈善寺早些时候被武宁卫搜查过,想来是寺中上下受到惊吓,如今寺门紧闭,寺中静谧一片。 青城将马匹拴在靠近后院的地方,脚尖一点,身形如燕掠过最后一道高墙,来到放生池边。其中一间禅房内灯火幽微,窗纸上映出一个打坐的剪影。她屏息凝气,贴着墙根滑到窗下,隔着两指宽的窗缝,她看到玄明眉眼低垂,手中佛珠缓缓转动,口中梵语阵阵。 她正欲推门而入,忽闻寺门前传来嘚嘚的马蹄声。她眉心一蹙,足尖发力跃上屋脊。 马蹄声在寺门前戛然而止,不多时,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进庭院,前面一人身穿玄色锦袍,上面的金线暗纹在月光下流动,腰间的白玉夔龙纹玉佩随着步伐轻响。 青城瞳孔骤缩——竟是珩王。 而他身后跟着的正是钟颜。 青城正疑惑两人为何前来,禅房门已被推开,青城悄悄掀开两块瓦片,向下方望去。 佛珠转动的声音戛然而止,玄明缓缓抬起双眼,起身走到珩王面前,双手合十行礼:“珩王殿下。” 青城所在的位置看不到珩王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略显冷漠的背影。 珩王语气淡然:“徐副将叫本王来究竟所为何事?” 玄明走到塌前,从枕头下取出一包用巾帕包裹的东西递给珩王。 珩王接过,几下打开,里面竟是碎成几瓣的白玉扳指。 玄明道:“三年前,属下奉殿下之命去给伊昭公主送信,离开不久,就被一队黑衣人追上,他们自称是奉殿下之命去接青城郡主出皇宫,还拿出了这枚扳指做为信物。” 青城眸色一闪,没想到,玄明竟然还留着此物。 珩王气结:“无稽之谈,本王从未下过这种命令,你是昏了头吗,本王若是派人行事,何需用扳指做为信物?如此荒唐的话你竟也信了?” “是属下糊涂,此物与殿下的扳指几乎一模一样,属下实在难以分辨。” 第160章 真凶 珩王将碎成几瓣的扳指放在案几上,道:“你可知那些黑衣人的身份?” “属下一直以为他们是殿下的近卫,直到无意间听到他们的对话,才知他们是麒麟卫……” 珩王身形一凝,封义却已脱口而出:“那时陛下因瑄王薨逝伤心过度,一病不起,能调动麒麟卫的只有……太后?” 钟颜喝道:“徐融,你简直胡言乱语!珩王殿下已经围困白城,太后何需多此一举?” 徐融眉眼低垂:“贫僧所言,句句属实。当年太后有没有趁着属下送信之际派出麒麟卫残杀被围困的龙甲军,殿下回去一问便知。正因为知道了他们的身份,属下只当这一切是太后和殿下的意思,才没有派人回去核实。” 珩王沉默良久,道:“黑衣人就是麒麟卫一事,你还告诉过谁?” 徐融轻轻摇头:“除了殿下,再未告诉其他人。” “当日青城郡主前来,你为何不如实相告?” “属下曾受太后大恩,不敢冒然向郡主提及此事。” 珩王似乎松了一口气,又道:“你与武陵王究竟是何关系?” “属下从邬桓离开后,身受重伤,晕倒在路边,是武陵王救了属下,又将属下送来善缘寺,不过当时,属下并不知道他就是齐邕的武陵王。” 珩王垂在身侧的手渐渐蜷缩成拳:“那你知不知道,他并非齐邕人,而是拓跋堃,他救你根本别有用心。” 徐融明显怔住,一向平静无波的脸上满是惊愕。 钟颜呵斥道:“徐融,当年你办事不力,铸成大错,作为将领,又假死逃生,你该当何罪?” 徐融后退一步,对着珩王缓缓跪下,苦笑道:“属下自知罪孽深重,在殿下来之前,已服下毒药……” 他说着,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很快渗出黑血,紧接着栽倒在地,一动不动。 封义上前,轻按徐融的侧颈,低声道:“殿下,徐将军去了。” 珩王不语,半晌,沉声道:“厚葬。” 封义应声称是,转头瞥见案几上碎成几瓣的扳指。 刚才徐融拿出此物时,距离有些远,他并未看清,如今烛火就在一旁,将碎片上的花纹照得异常清晰。 封义将这些碎片几下拼凑在一起,面色一变:“殿下,这上面是金线雕的四合云纹……这是瑄王的扳指。” 珩王道:“我与兄长的扳指皆是白玉所制,只是纹路不同,我的是云鸾纹,他的是四合云纹,徐融刚拿出来的时候我就认出来了……” “瑄王殿下薨逝后,遗物皆由太后保管,这么说,那些黑衣人的确是麒麟卫,是太后派去的!”封义震惊地看向珩王。 钟颜眸光一闪,连忙道:“王爷,徐融定是与武陵王沆瀣一气,他的话绝不可信,这所谓的物证只怕也是他们……” “钟颜!”珩王忽然截断她的话,声音低沉,“今日你为何要随本王来善缘寺?本王只问一遍,你想好再答。” 钟颜一惊,跪倒在地,艰难开口:“属下……属下奉太后之命,来杀徐融灭口。” 珩王徐徐转身,睨了她一眼:“为何?” 钟颜双眼紧闭,心下一横:“当年,太后深信瑄王乃伊昭公主所害,担心王爷受伊昭公主蒙蔽,心软之下放过公主,便派出麒麟卫,趁徐融送信之际,假借殿下的名义,进入皇宫,先行下手……太后今日得知徐融竟还活着,便让属下伺机动手,除去后患。” 她以额触地,“此事属下也是刚刚得知,请王爷明鉴。” 珩王静立不语,屋内陷入诡异的宁静。 良久,封义开口:“王爷,这扳指要如何处置?” 珩王如梦初醒,他道:“让人将这扳指修补好,切记,今日之事万不可让郡主知道。” 说完,他转身向外走,修长的影子投在地上,说不出的落寞悲凉。 封义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匆忙跟上,钟颜也起身,追了出去。 青城扶住屋脊的手指渐渐发白,已是暮春时节,夜晚的风带着暖意,她却如坠冰窟,只觉得浑身血液仿佛都被冻住,眼中的怒意却翻腾如沸水,她再也按捺不住,蓦地起身,朗声道:“若是我已经知道了,珩王殿下又待如何?” 此时三人已走到放生池畔,听到声音,俱是一惊。 钟颜和封义反应奇快,转身的同时长剑已出鞘,剑锋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待看清屋脊上的人是青城时,两人心头狂跳,同时看向珩王。 青城出声的瞬间,珩王就听出是她,他脊背僵住,过了片刻,徐徐转身,循声望去。 青城手执长剑,拇指抵在剑柄上,她的衣角被夜风吹起,翩飞若舞。 相隔半个庭院,珩王看不清她的眉眼,生平第一次,他不敢看清她的表情。 他收回目光,转眼瞥见封义和钟颜手中的长剑,微微蹙眉,低声道:“放肆!” 两人一凛,退后两步,收剑还鞘。 珩王一步一步走到近前,抬头望向青城:“你听我说,此事并非我有意瞒你……” 青城向前几步,纵身跃下,打断他的话:“当时在紫来山,殿下说过,一定会找出杀害龙甲军的罪魁,让真相大白于天下,殿下的话言犹在耳,只是不知还作不作数?” 她目光清冷,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但珩王知道,她是真的动怒了。 他呼吸一滞,寒意顺着脊骨一节一节向上窜,他轻声道:“青城,你先冷静。” “我已经冷静太久了,殿下只需回答,还作不作数?” 珩王不知如何回答,他忽然发现,对着青城,他连撒谎都做不到。 少顷,他道:“你给我些时间,我会将此事问清楚,好不好?” 珩王说完才意识到,如果青城问,若是查清后他要怎么做时,他依旧不知如何回答,好在青城什么也没有问。 她只是深吸几口气,攥紧手中的长剑,抬步向外走。 珩王心头像是裂开一条口子,他转身要去拉她的手,青城飞身而起,跃出几丈远。 第161章 离心 她稳稳落地,一字一句道:“太后如今应该还在万景园,若是我现在前去,殿下觉得,我能不能手刃仇敌?” 珩王瞳孔骤然一缩,不等他反应,青城遽然转身,又向外走去。 珩王沉声道:“拦住她!” 封义和钟颜相视一看,皆是一脸为难,他们是绝对不敢拔剑的,可这要怎么拦?总不能抱住青城的大腿,不让她走吧。 两人正茫然不知所措之时,青城已经行至近旁,她拇指微微用力,抵开剑柄,顷刻间,长剑已出鞘。她手腕翻转,剑刃像吐着信子的银蛇陡然而至,两人眼眸瞪大,下意识地横起剑鞘阻挡,眼看着银蛇化作残影,两人认命地闭上眼睛,然而青城的剑锋忽然偏开半寸,剑尖朝上,蓦地一挑,两人顿觉手中一轻,只听“咚咚”两声脆响,他们睁开眼睛,回头一看,手中的长剑已钉入身后屋檐下的朱漆木柱上,箭柄剧烈地晃动,铮鸣作响。 两人抬眼四望,青城早已不知去向,珩王站在禅房前,像尊静立千年的罗汉像,连衣袂的褶皱都凝固成石纹。 青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古寺,跃上马背,驱马向前,她不知要去往何处,只是漫无目的地游荡,等到天光大亮的时候,她环顾四周,发现不知置身何处。意识到自己迷路了,她心头一紧,可霎时又放松下来,只觉得如今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景致不断变换,心口堆积的怒意似乎会被冲淡一些。 她恨意汹涌,却没有失去理智到即刻跑去万景园找太后报仇,此次部署抓捕逆党时她才知道,太后出宫,暗处必由麒麟卫保护,她不知道太后身边有多少麒麟卫,也不清楚他们的身手。小时候,阿兄教她射箭时曾告诉过她一个道理,时机未到时,即便矢在弦上,也要做到弩机不发,锋芒暂敛。 可她忍得很辛苦,她胸口像压着一块浸透水的沉香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出滞重的闷痛。 她随着骏马信步而行,等到傍晚的时候,她猛然发现,竟然到了栖云山庄旁的石碑前,望着不远处的密林,她一阵恍惚。 那个夜晚,珩王踏着月色而来,紧紧地牵着她,一步一步向密林外走,她心中盈满安宁欣喜,这一幕不过发生在半月前,可不知为何,她只觉得已经过去许久。 一阵马蹄嘚嘚声响起,不多时,邯平策马而来,行至近旁时,他声音极低,像是生怕惊吓到她。 “郡主……” 青城瞬间回神,看向邯平:“你怎么来了?” 邯平看她脸色煞白,目光空洞茫然,心中顿时惊乱不已。 他是今日一早被封义叫来山中的,封义只说青城心情不好,让他前来护卫,又反复提醒,千万不要在青城面前提珩王。邯平又忧心又疑惑,当他随着封义赶到山中时,发现珩王远远跟着青城,一路面无表情,像个泥塑,但周身泛着从未有过的寒意,他心中狐疑不定,但不敢多问,眼见着夕阳渐斜,珩王终于开口,让他想办法务必将青城带回安阳县。 他舔了一下发干的嘴唇,对着青城道:“天色已晚,郡主随属下回卫所吧。” 青城愣愣地看了他一会,此时金乌坠落山峦,熔金般的光芒洒了下来。 她双眼半眯,直面望去,渐渐的,那残阳蓦地炸成一团血色,顷刻间,她眼前忽然失了颜色,紧接着喉间一甜,猝然呕出一口鲜血。 邯平大恸,滚鞍落马,低呼一声,“主帅!” 青城身形一晃,从马背上直直栽下,邯平上前,一把接住她。 他揽过青城的肩膀,短暂惊慌后,立即扶着她坐下,又摸向她的脉搏,此时她脉息乱作一团,慌乱间,他想起南棠教过他的法子,赶忙伸出两指,分别点在她肩部和手腕的几处穴位上,青城慢慢阖眼,昏了过去。 青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漆黑一片,前方有一处光影,她想跑过去,但腿脚如灌满铅块,每一步都迟缓粘滞,怎么也跑不快,她只觉得累,惊惶之下蓦地睁眼,终于清醒过来。 她气息急促,胸口砰砰乱跳,额角渗出的冷汗缓缓没入发间。 意识到只是一个梦,青城长舒了一口气,缓缓坐起。 她环顾四周,发现屋中的陈设布局极为陌生,她很快意识到,这不是她在卫所的房间。而她打开门才发现,这也不是卫所。 门前有一座凉亭,掩映在花木重重间。 凉亭旁是一条曲折的回廊,两侧垂着竹帘,阳光透过缝隙在地上画出细碎的金线。回廊外是精心修剪的灌木,各色花朵竞相开放,香气清浅。 青城沿着回廊前行,一路上遇到几个身着水绿色衫裙的侍女,她们一见到青城,就忙不迭地行礼。 看着满眼陌生的环境和面孔,青城微微蹙眉,她脚下不停,向院外走去。 到院门前的影壁时,她终于看到熟悉的一幕——十几名靛衣轻甲的武宁卫守在影壁周围。 见到青城,他们纷纷抱拳行礼,青城拢紧身上的披风,抬脚向外走,但他们忽然齐齐跪倒,挡在青城面前。 为首一人面露难色:“郡主恕罪,王爷说郡主生病,还未痊愈,等好些再出门,请郡主移步。” 他叫的不是副指挥使,而是郡主,青城止步。 骄阳转过檐角,刺眼的阳光倾泻而下,她伸手挡住额角,转身向院内走。 青城知道,珩王不会任她随意离开,因为太后还在万景园中,但其实他多虑了,她目前根本没有报仇的打算,因为她醒来后不久就意识到一个无从更改的现实——她再次失语了。 她回到屋前的凉亭中,坐在美人靠上,对着满院花木发呆。 细细算来,她离开菀坪来到京城已经整整一年了,她当初带着一副春猎图上京,期待找出三年前的罪魁,从暮春到凛冬,真相一层层剥开,最后迷雾散尽,她陡然发现,祸起根源是大魏的皇权相争,而灭国的却是邬桓。 第162章 回菀坪 正想着,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身着紫衫的女子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她先是将耳朵贴在门扉上聆听片刻,继而猫着腰尝试着从门缝向里望,结果鼻尖将门一下子顶开,她吓了一跳,但很快发现屋内空无一人,她转身就要向外走,刚走了几步,蓦地顿住,转头看向青城,随即面色一喜,惊叫出声。 “郡主!” 竟然是素琴。 青城眼中划过一抹了然,目前在职的武宁卫中没有女子,暗桩中倒是有几位,其中只有素琴她见过。素琴的托盘中放着一碗褐色的汤药,看这架势,她刚才应该是去熬药了。 素琴笑盈盈地凑到青城面前:“郡主先把药喝了吧。” 青城瞥了一眼那泛着热气的汤药,眉头蹙起。 素琴有些为难,但她很快将汤药拿了下去,又端来一碗鸡汤,汤头清澈,看上去并不油腻。可青城从胃脘到喉咙都像堵着一团潮湿的棉絮,她毫无胃口,轻轻摇头。 素琴将托盘放在凉亭中的石桌上,满脸肃然,一板一眼道:“郡主,人若是不吃饭,后果真的会很严重的……” 青城等着她的后文,她却道,“不过奴婢知道郡主吃不下,奴婢就不勉强郡主了。” 青城:“……” 素琴又道:“奴婢知道郡主不能说话,奴婢将近几日发生的事情告诉郡主,等郡主听完,可能就饿了,到时就能吃下东西了。” “首先,郡主已经昏迷三日了……” 青城一怔。 素琴边回想边说,语无伦次。 “那位姓原的神医来给郡主诊过脉,又给郡主喂下汤药。” “对了,陛下发诏书,公开了武陵王是拓跋堃一事,言明他就是三年前伏杀瑄王的凶手,还说他嫁祸伊昭公主,害得邬桓灭国……” “陛下命人重修邬桓的史书,要给邬桓帝和伊昭公主建碑立传……” “陛下还让工匠重新休憩邬桓皇宫……” 青城起身,面无表情地向屋里走,很快,房门被关上。 素琴张了张口,手足无措地站了一会,蓦地一拍额头,抬脚向院外走。她一路出了院门,在街口停着的一辆马车前驻足。 隔着窗帷,素琴抱拳行礼,低声道:“启禀王爷,郡主醒了,不过喝不下药,也吃不下东西,奴婢谨遵王爷之命,不敢在郡主面前提及王爷,只是给郡主说了近两日朝堂上发生的大事,谁料郡主听过之后直接回房间了……奴婢是不是说错话了?” 马车中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半晌,珩王哑声道:“日后不要再提这些事……郡主气色如何?” “郡主看起来精神还不错,脸色没有几天前那么煞白了,眼睛亮亮的,但没什么表情,无悲无怒,看起来总像是在发呆……王爷,不如让郡主出去走走,换换心情应该有利于郡主恢复。” 珩王没说话,素琴只当自己的提议不妥,正想着怎么告退时,珩王忽然道:“郡主可以外出,但要武宁卫随行保护。你将王府的近况告诉郡主,想办法,让郡主按时喝药。” 素琴嫣然一笑,抱拳称是。 素琴雀跃着回去告诉青城可以外出的消息,但青城兴致不高,素琴又提起景云和庆星,青城终于才有了些反应。 接下来几日,素琴每日陪伴青城,她做事风风火火,时常手忙脚乱,但好在她很擅长察言观色,行事也算周到,虽然絮絮叨叨,但并不令人厌烦。 渐渐地,青城开始喝药,但依旧很少吃东西,她迅速消瘦下去。 这日午后,青城交给素琴一封信,信封上没有署名,青城口不能言,但她知道素琴不会将信送错。 素琴拿着信,匆匆出了宅院,依旧来到街角的马车旁,将信递了进去。 珩王接过信,几下看完,从马车一跃而下,进到院中。 庭院里花木扶疏,几株梨花海棠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簌簌落在青石板上。 青城坐在凉亭的美人靠上,听到脚步声,她缓缓站起,对着珩王无声行礼。 珩王凝视着她,一时无话。 她消瘦的厉害,春衫轻薄,显得她整个人形销骨立。 珩王身侧的手蓦地攥紧,指甲陷入掌心,留下深深的印记。 凉亭的石桌上备好了纸笔,青城将早已写好的内容递到珩王面前。 纸笺上只有短短一行字,珩王却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遍。 良久,他在纸上写上一句话——你如今正病着,等身体好些,再回菀坪,到时我绝不阻拦,可好? 青城执笔,言简意赅——在此处,我痊愈不了。 珩王呼吸一滞,他盯着那几个字,像是要把那纸笺看穿。 他没再写字,看向青城:“打算何时离开?” 青城写下两个字:尽快。 珩王看着梨花海棠簌簌飘落的花瓣,郁结的气息在肋骨间交织成细密的铁网,每一次喘息都有穿心裂肺的痛楚。 然而,他应了一声好,又道:“我会将此事告诉景云,他们从京城赶过来要两日,两日后,你们一起从安阳出发。” 青城轻轻点头。 珩王起身,头也不回地向外走,青城取出火折子,火苗舔舐着两人对话的纸笺,霎时间,字字成灰。 两日后,两位侍女和齐嬷嬷赶到安阳县。 景云和庆星一见青城就跑过来抱住她,齐嬷嬷则站在马车旁不断地抹眼泪。 青城瘦得厉害,庆星摸到她突出的脊骨,眼眶一下子就红了:“郡主受苦了,奴婢听到郡主旧疾犯了,都要吓死了。” 景云用手肘碰了她一下,庆星连忙岔开话题,“珩王殿下让邯掌使来传话的时候,我们都不敢相信,郡主,我们是真的要回菀坪了吗?” 青城笑着点头。 庆星喜极而泣。 景云道:“郡主,珩王从云中城回来后就来府上问郡主交待过什么,当时郡主音信全无,奴婢也顾不上其他了,便将郡主留下的信提前给了殿下……郡主,奴婢是不是给早了?没有打乱郡主的计划吧?” 第164章 诘问 栾舟凝视着封义:“这我当然看得出来,可为何他们忽然疏离,为何郡主会旧疾复发,为何郡主要将逐月还回来,就连今日郡主离开,王爷都不曾露面,明明是派严蒙和邯平一路护送,却非要说成是他们去菀坪办事,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封义心尖都在颤,他偏过头去,不敢直视栾州的眼睛。 “既然你不说,我只好去把郡主请回来。” 栾舟说着,就要向外走。 不等封义开口,一道沙哑低沉的声音传来:“回来!” 两人一惊,同时看向门口。 珩王此时已走了出来,面色平静,看起来与平日里一般无二。 他对着栾舟道:“不要去叨扰郡主,这些事情与她无关。” 栾舟咬咬牙,眉头紧锁,应了一声是。 珩王瞥了封义一眼:“我让你补的那枚扳指,可补好了?” “是,已经补好了,属下一直随身带着。” 珩王又转向栾舟:“宫中可有消息传来?” 栾舟蓦地想起此事,他从怀中取出一本奏折,双手递上:“这是麒麟卫半个时辰前送来的,说是陛下给王爷的密旨。” 珩王接过,一目十行看完。 栾舟又道:“郡主住在府邸的这些日子,府中一些下人试图给太后传递消息,已悉数被武宁卫扣押,王爷,这些人要如何处置?” 珩王捏紧手中的奏折,道:“去万景园,将这些人都带上。” 封义和栾舟相视一看,同时一怔,封义忍不住道:“王爷喝过药再去吧。” “本王无碍。” 珩王说完,抬脚向院外走去。 两位近卫无奈,很快跟了上去。 不多时,原嵩端着药从后院走了过来,望着珩王远去的背影,他不由得摇头叹气。 已近夏初,万景园中的花都开了,群芳竞艳,如霞似锦。 太后心情大好,在湖边的柳树下赏花。 宗焕笑盈盈地来报,说是珩王来了。 话音刚落,珩王沿着湖边的小径走了过来,到近旁时,太后对着他微微一笑,眼角的细纹如绽开的菊瓣:“哀家正想着派人去找你来赏花,没想到你就来了。” 珩王扫了一眼侍立在周围的宫婢内侍,道:“臣今日来,是有一桩要事,请问太后。” 太后见恒王一脸凝重,对着宗涣使了一个眼色,宗涣会意,挥挥拂尘,让所有的内侍宫婢皆退下。 珩王从怀中取出那枚修补好的扳指,递给太后,问:“太后可记得此物?” 太后拿过扳指看了看,面色陡然一变。 她将扳指放在身旁的石桌上,细眉微挑:“看来你已经见过徐融了,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三年前,臣围困白城之时,太后派出麒麟卫,拿着这枚扳指冒充是臣的信物,趁徐融入宫送信时跟随前往,然后将宫内之人屠杀殆尽。臣敢问,徐融所说可是实情?” 太后静默几息,垂眸道:“此事的确是哀家所为。听闻那伊昭公主熟读兵法,最会谋算人心,她本就对你有意,当初还一心想要嫁给你,若她以女色迷惑你,唬得你晕头转向,你岂非要铸成大错?哀家担心你被她蒙蔽蛊惑,只好做此谋划。” 珩王被气的冷笑,低喃道:“我倒是希望她以女色迷惑于我,可惜了,她不屑于此。” 独孤太后没听清他的话,疑惑道:“你说什么?” 珩王没有接话,清冷的眸光看向她:“在太后眼中,一个执掌二十万龙甲军的主帅,一个与柔然大军交战数十次,从未有过败绩的将领,一个受臣民爱戴敬仰的公主,能想出的计谋,就是用女色迷惑于我?太后真是会谋划!” 他话中带刺,太后面色不悦地垂下嘴角,唇畔的纹路深如沟壑。 珩王又道,“那如今呢?太后已经知道罪魁祸首是拓跋堃,与伊昭没有本分关系,太后又如何说?” “如何?还能如何!”太后面上闪过薄怒,“哀家已鸩杀拓跋堃这个始作俑者,也算是给伊昭公主有了交代。陛下也已同意群臣所请,重修邬桓国史,为邬桓帝和伊昭公主建碑立传。” 珩王怒极反笑:“太后若真的要给伊昭交代,难道不是要将所有真相昭彰于天下?” “你此话何意?”太后眼眸瞪大,声音陡然尖厉,“莫非是要让天下人皆知,哀家当时派麒麟卫潜入乌桓皇宫之事?” “太后不是一直觉得自己做的问心无愧吗?既然如此,为何不能将此事公布于天下?” 太后锐利的眸光直射过来:“你是昏了头吗?若是如此,陛下颜面何在?皇室威仪何存?” 珩王看着满眼绿柳红花,心中只觉悲凉,他不愿再与她理论,话锋一转:“前些日子臣在安阳府邸中发现几个可疑之人,这些人时常将臣府上之事随意泄露,实在扰人,今日这些人恰巧在万景园中,臣正好发落。” 他说完,禁军押送着几个侍女和仆从打扮的人走了上来。 太后一看,顿觉不妙,不等开口,珩王一脸阴鸷道:“杖毙!” 这些人闻言,立即吓得哭喊起来,忙不迭地跪地求饶,其中一人向太后不断地喊叫:“太后救救小人……” 太后用帕子掩着口鼻,面露厌恶之色,偏过头去。 这些人很快被牢牢地按在木凳上,动弹不得,木板高高举起,重重落下,他们起先哀嚎求饶,渐渐的声音低了下去,很快气息全无。 太后扫视着血肉模糊的尸体,倒是气定神闲:“珩王今日这是做什么,跑到万景园来,见到哀家,张口闭口自称臣,连皇祖母也不叫,莫非真要因为三年前一事就与哀家置气?” 珩王并不理会太后所言,只道:“臣已将此事如实禀告给陛下。陛下的意思,太后为国事操劳多年,如今春秋已高,万景园中景色宜人,请太后寄情山水,颐养天年。” 太后蓦地攥紧腕上的伽楠香珠,怒喝:“拓跋宸你放肆,这是要软禁哀家不成?难道你连祖制都不顾了?” 第165章 奏报 “太后提起祖制,臣正好有事要禀,按大魏祖制,麒麟卫乃天子近卫,除天子外,其他任何人无权驱使,太后长期将半数麒麟卫留在身边属实不妥,陛下有旨,太后身边的麒麟卫自今日起全部撤回宫中,日后若无圣命,太后不得再随意调动麒麟卫。” 说完,他转身向外走。 太后忽然起身,面带哀容:“你忘了,你母妃在你八岁时就过世了,是哀家将你接入长信宫中抚养长大,所有孙辈中,哀家最疼爱的便是你,你怎么能和陛下如此对哀家?这十几年的恩情你都忘了吗?” 珩王脚步顿住,深吸一口气,张了张口,最终什么也没说。 珩王回到府邸就病倒了,一连多日高烧不退,喃喃低语时叫的都是“阿钦”,封义和栾舟不明其意,只当他叫的是“阿青”。 十几日后,珩王总算痊愈,回到京城。 日子仿佛回到了青城还未入京的时候,珩王每日上朝,处理武宁司的事务,之后回到王府,一切有条不紊,井然有序,只有封义和栾舟知道,珩王与过去有了很大的不同,他愈发喜欢独处,话也越来越少。 如此三个月很快过去。 这日早朝后,魏帝将珩王和几位重臣留了下来。 他道:“朕给齐邕帝去了信,质问他关于武陵王就是拓跋堃一事,齐邕帝声称他也是被拓跋堃蒙蔽,对此事全然不知情,为了表达歉意,他会让三皇子将当年从大魏叛逃至齐邕的将领和朝臣悉数送至菀坪。朕想着,无论齐邕帝是否知情,此事都已过去,如今他既要示好,朕便承了他的情,将诸位爱卿留下,是想让你们推举一合适人选前往菀坪交接。” 中书令虞秉文瞥了珩王一眼,若说行事周全,自然非珩王莫属,只是听闻他才病了一场,何况交接叛将这种小事让珩王去属实有些小材大用了。 他躬身道:“依微臣之见,可以让信安王前往。” 此事不费吹灰之力,不过跑一趟菀坪而已,魏帝无所谓何人前往,一口应下。 珩王听到菀坪两个字,面色没什么变化,心尖却轻轻颤了一下。 回到王府后,珩王叫来封义:“严蒙和邯平还没有来信吗?” 封义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严蒙和邯平去菀坪并非公务,起初只是为了护送青城,一行人抵达菀坪后,珩王命他们留在菀坪,每两日发一次奏报。他们并无公差禀报,奏报中写的都是有关青城的内容,比如青城终于开始正常吃饭,青城与玥璃时常去山中打猎,南棠说青城的脉象稳定下来,严蒙让素琴去平凉王府探望,但青城闭门谢客等等。 传送奏报的都是各地卫所的武宁卫,虽是快马加鞭,但有时难免会有滞后。最近的这封信,本应昨晚送抵,但不知为何直到现在还没送来,而珩王已经问过至少三次了。 直到入夜,奏报总算送到王府。 珩王拆开火漆,展开奏报,看着看着,眉心皱了起来。 封义和栾舟相视一眼,都有些紧张,待珩王放下奏报,封义终于忍不住问:“王爷,严蒙信上说了什么?” 珩王顿了片刻,将信递给封义。 封义接过,和栾舟凑在一处看起来。 信上没有提到任何跟青城有关的内容,倒是说严蒙在菀坪发现了当日栖云山庄的漏网之鱼,一个额角有疤的男子。 当日救出青城后,严蒙和邯平奉命查抄栖云山庄。他们赶到山庄时除了一些仆从侍女的尸首外,并无活口,但到了夜间,山庄前忽然来了几个骑马的黑衣人。当时严蒙正在山庄中整理武陵王没带走的文书,发现有人前来,急忙带人追了出去,借着月色,看清其中一人的长相,但这些人对山中地形极为熟悉,很快不见了踪影。 因为事涉逆党,严蒙不敢耽搁,急忙写了奏报传回。 封义看着奏报,心中对严蒙的感谢顿时达到顶峰,真是恩人啊,如此一来珩王就可以借此前往菀坪了吧,不用再暗自神伤了吧,但转念想到,珩王若是真的前往,只怕到时因青城郡主情绪波动会更大,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一时心里又有些担忧。 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珩王语气沉静道:“两日后,信安王会前往菀坪交接逃往齐邕的叛将,届时我们一道前往。” 自青城回到菀坪后,玥璃时不时地陪青城去山中打猎,她们打猎一向只是比拼箭法,故而这日与往常一样,两人没什么收获,箭篓中的箭倒是都射光了。 两人一路向山下走,玥璃摩挲着手中的长弓,思虑再三,看向青城:“珩王给我写了封信,将事情始末都告诉了我,我知道你旧疾复发的原因了。” 青城勒停马匹,回视玥璃。 玥璃苦笑:“青城,我不知该说些什么,独孤太后是我祖父的阿姊,独孤的姓氏曾给过我无限荣光,可生平第一次,我以此为耻。” 青城返回后不久,玥璃就问过庆星和景云青城为何又会失语,两人皆言不知,前些日子,她又去问严蒙和邯平,依旧没有人给她答案,好在严蒙转交给她一封珩王所写的信,总算解了她多月以来的疑惑。 据严蒙说,珩王特别叮嘱过,只有当她问起此事时,再让严蒙将信交给她。 玥璃看过信,总算明白珩王为何如此。 他很了解青城,依青城的性子,是不会主动提及原因的,但玥璃一定会问清缘由,便给严蒙留下一封信,供她随时解惑。 青城失语以来,与几人的交流又恢复到从前打手语的方式。 她打了个手势:你无需如此想,此事与你无关。 玥璃并没有多轻松,心中反倒愈发沉重:“珩王将此事原委禀告给陛下,并提议让陛下收回调派给太后的麒麟卫,陛下答应了。” 青城没有回应,轻夹马肚,徐徐前行。 玥璃一直小心地觑着青城的脸色,见青城明显不愿多谈此事,连忙住口。 第166章 病愈 她声音太大,震得青城侧身避了避:“昨晚刚恢复说话的,这不是告诉你了嘛,你激动个什么劲!” “除了我,还有谁知道你能说话了?” “就是庆星和景云,连南棠都不知道。” “今日这都大半天了,你才开口啊?” “打猎又不需要说话。” “那也不行,你应该第一个告诉我才对。” “好了,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还有下次啊?” “没有了,没有了,是我说错话了。” “……” 两人拌了一会嘴,玥璃却并没有多轻松,心中反倒愈发沉重,她原本以为罪魁已伏法,青城大仇得报,没想到太后却是杀害龙甲军的幕后黑手,依青城的性子,难免投鼠忌器。 她垂下眼眸,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听闻珩王将此事原委禀告给陛下,并提议让陛下收回调派给太后的麒麟卫,如今她身边只有武婢和禁军,那些人不是你的对手…… 青城没有回应,轻夹马肚,徐徐前行。 玥璃叫太后一声姑祖母,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取太后的性命,何况,即便太后身边没有麒麟卫,她也很难刺杀成功,因为珩王会极力阻拦,想来只要她一旦离开菀坪,他就会收到消息。如今她还没想好处置太后的办法,此事只能暂时搁置。 玥璃一直小心地觑着青城的脸色,见青城明显不愿多谈此事,她心中五味杂陈,连忙打马跟上,岔开话题,“说起来,原嵩不愧神医这个名头啊,他给的药方果然更对症一些,早知道就不将他留在安阳了,难怪他一直嫌弃南棠的医术,如此比较起来,南棠果然是庸医啊!” 珩王原本提议是让原嵩跟着青城回菀坪,青城拒绝了,只带着南棠回来,但所服药的药方皆来自原嵩之手。 “对了,你恢复说话之事要让邯平他们知道吗?” 青城思忖了一阵,果断摇头。 玥璃将长弓背在身后,赞成道:“这样也好,可以省下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青城失语之症虽然已好,但经历的哀恸只怕要过许久才能平复,这种时候还是让她安静度日,少些人烦扰的好。 玥璃又道:“信安王和薛嬿嫆这两日就到菀坪了,齐邕帝派人送来这些年叛逃到齐邕的将领和朝臣,信安王负责将他们押送回京城。” 青城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她并不关心这些事,只是时隔许久,听到薛嬿嫆的名字,不免有些恍惚。 过了几日,信安王和薛嬿嫆抵达菀坪,听说叛将交接的极为顺利,一行人不日就会离开。 这天午后,素琴又到府中来给青城问安,被庆星打发走了。 庆星和景云虽不知青城究竟为何再次失语,但时日一长,终究慢慢琢磨出来,定是与珩王有关,所以对待严蒙手下的暗桩素琴,自然没什么好脸色,但凡素琴来,她们虽然礼数周全,但全都闭门谢客。 素琴刚走不久,青城在城中开的典当行的马掌柜行色匆匆地来到府中。 庆星将他请入花厅,问清来意,来到后院向青城禀报。 “郡主,马掌柜说刚刚有位年轻姑娘上门,来典当一支赤金累丝嵌宝簪。马掌柜瞧着,这形制似乎是宫中的样式。” 庆星递上锦帕包裹的物件,金丝掐作的宝簪在暗色丝缎上泛着冷光,“郡主交待过,但凡有人典当疑似宫中之物,都要拿来先行过目,马掌柜一时不能确定,请郡主掌眼。” 青城接过簪子,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她细细看了看,道:“这上面并没有任何宫造的暗记,并非宫中之物,但的确极为贵重,应出自京中的首饰行。” 青城刚要将宝簪递还给庆星,心中倏尔一动,只觉得这簪子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来典当此物的姑娘如今何在?” “就在典当行中,马掌柜以为这簪子是宫中之物,无法确定是不是赃物,不敢冒然收下,更不敢任其随意离开,便找了个借口先将那姑娘稳住,直接来了王府。” 青城将簪子用锦帕裹好递了过去:“让马掌柜正常接收此物便可。” 庆星称是,出去给马掌柜传话,马掌柜接过宝簪后很快离开。 青城带着庆星前往典当行,远远看着一位侍女模样的女子走了出来,青城双眼半眯,这人虽蒙着面纱,但她还是一眼看出此人就是薛嬿嫆身边的侍女秋丛。 那支赤金累丝嵌宝簪她曾在薛嬿嫆发间看到过,刚才只是怀疑,没承想真的是薛嬿嫆之物。 两人跟了上去,随着秋丛来到城南的一处宅院。 这宅院已然荒废,朱漆大门剥落大半,门环上结着蛛网。青城和景云随着侍女绕到后巷,透过半人高的灌木,一眼就看见庭院中央的紫藤架下站着薛嬿嫆。 她穿着妃色华服,发鬓间朱钗玉翠,但眉间笼着一抹淡淡的愁云,全然不见之前的无忧闲适。 秋丛走了进去,从怀中取出一个鼓囊囊的钱袋递给薛嬿嫆,低声道:“奴婢在外面守着,小姐要快些,若是让人发现了,那可是累及满门的祸事。” 薛嬿嫆攥紧钱袋,微微点头,待秋丛出了庭院,紫藤架旁的房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侧身走了出来,他的上半身被垂落的紫藤花遮挡住,青城看不清他的相貌。 薛嬿嫆将钱袋推到他怀中,道:“此处已靠近边城,你身上有伤,迟早会被他们发现,你赶快带上这些钱离开大魏去齐邕吧。” 这人没说话,将钱袋还给薛嬿嫆,声音嘶哑:“以后你不要再来此处,太危险了,快回去吧。” 说完,他几步攀上临近的围墙,纵身一跃,不见了踪影。 薛嬿嫆呆立在花架下,一阵风吹过,紫藤花瓣落了她一身。 青城转身,沿着小巷慢慢向回走。 陛下将薛嬿嫆赐婚给信安王,本就是荣妃为保全薛嬿嫆的无奈之举,信安王表面上谦逊谨顺,私下里行事却是荒唐至极,想来薛嬿嫆在信安王府的日子未必顺遂。 第167章 解围 青城不知道薛嬿嫆今日私下会面的男子究竟是何人,也不想知道,薛嬿嫆诗书礼仪无有不通,一向行事有分寸,她这样做,自有她的道理,无需旁人置喙。 眼看就要走出巷口,只听前院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道尖厉的妇人声音响起。 “薛侧妃鬼鬼祟祟到此荒宅,究竟是来做什么?莫非是来私会外男?” 青城眉头微蹙,停下脚步。 她对着庆星低语几句,迅速向回走,来到废宅的后门。 此时秋丛已经进到庭院中,正尽量解释:“刘嬷嬷,侧妃不过是迷路了,奴婢正要随侧妃回到驿馆去……” 这位刘嬷嬷不容分说,一巴掌甩在秋丛脸上:“登不上牌面的贱婢,嬷嬷我问的是侧妃,哪有你分说的余地?” 薛嬿嫆连忙将秋丛护在身后,冷声道:“刘嬷嬷这是做什么,动辄打骂我身边的侍女,只当我好欺负不成?” 刘嬷嬷笑得虚情假意:“侧妃说笑了,老奴岂敢,不过侧妃终究要说清楚,为何独自来此荒宅,否则老奴回去无法向王爷交待。” 薛嬿嫆冷哼一声:“我不过是迷路至此,刘嬷嬷尽管如实去向王爷禀报便是。” “是不是迷路,只怕薛侧妃说了不算,今日一早老奴就派人跟着侧妃,一路到此,老奴瞧着,侧妃可不像是迷路的样子,定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来人,给我搜这院子,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薛嬿嫆气得浑身颤抖,正在这时,只听“咣当”一声,后院门打开,青城和庆星走了进来。 一院子的人蓦地怔住,紧接着忙不迭地行礼。 青城放眼望去,这位刘嬷嬷五十岁上下,一脸尖酸刻薄模样,身后跟着两个粗使婆子和两名小厮。 庆星清了清嗓子,气定神闲道:“青城郡主失语之症未愈,只好由我这个侍女传达郡主的意思。接下来的话,尔等要听清楚了!” 刘嬷嬷早已换上一副和善的面孔,不住地点头哈腰。 庆星面色一沉,道:“青城郡主与薛侧妃约好在此处会面,你们凶神恶煞地冲进来,究竟是何道理?” 薛嬿嫆蓦地抬眸,看向青城,表情又惊讶又迷惑。 刘嬷嬷闻言大惊,急忙道:“老奴不知薛侧妃到此是与青城郡主有约,实在是一场误会,请郡主恕罪。” “恕罪?你口口声声说薛侧妃私会外男,这不能用一句误会就遮掩过去吧。何况,你不过一个奴婢,竟敢派人跟踪主子,你如此行事,莫非是信安王授意你不成?” 刘嬷嬷此时已经吓得六神无主,连忙跪下请罪:“并非王爷授意,都是老奴昏了头,是老奴行事不妥,请郡主恕罪,请薛侧妃恕罪。” 庆星眼看着刘嬷嬷的气焰被压了下去,抬头看向青城征求意见。 青城原本打算作罢,不想这刘嬷嬷似乎心有不甘,忽然作死道:“请青城郡主明鉴,老奴如此行事虽非信安王授意,但却是太后的意思,太后娘娘说,薛侧妃毕竟是罪臣之后,要多规范其言行,不可令其让信安王府蒙羞。” 青城眸底顿时涌上凛冽之气,庆星察言观色惯了,一见青城如此,立即对着刘嬷嬷喝道:“放肆!你这刁奴好大的胆子,薛侧妃入信安王府乃是陛下赐婚,太后娘娘与陛下一心,岂会违逆圣意,分明是你这婆子以下犯上,还假传太后娘娘的旨意行事,简直罪该万死!” 刘嬷嬷此时才真的知道害怕,她满眼骇然,再不敢多说,只一味地磕头请罪。 青城对着庆星打了个手势,庆星会意,对着刘嬷嬷怒斥道:“你如今有两条路,一来,让驻守在菀坪的武宁卫将你抓起来严加审问,二来,你认下今日的错,在此罚跪一个时辰。刘嬷嬷,你自己来选吧。” 刘嬷嬷涕泗横流,忙不迭道:“老奴甘愿罚跪,请郡主高抬贵手,放过老奴。老奴日后再不敢为难薛侧妃了,请郡主恕罪!” 青城不再多看刘嬷嬷一眼,转身出了庭院。 薛嬿嫆跟着青城来到典当行二楼的一处房间中。 待庆星关上门,屋内只有两人时,青城将那支宝簪递给薛嬿嫆。 “这簪子薛小姐拿回去吧。” 薛嬿嫆心念急转,眸色一震:“你……你跟踪我?你都看到了什么?” 青城本来想说什么也没看到,不想薛嬿嫆忽然道:“听闻郡主失语之症复发,不想竟已痊愈,郡主不对外公开此事,想来定是有什么苦衷,我也一样,请郡主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只当今日没有见过我,我定然也不会将郡主病愈一事说出去。” 青城双眼慢慢眯起,似笑非笑:“薛小姐此言差矣,我并没有任何苦衷,也不像薛小姐一般有不能对人言的秘密。你大可以到处宣扬此事,只是,未必有人相信。而薛小姐却不同了,你让秋丛典当宝簪换钱的票据还在我手中,何况,你今日所见之人我已看清相貌,若我命人将他的画像贴出去,薛小姐以为,严蒙他们用多久能抓到他?” 薛嬿嫆顿时花容失色,急切道:“请郡主高抬贵手,放过他吧,他……他曾救过我的性命……” “既是救命之恩,为何不如实告诉信安王,反倒要典当簪子换钱给他做盘缠,还要让他逃往齐邕?你就没想过,若是今日这男子拿了你的钱袋,一旦被抓,为了洗清嫌疑,他定会将一切过错怪到你身上,到时你就是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楚,信安王一旦认定你私会外男,你焉有活路?” “不不,他不是这样自私的人,他才不会如此无耻,”薛嬿嫆不住地摇头,眼眶通红,“当初在鹿台围场,若非他相救,我早就不在人世了……” “你说什么?他就是鹿台围场劫持你的刺客!”青城心头一震,满眼不敢置信,“这么说,你当日看清了他的容貌?” 第168章 对策 “你说什么?他就是鹿台围场劫持你的刺客!”青城心头一震,满眼不敢置信,“这么说,你当日看清了他的容貌?” “正是!”薛嬿嫆轻轻啜泣,“我与他之间清清白白,只是见了几面,并未有任何逾越之举。” 青城震惊且不解,低声喝道:“薛嬿嫆,你是昏了头吗,他是武宁司通缉的逆党!这究竟是为什么,他明明劫持了你,你不报官,反倒要帮他?” 薛嬿嫆悲从中来:“我幼时双亲便已过世,祖父整日忙碌,很少在府中,为了得到祖父的认可,我只能整日在书房中苦读各种书籍,祖母见识浅薄,只喜欢两位兄长,对我不闻不问,除了秋丛,我没有可以说真心话的人……那日在围场,是第一次有人舍身救我,也是生平第一次,让我觉得,原来也有人在乎我,哪怕他是个刺客……” 青城睨了她一眼,语气平淡:“他救你,说明他并非十恶不赦之人,也说明他心地不算太坏,不想伤害无辜,但他劫持于你,又是依附于拓跋堃的逆党,武宁司迟早会追查到他,你不该牵涉其中,将自己置身于险境,更不该帮助他逃跑。” “你说你祖父祖母不关心你,那荣妃娘娘呢,她为了避免你薛氏女眷落入教坊为奴,为了让你得到庇护,她脱簪请罪,额头都磕破了,又自请去瑶光寺代发修行,换来陛下将你赐婚给信安王。你呢,你就没想过,你私自与逆党往来,事情一旦败露,薛氏满门女眷便再无活路,荣妃娘娘一番良苦用心就算是付诸东流了。看来秋丛都比你清醒,到现在你都没意识到,你就要大祸临头了!” 薛嬿嫆吓得浑身一哆嗦,接连退后几步,后背抵在门扉上,慢慢滑坐在地上。 许久,她像是如梦初醒,低喃道:“那怎么办,他并未收下我的钱袋,这……这也会被人发现吗?” 青城一把扶起她,沉声道:“你可知他叫什么?刚才去往何处了?” 薛嬿嫆轻轻摇头:“我问过他,但他没有说,他说我知道的越少,对我越安全……” “那他的相貌呢?” 薛嬿嫆不敢再有隐瞒,将这人的面貌细细描述一遍,青城很快在纸上勾勒下来。 刚画完,青城陡然怔住——原来,那日在围场劫持薛嬿嫆的人竟是秦伍! 秦伍的额间的确有道疤,但仅仅这个特征不会让她联想到那日围场中的男子就是他。 青城只当秦伍早就被武宁卫抓住了,没想到他竟然又逃跑了。 她微微蹙眉,看向薛嬿嫆:“将你与此人见面的所有细节全部告诉我,一点都不要有遗漏。” 薛嬿嫆回想片刻,道:“算上今日,我一共见过他三次面,第一次在七八日前,在驿馆附近的茶楼,我去喝茶,他是店中的堂倌,他来给我上茶的时候我们认出了彼此,第二次是在三日前,我坐在马车中看到了他,就远远跟着,结果发现了那处废宅,他说武宁司的人在找他,让我离他远些。” “那你今日为何又会跟他见面?” “我卖了簪子,想把换来的钱给他,让他去齐邕避祸……” 青城心里咯噔一下,糟了,如今严蒙就在菀坪,秦伍既然能说出武宁司的人在找他这样的话,多半是察觉到了什么。按照武宁司的行事风格,越是重要的人犯,越不会轻易惊动,只会暗中严密监视,只怕严蒙已经发现了秦伍的行踪,那也定然发现薛嬿嫆了。 看着青城的脸色变了又变,薛嬿嫆猜出一些端倪:“郡主,是不是,我已经被武宁司的人发现了?” 青城拧眉,点了点头:“此人是武宁司通缉已久、罪无可恕的要犯,他应该已经被监视了,你也是。” 薛嬿嫆用手一把捂住嘴,浑身不住地轻颤。 青城迅速在脑中盘算一番,沉声道:“现在有一个办法,你要照我说的去做。如果武宁司的人找你问话,你就说,你在茶楼疑似发现当日围场中劫持你的刺客,一时不能确定,就来告诉我,我让你与他接触,目的是为了将他一举抓获。” “什么?”薛嬿嫆眼眸瞪大,忙不迭地摆手,拒绝道,“此事与郡主无关,我不能将你扯进来……” “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也是唯一能让信安王信服的法子。今日我让刘嬷嬷罚跪,她定然心有怨气,事后只怕还要与你为难,但只要让信安王知道你是在协助我行事,那今日我们在废宅的见面就顺理成章,而你也可以顺势威胁刘嬷嬷,说她今日莽撞行事,险些破坏了武宁司的部署,有这个把柄在手中,日后她定然不敢轻视你。这是一举两得的办法,你考虑清楚。” 薛嬿嫆紧张地深吸一口气:“可这样一来,会不会让郡主为难?” “可能有些为难,”青城淡淡一笑,“但总要好过你如今的处境。” “郡主为何要帮我?当日我兄长行悖逆之事,害郡主险些丧命,郡主不迁怒于我已是万幸……” “你们虽是兄妹,但品行全然不同,行悖逆之事的是他,与你无关。我入京后,与你相处虽不多,但好歹相识一场,你还帮过我的忙,我总不能眼睁睁看你入险境。只是,你日后绝不能再见此人。” 薛嬿嫆咬住唇瓣,重重点头,过了一阵,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水无声滑落。 “多谢郡主救命之恩,日后若蒙驱使,我定当竭尽所能,义不容辞。” 青城扶她起身,想到一事,“对了,刚才那个为难你的嬷嬷究竟是何人?” “她是信安王的乳娘,如今府中事务皆由她打理。” 青城微微蹙眉,信安王如今并无正妃,按理说,应该由侧妃暂代中馈之责,怎会任由一个嬷嬷主理府中事务,实为不妥。 薛嬿嫆像是猜到青城所想,唇边浮现一丝苦笑。 青城转念想到信安王在肃王纳侧妃当日的荒唐之举,没再说什么。 第169章 暗语 过了几日,玥璃与青城相约去稷山打猎,两人刚到山脚下,凌绍来禀报,说京中有旨意送达,玥璃不得已要返回军营,让青城先行入山。 青城在山中闲逛了半日,还是没等到玥璃,她来到山顶,望着天际处的白云不断翻卷变幻,初如堆雪,继而幻作苍狗逐光,渐渐的,心中空明,仿佛已无半点尘缨,直到耳畔忽然传来细微的响声。 她眸色微闪,迅速引弓撘箭,侧身瞄准不远处的灌木丛。 只见一头成年母狼和一只大约一岁左右的小狼,正蜷缩在一棵杉树和灌木丛之间。 这两头狼浑身灰色,正盯着青城,眼神锐利警惕。 一人两狼对峙片刻,母狼呲牙起身,带着小狼跑远了。 青城缓缓收起弓箭,正打算下山,身后忽然传来马蹄踏响声,她面色一喜,拨转马头,当看到来人时,唇边的笑意一丝丝凝住。 她万万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珩王。 珩王看到青城的表情从欢喜转为失落,再到冷若霜雪,心中隐隐发堵。 两人无声静立片刻,青城扶鞍下马,对着珩王敛衽肃拜。 珩王也下马,他不敢冒然上前,隔着几丈远,他道:“郡主近来可好?” 青城的近况他一直都知道,他抵达菀坪后,没有立即进城,得知玥璃约了青城来山中打猎,又有急事离开,不由自主便跟了上来。 青城没有看他,点了一下头。 这句问完,两人都沉默下来,一个是不想开口,另一个满腹话语不知从何说。 她周身都泛着冷意,珩王只好说起正事:“我来菀坪,是因为严蒙发现了秦伍的下落。有些事情要问郡主。” 青城马上就想到薛嬿嫆,果然,珩王道:“在跟踪秦伍时,严蒙发现他曾跟薛嬿嫆接触过,严蒙已问过薛嬿嫆,她说在茶楼中偶然见到秦伍,觉得眼熟,怀疑他就是劫持自己的刺客,便将此事告诉你,你们商议之下决定由薛嬿嫆引出秦伍,结果秦伍察觉出异样逃走了,此事可属实?” 青城点头。 珩王眼眸闪了一下:“郡主是有意在帮薛嬿嫆吗?” 青城抬眸,看向珩王。 “若是郡主布局,秦伍早就被抓住了。我一时想不出其中缘故,既是郡主的意思,我不追究便是。” 青城将目光静静地移向一旁。 她原本只想着严蒙好应付,没承想,珩王竟然来了。 珩王果然换了个话题:“严蒙原本是要抓捕秦伍的,但发现他似乎在跟什么人接头。不过这人极为谨慎,也许是觉察出秦伍被跟踪,一直没有露面。秦伍在城中几处地方留下一些奇怪的符号,看起来像是一些手势,我让人将这些符号拓印下来,郡主看看,是否认得?”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几张纸递了过来。 青城不明白为何让她看这些,但也没有拒绝的余地,她伸手接过这些纸张,才瞟了一眼,指尖蓦地一颤,待一张张地翻看完,她抬眸看向珩王,星眸中翻涌着惊疑之色。 珩王见她如此反应,说出心中猜疑:“这些是龙甲军才会用到的暗语,对不对?” 当时在鹿台围场时,青城曾告诉过他一些龙甲军的暗语手势,当他看到这些符号时,一下就想了起来,故而让青城辨认。 青城轻轻颔首,眉心紧蹙。 珩王见状,安抚道:“你先别急,秦伍到底是不是龙甲军,还需将他抓捕后审问才知道,昨晚秦伍去了城中的集市,武宁卫将人跟丢了,至今还未寻到下落,我已命人严守城门,他逃不出去的。” 青城一时心乱如麻,珩王道:“我们回去,我将秦伍留下标识的地方标在地图上给你看,好不好?” 青城看向珩王,点了点头。 两人上马,一路下山进城。 玥璃得到消息,策马赶来,看到青城与珩王在一起,心头一紧,连忙对着珩王行礼,又请他前往军营。 珩王道:“我与青城要去平凉王府商量些事情,晚些时候再去军营。” 玥璃连忙看向青城,见她没有反对,道了声好。 珩王身后的封义和栾舟见状,都有些惊讶。 这是珩王第二次来平凉王府,初次来的时候是个雨夜,天色昏暗,他又心事重重,甚至没看清府中的布局。如今再次来,心境已是全然不同。 青城取来宛平城的地图,又请珩王来到花厅旁的凉亭入座。 庆星和景云周到麻利地端来茶水,又恭敬地侍立一旁,对面则站着封义和栾舟。 青城展开地图,取来一支狼毫,皓腕翻转,在歙砚中轻蘸两下,将毛笔递给珩王。 珩王停顿片刻,伸手接过,执笔在地图上圈画几笔,又将每处对应标记的纸张分散摆放在地图上。 “秦伍留下这些标记的顺序大致是这样……” 他说着,伸出手指,从城南的一个酒肆开始,缓缓画出个蜿蜒的路线,接着又划出个半圆,最终落在城东的一处宅院。 “郡主可知是何意?” 青城眼眸轻闪,在一旁的空白纸笺上留下一行字——刺杀住在此处的女子。 写完这句,她和珩王同时皱眉。 珩王道:“我会查清此处住的究竟是何人。” 青城微微点头,作势就要起身,被珩王一把拉住。 青城坐着没动,珩王立即收回手,道:“我有些话想对郡主说。” 说完,他瞥了封义和栾舟一眼,两人立即退到凉亭看不到的地方。 青城至今还没有告诉两位侍女旧疾复发的原因,她想了想,轻轻挥手,两位侍女很快退下。 珩王道:“三年前的事情,我已经问过太后,她都承认了,是她所为。那些对龙甲军动手的麒麟卫我也已经问过话,只是其中还有一处疑点,你给我些时间,我一定会查清。” 青城垂眸望着石桌上的歙砚,过了片刻,她执笔,郑重其事写下几个字——多谢殿下。 他等了等,见青城放下笔,似乎再无话可说,只好起身告辞。 青城恭送他出府,礼仪周全。 第170章 高夫人 珩王等了片刻,见青城放下笔,似乎再无话可说,只好起身告辞。 青城恭送他出府,礼仪周全。 珩王上马,等走出一段路了,心口遽然一阵抽痛,他身形一晃,跌落马背,随行众人大惊失色,纷纷上前。 珩王离开后,青城将武宁司的发现告诉景云,让她去查城东那处宅院,入夜时景云返回。 “郡主,那处宅院附近有一队武宁卫守着,里面住着一位年轻夫人,是半月前才住进去的,据宅院的主人说,这夫人是随夫君从京城而来,租赁下这院子,为期三个月。” “三个月?市面上并未有如此短的租期。” “郡主说的是,但这桩交易是菀坪县县丞牵线搭桥,租金给的极为丰厚,宅院的主人便答应了。” 青城不由得好奇:“从京城而来,出手阔绰,租房子还会惊动县丞,这究竟什么人。” 景云又道:“奴婢还打听到这位夫人患了咳疾,请了咱们杏元堂的女医者看诊。” 杏元堂是菀坪最大的医馆,乃青城所开,里面的女医者医术高明,有不少人慕名而来。 “这倒是巧了,既如此,今晚我们扮成看诊的郎中一探究竟。” 主仆二人装扮一番,来到宅院。 此处院落宽阔,看起来甚为气派。 青城和景云敲开院门,开门的是一个略微发福的中年男子,自称姓牛,是府中管家。青城亮明身份,这人忙不迭将两人让进门内。 绕过影壁,青城一眼便看到花厅前高大的柿子树。枝叶繁茂葱郁,枝头开满灿若烟霞的石榴花。 花厅轩敞,正对着门口的地方放着一扇绢素屏风,上面装饰着山水花鸟图。 牛管家命人给青城上茶,这时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传了出来,很快从屏风后走出两个人来,前面是个腰肢纤纤的年轻女子,她体态婀娜,脸色有些苍白,眼下略微发青,面上蒙着白纱,边走边不住地咳嗽,身后的嬷嬷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一番见礼后,这嬷嬷开口:“我家夫人自前些日子就咳嗽不止,已经看了好几位大夫,病情反复,时好时坏,药是吃了不少,病却不见好。辛苦这位医者专程上门了。” 青城直道客气。 高夫人微微欠身,在青城对面坐了下去。 青城瞥了景云一眼,景云麻利地从药箱中取出脉枕,高夫人将手放上去后,青城搭在对方的手腕上。 青城并不懂号脉看诊,但她毕竟开医馆,见得多了,总能说上几句。 她装模作样一番诊脉,收回手道:“夫人可是舌苔白厚,喉咙干痒,多咳无痰,亦或少痰,症状日间稍有缓解,但夜晚加重?” 身后的嬷嬷一听,忙道:“不错不错,这位医者说得一点不差。” 青城硬着头皮胡诌:“这是风盛挛急所致的风咳。之所以久咳不愈,是因为现下百花竞放,夫人体弱,沾染了风邪所致。用一些疏风解挛的药材,不出十日便可痊愈。” 那嬷嬷边笑边抹眼泪,道:“这太好了,不愧是杏元堂的女医,一出手果然就不一般。老妇人多一句嘴,想问问是否有禁食之物?” 青城道:“服药期间不食冰物,其他的倒没什么了。” 嬷嬷一听就笑了,低声对着高夫人道:“夫人听见了,这几日可不能再喝冰的龙晴果汤了。” 高夫人略略点头,刚要开口接话,忽然呛咳起来,嬷嬷连忙上前轻抚她的后背给她顺气,高夫人侧身,解下面纱,用巾帕遮住口鼻好一阵咳嗽,引得耳垂上的一副葫芦形耳铛来回晃动。 青城这时才看清高夫人的全貌,她生的杏眼桃腮,鼻梁处有两颗芝麻尖大小的黑痣,因在病中,颧骨处有一抹不正常的嫣红。 而就在看到高夫人容貌的瞬间,青城蓦地怔住,过了片刻,她眸光一转,瞥见高夫人的耳饰和头饰,眸底闪过一抹惊诧。 她不动声色地对景云使了个眼色,景云点头,对着牛管家道:“烦请牛管家将先前那些大夫的药方取来一看,高夫人服药已久,只怕新开的药与之前所用之药有禁忌,伤了夫人贵体那就不好了。” 牛管家频频点头:“说得是,说得是,老朽这就去拿。” 景云道:“我与牛管家一道去吧。” 不等牛管家拒绝,景云就跟了上去,与牛管家向一旁的抱厦走去。 这时嬷嬷扶着高夫人欠身行礼,转身欲离开。 青城看着她的背影,冷不防开口:“在下冒昧,请高夫人留步。” 高夫人充耳不闻,那嬷嬷倒是顿住脚步,转过身笑道:“请问医者还有什么要叮咛的?” 青城缓缓开口:“有件事想请教高夫人,请问夫人戴的是什么耳饰?” 这嬷嬷一听,掩嘴笑道:“这就是镶金镂空的葫芦形耳饰,葫芦最上面有花叶覆盖,葫芦身上镶嵌了一些细碎的宝石,下面还刻有一些纹饰,这耳饰街铺中随处可见……” 青城截断她的话:“那些镶嵌的宝石是突起的角,一共六个,花叶是四叶花,纹饰是如意纹,那不是葫芦,而是邬桓皇宫特有的花球形宫灯耳饰,乍眼望去,容易混淆罢了,看来夫人是邬桓人?” 这嬷嬷面色一僵,继而笑道:“这些年京中各国客商往来不断,单从耳饰就断定我们夫人是邬桓人,未必太过武断了。” “单从耳饰,的确无法下论断,可夫人发髻上带着荆芥白,那是清明或寒食节祭奠逝者时女子发上簪的花,此习俗只有邬桓有。如今并非清明,想来是高夫人有故亲刚过世不久……” 高夫人面色苍白,抬脚要走,青城扬声道:“请问夫人是否认识高贵人?” 高夫人此时已行至门口,听到此言,身形一晃,猛然止步,嬷嬷没觉察出端倪,勉强陪着笑脸。 “医者说笑了,我们夫人从未入过宫,怎会认识宫中之人。” 青城双眼缓缓眯起,似笑非笑:“我说的并非是大魏皇宫。” 第171章 被困 这嬷嬷一怔,随即一脸狐疑地瞥了青城一眼,又看向高夫人,低声道:“这女医者怎的这般无礼,胡言乱语的,夫人莫要理会他,等会让牛管家应付便是……” 嬷嬷说完,正要扶着高夫人出门,此时门口忽然闪过一个人影,这嬷嬷头一歪,身子顿时软了下去,昏倒在门扉前。 高夫人大惊,连退了几步,跌坐在椅子上,一脸惊恐地望向来人。 景云拍了拍手,出现在门口,几步走到青城身边耳语道:“郡主,管家和仆役都放倒了。奴婢将这嬷嬷也带走。” 青城嗯了一声,景云将嬷嬷扶起,大步走了出去。 脚步声渐远,周遭安静下来。 青城看向高夫人,后者神情警惕,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青城迎着她探究的目光,淡淡一笑:“高夫人见到这种场面,没有惊叫出声,如此快地镇定下来,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高夫人轻咳几声,冷冷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想来不是什么女医者吧?” 青城微微一笑:“高夫人果然冰雪聪明,我的确不是医者,不过我猜测夫人久病不愈应该是时常回想起在邬桓皇宫中的旧事,以致忧思甚重,无法安寝吧。” 高夫人的眼神陡然凌厉起来,但不过一瞬,那目光又趋于平静,有些无奈,有些绝望,还带着些悲凉。 “你究竟是什么人?” 青城轻抚药箱:“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如今有危险,有刺客会来刺杀你。到了这个时候,夫人还要隐瞒自己的身份吗?” 她耐心耗尽,话语中已隐隐带着威胁,“我既然前来,自是查过你的身份,我只是好奇,高夫人的夫君知道你曾是邬桓宫中的高贵人,即便他知道,那你周围的其他人,也都知道此事吗?” 高夫人面色煞白,死死地搅住手中帕子,她眼珠转了转,瞪着青城:“不错,我就是高贵人,直说吧,你今日来,所谓何事?” “当年邬桓皇宫被屠,宫人嫔妃无一人幸免,高贵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高夫人深吸一口气,秀眉蹙起:“那晚来了一群黑衣人,见人就杀,我和侍女躲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本以为能逃过一劫,结果宫火四起,到处都是浓烟,我们被熏死过去,等我再次醒来,发现自己和几具尸首一起被拉往乱葬岗,我害怕地哭出声,惊动了押送的魏军……” “那两人见我貌美,欲行不轨,我拼命反抗,被路过的一位将领所救,这将领知道我的身份后就将我献给……” 她话音未落,檐下的几盏羊角灯同时熄灭,门外隐约有机括声响起。 青城瞳孔骤然一缩,飞身而起,袖口一挥,扑灭烛火,接着一把按住高夫人的肩膀,将她推到屏风后。 几乎同时,箭啸声自四面八方涌来,青城手腕翻转,袖箭惯着内力急射而出,将箭矢纷纷击落。 箭雨稍歇的刹那,远处传来瓦声碎裂的声音,十几道黑影如夜鸦般掠过飞檐,他们手中的长剑泛着寒光,劈开如墨的夜色。在他们身后,靛衣轻甲的武宁卫也一跃而下,很快,庭院中刀剑撞击声四起。 青城猫着腰,将酸枝木桌案上摆着的青瓷花瓶扫落在地,将桌案掀翻,挡住高夫人。这时花厅正门突然传来巨响,两扇朱漆木门被撞开,三道黑影持刀扑入,白刃上凝着如银月色。 花厅内漆黑一片,这几人骤然进入,眼睛尚未适应黑暗,青城贴着地面摸到两张圈椅,将椅子用力踢向这些黑影,其中两人被砸中,应声倒地,另外一人辨不出青城的位置,正惊惶不定时,角落里忽然传来高夫人极力压抑的咳嗽声。 青城一惊,掷出最后一枚袖箭,这人似乎知道花厅内有高手,不闪不避,出声高喊道:“西边角落……” 袖箭直直插入他的喉间,话音戛然而止,这人一头栽倒在地。 不过片刻,箭矢破空声再次响起,向着高夫人藏身的角落呼啸而去,青城旋身而起,死死抵住屏风。 铁箭如雨,钉在屏风上,箭尾铮铮作响,木屑纷飞中,高夫人的花球形耳坠被打掉,滚落到青砖缝隙。她手脚冰凉,吓得瑟瑟发抖,但死死咬住嘴唇,不发一声。 这时一道手执长剑的黑影破窗而入,青城一颗心几乎提到嗓子眼,却见这人翻转剑柄,剑光如银河流淌,空中不断有弧光闪过,顷刻间,箭矢被尽数劈落。这时东边围墙上又有机括声响起,他掷出长剑,霎时间,院中传来重物摔落的闷响声。 如练的月光透过窗棂,青城定睛望去,正对上珩王漆黑幽深的眼眸。 不过刹那的迟滞,青城眼角一道寒芒闪过,珩王瞬间旋身,将她扯入怀里,紧接着箭矢没入血肉的闷响在青城耳畔炸开。 青城呼吸一滞,指尖触到珩王后背濡湿黏腻的触感,失声低呼:“殿下……” 珩王眉间微蹙,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目光震惊地望着她。 庭院中打斗声渐消,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踏响声传来,封义和邯平最先闯了进来,紧接着是严蒙和邯平。 青城已扶着珩王滑坐在地,几人一看珩王中箭,同时惊呼出声。 一片混乱中,珩王昏了过去,他后背的箭矢被砍断,接着被紧急送往平凉王府。 珩王原本住在驿馆,但驿馆距离城东有些远,青城便提议将珩王送到王府尽快救治。 原嵩和南棠都赶了过来,珩王的外衫被脱掉,当师徒二人看到黑紫色的血顺着月白色衣料蜿蜒而下时,面色陡然一变。 原嵩的眉头拧紧,虬结成团:“箭上有毒,先确定是何种毒药。” 南棠称是,开始着手验毒。 两位近卫已经紧张到说不出话来,其他人都站在门外焦急等待。 同样昏迷不醒的还有躺在隔壁的景云,她跟珩王一样都中了箭。 刺客来袭时她刚把嬷嬷扶到抱厦中,听到动静不对,立刻就冲了出来。 第172章 幸存 庆星手脚麻利地给景云清理完伤口,对着守在景云榻前的青城道:“郡主不必担心,等到原神医和南棠找到解毒之法,景云就能醒过来了。” 青城嗯了一声,她知道庆星会照顾好景云,起身走了出去。 廊下站了一排人,见她出来,立即躬身行礼。 众人皆知她已能开口说话,都面露欣慰之色。 邯平眉眼间俱是喜色:“郡主当真无碍了吗,等会还是让原神医再给郡主把把脉吧。” “不必,”青城看向邯平,“你跟我来。” 青城带着邯平来到她的房间。 邯平至今都不知道青城前些日子为何会忽然失语。当事的四个人中,一个他不敢问,一个口不能言,剩下的封义和钟颜讳莫如深,嘴紧的什么也不说,问得次数多了,两人一副从容赴死依旧不能言明的表情,让他和严蒙对那晚善缘寺发生之事愈发好奇。 到了菀坪后,他几乎日日来府中看望青城,一心想的都是如何让她尽快恢复,对病因反倒没那么在意了,可到了如今,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疑惑。 没等他开口询问,青城倒是主动提起此事,三言两语将经过说了一遍。 邯平听得心中发寒,他缓缓握紧垂在身侧的拳头,眼中翻涌着山呼海啸般的恨意,他冷声道:“郡主,让属下去杀了太后,为龙甲军报仇!” “让太后死并非难事,”青城伸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稍稍用力,“可我不能这么做,不过,我不会让她好过。” 邯平琢磨着青城的话,后知后觉地想到,太后是珩王的皇祖母,是玥璃县主的姑祖母,太后罪无可恕,可他被珩王所救,这些年又得珩王庇护,真到了手刃太后时,只怕未必下得去手,想来青城也是左右为难。 “难怪,难怪郡主会……” 邯平说着,一股酸意顺着鼻腔直达眼窝,他努力摒除泪意,“郡主打算怎么做?” “太后的事先不急,有些疑点,我要先弄清楚。”她话锋一转,“那些黑衣人的尸首呢?” 邯平用力吸吸鼻子,道:“都带回府中了。” “跟我去看看。” 此时天色已亮,两人绕到偏院的一处角落,那些黑衣人的尸首整齐地排放在地上。 这些人中大部分是被杀,还有几人见大势已去,服毒自尽。 青城的目光从那些人的脸上一一扫过,她转向邯平:“你去看看,这些人中可有认识的?” 邯平按下心中疑惑,依言行事,待仔细辨认完,他道:“这些人属下从未见过,郡主为何会这样问?” 青城从怀中取出拓印着标记的纸张递给邯平。 “这是严蒙在跟踪秦伍的时候发现的,这些标记是秦伍所做。” 邯平一张张翻看着纸上的标记,眼眸渐渐瞪大,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这……这是龙甲军的暗语,这怎么可能?秦伍怎么会知道这些暗语!” 他手指微颤,声线有些发抖:“难道秦伍是龙甲军……”话到一半,他很快否定,“这不可能,龙甲军怎么可能会听命于拓跋堃,这究竟怎么回事?” 青城望向他:“你们今晚为何会去高夫人的宅院?” “属下并不知道那处宅院住的是何人,是王爷带属下们前往的,王爷说,郡主可能有危险,属下和严蒙顾不上多问,就跟着去了。” 青城一怔,珩王太过了解她,知道事关龙甲军,她一定会前往探查。 邯平看着纸张上那些标识,渐渐反应过来,他道:“这些暗语是说要刺杀住在宅院中的女子,莫非这宅院就是指刚才那处?” “正是。” “那高夫人是什么人?那些黑衣人为何要杀她?” “她是秦贵人。” “秦贵人?”邯平僵立如同木雕,拧眉道,“她竟然还活着?” “我跟你有一样的疑问,可还没来得及细问,那些黑衣人就赶到了。” 青城神色凝重,“今晚我和高夫人躲在花厅中时,进来三个人,其中两人被我解决后,高夫人忍不住咳嗽起来,惊动了那人。当时屋内漆黑一片,他站在月光照亮之处,他明我暗,他知道屋内除了高夫人外还有会武功之人。若是寻常人,第一反应应该是躲避起来,或循声去杀高夫人,可是他都没有,他抓紧时间给同伴指明高夫人藏身之处,结果被我的袖箭击中。邯平,这种做法你应该最熟悉不过。” “是,这……这是龙甲军的惯常做法,在战况不明时,即便为敌所察,也要向后军提供敌军位置,以便后军一举歼之……” 他呼吸急促起来,眼眶渐渐蓄满泪水,“郡主,这些暗语和行事方式都与龙甲军有关,这世上一定有龙甲军还幸存着,一定有!” “你先别激动,我会查清此事。我只是在想,这些人如果真是龙甲军,他们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还有,他们为何大动干戈,非要杀秦贵人。” 邯平几下抹去泪水,声音略显嘶哑:“秦贵人已经被带到王府花厅中,由方掌使看管,郡主可以随时问话。” 青城刚要点头,闻言一顿,转头看向邯平:“你说谁?” 邯平很快反应过来,急忙解释:“方掌使就是司中的第四位掌使方笑亭。” 青城在武宁司的文卷中见过这个名字。 此人负责收集情报,探听消息,极擅易容伪装,扮作女子时,甚至可以到雌雄难辨的地步。他的一众手下深谙江湖之道,个个人情练达,上至达官显贵,下到贩夫走卒,皆可结交一二,如此最适合打探消息。 正因如此,荀湛离开武宁司时,一并带走了方笑亭及其手下,将他们派往青州打理生意,荀湛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离不开方笑亭等人的助力。 若遇司中需要打探消息时,方笑亭他们会立即去办,派往齐邕的武宁卫就是方笑亭的人,是以他们虽长期不在京中,但一直在为武宁司效力。 青城有些好奇:“方掌使不是一直在青州吗,怎会来到此处?” 第173章 方掌使 邯平解释道:“方掌使奉王爷之命来此处送药材……郡主这些日子所服汤药中的几味药就是方掌使从青州带来,再由属下送入府中的。” 青城回到菀坪后,一直是由南棠诊脉,但他会将脉案交给严蒙,再由严蒙命人送往京城,原嵩看过脉案后,写好药方再发回菀坪。近几次的药方中,有几味药实在罕见,珩王便让方笑亭寻到药后亲自送往菀坪。 青城并不知其中曲折,她眼眸轻轻眨了一下,一时无话。 “对了,”邯平又道,“昨晚在秦贵人府宅外蹲守的便是方掌使一行人”。 青城嗯了一声,道:“去花厅。” 高夫人束手束脚地坐在花厅,时不时地望向门口,偶尔瞥一眼坐在不远处闭目养神的男子和立在他身后目不斜视的女子,心头一阵恍惚。 刚经历过一场刺杀,高夫人又惊惧又疑惑,回想起昨晚的惊险场面,她心有余悸,忍不住一阵咳嗽。 青城就是在此时走了进来,屋内的人见到她,纷纷起身行礼。 青城最先注意到方笑亭,此人一身白衣,虽是男子身量,但面若敷粉,唇色朱红,面庞线条柔顺,无半分棱角。 难怪他能扮作女子到以假乱真的地步,原来如此。 方笑亭几步上前,笑道:“听闻郡主旧疾已愈,实在可喜可贺。” 青城微微一怔,这人长相阴柔,声音清越婉转,但步履端方,作揖时衣袂翩跹而不失矩度,谈吐间温润如玉,竟有种君子般的端凝之气。 “有劳方掌使专程来送药。” 方笑亭笑意更浓:“郡主不必客气,都是王爷的心意,在下不过听命行事罢了。” 说着,他瞥了眼身后的女子:“还不给郡主请安。” 这女子长得细眉圆眼,极为讨喜,她咧嘴笑道:“属下阿靖,见过青城郡主。”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青城看,言笑晏晏。 青城昨夜一番打斗,只当脸上有血迹或是脏污,不由问道:“怎么了,我脸上是有什么吗?” “不不,”阿靖连忙摆手,声音软糯,“属下这些年行走江湖,阅美人无数,可还从未见过像青城郡主这般清丽貌美之人,一时失态,还望郡主恕属下无心之过。” 青城眉梢微挑,心中暗叹,不愧是方笑亭的手下。 方笑亭连忙道:“阿靖这些年随属下在外面做生意,常于市井奔忙,一向随性惯了,还望郡主不要介怀。” 青城笑道:“无妨,阿靖姑娘不必拘束,尽管畅所欲言,不论是我还是府中之人都不会介怀。” 方笑亭感激一笑,这时封义来报,说是珩王和景云都已解毒。 青城知道有原嵩在,他们两人定然会化险为夷,心中大定。 方笑亭顺势道:“属下去看看王爷,先行告退。” 说完,他们三人退出花厅。 青城瞥了邯平一眼,邯平会意,到花厅外守着。 见屋中只有两人了,高夫人柔声道:“妾身不知昨日是青城郡主亲临,多有冒犯,请郡主恕罪。” 高夫人是到了王府,才知道昨晚救下她的女子竟然是青城郡主,瞬间想明白为何对方会知晓她的身份。青城郡主当年与伊昭公主交好,时常来宫中小住,她们本就见过,只是郡主那时总是白纱遮面,她未见其真容而已。 想到昨夜青城全力相救,她上前两步,欲对青城跪下行谢礼。 青城心头一紧,伸手去扶她的手腕,只觉得触手生凉,她垂眸一看,原来是碰到高夫人腕间的翡翠玉镯,这镯子色泽翠绿浓艳,水头充盈,玉质极佳。 “夫人不必如此。” 高夫人略微不解地看了青城一眼,以她的身份行跪礼本是寻常之事,怎么这位郡主竟几分惶恐的样子。 眼见扶住了高夫人,青城心中松了一口气,高夫人是皇兄的妃嫔,万没有向她行跪礼的道理。 高夫人眉眼低垂,低声道:“若非昨日郡主相救,妾身只怕凶多吉少。妾身不知如何感谢郡主,郡主昨日问起妾身的身份……”她稍稍一顿,抬起眼眸,“郡主说得不错,妾身的确是秦贵人。” 青城笑着点头,请她入座:“有几个问题,想请问夫人,还望夫人如实回答。” “郡主放心,妾身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青城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当年邬桓皇宫被屠,嫔妃宫人无一人幸免,夫人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高夫人深吸一口气,秀眉蹙起:“那晚来了一群黑衣人,见人就杀,我和侍女躲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本以为能逃过一劫,结果宫火四起,到处都是浓烟,我们被熏的昏死过去,等我再次醒来,发现自己和几具尸首一起被拉往乱葬岗,我害怕地哭出声,惊动了押送的魏军……” “那两人见我貌美,欲行不轨……我拼命反抗,被路过的一位将领所救,这将领知道我的身份后就将我悄悄献给了信安王。” “信安王……”她轻轻抿唇,表情痛苦,“信安王将妾身收为外室,对外保密妾身的身份,若遇他外出,便让妾身扮成侍女相随。” 青城脑中灵光乍现,她蓦地看向高夫人手中的翡翠镯,脱口而出:“肃王纳侧妃那日,夫人是否随信安王前往肃王府,当时穿着月白色的襦裙?” “郡主怎么知道?”高夫人一脸惑然,“郡主看到妾身了?” 青城想起在假山洞中听到的那句带着娇喘的“殿下”,喉间顿时像是堵着一团棉花。 良久,她道:“薛侧妃可知道你在信安王身边?” 高夫人轻咬樱唇,缓缓摇头:“嬷嬷说,一定不能让信安王府中的人知道妾身的存在,尤其是信安王的乳娘刘嬷嬷,否则便是祸事。” 青城想起刘嬷嬷疾言厉色为难薛嬿嫆的样子,眉头轻蹙。 高夫人小心觑着青城的神色,见她似有不悦,不由苦笑道:“妾身知道,郡主看不起妾身,觉得妾身是水性杨花……” 第174章 不必自苦 “不,我绝没有轻视夫人之意……”青城心中酸楚,见她似乎不信自己所言,目光扫过她的发间鬓角,问道,“夫人发间为何会簪着荆芥白?” “过些日子,就是陛下的祭日。陛下是位仁君,更是翩翩君子,妾身出身不高,学识不足,蒙陛下不弃,得以侍奉左右,陛下时常指点妾身读书作画,能陪伴陛下是妾身此生最大的幸事……” 她垂下头,手指用力地搅紧手中的帕子,“妾身身无长物,国破家亡,只得委身于人。三年来,妾身只要想起陛下和伊昭公主,便觉得无地自容,羞愧难当……” 青城眼中渐渐蒙上一层水雾,轻声道:“夫人有此心足矣,邬桓帝地下有灵,知夫人处境艰难,所行之路皆身不由己,定不会怪罪夫人,伊昭……亦不会。” 高夫人神色一震,眼中隐隐泛出泪光,她声音发颤,嘴唇哆嗦的厉害:“陛下和伊昭公主真的不会怪罪妾身……” 青城垂眸,轻声道:“伊昭做为驻守京城的主帅,丢失城池,让宫城陷入战火,这是她的失职,夫人不必愧疚,亦不必自苦。” “不!”高夫人满脸带泪,不住地摇头,“这不是伊昭公主的错,那些黑衣人根本就是有备而来,是他们骗公主开了城门,又威胁龙甲军!” 青城瞬间从难过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她一把攥住高夫人的手腕,“你怎么知道这些?你当时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高夫人眼睫轻眨,胡乱抹了抹挂着腮边的泪珠:“妾身当时跟侍女躲在修文殿后面,听到为首之人吩咐一众手下,要用伊昭公主威胁龙甲军,因为他们人数太少,无法杀光宫内之人……之后那些黑衣人四散开来,只留下两个人,其中一人是女子,她叫为首之人的名字,是……” 高夫人按着额角努力回想,但张了张口,就是没说出来。 “妾身记得,是出自某句诗中的两个字,那首诗陛下时常念起,但妾身就是忘记了,叫什么来着……” 她有些懊恼,急得呛咳不已,莹白的脸涨得通红。 “此事不急,等想来起再说吧。”青城轻声安慰高夫人。 皇兄学识广博,有时出口成章,诗词更是随口拈来,若说他喜欢的诗,那实在太多了。而且珩王已经在查究竟是哪些麒麟卫前往邬桓皇宫,不过一个人名,没那么要紧。 青城蓦地想到一事,“对了,宅院中的那些仆从嬷嬷都安好,你不必忧心。” 这些人被景云带去抱厦,反倒逃过一劫。 高夫人连忙道谢,又道:“郡主可知那些黑衣人究竟是何身份?为何要刺杀妾身?” 青城的确不知,她轻轻摇头:“此事武宁司还在查,等有结果了会告诉夫人。那处宅院如今有武宁卫守着,可毕竟刚经历昨晚一事,要不夫人这些日子就住在我府上吧。” 高夫人惶恐地起身,婉拒道:“这只恐不妥,妾身身份低微,实在不宜住在王府。信安王应该很快就会知道昨夜之事,他会给妾身安排另外的住所,妾身不好再让郡主费心。” 信安王明显不想让人知道高夫人的存在,青城不好再坚持,只道,“信安王若问起你昨夜之事,你就说请了医者来瞧病,结果宅院遭了盗匪,被武宁司的人抓走了,我请你来府中问话。” 她稍稍一顿,又道,“你放心,我们刚才的谈话,不会有其他人知晓……对了,我府中正好有位医术高明的郎中,等会我让请他给你看诊,你的咳疾应该很快就能好。” 高夫人受宠若惊,连忙起身道谢。 青城让邯平去找南棠,不多时,南棠赶了过来。南棠给高夫人看诊,两个手都切过脉后,他瞥了高夫人一眼,道:“夫人的咳疾并不要紧,不过,请夫人恕在下直言,夫人是否一直在服用什么寒凉之物?” 高夫人神色略显紧张,没有接话。 青城没注意高夫人的表情,想起那嬷嬷所言,对着邯平道:“夫人常饮冰的龙晴果汤,不知是否与此有关。” “这就难怪,”南棠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长,他道,“在下开个方子,夫人吃几日便会痊愈,近来就先不要再饮龙晴果汤了。” 南棠很快开好药方,退了下去,才走了几步,青城从后面叫住他。 “这位夫人的脉象有何处不妥吗?” 南棠叹了口气,目光有些幽怨,不答反问,“郡主的失语之症是何时好的?” “近两日吧……” “具体哪一日?” “这谁记得!” 南棠瞪大眼睛,忍不住道:“看来郡主早就好了,一直在诓骗在下。” “那倒没有,也就这几日吧……说起来,还是多亏南神医妙手!” 南棠嘴角抽了抽,心中五味杂陈:“郡主无碍便好……”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刚才你给高夫人诊脉时表情有些古怪,究竟怎么了?” “在下刚才所说的寒凉之物并非冰饮,而是指寒凉的药物。” 青城一头雾水:“这药物会引发咳疾?” “那倒不会,只是于子嗣无益,从脉象上看,这位夫人的饮食中一直掺有寒凉的药物,且服食多年,若是想诞下子嗣,只怕不易了。” “你刚才为何不直说?” “在下起初只当那夫人不知此事,想提醒一下,结果发现她明显知情,便不好再多说了。” 青城眼眸微闪,挥手让南棠退下,回到花厅。 高夫人见她回来,正准备告辞,青城忽然道:“那寒凉的药物是夫人自己服下的吧,是为了断绝子嗣吗?” 高夫人轻轻抿唇,舌尖抵着齿龈发颤,她道:“不错,妾身略通医术,那些药物就下在龙晴果汤中,妾身已喝了三年……邬桓被大魏所灭,妾身无用,做不了舍生取义,既已委身大魏的皇子,就绝不可能再为其诞下子嗣,徒增罪孽。” 青城心头一震,未及开口,庆星一脸雀跃来禀报:“郡主,珩王殿下和景云都已经解毒了。” 第175章 芳魂远逝 高夫人见状,告辞离开。 青城让庆星和邯平将高夫人送回府,她在花厅枯坐许久,直到两人返回。 庆星道:“郡主,奴婢将高夫人送到后不久,府前就来了一架极为华丽的马车,将高夫人和那些仆从都接走了。奴婢暗中跟着,原来他们去了一条街之外的新宅院,院中也有一棵石榴树。” 青城嗯了一声,看来是信安王得知此事,将高夫人接走了。 她想了想,问:“那些暗中驻守的武宁卫呢?” 邯平道:“也都跟过去了,领队的是阿靖姑娘。” 青城想起那个长相讨喜的姑娘,浅浅一笑,没再说什么。 她去看珩王和景云,但两人都服了药刚睡下。 她整晚没睡,到此时方才觉出困倦,到房间后倒头便睡。 梦中回到多年前,那是个飘着细雨的春日,她从金台一路走到修文殿,门外的内侍向她请安,告诉她陛下正陪秦贵人作画。她本想离开,但皇兄听到动静,宣她入殿,殿门被缓缓打开,秦贵人正好抬起头,对着她怡然一笑。 青城蓦地醒了过来,夜色如墨,雕花窗棂半开,细密的雨水打在院中的芭蕉叶上,发出一声声轻响。 她听着雨声淅沥,脑中不可抑制地冒出个想法,她想去问问秦贵人,愿不愿意离开信安王,如果愿意,那可以留在菀坪生活,至于信安王,他毕竟是皇子,让他放手只怕有些难度,但总能想到办法,一定会有办法的。 如此想着,青城再也睡不着,起身叫来庆星,赶往秦贵人所在的新宅院,邯平带着几名武宁卫随行护卫。 天幕黑沉,暗夜无星,天地间水茫茫一片,偶尔几声惊雷炸响。 一行人赶到秦贵人所在的宅院,却见院门大开。 青城的心头莫名一紧,大步走了进去。 院中的石榴树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枝叶哗啦作响,红色的花瓣混着猩红的血水将土地染成斑驳的颜色,树下横陈着十几具尸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花厅的门大敞,烛火昏黄,屏风上映着几道血痕,秦贵人趴在一旁,嘴角溢出黑红色的血迹,一支弩箭直直地插在她的腹部,她胸腔微微起伏着,气息微弱。 青城大惊,赶忙上前抱起她。 秦贵人涣散的眼神渐渐凝聚,待看清是青城后,她淡淡一笑,“郡主……” 庆星赶忙上前,去摸秦贵人的脉搏,她定了几息,抬眸,对着青城缓缓摇头。 青城摸着她泛着凉意的衣衫,浑身轻颤,“你别说话,我会救你的……” “不……”秦贵人眉心轻蹙,气息急促,“臣妾……苟活至今,终于可以去见陛下了……可臣妾好担心,陛下会怨恨臣妾……” 青城心头大恸,她抱紧秦贵人,在她耳畔一字一句道:“秦贵人,我是伊昭,皇兄绝不会怨恨你的。” 秦贵人瞳孔骤然缩紧,她定定地望着青城,目光惊悚骇然。 青城低语道:“我真是的伊昭,四年前的春日,在修文殿,你给我画过画像……” 秦贵人张了张口,嘴唇哆嗦的厉害,泪水夺眶而出,如贯珠委地,连绵而下。 “公主……” 她蓦地呕出一口黑血,嘴唇不断翕合。青城凑上前去,秦贵人用尽最后的力气,低喃了一句话,“太好了,天不绝邬桓……公主你要好好活下去……” 说完,她头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青城阖眼,两行清泪顺着脸庞无声滑落。 她身后,一道闪电劈开如墨的暗夜,大雨倾盆而下。 十几日后,信安王一行人启程离开菀坪,玥璃和青城相送。 信安王面色如常,看不出有任何难过落寞,得知青城已痊愈,恭喜几句,又说了些希望珩王早日康复的话。 看他们走远,青城和玥璃去了稷山,祭奠埋骨于此的秦贵人。 回去的路上,玥璃道:“那些刺杀秦贵人的刺客还是没有任何线索吗?” 青城一筹莫展:“没有。” 两次刺杀秦贵人的刺客全都死了,没有活口,蹲守的武宁卫死伤大半,活下来的人中,阿靖伤得最重,前些天才苏醒。 她瞥了眼延绵不断的稷山,又道,“信安王外室的身份,不会有人非要置她于死地,之前无论是在封地还是在京城,她都能平安度日,可到了菀坪没多久,她就被刺杀了。这说明有人在菀坪认出了她的真实身份,可邬桓已然灭国,秦贵人的这个身份为何会为她招来杀身之祸呢?” 一个人被刺杀无非两种原因,一是被仇家寻仇,二是灭口。秦贵人是当年宫中屠杀之后的幸存之人,可拓跋堃已然伏法,她又没看到什么,为何会有人要灭她的口? 玥璃蹙眉:“那些刺客会是龙甲军吗?” “行事风格极像,但绝对不是。” “为何?” “龙甲军的刀下,不斩手无寸铁的妇孺。” 青城回到王府后,邯平来报,说是珩王找她。 她一路来到珩王的住处。 此时已入夏,骄阳似火,府中花草葳蕤,绿树浓荫。 珩王的伤势日渐好转,昨日已能在院中走动,青城走过去时,他正坐在凉亭中。 “殿下想说什么?” 珩王看着她疏离的表情,满腹心思不知从何说起。 珩王清醒后,青城主动来看过他两次,一次是感谢他的救命之恩,还有一次是几位掌使探查多日无果,来向珩王和她请罪。 珩王探着身子去拿石桌上的茶壶,他重伤初愈,动作有些迟滞,青城连忙双手接过,给他面前的杯盏斟上茶。 珩王道:“有句话一直想问郡主。”他抬眸盯着青城,“郡主恨我吗?” 青城动作一凝,放下茶壶,有些费解道:“殿下没看我写的信吗,景云说,早就给殿下了。” 珩王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放在石桌上,“我已经看过此信。” 青城看着那信封上已经有些许皱褶和磨损,她道:“这上面的话就是我想对殿下说的,殿下屡次救我于险境,我对殿下只有感激,没有恨意。” 第176章 换药 青城十几岁就入了军营,见过各种伤患,也曾亲手给将士们包扎伤口,本是稀松平常之事,可面对珩王时,她却忽然想要退缩。 她刚想叫南棠前来,转念想到珩王是因她受伤,为他换药也在情理之中,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迟疑的间隙,珩王已松开手,慢条斯理地解开中衣系带,露出劲瘦的腰线和裹在胸前的素白细布。 青城僵坐片刻,转头瞥见桌案上摆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一些瓶瓶罐罐和几块叠放整齐的巾帕,旁边还有一个盛着清水的铜盆,她起身上前,在铜盆中洗净手,又将托盘拿到榻旁。 她的目光轻轻扫过床榻,一时立着没动,珩王不解,问:“怎么?” 青城摇头,这床榻很宽,珩王倚坐的地方极为靠里,若是站在床边换药是全然够不到的,她总不能让病患挪动位置,便索性跪坐在床沿,将托盘放在红木小几上。 她缓缓脱下珩王的中衣,伸手解开他锁骨处的细布结扣,又将缠绕的细布一圈圈取下来。取到最后一圈时,她尽量放慢动作,随着沾血的布条在剥离时发出细微的撕裂声,伤口处顷刻间沁出细密的血珠,一线鲜红的血水顺着肌理分明的后脊滑至腰间。 她利落地取过巾帕擦拭,微凉的指尖划过珩王的脊骨,激起他后背一片细小的战栗,珩王微微阖眼,肩背绷紧,一动不动。 青城浑然没觉出异样,一门心思都放在他的伤口上,那伤处血肉模糊,边缘皮肉翻卷,一看便知创口很深的样子。 “我要给殿下上药,若是疼得厉害,殿下告诉我。” 珩王侧过头,下颌轻扫过她垂落的发梢,轻轻地嗯了一声。 青城拿过一个冰裂纹瓷罐,从里面取了些药膏抹在掌心,又用指尖将药膏轻轻按压在伤口上。 这伤药遇热即化,清苦气息混着他身上的血腥味,弥漫在潮热的房间中。 珩王的背肌随着她的力道微微战栗,青城只当他疼得厉害,手下加快速度,几下上好伤药。 她取过一条干净的细布,还未开口,珩王已经配合地侧身展开双臂,精壮的胸膛完全袒露,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青城屏息凝神,稍稍移开目光,将细布从珩王的右肩斜跨至左肋,再从前胸绕到后背。 这布条窄长细软,从前向后绕时,青城不得不贴近他的胸膛,一只手先固定住他胸前已经裹好的细布,另一只手环绕到他的后背,将剩下的布条轻压过他的伤口,再扯到胸前拉紧,整个人过程,她就像是与他紧紧相拥一般。 珩王静静地看着青城忙碌,她偏过头去的时候,他的目光正好凝定在她发间的一支白玉发簪上,这是她惯常戴的玉簪,玉质细腻温润,在斑驳的光影中落下一片碎光。 如此缠绕三匝,等青城将布条在珩王的锁骨处打上结扣时,面颊已染上一层薄红。 她跪着向床沿退了两步,垂眸将中衣给他穿好,迅速系好带子,刚要起身离开,珩王突然握住她的手腕,将她轻轻拉到眼前。 青城蹙眉,两只手抵在他胸前,面有愠色:“殿下这是做什么?” 她刚给他换过药,知道他受了多重的伤,故而不敢过于挣扎。 珩王默然不语,只凝视着她,他的眼眸漆黑幽深,两人离得很近,青城能看到他瞳孔中自己的影子。 她扭动手腕,可全然动弹不得,只好道:“殿下……你身上有伤……” 珩王低哑的声音响起,气息拂过她的耳畔:“你真的在乎我的伤?” 此话一出,青城脑中闪过那晚弩箭射中珩王的情景,蓦地僵住,珩王趁机将她拉到怀中抱住。 青城又惊又气,忍不住喝道:“拓跋宸,你无耻!” 珩王搂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轻叹一声:“你疏远我,回到菀坪,临走前还将逐月还回来,这三个月来我度日如年,前几日还中了毒箭,你就算可怜我,让我抱一会吧。” 青城怔住,怒气一点点消散,但目光泛着凉意。 良久,他垂眸看她,轻声道:“我有些话跟你说,你留下不要走,可好?” 青城硬邦邦道:“殿下有话便说,但先松开我。” 珩王嗯了一声,缓缓放开她,青城转身就要下榻,又被珩王拉住手腕。 他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青城掌下心跳如战鼓,烫得她指尖蜷缩。 她此时也顾不上他的伤势了,只一味地向后挣脱。 珩王牢牢地按住她的手,不动如山,忽然开口:“有句话我一直想问郡主。郡主恨我吗?” 青城身形一凝,半晌,她有些费解道:“殿下没看我写的信吗,景云说,早就给殿下了。” 珩王嗯了一声:“那封信我看过了,不过你写信的时候还没发生慈善寺那晚的事。” 青城与他这样拉扯,后心早已沁出一层薄汗,见珩王提起慈善寺,她眸色黯淡下来,索性不再挣脱。 “信上写的话不受那晚之事的影响,殿下屡次救我于险境,我对殿下只有感激,没有恨意。” 花窗半开,夏日的暖风吹过,几片茉莉花的花瓣飘进来,落在青城发间,珩王看着那莹白的花瓣,低声解释:“那晚在慈缘寺,我让封义和钟颜拦下你,是因为太后身边有麒麟卫,你若是前去,会暴露身份。” 青城垂眸:“那晚我说要去刺杀太后,不过是骤然得知真相后的恼怒之言,殿下不必当真。太后是玥璃的姑祖母,为了她,我不会动手。” 珩王心中五味杂陈,渐渐地,这些复杂的情绪交汇在一起,最终化作一股酸楚。 “你信上说,与我日后再不相见……我不懂,你刚刚才说,并不恨我。我对你的心意,你最清楚不过,不复相见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青城抬眸看着他,目光平静:“殿下,我们之间隔着那么多人和事,横亘如渊,殿下的心意,我注定是要辜负了。” 第177章 忍痛割爱 青城抬眸看着他,目光平静:“殿下,我们之间隔着那么多人和事,横亘如渊,殿下的心意,我注定是要辜负了。” 他双眼半眯,眼底闪动着明光,清浅笑意中透出一丝执着,“若我执意不放手,你待如何?” “殿下,我们最好的关系就是盟友,如今真相大白,应该就此作别。” 他声音极低:“我不懂,你刚才说,并不恨我。” 青城的喉咙里像是塞着一团棉絮,沾着夏日的潮热,堵得透不过一丝风,可她还是用尽力气开口:“我不恨殿下,却也不喜欢殿下……” 青城说完这句话,只觉得掌心下的心跳迟滞而缓慢,他的目光原本落在花窗外葱郁的枝叶上,此时已凝定在她身上。 他直直地望着青城,沉凝的目光中带着审视,仿佛能洞穿她所有的心思,他声音低沉:“我不相信……” 青城强忍着心头细细密密的刺痛,从容地回视他,“殿下曾问我,对殿下有没有动情,我现在回答这个问题,我从未对殿下动过情……” 珩王原本背肌舒展,身形笔挺地坐着,渐渐地,他的肩膀缓缓下沉,脊背弯成一道弧线。 良久,他放开她的手,声音极轻:“我知道了,今日是我冒犯郡主了。” 掌心下的搏动骤然消失,青城收回手,手指不断颤抖,她一阵恍惚,走了出去。 眼看青城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珩王再也忍不住,捂着胸口,呕出一口鲜血。 封义和栾舟进门,正好看到这一幕,两人吓得魂飞魄散,封义猛扑到榻旁,栾舟则飞奔着去找原嵩。 青城沿着游廊一路向自己的院子走,脚步虚浮无力,心口憋闷,耳内俱是血流涌动的轰鸣,拥堵到她听不到任何声音,最后只能扶着游廊的朱漆柱子大口喘息。 半晌,此起彼伏的蝉鸣声传入耳中,紧接着是一阵凌乱的脚步踏响声。 封义慌乱的声音很快在身后响起:“郡主,王爷吐血了。” 青城心口一紧,转身道:“你说什么?” 封义眼眶微红,蓦地跪倒在地,声音哽咽:“郡主离开菀坪当日,王爷就曾昏倒过,原神医说王爷伤心过度,心脉郁结,若心结不除,必会发展成气血离乱之症,最终药石无医……” 青城面上的血色霎时退得干净,仿佛心魂冻结,唇瓣微张却发不出半丝声响。 栾舟垂下眼眸,胸臆间翻涌着酸辛,声音都带着几分落寞:“王爷对郡主早就情根深重,只怕王爷自己都不知道。” 他语速有些快,将能回想起来的细节一一道来。 “在白城时,王爷得知郡主救下那只红嘴玉,担心雏鸟死掉郡主会伤心,便传令下去,另养几只雏鸟以备不时之需。” “当时武陵王将郡主掳走,王爷第一次对他动了杀意,若非郡主让景云来传话,说武陵王事关三年前的旧事,王爷定会在那日除去武陵王。” “去年冬日,夏阳侯派出杀手在平川县郊外刺杀魏正礼,薛元焕在得知此事后加派了人手,让他们趁乱劫走郡主、刺杀肃王。夏阳侯手中有陛下特赐的丹书铁券,上面的券词提到,除谋逆之罪外,夏阳侯无论犯其他何种死罪,皆可赦免,而其子孙若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 “夏阳侯并未有谋逆之举,加之荣妃娘娘受宠多年,若是这两人力保,加上丹书铁券,薛元焕不至于是死罪,但郡主受了重伤,王爷又知道了薛元焕的手下有轻薄调戏郡主的举动,彻底动了杀念。王爷故意大张旗鼓地去夏阳侯府上抓捕薛元焕,故意含混其词,不说明来意。如此做有两层目的,一是有意逼迫宠孙无度的薛老夫人拿出丹书铁券,让陛下彻底对夏阳侯失望,还有便是王爷当时带着尚方剑,若薛老夫人执意阻拦,王爷正好以此为由,杀薛元焕。” 骄阳似火,光晕刺得青城眼眶发胀,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栾舟在场,封义本不想提及慈缘寺那晚的细节,可转念想到珩王被衾上那抹刺眼的血红,再顾不上其他。 “郡主可能还不知,王爷在得知是太后派麒麟卫杀害龙甲军后,即刻将此事禀报陛下,并以祖制为名,奏请陛下收回太后身边的半数麒麟卫,改派一队武宁卫保护太后,名为保护,实为软禁。郡主,太后是王爷的皇祖母,对王爷有养育之恩,王爷实在不能眼看着郡主对太后动手。若论亲缘,玥璃县主跟太后的关系还近些,郡主既然能跟县主和睦如初,为何不能体谅王爷的难处呢。属下斗胆,请郡主不要再责怪王爷了。” 封义不知青城的真实身份,更不知她心中所想,只当是因为珩王阻拦青城报仇两人才有了龃龉,最终引发珩王吐血。 栾舟此时则是心绪复杂,他忽然间理解了青城近来的所有举动,对太后屠杀皇宫的举动费解且鄙夷,他打定主意,等会一定要让封义将此事说清楚。 他兀自想着,青城缓缓开口:“我不会责怪殿下,也不会再惹他生气,你们先回去,照顾好殿下。” 两人见青城面无表情,一时也猜不透她的心思,只好躬身退下。 待他们走远了,青城沉声道:“听了这么久,还不出来?” 玥璃从游廊旁的花木中走了出来,不解道:“你究竟做了什么,把珩王气到吐血?” 青城迟疑片刻,将两人的对话简单说了一遍。 “这就难怪,”玥璃轻叹着摇头,停顿片刻,又道,“我有些好奇,你对珩王真的没有一丝情意吗?还是说,你其实已经动情,但因为各种原因,不得不拒绝他罢了。” 青城眸光轻闪,一言不发。 “你不说,我就只当你是默认了。” 青城瞥了她一眼,依旧不语。 玥璃道:“封义有句话倒是说的有些道理,若论亲缘,我与太后关系更近些,你知道真相后,没有迁怒于我,那为何要拒绝珩王的心意呢?他对你,那真是掏心掏肺……” 第178章 心里话 “这就难怪,”玥璃轻叹着摇头,停顿片刻,又道,“我有些好奇,你对珩王真的没有一丝情意吗?还是说,你其实已经动情,但因为各种原因,不得不拒绝他罢了。” 青城眸光轻闪,一言不发。 “你不说,我就只当你是默认了。” 青城瞥了她一眼,依旧不语。 玥璃神色了然,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封义有句话倒是说的有些道理,若论亲缘,我与太后关系更近些,你知道真相后,没有迁怒于我,那为何要拒绝珩王的心意呢?他对你,真是掏心掏肺……” 她说到一半,蓦地顿住,“该不会因为当年是他带兵围困白城吧,那是陛下的旨意,没有他,陛下也会派别人前往,何况他抵达后,就下令云中骑停止攻城……” 青城摇头:“不是因为此事。” “那究竟为何?” 青城澄澈的眼眸中渐渐蒙上一层浓到化不开的哀恸,她声音很低,但每个字都异常清晰:“我是龙甲军主帅,也是一国公主,可因为我,麾下将士死不瞑目,城中百姓尸横遍野。那么多人殒命,偏偏我还活着。我有何面目,安度余生?我此身虽存,心已随枯骨而朽,情爱这种东西,我不配有……” 玥璃心魂俱震,她与青城是生死可托的挚友,青城侥幸活下来,她只觉得万幸,当时将各路神仙都感谢了个遍。青城失语三年,之后逐渐好转,恢复说话后,性子虽沉郁不少,但玥璃只当她已经痊愈,却未曾想到青城早就陷在自责织就的密网中,身心皆缚,辗转累岁,犹春蚕自裹于茧。 她蓦地想起在云中城时,当得知凌绍他们被库莫挑断手筋脚筋送去贺兰山中喂狼时,她内疚不已,心思郁结难纾,以致南棠数次束手无策,只能令她昏睡静养。 她又转念想到裴峥,他手下的两千云中骑被残杀,他做为主帅,第一反应就是自刎赎罪。最后他被救,一旦想起往事就胡言乱语,状若疯癫,众人都以为他回到襄国公府后会渐渐好起来,但并没有,事实上,他因自责,数次断绝饮食,若非襄国公夫妇二人以孝道相逼,裴峥只怕早已不在人世了。 玥璃眼中笼上一层水雾,她想说点什么安慰青城,但忽然发现,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易地而处,她只怕连那三年都熬不过。 这时青城再次开口:“秦贵人这三年来一直在暗中服用避子汤,你可知为何?” 玥璃瞬间回神,来不及细想,只脱口道:“为何?” “她说,委身信安王已属无奈之举,就断不能再生出一个姓氏为拓跋的孩子来。” 玥璃瞳孔骤缩,秦贵人所言不错,魏帝虽是受人蒙蔽,但终究是拓跋氏屠灭了邬桓。这道理连秦贵人都懂,何况青城。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道:“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还没想好,等查清刺杀秦贵人的刺客究竟是何人指使再说。” 玥璃快速思量一番,“以我对珩王的了解,只怕他对你的心意不会轻易改变。” “等珩王伤势恢复,他会返回京城,日后我们不会再有什么见面的机会,时间一长,这一切总会过去。” “那这段时间呢,你们总不能不见面,何况你刚才还答应了封义和栾舟要去看望珩王。” “你去问问南棠珩王的病情……”青城思忖片刻,有些迟疑,“他现在,未必想看到我。” 玥璃轻拍她的肩膀,什么也没说,沿着游廊大步向南棠的住所而去。 傍晚的时候,玥璃返回。 还未开口,她先叹了一口气,青城心中莫名有些紧张,手指用力攥紧。 玥璃道:“封义和栾舟倒是所言非虚,南棠说珩王的脉象,他的医术根本无能为力,只能原嵩来诊治。医案我看了,与封义所说基本一致,写的挺吓人的,什么‘心阳微衰’之类的……” 青城垂下眼眸:“他现下如何?” “原嵩刚给他服了安神的药,他正昏睡着,不知何时能醒……” “我去看看他。” 青城说着,已然起身,抬脚向外走。 玥璃跟在她身后,一路絮絮低语。 “有原嵩在,你不必太过忧心。不过你这段时间还是不要再刺激他,至少先让他养好病。” “你们注定有缘无分,但日后也不必就此疏远,朋友还是可以做的吧。” “要我说,干脆你趁他如今昏睡不醒告诉他你的心里话吧。说出来,你心里也会好受些。” “看着你们如此自苦,真是让人着急!” …… 两人很快来到珩王屋外,只见门扉大敞,南棠背着药箱从里面走出来,身后跟着两位近卫,三人俱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 看到两人,封义几人连忙行礼。 玥璃瞥了一眼屋内,轻声问南棠:“珩王可醒了?” “并未,”南棠摇头道,“师父开了足量的安神药,王爷只怕会睡到明日一早。郡主和县主若要探望王爷,最好是等到明日辰时……” 不等南棠说完,青城转向玥璃道,“我进去看看殿下,很快出来。” 玥璃哦了一声,跟了两步,待青城进屋后,顺手将门关上,接着对三人轻轻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日影渐渐西斜,窗纸上的竹影被拉得细长。 青城缓步走上前,在榻边静立了一阵。 珩王躺在床榻上,双目阖起,眉头格外舒展。他的两只手搭在被衾外,手心向上,手指微微蜷起,是极为放松的姿态。 青城坐在一旁的方凳上,看着他修长宽大的手,回想起他掌心总是干燥温暖,忍不住伸出手,然而她的指尖在靠近他手掌的上方悬停几息,微微一颤,又收了回去。 想起玥璃刚才在路上的絮叨之语,鬼使神差的,她垂眸低喃道:“我并不知你近些日子抱恙,今日说了些让你伤心的话,害你病情加重,是我的过错。殿下经文纬武,有万人之英,我不过是一个失国失家之人,你我所怀异志,终有一别。”“这就难怪,”玥璃轻叹着摇头,停顿片刻,又道,“我有些好奇,你对珩王真的没有一丝情意吗?还是说,你其实已经动情,但因为各种原因,不得不拒绝他罢了。” 青城眸光轻闪,一言不发。 “你不说,我就只当你是默认了。” 青城瞥了她一眼,依旧不语。 玥璃神色了然,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封义有句话倒是说的有些道理,若论亲缘,我与太后关系更近些,你知道真相后,没有迁怒于我,那为何要拒绝珩王的心意呢?他对你,真是掏心掏肺……” 她说到一半,蓦地顿住,“该不会因为当年是他带兵围困白城吧,那是陛下的旨意,没有他,陛下也会派别人前往,何况他抵达后,就下令云中骑停止攻城……” 青城摇头:“不是因为此事。” “那究竟为何?” 青城澄澈的眼眸中渐渐蒙上一层浓到化不开的哀恸,她声音很低,但每个字都异常清晰:“我是龙甲军主帅,也是一国公主,可因为我,麾下将士死不瞑目,城中百姓尸横遍野。那么多人殒命,偏偏我还活着。我有何面目,安度余生?我此身虽存,心已随枯骨而朽,情爱这种东西,我不配有……” 玥璃心魂俱震,她与青城是生死可托的挚友,青城侥幸活下来,她只觉得万幸,当时将各路神仙都感谢了个遍。青城失语三年,之后逐渐好转,恢复说话后,性子虽沉郁不少,但玥璃只当她已经痊愈,却未曾想到青城早就陷在自责织就的密网中,身心皆缚,辗转累岁,犹春蚕自裹于茧。 她蓦地想起在云中城时,当得知凌绍他们被库莫挑断手筋脚筋送去贺兰山中喂狼时,她内疚不已,心思郁结难纾,以致南棠数次束手无策,只能令她昏睡静养。 她又转念想到裴峥,他手下的两千云中骑被残杀,他做为主帅,第一反应就是自刎赎罪。最后他被救,一旦想起往事就胡言乱语,状若疯癫,众人都以为他回到襄国公府后会渐渐好起来,但并没有,事实上,他因自责,数次断绝饮食,若非襄国公夫妇二人以孝道相逼,裴峥只怕早已不在人世了。 玥璃眼中笼上一层水雾,她想说点什么安慰青城,但忽然发现,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易地而处,她只怕连那三年都熬不过。 这时青城再次开口:“秦贵人这三年来一直在暗中服用避子汤,你可知为何?” 玥璃瞬间回神,来不及细想,只脱口道:“为何?” “她说,委身信安王已属无奈之举,就断不能再生出一个姓氏为拓跋的孩子来。” 玥璃瞳孔骤缩,秦贵人所言不错,魏帝虽是受人蒙蔽,但终究是拓跋氏屠灭了邬桓。这道理连秦贵人都懂,何况青城。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道:“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还没想好,等查清刺杀秦贵人的刺客究竟是何人指使再说。” 玥璃快速思量一番,“以我对珩王的了解,只怕他对你的心意不会轻易改变。” “等珩王伤势恢复,他会返回京城,日后我们不会再有什么见面的机会,时间一长,这一切总会过去。” “那这段时间呢,你们总不能不见面,何况你刚才还答应了封义和栾舟要去看望珩王。” “你去问问南棠珩王的病情……”青城思忖片刻,有些迟疑,“他现在,未必想看到我。” 玥璃轻拍她的肩膀,什么也没说,沿着游廊大步向南棠的住所而去。 傍晚的时候,玥璃返回。 还未开口,她先叹了一口气,青城心中莫名有些紧张,手指用力攥紧。 玥璃道:“封义和栾舟倒是所言非虚,南棠说珩王的脉象,他的医术根本无能为力,只能原嵩来诊治。医案我看了,与封义所说基本一致,写的挺吓人的,什么‘心阳微衰’之类的……” 青城垂下眼眸:“他现下如何?” “原嵩刚给他服了安神的药,他正昏睡着,不知何时能醒……” “我去看看他。” 青城说着,已然起身,抬脚向外走。 玥璃跟在她身后,一路絮絮低语。 “有原嵩在,你不必太过忧心。不过你这段时间还是不要再刺激他,至少先让他养好病。” “你们注定有缘无分,但日后也不必就此疏远,朋友还是可以做的吧。” “要我说,干脆你趁他如今昏睡不醒告诉他你的心里话吧。说出来,你心里也会好受些。” “看着你们如此自苦,真是让人着急!” …… 两人很快来到珩王屋外,只见门扉大敞,南棠背着药箱从里面走出来,身后跟着两位近卫,三人俱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 看到两人,封义几人连忙行礼。 玥璃瞥了一眼屋内,轻声问南棠:“珩王可醒了?” “并未,”南棠摇头道,“师父开了足量的安神药,王爷只怕会睡到明日一早。郡主和县主若要探望王爷,最好是等到明日辰时……” 不等南棠说完,青城转向玥璃道,“我进去看看殿下,很快出来。” 玥璃哦了一声,跟了两步,待青城进屋后,顺手将门关上,接着对三人轻轻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日影渐渐西斜,窗纸上的竹影被拉得细长。 青城缓步走上前,在榻边静立了一阵。 珩王躺在床榻上,双目阖起,眉头格外舒展。他的两只手搭在被衾外,手心向上,手指微微蜷起,是极为放松的姿态。 青城坐在一旁的方凳上,看着他修长宽大的手,回想起他掌心总是干燥温暖,忍不住伸出手,然而她的指尖在靠近他手掌的上方悬停几息,微微一颤,又收了回去。 想起玥璃刚才在路上的絮叨之语,鬼使神差的,她垂眸低喃道:“我并不知你近些日子抱恙,今日说了些让你伤心的话,害你病情加重,是我的过错。殿下经文纬武,有万人之英,我不过是一个失国失家之人,你我所怀异志,终有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