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导的黑化阴湿修罗场》 1、入塔 -苗苗,今天我们去了c级污染区,我杀了十只污染物,但是没有受伤,我是不是变得比以前厉害了? -指挥官说我差不多快到s级哨兵的水平了 -过几天回塔里,我准备再做一次检测,如果我升级了的话 -夸夸我好不好 -苗苗 -苗苗 -苗苗……你在做什么? 奈苗简单扫过来自艾尔的数十条消息,快速打字回复: -我在做日常的清理工作呢,来了一队人,一会再和你说哦 -好的苗苗,你先忙,我等你 -[小猫亲亲] 看到艾尔最后发来的可爱表情,奈苗微微勾起嘴角,手机叠成薄薄一条收回口袋里。 她抬起头,仰望那座高耸入云的雄伟白色高塔,周围层层叠叠数十层防护和守卫,到处飘扬着红白相间、象征人类力量的“胜利之旗”。 红色代表哨兵、斗争和进攻;白色代表向导、疗愈和清洁。 这里是人类清洁区的核心,白塔。 她身前还有一人在登记,身后,则是一条长长的队列排到远处,少说也有数百人。等待了五个小时,终于轮到了她——两年一度的白塔向导招募会,最终会录入一百人,根据能力分配到塔的各层。 虽说哨兵仅占人类的10%,向导仅占人类的5%,但进入白塔仍旧是需要抢破头的极优质的工作机会:干上三五年,退役后终生开销保障,还有至高无上的荣誉和地位。 白塔并没有明确的筛选规定,但据民间说,进入白塔最低的要求也是b级向导,绝大部分则是a甚至a以上——自然,与他们相匹配的也都是s级的精英哨兵。 不过三分钟后,刚刚登记的那位向导就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这样的情景并不少见,如果没有极其强悍的实力或者什么特殊之处,很难在短短几分钟内打动见多识广的检察官。 奈苗上前,面试屋门口的电子眼读取了她的面部信息。 【313号向导信息】 姓名:奈苗 性别:女 年龄:22岁 精神力级别:e级 类型:疗愈型 学历:圣优学院 履历:蓝塔13号工作2年,绿塔46号工作1个月,绿塔18号工作2个月,蓝塔22号工作1个月 综合评价:17/100,精神力较低,学历优秀,履历较差,年龄偏高 连及格线都没达到。 奈苗倒是不意外,淡然地推开面试屋的门,露出一个标准笑容。 “检查官们好……” “早说了,让他们把标准提高点,什么垃圾都来耽误时间。” 招呼的话还未说完,先听见屋里抱怨的声音。 屋里坐了两位哨兵、一位向导,刚才说话的是坐在中间的主检察官,穿着哨兵专属的暗红色制服,肩上徽章上有两颗蓝星,这是上尉的标识。 他有着满满训练痕迹的结实身板,宽肩窄腰,将板正的制服完全撑了起来,皮肤白皙,金黄长发,面容俊朗,看起来还很年轻,本该是有活力的年纪,眼神却十足冷漠,审视地打量着她。 奈苗早已查过所有检察官的信息,一看脸,便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 “安白上尉,你好。” “向导。”他甚至懒得叫她的名字,语气也冷冷的,“你不符合我们的要求,从右侧门离开。” 奈苗仍旧微笑着,淡定地回复道:“白塔的要求是任意级别的向导,我是符合的。如果你没有和我进行过一次疗愈就判定我不合格,我可以举报你消极面试。” 安白啧了一声:“行吧,那就走个流程——就在这里吧,不要耽误太多时间了。” 他朝她招了招手,语气轻浮得仿佛在招一只小狗,“过来。” 奈苗向前两步,与他隔着张面试桌。安白不耐烦地把笔丢到桌子上,仰身向后,转椅滑出一段距离。他指了指自己身旁的空地:“过来这里。你的精神力根本覆盖不了这么远。” 她应该是可以的。奈苗本想这么说,但想了想,或许离得近些,效果会更好。 她绕过桌子,站到他身边。检察官背后是一面巨大玻璃墙。正常的面试流程应该是和主检察官去里面的疗愈室,另两位检察官在这里观察并记录。 如果就在这里的话,两人精神世界的交融状态会直接展示给在场的其他人。通常情况下,疗愈都是比较私密的事情,很少有人愿意当着别人的面进行。 “就在这里?” “你已经浪费半分钟了,快开始。” 另两位检察官并没说话,大概是今天面了太多人有些疲惫,又或者是不敢驳斥安白。 既然他们都接受,奈苗也从善如流。她伸出双手,靠近安白的脸颊,按照以往的习惯,柔声说道:“安白上尉,请闭上眼……” “精神力覆盖距离二十厘米,差。”安白冷哼一声,“需要哨兵闭眼配合,效率低。” 这就有些故意为难她了。毕竟绝大部分疗愈,向导都会让哨兵先闭上眼睛:放松状态下,更容易进入哨兵的精神世界。 奈苗却没有恼怒,仍旧挂着那副无论发生什么都平和的笑,手向上抬起,轻轻盖住安白的双眼,自己也闭上了眼。 大概是她动作轻柔的缘故,这次安白倒没说什么,只是发出了略不屑的一声闷哼。 两人肌肤相接之处泛起一道白光,奈苗感受到自己的精神体从这道光中跃入安白的大脑,幼年体的小黑猫蹦蹦跳跳,闯入哨兵的精神世界。 白光散去,却见残垣断壁,战争之后的灰败之像,到处布满鲜血与残肢,浓郁的铁锈和腐烂味道迎面扑来。 那里是一片战后废墟。 经常上污染区杀怪的哨兵之中,十个里有八个会是这样接近毁灭的精神图景。奈苗倒是见怪不怪,只是想:上尉年纪轻轻,精神就已经崩坏到了这个地步,不知他之后的路又该怎么走? 只有s级以上的疗愈型向导才能修复好这样残缺的精神世界。她不打算在这片废墟上浪费力气,只想找到哨兵藏匿于隐秘处的精神体。 小黑猫一路向前奔跑,边闻边望,最后终于在几片钢板之后找到了它。 那是一只近乎半个人高的大金毛,身上毛发已经打结成缕,干枯发涩,此刻病恹恹地趴在阴翳之中。它右腿残缺,身上几处被击穿的伤口,半睁的眼里发白,失神地望着空中某处,像是已经瞎了。 ……精神体已经衰败到这样的地步,还要出来面对能力参差不齐的几百位向导吗?频繁的精神接触,只会让他的精神世界更加崩坏。 奈苗终于还是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作为一名治愈过无数哨兵的专业向导,她多少有些医师似的职业病,看着这种纵使摧毁自己也拒绝停止战斗的哨兵,总是想强迫他们休息。 “安白上尉,你的精神体很疲惫。是太累了吗?在我这里,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会……” 柔和的女声像水一般从天上流出,响彻废墟。金毛的身躯颤动起来,拖着受伤的右腿向猫爬去。 知道主动找向导治愈自己,这只精神体还有救。 猫蹲在金毛脚边,伸出小小的舌头舔着它的伤口,伤处散发着淡淡的白光,以缓慢的速度愈合。金毛嘴里发出一些不知是哭泣还是渴求的呜呜声,大尾巴缠上来,裹住猫的身体。两只小动物依偎在一起,紧紧地靠着彼此。 猫太小了,并不能一次性治愈它所有的伤,但可以让它舒服一些。 这么一小会功夫,虽然金毛的伤没好多少,但精神却好多了,不再像之前要死一般,它两眼慢慢睁开,恢复一丝神采,尾巴甚至会轻轻摇动。 奈苗终于松开拧着的眉毛,舒了口气:金毛恢复的状态如她预料。只要给她足够多的时间,她可以将这只金毛彻底治好,养成一只活泼的大狗—— 啪嗒。 是按下键盘的声音。 小猫被一股无名力量卷了出去,金毛急躁地站起来,朝着它消失的方向呜呜地哭着。废墟断成碎影,奈苗猛地睁开双眼。 刚刚,安白强势地将她从精神世界里赶了出去。 她低下头,看到他已在电脑上敲下了一个最终评价—— 不合格。 “你比我想象中要强一些。”安白撑着下巴,无聊地敲了两下回车,说道:“可惜,根本没进入我的精神世界里。” 奈苗一愣,忽然意识到,刚刚看到的废墟……居然是他的伪装。 也是,如果精神世界都崩坏到这样的地步,又怎么能成为检察官。 不愧是白塔里的哨兵,居然连伪装的精神图景都这样有模有样,把她骗过去了。 像是看出她心中的震惊,安白挑了挑眉:“你还有的学呢,e级向导。” 最开始还只是冷漠和轻视,到现在,变成嘲讽了。 其他两位检查官好像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发展,面无表情地望着她。在他们一天见到的成百上千的向导里,有太多厉害的、特殊的人。她这样连伪装都看不破的e级向导,确实有些太平凡了。 “等一下。” 奈苗忽地丢下外套,迅速解开了衬衫的前两个扣子,露出一大片白皙的皮肤。 安白一惊,厌恶地蹙起眉,“你不要想这些歪门邪……” 话没说完,卡在了嗓子里。 那条线锁住了他的视线——从锁骨之间一路下沿,狰狞的,丑陋的,暗红的,像是虫子一般的手指粗的陈旧疤痕,上面密密麻麻排满了针线的痕迹。 不知她身上发生过什么,但那一定很痛。 “……什么意思?”渴求他的同情? 奈苗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捏住他的手,拉到自己胸前。他的指尖覆上疤痕的顶部,微带抗拒的拉扯之中,听到她沉闷闷地说道:“摸这里,会更快一点。” 话音刚落,巨大的黑暗瞬间包裹住了安白。一瞬的静寂之中,听到她带着一点歉意的声音说: “对不起,我本来也没想破坏的,只是你的屏障太坚硬,我只能这样了……安白上尉,会有点痛哦。” 他的废墟世界被一种强势的吸力打开了,那些砖瓦墙块、尸块血肉全都浮在空中,被切成了更小的碎块,他伪装出来的图景像是一张薄薄的纸,锋利的剪刀剪开了纸的外层,将他最真实的精神体剥离出来,拉扯到她的世界里。 那里是永无边际的黑。他的两眼只看到了虚无,内心也只剩一片空寂,很久很久,才感知到一些星星点点的光芒飞过。 一只重伤的金毛,和一只小小的猫。两只小动物依然蜷缩在一起,拥抱着彼此,共同悬浮在无声无息的宇宙之中。 猫舔了舔金毛的头顶,这儿裂开一道深深的血痕,露出了血肉与骨头。 安白听到了她的笑声。 “……伪装么?” 明明他真正的精神体也是一样的支离破碎。 金毛对漂浮和无边际感到害怕,尽可能地贴着猫的身子。猫本是小小一只,却忽然膨胀起来,从一个巴掌大的小东西长成了一颗星球一样的庞然大物,金毛甚至只赶得上它一根尾毛的大小,它翻滚在那海洋一般猫尾巴毛中,瞥见它竖立的瞳仁中,交错闪烁着无数的影像。 它——他凝视着这影像,想知道里面是什么。却在看清之时,感到一股剧烈的疼痛,从心脏处蔓延开,将他整个人都撕裂一般——痛,好痛…… 好痛,比他差点被污染物绞杀时还要强烈一万倍的痛。 “屏障碎掉了……呢。”隐约的女声如神谕一般,忽远忽近,忽高忽低,像是从宇宙深处传来,又像是从他体内响起,“拼不起来了,那就先这样吧。安白上尉,你觉得如何?” 哗—— 宇宙碎裂,黑暗被真实的景象替代,安白身子剧烈一抖,好像要从楼梯跌落,狠狠地踏下右脚,却用力过猛,从椅子上跌下来。 他满身淋漓大汗,跌坐在奈苗的脚边,抬起头看她,像一只落水的可怜兮兮的狗。他看到她瘦弱的身体背着光,却因仰视而变得高大,嘴角的笑意还是和她来时一样的平静,且温和。 “你觉得……我如何?”柔柔弱弱的声音,好像在小心翼翼地向面试官求一个特殊关照,却如雷鸣般震响他的耳膜。 ……伪装成e级疗愈型的,恐怖且稀有的超s级破坏型。 另俩个检察官疑惑地看着他,他狼狈地擦去额头的汗,想站起身,却觉得双腿一阵阵发抖。他全身的力量都被那只猫眼吸干了,除去隐隐的痛感,什么都不留下。 奈苗蹲了下来。 她勾住他的胳膊,做出一副要扶他起来的样子,顺势低下头,凑到他耳边说:“他们看不到,毕竟我的精神力覆盖有限……”说到这,她笑了笑,“大概只有二十厘米。” “——所以,我的秘密只有你知道。” “……” 安白颤颤巍巍地爬回椅子上,强作体面地整理好制服,删除了不合格三个字。 “咳……咳咳。”他头昏昏涨涨,脸上热热的,没敢抬头和她对视,就这么看着屏幕说道: “你通过了,向导……奈苗。”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难缠 管理员魏眠站在静音室右侧走廊尽头,靠在墙上昏昏欲睡。都过去一个小时了,还没有一个新向导录入,这一届的检察官未免太过严格。 终于,那边有人拎着行李箱走过来。她懒懒地抬眼打量下: 那人没有穿其他高级塔的制服,只穿了一件简单规整的白裙,说明履历平凡;垂至腰的黑色长发理到身后,一条粉缎带束起低马尾,额前还有些纷乱的碎发,也没有化妆,说明不善打理自己;脸倒是清秀好看,一双黑亮的大眼睛颇为吸睛,但唇色寡淡,略显病态,在一众青春活力且爱钻研自己面容的年轻人里称不上突出,看过也就忘了;个子高挑,却身形瘦弱,像是风一吹就要倒下一般的单薄,说明没有上前线的经历和资格。 根据她丰富的经验来看,这人大概率是个b级向导,只能分到一层做最累最苦的活,就这样做上几年,带着一身伤病默默退役,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发展。 她倒不是想要看人下菜碟,只是在这里工作几年来,看过太多天之骄子堕入泥泞中的惨剧,于是一见这种平凡之人,就先一阵唏嘘。 那些从人群中被筛出来的哨导,又从众哨向中筛出来的优异者,刚进塔时总是野心斗志满满,但最后拼尽全力、用尽手段,却得不到一个好结局。 普通人的命运,大多从入塔开始便已注定。 “向导请稍等,我登记下你的资料。” 魏眠熟练地敲着键盘,跳进她的个人界面。 随后,便是一愣: 她料想到这是个没资质的人,但再普通……也不该是e级向导吧? 魏眠反复抬头,确认来者和资料上的人是同一张脸。 “奈苗向导,你……” 她几乎就要问出那句“你是怎么进来的”,但想了想,又把话咽进了肚子里。能通过如此严格的检察官的筛查,就说明她一定超过了平均线,至于她具体用了什么手段…… 魏眠不愿想得太肮脏,只是她实在想不出来,还能有什么原因。 屏幕上弹出一个弹窗来,是检察官发给她的消息。 她面色怪异地看看信息,又再次看看奈苗的脸,说道:“安白上尉说你比较特殊,晚点他会亲自给你登记。我先带你去寝室吧。” 被这样冒犯的目光注视,奈苗却面色如常,对她亲切地笑着:“魏眠姐姐,麻烦你了。” 既然知道她一个管理员的名字,看来面试之前做足了功课,性格亲和,语气甜美,不像其他那些s级哨向一样摆架子…… 看来,应该是有别的什么可取之处。 魏眠也冲她笑了笑,收起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带着她来到一楼的住宿区。 “奈苗向导,一层这边是大部分向导居住的地方。安白上尉给你登记后,也可能会给你调到更高的层数,那时候我也会帮你更换寝室——”魏眠顿了顿,又道:“对了,你来之前有了解塔里的分层吗?” “我知道,分为五层,下面是大家居住训练和治疗的地方,上面是一些更厉害的向导和哨兵。” 奈苗就这样简简单单把下层概括成了“大家”。魏眠无奈地笑,心道:她究竟知不知道,绝大部分人入塔时分到一层,就一直在一层了。 “这里是你的寝室,153号——” “啊嗯……” 刚一推开门,就看见两条白花花的女人身子交缠在一起,下面的人发出一声并不动听、甚至有些痛苦的哭腔低吟。 咚! 上面的人丢过来一个酒瓶,砸到门框上,酒流了一地,玻璃碎渣浅浅地擦着奈苗的脖子飞过,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 奈苗捂着伤口,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 不出意外的话,下面那位气势汹汹瞪着她的女人就是她的室友了。 ……还真是个糟糕的开始呢。 魏眠也差点被碎片伤着,愠怒道:“鲤诺,现在是工作时间吧,你在干什么?” 鲤诺将被子盖在女伴的身上,自己就这样光裸着岔着腿坐起来,毫不在意被别人看到她的身体——经过训练的,厚重而健美的女性肉/体。 她留着染红的狼尾短发,小腹、脖子和胳膊上都缠满绷带,浓重的黑眼圈和极差的皮肤状态让她显出疲态,纵使如此,仍旧是惊人的美丽,只不过这美丽已经衰败,像一朵枯萎的玫瑰。 她拎起桌上的小药瓶,对嘴磕了几粒白色药片,冷冷地笑了两下,声音是被酒精浸泡过的喑哑:“你管我什么时间,进来前不会敲门?” “你——” 魏眠心中窜上一股怒火,要不是新人还在,肯定要发一顿脾气。但转头看到奈苗淡然的神色,忽然想道:见到未来的室友是这副德行,大概奈苗比她更不好受吧。 想到这里,同情更占了上风,气也消了一半,只狠狠瞪着屋中那两人,说道:“你们两个各扣一分。” 鲤诺满不在意地哼了声:“随便你扣,反正我也快滚了,如你所愿。” “你滚不滚可和我没关系,是你自己作的,别赖在我身上。”魏眠转过身,对着奈苗露出一点难色来:“奈苗向导,寝室是系统自动分配的。如果你想换房间的话……” 奈苗以为她要说“可以向系统申请”一类的话,却听她话锋一转,说道:“今晚安白上尉帮你登记时,你可以让他把你调到二层以上。一层的情况大多这样糟糕,而且都是二人寝。” 鲤诺阴阳怪气地笑了两声:“哟,安白亲自登记。看来这位小朋友以后不用在一层遭罪了。” “少说那些鬼话,你以为都和你一样不干正事。”魏眠指着她,不客气地斥责道:“今天你的疗愈任务没完成,我会给你记五分,明天你就滚蛋。” 说罢,又拍了拍奈苗的肩膀:“奈苗向导,我还有别的工作要处理。如果你需要什么帮助的话……”她握了下拳头:“就用暴力吧,不管精神暴力还是身体暴力,在这里都管用的。” “……”奈苗微笑道:“我知道了,魏姐姐。” 门关上,余下三人面面相觑,鲤诺的女伴裹紧了被子,小声说道:“我叫莓拉,也是向导,就住在隔壁寝,其实我只是来串门玩的……”虽然玩到了床上。 “奈苗,今天刚来报道的向导。”奈苗简略地自我介绍,扫视了下这个寝室。里侧有两间卧室,这里则是公共的客厅和厨卫,虽然是二人寝,但也比她之前待的低级塔待遇好多了——要知道她以前住的可是四人甚至六人的上下床宿舍。 看过后,她将行李箱丢在原地,径直走向那两人。鲤诺没想到自己给了她这么大一个下马威,她还敢这样大大咧咧地靠近,毫无胆怯之意,心道,看来也不是什么善茬。 “鲤诺……” 鲤诺打断她:“怎么不管我叫姐姐?” “我比你大。”奈苗指着桌上的小药瓶,问道:“这是什么?” 鲤诺冷笑道:“我劝你别碰。除非你想……” “除非我想变得和你一样?” 鲤诺眉头一锁,呸了一声,骂道:“滚回你的房间,我不想和你说话。” 奈苗轻轻笑了笑,心想:从这反应来看,她也不是自甘堕落,大概,是精神崩坏了吧。 哨兵崩坏时,有向导来治,但若是向导崩坏了,就只能靠自己了。 她没有离开,就这样直视着鲤诺光裸的身子,神色坦荡如常,随口问道:“你的任务,今天能做完吗?” 鲤诺也毫不示弱地回望,恶狠狠地说:“跟你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不想做,我可以替你去,这样你就不用扣分了。” “你想做?”鲤诺先是一愣,随后仰躺在沙发上大笑起来:“哈哈,那你就去做吧!” 她把自己的身份卡抛到奈苗手里,说道:“1层17号疗愈室,那只疯狼正被关在里面呢。新人,小心别被他杀了。” “我会好好地回来的。”奈苗转身,背着她们挥了挥手,“继续享受吧。” 1层17号疗愈室门口,快要睡过去的哨兵守卫听到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打着哈欠坐起来:“鲤诺,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看清来者时,却噤了声。 奈苗掏出鲤诺的身份卡:“替班。” 守卫看着这张陌生的脸,愣了愣,说道:“你是新来的向导吗,怎么没穿白塔的制服?规范……算了,对于他也用不着什么规范。” 一层里,向导只能接受系统的指派,不能挑选任务,他们之间用利益交换任务也是常见的事。 不过鲤诺这个任务已经很多天没做了,因为她自己不来,也根本没有向导愿意接下。 看来,这个新人被坑了。 守卫提醒道:“你是不是不知道里面那位有多难搞?他精神已经崩坏到快要成为‘堕落哨兵’的程度了,按理来说,一个s级向导花上一整周的时间也能治好他,但他根本不配合,也就没有向导接这任务,只能一层的人慢慢磨他……” 奈苗在门口的屏幕上刷卡,看显示出来的信息: 【哨兵资料】 姓名:原辰 性别:男 年龄:19岁 精神力级别:s级 堕落度:99% 疗愈时间:181天 拘束等级:5/10 一旦完全成为堕落哨兵,就只有死刑的结局了——怪不得鲤诺不愿意来,这样费力而无望的工作,换谁都不想做。 “总之,他已经差不多被放弃了。”讲了一长串话,守卫做下总结陈词。 奈苗了然地笑了笑,说道:“我知道情况了,交给我吧。” 守卫叹了口气。 果然是新人,也就只有新人才会这样自信,且单纯…… 不过所有骄傲的新人都会在白塔里狠狠地摔上一跤,挫掉棱角。 他交给奈苗一个银戒指,说道:“有危险你就短按,我会进来协助你控制他。如果你发现他成为堕落哨兵,长按和我们汇报,我会第一时间……” 他顿了顿,神色间有些苦涩,但还是坚定地说道:“第一时间击杀他。” 奈苗点点头,推开疗愈室的门。 屋子正中有一套桌椅,但没人用。角落里,一个男人垂着头,席地而坐。 他的皮肤是巧克力一般的浅棕色,毛燥乱翘的黑发垂到肩,大概这半年来没有剪过,身上没有气味,应该被强制洗过澡。 他脖子上的白色颈环格外显眼,像黑夜里的一颗白珍珠,颈环后方的锁链接到墙壁上,让他只能在一米内的地方活动。这是给重刑犯使用的款式,可以电击,也可以向颈上动脉刺入尖针,瞬间夺走性命。 大概是为了方便清洗,他身上只有一件短裤。脸上戴了眼罩和防咬器,看不到东西,也不能咬人。 他的手臂被拘束带勒到身后,和腰一起紧紧捆绑着,衬得胸肌更加健硕,走近两步,能看到偶尔肌肉抽动,整个胸都跟着一抖——练得太过发达,无意识地精准控制了每一块肌肉。 这样的拘束对于一名健壮的s级哨兵来说,实在是非一般的羞辱。 奈苗走到他面前,看着自己的影子落到哨兵发达的宽肩上,只有窄窄的一条。 如果哨兵暴起,可以轻松地杀掉她,但他衣不遮体,被束缚带和颈环控制着,她却穿着整齐,拇指上戴着能随时杀死他的戒指。 听到她的脚步声,哨兵抬起头。发梢从高挺的鼻梁上划下,垂在脸侧,虽然被遮住了眼睛,仍能看出容貌硬朗俊美,微张的薄唇间,两颗侧牙露出个尖,像野兽撕咬猎物的獠牙。 听说人在精神崩坏时,会和自己的精神体长得越来越像。 “……新人。”恹恹的声音沙哑而低沉。 奈苗一挑眉:“脚步声?” “味道。” 狗鼻子。 原辰喃喃自语道:“白塔外面的味道……”他感觉到新向导又向他靠近了一些,扭过头去,“我不疗愈。” 通常情况下,最难治疗的哨兵,并不是污染严重的,而是精神封闭的。他们不愿接受治疗,不愿让向导进入精神世界。 毫无疑问,面前这位就属于这样难搞的类型。 “怎么,你想死?” 大概是没想到她说的这么直接,原辰一愣,张开了嘴,想说些什么。 他只发出了一些无意义的吞咽声,什么也没说出来。奈苗歪着头打量他,发现他下面的尖牙少了一颗。 因为咬人被拔掉了,还是在战斗时摔掉了? 这段不短的沉默中,原辰背在身后的双手轻轻挪动,像是想要做出什么动作一般。 奈苗若有所思地观察了一会,忽然想到什么,瞳孔紧缩。 她靠的太近了。 噗呲—— 她还未来得及向后躲开,就见那拘束带迸成两段,原辰如一批发疯的野狼一般朝她扑来,手里攥着一颗尖尖的牙。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疗愈 砰—— 奈苗被发狂的哨兵扑倒在地,头重重磕在地上。头晕脑涨中,她感到脑侧有些湿润,大概是流血了。 他居然用自己的牙磨断了那样牢固的拘束带,也不知耗费了多少时日。他是太想要自由,还是太想要结束一切? 奈苗两肩被宽厚的手掌压着,强势的压力让她肩膀一阵酸痛。虽然无力挣脱,也无法起身,但她的双手却是自由的,随时可以按住戒指,迅速结束他的生命。 他本可以按住她的手防止呼救,但他没有,大概是并不想。 奈苗的指尖在戒指上摩挲两下,没按下去。 “你在这里待了一百八十天?”她问道。 防咬器里,嘴唇连带着声音一起,微微颤抖:“一百……八十一天。” 这么久的时间,一天一天数着过去,却没治好也没死掉,确实是一场漫长的折磨。 奈苗抬起手,抚上他的脸颊。原辰身子一颤,下意识就要向后缩,却忽然面上一热,一股薄弱的精神力试图钻进他的精神世界里。 “不要!”原辰喊道。 他还没怎么抵抗,厚厚的精神屏障就已经将向导的精神体拦在门外。 ……面前这个新人,倒是出乎他预料的弱,若是那些s级向导,一定会和他折腾好一会,到精神体都要打起来,才唾骂着他离开。 那东西似乎是只猫,一下没能溜进门,还锲而不舍地蹲在门外,爪子一下下挠着屏障,虽然没有强行闯入带来的痛苦,但也瘙痒难忍,直教他身子一阵阵地抖个不停。 明明连最外层都突破不了,却还试图治愈他,他头一次没有对向导产生抗拒的心理,而觉得可笑——按在手下的这具单薄身子和她的精神力一样弱小,对他根本没有任何威胁、以及任何治好他的可能性。 他双手向里挪了几分,从她的肩膀爬到脖子。 一手就能握住的纤细脖颈,轻而易举便能折断。这样想时,手也情不自禁地握紧了,虽然看不到身下人的样子,但能听到急促起来的呼吸,感到她被压住的胸腔剧烈地起伏。 “叫他们。”原辰低声道:“向他们求救。” 她却没有反应,任他这样缩紧手掌,摒住她的呼吸。 原辰烦躁起来,是他还不够用力吗?是他的威胁还不够强烈么?为何这人可以在濒临死亡时还如此冷静,甚至都没有发出一句惊慌的叫喊。 “让他们杀了我!” 随着愤怒的喊声,他更用力地捏紧——只一个瞬间,向导的呼吸就停住了,手指从他的脸侧跌落,被握住的肌肤一如既往的没有温度。脉搏安静下来,再听不到血液流淌的声音。 原辰一愣,随即一股惊惧从脊椎攀上大脑。 该不会……这么一下,她就死了吧? 他下意识松开了手,虽然这双手杀死过无数生物,污染物、人类……但还从未这样轻率地扼杀一个对他并无恶意的向导。 ……他不该。 原辰恍惚地摸她的脸,他无法摘下带锁的眼罩,于是想用手记住这名向导的容貌。细腻的皮肤,微微上翘的薄唇,纤长的睫毛,顺滑的长发,和绑住长发的缎带。 是一位年轻的女人。 他从她身上下来,呆坐在一旁,用手轻轻触碰她的指尖。那只敲门的小猫不见了,即使他稍微放松了警惕,让自己精神世界裂开了一个小缝,也不再有猫试图探进头来。 她的确是死了。 或许,再过不久,他们就会发现她的死亡,然后以杀人之罪名将他处刑——他的死亡会如愿到来,以一条无辜的生命为代价。 她怎么能……如此脆弱呢? 原辰收回了手,并未重新拉起屏障,因为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不会再有第二个活人试图进来。 “对不起……”他埋下头,轻声说道。 却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自身侧响起。 冰凉的手像蛇一般爬上他的后颈,似水一般的绸缎绕过他的脖子,随后,狠狠勒紧—— “呃——” 一瞬的窒息,将他脑中所有纷乱的想法挤出体外。他来不及疑惑她为何会死而复生,在那越收越紧的发带里、炸开肺与鼻腔的疼痛中,听到女人说: “这就是你想要的感觉?” 她似乎在笑,似乎坐在他身后,望着他因窒息而涨红的脸,平和地笑着,一手紧紧勒住丝带,一手捉住他上下滚动的喉结,玩弄似地捻了两把。 情人间挑逗似的,声音和动作都温柔得让他窒息。 是的,他想,这就是他想要的。 在一种并未放弃他的轻佻的嬉笑中,轻柔地结束他的生命。 “谢谢……” 勒到变形的喉管里,挤出的声音都是干瘪粗粝的。 来来往往这么多向导,终于有人能懂得他真正的渴求,送他离开这痛苦的世界—— 哒哒、哒哒。 小猫轻飘飘地越过大开的屏障,闯入烧毁的森林中。焦黑的花长着人的脸,截断的树上是人的断肢,蜿蜒的小溪里流淌着鲜血,鸟儿叫出人死前的悲鸣。 那是一座死亡丛林,是原辰的精神世界。 ……她进来了。 她进来做什么? 大概是缺氧的缘故,原辰脑子迟钝,半天反应不过来。他理智上想将入侵者踢出去,情感上却对此无动于衷:那只精神体实在太弱小了,即使这样未经他允许地冒失地跑进来,也并不会让他有什么异样的感觉。 她来的太突然,他甚至没来得及伪装,就这样将他最真实最核心的里世界暴露出来。一旦藏匿在这里的精神体被找到,他就只能…… 只能被疗愈了。 小猫跳到树墩上,看着那只被落花盖住的奄奄一息的野狼,喵喵叫了两声,凑过去用尾巴蹭它的脸。 狼缓慢地睁开眼,看那只有自己手掌大小的猫,又无精打采地转过头去。 猫轻轻地舔它的长吻,很快止住一片流血的伤口。狼感到脸上湿漉漉的,有些许舒服。 脖子上的束缚松了点力气,原辰下意识长吸一口气,猛烈咳嗽起来。他稍微恢复了些意志,酥麻的手在脖子上乱抓,摸到向导的手,无力地扯了下。 “不许……舔我。” 狼却和他说的不同,伸出长长的舌头卷上小猫的身体,像是要一口将它吃掉似的,绕着它身子舔了一圈,把小猫舔了个跟头,让猫身上充满了它的味道——这样,这个令它心安的入侵者就变成了自己人,它可以更放松地享受小猫软绵绵的身体。 奈苗不禁笑了起来。 这只狼对她精神体的需求实在太强烈,强烈到超出了主人的意志,只是被轻轻依靠着舔了两下就开始上瘾,不肯赶走它,只想缠着它。 习惯于被向导治愈的哨兵不会这样没有抵抗力。大概他一向贯彻这样的倔强,从未让任何向导进入过他的世界。 “第一次?”她问道。 原辰没有回答,看来的确如此。他似乎对这样的问法有些羞赧,脸涨得更红了。 咔哒。 奈苗按住防咬器后端,指尖转了转,锁扣应声落下。 原辰脸上两道淤紫的压痕,这里长时间被铁器罩着,十分敏感,只是被轻轻的触碰,脖子上也暴起青筋。 被关久了的狼忘记如何咬人,即使一路摸到他的嘴角,也没有用那对尖牙咬掉她的戒指,只是不知出于羞耻还是疏离,他的头侧到一边,试图躲避她的抚摸。 奈苗狠狠勒紧了丝带,他不由得张开了嘴。 忽然间一口软润的唇覆下来,舌灵巧地钻入。丝带勒得越用力,舌探得越深,唇贴得越紧,不允许他吸入一口空气。 他完完全全愣住了,做不出任何反应,被这股潮湿的、甜蜜的吻亲呆了脑袋,连精神世界里的狼也动弹不得。 猫也顺势舔上去,这次不再是动物间单纯的舔毛,而是来自向导的精神疗愈。被舔到的地方升起一些小小的白色光球,伤口快速恢复,周遭枯萎的花草也繁盛起来,焦黑的丛林深处,狼与猫躺着的地方,一片绿意盎然。 他一时间忘了抗拒。 明明一百八十一天里咬着断牙,一寸寸磨开束缚带,也不愿被任何一个向导治愈一丝一毫,现在却被疗愈了小半才醒过来,极其微弱地、象征性地扭了扭头,自交错的唇间含糊地吐出声音。 “不要……疗愈……” 奈苗加深了吻,像哄骗小孩一样说道:“它们只是在做和我们一样的事。” 他们也只是像动物一样给彼此舔毛。 但原辰并不接受这种粗糙的借口,略带愠怒地咬她的下唇。奈苗拍拍他的头,笑道:“等结束后,我就杀了你,好不好?” 这句话像烟花一样炸开了,原辰忽地全身颤抖,猛然抓住她的肩膀,深深地回吻上去。 他微一用力就调转了姿势,将她拉到自己身旁,再过一会,又按进怀里,手也逐渐向上,从肩膀摸到脸颊,发泄似地揉捏。有时他过于用力,咽喉上的丝带就会勒紧,示意他动作轻一些,但他却不为所动,发了疯地继续着这个吻。 他像他的狼一样,咬得很粗暴。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哄骗 猫舔顺了狼的毛,他亲湿了她的脸。像只粗鲁的大狗,将每一寸都吻尽,偶尔想起自己是只狼,就轻轻咬上一口。 最开始他并不懂,只在唇外游走,后面也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向里进,更潮湿的地方也更温暖,有让他舒服起来的魔力——他连耳朵尖都颤抖了,耳骨红到透明,全身上下都在为这从未有过的体验震颤。 一个吻而已。 奈苗手指缠上他的发梢,将他轻轻拉扯开。离开的间隙里,原辰意犹未尽地舔舔嘴角,捏着她的后颈,轻声道:“把我的眼罩解开。” “——我要看你。” 他听到向导轻笑两声,震动从咽喉传到他的手上。 “不给。” 轻巧的声音贴在他耳边,还没有他的心跳声响。 ……不给就不给。 原辰缠上去。屋里静的可怕,只听得到一阵阵水声。隔了好久,奈苗推开他,问道:“什么时候杀你?” “……再等一会。” 又一会,她撸狗一样摸他的发顶,语气温柔:“现在可以么?” 他动作顿了顿,装作没听见,用嘴堵住她的话。 那般从身到心的舒适、让他忘记一切烦恼的快乐根本尝不够,他还没有百分之一的满足,怎么可能这样迅速地抽离出来。 可奈苗却第三次推开他,说道:“原辰,你其实并不想,是不是?” “我想!”原辰有点激动:“我当然……想。” 他经受了这么久的折磨,拒绝一切好转起来的可能性,一直在等待这一天。 只是……只是。 只是下地狱前先上过天堂,再一心赴死的人也会迟疑。 原辰抿了抿唇,声音无奈而苦涩:“……那么就现在吧。” 他握住奈苗的双手,带着她向两侧拉扯。 虽然他的确有一瞬间的动摇,但也清楚地知道这样的快乐只是幻觉。可如果能在这样的幻觉中结束生命,幻觉就成了永恒。 岂不是很幸福。 向导并未留情,比他更用力地拉紧发带。动脉挤压时,他的舌头自然地探出来,面贴面地钻到更深处,嘴里仅有的呼吸也渡了过去。如果这是他的最后一口气,他要送给她。 窒息感来的很快,汹涌地将他的意识挤出体外。他的身子向后倒去时,灵魂好像飘到了空中,俯瞰着自己逐渐垂软的身体和那个纤细的女人。 散开的长发像瀑布一般披散在背后,挡住了她的身形。他迫切地凑上前去,想在最后关头看清她的脸,至少要知道她是以怎样的表情杀死自己的—— 滴滴滴。 向导的戒指上传来了系统提示音。 她随意地甩开他的手,就这样任他瘫软的身体跌到一边,站起身来,说道:“时间到了。” 怀中的温度猝不及防地离开,没有任何征兆。 原辰迟钝地伸出手,抓了个空。丝带松垮垮地垂着,空气和绝望一起涌进来,充盈着他的肺与心。他竭尽全力地抬起头,朝向她脚步声的方向,那里是疗愈室的门。 身体里很疼,说话很难,但他还是在急促的喘息中,狼狈而愤怒地吼道:“你答应我的——” “今天的工作结束了。下次吧?” 平淡的语气,好像刚才的温存只是一场梦。 原辰甚至恍惚了一下,以为面前的女人只是他临死前的幻象。 这样想的瞬间,他短暂地缩进了自己的精神世界。那里,小猫已经跑走了,恐怖的景象中,唯有狼所在的地方一片芬芳,它脸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虽然身子还残缺着,但眼睛已经能完全睁开,恢复了些神气,它茫然地四处望着,闻闻嗅嗅,试图找到猫离开的方向,追随而去。 原辰如五雷轰顶一般僵硬,呼吸越发急促,一股极其强烈的怒意冲上他的大脑—— 她不仅没有履行杀他的诺言,还在他被亲吻而放下警惕的时间里疗愈了他! 这么久以来,他对死亡的向往、对堕落的坚守,都成了一个笑话,一个被女人吻一下就散去的笑话。 如果他身上还有一丝气力,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她扑倒,或许接下来会咬住她的喉咙,咬破她的嘴唇,再继续向下,在这股怒意下,用他的牙咬坏一切会坏掉的东西,又或许会将她撕成粉末,告诉她这就是欺骗一匹狼的后果。但他想尽了一切报复的手段,在这股仇恨下向前爬动着,拼尽全力,也只挪动了一分。 毕竟他刚从死亡线上走了一圈,身子软到什么也做不到。 “至少……”他近乎在哀嚎,但那勒痕火烧一般地痛,让他喊出的声音听起来更像一些微弱的悲鸣:“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 “——拜托……” 门关上了。 疗愈室和她到来之前一样的安静,不同的是他听到了自己含着隐隐哭意的呼吸声,说不上是委屈、愤怒、或者什么。 她还没有杀死他,只差一点。 就这样走了。 原辰的精神世界在晃动,树和花草一起于狂风中摇摆,那里本就一片混乱,现在更是不成样子。 这样剧烈的意志动摇,本该让堕落度上升,使他完成梦寐以求的最后那百分之一。但他还好好的,没有异化,没有发狂,没有被颈环杀死,这说明刚才向导的确疗愈了他。 他稳住了晃动的身形,心想,他还不能死。 不能这样无人知晓地死去。 他要死在她的手里。还要在死之前亲吻她的嘴,勒住她的脖子,如果要走,带着这个小骗子的性命一起走。 方才甘心。 …… 98%。 向导鲤诺积分+1。 奈苗看着屏幕上的崩坏度,在守卫惊诧的目光下满意地点点头。 她完成了百分之一的疗愈,让原辰的崩坏度从99%降到了98%,也让他离成为堕落哨兵的梦想又远了一步——不过这是件附加的、无关紧要的事情,她只是想完成工作而已。 “你怎么做到的?”守卫无比震惊,“不仅在里面待满了两小时,还真的给他治疗了?” 虽说1%的进度对于一名进入白塔的向导来说简直就是耻辱,但在原辰这个任务上,可谓开天辟地的进展,毕竟他甚至没有允许过其他向导进入他的精神世界。 奈苗笑笑,摘下戒指放在他手里,淡然地说道:“用了一些小技巧。” 寝室离疗愈室并不远,她很快回到住宿区。刚要迈进向导片区,走廊拐角忽地走出一个人,强势地握住她的手腕。 “奈苗,你去哪了?” 奈苗抬头,看向那比自己高出一个半头、高大而强壮的男人。几小时前,他还跪坐在自己面前,汗流浃背,话都说不完整,现在大概是调整好了状态,面上又恢复了最开始那般的冷漠,嘴角向下撇着,带着些许的上位者的傲慢。 “安白上尉。”奈苗客气地说道:“作为哨兵,蹲守在向导住宿区不太好吧?” 安白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哨兵和向导之间虽然只是职业的区分,但并不会随意地进入另一方的住宿区,更别提他是上尉的身份,却在一层蹲守一个最底层的e级向导,要是说出去,大概下属都会私下里悄悄地议论。 “你还没登记,不要到处跑……”他忽然一顿,另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左右看了看,皱着眉说道:“伤怎么弄的?” 奈苗脖子上有擦伤的痕迹,脸侧也有一条血痕。一个来自于她的室友,一个来自室友的任务对象。如果直接说出来,怕不是会直接给鲤诺扣上几分。 她工作了两小时才给鲤诺加上了一分,当然不能这样草率地扣掉。 “在楼梯上摔了。” 安白冷笑一声:“不解释清楚,我有权撤销对你的招募。” 这完全就是威胁。 奈苗悄悄地撇了下嘴,说道:“安白上尉,有人来了。” “啧。” 安白仍旧握着她的手,向走廊另一边迈去。他步子迈的又大又快,奈苗只得小跑着才能跟上。她不言不语地跟得紧,手腕上的力度却又发泄似地加大几分,甚至攥得她有些疼。 显然安白对她有很大意见。 “安白上尉,我认为我们之间应该保持距离……” 安白猛然停住脚步,奈苗极其迅速地跟着停下来,成功避免了撞到他背上。 “你是不是擅自接任务了?” “是的。” “和谁?” “原辰哨兵。” “你疯了么?”安白难以置信地瞪她:“他是堕落哨兵,马上就要死了。” “他只有99%的堕落度,还没有死。” “只有?” 这个用词确实没什么说服的力度。奈苗顿了顿,换了个方向说:“你知道我其实不弱。” 她意味深长地看向安白,眼神里含义十分明显: 你体验过的。 安白似乎想起了那不堪的一幕,略有些局促地挪动身体的重心,干咳了一声,说道:“你是有点隐藏手段,但你的身体还很弱。他杀你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奈苗没说话。 “你是我招进来的,所以归我管。明天开始每晚都来找我,我带你训练。” 奈苗神色一僵:“……我没明白。” “意思是,我是你的指导。” 塔会在登记时给新入职的哨向安排一名指导,协助他们更好地适应这座塔的工作,但通常都是向导指导哨兵,或者同职业间做理论指导。 安白这样安排虽然合规,但不太常规。 “我在别的塔工作时,还没听说过哨兵可以做向导的指导。” 安白轻哼一声,说道:“你只是e级向导,隐藏的精神体也不是随时都能放出来的,我指导你绰绰有余。” 奈苗一挑眉,嘴角微微翘起:“我能,现在就能。你要再体验下吗?” “好啊。” 安白答应的太快了,以至于奈苗都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好”。 “……上尉。”奈苗无奈道:“你是不是很怀念那种痛感?” 这可能是比室友是个暴力狂外更糟糕的开局了: 工作第一天,发现上司是个抖m。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最高 安白脸都不红一下,大言不惭地说道:“怎么可能,我只是想再评估下你的能力而已。你e级的评级实在不妙,一直这样,会没法通过一个月后的转正审查。” 白塔里的层层筛查十分严格。塔内对哨向每一到两年公开招募一次,还会每个月从其他塔里吸收高端人才,因此这里优质哨向数不胜数,每个月都面临新一轮次的竞争。 新人会在第一个月经受转正审查,通过后才算塔里的正式员工。奈苗这样e级的精神力,虽然能在上尉这里蒙混过关,但初级审查时大约有五六个s级的精锐哨向一起考核她,事情可就不那么简单了。 奈苗思忖着,说道:“我也不仅是e级……” 安白打断她:“你能从s级的攻击型切换为s级的疗愈型?” “……不能。” “那么。你要是想被关起来做实验,就暴露吧。”安白冷声道:“我看你身体弱,经不住折腾,才没有上报。但如果你接受被当成实验对象,我现在就可以向上汇报,这里有个稀有的攻击型。等你被他们当成武器用,可别怪我现在没提醒你。” 奈苗极少将自己攻击型的精神体展露给别人,因为某人教导她,这会被视为异类,于是即使进入白塔也没有直接展示更容易通过的攻击力量。不过她没想到安白也会顾忌着这点,倒是好心。 “谢谢你,上尉。就按照你的想法来吧。” 见她这样诚恳的道谢,安白心虚地抿起下唇。他这样做倒不是为了奈苗,只是出于自己的私心:攻击型向导会被送到最上层,但他的行动和管辖范围只在下面三层。如果向上汇报,他可能就没机会再看到她了。 “嗯,去登记吧。” 安白带着奈苗走到一楼大厅,这里人多起来,他倒也自觉地松开手,两人就像普通的上下级那样,一前一后走着,隔开一段社交距离。 前往登记室的路上,不断有哨向向安白敬礼,还有人问道:“安白上尉,这是我们今天新来的向导吗?” “对。” “那么多向导,您亲自带的这位一定是个少年天才。”那人虽然是夸赞奈苗,不过目光牢牢黏在安白身上,显然是对上尉的恭维。 “那是自然。”安白拍了下奈苗的背,顺手搂住她的肩:“我挑的人。” 虽然这样罩着下属的语气配上豪气的动作似乎并不突兀,但从他们的性别和职业来说,绝不适合如此亲密。那人神色里有些复杂,终于肯给奈苗一个正眼了,只是从那意味深长的眼神来看,显然是将她当成了关系户。 他会有这样的认知,说明白塔里这样的人也不在少数,又或者安白本身是这样常给人开后门的轻浮之人——奈苗心里暗暗忖度着。 登记处的电子眼录入了奈苗的信息,安白在自动分配指导那步点了叉,手动匹配到自己的身份下。 奈苗站在他身后,踮起脚尖悄悄瞥了眼屏幕。现在安白下面只有一位学生,就是她,但在过去记录里有三个学生信息,两个哨兵和一个向导,都标着明晃晃的s级。 他之前带出过几个s级的哨向,还是有些本事的。 信息录入时,机器旁先推出了三套制服和一枚全新的银戒指。安白指了指不远处的休息室,说道:“制服有隔离作用,现在换上。” 塔里哨向太多,即使他们没有特意释放,空气里还是漂浮着令人紧张的精神力。换上特制制服后,精神上的负担确实轻了一些。奈苗在镜中打量下自己:虽然和之前的制服一样,都是尖领白色半裙,但版型裁剪的精度完全不同,看上去利落些。 她对穿着并不在意,用手帕擦干脸上的血痕,在拇指上戴好戒指,简单整理下领口便走出来。 安白抱着双肩倚在墙上,见她出来,一下子站直了身子,脱口而出:“好看。” 说罢,又局促地摸了摸脖子,补充道:“我是说,穿着很……有向导精神。” “……”奈苗道:“谢谢。” 他将新制成的身份卡递给她,说道:“白塔明天会给你分配任务。你白天做完,晚上九点来训练室找我。我订了日程,你不来会扣分。” 奈苗打开手机查看,这边系统录入后,她手机上自动下载了一个软件,用于在塔内接任务、和同事联络。 信息窗口里,第一条就是安白发来的一串地址和一个“训练”的日程提醒。 ……他是真心要做她的指导。 塔内哨向的工作完成评价是按积分进行的,系统或上级分配任务后,根据完成程度加分,不完成扣分,违规也会扣分。分数到零时,就会被白塔开除。 奈苗看了下自己的信息,她现在是初始的十分,“训练”的日程里,一次旷工的扣分值也是十分。 但凡翘掉一次和安白的训练,就直接被白塔开除了。 这么不合理的分数设置,当然是安白故意为之。 奈苗隐隐有种被缠上的感觉,但偏偏缠她的这人是掌管着她去留的上级,没法拒绝。 “上尉,训练任务是怎样安排的?每天要用多少时间?” “每天至少三小时,这样能在一个月内提到d级,能碰到c级的边更好,就不会太难看。我会再给你一些能立功的特殊任务,拉高积分,评审大概率能过。如果你上进点,也可以加练——比如,只要我有时间,就不会让你闲着。” “会提升的这么快么?” 奈苗其他塔做过两年半的疗愈工作,疗愈型精神力却一直都是e级。 “当然。”安白翘起嘴角,一点压不住的小得意,“很多人只是没有掌握技巧而已。我以前带过的都能一个月内提升一级。至于你么……我相信你会比他们更快。” 奈苗只点头,并未应声,悄悄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她当然会,她会比所有人都进步的更快。 安白盯着那擦血的手帕,问道:“要换寝室么?虽然你只能在一层,但可以给你换个室友。” 他居然会主动提出这事,看来对她从室友那里擅自接任务很不满。 “不必了,鲤诺是我的学姐,我们相处的很好。” 安白顺手在电脑里查询,说道:“圣优学院,还真是。她年纪比你小,却比你大了一届。” “当时她是全校闻名的跳级天才,而且分化后直接进入白塔工作……”说到这,奈苗停住了,鲤诺当年越辉煌,就显得现在的样子越惨淡:自暴自弃,荒淫度日,积分低到快要被白塔驱逐。 她想起鲤诺白天吞掉的那枚药片,问道:“上尉,你听说过一种白色的药么?” 安白身子一抖,面上一点笑容也敛去了:“……你知道鲤诺进来时被分到第几层么?” 奈苗摇头。 “第三层。但她为了快点到四层,过度摄入爆发素,没过多久就机能退化,无法控制精神体,变成了如今的样子。”安白望着她,严肃道:“我会用正常的方法带你升级,你可不能碰这东西。” 爆发素。 奈苗暗暗记下这个名字,一边点头道:“我知道了。” 安白还想和她说会儿话,但手机上电话打来,他匆匆嘱咐道:“我去开会,你先回宿舍。记住,不要乱接任务,一层的哨兵都很危险。” 在进塔之前,奈苗就听说过这件事:一层的哨兵大多是无可救药的堕落哨兵,但一层的向导也都精神力摇摇欲坠,自身难保。 进入白塔最难熬的通常都是第一年——在一层,为保住积分做最脏最累的活,被系统无尽的工作压榨到干涸。 不过,奈苗想,这不会是她的未来。 白塔很高大,若要按照寻常的房屋高度论起来,大概相当于二十多层。这里分成五层不过是为了更好地区分不同等级的哨向。 第一层的高度等于民间楼宇的三层楼,高高矮矮的扶梯和电梯在各个区域之间交错,分出一些区域,住宿区、疗愈区、办公区、训练区、大厅、食堂等。 奈苗简单逛了一圈,还去食堂里吃了顿丰盛的晚饭,和几位路过的哨兵向导打过招呼,让他们熟悉自己的脸,这样之后做任务时或许能多得些关照。 她回到寝室时,莓拉已经离开了。鲤诺还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样子,看起来又喝了不少酒,地上到处都是衣物、卫生纸、酒瓶和散落的药片。 “鲤诺,醒醒。” 鲤诺被轻柔的力度摇醒,还以为是莓拉。她握住身边人的手,朦胧的视野中出现一张陌生的脸。 是她那新室友回来了。 她一掌拍开奈苗的手,挣扎着坐起来,在晕眩中皱起眉,不耐地说道:“那个狼崽子居然没把你撕碎。” 她侧眼望着奈苗,打量一番,又道:“一点伤没有,看来你没去做任务。” 奈苗将她的身份卡放到桌上:“你自己看。” 鲤诺打着哈气,翻开手机,却被一连串的消息惊得一愣。 系统提醒:你的任务对象哨兵原辰崩坏度-1% 系统提醒:你的积分+1 她的脸几乎贴到屏幕上,反复进入退出,确认了几遍,才不得不相信,这居然是真的。 “……你做了什么?” “我和他说了会话,他就允许我进入了。” 怎么可能。 鲤诺活像见了鬼一样看着奈苗。她从住宿系统里点进室友的信息,又一次震惊了。 “你是e级向导?你……还是圣优学院的?” “是啊,你的下一届。”奈苗浅笑道:“当年,我也是看了你的宣讲,才决定来白塔的。” “……” 没想到这个见过她最不堪一面的室友,居然还见过她最辉煌的样子。 鲤诺手机脱手,重重坠到地上。她把自己抱成一团,头埋在两膝之间,隔了许久,才闷闷地问道:“你来白塔做什么?” “我要去最高层。” “……你可能确实有点能力,但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鲤诺微微抬头,从发丝的间隙里瞥她,“最高层很豪华,很奢侈,但和你这种e级出身的向导有关吗?” “我不是为了享受什么。”奈苗说道:“我去那里,是要见一个人。”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谎言 “……谁?” “等我见到了再告诉你。” 鲤诺嗤笑一声,没再回话。 她都懒得问——多半是什么情人。白塔里人多,怨侣也多。不少外面的哨向为了追随自己的伴侣而来,千辛万苦进入白塔后,却发现自己的恋人已经和其他哨向深度结合。她在白塔两年来,这样狗血的故事听了不下十件。 如果奈苗的男朋友在最高层,更是一场不会有任何意外的悲剧了。那里到处都是背景雄厚、实力强劲的天之骄子,随便选一个做结婚对象,都可以强强联手或阶级跃迁,哪可能还看得上一个平平无奇的e级向导。 “那你就努力向上爬吧。”鲤诺冷嘲热讽地说道:“祝你不要死在半路上。” 奈苗却像是把这句话当做了真诚的祝福一般,微笑道:“谢谢。” 鲤诺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她烦躁地从地上捡起一粒白色药片,灰都没吹就吞进嗓子里,刚咽下去,就听奈苗冷不丁问道:“爆发素在哪买?” “……你是要这样去最高层啊,哈哈。” 说了那么有志气的话,结果还没努力就要靠服用违禁品作弊了。鲤诺想笑,但嘴角却止不住地向下撇着,声音干苦:“积分换钱,在暗网买。” 说罢,她向后躺倒,转了个身继续睡下,不再回话。 奈苗看见她眼角有泪滑下。 大概,她想起了学生时期的光辉事迹,又为现在的堕落感到悲伤。 奈苗回到自己的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会,忽然想起什么,连忙拿起手机。果然,来自艾尔的消息挤满了显示屏,这么一下午的时间里,足足发来了三十余条。 奈苗笑笑,心想,今天他还挺收敛。 她简略扫了一遍,都是些生活琐事,吃了什么、做了什么,看了什么风景之类。 奈苗发送:我回寝室啦 艾尔:苗苗! 对面好像守着手机等她一样,秒回: 艾尔:今天工作辛苦吗?累不累? 奈苗:还好,都是一样的工作,我都习惯了 艾尔:忙到这么晚,蓝塔最近人好多啊 奈苗:是啊,明明是低级塔,活却这么多,我都想换个塔了 艾尔:嗯…… 艾尔:苗苗,换个塔吧 艾尔:不过不要来白塔 奈苗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 奈苗:我知道啦… 奈苗:你都跟我说过好多次了,白塔很危险… 奈苗:不过你在白塔这么多年,也蛮好的嘛 艾尔:…我是还好,因为我是普通的哨兵 艾尔:一直去前线就好了,也没什么危险 艾尔:但你比较特殊 艾尔:而且…他不也在白塔,还是军长,有权看到所有人的信息。要是被他发现,你肯定就没有自由了 我不会让他发现我的。 奈苗不自觉地敲出这句话,又在对话框里一字字删掉。 奈苗:你最近有见到他吗? 艾尔:没有,他一直在s级污染区,我在c级 奈苗:他这次作战蛮久了吧 艾尔:嗯,一个月了,那地方地形很差,他多半还要在那里待上一两个月 太好了。 奈苗心里一块大石头放下,轻轻哼起小曲,坐在床边,两腿摇晃。 艾尔:家里最近没有找你麻烦吧? 奈苗:没有,他们还是不知道我在哪个塔工作 奈苗:你什么时候回白塔? 艾尔:大概两周后吧,怎么了? 艾尔:要和我视频一下吗? 奈苗:等你回白塔的吧 两周时间,足够她找到一个和蓝塔寝室足够像的地方了。 艾尔:苗苗,等我 艾尔:还有一年我就退役了,我攒了些钱,到时候你把工作辞了,我带你出去玩 艾尔:对了,我上个月工资到了 艾尔:[转账3000币] 奈苗:我也有收入,不要给我转钱啦… 艾尔:我手里还有很多,这只是很少一部分 艾尔:蓝塔工作环境不好,你多吃点好吃的 艾尔:犒劳下自己,嘿嘿 艾尔:[小猫比心] 艾尔:收下吧苗苗,收下后夸夸我就好了 艾尔:[小猫可怜] 艾尔是a级哨兵,前段时间升到了二层。按照网上透露的消息,这样等级的工资大概是每个月一万币。 之前每次拒收时,艾尔都会买各种同等价值的礼物送给她。奈苗心里盘算着,之后要买爆发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钱。 她没有再犹豫,收下了转账。 奈苗:艾尔,你最好了 奈苗:[小猫比心] 艾尔:苗苗! 艾尔:[小猫比心] 艾尔:苗苗 艾尔:[小猫亲亲] 艾尔:苗苗… 艾尔:[小猫摸头] 艾尔:苗苗,你也特别特别好 奈苗回了个表情,继续收拾屋子。把东西都摆放的差不多时,再拿起手机,看到一小时前对面发来的一条消息。 艾尔: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虽然这话说的有些沉重,奈苗还是果断地回复:当然呀。 艾尔与她同龄,是和她一起长大的、最亲密无间的朋友。 他没有天赋,却足够努力。绝大部分哨向都在十六到十八岁期间分化,他十五岁那年立志要成为一名哨兵,三年后终于赶上了分化的尾巴,又因为在危险任务里拼命而被选入白塔。 从那之后,两人就一直保持着每天的手机联系,即使身处两地也没有生分,所有事情都坦诚相待。 除了……奈苗要进入白塔这件事。 奈苗睡得浅,手机一响就醒了过来,正值凌晨六点,系统发来了今日任务:从三个不同难度的任务中选择一项执行。 她想都没想,直接选了积分最高的那个。 【长期疗愈任务,难度:高】 【第一天试疗愈中降低哨兵堕落度1%,则正式接下此任务】 【哨兵资料】 姓名:暗双 性别:男 年龄:18岁 精神力级别:s级 堕落度:80% 疗愈时间:365天 拘束等级:1/10 比原辰年轻,从崩坏度和拘束等级来说,应该也比原辰好处理,但疗愈时间持续这么久,大概率有些抗拒治疗的人格缺陷。 下方则是完成任务的奖励: 每疗愈好1%,向导就会获得100积分。疗愈到崩坏度50%时,额外奖励1000积分,彻底疗愈后,额外奖励10000积分。 这个哨兵的身价可够高的,光是每百分比的疗愈奖励,都是普通任务的十倍不止——全靠奈苗醒得早、手速快,没细看,才抢到了这个高薪酬的工作的试疗愈机会。 她心里计算着:如果将这个哨兵彻底治愈好,就能得到一万九千积分,换算成钱就是十九万币,她在蓝塔里打工两年半都没赚到这些钱。 她必须做好这个试疗愈的任务。 奈苗打开搜索引擎,输入“暗双”两个字,出现一排功勋、记录和媒体报道的文章,连续翻了几页,都还是这样官方的内容,并没有暗双本人的访谈,也没搜到他的公开账号。 她简略地扫了一眼,看过暗双在白塔里的四年。 他十四岁时提前分化,刚分化就是ss级的顶尖哨兵,直接被招募进白塔第三层,并在一年后进入第五层。顺风顺水,春风得意,在工作年限普遍是五年的哨兵中,罕见地被系统分配了十年的工作时间,那时人们都预言他会成为白塔未来的领袖层备选。 但十七岁的一场战争后,他精神极度崩坏,前线的向导们将他从堕落哨兵边缘救了回来。那之后,他的能力却变得不太稳定,陆续疗愈了一年,现在精神力已经退化到了s。 即使退化,也仍旧是绝大部分哨兵达到不了的高度。所以,即使一年都未工作,白塔仍旧给疗愈他的向导开出了极高的待遇,这意味着白塔还期待着他有一天能恢复正常,回到前线工作。 他和原辰不一样,他是没有被放弃的人。 所以——奈苗心想,大概也用不上对原辰那样要死要活的极端手段。 她将信息时间调到四年前。那时,涉及到暗双的信息很少,全都是学校内部的光荣榜、优秀学生合影。 她很轻易地找到了暗双的学校、班级和同学名单,把这些名字在当年流行的社交软件上挨个搜过去,找到了几位实名冲浪的学生,根据他们的关注、和好友的互动,很快定位了整个班级学生的社交帐号。 排除掉那些现在去向明显的,剩下十个人。将他们的话语中明确提到时间的节点都拎出来,一个个在网上搜查证据,最后找到了最符合暗双特征的账号—— 这帐号里全是游戏战报截图,只有某天发了条消息,说自己得了两个全区第一名。 那天,学校发布了学期考试的成绩排名,他是全区第一,同一天里,这个游戏中他所在区排行榜战绩第一的账号,叫“霜面”。 不仅找到了他,还找到了他的游戏账号。 奈苗立刻注册了这个四年前的老游戏,搜索“霜面”,搜到了一个正在打游戏的玩家。 ……四年了,他居然还在玩这个早已过气的游戏。 奈苗微微勾起嘴角。 他可能比自己预想中的还要好搞定。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7、银瞳 霜面的游戏时长有3000小时,好友只有五个,和其中一位名为“莲”的好友游戏1000多小时,打了不下三千场。但莲上次上线时间还是半年前。 莲当年是游戏公会的会长,在论坛里发过不少招募帖子,奈苗很轻易地翻到了他现在的社交账号。虽然是个小号,看不出来他是什么样的人,但从更新频率和时间看来,应该是个经常打工到深夜、工作繁忙的普通社畜。 也怪不得很久不玩那个又累又耗费精力的游戏了。 她给莲发了条消息:出号吗?高价收[截图] 那边没有已读,大概还不在线。 等待时间,奈苗试着打了一局——虽然画风和玩法都很古早,不过十分硬核,一个走神就会被boss秒掉。 一局惨败后,她翻开莲的攻略帖子,纠正每个操作的细节。十局过后,已经可以打败一些中等难度的小boss了。 正要挑战更难的关卡,手机上方弹出了莲的回复。 莲:多少? 当年这个游戏的高级号可以炒到一万币,不过现在游戏过气,莲也不再上线,奈苗略一思索,打了个三折。 口苗:3000币 莲:可以。 莲:[账号][密码] “……”出高了。 不过这钱是昨天艾尔刚转给她的,奈苗不太心疼,只想着等她从暗双身上把这些钱赚回来,再给艾尔买好吃的。 口苗:你认识这个人吗?[截图] 图片里,是暗双的游戏人物。 莲:不认识。 莲:网友。 奈苗立刻登上莲的账号,查看了他和暗双所有历史消息,只有“上线”、“1”这样的简单对话。 看来暗双和莲私下里没有接触,只是一起打游戏的关系。 这样一来,她就更好“扮演”了。 奈苗看了莲之前和暗双的战报,又用自己的新号练习了几局,八点时,系统发来消息。 【请安排疗愈时间】 这样长期而艰难的疗愈任务,都是由向导定下任务时间。疗愈过程中,哨向中有一方不想继续,可以随时终止疗愈。 奈苗翻了下暗双的疗愈记录。接近一年的时间里,一共有两百多位向导和他进行过疗愈,时长都不超过一天,每条记录都是从早上八点就开始,持续到晚上九点,由暗双主动结束。 ——早八点,是长期任务里向导能提出的最早时间。这种只能尝试一次的疗愈机会,自然每一个向导都觉得越早开始越好,这样他们就有足够的时间,尝试打开暗双的心防。 可惜,没有一个成功的。 每一次,暗双都在九点钟主动提出结束,大概是他的习惯,这次奈苗主导的疗愈也不会例外。 奈苗对着系统界面思索了会,将开始时间输入为“晚上八点”。 九点还有和安白的训练,一个小时,应该足够了吧? 奈苗切回莲的账号,发起了和暗双的组队邀请。 暗双秒通过。 半年没有上过线,他们却什么也没说,直接进了一个困难副本,暗双在前输出,莲在后控制,正如他们当年那样,配合默契。 ……直到莲被boss一招秒杀。 暗双终于发来了第一条消息。 霜面:? 莲:找手感 奈苗甩了甩手,心道,这破游戏还真难玩。 不过,她也找到一点感觉了。 一整个下午,奈苗什么都没做,只是和暗双打游戏。她惊讶于他对这游戏的痴迷,一关结束,立刻挺进下一关,她手都按酸了,他那边还在猛猛输出,一分一秒都不休息,吃饭时间也只过五分钟就催她上号,短短一天内,愣是把全游戏的副本都过了一遍。 这样疯狂的强度,像是在发泄他对莲半年不上线的不满。 晚七点半,奈苗第一次拒绝了进入下一个副本的邀请。她想了想,发送最后一句话。 莲:我希望你过的好 霜面:… 奈苗直接退出游戏,活动了下酸麻的双臂,穿好制服,向疗愈室出发。 长期疗愈的哨兵都住在专属的疗愈室里,暗双被安排在一层上方一个特殊的区域,环境比原辰那里舒服很多,因为他拘束等级低,周围没有守卫,只贴了一张说明:如果向导按下戒指,就能叫来协助的哨兵。 八点整,奈苗刷卡进入了暗双的疗愈室。 那是一间一百多平的大屋子,布置上看,更像是一个功能完整的家,但偌大的空间里冷清漆黑,没有任何生活痕迹,唯有最里面的小屋关着门,门缝下透出一道白光。 奈苗上前敲门。屋里没有反应,只一阵按键的声音。 看来还在玩那游戏。 这都已经不是上瘾的程度了,或许该叫做发疯。 门虚掩着,一推就开了。奈苗没敲第二次,不客气地直接进入。 堆满漫画、游戏卡带的十平米小房间里,白发少年蹲在角落的转椅上,缩成一团,激烈地按动手柄,手速飞快,乱成一片花影。 他又高又瘦,皮肤白得瘆人,无机质的冷光下,像一个纸片做的人。大概是一整年没有出过疗愈室的缘故,他没有其他哨兵那样夸张的训练痕迹,但仍能看出单薄衣服下肌肉结实的弧线,随着手上操作起起伏伏。 虽然在自己最放松的小房间里,他的穿着却并不舒适,像是即将参加演出的乐队主唱:黑底红印花的无袖紧身薄衫,宽松到能装下两个他的破烂裤子,脖子上是所有被囚禁哨兵都会带着的项圈,选了黑色的款式,腰间挂着两条锁链,胸口三件叠戴的项链,左手腕缠了一圈绷带,上面画着漫画人物,右手带着骷髅手链,和桌面撞得当当直响。 在学校的合照上,他还穿着寻常的校服,虽然好看到可以在众人中一眼望到他,但也没有如此风格化。 奈苗微微一愣,向前一步,看向他的脸。 耳上七八个耳钉,耳骨上就有四个。脸是和身上一样病态的白,嘴唇毫无血色,白发垂到肩上,刘海几乎要盖住眼睛,惊人的银瞳白睫下,是颓废而浓重的黑眼圈。 他的长相和几年前学生时代时并没什么变化,天生精致的五官和偏幼态的大眼睛一如往常,只是那时活力朝气,像个耀眼夺目的小王子,现在则像小王子来到了中二晚期,变成了死亡王子。 不过,他从脸到头发颜色都太浅,显得人轻飘飘的,像是随时都能飞到天上,这一身浓墨重彩和朋克系装饰倒是压下了一些份量。 奈苗静静地观望了他一会,他却没有任何反应,眼直勾勾地盯着电脑屏幕,当她不存在一般。 她这下知道了为何之前那些向导都没有进展。 他这种连话都不肯说的s级的哨兵,完全可以拒绝所有向导的接触。 只要他不想,没有人可以进入他的精神世界。 奈苗没有试着和他搭话。之前那么多向导的失败已经证明,和他直接沟通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她坐到床上,从架子上拿下了一本漫画书。 然后,就这样看了起来。 过了一会,她感觉到身后的少年似乎稍微侧身,瞥了她一眼。她不动声色地继续看着漫画,仍旧不主动说一句话。 就这样看完了一本又一本。 说来,暗双的品味还不错,收集的这些漫画都很有意思,虽然故事核心都差不多——勇者带着剑与魔法,踏上屠龙征程,最后打败邪恶,赢得众人的欢呼和掌声。 那种童话一般的、少年时期才喜欢看的冒险故事。 看过的漫画书在她手边叠起来,逐渐累成了小小的一摞。 八点五十九分。 一个玩游戏、一个看漫画,沉默的一小时就这样过去了,距离暗双主动提出结束疗愈,还有一分钟的时间。 奈苗看了下手机,安白给她发了消息,问她有没有来训练场。 差不多也是时候了。 她合上没看完的书,站起身来,看到暗双仍旧背对着她,但肩膀微微紧绷,似乎想对她说话,但也在好奇着她要说的话。 她深深地望他一眼,转身走到门前,按下门把手。 “祝你过得好。” 轻轻的,像风一般飘过就散了的声音。 嘎吱一声,椅子向后推开,两下匆忙的脚步声。随即,裙摆被极轻的力度拉扯了下。 奈苗垂眼,看到那只骨节分明的修长的手正不断地颤抖。过分好听的清明的声音带了些许喑哑。 “我还以为,你是……男生。” 奈苗低头抿下嘴角的笑,心道,安白上尉,我可能要迟到一会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8、小蛇 暗双见她望向被拉扯的裙摆,立刻收回手,小声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看到一段你之前战斗的录像,觉得和霜面的风格特别像,于是接下了你的任务,想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真是你。” 像吗?暗双有些茫然,他已经一年没战斗了,早就忘记自己当年的作战习惯。 “特别的果断,猛烈……而且坚决。对着敌人的死穴猛攻,不给他们喘一口气的机会。”奈苗释然地笑道:“你一点都没变。” 暗双身子剧烈地一抖,不自觉地抱住自己的双臂,垂下头去,不敢与她对视。 当年在前线勇猛杀敌的哨兵,现在却是在游戏里颓废度日、用沉默和层层叠叠的装饰品伪装自己的混子。 他不仅变了,还变得面目全非。 “我……和过去不一样了。” “是么?我倒觉得差不多。在游戏里打boss,和在污染区杀污染物也没什么区别吧。” ……没有区别。 虽然他也经常这样说服自己,来缓和夜间心脏的阵痛。 但真的会有人这样这么认为吗? 真的会有人觉得他这样的废物,和当初风光无限的天才没区别吗? 明明不会有任何人这样想,但她说的那么随意,那么自然,好像这就是一个毋庸置疑的定论一般。 暗双想看看她的眼,看里面有几分真诚和几分安慰,但最终还是不敢抬头看。 虚伪的人实在太多,多到他身边每一个向导都如出一辙——从进入疗愈室开始便喋喋不休地安慰他,劝服他,有的说他的精神力还是那么优秀,一旦疗愈好就可以重回巅峰;有的说外面的人还在期待他回去,成为白塔的领袖;也有极少部分的人看出他的厌倦和退缩,对他说,不疗愈也没什么,做个废物,也没什么。然后在他开口之时就强势地闯入他的世界,争取那百分之一的疗愈度。 后来他知道了,原来治好他可以换来很多很多钱。他们当着他的面说他仍旧是个天才,转过身去,大概也只会厌恶地向别人咒骂他,像他在网上看到的那些讨论和爆料一样,说他只是一只浪费白塔资源、浪费向导时间的蛀虫。 如果她也如此,如果她也只是为了赚钱而说了一些违心的话…… 他该怎么办。 一瞬间猛烈搏动起来的心脏,又该怎么办。 暗双望着奈苗拇指上象征向导对哨兵操控权力的戒指,痛苦地闭上眼。 “抱歉,我并不想……” “我不想疗愈你,只是来见你一面。”奈苗说道:“今天下午我很开心。” 她的声音带着让人平静下来的温柔,不知为何,却搞的他的心脏越跳越快,几乎要从他的嘴里蹦出来一般——大概是他太久没和人说话的缘故吧,暗双心想,一定……一定是这样。 他感觉头有点发热,说出来的话也含含糊糊,莫名的粘腻。 “……我也很开心。” 奈苗朝他一笑,没再说话,转身拉开门。 暗双没想到她走的这样果断。他的手比意识更先行动,这次拉的不是裙摆,而是袖子,慌张地问:“你还会再上线吗?” “或许,等我有空的时候?”奈苗歪了歪头,笑容有些无奈:“工作量实在有点大。” 莲已经半年没有上线了。暗双恍然,原来是因为她太忙,而不是因为不想和他继续在游戏中的冒险之旅。 “那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但愿。” 他怔怔地看着她离开了光亮的小房间,踏入那片冷清的黑暗之中。她没有一丝犹豫地走出疗愈室,身份卡贴到门口的屏幕上,即将结束这场试疗愈。 ……也结束他们的最后一面。 ——暗双忽然想,他有什么好质疑的。 她在这次宝贵的试疗愈机会里选择陪他玩游戏,直到一天都快结束时才赶来。她从未想过抓住他这颗摇钱树,而是像她说的,仅仅是想来……看他一眼。 “莲!”暗双喊了一声,几步冲上去,响成一片的链子声中,又轻声地说道:“……1%。” “——如果只是疗愈1%的话,我愿意。” 奈苗仍旧背对着他,没有动作。暗双焦躁起来,想去直接拉她的手,要她转过来说一句话,但却又不敢这样贸然地与她轻易触碰,他急得声音都沙哑起来,发梢被一点冷汗黏在脖子上,改口道:“我、我需要。” 她终于转过身来,带着他走回里屋的小房间。明明是自己的主场,暗双却魂不守舍地跟着她,见她坐在自己的床上,刚刚缓和下来的心脏又鼓动起来。 两人坐在逼仄房间里狭小的床上,彼此只隔了一只手臂的距离,可以闻到她身上一股小猫刚晒过太阳时身上蓬松而温暖的茸毛气息,是她精神体的味道。 他还没有仔细看过她。现在虽然想,却仍旧不敢,眼神躲躲闪闪,在她的下巴和胸口间串来串去,生怕再上一些与她对视,又怕向下一些看到被制服包裹住的美丽的弧度。他一整年都没有认真地看过哪个人,更别提这还是一个让他心跳不止的女人。 奈苗理了理被他扯乱的袖口,他的眼神自然地追随过去,看不时被扯出来的那一小段裸露的肌肤,心想自己真是游戏玩太多了,没见过活人似的,怎么这一截手腕都让他这样心慌意乱。 “你可以叫我的真名,奈苗。” 她终于开了口,笑吟吟地说着,一边向他伸出了这只被他久久注视的手。 暗双的手颤抖着伸了过去,隔了一小段距离,不敢覆上去,忽地被那只比他小上一圈的柔软手猛地抓住,一股电流从手心处一路传到了心脏,让他一瞬间觉得自己会心跳过速而死。 “奈……苗。” 不知为何,“莲”可以轻易地唤出口,“奈苗”却叫的他有些缺氧。或许是这个名字本身就甜腻腻的,像一个小动物的昵称,又或许是他很清楚地感知到,莲是那个和他一起打游戏的好友,奈苗则是坐在他面前,笑得他头昏脑胀的女人。虽然他们是一个人,但感觉却是不一样的。 “……奈苗。”第二次叫出口时,稍微顺利了一些,也让他的心情飘扬起来,叫着她的名字,好像和她更近了一步,不会像刚才那样轻易地失去她,“好像猫的名字。” “这就是猫的名字,我曾经的小猫。”奈苗说道。 “曾经的?” “嗯,曾经的。” “后来呢?” “后来它死了。我就继承了它的名字,来纪念它。” 暗双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似乎是一个沉重的话题,但奈苗表现得并不在意。 她忽地握紧了手,向他靠近了一点,说道:“好了,闭上眼睛吧。” 小黑猫向前猛冲,闯入了一个白色方盒子里。这盒子很小很小,几乎只能装得下它了,猫虽然喜欢这样狭小的环境,但也不禁怀疑,这样小的精神世界,如何容纳一个s级的精神体? 它张望了一圈也没看到另外一只精神体,正疑惑地舔爪子时,忽然感到脖颈后一片冰冷,一条湿润又细长的东西在后方舔它的毛。 猫吓得一抖,炸着毛转过身去,喵呜一声,看到方盒子上若隐若现的花纹动了起来——它瞪大了眼睛,四处张望,终于在头顶看到了花纹的源头。 一只白色的蛇盯着它,对它吐出信子,嘶嘶的响。 蛇纤长的身子向前蠕动时,那些花纹跟着移动起来,猫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这方盒子只是被蛇密实地缠绕出来的一片小空间。 猫没有进入暗双的精神世界,而直接进入了他的精神体里。 或者说,他的精神体就是他的精神世界。没有屏障,没有伪装,自己的每一寸都直接暴露在外,直接经受外界纷杂信息的冲击。 怪不得他不愿搭理别人,也不愿走出这间疗愈室。这样精神世界早就崩塌的哨兵,根本没有几个能正常地活着。但他不仅活下来,还没有成为堕落哨兵。 已经……很强大了。 即使奈苗只是冲着钱而来,此时此刻心里也升起一股怜惜之情。她抚摸他的发顶,轻声道:“暗双,辛苦了,休息一下吧。” “唔……” 随着暗双一声不知意味的低吟,蛇扭动起身子,花纹晃得猫眼花。猫凑上前去,舔了一口,却咽下一口腥甜。 透明的血。 密密麻麻的花纹是它身上的伤口,透明的血从每一处渗出,未曾间断地流逝着精神力。他就是这样从ss级退化成了s级。 猫有些茫然,不知该从何处下口,最终还是随便选了个地方舔上去——反正都是伤,哪里都一样。 奈苗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她的小猫,生怕它一个失控变成了攻击型,杀死这只脆弱不堪的小蛇。 猫本就小,被她有意压制后,更是成了毛团大小的一只,对着一处伤口舔了半天,累得气喘吁吁,蛇却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 这样下来,别说百分之一的疗愈度,就连千分之一都没有达成。 奈苗还没着急,暗双先急迫起来,他太久没有体验过被疗愈的滋味,即使这只是一只奶猫,柔软的舌拂过伤口时,也止不住地震颤着,从精神体到人,都受不了这样缓慢而微小、但却无比舒适的刺激,像是渴到极致的人看到一湾清泉,却只能小口啜饮。 未尝不是一种折磨。 “奈苗,再快一点……”他忍不住催促道,身子也像一只蛇一样扭来扭去,锁链叮叮当当响着,他却没有被影响,全神贯注地沉浸在和猫相依的小世界里。 奈苗实在快不起来。 她的猫作为疗愈型精神体时只有e级的能力。或许安白安排得对,她的确需要训练…… “…不要想别人。” 暗双居然敏锐地察觉到她注意力极微妙的变化,那蛇猝然收紧,将小猫团在身躯之中,可怜小猫被挤得喵了一声,吐出一小片水,浸湿它的毛发。蛇尾勾上去,缠住它的舌头,塞满它的嘴巴——对于一只小猫来说,即使是小蛇的尾巴,也太大了。 的确是s级的精神力,这样强势地压住她,让她也有些无法喘息。但光是精神体的接近并不会有多么显著的效果,要想快点达成那百分之一,就也只有一个办法了。 奈苗咬着下唇,轻声道:“再近些。” 暗双猛地将她拥入怀里。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9、掌控 拥抱像潮水般一浪接着一浪,越加凶猛地翻涌着,随着蛇不耐的扭动继续缩紧。 暗双看似单薄的手臂却像一道铁箍,以她完全不可抗拒的力度勒到胸怀里。链子夹在两人紧贴的胸膛间,他鼓胀肌肉随着呼吸起伏,隔着衣服一下下顶着她,贴的这样近,彼此心跳声也听的清清楚楚——奈苗很容易就分辨出,急促促的如兔子一般跳动的来自他,缓慢而匀速的来自自己。 几乎是零距离的接触下,操控小猫变得容易许多。 “就这样。”奈苗说道。 那只顺着本能、情不自禁向更下方摸去的手僵硬地停留在她的腰间,发泄着某种欲望一样掐的用力。他可能还想做些什么,如果再近一些——比零距离再近一些,疗愈当然会变得更容易,但没必要。 今天只要完成百分之一就好了,更何况奈苗一会还要去训练室,没有那么多时间用来和他耗着。 她要尽快结束战斗。 不再刻意压制力量后,猫很快恢复了原本的大小,在颤抖的蛇身上快速舔着。努力了十几分钟,终于艰难地到达那一点,奈苗的手机上滴了一声,这意味着她完成了今天的试疗愈任务。 1%,达成。 1000币,到手。 她抚在暗双头上的手缓缓下移,搭在他的胸口,纤细的手指落在冰凉的银饰项链上,指尖挑逗般地逗弄了两下,引来一阵细小的撞击声。下一秒她却没有继续这暧昧的动作,而是向前一推—— 暗双虽抱的用力,但被她叫停进一步接触时就呆愣了,被她这样拒绝似地一推,更是直接脱离状态,两手垂在床上,手链上的头骨装饰滚到一边,难过地侧过头似的。 奈苗清楚地意识到,他不是安白那样颐指气使的自傲上级,他是个失落的少年,虽然有本能的强势,但还是软弱且羞涩的,随她指挥。 很好掌控的摇钱树。 奈苗向后挪动几分,与他拉开了合适的距离,说道:“有没有舒服一点?” 暗双那张惨白的脸上有一小片血液上头的红晕,到现在也还没退下去,眼睛半垂,低声道:“还可以更……” 可以更舒服。 他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瞥见了奈苗展开的手机上,那排显眼的时间标识。 九点二十。 “下次,你可以更早来。”他改口道。 果然——奈苗心道,他每次九点都让向导离开是有原因的。就连与她进展到这样欲罢不能的地步,也还是在这时间点催她离去了。 不过她对他的秘密并不感兴趣。以后只要能这样按部就班地疗愈,换钱,就足够了。 “回去我会和你约时间。”奈苗站起身,走到门前与他告别,“明天见,暗双……” 奈苗见他抿着嘴,一脸恋恋不舍的神情却不肯说些留恋她的话,一时觉得这样青涩真像小孩一般——暗双比她小了整整四岁,对她来说确实也是个弟弟。她笑了笑,又说:“明天见,我的哨兵。” 说罢,关上了门,不知门里那人失魂落魄,对着门口呆愣了很久,脑中反复回想着她最后说那句话。 我的哨兵。 他心想,他是不是可以把她看成“我的向导”。 现在早就过了一一匹配才能疗愈的年代,塔里人员流动性高,大部分都是即时任务,有时哨向做完疗愈都还没记住对方的模样。 而长期疗愈,其实接近一对一的匹配关系。花上一周甚至一个月的时间,每天都在那样密闭的环境里说一会话,随着对彼此的熟悉,精神世界也会愈加交融…… 区别是,真正的匹配可以做深度结合,还可以每时每刻都在一起。一起上前线,一起训练,一起提升精神力,甚至……成为伴侣。 不如说,一旦真正匹配上,若是性别对的上喜好,很难不会成为伴侣。 恍神的一小会,暗双的思绪越飘越远。他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立即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觉得这荒诞的想法十分可笑。 他这样连自己都放弃的人,才没想过拥有某个伴侣,或者和谁谈情说爱。 他把她看成一个他难得想敞开心扉交流的朋友,从线上的莲变成线下的奈苗。他只想要她快快游戏上线,快快来疗愈室找他。 不过,如果上线和找他中选一个,他会毫不犹豫地选后者。 - 奈苗到达指定训练室门口时,正好九点半,迟到了足足半个小时。 安白不是艾尔那种会缠着她一直问个不停的人,他只在九点前发了一条催促的短信,之后就没了声响,不知是在默默等候,还是已经愤然离去。 按照她对暗双定下的计划,今天只能迟到。她事先早就想好,就算今天扣掉十分,也有暗双那一百分顶着,所以攻略暗双更优先。另外,还可以用这次迟到试探下安白的底线—— 作为一个上级哨兵,他对她的态度过于亲密了,说不出他是看她天赋异禀想训练她,期待被她的攻击型精神体再虐待下,还是想要一些亲密逾矩的不合规关系。 不管是哪种,她需要知道,他对她的渴望允许怎样程度的容忍。 奈苗刷卡签到,上面显示“训练进行中”,说明安白没有因为她的迟到而取消这次训练——至少现在没有。她一边推开门,一边思考着进去之后该找个什么合适的迟到理由。 训练室静悄悄的,一片漆黑,没有任何人在。 奈苗心里一凉,打开了灯,扫视一圈,没见安白的人影。 ……看来他还是走了。 也算是预料中的可能性。 奈苗轻叹一口气,她高估了安白被自己吸引的程度,是她做的不够。 他是她以后要长期相处的引导,同时也是一个在一层算得上最高级别的领导、一条向上爬的渠道。 属于“可以利用的人”。 奈苗向前两步,走到巨大的落地镜前。因奔跑而散乱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点伤痕的末端。 她要快点去到最高层,因此必须要做到更多。用她的语言,预谋,技巧,如果必要时刻,甚至……这具身体。 她正凝神在自己身上,忽见镜中闪出一道黑影,从门后猛地窜到了她身后。还未看清那人是谁,脖子上先传来一股强劲的力度,她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就这样被人捏着脖子,粗暴地按压到地上。 那人反压了她的手臂,单腿压在她腰上,是标准的擒拿姿势。他俯下身,贴在她的耳边,纵使语气平静,也压不下去那明显的怒意。 “给你一次解释的机会。” ……原来在这里等着呢,还偷偷藏在隐蔽的地方,好从后方偷袭她。 奈苗被这样的姿势押着,却完全没有生气,声音中甚至带了一丝隐隐的笑意。 “上尉,晚上好。” 不管他以怎样的姿势扑上来,如果他选择等待,那他终究也只是一只等待主人回家的狗罢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0、禁令 握在脖子上的手更用力了几分,显然安白对她这样轻松的态度十分不满。 奈苗说道:“第一次执行任务,不太熟练。” “第一次任务,晚上八点开始执行?你是对自己的疗愈能力有多自信。”安白冷冷地笑了声,语带嘲讽:“虽然你的精神力有特殊之处,但也不是你轻视任务的理由。疗愈差,体术差,反侦察差,力量差,每样都不及格。要是连训练都不认真,你就永远呆在一层吧。” 无论是姿势还是语言都十足压迫,咄咄逼人,像是有意激怒她似的。奈苗丝毫不气,笑吟吟地说道:“上尉,就算你骂我,我也不会再攻击你的。” 要是早早让他爽到了,以后还怎么利用。 “都说了不是!”第二次提起这事,安白俨然恼羞成怒,命令道:“严肃点,别笑。” 她这么一笑,身子微微地抖,嘴角还有两个梨涡,看的他心烦意乱,训斥的氛围都搞没了。 奈苗依言压了压嘴角,说道:“我在反省了,能先从我身上下来吗?” “……” 瞧她这样子,绝对没有什么反省的意图,对白塔向导的身份也完全没上心。低级塔里来的哨向都是这种没规没矩的野路子,他们不知道真正厉害的人与自己的鸿沟,总觉得自己只是被埋没的天才。这样的人,安白见过太多,也一向看不起他们,极少会将他们招进白塔。 奈苗是特殊的。但再特殊,也需要服从于这座等级森严的塔。 身为奈苗的上级兼指导,第一个要教会她的,就是白塔的规则。他料想她一个新人对白塔没什么了解,故意为难道:“背下白塔守则,背出来就放过你。” 话音刚落,奈苗就一股脑地背了起来。 “第一条,白塔的权威是绝对的,所有哨兵和向导需要服从白塔的一切指挥,无论精神力级别与军衔,规则之下,人人平等;第二条,哨兵的使命是红色和战斗,向导的使命是白色和疗愈,哨兵与向导的共同使命是维护人类的尊严与权益;第三条,白塔分为五层,为保护不同精神等级的哨向及激励哨向提升精神力,无高层许可时不可擅自越层;第四条……” “第十五条。” “第十五条,人类和污染物为物种差异,绝不可互相混淆,模糊界限——” “第三十条。” “第三十条,没有一对一匹配时,白塔内严禁深度结合,包括身体越线、精神世界融合。哨向之间的精神结合多依赖于身体接触,一旦越线,将会难以匹配其他哨向,无法完成白塔的任务,精神世界融合也是同理。第三十一条……” “行了。” 脖子上的手松开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垂到脸庞。安白拎着包装的丝带,说道:“奖励。” 奈苗接过盒子,转身站起,对他一笑:“迟到奖励?” “……背出规则的奖励。” 这盒子不过手掌大小,红丝绒面,上面雕刻着金色的品牌名,看起来就不便宜。剥开锁扣,只见里面躺着一个小小的粉色蝴蝶结,摸上去凉凉的,很有质感。 见她有些迷惑,安白解释道:“戒指配件。” 奈苗闻言,立刻将这蝴蝶结贴到戒指上,两者像磁铁一般嗡的一声互相贴住。 “可以把戒指里储存的电流发出来,防身用,记得给戒指充电……”安白压下她贴过来的手,“别在我身上试。” 原来这戒指还可以改造。奈苗心中一动,看了又看,很是喜欢的样子:“谢谢你,上尉,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粉色。” “你的发带是粉的。” 安白看向她粉色的发带,满满少女气息的装饰物,心想,这颜色确实很配她的外形,看起来温和且柔弱,没什么伤害力。 当然,他不会知道,这粉嫩的东西曾差点勒死一名s级哨兵。 “嗯,粉色是红和白加起来的颜色……”奈苗捻着蝴蝶结,轻声道。 安白一愣,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哨向的代表色:白色和红色。虽说她对训练的态度很不认真,但背的出规则,思想还……挺端正。 白塔里很久没来过这样的新人了。 “开始训练吧。”安白说道:“我不会只强化你的精神力。还有格斗技巧、体能训练、疗愈理论等。” “向导需要格斗技巧?” “e级向导不需要,s级向导需要,白塔的向导需要。如果你在这里久待,早晚要上前线,一对一疗愈时,要是被发狂的哨兵伤害,只有你自己能救自己。” 安白还说着话,忽地上前一步闪到她身后,用和之前一样的路数反押她的双手,象征性地向下用力,将她的肩背压了下去。 两人都站立着,一站一俯,反倒比之前扑到在地时贴的更紧密。 奈苗抬起头,看到镜子里这不像样的姿势,以及安白直勾勾的眼神。他也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目光停留在她的胸口上——向下滑落的领口里,露出一小截伤痕的尾巴。 “上尉,第三十条,禁止深度结合,包括身体越线和……” “这是技法教学。”安白打断她,眼神也轻轻地向一旁飘开,看来刚才并非有意。“你看清我的动作了吗?” “看清了。” 奈苗勾起小腿,一脚踢向身后人双腿之间,安白立即松了她的手向后躲闪,她顺势转过身抓住他的手,伸腿向前绊去。安白一个踉跄,被她拿了空,有模有样地反押了双臂。 “像这样?” 安白一愣,抬头看向镜中,同样的姿势,但不同的位置,被按在下面的自己却不如奈苗那样淡然,而有些慌乱——对着这个看似弱小的向导,他实在是太放松警惕了。 他微一用力,很轻易地挣脱了那勉强握住他腕子的细弱的手,干咳一声:“学得挺快么,就是力气太小。明早开始,每天跑圈加硬拉。” “……” 安白反复摸过手腕被攥出的那圈红,问道:“以前练过?” 她那副柔柔弱弱的样子,看起来实在不像,但又学得太快、太精准。 “没。”奈苗想了想,又道:“不过上学的时候,是和人打过架。” “你那伤,跟人打架时弄的?” “差不多吧。” 安白一堆弯弯绕绕,终于问到了自己想问的问题,却被奈苗这样轻描淡写地糊弄过去,眉头微蹙:“差不多是什么意思?” “我记不太清了。”奈苗坦然说道:“上尉,我过去经历过创伤事件,所以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 创伤事件。 她这样直接地说出来,安白反而不好追问了——虽然,也不知她是不是信口胡诌的。 他实在太想知道她的过去了,那道伤口从何而来、是什么创伤事件、又为什么拥有s级的攻击型精神体。他想听她亲口告诉他,不过,他也不是查不到。 安白没有追问,轻叹一口气,说道:“技法你学的快,之后再教。现在,教你正确使用疗愈型精神体的方法。你的精神体是从大脑出来的,但其实更适合你的出发点……”他顺势抬手,指尖点在她的胸口:“在这里。” “上尉,第三十条。” “……”安白收回了手,他倒没有想对她做什么,只是单纯的……对她没有身体上的社交界限罢了。 不过,显然奈苗对他还有这个界限。 “我明白你说的‘从这里’出发是什么意思。触碰这里时,我更容易调动我的攻击精神体,但是很难调动疗愈型……” “因为你只想着攻击别人。”安白打断她:“你真正的想法,从不是疗愈别人。” “……上尉。” 奈苗轻轻地唤了一声,语气轻缓,面色平淡。安白却明显地感觉到,她有些生气了。 因为攻击性而恼怒,她生气的点,还挺特别…… 也挺可爱的。 “每个人最适合调动精神体的出发点只有一个,就是你的……”安白试图找一个更合适的词。准确来说,应该是伤口顶端,之前奈苗摧毁他的精神屏障时,就是通过这里的接触而达成的。但她又说那是创伤事件造成的,不好轻易提及,于是只是说:“你的胸口。你不该尝试从别的地方使用精神力,而应该尝试转换你的精神体形态。” “教科书上好像没有这么写过。” “书上都是些什么老掉牙的东西,早跟不上时代了。” 面对奈苗微有质疑的眼神,安白不满道:“我之前可是带过向导的,也是一个低等级的天赋型。我知道你们最大的问题在哪里——就是能力太强,不敢乱用。就像你,因为害怕攻击别人,不敢从胸口出发。只要你试过一次,找到那个感觉,你压抑着的能力就会完全激发。” 他拍了拍胸口,说道:“所以,对着我使用吧。不用害怕变成攻击型,我自愈能力很强,什么都承受的了。” 奈苗叹了口气,心道:他终究还是想着再来一次。 可惜,他越渴望,她就越不想满足他。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1、雄狮 她按照安白教的,精神体从胸口出发。最开始根本叫不出她的小猫,总是差点唤起巨猫,不过一看到安白那双期待的眼,巨猫立刻偃旗息鼓,回到她的胸怀之中。 见她精神体畏畏缩缩,不能凝聚成形,安白就知道她又在压抑力量,催促道,“别怕,对我使用。” 就不。 奈苗心道。 她的攻击型精神体是用来震慑别人的,而不是用来满足别人的。 她感受着那团疗愈的能量,试图将它们聚集在伤口末端,但它们像是害怕这个地方一样,总是散掉。她不由得想起了安白说的那句话:你总想攻击别人。 或许他说的也没错。她的疗愈心并不纯粹,所以总是不自觉地转化成攻击型——虽然她并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不得不说,这为她这么多年的原地踏步找到了一个充分的理由。 我想疗愈他。奈苗对自己说:我想拼起他破碎的屏障,修复他虚弱残缺的精神体…… 这般自我催眠好像真起到了效果,猫迈着小踏步颠颠地走了出来,小心翼翼地钻到安白的精神世界里。与此同时,两人都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安白失望于她到最后也没有对他发动进攻。 奈苗则失望于他的自愈能力的确很强,昨天摧毁的精神屏障,现在居然已经修好了。他真实的精神世界是一座雄伟城堡,上次还千疮百孔的金毛现在已经重新焕发神采,戴着小王冠,昂首挺胸地巡视自己的领地。 猫在角落里垂下头来,这里根本没有它的用武之地。 “上尉,我似乎没什么可做的。” “……摧毁我。”安白咬牙道:“这样你就可以疗愈我了。” 还没听说哪个医生为了治人要先杀人的。奈苗笑了笑,睁开眼,将猫收回自己的精神世界里,说道:“等你真的受伤时,我再尝试吧。今天我从这里叫出了疗愈型,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你可以进步更多。”安白哼了声,看起来十分不满意:“明天不许迟到。” 奈苗只是笑。 “回答呢?” “我尽量。” 回到寝室后,奈苗发现安白在任务结束时给她扣了一分——大概是因为她最后那句话,愤怒地扣下的。 不过她并不在乎这一分,因为她已经从暗双那里得到了一百分。 她躺在床上,回完艾尔的轰炸信息,在网页上搜索“白塔暗网”。 钱解决后,剩下的问题就是从哪里获得爆发素。鲤诺说的模糊,安白让她不要擅自服用,现在就只能自己寻找答案。 但这毕竟是售卖违禁品的违规网站,公开的信息里完全搜不到网址,只能搜到一些相关的讨论。 比如,暗网出现在四年前。在那之前,违禁品的交易都在线下进行。 比如,暗网的拥有者曾经发过帖子,昵称是“暗”。 比如,有人声称暗的ip地址就在白塔内部,但没法进一步定位。 又比如,暗掌握了所有暗网上所有买家与卖家的信息,而他们大部分都来自白塔内部。所有人都在同一条不断下潜的船上,一旦参与过交易,就再也抹不去污点了。 所以,他们齐心协力保护着暗网的站点不被白塔追踪到。所以,他们恐惧着暗网的拥有者,尤其是那些想消除痕迹,重新上岸的人。 奈苗点开一张暗曾经的发言截图。 那是一年前,网称“鬼游戏事件”。一位名叫“虚无”的卖家声称暗抽成太过分,要破解他的详细地址,对他进行定点爆破。虚无雇佣了一批黑客直播进攻暗网,试图找到漏洞,但一整天都没有破解网站的加密。 直播结束后,众人在暗网上围观讨论时,暗发了一条帖子。 暗:刚刚把排位赛打到全区第一 暗:听说有人要找我? 暗:来吧。 暗:[图片] 这是一张被特殊技术加密过的图,初步破解之后能够模糊地看出,是一个游戏比赛排名的截图。虚无立即继续破解,想要找到这个游戏以及暗的游戏账号。但还原到最后,只找到了一个下载量为1的新游戏,上传时间就是当天。 这是个普通的抓鬼小游戏,玩家永远比被抓的鬼慢一步。直到有人卡bug追到了那只鬼,鬼回过头来,屏幕唰地变黑,上面缓缓现出三行血红的字。 【我知道是你】 【如果我死了】 【你要陪葬】 这是暗临时制作的游戏,那排名截图是假的,他所说的“排名第一”也只是个恶作剧的幌子而已。 看到这里,奈苗不禁笑了一声——可以想见当时的虚无看到游戏这一幕时,那种惊悚和被戏耍的恼怒感。 虽然暗掌握了如此厉害的网络技术,但大概年龄还小,中二、狂妄而自大,弄出这场闹剧来,只为了吓人一跳,还装神弄鬼地说什么“知道是你”。 搜到这里,有关暗网和暗的消息都看得差不多,却没什么收获。奈苗切出搜索页面,心道,该和暗双约定疗愈时间了。 她顺势打开了那款暗双一直在玩的游戏,心想他肯定又在没命地玩。但打开好友界面后,却见“霜面”的名称是灰色的。 他居然没在玩。 奈苗点进他的战报里,一路上翻,一连串的“排名第一”。几乎每个月的排位赛里,他都是所在区的排位第一。 她越看越觉得不对劲,速度加快了几分,翻到了暗在网上与虚无对线的那天。 那是区排位赛的日子,而第一名正是“霜面”。 奈苗微微一愣。 这是……巧合吗? 暗网是四年前出现的,那时暗双还是刚进入白塔的学生。一年前,鬼游戏事件发生时,暗双应该刚下战场,精神世界崩坏,进行着疗愈。 时间线很难对得上,性格也完全不同。奈苗想了又想,还是认定这是一个巧合。 她最终将明天的疗愈时间定在了晚上七点,白天的时间空出来,可以接任务,赚些积分的同时,也多认识一些人。 毕竟暗网的地址,大概只能从其他哨向口中问出了。 次日,奈苗被外面熙熙攘攘的声音吵醒,一队伤残哨兵刚从前线回来,正排队进入疗愈区。 作为工作了两年的向导,她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要在今天加班加点的工作,即使她这个新人也不例外。 隔壁屋重重摔上了门,大概鲤诺被分配了很重的任务量,怨气不轻。奈苗倒是心平气和,慢悠悠吃着早饭,一边看系统给她分配的任务。 整整十人的精神清理工作。 ……真够狠的。 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奈苗还是脸色一僵。要知道即使在蓝塔最忙的时候,她一天也就只给五六个人做过清理。 奈苗三两口将剩余的食物吃完,小跑出门。她清理的速度本来就比别人慢,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清理工作是蓝塔里最常见的任务,也是白塔里最简单、最没有技术含量的任务,不论什么等级的哨兵,只要没受到太重的精神伤害,从前线下来后都要来一层进行清理。 一排长桌,数十把互相对着的椅子,这样嘈杂的工作环境下,需要集中精神的向导们皱着眉,强势地闯入哨兵的精神世界。 坐在奈苗身边的向导即将升到a级,已经对这样简单而无趣的工作感到厌烦,略有嫌弃地用指尖点着哨兵的手腕,说道:“你能不能放松点?” “我已经很放松了,你就不能不这么粗暴吗?”对面那位哨兵忍无可忍地说道。 虽然他们态度都不好,但也都不想耽误时间,彼此忍着厌恶,十分钟就结束了一场清理,离场之前不忘给彼此一个中指。 奈苗瞪大了双眼,她这边才刚刚进入状态,身边就换了一波人。 忽然,有人站了起来,动作极浮夸地敬了个礼,高喊道:“恩斯中校!” 一道庞大的阴影从前方笼罩住奈苗。她抬起头,看到一位几乎接近两米高的哨兵,他身材健硕,一头金黄色的蓬松卷毛,蜜色皮肤略有粗糙,显然经常上前线风吹雨打。 他眉骨高高隆起,眉毛浓密粗壮,鼻子高挺,嘴唇宽厚,下巴上一道长长的刀疤,一直延伸到下唇。这样一张厚重的脸,睫毛却是纤长的,配上浅金色的瞳仁,更显出一丝反差的俊美来。 他正垂眼向下,和奈苗对上视线。那一瞬间,奈苗身子情不自禁地抖了一抖,他的眼神过于锐利有神,她被牢牢注视之时,就像是一只被草原霸主盯上的猎物——她甚至还没和他精神链接,就已经感知到他的精神体应该是一头狮子,一头气场雄厚到力压在场所有哨兵的健壮雄狮。 嘈杂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刚刚还在吵架的哨向此刻都紧紧闭上嘴,纷纷起身朝他敬礼,喊道:“恩斯中校!” 奈苗也连忙站起身,举了一个并不标准的军礼,跟着说道:“恩斯中校。” “我是来清理的,你们继续。” 他的声音低沉雄厚,在面前响起时,奈苗甚至感觉自己的胸腔在隐隐震动。他朝他们点点头,其他人就都低下头来做清理工作,不敢再有一丝一毫的抱怨。 上尉安白比他们这些一层的哨向们高两个级别,而这位中校比上尉高两个级别。安白最高可以去到三层,他则能够去到四层,甚至第五层。 想到这里,奈苗激动起来,这是进入白塔以来,她和最高层最接近的一次了。她紧紧地望着他,执军礼的手缓慢放下,垂到身侧时,还在微微颤抖。 要冷静。奈苗对自己说道。 这只是一次自然匹配,只是一个和中校混个脸熟的……普通清理机会而已。 恩斯坐在她面前的座位上,就像一座山一般。她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完全被他的身子笼罩起来了,那股过分强势的精神力还未散发出,就隐约地压迫得她不能呼吸。她本在想,如果四五层都是这样的哨兵,也怪不得白塔不允许擅自串层。但很快她意识到,面前这位长官正在以略有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她。那样的压迫并非自然而然,而是…… 他在考验她。 奈苗额上落下一滴冷汗。 他发现了。他发现她是一个—— 一个没有资格进入白塔的,e级向导。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2、叔侄 恩斯如狮掌一般的大手搭在奈苗的手背上,指尖轻轻一碰,草原上清澈的风就和草汁香气一起席卷而来。她甚至还没找到自己精神体的位置,小猫就被强势的力量卷进了他的世界里。 雄狮卧在大草原之上,金色鬃毛被风吹得飞舞起来,显得它的身躯更加雄壮。它缓缓转过头,看向身旁那只还没它半个爪子大的小猫,抬爪轻轻一个拨弄。猫被掀翻好远,又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喵喵叫了两声。 它闻到了血的味道。狮子是有伤口的,但没伤在表皮,它不知伤口在哪,也就不知道从哪里下嘴清理。 狮子见它在一旁跑来跑去,耳朵微微一转——它略有惊讶,见到了这般巨大的体型差,猫居然还想着要疗愈它。 自不量力。 狮子扭过头去,一阵狂风吹来,将猫直接掀出了它的草原。 奈苗猛地睁开眼,一把抓住恩斯正要收回的手:“恩斯中校,我还没开始清理。” “不必了。”恩斯嘴角自带一点向上的弧度,像是一直在微笑一般,但冰冷的眼里并没有半点笑意,他撇开奈苗的手,说道:“你很娇小。” 对于一名哨兵或者向导来说,精神体小绝不是一件好事,虽然没有明说什么,但显然是对她的能力太弱十分不满。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边操作着什么,一边随口问道:“谁招你进来的?” ……他要把自己从白塔开除吗? 在她刚刚进来的第二天。 奈苗出了一身冷汗,心跳快得像要从嗓子里跳出来,面上仍尽量保持着淡然的微笑,心里却已经乱成一团。 要用出攻击的形态吗? 虽然大概能震住恩斯,但这也意味着她的能力和存在会被暴露给白塔。恩斯可不像安白那样会有私心。她会被抓起来,带到上层的监狱里,在见到她想见的人之前,先被她不想见的那人发现…… 不行,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奈苗又一次抓住恩斯的手,说道:“中校,我——” “我招进来的。” 身旁的哨向们齐齐看向清理室的入口。金黄色长发的上尉扶着门框,胸脯微微起伏,额上一滴汗水滑落,看来刚刚是跑过来的。 他将一缕垂在脸侧的发丝顺到耳后,沉着脸走过来,握住奈苗的手腕,从恩斯的手上挪开,说道:“恩斯,招人是我的工作。” 恩斯抬头瞥他一眼,他不耐地换了个站姿:“……恩斯中校。” “招她的理由?” “她很有潜力。一个月后正式考核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她没找到需要清理的位置。”恩斯嘴角微微上提,一个略带嘲讽的表情,“潜力在哪?” 安白不能将她拥有s级攻击型的事情说出来,一时半会又找不到其他能作为潜力的证词——毕竟奈苗的小猫实在是太小了,连其他一层向导精神体的一半都不到。 他瞪着恩斯,说道:“是你藏得太深了,故意为难她。” 恩斯笑了一声,无言地看了他一会。安白被这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得炸了毛,对周围悄悄看戏的士兵们怒道:“看什么看!”转过头,又不忿地说道:“本来就是。” 他们用眼神对峙着。奈苗忽然感觉两人的眼睛长得很像,头发也都是金色。恩斯明明是安白的上级,安白却有一种莫名的熟稔、放肆以及……叛逆。 “这不是理由。” 恩斯淡淡地说道,他的眼神回到手机上,点了几下,好像在操作着什么。 安白情不自禁地攥紧了奈苗的手,咬牙道:“你既然把招人的任务交给我,就要信任我的判断。我绝不会做对白塔不利的事,只是不想放过每一个人才……”他顿了顿,忽然低低地唤了一声:“叔叔。” 这声音极低,还参入了一丝精神力的屏障,身边的士兵都没有听到,奈苗也只是因为离得太近,隐约听到了一丝飘渺的回音。 原来是叔侄。 “最后给她一次机会。”恩斯放下手机,说道:“如果一分钟内找不到伤口的位置,我就要判定是你选人的失职了。” 刚才奈苗就没有找到,再来一次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安白说道:“我要协助,先进行一点指导。” “我赶时间,一起来。” 一起? ……三个人一起?就在这里? 奈苗愣了愣,看见安白脸上也闪过一丝错愕。 虽说这完全是可行的,但在工作中,这样的疗愈方式很少见——一位哨兵很难允许另一位哨兵进入自己的世界,同理,哨兵在其他哨兵的世界里也会呆的很难受,疗愈过程中,更弱的那方难免会有些狼狈。 这里是公共区域,众目睽睽之下,安白并不想太过失态:“那去我的办公室……” 恩斯懒散地靠向座椅靠背:“还有五十五秒。” “……” 安白将奈苗的手完全包裹在掌心。增加了身体接触,金毛很轻易地闯进小猫的宇宙里。它叼住小猫的脖子,一跃跳入那翻腾着狂风的茫茫草原上,将小猫甩到狮子浓密的毛发里,说道:“在体内!” 这就像在考场上,监考老师直接给出了一道大题的答案,但没有过程,依旧不能得分。 小猫迷茫地看着沉默的狮子,它实在太弱小,无法透视狮子那雄厚强大的精神体。它实在是找不到伤口,又想尝试第二种解法—— 让自己的精神体进入他的。两者交融时,就能看到内在的形状。 小猫试图让自己进入狮子里,但它甚至没法穿过狮子的一根毫毛——恩斯不仅精神世界充满了屏障,甚至连精神体都坚不可摧。只要他不放下心防,它没有任何可能进入这头狮子。 不,还是有可能的,只要它变成巨猫…… 小猫的毛蓬松起来,像一团粗糙的小毛团,金毛叫了一声,叼住它的后颈,舌头顺势舔了几下了,几乎要把它吞下去了。 奈苗知道,这是在提醒她,不要变成攻击型。 “三十秒。” 雄厚的低音从外面的世界传进来,紧随其后的,是安白匆忙而焦急的指导:“让他进入你!” 奈苗第一反应就是抗拒。如果恩斯进入她的精神体里,稍一挣扎,就能将她的小猫撕碎。她对这位刚认识的哨兵并没有这样的信任,但,此刻又没有其他方法。 ……也只能让他进来了。 奈苗深吸一口气,小猫像水一样摊成一块猫饼。狮子耳朵动了动,似乎惊讶于她这么快地放下了自己的戒备与抗拒。 “……诱导他。” 安白声音微喘,还有一丝说不出的痛苦,大概是因为在恩斯的世界里受到了精神压迫,又或者是因为他不得不目睹奈苗和自己的叔叔精神融合。 奈苗顺从了他的指导——她的确颇有天赋,立刻领悟了该做的事情,猫翻滚着露出肚皮,一个放松的、示弱的动作,与此同时,身上放出了疗愈的光球: 猫散发出了好闻的疗愈味道,让受伤的哨兵精神体情不自禁地与它更贴近一些。狮子终于有了反应,而金毛也同时颤抖起来,它也想与猫更近一些,但只要向前一步,就被狮子身上散发着的强势压得难以喘息。那是一种与被奈苗攻击不同的感受:哨兵天生便追随着向导,哪怕是被攻击,就像不同磁极的磁铁。但哨兵与哨兵之间天生便互相抗拒,他们是磁铁的一极,需要竞争谁更吸引那只柔弱的小猫。 狮子和猫紧紧贴在一起,相依相融。金毛站在一旁,焦躁地舔舐小猫的毛,以获取一丝安慰。 安白几乎像要把奈苗的手揉进自己手掌里似的,握得太过用力——他在精神世界里眼睁睁看着他在意的向导容纳另一位哨兵的进入,于是,便不自禁地在现实世界中靠身体的接触讨回一丝安全感。 奈苗感到很痛。 无论是被狮子进入的感觉、后颈被金毛咬住的感觉,还是手上被安白攥住的感觉。 都很痛。 三人的结合真该被白塔列为禁令——她一边想着,一边让狮子更深地进入自己。 越到深处,就进入的越艰难,哪怕狮子一动都未动,也是被撕裂一般的痛感。猫开始呜咽,但它的主人却兴奋地笑起来: 她发现了!她看到了那道需要清理的伤口! 藏在精神体深处,她根本无力疗愈、也无力清理的巨大伤口。 但她并不需要做什么,她只需要发现,就是赢了。 “好了。” 狮子站起身的同时,金毛和猫都被狂风卷了出去。安白和奈苗同时倒吸一口冷气,齐齐睁开了眼。 安白喘着粗气,脸色苍白,发丝完全被汗水浸湿。他身子向奈苗倒去,被她不着痕迹地扶住后背——这样,不会让其他士兵看到他在被搀扶。 安白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说不上是感激、埋怨,还是什么,虽然被她扶了一把,心里更多的却是哀怨。 奈苗无心关怀他的想法,她偷偷瞥着恩斯手机上的时间:正好一分钟。她控制不住地翘起嘴角,一个略带得意和俏皮的笑:“恩斯中校,我通过了吗?” 恩斯恩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道:“正式考核时,希望你能变成一只大猫。” 他站起身,周围的士兵又开始一声接一声地喊“恩斯中校”。他朝他们点了点头,站在安白身侧,像是要和他说些什么一样。 安白提防地看着他,却见他的手就这么搭在了奈苗的头上,顺手缕了一把,像在摸一只小猫。 “对了,你的精神体很可爱。” 奈苗还没什么反应,安白先炸了毛,怒道:“恩斯!第三十条!” 恩斯笑了笑,望着他们交握的手。 “要注意第三十条的是你。安白。”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3、按倒 恩斯走掉后,周围的气压立即变高了些,士兵们小声议论着,不停投过来好奇的眼神。 安白心情差到极点,挨个瞪过去,瞪得他们不敢再看过来,不悦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奈苗身上。 “今晚加训,不许迟到。” 奈苗却心情大好,笑吟吟地点了点头,一边把手搭到下一位前来清理的哨兵手上。那哨兵惊讶于居然有对他如此亲密的向导,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来。 “……” 简直不堪入目。 安白脖子上鼓起一道青筋,他忍了又忍,还是没说什么——毕竟奈苗能力有限,确实需要些身体的接触才能进行清理,只好自己暗下决心,要早点训练到她不需要触碰别人也能进行疗愈。 身为白塔的向导,不仅发现不了哨兵的伤口,还动不动和哨兵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他心中满是对奈苗的怨气,转过身向她对面的哨兵训斥道:“严肃点,你把清理工作当什么了?” 说罢,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去。 那位莫名被骂了一番的哨兵面露困扰:“向导,我做错什么了吗?” “是他自己工作压力太大了。”奈苗与他紧紧地牵着手,微笑道:“不要管他,你没有任何问题。” …… 之后的九个疗愈任务都是伤在表面的a级哨兵,奈苗虽然做的慢,但态度温和,动作轻柔,不仅没有哨兵对她提出不满,还在最后纷纷加了她的联系方式,表示之后要找她做疗愈。 “当然可以。”奈苗表面亲和地答应下来,却等他们走之后一个个查看等级,心里计算着治疗后能得到多少积分。 她接清理工作是为了认识人的,但如果要花更多的时间为这些级别不高的哨兵进行疗愈,她可不愿意。 所有工作做完后,已经是下午三四点了,奈苗还没吃上午饭。一次性精神消耗太大,她没什么胃口,在清理室门口买了杯咖啡,想着找个地方坐着休息会。 白塔环境很好,大厅里巨大的玻璃幕墙中透出塔外灿烂的阳光,折成一缕一缕的光条,映射在光洁的地板上。大多数人都步履匆匆,边低头浏览消息边赶往下一个清理室。几颗两层楼高的大树下累着几排舒适的靠椅,却只坐了一个人,垂头抱膝,蜷曲的金色长发披散下来,被光笼罩之时像是一只脆弱的精灵。 奈苗走上前去,将咖啡递到她身边。 “莓拉。” 莓拉抬起头,眼角发红,脸上两道泪痕。她略一愣,才想起这是鲤诺的室友,两人曾有尴尬的一面之缘,脸唰地红了起来。 “要不要喝杯咖啡?”奈苗微笑道。 “谢谢,不用了……”莓拉轻轻推开她的手,两人手指靠近时,她却动作一顿,目光停在奈苗的戒指上那件小小的粉红色蝴蝶结配件。 “这是你自己买的吗?” 奈苗也没执意要将咖啡送她,收回了手,坐在她身旁,“别人送我的,怎么了?” “……这里面有感应器,用来监测你的脉搏。”莓拉面露担忧:“你是不是被谁盯上了?” ……监测脉搏。 怪不得安白会那么快赶来,原来是感应到她心跳加速了。果然无缘无故送礼物的男人必有所图。 “我知道了,这很重要,谢谢你提醒我。”奈苗揉了揉那蝴蝶结,却没摘下来,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在我的戒指上装了个探测器……”莓拉伸出食指,将自己的戒指靠近奈苗的,一阵小小的电流声响起,“听,这种声音就说明你的戒指上装了东西,不同的电流声对应不同的仪器。” 两人的手贴的很近,奈苗轻轻地抓住她的手指,微笑道:“好厉害。” “……没有啦……” 莓拉羞赧地转过头,脸比之前更红了。 两人沉默了一小会,奈苗就这么坐在她身边喝咖啡,没有要走的意思。终究还是脸皮更薄的莓拉先开了口:“你不准备摘掉这东西吗?” “那个人不会发现什么的,我的心跳一般不会有变化。” “任何时候?哪怕是……” “任何时候。” 除了接近第五层的任何时候,就算是与人深度结合,她也不会心跳加快一分一毫。 莓拉望着她坚定的神情,一时有些出神。 奈苗忽然问道:“莓拉,能把暗网地址告诉我吗?” “……你要做什么?” “我想买爆发素。”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 莓拉再次垂下头,把自己抱得更紧了。 奈苗问的随心,这个回答也算预料之中——她还没有成为这些哨向的“自己人”,自然问不出答案。她将最后一口咖啡饮尽,站起身,对着莓拉微笑道:“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可以和我说。” 她刚要转身离去,却被莓拉抓住了袖子,听见那隐隐带哭腔声音说道:“你不要买爆发素……不要变成下一个鲤诺。” 奈苗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肩膀。 “我不会的。” 晚上七点十分,奈苗来到暗双的疗愈室门口。 和上次一样,小屋子紧关着门,门缝里透出一丝光,不过按动手柄的声音比上次用力许多,好像有些焦躁。 奈苗这次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暗双仍旧坐在桌前,好像对她的到来并没什么反应,但电脑里角色被boss一招秒掉,屏幕上血红的失败说明了一切。 “……你来晚了。” 他背对着奈苗说道。 奈苗坐到他身边的床上,歪过头看他,见他白色的睫毛轻颤,眼神快速地瞥她一眼,又哀哀怨怨地躲开。 大概是期待地等到了七点,又因为她晚到了十分钟而失望。 奈苗和朋友撒娇似地,温柔的语气笑道:“有点事耽误了,对不起嘛。” 暗双心有不满,这么久以来,都是向导追着赶着要疗愈他,还从没有过谁让他这样期盼着还迟到的。他咬着下唇,忿忿地道:“你只能给我治愈2%……不,1%。” “那些事不重要。”奈苗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手柄,“我们先来打一会游戏吧。” 暗双愣住了。打游戏是很好,他很愿意和莲一起面对面地游戏,但让他等了一整天的并不是这件事。 难道她并不像他一样,期待疗愈着今天的疗愈吗? “你不愿意?” “……我当然愿意。”暗双掩下失落,又拿了个手柄,重置了游戏,点击对战模式,“就玩这个么?” “嗯。”奈苗快速按了两下,对面的角色还没有动作,就已经原地倒下。“你死了。怎么走神呢?” 暗双看着自己死去的角色,呆愣了片刻。明明是他最沉迷的游戏,明明是他期待了很久的和莲线下联机,但怎么……就这样不甘呢? 他喉结滚动,带着莫名的情绪狠狠地敲下重开键。奈苗的角色迅速攻过来,又一次将他秒杀。 她倒是有心情认真玩。暗双心里酸涩,但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是觉得意识完全无法聚焦在游戏上。 他心不在焉地摇了几下手柄,忽然一只温软的手从旁边探过来,抚上了他的手背。 被握住的地方暖暖麻麻,像有电流传来,刺得暗双心脏一阵阵发紧,他在紊乱的心跳声中,听到她说道:“找不到手感了?” 手……感。 他没有手感,他都快无法识别手上的感觉了。不知为何,这次比昨天的拥抱还要感觉强烈——就或许因为这只手在他最预想不到、最沮丧失望的时刻握上来,就好像一把攥住了他的心脏。 “我……” “继续游戏吧。”奈苗控着他的手指,按下重开键,他手忙脚乱地按了几下,屏幕中的小人滑稽的像在跳舞,奈苗笑了几声,搞得他更加迷乱,又听她说道:“我喜欢和你……” 后面的声音消失在人物的击打音效中。 暗双完全没有在看屏幕,但这种即将发生什么的氛围下也不敢和奈苗对视,角色抗下几招,慌忙问道:“什……什么?” 哒哒。 猫昂首挺胸,迈着小猫步进来了。 暗双没有任何防御,他感觉到猫趴在他的蛇的身上,以一种柔软的力度向下展开,变成一个容器的样子,并放出治愈的香气。 蛇的尾巴尖立起来,不自觉地钻到小猫敞开的身体里。猫这次似乎学会了放松,不像之前那样生硬地舔毛,它毛茸茸的身子敞开之时,就已经带上了不小的疗愈力度。 1%。 精神体密切相接之时,奈苗的身子也和他越靠越近,近到他听得到她不疾不缓呼吸的声音,看到她微微翘起的嘴角里吐出轻飘飘的话语。 “我喜欢和你玩游戏。” 2%。 奈苗打出一个暴击,暗双的小人没有反击,重伤倒地,死了。 咚的一声,手柄落到桌面上。暗双一把扭住她的肩头,刚刚在游戏里没使出的力度终于发泄出来,将她按倒在床上,床上的漫画书被不知谁的胳膊碰到,散落一地。 ……3%。 “我不喜欢玩……这个游戏。” 他说道。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4、缠抱 自然,暗双说的不是电脑里让他日夜痴迷的那款游戏,而是面前这位向导的戏弄。 他连对视都局促,冲动之下却掀翻了身边人。修长的手指一抖一抖,骨节突起,手心微潮,隔着薄薄的制服捏进奈苗的锁骨里。 “奈苗……” 暗双似乎已经练习过这个名字的发音,无比熟练地叫出来,不复昨天的青涩。他一点点地俯下身,两人间的距离不断缩小,直到他白色的发丝垂到她的脸上,带着一点瘙痒地滑下去,他的吐息像火一样拂过她的脖子。 “……我说了只要百分之一。” 声音又低又沉,略带干涩。 那千疮百孔的精神世界一整年都无人到访,光是有向导进来就足够刺激。蛇身伤痕累累,哪受得了那样的舒适,只是百分之一就已经让他欲/仙/欲/死,更别说他已为这一刻等上了整整一天。 他没什么自控能力。同一款游戏能重复玩上上万个日夜,一刻都不肯停,对着上瘾的人自然也是同样。 奈苗像是默许他的接近一样,那么自然地顺着他的力度躺下了。她沉静地望着暗双的眼,看到那双清泉水一样的冷白色眼眸里出现了一些在燃烧的东西,是快要抑制不住的强烈渴望。 被强制关押一年的s级哨兵绝不是什么好欺压的乖顺的狗。他们大多情绪不稳定,一点就炸,经常不顾后果地做出些无法挽回的事情。 那股暗潮涌动的气氛随时会被点燃,对于一名体型瘦弱的女性向导来说,这是极其危险的信号。 但奈苗没有任何反抗,因为猫还在努力着。 她放下心中所有与攻击有关的概念,只想着疗愈他。于是猫变成了最柔软的形态,吮吸蛇身上的伤,不明意味的眼神交锋的十几个瞬间,猫尽力地治愈每一处伤口。 4%……5%—— “够了!” 暗双忽地搂紧了她,借着那股无处挥洒的力,两人紧贴着滚了一圈。她趴在他身上,冰凉的锁链夹在中间,凸起的地方顶着彼此,软的和硬的,平静的和无法平静的,严丝合缝的。 他很快意识到,这样并不会让情况更好,反而让他的脑子更混沌,身上更燥热了。他手臂上的肌肉鼓起来,跳出青筋,手稍微动下位置,就将她领口的纽扣撕开一颗,领结向一旁歪去,露出让他惊心动魄的一抹柔和的雪白——比他更有血色、更有人气的肤色,同时也更柔软,更顺滑,像一道钩子牢牢扯住他的眼,让他明知道这样不对也无法反抗自己的本能。 想要看到……更多。 他无言地又用力一分,朝着更禁忌的地方迈去。衣领里侧,弧度出现之前,隐隐约约的地方…… 有一口暗红的疤。 像是一盆冷水,浇灭了他心中的火。他呆呆地看着那里,好像被那段慑人的红色吸走了意识,一时没说话。 奈苗好像早就预料到这一切一样,轻轻地笑起来,她坐直身子,虽然仍坐在他胯上,但心脏间的距离拉得很远。 “吓到了?” 她从来无需反抗。 这样的事情经历过很多次,总是会停止在这一步。这口虫子一样爬在胸口的丑疤会在雨夜里隐隐地疼,却也无数次用它丑陋的模样保护了她。 “……很疼。”暗双微颤的唇里挤出了一点痛苦的声音,“很疼吧。” 奈苗一愣,在他脸上仔细寻找,却没捕捉到一丝厌恶和抗拒。 他垂下眼,白炽灯下睫毛投下纤长的阴影,和黑眼圈融在一起,显得有些阴沉。刚刚将她肩膀攥得酸痛的手放下来,落在自己的小腹上。腰间锁链叮叮当当响着,被他拨开。指尖勾住衣服下摆,向上掀去。 精瘦的窄腰上,是随着呼吸而起伏的肌肉,带着一层薄薄小绒毛的苍白皮肤,和一道……和她如出一辙的伤疤。 奈苗开始发抖,她感知到自己的心跳快了一瞬,但她很快通过咬破舌头的痛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向后挪动了一点,趴在他腿上离近了看那道疤。 他们可能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但他们心照不宣地谁也没有问。 “……你愈合的比我好。”她仔细地看了又看,脸几乎要贴到他的腰上去了。伤口上,有一股前不久她刚刚闻到过的,叶子磨碎的味道。 是爆发素的气味。 原来这药不仅可以促进精神力发展,还可以疗愈身体的伤口吗?当然,肯定要付出某种代价,比如变成鲤诺或者暗双的状态,但她不怕这个,她只觉得这种好东西,自己必须要更快得到。 如果是暗双的话,肯定会告诉她暗网地址。想到这,奈苗有些兴奋,甚至没来得及铺垫些什么,草率地问出口:“暗双,在哪里可以买到爆发素?” 话音刚落,却见暗双的手忽地一抖,猛然抓住了她的脖子,将她一把掼到床上。 这下太过突然,奈苗被掐的眼前一黑,过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看向翻身骑在自己身上、突然发狂的哨兵。 他咧开嘴大笑着,露出舌头上一颗白色的舌钉,灯光映射下,舌钉和他的眼一样闪闪发光,哪有之前缩在椅子上病恹恹打游戏的半点样子。 “原来你也是为了钱而来的。” 他的声音和之前不同,虽然是同样的声线,但声调高了不少,充满狂气,这样精力十足的状态和表情与他脸上浓重的黑眼圈格格不入,让他看起来就像一只起死复生的厉鬼。 “……你是谁?” “还挺敏锐的么。”暗双一挑眉,似乎惊讶于她的冷静。他手上微放松了力度,让她能稍微喘息几口,另一只手拎起一缕她的头发,顺着摸下来:“听说你叫什么猫?小猫,要是被他发现了你也是这样贪婪的人,他怕不是要难过的自杀,哈哈——” “和我没关系。”奈苗打断他,“你要是知道,就告诉我暗网地址。” “……这么冷漠?” “比不上你。” “喂,我可不是什么冷漠的人,相反,我非常关心别人!比如你——你未经允许进我的房间,我没有杀了你,反而和你耐心地对话。这就是证据。” ……人格分裂。 就知道这些需要长期疗愈的哨兵多少有点毛病,主人格正常了,副人格就躁狂又神经。 奈苗叹了口气,向一边扭过头。暗双见她这样不耐烦,激动起来,捏着她的脸拧回正面:“你这是什么反应?看着我,继续做你们刚才的事!你们刚才在做什么?做/爱?” “……我们在疗愈。”奈苗平静道:“要继续吗?” “这么无聊,不要。”他无赖地一撇嘴,唰地脱掉上衣,项链、手链一股脑丢到地上,看来他很讨厌主人格搞的这一身装饰。他跨坐在奈苗的腰上,伸手就要掀开她的制服,“还是来做/爱吧。”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5、游戏 白塔制服并不好解,暗双半天只解开了外套的扣子,里面还有一件紧身的白色衬衣。 “脱掉。” 他说着,冰凉的手伸进去,从侧腰摸到小腹,再上的地方被衬衣紧紧裹住,也要伸一只手指探入衣服与皮肤相贴的狭小缝隙里,像一条缠人的小蛇,从下往上扭着身子爬上来。 奈苗平静地躺着,没有反抗,也没有顺他的意,淡淡说道:“很压抑么?” 暗双一愣,蹙起眉,在她腰上狠狠掐了一把:“你在说什么?” 这一下并非挑逗,而是真用了力气,留下两道红印来。奈苗被拧得身子一个抽动,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 略有不耐的表情。 “我说你,性压抑。” 奈苗忽地伸手抓住他的脖子,两腿用力夹住他的腰,向旁一扭。暗双没想到她突然暴起,居然真被她一个翻滚压在身下,两人的位置再次颠倒过来,双腿之间紧密相贴,衣服也纠缠在一起,床上的被子和漫画书被踢到地上,一阵叮叮咣咣的响声。 混乱与纠缠之中,暗双愣了一愣,随之笑了一声,扯下她挂在胳膊上的外套,说道:“小猫,喜欢这样玩?” “嗯,喜欢。” 奈苗任他将自己的外套丢到一旁,露出被拧的一团乱的衬衣。领口敞开,疤痕和内衣上沿都露出来,黑色蕾丝边与红色缝合痕交织在一起,居然让那丑陋的伤痕有了一丝哥特式的美感。 “哈哈,小疯子。”暗双紧紧盯着那里,瞳孔紧缩,显然兴奋起来,也不知是在看她身上的伤,还是在看伤口两侧起伏的弧度。他颤抖的手去解她衬衣的扣子,音调奇异的高昂:“脱了再玩。” 奈苗居高临下地俯看他,眉毛微蹙,手上用力几分,掐得他的脸涨红起来。 “可是不想奖励你,怎么办?” “你正在奖励。”那几乎连不成一片的急促呼吸声中,暗双张扬地笑着:“我也会让你爽的。” 他把她的衬衣全解开了,露出了疤痕的全貌:从被遮挡住的两峰之间一路向下,一直到肚脐,像是人体的中轴线上一道沿虚线剪开的图示,比他身上的伤大了一倍不止,颜色更加深沉,俨然是一道陈年旧伤。 他们虽然经历过相似的事情,但程度并不一样,那会是更加疼痛,更加残忍的一场事故,并且来自于很多年前,或许是她的幼年时期。光是想一想那个场景,暗双就兴奋地竖立起来,他用视线反复描摹这道疤痕,手指从小腹出发,顺着疤痕的边缘摸上去。这里并不像新伤那样敏感,但奈苗的身子还是抖了起来。他知道的,因为疼痛,这种经过特殊处理的伤口永远会疼痛,叫她永远不能忘记那一夜晃眼的无机质手术灯。 他在她微微发抖的身子上揉搓一把,忽地狠狠掐住她脖子,与她同样的姿势,但更加精准地抵住动脉——更加专业的致死动作,只要用出十分之一的力度就可以让一名脆弱的向导死去。 他单腿顶住她的两腿之中,又一个翻身。那张窄小的床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两人直接从床沿滚到地上,贴得更紧,顶得更深。奈苗的衬衣彻底散开,黑白红交错,像一副画卷。黑的胸衣、白的皮肤、红的疤痕,和从这画卷上面经过的挂着骷髅链子的苍白细瘦的手,脉搏的温度直接传输到彼此的身上。 她没有挣扎,只是收紧手上的力气。 “哈哈……哈哈。”被掐的断断续续的笑声中,暗双也用力掐紧,兴奋道:“这样你也喜欢吧?” 他们看着对方被自己扼住呼吸而有些扭曲的面容,却不约而同地没有推开对方的手,或许都有几分享受这样控制着、与被控制着呼吸的感觉。 奈苗被压细的声音轻轻说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等我玩完。”暗双笑道:“和他玩那幼稚的游戏有什么意思,还是和我玩些大人的游戏吧。” “你玩的不好。”奈苗捏住他的后颈,慢慢压下来,两人的脸越贴越近,近到嘴唇几乎要碰到彼此的脸颊,暗双不由得张开嘴,冰凉凉的舌钉碰到她的唇珠。她嘴唇微张,舌头探出,在他舌尖轻勾一下,深吻开始之前,贴着他的嘴说道:“我教你。” 滋滋—— 电流从蝴蝶结上飙出,直冲暗双脉搏而去,在两人身上穿梭,成了一个酥麻的回路。 暗双瞪大双眼,瞳孔紧缩,舌头没能收回来,僵在嘴外像小蛇吐出的信子。他情不自禁地绷直了手臂,青筋迸出的拳头之下,奈苗纤细的脖颈被捏出几声响来,随后翻白了眼,他被这画面刺激得浑身颤抖,一种越发暴虐的攻击冲动涌上来,于是膝盖狠狠向上顶去,电击使得身子激烈地痉挛,视野一片纯白,耳里嗡嗡的响,许久过后,才找回自己心跳的声音。 什么都没开始,就这样结束了。 “你故意的!” 暗双有些恼羞成怒,顾不得下面那片淋淋沥沥乱七八糟,捏着奈苗的脸晃了两下。却见她身子冰凉,软软地任他摆布,双眼轻阖,嘴角流下一道液体。 他心中一惊,这样刺激一个接着一个,心跳快得难受,“……喂,我知道你还活着。” 没有反应。 暗双摸她的左肋上方,一片安静,没有心跳。他又低下头,用脸蹭她的脖颈,刚刚被他用力捏过的地方一片淤青,除去最后过度来的一点电流外,再没有一点搏动。 “……真死了?” 他愣了下,心中升起一股剧烈的怪异感受,恐惧,兴奋,失落,意外,莫名其妙,还有他说不出的某种情感交织在一起,让他轻轻地亲住她的嘴唇,噙住那条发凉的舌尖,发狠地用舌钉磨她。如果她还有感觉,大约会觉得有些疼,但她不会再回应——至少,从发青的眼圈看起来,不会了。 他继续这场舌的独舞,一边紧紧地压着她的心脏,想要及时捕捉那里恢复跳动的动静,但先响起来的,是奈苗的手机。 他侧眼瞥过去,屏幕上显示着“安白”。他随手点了接通,继续全神贯注地亲吻。 电话那边的声音急得快要破音,几乎是喊出来的。 “奈苗,你怎么了?” 回应他的,却只有滋滋的水声。 “你在干什么?你还好吗?……回答我!快回答我……”起身拖开椅子的刺耳声音,“我现在就过去。” “有事吗?”暗双不耐烦地说道。 “……”那边急促地喘息了两声,“你是谁?你把她怎么了?” “我们在做/爱。” 一拳砸到桌子上的声音。“你敢碰她,我会杀了你。” “那你来杀吧,正好她给我陪葬。” 暗双挂了电话,正准备继续亲吻奈苗,却见她睁开眼,静静地看着自己,手下的心跳也缓慢地恢复过来。 “终于肯醒了?”暗双笑着,他牵着她的手摸向自己腰间的疤痕,狠狠咬住她的下唇,含着说道:“这招对我没用,我也有这个能力。” 奈苗深深地望着他。 ……陪葬。 这样狂妄又中二的词,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说的出口的。 暗双的情况有些复杂,她原本准备通过心跳叫安白过来协助压制这个人格,但现在……计划有变。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6、检查 一阵发狠的撕咬后,奈苗推开暗双的肩,在他解开她半裙的空隙中说道:“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想要?”暗双隔着裙子狠狠揉了一把,亲吻尸体让他再次恢复了感觉,眼里闪着兴奋的光:“想要你啊,就现在。” “我是说,比如,自由。” 暗双动作一顿。 “离开这里的自由,不用困在这具身体里的自由。”她摸向他腰间的伤痕,轻声道:“以及,麻痹痛感的……自由。” 暗双一时没说话,直直地盯着她。她牵着他乱摸的手走到峡谷。 “在这里,爆发素不好带进来吧。很疼,很压抑。我理解那种痛感——” “所以我和你一起享受了一次。” 海岸湿潮,涨潮过后一片狼藉。暗双方才想到,电流导回了礁石,致死的同时足以顶峰相见。他已经有点爱上这种感觉,而她特殊的体质,可以与他无数次重复这项游戏。 如果她愿意继续玩下去,那将是漫漫长夜里最好的消遣。 “你想说什么?” “给我地址,权限和折扣。我来买爆发素,每天带一部分给你。你不必再在晚上忍受痛苦,而且还能享受白天的阳光……怎么样?” 暗双惊奇地望着她,喉结滚动上下,感到一丝干渴,她的话似乎意有所指,直戳他最隐秘的身份与渴求。 “……什么意思?” 奈苗微微勾起唇角。 每天九点暗双准时驱赶所有向导的原因,就是第二人格。他只在夜间出现,痛苦也只由他承受,所以,才这样扭曲。 而叫出暗双第二人格的唤醒词恰巧也是爆发素。 “对你来说,搞到更便宜的爆发素很容易吧。委屈你在这具身体里了,只要使用更多的爆发素,你就能控制更久的时间,做更多的事情了,不是么?暗。” 暗双浑身一颤,手指勾进去,强力地搅动得更加混沌,他兴奋地瞪大了眼,凝望她面上细微的表情变化,些许享受,些许痛苦,以及和他一样的……极力压制的兴奋之意。那极微弱的瞳孔震颤,不止来自暗潮涌动,更来自于他们默契的共识——她发现了什么,而她从他的眼里确认了这一点。 她是他的同类。 敏锐而扭曲,享受控制与被控制,模糊生与死的界限,在痛苦中催发出某种顽强的意志。 汩汩水声中,他低声问道:“小猫,你会和我一起杀掉他吗?” 奈苗揪着自己的裙角,压住喉咙中的喘息,不错眼珠地盯着他,像是在思量。 “快答应我。”他加快了速度,望向她微张的嘴里,渴望同时听到低吟与承诺,“成为我的共犯。” “嗯……”她的应和变成一声轻喘,“我会治好他,让你有机会离开这间屋子,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如果你需要更多配合……” “——就给我更低价的爆发素。” “成交。” 指尖勾住,涨潮的欢庆下,约定达成。 砰—— 和顶峰同时到来的,是安白急匆匆砸开门的声音。 奈苗迅速起身,推开暗双,背对着门系上制服的扣子。不过两秒钟的时间,小屋的门被猛地推开,安白带着一路冲来的寒风和怒火,一拳砸向暗双,暗双敏捷地向一旁跳开,望着地板上的凹陷吹了声口哨。 安白顾不上和他纠缠,蹲下身去看奈苗的状态,先抬了她的脸左右看看,看到脖子上一圈淤青后,额头上青筋迸出,继续向下,又瞥见匆匆系上的歪掉的扣子,混乱的裙摆,地上隐约一片水迹,白色和透明参杂在一起。 他拳头握得直响,咬牙道:“还好吗?” “我没事。”奈苗推开他的手:“上尉,你怎么来了?” “他对你做了什么?” 暗双椅子倒坐,俯在椅背上,插嘴道:“我不是说了么,做.爱。” 安白一腿踢过去,将椅子踹得撞到书柜上,本就狭窄的小房间被三人挤的满满当当,站不开位置,现在一柜子书又散了一地,更加活动不开。 他踏着漫画书逼近暗双,拎着他的领子压到墙上,抬手就是一拳,暗双也不甘示弱地一肘拐上去,电光火石直接,两人为了击中对方都没躲,整整接下一击的同时将对方殴打出一大片淤青。 暗双侧头,呸地吐出一口血来,安白忍着五脏六腑撕裂的痛,一把手铐甩了上去,自动锁定了带着哨兵项圈的暗双,将他两手锁住。 “任务终止。暗双,你违反了白塔守则,现在将你的拘束等级提升到五……” “任务还没结束。”奈苗从身后按住他的肩膀:“这是白塔给我的任务,没有违规的情况下,只有我和他可以终止任务。” 安白没想到她居然会阻止自己,难以置信地瞪着她:“你在说什么?你们违反守则了!” “哪条?” “第、三、十、条。” 安白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上尉,我没有违反。”奈苗说道:“你要检查下吗?” 安白想到如何“检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你……” 暗双笑出了声,被安白一拳击中腹部,再次呕出血来。他虽然曾经是比安白更高级别的哨兵,但一整年缩在屋子里打游戏,身体机能已经退化,战斗技巧也忘掉了大半,此刻脸色苍白,嘴角坠着一条血痕,脸上阴森森地笑着,说道:“滥用私刑,我可以举报你。” 安白一愣,才想起来这不是普通的疗愈室,没有装监视器。如果奈苗没有用戒指录音的话,确实没有实在的证据证明他们违反了规则。 他指着地上那滩水迹,冷声道:“没违反,这是什么?” 又扯住奈苗凌乱的衣领,声音甚至颤抖起来:“这又是怎么回事?” 奈苗冷静道:“我们在玩水。” “……” “哈哈哈!”暗双笑得发癫,朝奈苗眨眨眼,笑道:“小猫,我好喜欢你啊!” 咚—— 又是一拳砸在脸上,暗双鼻子里也流出血来,眼眶一片乌黑,却还更猖狂地笑着,“你没得玩,嫉妒我也没用——” 咚、咚。 用了猛劲的两拳,暗双被打得头昏眼花,一时说不出话来,倒吸冷气,吸进嗓子的都是血,呛得一阵咳嗽。 安白将他摔到一旁,瞥了奈苗一眼,冷冷道:“想清楚再说话。” 奈苗已趁他们殴打的时候整理好了衣服,地上的水也用暗双的背心擦干了,丢一条抹布一样扔进漫画堆里。她淡淡地笑了笑,说道:“我想完成这个任务。我想要积分。” “……”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安白手臂上青筋暴起,显然在压抑即将喷涌而出的怒意。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在这里将这股火发泄到她的身上,只是扭着她的脖子,像押着一个囚犯一般,粗暴地将她带出了暗双的疗愈室。 幸好这条走廊上人不多,这样的姿势没有被其他士兵看到。 他们沉默地走到了安白预订的训练室里,灯亮着。看来安白之前就已经在这里等她了。 他用力地一撒手,奈苗差点被那股力气惯到地上。她踉跄了两步,扶住镜子,听到他冰冷的声音。 “我对你很失望。” 她从镜子里看到安白阴沉得可怕的脸。他离她很近,只有一小步的距离,一伸手就能从后方掐住她的腰,宽大的肩膀将她的身子完全笼罩进去,因激动而胀大的肌肉被制服裹住,显得紧绷,胸口一排扣子随着他深沉的呼吸而起伏。 看起来随时会爆发的样子。 他这样闭上嘴,不再啰啰嗦嗦说一堆废话的时候,和他极具压迫感的叔叔倒有几分相似之处,光是站在身后,就让奈苗的后背竖起寒毛——那种猎物被狩猎者盯上的毛骨悚然之感。 大概是想到恩斯的缘故,奈苗感到自己的心跳快了一点。 她对着镜子缕动被汗水黏在脸上的发丝,顺到耳后,粉色的蝴蝶结闪进安白的视线,看的他心脏一阵疼痛。他给了她防身的礼物,在她心跳异常时急得赶过去,结果她却站在那该死的哨兵一边。 还该死地发生了一些事情。 奈苗慢条斯理地整理好头发,才轻声问道:“你还会帮我通过考核吗?” 安白没说话。 很好。奈苗心道,即使如此,他也不肯放弃她。 他的底线比她预期的更低一些。 而底线这东西,是可以通过一些手段变得更低的。 奈苗垂下眼,像是有些难过的样子,声音低低的颤抖。 “上尉,我太想留在白塔里了。” “那也不能用这种手段!”安白愤怒地吼道,他见奈苗被这声惊得一个哆嗦,心里更加难受起来。 “我们确实什么也没做,只是疗愈的时候发生了一点小意外……” 小意外。安白冷笑,这种说辞和玩水一样可笑,正想嘲讽两句,却见奈苗撩起了裙子下摆,露出了有过明显水痕的黑色蕾丝底裤,一小湾甜牛奶的边沿,以及衬衣下面一小截白皙的腰。 “如果你实在不相信,就亲自确认一下吧。” ……亲自? 亲自确认。 安白瞪大了双眼,身子僵硬的一动不能动,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话,但眼前的一幕这样定格,明晃晃地告诉他这不是他的虚妄幻想,她当真主动掀起了裙摆,发起名为检查的邀请。 他想要唾骂这种行为,想要大声喝令她停止这不堪的动作,想要狠狠呵斥她,狠狠地责骂她、再顺着这股狠劲…… 进.入.她。 这一连串的冲动涌入大脑,安白被自己吓呆了。 这当然不行。 如果这样做了,违反第三十条规则的就是安白了。 就算他真的用手探进去,又能检查出来什么?只是会被她抓住把柄,被她视作和暗双一样的人罢了,他不会再有责备她的立场,因为他变成了和他们一样不堪的人。 他的理智疯狂劝说,但眼神却无法从她的身体上离开。他人的身体对他来说从来不是一个诱惑的选择,他从来没有为这样龌龊的事情动摇过——本该这样的! 可她攻击型的精神体太美味,可那杯牛奶黑沿白底的弧度弯翘的让人心颤。如果按照她要求的,进行身为上级理所当然、彻彻底底地的深查,再引诱她用那只巨大黑猫精神体进入他的精神世界里,精神屏障碎裂的疼痛与彻查的喜悦交织在一起。如果这样,这场精神疗愈会就像苦咖啡融进甜牛奶一样适配而醇美。 他在某种干渴的欲求驱使下抬起手,扶住甜牛奶杯壁的边缘,牛奶温热,被摇晃的颤抖,一阵翻动的波澜,看起来甜美清醇,杯沿被蕾丝点缀的美感引来十足潮流。 安白一下子清醒过来,脑子里嗡嗡地响,只想着一件事:他们玩过了。不管是何种形式,他们的确玩过一些出格的游戏了。 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说道:“你就是这样勾.引他的?” 重音落在那个充满责辱之意的词上。他是有意为之,想从镜子里看到她羞赧的反应。 但奈苗的语气仍是淡淡的,就像在讨论今晚的天气,平静地驳回。 “上尉,这个词很难听。” 难听?可是她先做了难看的事!她辜负了她的担忧和期待,现在还在这样若无其事反抗他的责备。 安白越发愤怒了,觉得她在狡辩。“你根本没在反省!” 啪! 他反应过来之前,依然先拍出泄愤的一掌。他知道自己决不能做出“检查”,但这一幕又极大地刺激着神经,于是向那击中了他欲求的地方破坏和攻击便成了本能。而且他还有一个绝佳的借口:这不是违规,这是……责罚。 奈苗似乎也没想到他会这样做,面上出现了一瞬的呆滞。身后火辣辣地痛,还有些尴尬。她松开了手,避免安白打来第二掌。 “……还生气吗?” 声音委屈,像是埋怨他真用出了力气。 可这和平常淡然不同的反应只会让安白的火燃的更猛。刚才吸引他全部注意力的地方重新被裙子盖住了,整齐的排扣对着他,却没能让他冷静下来,反而觉得更晕了,他清楚地知道,这庄严正式的白塔制服下面有着什么。 可晕眩之中,也有个声音在心中诘问他: 她为什么这么问? 她为什么能这样熟练而不知羞耻地做出这样的举动,但却只是问他是否生气,就好像她身体受损的可能性,只是用来让他消火的一个手段。 她好像这样做过很多次了。不管是对他,对暗双,还是对之前的哨兵…… 安白忽然想起来,她之前是在低级的蓝塔里工作的,而近期每两个月就换一份工作,在哨向中,属于变动特别频繁的。 她在那些地方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她是只能用这样的手段处理特殊事件,所以才习惯于此吗? 关于她的过去,他没能查出什么来。一个普通的e级向导,频繁的工作经历,她所说的创伤事件,自然也是没查到,那一定是一个很痛苦的事情,但甚至不值得被记载。 安白忽然觉得心里一阵疼痛,从未经历过的怜惜之情盖过一切,让他短暂地从裙摆上移开了目光。 他在镜中与她对视,看到彼此眼中的涌动的情绪,奈苗那张清秀的脸上是复杂的、难以言喻的表情,和万分之一的羞耻、尴尬、局促…… 以及不安。 安白抬起手,她下意识地向前一躲,这样的反应让他整个心都揪了起来。他做了什么?他这样和暗双又有什么区别? 他双手软下来,从两侧拢住她的腰,自身后抱住了她。 “不许再这样做了。”安白咬牙道:“……这是命令。” 他金黄色的发丝垂到她的肩上,被她用手轻轻缕起来,她的肩背嵌近他的胸膛,紧紧地贴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长毛大狗缠上,虽然狗也会咬人,但大多数时候也会听主人的话——只是需要一点小小的伎俩罢了。 奈苗看向落地窗外那轮圆月。已经到了深夜,她的伤口开始痛了。今天她已经得到了需要的东西,安白也被驯服的听她的操控。是时候结束这一天了。 她侧过头时,就好像在亲吻他的发丝,温温柔柔,乖顺地说道:“好,我听你的。”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7、向往 后面短暂的训练时间里,安白又教了她一些疗愈与格斗技巧,还着重强调了戒指配件电流的用法——他大概没想到,她已经用过了,还用在了十分刁钻的地方。 奈苗回到寝室时,夜已经深了。她轻轻推开门,防止吵到室友,哪知客厅亮着灯,鲤诺正坐在沙发上,一见她进门就盯上她,似乎有话要说。 鲤诺的状态比之前更差了,黑眼圈浓重,几天都没有睡好的样子,虽然静坐在那里,但每隔一会都会猛然一抖,离了老远都能闻到她身上的叶子味,看来是一股劲服用了不少药物。 奈苗走到她身旁,瞥过桌上堆叠的小药瓶,那里空空如也,爆发素已经用尽。 “有事找我?” “原辰接受疗愈,但指定要你做。”鲤诺低声道:“你去做任务,我给你一半的提成。” “没钱买药了?” 鲤诺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你就说接不接吧,对新人来说他是很好的任务。” 自然,解决原辰这样难搞的哨兵能得到很多积分,但奈苗已经找到更好的摇钱树了,没兴趣把时间花在一个没有更多油水的任务身上。 “我拒绝。” 鲤诺一愣,没想到她当时抢着要做这任务,短短一天后却会放弃,她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恼怒地站起身,烦道:“随便你。” 说罢,回了自己的房间,重重摔上门。 奈苗拾起一个空药瓶,凑近闻了两下,那股气息清新而让人上瘾。瓶子上面没有任何说明,纯粹的违禁品——就算有人往这里药里掺了些什么,也不会被服药人发现。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打开手机。游戏里,暗双的账号发来两条信息,一条是乱码,另一条是解密教学的网址。 没有单独加过联系方式的哨向不能在系统里直接联络彼此,所以他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告知她暗网地址。 这个解密方法十分简单,奈苗很快将乱码翻译过来,除了暗网地址外,还附一个账号密码。登录过后,个人信息的等级显示“权限6级”。 暗网上售卖着各式各样的高额违禁品,枪械,药物,爆发素,甚至还有器官。买卖双方的地址多次加密,无法追踪彼此的位置。想要购买更高级别的物品,需要做暗网任务提升权限等级,包括违禁品配送,替上前线,甚至杀人。 她的账号是6级,省去了做任务刷权限的时间,并且还有着系统发放的特殊折扣——所有品类八折。 算是暗双对她提出的配合要求的报酬。 奈苗满意地笑起来,计算着自己能买下多少爆发素。现有的钱可以买五瓶,之后持续给暗双治疗,就能每天续上一两瓶。这样算下来,这个任务做的太值了,不仅得到了大量的钱,还收获了暗网地址和折扣,省去提升权限的时间。此外,如果以后需要,还可以将暗网作为把柄,从暗双身上获取更多资源。 午夜十二点。奈苗草草敷衍了艾尔的消息,继续在暗网上搜索爆发素相关的信息:有很多人发帖提倡大家不要继续服用,因为虽然这药可以快速提升精神力等级、外伤止痛,但同时也会让人上瘾,甚至会修改精神体结构,哨兵会变成堕落哨兵,向导则会失去对自己精神体的控制能力,变成不能疗愈的普通人。 这样的帖子不在少数,下面也都有很多人附和,表示自己已经上瘾,十分痛苦。可即使如此,帖子相关联的购买页中,却显示了十分高的购买总数。没人能戒掉这东西,他们只能一边痛骂,一边继续买继续吃。 窗外一阵窸窣,有个黑影蹑手蹑脚地走到附近,在走廊拐角的指定地点放了一盒包裹,又迅速转身跑掉。 做配送任务的人来了。 奈苗看着那人奔跑的背影,黑帽子下露出一小撮蜷曲的金色发丝。她见过这样美丽的颜色打上阳光的样子,就在下午。 包裹里是五个白色小药瓶,还附赠了一个去除药味的喷雾。奈苗服用了一粒,又将一粒磨成粉,敷在身上的伤口。只过了半个小时,伤痕处一片清爽之感,阵阵舒适,再没有一丝疼痛。 这晚,奈苗睡得很好。 次日醒来时,系统已经自动分配了白天的任务:十五个哨兵的清理工作,比昨天的工作量还大。 奈苗却没觉得烦躁,她从床上弹起来,感到身上充满了力气,精神无比集中。这两天也从安白那里学到了使用疗愈型精神体的技巧,她只稍微将意志集在胸口,一只小腿高的黑猫就奔跑出来。 仅仅一粒爆发素,就能让精神体扩大两倍,也怪不得那些服用过的人没法停下了。 奈苗甚至想着把剩下的药都吃下,尽快提升等级去向五层。不过,也只能这样想想。这毕竟是违禁品,虽然许多人都私下里服用,但决不能让人抓到,一旦被举报,很可能被白塔进行重新评估,有价值的去前线做苦力,没价值的直接开除。 最需要的东西已经得到了,接下来只要小心谨慎,一步步向上爬就好。至于繁重的工作量,缠人哨兵的拉扯,爆发素的副作用…… 她都不在意。 这次的清理同样持续到下午,奈苗又没吃上午饭。虽然精神力有所提升,但增加了一半的工作还是将她压榨的精疲力尽。她随便买了咖啡和面包,向昨天找到的放风好去处走去。 莓拉依然坐在树下,朝着落地窗外发呆,眼神迷茫呆滞。她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毫不意外的样子,招呼道:“奈苗。” 奈苗将没开封的咖啡递过去:“新品,尝尝?” 这次莓拉接了过来,对她微微笑了笑。 “谢谢你,明天我请你喝吧。” 这样说,就算是成了朋友。 “好呀。”奈苗咬了口面包,随口问道:“你昨天睡那么晚,今天还有这么多工作,累不累?” 莓拉疑惑地看着她,并不明白她为何会知道自己入睡的时间。“我昨天……”她顿了顿,忽然瞪大眼睛,惊诧道:“是你?” “是我。” 虽然都没明说,但这样的提问和回答已经说明了一切。 莓拉难以置信地摇摇头,“和你说了不要……”她叹了口气,蜷缩起身子,将头埋进膝盖,“算了。” “你不也在做任务。”奈苗用肩膀碰碰她,“你也在吃。” “我没有!我做任务是……” “为了鲤诺?”奈苗打断她。 “……” “她没钱买药了,所以你要提高等级帮她买。是吗?” “……” 沉默就是最直白的承认。 “你不希望她继续吃吧,为什么要给她买?” “我不希望她变得更糟,但也不想看她受苦……”莓拉眼圈红起来,声音带了些许哭腔,“我真希望她从来没碰过爆发素。” 奈苗忽然问道:“她现在的样子,是该怪爆发素,还是该怪白塔呢?” 莓拉没想到这个问题,愣了一愣:“……都怪。” 她沉默了会,又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 奈苗抬起头望向远处,玻璃幕墙透出的阳光穿过高大的树枝,树影斑驳摇曳,光洁的地面上映照出她们两人紧密相贴的身影。这是她在蓝塔里看不到的景色,但享受这样的静谧与安详,却需要持续地付出艰苦代价,一刻也不能停歇。 “怪她是个众星捧月的天才,命中注定来到最好的塔里。她无法回到过去,必须不顾一切地往上爬。” 就算没有爆发素,也会有别的东西过度消耗她的身体和意志。就算没有白塔,也同样会有一个和白塔一样的地方吸引她来。 奈苗没有解释,莓拉却点了点头。她也在白塔里待了不少时间,这些事情,她都明白。“……那你呢?”她眼里闪着泪水反射的光:“你也会和她变得一样吗?” “我觉得不会,可未来的事说的准呢。”奈苗轻笑道:“但只要我能去最高层,经历什么我都不害怕。” “你去那里做什么?” “我的老师在那里。” “老师?” “是的。”奈苗的笑容变得真挚,莓拉贴着她的手臂,感受到脉搏激烈地跳动,听她痴迷的语气说道:“他是我的老师,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我的挚友,我出生的原因,我活着的意义,我的……” 莓拉惊恐地看着她,这串话就像疯子的呓语,但她说的那么认真,笑得那么澄澈。更恐怖的是,她张开的嘴型中似乎要吐出一个不该出现在老师、父亲以及母亲后面的禁忌之词了。 “我的……向往。” 奈苗说道。伴随着一声轻轻地叹气,眼神又冷下来,带着一丝莓拉十分陌生的哀怨之意。 莓拉松了口气,为没有听到那个词而庆幸,但仍觉得怪异。她虽然和奈苗没认识多久,却一直看到她游刃有余的平静模样,从未见过她有什么负面的感情。可那个人是不一样的,仅仅是提到,奈苗就已经被牵动全部的心弦,她向往着,热烈地爱着,但同时也怨着,恨着。 莓拉问道:“如果他在最高层,你为什么不直接让他来见你呢?” “他不方便见我,所以,我就来找他了。”奈苗将最后一口面包吃完,站起身来,微笑道:“我先去工作啦,如果你需要什么帮助,随时来找我。” 莓拉对着她离去的背影呆愣了半晌,耳边反复响着她说的那段话。能让奈苗如此沉迷是,会是一个怎样的人?她痴痴地想了会,发现在她心中竟然没有一个能配得上奈苗的爱,毕竟奈苗如此坚定,如此温柔,又如此的…… 迷人。 她已经开始期待明天下午的偶遇了。 …… 奈苗做了一些填表、记录的文书工作,又用掉了整整一个小时。庞大的高级塔里,总是会有一堆冗余又复杂的流程问题,对此她早有预期。结束白天的工作后,她拿起手机,除去艾尔发来的日常闲聊外,还看到了之前向她售卖账号的莲发来的一条消息。 莲:游戏好玩么? 奈苗有些疑惑。他已经对这游戏没有兴趣了,为什么还会对她追问? 口苗:还可以 莲:你用我的号是为了和他玩游戏吗? “……” 莲只是暗双的网友而已,之前问到他们的关系时,莲也承认了这一点。他本不应该这样在意。 奈苗登上游戏,发现有一串异地登录的记录。 应该就是莲了。 口苗:你想念他了? 莲:我只是随便问问。 再之后,莲不再回复,似乎已经下线了。 奈苗心里觉得怪异,但这怪异又不值得她深究。这个账号只是为了和暗双建立联系,现在她已经得到所有需要的东西,游戏账号已经不重要了。 她切回好友界面,看到暗双在这里发来的一连串消息。 霜面:对不起 霜面:对不起 霜面:对不起 霜面:对不起 …… “……” 整整五六十条对不起,像是网卡了一样。奈苗一直向上滑,发现他从早上八九点钟就开始发送了,最开始是一些长篇大论的解释,说昨晚他不知为何失去了意识,问她是否经历了不好的事情。见她没回复,就开始变着花样道歉,说了整整一整天,到后面可能心态崩塌,就只机械地发着对不起。 看来,暗双的第二人格将之前的暗网地址记录删掉了。而他的第一人格知道里人格出现过,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奈苗思考了会,字斟句酌地敲出一行字。 莲:如果治好你,他是不是就不会再出现了? 发出的瞬间,对面立刻回复。 霜面:应该会的,他不会再出现了 霜面:我不会让他再出现了 霜面:对不起,我是不是做了不好的事,你让我怎么弥补都可以 霜面:对不起 霜面:对不起,今天希望你还能来… 霜面:我真的想见你 半分钟后。 莲:我也想见你 莲:我还想治好你 莲:这样在白天,我们也可以有很多时间见面了 暗双不会愿意的。 奈苗心里清楚,他在那小房间里待了整整一年,一旦疗愈好,就需要出来重新应对哨兵的身份,从鬼游戏的时间线来看,他的第二人格就出现在他前线受伤的那段时间,大概率经历了创伤事件,说不定就是他身上疤痕的原因。如果这样的话,这绝非什么一转念就能克服的小难题,而是一个需要颠覆全部自我的、无比艰难的决定。 对面停了整整一分钟,才回复。 霜面:那就治好我吧 奈苗笑起来。 是很艰难的决定,但他愿意为了她而面对恐怖的现实。 奈苗将疗愈时间提前到六点。她不想浪费时间吃晚饭了,只想争分夺秒地从暗双身上赚取积分——最难攻克的心防已经解除,之后不需要再耗费时间与他打游戏、培养感情,只要纯粹的疗愈就好。 快些拿到更多的钱,买更多的爆发素。 上到最高层,找她的向往。 奈苗加快速度,步伐轻盈,心情愉悦,心里想着,今天的疗愈目标就定在20%好了,必要时也可以使出深度结合的手段,用肉.体的交合促进精神的疗愈—— 她刷过卡,推开小屋的门,正要摆出一个温柔的笑,却见两双视线齐齐转过来。 暗双缩在床的角落,手上还套着手铐,安白坐在转椅上,抱肩看向她。 奈苗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 安白怎么也在? 他应该很忙才对,怎么有时间来盯她的任务。 如果他在,自然不能使用深度结合的手段,虽然她精神力有所长进,但在不过多接触的情况下,最多也就能疗愈10%,比她预想中的进度慢了一半。 两个对彼此抱有强烈敌意的s级哨兵呆在这么小的房间里,有意无意地散发精神力。屋里气压低的可怕,光是站在门口,奈苗都觉得一阵窒息。 他们的精神体都已经走出体外,无声对抗着。金毛昂着头,气势汹汹,膨胀到一人多高的程度,占据了大半张床,不时朝暗双发出一阵威胁的低吼。暗双则捧着昨晚被安白踩烂的漫画书埋头苦读,书沿上方露出一双白亮的眼睛,朝奈苗快速地飞眨,睫毛如蝴蝶一般可怜兮兮地轻颤,像是在求救。浑身是伤的小蛇在他头顶团成一圈,被安白的精神力压迫得瑟瑟发抖,血流不止。 安白率先打破了僵局:“我向白塔申请了资格,这项疗愈任务由我全程指导。” “全程?”奈苗眉心抽动,“上尉,这是长期任务,需要耗费很多时间。” “我都安排好了,这也是教学的一部分。”安白语气生硬:“开始吧,让我看看你们是怎么玩水的。” 看来他还是对昨天的事情耿耿于怀。 暗双疑惑地在他们两人间瞥来瞥去。他不知道“玩水”是指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莫名其妙的哨兵可以闯入他的小房间,还这样针对他。 奈苗走上前去,仔细看过暗双的脸,太阳穴右侧有一口新伤。 他们应该又打过一架了,但暗双的里人格还没出现,现在还是那个不愿与人接触说话的自闭少年,被殴打了也没有反抗。他明明什么也不知道,却被安白视作假想敌,胳膊上的绷带多缠了很多圈,好像一层没什么用的铠甲,上面有几道抓痕,他不能做出更大的动作,于是就麻木地抓挠自己的身体。他手中拿着心爱的漫画书,书里承载了少年冒险的梦想,但昨晚被无情践踏,鞋印仍旧印在上面,书角翻折,正如同他瑟缩的模样。 奈苗不免觉得他有些可怜了。虽然她需要利用他,但也没有必要对他如此残忍。 她轻轻抚向少年的发顶,白色发丝从掌边翘起,小蛇顺着她的胳膊缠上去,讨好地向她敞开精神世界,以供她随时进入。 奈苗的猫冒出头,伸出舌头舔小蛇的信子,身上疗愈的气息让小蛇放松了不少。两只大小差不多的小动物不带任何侵略与攻击性地倚靠在一起,向彼此敞开完全的信任,十分温情。 “暗双,我会治好你。” 她柔和的话语中,暗双抬起头来,胆怯的目光与她对上后忽然有了勇气,不再躲闪。他搞不懂自己为何要经历一场莫名的暴力,但他现在明白,奈苗来救他了。 他们两人越靠越近,含情脉脉地相互对视。安白在背后重重地咳了一声,伸手勾住奈苗的衣领,向后拉开一段距离。 “操作不规范,离远点,重来。”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8、妒嫉 接下来的一小时内,安白整整叫停了三次。只要奈苗和暗双身体接触超过一只手,他就会冷嘲热讽地说上两句。这样的干扰下,进度比奈苗预想中最差的情况还要慢。 “上尉,这样不方便疗愈。” “你不是找到诀窍了么,一晚上精神体就变大了不少。”安白瞥她那只变大一倍的小猫:“保持距离,继续领悟。” 奈苗无奈地转过头,看到他意味深长的眼神。 这话中似乎有很多层意思。 暗双一直不说话,缩成一团时,身体显得单薄瘦弱,低头时轻颤的白色羽睫和苍白无血色的皮肤又让他像个易碎的瓷娃娃。安白则扬着下巴,精神焕发,一身满满的都是要和暗双对抗到底的斗志。 一边是决定她去留的上司,一边是快速赚积分的摇钱树,奈苗并不想刻意站在某一边,但这样的对比下,心理上不自觉地与弱势的那方更近了些。 她虽然不能像之前那样与暗双拥抱,但猫的舔舐更温柔,更细致,心里软下来时,精神体便散发出让人安心的气息。蛇眯起眼睛,在猫的身上缠绕,小尾巴惬意地挑动,十分舒适的样子。 “舒服吗?” 暗双点点头。 虽然现场还有一位极具压迫感的哨兵在,但他完全相信奈苗,已然彻底放松下来。他两手不再抓挠胳膊上的绷带,就轻轻地扯着奈苗的袖子,偶尔扭下肩膀,不知是被疗愈到舒服的地方,还是单纯的撒娇。 他们专注地望着对方,眼里荡漾一湾湖水,彻底进入状态后,便不约而同地全然忽视了屋中另一人。虽然没有肢体接触,却比昨日更加亲密。 安白接连换了好几个坐姿,一会翘腿一会撑头,不时咋舌。他很想找出一个理由打断这种暧昧的氛围,但那两人之间的安全距离又让他无法挑刺。 他煎熬地忍到了两小时,一个基本的疗愈时间单位——便立刻站在奈苗面前,像一堵墙一样挡住她的视线,说道:“好了,结束。” “上尉,我才完成了3%……” “下次再继续,现在该去训练了。” 安白扯住她的手腕,强行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回头瞪了暗双一眼。 暗双一整年都一个人待在小屋里,并不会直接反击他人的恶意。他只低下头,抱住被子,无辜可怜又弱小的样子。 “……”安白一想起他昨天那副耀武扬威的得意样子,再看看现在这样可怜兮兮软弱无助的作态,身上像有虫子爬一样难受。他终于忍不住,骂道:“装什么样子,恶心。” “上尉。”奈苗声音提高了一些,抿着嘴,略有些不悦的样子。 暗双黯淡的双眼亮起:她站在自己这边。 他偏过头,目光越过怒视他的安白,朝奈苗小声道:“游戏……” 这是他今天说的第一句话,声音干涩低沉,一开口就哑了音。奈苗立刻跟着说道:“我陪你。” 他笑起来,用力地点点头。 回去的路上,安白带着气,大跨步走着,扯得奈苗不得不小跑。他希望奈苗能识趣点,自己解释清楚最后那句暗语一般的话是什么,但奈苗对他的撒气行为熟视无睹,什么都没说。 回到训练室时,他终于耐不住性子,先开口问道:“什么游戏?” 奈苗转了转被他攥疼的手腕:“你不会感兴趣的。” “……你不说的话,我们就来聊聊你使用爆发素的事吧。” 奈苗动作一顿。 他果然注意到了自己精神体变大的事情,并理所当然地联系到她曾问过的白色药片。 “我没有用。”奈苗忽地扯住安白的衣领,将他拉到自己下颌旁边,轻轻靠上去,与他的脸颊若有若无地贴上,“你闻,没有爆发素的味道。” “……” 她身上确实没有爆发素的味道,而是一股淡淡的花香。 安白顺势搂住她的肩膀,像只狗一样贴着她的脖子闻了很久,最后说:“你喷香水了。” 又是一个记得住味道的狗鼻子。 “你在掩盖爆发素的味道。”安白肯定地说。 “……我只是喜欢这种花的香气。”奈苗侧过头,有些伤心的表情:“你讨厌吗?你要是讨厌,我就不用了。” “我不讨厌。”安白脱口而出。 “那就好。”奈苗笑道:“我不想被你讨厌。” “……” 这个话题就这么被轻轻带过了。安白心中虽然怀疑,但确实没有直接的证据,也没法对着奈苗那样难过的模样说上什么狠话。他隐隐觉得自己在被牵着鼻子走,虽然这感觉似乎也不赖。 单就是这样和她借着各种理由身体接触,说些有的没的,看到她的一举一动……就已经很愉快了。 “今天的训练是什么?” “实战训练。”安白说道:“疗愈我。” 同样是渴望她的疗愈,暗双会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向她讨要温柔的爱抚,安白却一副他本来就该拥有的骄傲样子,理所当然地提出要求。 奈苗的手搭在他的胸口,无比轻易地进入他的精神世界——她惊讶地发现,他居然没有设下任何防线,甚至连潜意识里的提防也没有。 完好的城堡里,那只金毛端坐着,容光焕发,毛色亮丽,飞快地摇动尾巴,见到小猫进来,一股劲地冲过去,又是抓又是舔,搞的小猫一身口水。 这副活力满满的样子,哪需要半点治疗。 奈苗无视金毛热烈的欢迎,无情地收回手,停止精神体接触:“你的精神体很健康。” “那你就制造一点伤出来。” “……” 他对那事简直念念不忘。 要在这时满足他么?奈苗心中忖度着,如果以后将精神攻击当成遛狗的绳,控制住他不要捣乱,和暗双的疗愈或许会顺利很多。 但奖励不能多,否则他的胃口越来越高,就越来越难满足。奈苗甚至能想到,攻击过后,他又会要求自己疗愈,可对他的疗愈赚不到积分,一点用都没有,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你为什么喜欢那种感觉呢?”奈苗问道:“明明很痛。” “我不喜欢。”安白又一次嘴硬地否认。“我只是很少体验这种感觉。” 他的自愈能力很强,哪怕之前在向导筛选中因过于频繁的精神接触而使得金毛受伤,哪怕被奈苗的攻击型大猫一爪子撕破了屏障,也很快就恢复如初。而向导的攻击和污染物的攻击是不一样的,痛感之中参杂着让人全身过电的快.感,却因为他超强的自愈能力而不能久久地享受。 奈苗又问:“你被别的向导攻击过吗?” 安白愣了愣,说道:“有过。” “也是这样的感觉吗?” “……不。”安白似乎在仔细回想,过了会,又坚定地重复了遍:“不一样。” “不一样么。”奈苗垂下眼,低声道:“但你应该只是想要在我身上寻找过去的感觉吧……算了,不说这些,我们还是训练吧。” 说罢,照他之前教她的攻击招式,朝着他的膝窝猛地踢了一脚。 这一下带着狠辣的力度,安白对她没有戒备,狠狠挨了一击,火辣的痛感中,心中却升起一股怪异的喜悦之情。他半跪着摔倒在地时,心中却没有一点被以下犯上的恼怒,反而情不自禁地勾起嘴角,心中想着:她难道,也在嫉妒着吗? 就像他嫉妒着被她疗愈的暗双一样,嫉妒着曾经攻击过他的某位向导。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9、替代 恩斯从层层叠叠的文件中抬起头,看到安白轻快地走进办公室——那张总是严肃而不耐烦的脸上此刻舒展开,嘴角还带有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这几天都是这轻松的样子,但没听说有什么喜事。 “心情不错?” 安白没接话,问道:“找我什么事?” “明天需要你去前线支援一下。” “啧。”安白脸一沉,愉悦的表情消失了,“我这几天有事。” 恩斯转了圈笔,放到桌面上,不急不缓地说道:“你之前的学生也在那里,她需要你的指导。” 安白身子一僵,沉默了会,才低声道:“都说了是之前的学生,我能指导什么。再说,你们都把她带到上层了,不在我管辖范围内。” “不管她现在归谁管,你们总归是匹配度最高的,就算你们没有一对一匹配,也有很强的精神链接。向导和哨兵双向需要,她需要你的帮助时,意味着你也需要她。” “不高。” “99.9%还不算高?” “不是100%。”安白昂首道:“我不知道她需不需要我,反正我现在不需要她。我自己就能治好自己,不需要任何一名向导。” 恩斯微笑起来,起身走到他身边,宽厚的手掌拍拍他的肩膀,然后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 “不需要向导,但你所谓的‘有事’就是每晚去指导那只小猫咪?” 安白挥开他的手,后退一步,竖起眉,严肃道:“她有名字,叫奈苗。” 恩斯被下级顶撞,却并不恼怒,像所有的长辈宽慰叛逆的孩子一般,低笑两声,说道:“别任性了。这是s级任务,你不能拒绝。” “……s级?” 安白想起s级污染区那些奇形怪状的污染物们,一声尖叫就可以将普通哨兵的精神屏障击碎。过往做这种任务时,总是会伤上好几天,就算拥有强大自愈能力的他也要疼上一天一夜。 绝佳的受伤时机。 他忽然改口道:“好。” …… 奈苗进入白塔已有两周,每天的日程都枯燥而相似:白天做越来越繁重的清理工作,下午与莓拉聊上一会,线上陪暗双玩会游戏,安抚他那敏感易碎的情绪,晚上在安白的监视下与暗双疗愈,夜间服用一粒爆发素。 或者,两粒。 这段时间,她与暗双不得不保持着健全的距离,和安白却越来越近,虽然没有近到突破第三十条的程度,但日常的训练里总是借着体术的借口亲密相贴,有时甚至不在训练时间里离得很近,也不觉得异常。 不过,那天之后,安白倒没再提过让她使用攻击型精神体的事了。奈苗懒得多想,但看他喜怒都形于色的样子,很容易猜到为什么。 他觉得她嫉妒了。 嫉妒曾经对他使出攻击型、让他爱上这种感觉的那位向导。 所以,他就像在照顾她的自尊心一般绕开这个话题。 奈苗无意纠正他的错误想法,只觉得他现在不找事的样子和蔼很多,虽然晚间和暗双疗愈的进度被拉慢,但同样有理由不去面对暗双精神失常的第二号人格。 ……即使那人格总是在暗网上给她发一连串的骚扰信息,并不时威胁她要停掉她的账号权限。 奈苗也只能与他周旋。 毕竟,爆发素实在太好用了。她已经能轻松召唤出半人高的黑猫,清理和疗愈的速度都大大提升。她心里计划着,说不定她现在已经提到了b级甚至a级,该重新做下等级测试了。 距离正式考核还有两周的时间,她要对这场考验心里有数。 训练结束后,她和安白都没有立刻离开。安白一直盯着她,像有什么话要说一样。 奈苗先开了口:“上尉,我想重新做一次等级测试。” “可以。”安白一直关注着她飞速的进步,对她提出此事并不意外,直接答应下来,又补充道:“等我回来的吧。” “回来?” “嗯,我明天要去前线。那里有我之前的学生,一名……向导。” 安白说着,状若无意地打量她的神情,想看她的反应。 奈苗低下头去,一边手指缠着发尾转了几圈,轻声道:“噢。” 他要走了,这段时间,可以快些把暗双治好了。 奈苗很努力才没有笑出声来。 安白见她这强装作无所谓,但偏偏又十分在意的样子,不禁也伸手捻住一撮她的黑发,帮她顺到耳后,手指贴着颈旁滑过。 “她是除你之外唯一攻击过我的向导。”他顿了顿,声音滞涩,不知为何说的很艰难,但还是执意解释下去:“我因为她才知道,原来攻击型向导会被他们带走……” 奈苗凝神听着,注意力全在那位攻击型向导身上,一时没有留意他的言外之意。 她记得安白曾有三名学生,两个哨兵,一个向导,现在都是s级。她之前没想过那个学生会是稀有的攻击型向导,现在看来,安白会在招聘会上直接看中她并执意做她的指引,和他之前的学生有很大关系。 他喜欢这种被攻击的感觉,多半也是那名学生的原因。 或许,他正在她身上寻找那学生的影子。 她抬起头来,探究的目光望过去,促使安白嗫嚅的唇不再犹豫,说出了在他内心蠢蠢欲动的那句话。 “——她与我匹配度很高。” 匹配,只存在于哨兵和向导之间的关系,比情侣更加紧密,比挚友更加长久。匹配度极高,则意味着他们每时每刻都在被彼此吸引,只要他们结合过一次,就会成为彼此眼中唯一的存在。 他们虽然是塔里指引和学生的关系,但很大可能发生过什么。 想到这里,奈苗心跳隐隐加快。 那名攻击型向导可能正是被带到上层,但现在却有机会去前线,这是否意味着,即使暴露了攻击型的能力,也仍旧有一定程度的自由? 她必须要通过安白找到那名向导,确认后续的流程,她需要知道攻击型向导的信息会不会流入高层,引起某人的注意。 ——她现在绝对不想见到的某人。 安白等了很久,没见她有什么反应。他略有失落,话都说到这里,也只能接着说下去:“……但我们没有一对一匹配过。我这次去不是要见她,这是s级任务,我必须完成。” “她叫什么名字?” 安白心念一动:她果然还是在意的。 “诺雪。” “诺雪……”奈苗轻轻念过这个名字,忽地抓住安白的手,说道:“上尉,你很重要。” 奈苗虽然默许他们之间亲密的接触,但还从未向安白展露过情感,这还是第一次直接表达她的在意。 安白浑身过电般颤抖,一种近似两情相悦的喜悦冲昏了他的头脑——他的确想用诺雪的事情稍微刺激下她,没想到居然会这么有效。她果然与他拥有同样的感受:同样的在意,同样的担心,以及…… 同样的占有欲。 他忍不住将她的手攥得更紧,激动道:“我做过很多s级任务,会安全回来,放心。” 奈苗微微向前靠去,头抵在他的胸膛上,说道:“能把诺雪向导带回来吗?我想……见她。” 安白愣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 “可以吗?上尉。我真的想见她,我想知道你曾经唯一的向导学生,是什么样子的。”奈苗轻声道,“我真的很好奇。” 安白浑身震颤,一种更剧烈的狂喜与激动涌上来。 他以为奈苗会很稳重,很内敛,哪怕心里有波动,也不会有什么举动。但她不禁回应了他微妙的试探,还在意到要和诺雪正面对峙的程度。 这方法未免太好用,他简直要上瘾了。 他低下头,看到奈苗像一只瘦弱的小猫主动倚靠在他的胸怀里,这样示弱,讨好,渴求依赖与关怀的样子…… 不,他已经上瘾了。 “好。”他双臂环住她的腰背,将她紧紧拥入怀里,一个两人之间从未有过的,没有任何对抗的,结结实实的存粹的拥抱。 “我会尽快回来的。” 也不用太快。 奈苗心里想,她还需要一点和暗双独处的时间。 …… 次日下午,奈苗有条不紊地做完了白天的任务,盘算着今晚的计划。 把暗双疗愈到50%,得到一大笔钱,然后用关键词“爆发素”叫出暗双的里人格,说些话稳住他的情绪。她要买好多好多爆发素,在下次检测之前把精神等级提到最高。 去疗愈室时,暗双还是老样子,缩在床的一角。这么多天来,他已经习惯了安白的监视,看到只有奈苗一人走进来,十分惊讶。 他歪着头向奈苗后看去,想寻找那位哨兵的身影。奈苗走上前,挡住他四处张望的目光。 暗双抬起头看她,感觉她今天很不一样。花香浓郁很多倍,她笑得很开心,这香气和美妙而甜美的笑加起来,让他有些晕头转向了,几乎要不管那位暴戾哨兵的存在,靠近她的身体。 “他不在。”奈苗抬起手,摸摸他的头发,这在往日,是被安白禁止的动作,而现在她尽情地抚摸。“今天,我们来玩游戏吧。” 暗双瞪大的双眼中,奈苗笑得很勾人。 “大人的游戏。”她说。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第20章【VIP】 第20章 在意 咬住 对于一名精神世界已然崩塌干涸的哨兵来说, 疗愈是一场哺乳。 拥抱是最原始的结合,用双臂将对方纳入自己的胸怀,侧耳边听得到她平静有力的心跳声。她从未慌乱过, 像一条汩汩流动的大河, 外层浪涛汹涌,掀起柔软的波澜,下层沉静深厚, 水露甘甜。 小蛇盘在猫的身上, 随着哨兵身子激动的起伏,膨胀一只巨蟒,与猫深深交缠。温暖不仅包裹住他的精神体, 也包裹住他的脸。他被温润的大浪扑得头晕目眩, 薄红与雪白相称, 恍惚得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只是不停地将大浪吞入自己的口中,咬下一口,体会浪的柔软, 吸.吮一口,饮尽浪的味道。 她低着头看他的发旋,接住那只不自觉攀动的手,牢牢地攥住。她心中有一丝隐隐的激动, 却并非因为他们的紧密相贴,而是因为她想要的东西到手了。 50%的疗愈度,以及一大笔积分。 许多的钱, 和爆发素。 当然,这东西越多越好。 她进一步俯身,走入计划中的下一部。在这里打破第三十条的禁令也并无风险, 因为除他们二人之外,不会有第三人知晓此事—— 屋外的门被人匆匆推开,随即是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奈苗眉头一皱,立即向后退去,系上里衣的扣子。 暗双还沉浸在刚刚的温柔乡中,面上忽然没了温度,脑子里还是恍惚的。他看着奈苗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迎接来者。 “奈苗。”那人扶着门,微微气喘,“……我回来了。” 那名名叫安白的金发哨兵站在奈苗身侧,拎住她的衣领,身前身后,从上到下,细细看了个遍,着重看了领结和扣子,检查是否发生过什么。奈苗这次动作迅速,就好像私下里练过一般,没再让安白发现什么纰漏,即使如此,安白也还是不讲理地狠狠瞪了暗双一眼。 奈苗也回过头来看他,手顺势抬起,在嘴边比了个嘘的手势。 搞的他们刚才好像在偷情一样。 暗双摸摸自己发红的脸颊,总觉得心中充斥着一股火热的劲,让他想要跳下床,当着别人的面将奈苗拥到自己怀里。 这些天来,他的精神状态好了很多,时常觉得有力气与人交谈,甚至怒骂。每当看到安白时,这种劲就越发燃烧起来,他偶尔会察觉到,这是身为哨兵的天性——与其他哨兵对抗,并争抢属于他的向导。 他恢复了一些与世界接触的能量。虽然这能量,是以破坏的形式出现的。 但若是这能让奈苗坦然地站在他的身边,破坏又有什么不好? 他看到安白将奈苗带走,手臂压在她的肩膀上,关上门前不忘斜过来一个狠厉的眼神,宣示主权似的。 不该这样。暗双心里想。 属于他的向导,不该被别人搂在怀里。 属于他与奈苗相处的时间,也不该被别人侵占。 他坐到转椅上,第一次打开了游戏以外的网络界面,在白塔系统界面里输入安白的名字。 军衔上尉,S级哨兵,奈苗的指导和直系上司。 ……这不是还不如他么。 他心里想着,忽然觉得那股火燃烧的更狠了。他站起身来,在小屋子里转了几圈,试图抚平心中的躁动。 他觉得自己似乎可以做点什么。 暗双点进自己的页面里。他已经很久没有查看和自己有关的信息了,此刻也刻意避开那些军衔和能力的阐述。他快速切过页面,最后停留在一个亮起来的可点击按钮上,上面写着“申请”两个字。 下方,有一行注释。 哨兵疗愈度达到50%,可以申请一小时的自由时间。 暗双愣愣地望着那个按钮,一时间无数复杂的思绪涌上来。他还没有勇气离开这个小屋子,毕竟他已经一年没出去了。 但如果迈出第一步。 那么之后,他可以做很多事。 …… 奈苗嗅到安白身上的血腥气味。 不仅仅是身上的,更还有精神上的,破碎与残缺的味道。他的精神体在流血,在大量地流血。但他神色如常,甚至连步子都没有晃一下。 “你任务做的好快。”奈苗说道。 安白没回话,但嘴角得意地仰起来。 就算他昨晚立刻出发,也就只有一天一夜的时间。需要白塔内部支援的S级任务绝不会是什么轻松的事,放弃自我保护的哨兵,才能使出尽全力的攻击。 只为了快点赶回来。 奈苗一时心中有些触动。她想说,没必要。没必要为了提前一点时间而这样对待自己。 但转念一想,安白一直渴望她的疗愈与破坏,这场战斗反倒是遂了他的愿。现在,他整个精神世界都已经碎掉,她没有理由不去疗愈他了。 奈苗叹了口气,心道,既然他都做到这个份上,就好好地满足他一次吧。不管是疗愈,进攻,还是别的什么。 她得到的真心已经够用了。 安白扶着训练室的门,手臂因受伤而微微颤抖着。奈苗连忙帮他使力气,一起推开了门。 门里,一名染了粉发的高个女子背对着他们站立着。听到开门的声音,利落地转过身来。她带着红框眼镜,头发高高束起,身形修长,面容姣好。奈苗与她那双上挑的丹凤眼对视之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敌意。 安白一愣:“你怎么在这?” “我看了你的日程。”她说道,“老师,现在你需要疗愈,而不是指导别人。” 说罢,横了奈苗一眼。 想必这就是诺雪了,她和安白的关系,比自己想象中的更紧密一些。奈苗心里思量着,考虑该用什么策略拿下她。 诺雪说道:“而且你明明说了想见我,不然我才不来一层呢。” “我没说。”安白立刻否定,并情不自禁地瞥了奈苗一眼。 奈苗悄悄向旁一步,拉开和安白的距离。 她不想被诺雪视为“情敌”。 哪知这一步后,安白居然有些许的慌乱,他强势地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身旁,对诺雪说道:“她来治疗我。” 诺雪一挑眉,靠在墙上,抱着肩说道:“她是你的向导?” “……是我的学生。” “学生。”诺雪轻笑一声,“学生啊……” 她眼神挪到奈苗身上,从下至上不客气地打量一番:“你叫什么?” “奈苗。” 诺雪呛道:“听着不像人的名字。” 安白一皱眉,正要说些什么,奈苗用力挣脱他的束缚,上前两步,与诺雪对视,说道:“是猫的名字。它意外离世了,我想纪念它。” 诺雪没想到这随便的一个挑刺居然扯到了伤心事,一时不出什么话来,尴尬地换了个站姿:“……哦。” 诺雪虽然性格很冲,但心思简单,是很好搞定的类型。 “你想疗愈上尉是吗?”奈苗微笑着问道:“但现在我是他的学生,能把这个机会让给我吗,诺雪姐姐?” 这种颇为做作的语气配上那声姐姐,诺雪立即恼怒起来,气势汹汹地走到奈苗面前,仰着头俯视她,横眉立眼,傲气地说道:“我也是他的学生,而且我是上过前线的S级向导,你呢,你有什么本事?凭什么让给你?” “诺雪!”安白提高了声音:“别闹了,你也忙了很久,先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安白三番五次地站在奈苗这边,就算诺雪性格高傲,此刻也忍不住红了眼圈。她深吸两口气,压住怒意和委屈,对安白说道:“老师,你已经快撑不住了吧。我治疗的效果会更好,还可以让你享受一下……” 说到这里,她意识到这句话有歧义,除她和安白外的人肯定会将“享受”误解为不正当行为。她闭上嘴,扭头去看奈苗的反应。 奈苗却没有露出愤怒、嫉妒或者知晓秘密的微妙表情,只是一如既往地淡淡微笑,说道:“我也可以让上尉享受一下……” “你误会了——”诺雪忽然想到奈苗会这样说,岂不是说明她和安白是特殊关系,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你……你真不要脸!” “是你误会了。”奈苗握住她指过来的手:“诺雪姐姐,你有和攻击型向导战斗过吗?” 一只猫从指尖跃出,猝不及防地跳入诺雪的精神世界,一片深黑的土地,数以千记的洞穴里藏匿着无数蠢蠢欲动的生灵。猫爬出洞口,向着野外的太阳伸了个懒腰,爪子向上伸时,身体也随之拉长变大,不过几秒钟时间,就膨胀成了一栋楼的大小。 它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疗愈气息,反而一爪子就能搅烂一处洞穴。 显然,不是那种温和的疗愈型精神体。 诺雪惊道:“你也是……” “是的,我和你一样,所以他才会选我们做学生。”奈苗说道:“疗愈的效果,我应该比不上你了,但在攻击上,你会比我更厉害吗?” 诺雪咬着下唇,一字一顿道:“……我当然会。” 虽然奈苗与她境遇相同,但遇到同类的喜悦只持续了一秒钟,很快她被失落与嫉妒包裹住了——她不再是安白唯一特殊的存在。 安白需要的感觉,由另一个人承担了。 而这个人还洋洋得意地挑衅她。 洞穴中的兔子们探出头来,齐刷刷地跺起脚。洞穴开始颤抖,土堆溃散,变成一个完整的深坑,兔子们跳到彼此的背上,兔耳交缠,累成一只足有三层楼高的巨兔。它红色的眼睛鄙夷地看向比它矮了一半的大猫,张口就咬了上去。 同时,诺雪也一把扯住奈苗的胳膊,一个标准利落的背摔。 哪知大猫和奈苗都没有丝毫反抗,大猫被兔子咬了个对穿,人也被狠狠砸到地上,咚的一声巨响,地板都震了一震。这一下子狠摔下来,如果没有巧劲化力,就算没受伤也会晕上半天。 “奈苗!”安白喊道。 之前奈苗说要和诺雪见面,安白本不想干涉她们的交流,哪知说了这么几句话就发展到这样的地步。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粗暴地推开诺雪,紧张地俯身检查奈苗的状况。 诺雪也愣住了。这事情的发展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她以为这是一场要争夺安白疗愈权的决斗,她以为她和奈苗都会堂堂正正地用各种安白教过她们的手段,在精神与现实中同时战斗,决出一个胜利者来, 这个背摔就是安白教过的经典招式,奈苗理应学过应对方法的。 是奈苗太弱了,还是她从来没想过反抗? “她没心跳了!” 安白愤怒的喊声将诺雪的意志扯回来,她看到奈苗闭上眼睛,唇色发白,身体僵硬,俨然是猝死的状态。 诺雪眼前一黑,没想到自己一个动作就要了一名向导的性命。她虽然敌视奈苗,希望奈苗能从安白的身边离开,但也未曾想过要她的命。 她不明白,只是一个背摔,怎么会死去?的确有些人身体脆弱,一点攻击就会要了他们的性命,可这样无能的人,又怎么能进入白塔,成为安白的学生呢?仅仅因为拥有攻击型精神体吗?其他的特质都不重要,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能力、够不够努力都不重要,只要拥有攻击型精神体,就可以拥有这一切吗?就可以成为安白那个特殊的人吗? 诺雪心里乱成一片,她不是没见过死人,也不是没杀过人。但她仍不能接受这样的误杀,以及一条无辜生命的陨落。 她看着安白脸上绝望的表情,此刻他甚至没有腾出一点心思来埋怨她,而是全心全意在他的新学生身上。她看着他慌了神智,颤抖而混乱地做着一连串的挽救措施:解开奈苗的内衣,双手压在胸口,用力地反复按压,又俯下身去人工呼吸,他们的嘴唇和胸口都紧紧贴在一起,安白脸颊流下一滴水,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她不知这是他们第一次接吻,但也感觉到了动作间的生疏,痛惜,悲伤…… 她看到安白轻柔地捧住奈苗的脸,即使在如此攸关的时刻,也如此珍重。 诺雪心脏一阵针刺一般的酸痛,嫉妒与不甘的感觉却慢慢消退了,她感到失落,却并不愤怒,更多的是压在胸口的负罪感。 她蹲下去,将安白推到一边。 “……我来。” 她毕竟是在前线有着丰富疗愈经验的向导。 诺雪看到了奈苗胸口那条巨大的疤,若有所思。她没有尝试对奈苗的身体做什么,而是将手压在那里,光芒亮起,兔子蹦蹦跳跳地闯入奈苗的胸怀中。 那里是一片无垠的宇宙,一只小小的猫蜷缩着身子,漂浮在宇宙的最中间。 奈苗虽然已经没有气息,但精神世界还是打开的。 诺雪一愣,随即惊喜地喊道:“是假死!” 假死,在哨向中都可能出现的偶然事件,通常是精神体出现问题,导致身体机能暂时停止运作。 这种事情只会出现在肉.体本就受过重伤,同时经历过重大创伤事件的人身上。他们再次遇到冲击时,精神上的封闭就会导致身体进入死亡的状态,以防再次受到无法承受的精神攻击。也就是说,她刚刚的所作所为,可能让奈苗回想起一段无法接受的回忆,导致了假死。 诺雪对奈苗的心情更加复杂。她看到那只小猫自己抱着自己的弱小样子,心中更多一份愧疚。兔子维持着小小的状态,凑到小猫旁边,用爪子打理猫的毛发。 对于诺雪来说,进入别人的精神世界和唤醒他人的精神体都是最基本的操作。兔子熟练地将小猫的一圈毛发揉搓的顺滑,被理过的地方发出白色的光。 过了许久,小猫终于被这种舒服的感觉叫醒,伸出爪子,勾住兔子的手,喵喵叫了两声。 奈苗也缓缓睁开了眼。 “奈苗!” 安白喜出望外,想要抱住她,却被诺雪抢先。诺雪一把搂住奈苗的脖子,又高兴她醒来,又因为她这番假死引来的爱意更加恨她,复杂的情绪下,最终背着安白,在她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 即使她用了力气,也没有暗双咬的疼。兔子和蛇果然还是不一样的,奈苗一边想着,一边微笑着抚摸她的头发,说道:“还是你来吧,诺雪姐姐,我没有你厉害。” 诺雪身子一颤,明明唤醒了奈苗的痛苦记忆,差点杀死了她,她却没有丝毫的埋怨。 “……不。”诺雪坐起身,将头扭到一边,说道:“突然就不想治了。” 安白想将奈苗的扣子系上。刚在解开的匆忙,并未细看,此刻放下心来,目光不禁被那裸露的肌肤吸引。但下一秒,他瞪大双眼,一股窒息之感蔓延上来。 粉尖之上,一抹啃咬和吮.吸的耀眼朱红攫取了他的视线。 有人咬过这里,从痕迹来看,是很用力地吸.咬、玩.弄,而且时间隔得不久。大概就在……奈苗给暗双疗愈的那段时间里。 他们果然还是做了什么。 在安白以为他们已经心意相通的第二天。 奈苗不知安白心中正激烈地天人交战,她一门心思都在诺雪身上,手指缠绕着诺雪的粉发,心里想着,一切都在按她的计划进行。诺雪对她有了愧疚,安白对她一如既往地担忧在意,之后,只需要再适当给些甜头,就能得到需要的信息了。她微笑道:“诺雪姐姐,谢谢你——” “还是诺雪来吧。”安白忽然冰冷冷地说道,“你的能力弱一些,不管是疗愈,还是攻击。” 他狠狠地系上最后一个口子,勒紧奈苗的脖颈,说道:“你的确不如她。” 诺雪意外地看着他,不知他为何突然变了口风。奈苗也是一愣,目光回到安白身上,心里想着,哪一步出了问题? 他应该已经完全被她驯服了才对。这么久以来,他虽然嘴硬,但还从来没说过什么真正的重话。 若是她真心在意安白,想要得到给他的疗愈机会,那一定十分伤心。幸好她从没有真正动心过,此刻也只是……有些困扰,和微妙的不爽。 就像已然被驯化的大型犬突然挣脱绳索,反咬主人一样的不爽。 安白站起身,对诺雪说道:“治愈我。就在这里。” 他斜了奈苗一眼,后面的话没说,但含义很明显—— 就在这里,当着她的面。 奈苗心中好笑,最后一点不爽也消失了。原来只是小狗讨要主人关注的撒娇手段,虽然激烈了点,但他的忠心没变就无所谓。 可惜诺雪性格天真,并未察觉自己被当成了刺激的手段,她激动地抛下奈苗,走到安白面前,说道:“老师,你不生气了吗?” “我早就不在意了。”安白又瞥了奈苗一眼,见她只是呆坐在那里,没什么反应,忽然握住奈雪的手,说道:“开始治愈吧。” 哨向之间,适当的肢体接触是很正常的。 但安白从来不喜欢别人碰他。这点,奈苗和诺雪心里都清楚,所以,这握手就变成了十分刻意的亲近。对诺雪来说,便成了一个示好的信号—— 虽然他之前都站在奈苗身边,但当他意识到谁是更强的之后,又正视了诺雪的好。 果然,她和奈苗还是不一样的。诺雪心里想着。她脸一红,没再说什么,闭上眼就开始疗愈。 奈苗坐起身,看他们交握的手,捕捉到心里一点异样的感觉。她当然不会因此嫉妒,也不会多一份在意,只是此刻,她需要给出一点反应。 她也的确想做一些事情,让安白明白他的位置,也要他明白,这种手段并不好用。 听话的狗从来不会讨好主人外的人。 奈苗静静地观望着,直到两人疗愈结束。安白又在偷偷打量她了,诺雪则有些羞涩,低声道:“老师,要是知道你已经原谅我,我就早点过来找你了。” “……嗯。”安白草草应了一声,没等到奈苗脸上一点表情的变化,心里焦躁起来,同时也有些不安。 要是奈苗以为他们关系特殊,这之后直接跑了怎么办? 虽然他是想因她与暗双间的特殊关系而惩罚她,但也不想她从此与他避嫌。 奈苗越不动声色,他就越慌乱,并有了一丝后悔的念头。他更愿意奈苗生气,甚至哭泣,但不愿意奈苗心里种下芥蒂的种子,慢慢疏远他。 “你先回去吧。”安白抽回手,对诺雪说:“训练课程还没开始,有些事,我们之后再说吧。” “可是……” “诺雪,我今天有些累了。” 诺雪看了看安白,又看了看奈苗,一个刚在前线全力厮杀,一个大病初愈一般的脸色,她没法再说什么,最后还是离开了训练室。 训练室只剩下两人,谁都没有先说话,一阵诡异的沉默。 安白忍不住想,他们现在到底算什么? 师生?上下级?暧昧期? 奈苗和暗双之间,又算什么。 不论如何,没有白塔系统一对一的匹配,他和暗双就都是一样,没有和奈苗建立特殊契约的平等关系。 “……奈苗。”他最终还是忍不住先开了口,走到奈苗身边,伸手要扶住她。奈苗抬头瞥了他一眼,那种冷淡而空洞的眼神看得他浑身一颤,更加懊悔,一瞬间甚至忘记,明明是奈苗先做出“背叛”的举动的。 “站不起来吗?” 安白之前从没留意过假死士兵的身体状况,如今也拿捏不好奈苗的情况。他看她对自己的搀扶没反应,一边担忧,一边又心怀侥幸,或许她并不是抗拒自己,而是因为没有力气。他心里乱成一团,想要向奈苗说些好话,道个歉哄她下,又觉得自己低不下头,咽不下这口气,各种复杂的情绪纠缠在一起,到最后也不知自己该期待什么了。 最终他决定,还是用行动说话。 他搂住奈苗的肩膀和膝窝,打横抱起来。这样一个虽然亲密,但在受伤过后又合情合理的动作,并不会对他们的关系进行任何定义,也没有暴露出他早已输掉的内心。 “……我送你回去。要是有不舒服,叫我。” 他抱着她走到训练室门口,奈苗仍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安白屏住呼吸,也侧过头去看她。这样的拥抱姿势,两人的脸离得很近,并越来越近——安白忽然想起刚刚他吻住奈苗嘴唇时那温软的触感,当时并没心情细细体会,但他的身体还记得,他的嘴唇和眼睛也都还记得。他目光仓促地下瞥,看到贴着自己胸膛的柔软弧度,又想起了刚刚自己做心肺复苏时手中按压住的温暖,虽然那里有着让他恨得咬牙切齿的吻痕,但也有让他心跳不已的颜色,犹记得黑色蕾丝与白色皮肤,衬得那一团团红痕和粉尖越发娇嫩鲜艳,像一团锦簇的花,有某一瞬间,他甚至想过,如果他有一个合理的理由,他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咬上去,他会比暗双咬的更狠,吸得更用力。 他理解暗双,这样做完全合情合理,如果眼前有这样诱人的景色,怎么会有人忍住什么也不做。 可即使如此,他们也不应该真的这样做。奈苗不该允许别人做出这样的举动,暗双更是没有资格!若论先来后到,他必然比暗双更早认识奈苗,若论关系亲密,他相信自己也一定更胜一筹。更不用说暗双现在还被囚禁中,只是一个疗愈对象,而他却是奈苗的上级和指引。 他想不明白,到底为什么,奈苗和暗双可以发展到这样的程度,而他不可以?就因为他们不顾道德和规则,而他还在困于她的钟情和在意吗?如果他也不管不顾,放肆行事,他会不会得到更多? 不知不觉,安白已经在门口站定很久,他们近的马上要吻住,并默契地谁也没有说什么,这样他们就可以在这短暂的时刻,当作刚才的事情都未发生,当作白塔的规矩并不存在—— 奈苗抬起手来,好像是要抱住他的脖颈。 安白再也克制不住,低下头就要主动吻上她,但那只手却没有轻柔地落在他的肩膀上,而是狠狠地,甩到他的右脸。 啪! 响亮的一耳光。 安白愣住了,头维持着被扇歪的位置,一时半会都没转回来。 他本是个傲气自负的人,若是有人这样对他,早就一拳打回去,但偏偏给他这一掌的人是奈苗,是他在战场上厮杀时也日夜牵挂的人,是他又恨又爱的人,是与他没有任何契约约束、关系摇摇欲坠,但偏偏又暧昧到随时可以共同沉沦的人。 可同时,她又是他的下属,一个普通的E级向导,一个三番五次违反白塔规则的不听话学生,她有什么资格打出这一掌! 念头只在一瞬之间,一股饱含攻击性的怒意冲上来,安白气昏了头,转头就狠狠吻住了奈苗的唇。他想象中他们的第一次接吻不该是在生命危急时刻的人工呼吸,也不该像这样充满愤怒和压迫,但他现在必须这样做,他必须用什么东西化解掉那充斥他全身的燥热情绪—— 凭什么他什么也得不到,凭什么暗双被她温柔地疗愈,而他又是担心又是照顾,却只得到了一耳光。 他发狠地亲吻着,抱着奈苗的手也得寸进尺地向前伸,扣子随着他的动作而一个接一个崩开。奈苗身子瘦弱,他的手臂可以轻松环住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揉进自己怀里,一边用舌头侵.犯口腔更深处,一边狠狠捏住那被暗双咬过的地方。 奈苗身子一颤,转手又是一耳光。 第一掌是惊诧,第二掌就是习以为常。安白知道,她这样做正因为她是在意的,他得到他想要印证的答案了,但他不会就此终止,他已经无法停下来。 他脸上火辣辣的疼,身子也着火一样燃烧,他将奈苗压在门上,一点点蹲下来,将她放倒,腾出的手没有压制奈苗乱打的手,反去更狠地捏住另一边,这下,不管是暗双咬过的,还是没咬过的地方,都被他捏住了。 这是……惩罚。 这是他梦寐以求的,用来打破规范的理由。 暗双吃过的东西,他也要吃,这是他应该得到的。 他必须得到的。 第三掌下来,安白终于勒住她的手腕,压到头顶。他咬住了,用他的痕迹覆盖住暗双的。口感比他想象中还要好,脸也浸入柔软汪洋中,让他流连忘返。他将奈苗的手腕攥出一圈红痕来,嘴下更是无数道咬痕,一个接一个,覆盖成大大小小无数的圈。没被主人喝令的狗吃到美味的食物就会失去理智,永远渴望下一口,绝不会主动停下来—— “……上尉。” 那声轻唤,正像主人的鞭子,狠狠敲打在安白的心上。 他停住了动作,但仍没有松开口。就只是停在那里,静静地,等待主人的指令。 以决定他要不要吃掉更多。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0-30 第21章 恶心 如愿以偿 与安白脸颊相贴的, 是那道暗红的疤痕。 温软在两侧颤抖时,疤痕也磨得鼻梁一阵发痒。安白听到她稳健而平静的心跳,不因他的动作快上一分一秒。 小猫从疤痕中钻了出来, 爪子搭在安白的眉间, 玩弄似地抓了两下,忽然将额头扯开一条缝来,生硬地钻入他的精神世界里。 安白一愣, 不知她这时放出精神体是何用意。 猫开始膨胀。 它放肆地扩大, 用身躯压倒城堡,涨破壁垒。本就只有薄薄一层的精神屏障被它两下撕裂了,抓痕之下, 精神碎末飞舞起来。撕开大脑一般的剧痛从额头迸发, 瞬间炸开安白的全身——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 巨猫已膨胀成星球大小, 将他的精神世界挤成一个摇摇欲坠的水气球,他无法痛呼,只能僵在原地, 听到奈苗那声呼唤之后,温柔的声音。 “上尉,你满意了吗?” 他梦寐以求的精神攻击。 刚被诺雪治愈好的伤,就这样被奈苗无情地撕开了, 每一处兔子的气息都被覆盖成猫的,并留下一道道掺着血迹的抓痕。疼痛如狂风暴雨般袭来,金毛嚎叫着在崩坏的世界里狂奔, 精神体不喜欢这种破碎与混乱的感觉,奈何它的主人有些变态,在这种精神的剧痛之下, 却咧开一个笑。 无意识的,伴随阵阵汗水与舌尖轻颤的狼狈的笑。 他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捂住了嘴,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松开了手。奈苗从他身下爬起来,将他反推倒在地,骑在他的胯上,她散乱的衣领还没来得及系起来,白衬衫之下,明晃晃的一对白仍暴露在外,但她并未在意。她慢条斯理地将粉色发带取下来,隔着一层衣物,缠住鼓起的山丘。 “回礼。”奈苗说着,忽然狠狠勒紧。 烟花绽放后的一片白茫茫中,安白被一阵温软的舔舐拉回神,巨猫已经缩回大猫的样子,爪子收回来,变成柔软的肉垫,一边用尾巴安抚地抚摸慌乱的金毛,一边将混乱的精神世界重新搭建成健康的样子。 奈苗正在疗愈他。 在破坏他的一分钟后。 安白仍躺在那里,被这转瞬间的大破大立镇住了,更别说下面一阵空虚,大脑里充斥着绵延的痛感,和痛感渐消的舒适感。他呆呆地望着奈苗平静的眼,忽然流下一滴眼泪来。 痛苦并不是他最渴望的。 他最渴望的,是精神破碎之后,向导温和的疗愈。就像窒息并不是最快乐的,只有当窒息感离开时大口呼吸的瞬间,才是高.潮时刻。 她知道这一点,又或者她不知道,但她给予他了。 她果然是他想要的那个人。 奈苗在他衣服上擦掉手上沾染的一点水痕,站起身来,说道:“上尉,帮我约一下明天的等级检测。” …… 奈苗一路不停,走到向导住宿区的大门口时却忽地顿住了脚步。 诺雪的跟踪技术很好,若不是这边遮挡物太少,她可能直到回了宿舍也不知道。 诺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她的? 见她站定,身后的人也不再隐藏脚步声,从巷子拐角走了出来。奈苗转回身去,见到诺雪阴沉的脸色。 看来诺雪根本没离开,一直在训练室外蹲守。发生的一切,都被她听到了。 这样一来,就略有些棘手了。 奈苗向前走去,想要握住她的手,却被诺雪一把甩开。 “你们在训练室里做什么?” 她声音沙哑,好像刚哭过的样子。 奈苗说道:“在做你做过的事。” 诺雪的眼眶迅速红起来,难以置信地摇摇头。她虽然之前对奈苗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但此刻却忽然失去了所有力气——就算迟钝,就算单纯,也多少明白:安白站在她这边是一个骗局,她不过是他们之间彼此戏弄的手段。 她不愿相信,但在训练室门口听到的,感受到的,还有那些古怪的巴掌声,水声,让她的心疼得揪了起来。她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安白一句原谅,最后却发现他早就不在乎。这轻飘飘的释然,是因为他全心全意都在奈苗身上罢了。 这个替代她位置的E级向导。 诺雪怒视着她,却见她意味深长地望回来,听到她叹了口气,说道:“我只是想做你做过的事。如果我是你的学生……就好了。” 奈苗说罢,转身走进了住宿区。 诺雪呆立片刻,饱和的情绪在一瞬间消失掉,变成了一种困惑。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 这一晚折腾了很多事,奈苗到寝室门口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幸好伤口涂有爆发素,现在还不算太疼。她从贴身的小口袋里掏出白色药瓶,拿出一粒来。 这药让她的疗愈型精神体迅速成长,今天使用攻击型的时候,也隐隐感觉到一丝失控。若是再吃下去,或许有一天可能会控制不住她过于强大的攻击型精神体,但如果不吃,就没法更快地去往上层。 她犹豫了一会,又从药瓶里倒出了四粒,尽数吞了下去。很快,胃里升腾起一股灼烧的感觉,眼前也有些发黑。或许过量服用了,但明天的等级检测,应该会有一个好看的结果。 奈苗推开门,屋里一片漆黑,客厅中有一点微小呜咽声。她悄悄走到沙发旁边,黑暗中看到一些酒瓶,莓拉正和鲤诺一边交合一边小声说话。 “她也服用了?” “嗯……” “比我那时进度还快。”鲤诺冷笑一声,“真贪婪。” “……鲤诺。”一阵缠绵的水声后,莓拉轻声道:“她不贪婪,她也没有贪图上面的荣华富贵,她只是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鲤诺沉默了会,才说道:“哪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都是给自己找的借口罢了。”她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我当时也觉得自己必须要向上爬,实际上,我就不该……” “不该来白塔。” 奈苗忽然开口,莓拉吓得一声尖叫,仓惶爬起来。鲤诺啪地开了灯,瞪视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在刚刚。”奈苗盘腿坐在地上,趴在沙发扶手,微笑着歪头看她们:“在做什么,带我一个?” 鲤诺一时气得失语,抬手就要把她推开,莓拉已经穿上衣服,挡在她面前:“鲤诺,冷静点……” 她顿了顿,鼻尖微动,忽然转过身去,声音严肃:“奈苗,你刚吃了药?” “嗯。” 奈苗仍旧歪头看她们,觉得世界有些晕眩,像是喝了酒之后的微醺感。她想到明天要去做越来越多的白塔任务,下午要去与安白检测等级,从诺雪身上套话,晚上还要应付暗双,这些事情的间隙中还要回复艾尔的消息,以及安抚不时发作的暗双第二人格…… 她忽然觉得有点累了。 奈苗从茶几上拿过半瓶啤酒,正要仰头喝下去,莓拉焦急地扑上来,拉住她的手臂:“不能喝酒!” “喝酒会怎样?” “会让药效和副作用一起加强。你做了什么?你是不是一口气吃了很多?” “那不是正好。”奈苗微笑着摸摸莓拉的头,趁她脸红走神之际,将那半瓶酒一饮而尽。 莓拉急得快哭了,鲤诺虽然并不在意奈苗的死活,但也沉着脸,冷声道:“你这样子很难看,不要再吃药了。” 奈苗盯着她的眼,从瞳孔中看到自己迷离的眼神和混乱的衣着,一副出去鬼混回来的样子。确实有点不像样。 “鲤诺,你也一样。”奈苗笑着说道:“你现在也很难看。” “你……” 奈苗自顾自地接着说下去:“可是变成这样也是可以理解的吧。我们只是都想去最高层,只是想更快一点,得到需要的东西而已……不管用出什么样的手段,我们都没有错,不是吗?” 鲤诺猛地扯住她的领子,将她拉到眼前,看见她脖子上的一口牙印,说道:“……你用了什么手段?你是不是……在用你的身体做事?” “不是。”奈苗想了想,回想起她发带上沾染的白色液体,以及这一天被两个不同的男性咬了胸口,心中略有些反胃感,又道:“不完全是。” 鲤诺看她那无所谓的样子,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怜惜之情,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劝你不要再这么做了。你也不喜欢那些事吧,而且你想去最高层见的人,不是你喜欢的人吗?” 莓拉也担忧地说道:“奈苗,你这样做真的开心吗?是不是有人强迫你?” “没人强迫我……”奈苗摇了摇头,“手段而已。就像吃药一样。” 她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回自己的屋子。莓拉见她状态不对,急忙跟上去,想要扶住她,被奈苗轻轻地推开了:“我没事,莓拉……我现在感觉很好。” “你这样不行的!”莓拉急得又要去抓她的手,“你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 她话未说完,就对着奈苗的笑容愣住了。那是一个真诚的,发自内心的笑容,纯粹而美丽,没有半分虚假。 “虽然有点累,也有点恶心。但我很开心,因为一切都很顺利,我就快要见到他了。” 奈苗平静地说道。 第22章 竹马 100%匹配 现如今, 白塔的哨向都在忙着任务,做等级测试的并不多。奈苗去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了,没人排队, 甚至没有工作人员, 只有安白抱着肩站在机器旁边。 大概是过量服药加喝酒的效果,奈苗直到现在也有些头晕,今早的闹铃响时她居然没醒来, 赶到这里时, 已经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一小时。 安白听到有人走来,抬头一记不善的狠瞪,见来者是她, 皱起的眉立刻舒展, 眼神也清澈起来。大概是想到昨夜最后那荒.淫的一幕, 手脚都不自在, 奈苗走过来的这么几步路的功夫,已然换了好几个站姿。 他明明抑制不住地开心着,但和奈苗对视之后, 也还是扭过头,哼了一声,说道:“你迟到了。” 这个麻烦的男人又在闹别扭了。 若是平常,奈苗或许会哄他一下, 但今天头疼的厉害,又着急知道检测的等级,实在没那个心情。 更何况经历了昨天的事情后, 她已不需要再继续花心思攻略他。 奈苗没接他的话,径直将手放在机器上,说道:“上尉, 开始吧。” “……” 安白那股别扭和做作的劲立刻偃旗息鼓,只剩一阵难受。 她还在生昨晚的气吗?但他们最后都做了那样的事情,应该算是和解了才对,不然,她攻击他,疗愈他,满足他……又算什么? 他辗转反侧了一夜,反复回想着昨天的点点滴滴,无比期待今天的见面,结果却等来这样的态度,不免十分失落。 “开始吧。” 奈苗略显冷淡的一声重复就像主人的命令一般,安白不由自主地动起来,按下操作的按键。他做完一切,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心中竟有些微妙的恐惧。 他做了一些错事,所以他害怕她生气。 奈苗将精神体运送到手上,在机器里的模拟精神世界活动。很快,系统滴滴响起终止音,机械音说道:“你的等级达到C级,已更新向导履历。” 进来两周时间,就已经升了两级,奈苗却没有露出喜悦的表情,反而有些惆怅。 昨晚服用了那么多药,居然还没有升到A吗?两周后就是正式考核了,而从C到A的难度要比从E到C的难度高上许多。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看来,她需要服用更多。 “很厉害。”安白忽然说道,见她望过来,干咳两声,捂着脖子,向一边看去:“昨天是我说错了,其实你比诺雪更厉害……” “我并不想和诺雪比。”奈苗淡淡地说道:“而且她级别比我高,能力比我强,这是事实。” “……” 安白有些拿不准她到底是不是还在生气。如果不是的话,为何对他这么冷淡,但如果是的话,说出刚才那段话时又十分平静。 他心中也清楚,或许这时候不该抬诺雪出来说事,而应该好好地为自己昨晚说的话道歉,但要他自己承认错误,比登天还难。 更何况,他还记恨着奈苗允许暗双乱来的事。 他混乱地想了半天,也放不下尊严说一句软话,最后瞥见机器屏幕上各种检测的按键,忽然道:“我们来做匹配度检测吧。” “好啊。” 反正也是顺手的事,奈苗并不介意。她的手放在那里没有动,静静地等待着安白操作,却见他的手悬停在按钮上方,久久没有按下去。 他虽然问的果断,但似乎也是一时冲动,看他这样子,还没有做好面对检测结果的心理准备。 奈苗知道他在纠结什么。 他说过自己和诺雪的匹配度很高,可能很难找出一个匹配度更高的向导,有很大概率,他们匹配出来的数字并不高。 “上尉,我一会还有工作。”奈苗催促道。 安白咬了咬下唇,还是按下了检测键。 两人的精神体输送到机器中,安白紧紧盯着显示屏,紧张得甚至流了几滴冷汗,半分钟后,屏幕的数字开始飞速跳动,从0%开始,一路跳到50%,70%,90%…… 99%。 100%。 超越了他的最高匹配记录,绝对适合永久一对一匹配的100%。 他会觉得她比任何人都特殊……果然是有原因的。 安白兴奋得差点将机器掀翻,他将手一把抽出来,握住奈苗的肩膀,激动道:“奈苗,你看到了吗!” 两人手机上都叮的响了一声,弹出一条询问: 【是否建立一对一匹配】 安白立刻点了是,下一秒,系统又发来消息: 【对方拒绝了一对一匹配,匹配失败】 安白一愣,难以置信地回看奈苗。 那可是……百分之百。 就算他们是命中注定的一对,奈苗也不愿接受他吗? 奈苗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面上表情没有一丝波动,平静地说道:“我还没有正式进入白塔,不适合与任何人建立一对一关系。上尉,等我通过正式考核后,我们再来做一次匹配,怎么样?” 安白这才松了口气,原来不是被拒绝,只是时机不合适。只要奈苗通过考核,正式成为白塔中的一员,他们就可以立刻匹配,并一直在一起。 刚才被奈苗的拒绝一番惊吓,现在提着的一口心气也放了下来,他又觉得,只要奈苗肯与他匹配,那和暗双那些过去也都可以不在意,毕竟以后她只会属于他。他顺着她的肩膀摸下去,搂住她的腰,几乎要抱紧自己怀里去,说道:“等考核后,我们就……” 他没说完,奈苗握住了他的手,对他温柔地一笑。 什么都没说,什么承诺都没许下,安白却觉得心中一震,自觉两人对视之间,约定已经默契地达成——毕竟,没人会拒绝和自己100%匹配的哨向,他们都是彼此最特殊的人,他们的精神结合会无比快乐。一旦关系定下,他们甚至可以放肆地进行深度结合,不论精神还是身体都亲密无间。 “我要去工作了。要好好工作,才能通过考核,不是么?” “嗯。” 奈苗向大厅走去,准备前往清理室做今天的任务,安白不愿松开她的手,于是他们就这样牵着手,走了好一会,直到前方看到零星几个士兵,安白也仍旧没有松开。 一旦两人成功建立了一对一关系,成为情侣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到时候,这样的举动也并不会被人视为异常。 有几人朝安白打招呼,看到他们相牵的手,没敢多问,只是情不自禁地多看了奈苗几眼。奈苗知道,没过多久,可能就会有她和安白的传言了。只不过她并不会在白塔待很久,对这种事情也并不在意。 他们就这样一路牵着手,走到了大厅中人群最多的一块地方。那里熙熙攘攘,有一队哨兵在清理室门口等待分配向导,这就是奈苗一会要做的清理任务。 奈苗朝哨兵队伍望去,发现他们身后还有一小队穿着白大褂的医疗兵排队等着领取物资。 医疗兵可能是能力退化的向导,又或许是医疗能力突出的普通人,在白塔里属于职能人员,职级和工资都是最低的一挡。 随便的一瞥后,奈苗却忽然停住了脚步。她微微张开了嘴,望向一名医疗兵。 那医疗兵身材纤细,在前后健硕的哨兵群中显得瘦弱,但他个子高挑,皮肤白皙,脸更是出奇的俊美,让人甚至能忽视掉单薄的身材,只看那张引人注目的脸:深邃的眉眼像是水墨勾画出来一般,眉毛微微蹙起,显得忧伤,鼻子挺而小巧,嘴唇自带上翘的弧度,这张脸若是长在女人的身上,大约会是个一等一的美人,长在男人身上,就成了雌雄莫辨的美。 他的状态并不太好,头发乱糟糟的,脸色疲惫,看来在前线经常熬夜,但这样的疲态并没有拖累他的颜值,反而有一种颓丧的美感。 医疗兵前后也都有哨兵向他搭话,甚至有男有女。他在白塔里身份低微,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全靠那张脸。但此刻他却没有理睬任何人,而是隔着重重人群,和一名向导对上视线。 那名向导正和一位高大英俊的哨兵牵着手。 医疗兵颤抖着,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就要朝远处奔跑,周围的人不知他怎么了,拉住他的肩膀,关切地问道:“艾尔,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艾尔推开他们,余光瞥见奈苗甩开了那位哨兵的手,大步朝他走来。 第23章 阴鸷 互演 见奈苗停下脚步, 朝那群哨兵和医疗兵们定定地注视着,安白问道:“怎么了?” 奈苗没回答,却忽然决绝地甩开他的手, 随即朝着人群快步走去。 她迈出第一步时, 艾尔就不敢再逃一步,僵硬地站在原地,直到她来到自己面前。他出了一头冷汗, 脸上浮出一层红晕, 但表情却并不羞涩,而是一种慌乱。 “好久不见。”奈苗轻声道。 艾尔垂着头,不敢与她对视, 从嗓子里挤出一点细微的声音来。 “苗苗, 我……” 安白跟上去, 站在奈苗身后, 一手搭在她肩膀上,打断道:“认识?” 艾尔终于抬起头来,死死地盯着安白搭上去的手, 刚刚的软弱与踌躇一扫而空,变成了一股哀怨的仇视。 那阴鸷的眼神看的安白心里一震:若是一名哨兵有着这样的神情,大概率快要变成堕落哨兵。可这人只是一个普通的医疗兵而已,虽然上过前线, 但感官不敏锐,应该没有经受过什么精神污染才对—— 又或许,他的内心本就污浊不堪。 想到这里, 安白立刻站在两人中间,将奈苗护在身后。不管他们是什么关系,这样的人必须离奈苗远一些。 奈苗轻轻拍了下他的背, 说道:“上尉,这是我的朋友。” 安白忽然察觉到一丝疏离:她虽然站在自己身边,但动作很有界限感,没有扯他的袖子,也没有拉他的手,所有的动作都在背后,没有让那医疗兵看到他们的接触。 而刚刚她一见到医疗兵,就立刻甩开了他的手。 ……朋友吗? 周围越来越多的人朝这边看去,远处更是有人窃窃私语。安白不想引起事端,审视地看着医疗兵,命令的语气问道:“名字?职位?” 从医疗兵的肩章来看,他是最底层的士兵,甚至连刚入塔的奈苗都不如。毕竟奈苗还是个向导,而他可能什么都不是,只是普通人。 这样一来,安白比他高了三级。在白塔这种等级森严的地方,他必须认真回答安白的每一句问话,否则安白有权限将他赶出白塔。 但艾尔却没说话,仍旧那样阴森森地盯着安白。他比安白矮了一点,头不仰起,眼睛却向上盯着,再加上不做任何回应,也不说话,整个人像只鬼一般。 安白眉头一皱,就要发火。奈苗忽然叫道:“艾尔。” 医疗兵终于有了反应。 他的目光立即从安白转到奈苗身上,眼神变得柔和而软弱,嘴里还轻轻应了一声。 “他叫艾尔。”奈苗又道,这次是对着安白说的:“上尉,我要去工作了,你也快回办公室吧。” “……”安白勾住奈苗的肩膀,“走吧。” 说罢,推着奈苗朝清理室走去。 奈苗回过头,朝艾尔无言地做了个嘴型。 等我。 艾尔僵硬地立在原地,直到奈苗和安白已经远得看不清身影,也还是一副失神落魄的样子。队里的医疗兵们早就习惯了他这样沉默且阴沉的状态,只有其他队列里的哨兵会向他搭话,但不论谁问什么,他都只是摇头。 到了清理区前的走廊,奈苗开始在手机上翻动今天的任务。二十五名哨兵的清理和疗愈,十分繁重。她正计算着需要耗费的时间,安白忽然说道:“刚才那是谁?” “我在进入白塔前认识的朋友。”奈苗合上手机,问道:“上尉,你能查到他什么时候来的白塔吗?” “可以。” 安白很快从系统中找到艾尔的信息。奈苗凑上去,一边看着,一边慢慢地皱起了眉。 四年前因为执行S级任务,获二等功,以哨兵的身份入塔。 状态不稳定,半年后哨兵能力退化,进入观察期,过程中觉醒向导能力。 半年后彻底退化为普通人,加入医疗队,多次参加前线任务。 两年前申请升职,因检测不到精神力,被白塔拒绝。 一年前申请升职,因检测不到精神力,被白塔拒绝。 即将在一年后退役。 安白并没注意艾尔的信息,反而细细打量奈苗的神情变化。他在她眉尖蹙起时便勾起一个笑,说道:“怎么,和你了解的不一样?” “……我不了解他。”奈苗轻声道:“我们很久没见了。” “这样吗。” 一小阵沉默后,安白突兀地问道:“普通朋友?” “就是朋友。” “怎么认识的?” “……我们是同学,仅此而已。”奈苗无奈道:“上尉,我今天任务很多,先去工作了。” 听到那句仅此而已,安白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心里松了一口气,语气也轻盈起来:“去吧。” 奈苗走到门口,忽然停住脚步,问道:“上尉,你知道医疗兵一个月的工资有多少吗?” “三千左右吧。” 原来艾尔每个月转给她的钱,都是一个月的工资。 …… 奈苗进入疗愈室,想了一会,还是趁哨兵来之前打开了手机。 就在刚刚,艾尔发来了几条消息。 艾尔:苗苗 艾尔:那个人是谁? 艾尔:你来白塔了,怎么不告诉我呀 艾尔:[小猫哭泣] 奈苗冷笑一下,慢慢敲下几个字。 奈苗:为什么骗我? 发送之后,来做清理的哨兵坐到了对面。奈苗还想再发几句,却听周围的士兵纷纷喊道:“恩斯中校!” 奈苗急忙合上手机,向来者看去。 恩斯与她对视一眼后,淡淡地说道:“进步了不少。” 奈苗心中一阵激动,尽量保持面上的平静,朝恩斯行了个军礼,说道:“上尉教给我很多技巧。” “重要的是你的领悟能力,而不是技巧。”恩斯拉开椅子,一边坐下,一边顺手搭上她摊在桌上的手背,随意地说道:“喜欢香水?” 奈苗后背渗出些冷汗来。 为了掩盖身上爆发素的味道,今天她喷了很多香水。 她摆出了自己最习惯的标准微笑,说道:“是啊,我很喜欢……” “以后不要用了。”恩斯打断她:“向导的气味会影响哨兵的状态。” “好的,中校,我之后不会再用了。” 奈苗垂下眼,暗中咬着自己的舌头,强迫自己的身体不要发抖。 恩斯又问:“我在系统里看到了你和安白的匹配记录,你们是少数能100%匹配的。为什么拒绝?” “我现在的能力还配不上安白上尉。” “你当然配得上。”恩斯慢条斯理道:“安白曾经遇到过一位匹配度99.9%的向导。但他拒绝了,因为他认为自己能遇到那个100%的向导——也就是你。你们的结合有助于充分发挥潜能,更好地完成任务。” 奈苗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果然,恩斯紧跟着说道:“正式考核后,我会发起你们的匹配。作为白塔的士兵,你不能拒绝。” 奈苗抬起头,深深地看着他,一时没有回话。 恩斯笑了笑,将她的手攥在手心,问道:“还想在白塔工作吗?” 奈苗一时搞不清楚,他刚才那段话是认真的要撮合她和安白,还是在考验她进入白塔的意志。 哨向之间的匹配堪比结婚,虽然也可以解除绑定,但需要经过重重审核,而且,她会因为匹配失去很多和其他哨兵接触的机会,能做的任务也变得十分单一。 这种麻烦事,奈苗当然不想惹上。 她想了一会,说道:“中校,您提出我和安白上尉的匹配,是为了他,还是为了白塔呢?” “自然是为了白塔。” “那么,如果我和您的匹配度也有100%,您也会为了白塔,与我匹配吗?” 恩斯一挑眉,饶有趣味地看着她:“会。” 巨大的狮子忽地蹿入奈苗的精神世界,一爪子将猫拎起来。猫曾经只有巴掌大小,现在即使是沉睡时也有半人多高,但在雄伟的狮子面前,仍旧显得弱小。 猫张牙舞爪地挣扎起来,但根本挣不脱狮子宽厚的大掌。狮子打了个哈气,将猫按在掌下,将它压得动弹不得,恩斯深沉的声音也自远方传来。 “你为什么觉得你能与我匹配,小猫咪?” 他们之间的实力差距实在太大,精神体光是存在在一个空间里,都会变成单方面的压迫,更别说匹配了。 猫忽然不再挣扎,乖顺地舔狮子的爪子。 “您和安白上尉的精神体有相似之处。”奈苗说道:“而且我会变得更加强大……” 她忽地从恩斯的手中挣出来,反过来抓住他。 “来与您匹配。” 狮子不再压制小猫,让它爬到自己背上撒欢。恩斯低笑几声,说道:“我很期待。” …… 所有的任务做完之后,已经错过了和莓拉的下午茶时间,树下已经没有人了,空荡荡的座位和树影交织,显出一丝寂寥来。 奈苗独自一人坐在树下,头昏脑胀地打开手机,屏幕被一条接一条的消息炸得卡顿了片刻。 艾尔:苗苗,我错了,我不该骗你 艾尔:原谅我好吗? 艾尔:不要不理我…… 艾尔:能和我见一面吗?我会告诉你所有的事情 艾尔:我不会再对你隐瞒任何事 艾尔:[小猫哭泣] 艾尔:[小猫哭泣] …… 艾尔:[小猫哭泣] 艾尔:[小猫哭泣] 艾尔:[小猫哭泣] …… “……” 虽然心里不爽,但看着那一屏幕可怜兮兮的小猫哭泣表情,奈苗也不由得微笑起来。 奈苗:不要哭啦 艾尔秒回了她。 艾尔:苗苗! 艾尔:要见一面吗? 奈苗:我晚上还有工作 艾尔:嗯… 艾尔:你先忙,你想见我的时候,我随时都可以过去 奈苗:推掉好了。我们来玩 艾尔:!! 奈苗发过去位置:树下见 没过多久,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艾尔跑的很急,连医疗兵的制服都没脱掉,他气喘吁吁地扶住树,看到奈苗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听她说道:“你来了,医疗兵?” 艾尔脸唰的一下红了起来,他将白褂子一把脱下来,卷成一团丢到旁边的草丛里,说道:“苗苗,我错了,你骂我吧。” 他们相识多年,但这几年来见面太少,每次见时,都又熟悉又新鲜,又亲切而不腻烦。奈苗虽然生气,但面对面地看到他这样手忙脚乱的样子,又觉得气不起来了。 虽然艾尔骗了她,但这四年来,他一直在将他每月仅有的工资都寄给她。 奈苗将他的制服捡起来,好好地叠起来,放到椅子上,说道:“你哪里错了?” “我……”艾尔单膝跪到她面前,仰头望着她,握住她的双手,恳切地说道:“我不应该骗你。” “你说你是哨兵,在前线杀了多少污染物,还说你马上就要成为S级哨兵了。” “别说了,别说了……”艾尔脸红得厉害,被夕阳映照得如火烧一般,这样艳丽的颜色下,那张雌雄莫辨的脸更俊美了。他将头埋在奈苗的膝盖上,说道:“我……不好意思和你说我失去了能力,最开始说了谎,后面就只能不停地圆谎……” “可你根本就没必要对我说谎。”奈苗轻柔地抚摸他的发顶,“就算你变成普通人,又怎么样呢?艾尔,我们之间,有什么隐瞒的必要吗?” 艾尔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她。奈苗又搓了搓他的脸,微笑道:“当然,我也不应该隐瞒我来白塔的事。本来我还觉得愧对你呢,但现在我们扯平了——不对。”她揪着艾尔的脸颊向两边扯去:“还是你欠我的更多,你骗了我四年呢!” “苗苗。”艾尔眼圈红了,声音也哽咽起来:“我真的对不起你。你对我这么好,我还一直骗你,而且到现在也没能变成厉害的人,甚至还不如以前了……” 他哭了起来,白日里那副死人一般阴沉的脸此刻变得生动,睫毛尖挂着的泪水闪着荧光,脸虽然扭成一团,但仍像画一般的美丽。 “我明白。艾尔,我都明白。”奈苗叹了口气,擦掉他的泪水,“你要做哨兵的原因,你想要变强大的原因,你隐瞒我的原因,我都明白……” 从始至终,他只是想要保护她。 “但那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你不需要变强。”奈苗抬起艾尔的下巴,歪着头对他笑:“要是我早点察觉到就好了。我们浪费了好多时间,这四年明明可以更快乐的。” 艾尔眼里闪着光,激动地捧住她的手,说道:“苗苗,那我们一起离开白塔吧!这个地方烂透了,我早就想离开了……” 奈苗摇摇头,说道:“我还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 艾尔一愣:“为什么?” “你记得奈苗吗?”奈苗说道:“对了,还没和你说,这是我现在的名字。” 第24章 假死 去流浪 艾尔点点头:“你和我说过, 是你以前养的猫。” “那时我以为它死了,但最近我感觉到它还在。它在呼唤我,而且它对我说, 老师也在那里。”奈苗朝上指了指, “就在白塔的最高层。” 艾尔有些迷茫:“那个和你约好了要在今年见面的人吗?” “是的。他没来找我,应该是有什么东西困住了他,如果他不方便来, 就由我去找他好了。” “可是军长也在白塔……苗苗, 你要是去最高层,肯定会被他发现的。”艾尔握着她的手,委屈地说道:“我不想他把你抢走。” “你不是说他还有一个多月才能回来吗?我会在这之前见到老师的, 你放心。而且, 我也变得厉害了, 我可以在白塔保护自己。”奈苗见艾尔露出担忧的表情, 立刻补充道:“放心,我没有暴露,基本没人知道攻击型的事。” 艾尔沉默了好久, 才说:“见过老师之后,你要做什么呢?” “这我倒也没想过……”奈苗的眼神飘向远方,似乎在想象与老师会面后的事情。她面上带着谜一般的微笑,一种光是畅想就获得极大满足的幸福的表情。“见到他, 也就圆满了,好像也没有别的事情要做。这样吧,等我见到老师后, 我们就走。” 她点了下艾尔的鼻尖,又指了指自己,“我, 和你。我们离开白塔。” 艾尔黯淡的眼终于亮起来,高兴道:“好!我还有一年退役,不能随便离开,做了被开除的事情还会被记到档案里。但……这都没关系,或者,或者我们直接逃出去,我们去——去流浪!” 他越说越兴奋,牵着奈苗的手摇晃起来,“我们去流浪吧,苗苗!我们离开白塔,也不再回家,没人知道我们在哪,没人能要求你做任何事,我们就这样去流浪吧!” “好呀。”奈苗笑意盈盈地应和,“我们会很自由。” 艾尔正激动着,还要继续说些流浪的美好图景,奈苗忽然问道:“艾尔,你之前的能力为什么消失?” 艾尔身上的火一下子熄灭了,整个人蔫下去,眼神躲闪。奈苗又道:“说好了不再隐瞒我的。” “……因为我吃了一种药,叫爆发素。你来了白塔,应该也听说过,那种药可以让精神力快速发展,但也容易失控,让哨兵堕落,让向导失去能力……”艾尔叹气道:“我的分化倾向应该是向导,但我当时太想成为哨兵了,做的训练和刺激让我短暂地分化成哨兵,然后服用了大量的爆发素,我以为我最差的结果是成为堕落哨兵,没想到最后却变成了普通人。” “你现在还在吃吗?” “偶尔。有时会从前线的哨兵那里蹭一点,试试我还能不能恢复能力……我昨天还吃了一颗。”艾尔苦笑了下:“可一直都没有任何反应。” 奈苗在他的脖颈处闻了闻:“但是你身上并没有药的味道。” “污染物的血可以掩盖。”艾尔说道:“很多哨兵都会在前线收集一些,吃过药后抹在身上,再洗个澡冲掉血腥味。不过抹的时候要非常小心,不然很容易被感染……” “艾尔,给我一些吧,我也需要这东西。” “你也吃药了?”艾尔在前线看过太多吃药的哨兵,对此倒不意外,只是无奈地摇头:“苗苗,不要吃了,我就是先例。最后你会失去向导的能力,还会经历一段痛苦的戒断期……” “那不是挺好的么?”奈苗微笑道:“能力有时候也是一种诅咒,有了能力就要付出更多努力,来得到更多东西。你想呀,艾尔,要是我一直想待在白塔里,也就没法和你去流浪了……” 艾尔若有所思。 “所以你应该帮我。”奈苗摸摸他的头:“帮我弄到更多的药,帮我掩盖药的气味,帮我快点去见到老师,也帮我……完成心愿后,变回普通人。有时我也害怕我忘记了最初的想法,但如果你帮我想着,帮我不要变化……” “——这样一来,我做不了任何别的事,只能和你在一起。” 艾尔眼瞳中有光闪烁。 “好。”他坚定地说道:“都听你的,苗苗。” 奈苗没有翘掉今晚对暗双的疗愈工作,因为她对艾尔说,这个任务能挣好多钱,买好多爆发素。 他们约了每天下午来这棵树下见面,说一会话,再悄悄地抹上污染物的血:为了避免感染,需要精细的操作,由医疗兵来做正合适。 他们偶尔会碰到莓拉,她只当艾尔是奈苗认识的新朋友,并没有过多在意——毕竟这只是一个最底层的医疗兵而已,而且从来不和她说话。很多时候,莓拉和奈苗聊着工作的见闻,艾尔就像幽魂一样默默地坐在奈苗身边,沉默地听。 普通的生活就这样过了两周。还有一天,就是正式考核的日子。 奈苗每天都服用五粒爆发素,还把暗双疗愈到了30%。虽然她的精神力变得越来越强,但白天的任务也越发繁重,而她必须完成每一项:一旦做不好任务,扣光积分,也会被从白塔里赶出去,就像鲤诺即将迎来的结局那样。 “她最近……状态其实比之前好了,大概是因为这段时间都没钱买药吧。”莓拉无奈道:“虽然很多时候她会痛得用头撞墙。” 这大概就是艾尔说的戒断期。 “你不给她买吗?”奈苗问道。 “我也想,但我在暗网的等级太低,还买不了药……”莓拉说着,略有些局促地移开目光。奈苗心中了然,说不定莓拉心中期待这样买不了的日子更久一点,这样,就能让鲤诺堕落得再慢些。 “莓拉,就这样慢慢地完成任务,不用急,鲤诺会理解你的。”奈苗淡淡地说道:“况且,如果有一天,她变成了普通人,说不定会比被白塔开除更糟糕吧?” “……嗯。” 莓拉抱着肩膀,轻轻地应了一声。鲤诺心气那么高,变回普通人大概是比现在戒断还要痛苦的事情。 奈苗问道:“她现在还在做原辰的任务吗?” “她没有再做任何任务了,都是我帮她做一点补一些积分。”莓拉叹气道:“而且,前段时间原辰跑掉了,他的拘束等级是五,不知怎么挣脱的束缚,大概已经变成堕落哨兵了吧。” “白塔抓住他了吗?” “不知道。” 在白塔里,原辰躲不了太久,早晚要被抓回去,根据他犯下的罪行,击毙或者加强关押等级。 不过奈苗并未在意,距离她进入白塔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她甚至对原辰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毕竟这只是最开始为了取得鲤诺信任,而顺手做的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已。 “对了,你是不是明天正式考核来着?”莓拉说道:“你今天可要好好休息,晚上的工作别做太晚。” 莓拉走后,奈苗又吃下了三粒药,转头对艾尔说道:“来帮我抹上吧。” 她仰起头,露出纤细的脖颈。艾尔凑上前,将污染物的血用棉签细细薄薄地涂上去,避开动脉。 他们凑得极近,近到艾尔可以就这样看到奈苗衬衣下的弧线,但他的目光根本不向下移动一分,就这样专注地凝视在涂抹的位置上。他和那些动不动就脸红心跳的哨兵不一样,他对奈苗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就算有,也会绝对完美地隐瞒过去,因为他很清楚,这种事情光是想一想,也是对奈苗的伤害。 他不忍心让奈苗受到任何伤害。 加上今早吃下的药,奈苗今天已经服下八粒了,身上的叶子味也比平时更重。艾尔多涂了好久,才彻底掩盖下去,他将棉签包在纸里,准备带回去再处理掉。 奈苗说道:“明天就是正式考核了,还有点紧张呢。” “等你见完老师,我们就走。”艾尔握住她的手。“……苗苗,如果你通过不了,也会和我去流浪吗?” “那种事情不可能发生。”奈苗微笑道:“我不允许那种事情发生。我一定会见到老师。” 艾尔在白塔这么久,自己的待遇节节败退,也见过太多人无法通过考核,或者被各种原因开除,他不知她为何会这么坚定地相信自己会通过,但也不想扫她的兴,只是开始思考,通过了固然好,通过不了,要怎么才能带奈苗去最高层。 既然奈苗很想见那个人,那就必须让奈苗见到。绝不能让奈苗有一点伤心难过。 “他把你从污染区里救出来了,还把你送到了那个家。”艾尔轻声道:“若是没有他,我不会遇见你。如果有机会见到他,我也想感谢他……” 他的话似乎唤起了奈苗的回忆,她目光渐渐涣散,喃喃道:“是的。分开的时候他说,他会来见我,就在十年后。不过他没有来……” 她的身子忽然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艾尔急忙抱住她,安抚地拍拍她的背:“你不是说,他应该是被困在最上层了吗?说不定是那些大人物们不放他走,不是他不来见你。苗苗,放松点,慢点呼吸……” “嗯,肯定不是。他会来见我的,因为我们都约好了。”奈苗声音越发飘渺,像是梦游时发出的声音,身子也抖得越发厉害,“如果……如果是他忘记了,那我……我一定会把他……” 奈苗忽然不出声了,软在艾尔的怀里。他一怔,轻轻推开她的头,看到一张发白的脸,两眼无神,俨然已经死去的模样。 那一瞬间,艾尔觉得自己的心跳也停止了。 第25章 情敌 秘密 那时奈苗的脸好似变成一个黑洞, 吸走他身上所有的力气。他做不了任何事,说不出任何话,就这样抱着她跌坐在地, 一浪比一浪凶狠的绝望扑上来, 倾盖住他颤抖的心脏。他注视着这张空洞的脸,眼前像是走马灯一般闪过之前的一幕幕,最后停留在许多年前同样的面容上。 过去了这么久, 再遇到同样的事情, 他还是僵硬而不知所措,被绝望吞噬而无能地静止。他的肢体随着肌肉记忆机械地动起来,做着那些流程化的无谓的检查——死亡, 死亡, 已死亡。每一处生命体征的消逝都印证着这一点, 艾尔不由得开始恍惚, 觉得这只是自己做的一个噩梦。 但噩梦也有办法终结。如果奈苗真的死了,他也可以一起死去,这样就再也不会痛苦, 还可以去下一个地方陪她。或许他们一起死亡,正是对他的奖励。 艾尔抚摸着奈苗冰冷的脸颊,某一瞬间沉浸在那种虚假的圆满之中。但很快他又看见她湿润的眼角,立即从幻梦中苏醒过来。奈苗临死前是痛苦的, 悲伤的!她没有实现她的心愿,她被那个该死的老师辜负了。奈苗可以与他一起进入死亡的终结,但决不能痛苦, 就算死了,也不能痛苦地死去。 艾尔像被凉水迎头浇灌一般身子一颤,立即抱起她, 向医疗区冲去。仅靠他个人的力量无法挽回,他需要向导,哨兵,药物,机器……需要所有所有的能挽救奈苗生命的东西,任何物以及任何人—— 有人从身后猛地勾住他的衣领,从他怀里抢过奈苗。他怆然回头,看到那位曾和奈苗牵过手的高大的哨兵,以及一位粉头发的向导。 哨兵一脚踢到他胸窝里,将他踹倒在地,又将奈苗平放在地,朝那位向导点了点头。艾尔趴在地上咳得眼里漫出泪水,血挤到嗓子尖,一阵腥甜。他看到向导摸到奈苗的胸口,闭上双眼,已然建立了精神链接。 “假死,但这次比较严重。”她说。 艾尔也短暂地闭上了眼,将一口血咽下去,泪流出来。其实他也知道,在前线也遇到过类似的事,但发生在奈苗身上,总是会让他变得慌乱而软弱,打乱最后一块理智。 “她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内心彻底封闭,建立了很厚的精神屏障。”那名向导说道。 ……很大的刺激。 那名老师的“抛弃”,对奈苗来说是这样痛苦的事吗?即使是一种可能性,都让奈苗痛到封闭自我。艾尔想着,不禁咬住了牙,虽然他感激那人让奈苗存活下来,但也恨他带给奈苗带来了一生的阴影。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法询问她和老师的过去,一说她就会心跳过速。这次大概是过度服药的原因,居然光是提一嘴都刺激到她直接假死…… 安白强硬地拎着艾尔的领子提起来,恶狠狠地问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艾尔沉默不语,只是想着,要怎么办。 要让奈苗快乐,要让奈苗实现愿望。要帮助奈苗去最高层,要让奈苗见到老师,要让奈苗再也不会受到伤害,要消灭掉奈苗痛苦的来源,要消灭掉老师…… 要杀掉老师。 咚! “我闻到污染物的血味了。”安白每顿一下就是一拳:“你对她做、了、什、么?” 污染物的血不好保存,只有他们这种刚下前线的士兵手里才会有。 艾尔疼得几乎说不出话,他短暂地回过神来,目光快速在安白身上飘过,断断续续地低声说道:“谢……谢……” 这人怎样打他,都无所谓。他带人来救了奈苗就好。 安白一愣,握成的拳头一时落不下去。 他一直觉得艾尔是个和污染物差不多的玩意,但此刻这家伙挨了他两拳,对他的眼神却没有一点恶意,反而有着最诚挚的感谢。 这让安白对自己的判断也有些迷茫了。 他也经历过奈苗的假死,因此这次并没太慌乱。他知道可能是某些话触发了奈苗的创伤事件导致的,而奈苗说艾尔是她之前的同学…… 说不定能从艾尔身上问到一些她过去的事。 “我需要一点时间来处理,还要呼吸机,现在就要。”诺雪说道。 安白立刻丢下艾尔,将奈苗抱起来,一路向医疗室跑去。 诺雪也站起身来,走到艾尔身边,脚步顿了顿。她的目光停留在他的白大褂上,“医疗兵?”她嗤笑了一声,“……废物。” 说罢,加快脚步跟上了安白。 艾尔试图爬起来,但胸口疼得厉害,身子一动眼前就阵阵发黑。他艰难地扶着树站起来,朝着医疗室的方向缓慢地移动。 是的,他是最底层的医疗兵,在前线也只能做一些包扎的杂活。他进入白塔四年了,仍旧是个不能救奈苗的废物,那名向导说的一点都没错。 …… 医疗室门口,安白抱肩靠着门站,冷冷地盯着那捂着胸口跑过来的医疗兵。 艾尔停在他面前,还没开口,安白先说道:“她现在安全。” 艾尔松了口气,走到门另一边,和安白一起像两个门神一样守着,一动不动地发呆。 安白余光瞥他两眼,问道:“今天事情发生前,你跟她说了什么?” 艾尔皱着眉不说话。 安白换了个说辞,“她说她经历过创伤事件,是什么?你不告诉我,我以后也许会不经意刺激到她。” 这句话终于让艾尔有了反应,“……我不知道。”他垂着眼,恹恹地说道:“我认识她时,她就这样了。” “有什么话是不能提的?” 和老师相关的事。 那个人将奈苗从污染物救出来,后来将她送到他们城镇里富裕的权贵家庭寄养,并和她约好十年后再见面。 更多细节,艾尔也不清楚。在奈苗口中,老师是个温柔智慧又强大的人,像父亲又像母亲,老师一般教导她,也如朋友一样可以倾诉。他完美的不像一个真实存在的人,以至于艾尔曾觉得这只是奈苗在污染区被攻击的幻觉。后来他年纪大了,慢慢地明白,那只是一种儿童对于大人的滤镜,那时候奈苗还太小,而老师则是懂很多事、性格稳定的成年人。他或许也很普通平凡,或许根本就不温柔,或许与她许下的那个十年之约,只是随口一说糊弄小孩子的玩笑…… 但这些模糊的概念,也不能说。这是奈苗的秘密,他必须要保守。 安白审过不少士兵,见他表情就知道他不会再透露任何事。也许,真如艾尔所说,他也不清楚奈苗经历的事情。毕竟他看起来很珍视奈苗,但也还是不小心说出了触发奈苗假死机制的话。 又或者……是奈苗的身体变差了? 她脖子上浓郁的无法忽视的血腥味,是只有在污染区才会出现的味道,而这个医疗兵刚从前线下来。 安白在手机上操作了一会,深深地看了艾尔一眼,说道:“你应该知道,明天就是她的正式考核日吧。如果被查出来她擅自服用爆发素,考核不可能通过。” 艾尔身子一颤,警惕地盯着他。 “而你,艾尔。你和其他哨兵近日频繁交易污染物血,有聊天记录、转账记录为证。” 安白作为一层级别最高的军官,可以轻易查到这些底层士兵的信息。 艾尔瞳孔紧缩,猛地侧过身子,充满敌意地瞪视他:“你想说什么?” “好好想想你这些天做了什么吧。”安白说道:“那些哨兵随时可以通过记录提出对你的调查,而如果你和奈苗关系紧密,这些势必会牵连到她。她刚来白塔,精神力级别也低,对白塔来说可有可无。一旦有人举报,就连我也保不住她。” 他走到艾尔身边,狠狠地捏住他的肩,压低了声音,说道:“有的事可以做,但做的时候,要和重要的人保持距离——如果你珍视她白塔向导身份的话。” 他看到艾尔眼中露出了惊恐的神色,满意地笑起来。 “你也知道自己的状态很差吧?你的天赋是向导而不是哨兵,你应该为此感到庆幸。不然,现在的你就不是一个废物这么简单了。你会成为堕落哨兵。” 艾尔情不自禁地向后退去一步,安白却紧紧跟上来,手指顶着他脖颈上的脉搏。 “在你向她的脖子涂上污染物的血的时候,你会受到味道的刺激咬断她的动脉。你在前线时应该见过吧?那些发狂的堕落哨兵如何对待他们心爱的向导们,如何吸干他们的血撕开他们的身子,就和那些污染物一样,不,比污染物还要残忍……” 艾尔喉结上下滚动,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你能保证你永远都不会变成那样吗?你甚至没法在她假死的时候救她,你可是医疗兵啊,艾尔。”安白眼中透着一丝嘲讽:“这么多年都在一层做最普通的医疗兵,还连急救都做不好。你有什么资格站在她身边,拖她的后腿?她是个天才,她应该在白塔里一直升到最高层,这样的天才不该被你这种废物毁掉。” “艾尔,如果你在意她,就离开她。”他冷冷地说道:“你在她身边只会带来麻烦。” 第26章 删除 过去 奈苗睁开眼时, 天已经黑了。墙上的时钟跳转到十,已经过了和暗双疗愈的时间。手机不在身边,空荡荡的疗愈室内只有她一人。她愣愣地盯着心电图机器上规律跳动的线, 不知不觉间出了一身冷汗。 这些年来, 她早就活用了身体的缺陷,在需要的时候通过假死获取别人的愧疚,但这次假死完全是失控的, 大概是最近吃太多药的原因。她知道爆发素有副作用, 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奈苗从胸口叫出猫,蹲在她面前,庞大的身躯几乎挤满整间屋子, 尾巴从窗户里甩出去, 这还是她没有刻意扩张后的原始状态, 和最开始巴掌大的小猫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虽然爆发素的副作用十分危险, 但这强悍的药效也让她难以放弃…… 她正沉思着,诺雪忽然推门进来,迎面撞进精神体怀里。 现实世界中, 精神体如幻影一般可以与人重叠,但感官敏锐的哨向会精准地感知到它们的位置。诺雪一愣,在门口站了一会,发现猫对她并无恶意, 才走入病房,问道:“还好吗?” “我好多了,诺雪姐姐。”奈苗微笑道:“谢谢你, 要是没有你,可能我就这样死掉了。” 说着,大猫调转了身体, 脑袋对着诺雪,给伙伴顺毛一般,温柔地舔舐她的头。 诺雪侧过头,避开奈苗精神体的示好,问道:“你们会匹配吗?” 看来她已经知道奈苗与安白做过匹配测试的事了。 “不会。”奈苗果断答道:“我对这种事没什么兴趣。” “……可那是100%。”诺雪声音中有一丝酸涩,“比我还高。” “你们是多少?” “99.9%。”诺雪沉默了好一会,才又低声说道:“我曾以为……我们是最高的,最合适的,没想到……” 说到这里,她死死咬住下唇,不甘心地侧过头。 奈苗坐起身来,拉住她的手,将她扯得坐到自己病床上,微笑道:“我们都与安白匹配度很高,这是不是说明我们很像?可惜向导之间不能匹配,不然,我们应该也是100%。” 诺雪愣住了,一时没说话。她倒是从来没这么想过,但仔细一想,又觉得颇有道理。 “我刚来白塔时,就听安白说,他之前教过一个攻击型向导,而且是个很厉害的人。那时起我就很想见你。”奈苗说着,慢慢靠在诺雪肩上,低声道:“攻击型向导经历过的歧视和自我怀疑,我想只有你能懂我,而我也会理解你。所以我想做你做过的事——” 兔子被人拎了后颈,轻轻地扯到了宇宙之中,大猫盘旋在星海中间,团成个黑色的球,兔子被黑球的吸引力拉扯过去,两人的精神体紧紧地贴着彼此,熟悉着彼此的气息。 “诺雪,很高兴认识你。” 奈苗的精神世界毫无保留地向她展开着,拆掉屏障,舒展精神体,是一名攻击型向导能向她展现的最大的诚意。 诺雪叹了口气。 “……曾经我与安白的关系很近,近到我们几乎要匹配了,他也向我提出了这个请求,然后我们做了匹配度测试。” 她语气幽怨,从宇宙远处传来。 “那时我们测出来99.9%,都是我们两个记录里的最高数值,但那次,我也被检测出了稀有的攻击型精神体。安白想要隐藏我的身份,他说他在保护我。但有人告诉我,攻击型向导可以去更高层。于是,我离开了安白。我见到了好多军长,将军,他们说如果我配合,可以留在最高层……” 奈苗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我自然配合,做了不少实验,遇到一些痛苦的事情。安白知道了我在经历什么,想要救我,但我拒绝了他,因为我还是渴望……我真正的能力被好好地利用,我也想留在更好的地方。毕竟,来白塔的人,哪个不想向上爬。 “后面我和安白就不再联系了。我以为自己为白塔奉献了很多,会得到应有的待遇,但他们分析我、榨干我之后,说我的能力还是不够强,于是又把我分回了前线。我没有得到我想要的……还失去了我最重要的人。” 奈苗静静地听着,大脑飞速旋转——攻击型精神体的事情一旦暴露,可以快速到达最高层,但会被监视、控制,而且,还会被高层人物们评估,检查。 “我知道你现在也迫切地渴望向上走。但如果你与安白有些什么,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样……伤害了他,也伤害自己。” 诺雪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说着便流下两行泪来。她咬着唇,狠狠擦去泪水,瞥向奈苗,看到奈苗抬起头来,一双明亮的眸子正紧紧盯着她,里面有某种坚定的、固执的东西,让她莫名地心中一震。 “我不会伤害上尉,也不会伤害我自己,更不会伤害你,诺雪姐姐。”奈苗朝她淡淡地笑了笑:“谢谢你,这些话对我很重要。” …… 奈苗洗掉脖子上的血腥味,躺在医疗室的床上,闭目养神。过了会,有人悄悄走进房间,在床边盯着她看了一会。 从脚步声听得出来,是安白。 安白将某样东西放在床头柜上,又捻起她一缕头发,轻轻地捋了一把,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待他走远,奈苗转回身去,看到柜子上摆放着她的手机。打开来看,安白帮她取消掉了今晚疗愈和训练的日程,让她不会因此扣分。 而暗双的消息框里空空如也,看来,虽然她没有理由地取消了疗愈,他也没有任何疑惑。 奈苗想了想,打开了游戏。霜面一连串的游戏消息弹出来,问她怎么了,为什么取消疗愈,为什么不回消息。 奈苗挑了挑眉。 安白居然会动她的手机,删了她收到的消息。 奈苗打开私人的聊天软件,艾尔直到现在都没有给她发新消息问候,这显然不正常。她一时拿不准,是不是艾尔发来的消息被安白删掉了,但以艾尔的性格,应该会直接来医疗室探望她才对。难道医疗队突然有事情,把他叫走了? 不论是何原因,奈苗现在都没心思深究。明天就是正式考核了,她的身体现在还因为假死而有些虚弱,今晚又不敢继续服用药物,必须好好休息。 奈苗没有回暗双,也没有问艾尔,就这样合上手机,沉沉睡去。 第27章 选择 叔侄二选一 奈苗对面坐着三名S级向导上尉和两名S级哨兵上尉, 最中间是恩斯,精神力级别未知的哨兵中校,安白作为她的指引, 站在她身后。 在场整整七位S级以上的哨向齐齐地注视着奈苗, 他们都已经看过了奈苗的简历,有的皱眉,有的疑惑, 显然对她的初始资质并不满意。 奈苗将手放到仪器上, 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 机器播报:“检测结果:精神力等级,A。精神力类型:疗愈型向导。” 奈苗提着的心放下来。虽然A级别并不高, 但已经到了进入白塔的门槛。接下来, 靠安白说些好话, 再用给暗双疗愈的经历背书, 说不定还能借此机会直接升到二层。 一名向导翻阅着她的简历,问道:“你入塔时是E级,现在一个月就升到了A级。吃药了?” 第一句问话就如此尖锐, 奈苗却似乎早有预料,淡定地说道:“不知您说的药物是指什么?在白塔期间,我没有服用过任何药物,这点, 安白上尉可以为我作证。” 这下,几人的目光一起转到了安白身上。 所有人都知道,安白最厌恶那些投机取巧的底层士兵, 也从来不屑于说谎。他们会百分百相信他的担保。 安白瞥了奈苗一眼,她仍正视着前方,没有对他使出任何眼色。 他一直怀疑奈苗在吃药, 但为了让她通过正式考核以和自己匹配,并没有深究过,有了艾尔那事,他更是完全确认了奈苗正在服药。如果他此时做了担保,之后一旦暴露,他在同层级的信用度将会大打折扣。 “她没有服药过,我保证。” 安白说着,一边忍不住勾起嘴角。 奈苗事先并未与他沟通,此时却敢直接让他做保证,不是正说明她对他无比信任? 他腕表上的秒针震动起来,这说明奈苗的心跳微微加速了。他继续悄悄地瞥着奈苗,看到她面色如常,不显出任何情绪来。这样平静的表情下,却也正因为他的配合而激动得加快心跳。 安白心中一阵暗爽。 “我进步速度快,是因为有安白上尉的指导。”奈苗说道:“上尉教会我正确使用精神体的方法,还亲自指导我如何疗愈哨兵。此外,我的长期疗愈任务对象是一名超S级的哨兵,这段经历也帮助我的精神力快速成长。” 安白的训练,对暗双任务的监视,以及暗双这个艰难任务的飞速进展,在奈苗的记录里都有记载。几名检察官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对她的质疑消了大半。 如果这样,奈苗就是一个难得一遇的天才。她的天赋在之前的几年被其他塔埋没了,而现在被安白发掘,重新培育成闪闪发光的金子。 一名哨兵朝奈苗招手,就要进行检测的第二项——当着其他检察官的面进行疗愈的展示。 奈苗刚要走过去,就听恩斯说道:“我来吧。” 几位检察官都是一愣,惊讶地看着恩斯。他这样的级别,对普通向导的转正只要随便看看就好,根本不用亲自动手。 不过想到恩斯与安白的叔侄关系,以及最近已经传遍的消息:安白与他的新学生匹配度高达100%…… 他们想,或许恩斯只是想亲自检测下他侄子未来的匹配对象。 奈苗走到恩斯对面,两双沉静的眼对上视线。在之前的两次清理过程中,他们都全程紧紧地握着手,以至于现在隔着桌子看到彼此,就习惯性地伸出了手,又不约而同地停留在指尖的触碰上,克制地止住了动作。 恩斯放开了所有精神屏障,任由猫在他的草原四处撒野。猫朝着熟悉的气息一路小跑,扑到狮子身上。 两只精神体见过几面,此刻没有半点生疏,扑成一团。狮子仰起头,伸展高大的身躯,强悍的精神力压迫得在场所有的哨兵精神紧绷,几位向导也都感觉呼吸不畅。奈苗离他最近,自然也呼吸急促,但她的猫却没有任何异样的反应,而是随着狮子蓬勃的精神力膨胀起来,它站立起来时,几乎有半个狮子高。 猫绕着狮子转了一圈,没有找到伤口,于是跳到狮子身上,如它们第一次相遇时那样,溶解自己的形态,沉到狮子体内。这样大胆的操作让几个检察官都惊得瞪大了双眼,不知她怎么有勇气对着一名如此强大而深不可测的哨兵放下全部戒备,与之交融。 几名检察官几乎是同时按下了通过的按钮。 白塔需要这样有奉献精神的向导。 听到第三个通过音,奈苗便知道自己已经通过了考核。 她忍不住激动起来,甚至能感受到脖颈处脉搏的跳动声。但很快,她意识到自己的身子不太对劲,她太兴奋了,以至于血液都沸腾起来,冲的脑子昏昏涨涨——下一秒,她直愣愣地向前倒去,意识的最后一秒,是安白从后方抱住她的腰,而面前的恩斯也朝她伸出了手。 再醒来时,奈苗躺在陌生的办公室里,身上盖着宽大的制服,是恩斯的味道。 门外有两人在说话,奈苗听不清具体的内容,但大概听得出来,是恩斯和安白。安白声音高昂,有些激动,好像正在争吵着什么,恩斯则十分平静。 过了好一会,恩斯走进来,安白紧随其后,脸色阴沉。奈苗急忙坐起身,紧张地盯着他们看。 恩斯伸手按住她的发顶,说道:“你通过了。” 安白挤到两人中间,说道:“奈苗,感觉还好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顺手将恩斯的大衣挪开,丢到一旁的沙发上,又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到奈苗身上。恩斯在一旁看着,忍不住笑了一声。 奈苗也觉得有点好笑,一边又想,安白会做出这样幼稚的举动,看来他们叔侄关系还不错。 “我没事。” 她想站起身,被恩斯压着肩膀按下去,“再休息会。” “去我办公室休息吧。”安白说道:“晚上还有训练。” 恩斯淡淡地说道:“你们的训练可以停止了,我来接手。” 安白脸色更难看了,“恩斯,这是我招进来的人,现在我是她的指导。” “你主要负责管理前三层的士兵,但她可以去更高的地方。” 恩斯说罢,奈苗眼前一亮,不由得扯住恩斯的袖子,激动道:“中校,我可以去上层吗?” “可以。” “不行!” 两人同时回答。 “至少现在,你有资格去二层。但你在考核时身体状态不稳定,我需要再评估一阵子。所以接下来,你要跟我去前线,我也会对你进行一些训练,如果你有大幅提升,就可以继续向上走。”恩斯说道:“你愿意来吗?” 奈苗连连点头,下巴却被安白捏住,他因愤怒涨红了脸,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奈、苗,好好想想你的情况。” 奈苗一愣,才想起来他可能是在说她攻击型精神体的事情。安白经历过诺雪的事情,知道攻击型向导会经历什么,因此会帮她隐藏此事,但恩斯绝对不会。 “跟我走,我可以提拔你。跟着安白,就慢慢成长吧。”恩斯说道:“奈苗,你自己定。” 他们两人并肩站立着,宽大的身影彻底遮住顶光,变成压迫性的阴影,将奈苗完全笼罩其中。安白焦灼不安,恩斯沉稳淡然,但目光都牢牢地凝视在她身上,等待她做出选择。 奈苗在两人之间望了一圈。 如果她选择跟着安白,恩斯倒不会对她怎样,只是她必须立刻和安白匹配,并一直待在他身边,不知何时才有向上走的机会。 但如果她选择跟着恩斯,对于安白来说,是否相当于再经历一次诺雪那样的“背叛”? 不过,就算他再痛苦,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奈苗并没犹豫太久。她定定地望着恩斯,说道:“中校,我想跟着你。” 第28章 争抢 禁锢 安白甩门出去了, 连外套都没拿。 “你做了正确的选择。”恩斯说道:“回去准备下,三天后,我们去前线。” 奈苗点点头, 抱着安白的制服站起身来, “我去还给他。” 离开恩斯的办公室,她捂着胸口深呼吸一口气,终于不再抑制兴奋的笑容。恩斯虽然在她的计划之外, 但比安白更加有用, 如果已经决定彻底依靠恩斯,就不用再讨好安白了。 不过,就算要分开, 她也不想闹的太难看。她本就不准备在白塔待太久, 有限的时间里, 还是以安抚和谎言为主。 她一边向前走, 一边打开手机,想向安白询问他在哪,哪知道没走几步, 就看到安白停在不远处的拐角,背对着她靠墙站立。 虽然生气,但没跑远,还刻意站在这么显眼的地方, 等着她来哄他。 看来在他心中,她这样的选择还不算闹翻。 奈苗走上前,从后面拍拍他的肩膀, 微笑道:“上尉,别生气了。” 安白一把甩开她的手,微微侧头回来, 脸色阴沉得可怕。 奈苗并不被他的脾气影响,淡然地将他的制服递过去,平静道:“你的衣服。” 安白不接,就这样沉默地瞪着她。 奈苗踮起脚尖,将衣服披到他的肩上,转身就要走。安白不仅没等到她哄自己,还被如此冷漠的对待,更是气急败坏。他猛地扯住她的手腕,一把拉回来,顺势按在墙上。 “你就只想说这个?” 他低下头,极具压迫性地挤压着她的身子,膝盖顶到她两腿之间,卡得她动弹不得。上次他们在训练室里如此亲密且充满怒意地亲近,随后便接吻,拥抱,过分亲昵地碰到了隐秘之处,可这时虽然姿势相近,气氛却有些微妙的不同。安白隐约感受到奈苗身上的抗拒和疏离——此刻,她似乎并不想调情,也不想将那股暴力的怒欲转化成性.欲。 “上尉……”奈苗深深地望着他,语气中有种莫名的悲伤之意:“你能理解我吗。” 安白一愣,忽然想,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亦或是想的不够周全吗? 他确实没多想,只觉得奈苗理所当然要留在他身边。他们已经那样亲密,完成了100%的匹配,并且彼此信任,还许下了诺言…… 但他却并未走进奈苗的内心吗。 “我没有恩斯那样的叔叔,我之前在蓝塔工作,一直以来,我都是E级的普通向导。”奈苗轻声道:“你大概知道我为了升级付出了什么。但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急迫吗?” 安白没有想过。 白塔里所有人都想往上爬,这似乎并不是一件需要思考的事,这是所有人唯一的奋斗目标,就连他也一样。他的确觉得奈苗特别,但也没想过她的目的会有什么不同。 “我要留在这里,不仅仅是留在白塔,还有,留在……这里。”奈苗轻轻挣开安白的束缚,手指点在他的胸口,就像一只小猫在他心尖上抓挠了一下一般,让他浑身震颤不已。他激动得刚要说些什么,又听奈苗叹息着说道:“我要成为一个和诺雪一样厉害的人。” 安白那股恼怒的劲彻底消失了,只剩下懊悔,他抓住奈苗的肩膀,焦急道:“你不需要和她比……” “可你亲口说,我不如她。” 奈苗垂下眼,睫毛轻颤,些许落寞。她不曾落泪,却看得安白一阵心如刀绞,无比后悔自己那时为了刺激奈苗说出那样的话。 他从未想着用奈苗和诺雪相比。诺雪是他的学生,与他有些许默契,让他想过与人建立更深入的联系,他也确实因为诺雪才将奈苗收下。 但不同的是,奈苗却让他有所冲动。占有的冲动,进攻的冲动。性的冲动。 到他看到那100%的数字时,立即为自己强烈的欲望找出了圆满的理由——他们完美地匹配,自然身体和精神一样渴望结合。他们理应结合,任何人都不会成为他们的阻碍,他和诺雪过去微妙的情愫,奈苗与暗双之间不明不白的关系,都只是人生漫长道路上一次小小的偏差罢了。 “我不是那种意思。”他努力地寻找一个合适的说辞,“你和诺雪根本不一样。她作为我的学生必须优秀,但你不必。你就算等级比她低,就算只是一个普通的向导,我也……” “你也怎样?”奈苗打断他,“如果我不是白塔的向导,如果我没有转正成功,如果我只能回到蓝塔,或者能力衰退成为一个普通人,一个甚至无法与你匹配的普通人……”她苦笑一下,“你还会这么想吗?” 安白一时无法说出任何话。 他在与奈苗百分百匹配时无比感谢命运,让他心动的人正是他此生最合适的伴侣,但这种命运随时可以被上天收回。他想着与奈苗并肩前行的道路,却忘记了那些同样会出现的可能性,她可能被恩斯带离他的身边,可能过量服药成为普通人,也可能在白塔残酷的竞争中被淘汰掉…… 她不像他,有恩斯那样的叔叔。 “只有精神力的匹配,怎么够呢?” 奈苗微一用力,就将完全失神的安白推开。她慢慢地向走廊另一边走去,安白呆楞在原地,没有追上去,只是不停地想着她最后的那句话。 或许,奈苗跟随恩斯踩稳脚步,同他一样拥有一个可以当作靠山的“叔叔”,他们才会来到同样的位置。 又或许,他向下堕落,也一样可以达成。 …… 奈苗给艾尔发了好几条消息,但一直没有回复。 是医疗队太忙吗?不对,这两天并没听说他们有什么急活。再说,就算再忙,艾尔也会腾出时间来告诉她情况。他不回复,只有两种可能:他处于无法接触手机的处境,或者他不想理她。 自然是前者。 她在艾尔心中永远都是首位,永远都是。这点奈苗很清楚,也从未质疑过。 她来到和艾尔约会的那颗树下,略有焦躁地咬住手指。如果艾尔是因为买卖污染物的血被抓起来,她贸然地去医疗队询问情况,可能也会被牵扯进去,而她刚刚转正通过,不想节外生枝。 她在树下呆坐了一会,看到莓拉结束了工作,带着咖啡走过来。莓拉似乎想到了今天奈苗会来,提前买了两杯,一杯递给她,开心地说道:“转正成功了,恭喜你呀。” 奈苗合上手机,朝她一笑。 她们闲聊了会转正考核的事情,莓拉忽然想到什么,问道:“你会和安白匹配吗?” 奈苗有些无奈,他们也没匹配多久,这事却好似已经人尽皆知了。 “那时你们牵手,好多人都看到了。还是说其实你们已经完成匹配了?” 既然在所有人的心中,她和安白匹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奈苗也懒得解释否认,顺口说道:“还没有呢,或许过两天就会了。” “真好……”莓拉想起她和鲤诺都是向导没法匹配,不由得感慨万千,托着下巴说道:“你们是哨兵和向导,真好。啊,不过,你之前说要去见的那个人呢?” “他和安白不一样。”奈苗说道,“匹配,和白塔分配的长期工作也没什么区别,不是么?” 她与任何一个人匹配都无所谓,这只是系统强加给他们的诅咒而已,除了麻烦,什么都带不来。老师是不同的。就算她被迫与人匹配,甚至被迫与人结婚,无论进入哪一种枷锁,老师也还是她要找到的人。 莓拉似懂非懂地看着她,再想到安白时不免有些同情。安白从不与其他人有过多肢体接触,甚至连做疗愈时都避免触碰双手,那天在众目睽睽之下仍不松开奈苗的手,谁都知道他心中所求,但现在看来,奈苗并没有和他相同的感觉。 “安白从来没对任何人这样过。”莓拉担心道:“但越他对你越是特殊,你就越要小心,如果有一天他成为了堕落哨兵,他第一个攻击的对象就是你,而他有很强的恢复能力,没有人能真正控制他。” 奈苗点了点头,说道:“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莓拉下午还要替鲤诺做任务,没聊上几句,又匆匆地走掉了。 奈苗看了眼手机,过去了半小时,艾尔仍旧没回消息。她还是发送了消息:我去医疗队找你。 她刚站起身,忽然有人从树后面走出来,揪住她的袖子。 奈苗汗毛直立,刚才与莓拉聊天那么久,她居然都没注意到树后有人。她惊悚地回头,对上暗双绝望的眼神。 “你们要匹配吗?” 他哀怨地问道,上前一步,将奈苗的手攥进自己的手心之中,控制不住地用着力气,很快便捏出一道淤青。他太久没有离开室内,被夕阳的光直射之时,如吸血鬼一般浑身不适地颤抖,眼睛也眯起来,嘴角不自然地抽搐着,问了这句,没得到结果,语气越发绝望。 “……是因为要和他匹配,才不理我的吗?” 第29章 吃蜜 结合 即使一整年没出过疗愈室, 暗双仍保持着远超其他哨兵的身体素质,隐匿气息时,脚步声微不可闻, 再搭上那张过分苍白的脸和抗拒阳光的姿态, 整个人如鬼一般。 今天忙着正式考核,结束后又在想要不要去找艾尔,奈苗一时忘记了昨晚没搭理暗双的事。 她很快平复心情, 伸手摸了摸暗双的头, 微笑道:“只是有点忙而已。如果与他匹配,我还怎么完成和你的疗愈任务。” 她的抚摸一向能平复暗双的内心,但他此刻的焦躁并未得到舒缓, 反而更加不安。“可疗愈结束后呢?”他声音委屈, 甚至带了几分哭腔:“如果完成后你要与他匹配, 我永远都不要结束。” 奈苗已经攒够了这几日买爆发素的钱。虽说将暗双彻底疗愈会得到更多, 但他也会从此开始在白塔内自由行动,奈苗无法再控制与他见面的时间。 这样可不行。 要是他和安白一起随时随地来找她麻烦,她可没那么多精力应对。当下必须安抚暗双的情绪, 让他这三天都老老实实待在疗愈室里,不要惹事。 “你怎么出来的?”奈苗问道。 “我申请了自由活动,但现在只剩半个小时了……”暗双攥紧她的手,焦躁道:“奈苗, 回答我。” 奈苗叹了口气,幽幽地看着他:“你要我怎么回答?” 暗双一愣,眼睫飞速颤动起来,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奈苗,瞳色中的阴霾越发深沉。被抛弃的绝望感在全身蔓延,让他几近崩溃。他刚要发作, 却听奈苗轻轻地说出后半句话。 “我不会离开你。你对我不信任到,我需要向你证明这一点吗?” 暗双毫不察觉自己的心情被她的一两句话玩弄得大起大落,他只觉得劫后余生一般,像囚犯获得了奈苗爱的赦免,一双眼仍是红的,却忍不住喜悦地笑起来:“奈苗,不必……” 他想说,她不必证明什么,他只要得到一句承诺就已足够。但他的话很快停止了,奈苗解开衬衣,拉着他的手,将他的掌心覆盖到她胸口的伤疤上。 “非要我这样向你证明吗?”奈苗问道。 她说这话时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悲,平静得好似只是展示一个与自己无关的物件。暗双喉结滚动,身子僵直,他隐约觉得不太对,但已无心顾及,他年轻而满是干劲的身体瞬间起了响应,满心满眼都是那口疤痕下细嫩的肢体和他渴求已久的爱。 在白塔的规定下,只有匹配后才能深度结合,包括精神上和□□上的。 他们要打破这项规则了吗。 暗双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挤出来。 “……要。” 就在这里结合吧。他想,抢在安白之前,就在这里与奈苗结合。 就在这里得到她。 奈苗没说话,沉默不知是默许还是拒绝。暗双紧盯着她的胸口,手指上下描摹着疤痕的形状,他曾咬过的花尖也绽放在面前。 他搂住她的腰,一点点蹲下身子,舌钉蹭着皮肤刮过。第二次啃咬比第一次熟练不少,他不再像一个手足无措地汲取乳汁的婴孩,而是细细品味美酒的青年,慢慢找到了节奏。 他找到了一点控制权,却在蹲到她腰下时被扯着头发抬起头来。她纤细的身躯在这样的视角下显得高大,挡住了那些让他不适的刺眼的阳光。他终于可以彻底地睁开眼,清清楚楚地仰望着她,看到挺立的山峦,发丝如瀑布溪流般顺着峰垂下,垂到他的嘴角,被他叼住,就像狗叼住甩到嘴边的鞭子。 奈苗捏住了他的舌头。 她的指尖勾着他的舌钉,叫他不能侧过头,被捻着舌头摇晃脑袋。暗双涨红了脸,听到奈苗轻笑了两声。她忽地松开手,不再牵制他的动作,但又转去捂住他的双耳。他这次出来什么装饰都没带,她的手指就能无阻碍地顺畅地滑过他的皮肤,她轻柔地摸着他的耳洞,耳骨和耳垂上那些小孔被磨得微微发痒,虽然没带着力气,但却好像催促着他一般,引诱他埋进草丛之中,寻觅花露。 他想,这一定是许可。 他的舌头顶上去。舌钉勾住了什么,瓜熟蒂落。奈苗仰起头,温柔的声音带有一丝暧昧的低吟,她摸摸他的头,像是夸奖他做得好,一边轻轻地说道:“等我把你治好,你就必须离开疗愈室了。” 暗双轻咬一口,奈苗身子颤抖,声音断断续续,但仍坚持着说完:“你要做任务,上前线,过……以前的……生活……” 她扯住他的发尾,想让他好好地听她说话。暗双不肯离开,反而更用力地勒住葡萄树架,吃掉晶莹剔透的成熟葡萄果,舌钉上下挑拨粉紫色的外皮,几乎蹭出来一层果实的汁水来,奈苗婉转的声音更让他深深地痴迷着。忽地,奈苗剧烈地抖动起来,扬起的声音却不显得快乐,只是急迫。 暗双顶着一脸的水色,仰起头看她身上层层的汗水,脸上是涣散的神色。她并没什么羞赧,就这样垂着眼与他对视,用袖子一点点擦干他的嘴角,因脱力而轻飘飘的声音比平时更多一份慵懒的温柔。 “……你准备好面对外面的世界了吗?” 问出的话,却这样残酷。 从小屋子里走出来不是件简单的事,但他迈出了第一步。 “只要和你一起。”暗双说道:“我什么都能面对。” 奈苗笑了笑,蹲下身子,与他接吻,尝到一点腥甜的味道。暗双胸口剧烈地起伏,像是想要继续,但却没有更多动作,项圈也亮起小灯。 “要回去了吧。”奈苗了然道:“暗双,不要急,我们以后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 她捧着暗双的脸颊,又一次轻轻地吻他的嘴唇,这不是一次缠绵,而是一个许诺。 “你要乖乖地等我。我很忙,但我会用我所有的时间疗愈你。等你成为自由的哨兵,我们就可以无限制地做任何事。甚至……与我匹配。” 暗双痴痴地望着她,眼里一片光亮。他们虽然没有彻底结合,但他们已达成了约定,在心灵上也紧密无间。他嫉妒安白与奈苗间100%的匹配,但现在却也觉得,那并没什么。最终选择谁,还是看奈苗自身的意志,而毫无疑问,她会选择他:她已向他敞开胸怀,允许他到访密境,邀请他一起走向未来——他从未觉得明天是美好的,但现在却充满希望。 他会等着她。 脖颈上的白灯转为红灯,再继续下去,会有守卫前来找他。暗双不得已离开,走之前又与她紧紧地拥抱了会。 奈苗目送他远去,叹了口气。暗双虽然没什么经验与技术,但确实认真用力,这样一番接触下来,她也有些发愣。她刚呆坐了一会,准备再调整下状态就去医疗室找艾尔,但忽然觉得身上汗毛直立,听到不远处有一点细碎的脚步声。 有人在跟着她。 这人的跟踪技术没有暗双好,之前应该是在远处看着,现在暗双离开后,他一靠近,奈苗便察觉到了,气息也有些陌生,应该是个不熟悉的人。 奈苗绷紧了身子,急忙朝人多的大厅方向跑去。 刚迈出一步,有人从身后一把搂住她的嘴,将她扯进一个阴暗的小巷,狠狠压着按到墙上。 他的呼吸声沉重而紊乱,一会急一会慢,重重的吐息吹到奈苗脖颈上。长久没有喝水的声音沙哑而低沉,一字一顿。 “你们在做什么?” 第30章 指间 边缘 是原辰的声音。 他从身后控住奈苗的双手, 下巴抵住她的肩膀,急促的吐息重重地打在她的颈上,恍惚之间, 奈苗有种被野狼叼住咽喉的错觉。她心中想了无数个反击的方法, 但身子被挤压得与墙壁紧紧相贴,绝对力量的压制下,所有的技巧都无从施展。 她想起前些日子, 莓拉曾说过原辰不知用了什么方法逃脱拘束, 大概已经变成了堕落哨兵。 她能感知到,那只野狼已经在变成疯狼的边缘——大概,只需要她一句刺激的话, 他便会退化成一只嗜血的怪物, 任凭精神体发泄对向导的渴望, 撕碎她的身体。 这种濒死感让奈苗的心跳快了几分, 她尽力冷静地思考,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她应该是这段时间内唯一进入他精神世界的向导。那时她许下了杀死他的承诺,并趁机疗愈, 最后却又无情地走开,甚至没有留下她的名字。 他的堕落值本就接近百分之百,现在仅剩一丝理智,大概就来自于寻找她的执念。 原辰的手带着某种燃烧着的温度, 从身后缠上来,勒住她的脖子。上一次见面时,他也是这样扼住她的呼吸, 被她用假死的伎俩骗过了。但此刻她却不能故技重施,谁也不知道一名堕落哨兵会对向导的尸体做出什么事。 她赶在声音被掐进喉咙之前,平静地说道:“你终于来找我了。” 原辰的动作顿了顿, 冷笑道:“……终于?” “你证明了死亡的决心,现在,我可以履行承诺了——唔!” 勒在脖子上的大手忽地捂住她的嘴,几乎有她半张脸长的手指塞进她的嘴里。对她来说,这个高她两头的男子的手指过于粗大了,只有两根就快塞.满,压住舌头时,她几乎无法发出除呻.吟外的任何声音,稍一搅动,口水就从嘴角流出来。 她之前还未这么狼狈过,神智也有一瞬的慌乱。原辰另一只手抵住暗双亲吻过的地方,微微一扭,她便瘫软了身子,彻底倒入进他的怀中,身后坚硬温暖的胸怀和身前冰冷的墙壁夹着她,被挤压着,控制着,以及被胁迫着的强烈的不安全感。 “闭嘴,我不会再相信你了……”他的尖牙贴着她的脸颊,恨恨地说道:“小骗子。” 他扼住她的口,堵住她求救的声音,“我要杀了你。” 奈苗忽地合上嘴,舌尖勾起,舔他的手指。原辰被这猝然的亲昵惊得松了力度,身子腾得热起来,烧热的枪颈卡在裙子间隙,一瞬的恍惚中,听得怀中的向导说道:“奈苗。” “——这是我的名字。” 之前他狼狈拘束时万般恳求的名字,现在如此轻易地得到了。原辰说不出心里燃烧着的是什么,愤怒,躁动,和一点圆满的意外之喜。他狠狠地捏揉,手指在唇中进出,像是在用徒劳的刻板行为消除萦绕在那里的另一位哨兵的味道,听到奈苗细碎的声音中吐出一句似在享受一般的懒洋洋的情话。 “杀死我之前……不亲我一下吗?” 他便顾不得下面复仇与惩.戒意味的动作,像被这句话操控了一般急迫地俯下头亲她。手指伸出来,给舌头让出地方,从脸颊一路贴蹭到嘴角再到唇中,勾住了被另一位哨兵噙咬过的舌,尝到一点怪异而淫靡的腥甜余韵。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却只是缠得更深了。 “……你身上有白塔的味道。”原辰贴着她说道:“你变成坏人了。” “狗鼻子。” 奈苗笑了笑,和上次一样骂道,只是那次在心里,现在却说了出来。 他闻到的是爆发素的味道。 “做完再去死吧。”她说。 不知她说的是谁去死,但不论谁死,这都是一个充满诱惑的提议,如果可以一起死去就更好。 原辰立即扯住她衣领的扣子。 奈苗以为原辰这样一个任人摆弄的雏子应该会有一阵心理斗争,没想到他就这样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她的提议。或许,因为刚目睹了那一切,现在没有什么会让他愧疚。 窸窸窣窣的声音中,大手压着她躬下身去,像是有铁箍勒在腰间,不得任何挣扎,没有任何交流与商量余地的单方面的压迫。 该反击了。她想,如果现在将原辰击倒再交给白塔,或许还能得到一些奖励的悬赏金。 巧克力色的皮肤光泽融进阴暗的角落里,泼洒进白牛奶里。她听到咔哒一声皮扣解开的声音,火热与紧迫灼烧着她,破开之时试图从胸口叫出黑猫,但它没能出来。 她的精神体好像坏掉了。 奈苗心中一凛,额头出了几滴冷汗,酸得咬紧了后牙,身子被撞击得震颤不已。暗双畏畏缩缩没能完成的事,安白渴望而苦苦等待的事,艾尔连想都不敢想的事,终究在这一瞬间发生了。暴力与死亡的冲动轻而易举地支配了一只即将成为堕落哨兵的无理性的野兽,闯入温软之地。 奈苗被挤压到墙上,胸口的疤痕隐隐作痛,被撑开的酸痛感。必须要用出来……她想着,一会后,却又想,晚一点也没什么。 又不是什么难堪或者痛苦的事,虽然在她预料之外,但也同样可以享受。 只是无法叫出精神体的担忧让她有些走神,顶撞中一直想着还能否见到老师。 手机忽然响了。 原辰抓住她的肩膀,狠狠道:“不要动。” 手机震了几下,随着大幅度的动作而颠到地上,恰巧摔开了通话键。奈苗被撞得闷哼了一声,听得手机里传来惊诧的一声问候。 “奈苗?” 是安白。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0-40 第31章 杀人 迟来歉意 “嗯。” 奈苗咬住下唇, 闷闷地哼了一声,当作对他的回应。 安白没能听到她完整的声音,大概是以为她还有情绪, 叹息一声, 低声说道:“我不了解你的过去,所以没办法和你感同身受。你说的那些话,我之前确实没想过……” 箍住腰间的手掌狠狠勒紧, 一点微喘从奈苗抿住的嘴唇中挤出。 “嗯……” 草率的应声下, 似乎情绪微妙地起伏着,不知来自于安白的袒露,还是来自原辰的顶撞。 “你来到这里很不容易, 我现在知道了。”他说:“你比我见过的任何一名向导都更有天分, 更聪明。我之前不该把你和任何一个人比较, 那时我只是想让你……” 安白声音阻滞, 半晌,才艰难地吐出后半句:“……看着我。” “——不要看其他的哨兵,只看着我。” 奈苗被压着背推得紧贴墙上, 重重的吐息从耳后传来,她微微拧起了眉,缓慢而克制地呼吸,避免发出声音来。 她此时倒是没有看向任何人。 她只是被圈进一名哨兵的怀中, 望向昏暗小巷中凹凸不平的墙面,视野周围偶尔会随着酸胀和她的仰头而泛起一丝白光。粗糙的石砖摩擦着她的皮肤,阵阵生疼。 “奈苗……” 手机里的人声像是从远处飘来的, 耳边似乎也有极低的声音直击她的耳膜。有那么一瞬间,她没能分辨出来究竟是安白还是原辰在叫她,又或者是他们一起。 “我可以来找你吗?我想……” 安白停滞了会, 似乎后面的话很难说出口。 “我想……”他咬着牙,声音颤抖,越发低沉,终于磕磕绊绊地说道:“……想要你再打我一掌。” 犹豫了半天,就说出了这句话? 奈苗不由得失笑。 她回想起训练室里那混乱的一晚,扇到他脸上的几巴掌,裹住山丘的粉丝带,和喷溅到手里的烟花。 她抬起手压在脸侧,扶住墙壁,避免被冲击撞得晃动。戒指上的蝴蝶结随着她的身体一起颤动着,她察觉到自己的心跳有一丝加快,是因为原辰正在抵着某个点进攻,还是因为听到了安白的请求? 不知是不是过量服药的缘故,她现在十分混乱,身后贴着原辰,脑中却情不自禁地想着与安白的那一夜。那天她的确觉得有些恶心,但和当下这一幕比起来,那次倒像是小孩子玩耍的游戏了。 原辰拨开她的唇,强迫她张开嘴,想要她发出些声响来。奈苗即使被冲至脆弱处,也仍旧将声音忍耐进咽喉里,一段漫长的沉默后,听得安白在细微的水合声中说下去。 “我其实是想……向你道歉。” 那个骄傲的不肯说自己错了的安白居然会也会主动道歉。奈苗有些惊讶,若不是现在这种场合,她多半会答应下来,至少,她想要看看他满怀歉意的表情是什么模样。 但现在不太合适。 “……不必了。”她轻声说道。 话音未落,便被扯着腰身强行转过身来。润泽的转动中,一阵局促的收紧,腿挂在手臂上,从胸口开下去的疤痕明晃晃地映在斜进小巷的阳光之下,暗红的颜色上点缀些晶莹的汗珠,竟也有些熠熠生辉。 原辰愣了愣,手指从她的嘴里收回来,摸到她的胸口。那本应是刺痛的,但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竟成了痛与快.感的结合体,不停歇的动作中,手指每滑过一截疤痕,都引得她身子一抖,她的猫终于迟迟地跑了出来,从她的胸口挤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然后迅速地扩大到几人多高,黑阴阴地笼罩住两人,它硕大的嘴可以一口吞下原辰整个人,只要一个轻轻的闭合,就可以将他那濒临崩溃的精神体整个击碎。 它还没有动作,因为它的主人还没有下达通知。 “奈、苗……” 原辰沙哑的声音喊出她的名字,奈苗这才意识到,原来之前喊她的人只有安白一个,原来原辰叫她的时候声音是这样不同,隐忍而痛苦的,随时求死一样的绝望感。这是安白绝对没有的情感。他的表情里似乎没有多少亵渎。他的确是想杀死她,直接的杀意,而不是像安白一样渴望与她有什么未来,又拧巴地迟迟不肯承认。于是,她被引诱得有些沉迷了。 “谁在那边?”安白一惊,喊道:“奈苗!你在吗?” 她眯着眼睛看自己对面的人,他的温度像火炉一样烫,惹的她头也开始发热,昏昏沉沉。 “我在啊……” 她的声音懒洋洋的,粘腻得像是在火海中融化的雪人,冰变成了水,火舌烧到了深处。 “……你在做什么?” 她被抚到疤痕时不由得轻轻地哼起来,控制不住地抬起手,摸向他的脸。比接吻更加亲昵的举动。 “我在……杀人。” 她轻声说。 不知为何,原辰忽然愤怒起来。 “小骗子。” 他毫不掩盖自己的音量,清清楚楚地说出来,让电话那边的人也听得见。那一瞬间,他的手猛地探上去,攥紧她的脖颈,笼罩住他的大猫也同时合上了嘴。紧紧的咬合中,冰与火的交缠中,海浪撞击着礁石,火山迸发,洪水滔天,屏障碎成了块,像一场雨,纷纷地坠落在原辰支离破碎的精神世界里。 一切都被破坏掉后,奈苗吐出一声漫长的呻.吟。她闭上了眼,随意地踢开已经被挂断、发出忙音的手机,将身上瘫软断线的人也丢在一边。啵的一声,那东西拔了出来,飙飞一丝水迹,然后就是人重重倒地的声音。 她沿着墙壁缓慢地坐下,轻轻叹了口气,捂住了自己的脸。 第32章 巅峰 堕落 安白赶来时, 奈苗仍旧蹲在墙角,头埋在膝盖上。她整理过身上的衣服,但没法擦掉地上的水渍, 更别提空中那股不同的体.液混在一起的淫.靡味道。 小巷附近空空荡荡, 看来那个人已经离开了。 “奈苗!” 奈苗从一声怒极的吼声中回过神来。她也不知自己在这里蹲了多长时间,按照安白赶来的速度,应该不会太久。她有些呆滞地转过头, 目光轻飘飘地越过安白, 转到身后的那片空地。 刚才她把原辰的身体丢在了这里。精神屏障破裂并不会导致死亡,但会带来剧烈的痛苦,也亏他能在这种情况下还不声不响地离开。 “……上尉。” 奈苗轻轻地唤了一声。 她原本准备将原辰离开的事情告诉安白, 捉拿一名在逃中的堕落哨兵可以得到钱。但她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 就被扯着领子拎了起来。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奈苗叹了口气, 推搡着安白的胸膛, 恹恹地说道:“轻点,我有些累。” 安白气得冒火,语气更重几分, 动作倒确实轻柔了些,从扯领子转去捏住奈苗的肩。他向前一步,将奈苗再次逼到墙角,和刚才原辰如出一辙的动作与压迫。 他深吸一口气, 强压住自己攻击的冲动,压抑地低声道:“……你为什么总是做这种事情?” 这种事情? 奈苗这才想到,他是不是以为这时和暗双那此的情况一样, 在愉快地“玩水”。 或许,本质上也没太大差别,但至少表面上还是不一样的。这次是原辰的强迫, 加上攻击手段一时罢工,她只是无所谓地顺势接了下去。 “这么做有什么意义?你真的喜欢这样吗,还是说,你只是用这种事情来气我!” 安白声音发颤,攥住她肩膀的手也不自禁地更加用力。奈苗感觉到,他有些失控了。大概是被她答应恩斯暂时离开的事情刺激到,现在任何一点小事都会让他崩溃。 奈苗静静地盯着他,没说任何话,心里短暂地思考了一会:要保证安白情绪安定,要让跟恩斯去前线的事不出乱子……但是很快她又感到厌烦。大概是原辰的行动超出了她的预期,而现在她又确实处于某种释放和攻击过后的虚空中,想了一会,就觉得一阵烦躁。 安白太缠人了,感情上又不坦荡,着实麻烦。 “你要是再这样,我也会做同样的事情!” 果然,还没多久,他就开始说上这样的气话了。 奈苗不着痕迹地笑了笑,觉得这小孩子心性的发言实在可笑,软弱,而且无力。 她紧紧向后靠着墙壁,尽可能和安白保持着距离,两手抱肩,一副略有提防的姿态。 “你以为我是因为喜欢才这样做吗?” 安白瞳孔紧缩,慌乱起来,急促道:“你是,被强迫的?” 奈苗直直地望着他,不置可否。 “一直以来都是吗?和暗双……也是吗?” 奈苗看到他眼中复杂的情绪,愤怒和悲痛之下,又有一丝宽慰的轻松之意。若是她成为暗双的受害者,就显得她对安白更加专一,忠诚,显得她对他拥有爱意,哪怕她因此承受了伤害,他也会因此庆幸自己的心病得到纾解。 如果承认,那大概会是一个他期待着的答案。也是一个会给她省下很多麻烦的答案。 但他眼里的微妙让她有些不爽,以至于她不想这样轻松地解决掉这件事。 “有时候是。”奈苗最终回答,“有时候,是我自己强迫自己。毕竟,我已经来到了这里,我已经决定要留下来。所以一切要经历的事情……我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没有得到预期的回答,安白神色一黯,“……你不必这样。白塔没有那么不堪。而且现在有我保护,也有恩斯……” 说到这里,安白顿了顿,但恩斯的确是他们目前能接触到的权利最高层,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他也会保护你,你不用再自己承担一切。如果是他们违规,告诉我,我会把他们都……” 他似乎咽下去一个不合适的词,半晌后才开口,声音干涩。 “按照规则处理掉。” 奈苗仍旧沉默地望着他。 “你告诉我。是或不是。”安白的语气中隐隐带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恳求,“是他——是他们强迫了你,是他们违规。你只要说是,我会替你解决掉一切麻烦。” 奈苗笑了笑,用手臂将自己裹得更紧了,轻声说道:“是我违规了。” “……” 那沉默像是要吞噬掉一切情绪一样窒息。 失望在他眼中清晰可见。可惜他没能擦去这份感情中的污点,他爱上的不是什么天选伴侣,而是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从一开始,就最讨厌。 他的手无力地垂下去,嘴唇张开,想要说些什么,但什么也没说。高大的身躯微微躬起来,一种忍耐疼痛的姿势,那疼痛大概来自心脏。 他感到有什么东西缠上了自己的身体。 安白抬起头,看到那只大猫,它正在隔着他的意识舔舐他的精神体,带着倒刺的舌头刮过蜷缩着的金毛,稍一用力就可以将他没有防备的精神世界击碎,如他一直期望着的一般,这时候她倒是想要满足他了。 狗要怎么保护一个没有受到伤害的主人? 他与他的狗一起怔怔出神的那时候,冰凉的手攥住了他。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十分可笑,这样的距离与被撕碎的期待感居然强烈地唤醒了他,就算心脏疼到难以呼吸。手掌将束缚解放开,轻柔地从下方裹住他,兴奋得胀痛。此时此刻,调情变成了厌恶,一想到她就是这样对待每一个人,一想到这只是一个让她存活下去的手段,而他可能只是一厢情愿地欺骗自己拥有被爱的假象,他就有些想吐。 他就更加兴奋。 安白睁大了眼睛,低下头去看那只手,和手边衣底上清楚的白色印记,事情发生过的痕迹,他听过了,此刻也看到了。他本应该像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推开她,但事实是他一动未动,维持着这样近到不合规矩的距离,任凭她做出违规的事情。不拒绝就是应允。应允,就是,违规。 安白更加厌恶,他的内心无比抗拒——他这样以为着。但那只手牵引着他向前时,他恍惚地眯上眼,精神世界中的金毛犬就这样顺从地向前走去,试探着踏入,紧接着一路急喘的小跑,顺畅地闯入新世界。 …丰盛润泽的精神世界。 就这样违反了第三十条禁令。 他一直低着头看着那里,而她一直在看着他,看着他的表情,细细地观察着他,然后发出一声闷闷的笑,说道: “上尉,你怎么也违规了?” “……,没有……” “不是么?那你为什么在动?” “……” “你为什么……还动的这么……” 她说不出话来了。腿被箍住,猛地抬起来。黑猫柔软的肢体悬空着,因而进的更深,精神体迅速地侵蚀着彼此。 片刻后。 “你告诉我违规的是他们。” “是我。” 啪。 “你告诉我,你没有对别人这样做过。” “我做过。” 啪啪。 “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这样,你很生气……” 生气的代价实在剧烈。好一会她都没能说出任何话,并控制不住地叫起来,幸而周围没有人,她也不必多隐忍。 奈苗深深地呼吸,蹙着眉时却勾着笑,她的手抚摸他的脸庞,然后勾住他的脖子,使得他们的胸膛更加贴近。结结实实交错在他腰间的腿如此用力地缠着他,动情时和那处一起缠得更深,好像她很需要他。 登顶之时她仰起头,挥着手扇了一巴掌。安白一个愣怔,动作短暂停歇之时,听到她笑着说道:“你要我打你的。” 他呆望着她,汗浸湿了脸,流到上翘的嘴角上,眼睛也弯起来,红晕从脸颊蔓延到鼻尖,素白的脸也因此变得生动。 “上尉,你太兴奋了。” 奈苗在向他笑,真情实意的笑,那一瞬间他明白之前她的笑容有多么虚假,但此刻却是真的。 他因这样的表情而更兴奋了。 “你喜欢吗?” “不。” 安白紧紧地皱着眉,恨恨地说道。他恨自己不争气,明明应该唾弃,却只是在亢奋,明明该停下,却更用力。 他不需要打开手机,就能感到她的心跳,比之前那个人在时还要快,是他让她更开心,还是他更猛烈?他不知道,只是不自禁地因此而更兴奋。他恨自己也恨面前的人,于是又快又狠,活水滋润的响,让她不断地再次仰起头。一切都在让他变得眩晕,肌肉膨胀,全身充满力量,他的精神体早已跳出来,他们的世界早在不知不觉间混成一团,混乱之中,听到她的声音贴着他的耳膜,在他的世界顶端响起。 “上尉……我们好像真的很配。” “你有感受到吗?完美的契合。” 她戒指上的蝴蝶结随着她的身体而上下起伏,像一只翩翩飞起的蝴蝶。他为她打造出来的,承载了她心跳的东西,向他发出了电流,连通了他们的身子。猫也终于忍不住了,撞碎了他的精神世界。 “和我一起堕落吧,上尉……安白。” 第33章 不该 深渊 安白从不知道, 他的精神体在亢奋时居然会如此修复得如此迅速。 那只猫将他的世界整个击碎,电流自脖颈贯穿全身,仿若一道闪电从头顶劈来, 将他从身到心都劈成了一地碎片。他看到她因兴奋而紧缩的瞳孔, 黑瞳中映照出自己痛苦的面容。那里被夹击得太紧,一瞬间便控制不住地释放出来,可又因电流而在剧烈的疼痛中支起来,未曾停过。碎片就在他自己的低吟中拼了起来, 光洁平整如新。 他的狗焦急地原地转动,到处闻闻嗅嗅,寻找来过的猫的味道。很快它便发现猫又来了, 巨大的尖爪从天而降, 将它与它的世界一起撕成了两半——第二次, 第三次。一次又一次。 安白急促地喘着, 灵魂深处痛苦的尖叫从喉中挤出时只剩一些低吼,因为她开始吻他了。 “痛……痛。”他说,声音被吞进唇里。她的眼像一片海, 那样专注地盯着他,将他所有的疼痛都容纳进去,平静的海面之下暗潮涌动。 奈苗擦去他唇边的水,不知是汗是泪, 还是接吻时溢出的津液,又或者三者混在一起。“可你明明就很喜欢。”她轻吟着、起伏着说道,“明明、就是。” 是喜欢吗?或许是吧。至少他的身体与心灵都已经彻底臣服, 只是一味地享受。可他究竟是喜欢精神世界一次次被撕裂的痛感,还是喜欢她这样全心全意地笑着看自己? “你真的……”颤抖的唇里吐出一些破碎的字,断断续续的, 连不成句,“爱……” 碎裂,抽搐,随即世界的尽头泛起无尽的白光,刺痛,刺痛……又是刺痛。脑子搅成一团,世界一片混乱。他无法崩坏也无法倒下,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咬着牙继续说。 “爱我……吗?” 他这时忽然想到,他们第一次精神结合不该是这样的。不该违规也不该痛苦,不该支离破碎,残破不堪。从他陷入迷恋后这样的想法不曾停歇过,从初吻到如今,没有一秒按照他的理想发展——明明是天选的伴侣,明明心意相通。 明明他讨厌一切污点,不管是落着在制服上的,还是落着在人生上的。 “如果爱我,为什么要……选择……” “……离开?” 阴暗小巷中满地狼藉里,另一名哨兵来过的气息还没散去。从未有过的狼狈而不雅的姿态,以及让他疯狂的胶着。一股憋在胸膛的气终于嘶吼着呼出来,他勾着她双腿的手更进一步向上,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颈。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看到奈苗咬住了牙,她一向平静安和的表情也终于出现了裂痕,如她那乱颤的丑陋的疤痕。细密的汗水汩汩流下来,发丝被浸湿成缕。 她也同他一样混乱着,这让他好受了许多。 “现在……”她盯着他的眼,“此刻。” 她的胸膛剧烈地起伏,深深的呼吸,似乎在思索,又似乎在积攒说出那句话的勇气。既然如此艰难,那一定是她的真心话吧?安白想,摒住了呼吸,等她说出那句对他的审判。如果她在最真心的时刻选择将他甩开,那他大概也只会顺势离去,丢掉陷入泥污的心爱的项圈,放自己自由。 若真若此,倒松了口气。 “是爱的。” 可她偏偏这样回答。 她咬着牙、攥着拳说出来,又紧紧地裹着他,燃烧一般的炽热温度。胸口离得那么近,连心跳都贴上了,以同样剧烈的频率共振着。 奈苗闭上了眼,世界黑下去。她死去一般松倒在他怀里,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背,像一艘船沉迷在夜海的波动之中,随波逐流。 她短暂地松懈下来。 偶尔沉溺于快感,忘记砸在心上的使命,烦躁和压力连同攻击的欲望一起释放出来,也没什么。随心所欲地,在被演绎的人面前露出自己本来的面目,在她有限的记忆里,大约也是第一次。 毕竟到了此刻,她已不再害怕他造成什么威胁,也不害怕他会离开。在狗面前,短暂的失态又有什么? 他弱小而无价值,但也因此是安全的。 “违规是快乐的事,是不是?” 奈苗轻声问道。 脖子上的手松了力度,抹在咽喉的手指向后滑去,扶住她的脑后。 第八次破坏和第九次重建。第十次攀顶。 短暂的停歇中,安白咬住她的耳朵,喃喃自语般低沉地说道: “……不要离开。” 第一次共同坠入深渊。 最能与她拥有未来的方式,大概是堕落吧? …… 这场闹剧收场时,已经很晚了。 小巷的混乱由安白处理。幸好那里是监控的死角,除了他们二人的记忆外不会留下任何证据。她说了那人是原辰,安白便急冲冲的离开了,大概要将这个逃犯缉拿归案。 如果能抓到,可以分给奈苗这个目击者一笔赏金,但若抓不到,她也无所谓。 她换过衣服,走向医疗队的方向。 如果可以,她更想在那棵树下放空一会,不思考任何事,就只是坐着。可一直到现在艾尔都没有发来消息,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不能再耽误时间。 奈苗一路都在想,要如何调整自己的状态,伪装得和平时一样。她有些恹恹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步伐轻飘,眼神迷离。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欣喜的、意外的、让她内心有些动摇的。这些不能都告诉艾尔,但至少此刻她想要一个让她心安的人在身边。 “你好,我找下艾尔。” 夜色中,衣着单薄的少女裹紧了外套,唇色因寒冷而发白。她面上没什么表情,眉眼间有种淡淡的疲惫。 “艾尔?”值夜班的医疗兵怪异地看了她一眼:“他跟队走了。” “……什么时候?” “刚刚,十分钟前,他们队出发了。本来他刚下前线,应该休息一阵子,但他非要去。”医疗兵回到值班室,拿出一个包裹来:“这是他说留给他朋友的东西。应该就是你吧?” 奈苗沉默地接过包裹,仍旧没什么表情,只轻声说道:“……谢谢。” 等到她走远了,脸上才出现一丝无暇遮掩的慌乱。她急忙打开包裹,里面是几袋污染物的血。 他离开了,什么也不说的离开了。 奈苗怔怔的愣了很久,胸口隐约传来一丝疼痛,一时不知那来自伤口还是心脏。她沉默地吞下了几颗爆发素,将血涂抹在颈上,闭上眼,将急促的呼吸压到平静。 她万万不想与艾尔产生隔阂,他本该是她在这混乱世界里的一剂定心药。 可如果药没了,日子也不是不能过。计划照常进行,其余所有都是小事。 奈苗打开手机,发送两条消息- 我通过了转正考核- 恭喜下我吧,艾尔? 她没再看聊天界面,合上手机,回到了宿舍。 客厅开着灯,鲤诺窝在沙发里睡去,莓拉坐在她身边,盯着桌上的空酒瓶发呆。角落里摆着一个未开封的小蛋糕。 见奈苗进屋,莓拉眼睛一亮,跑过来挽住她的手:“你终于回来了。我买了蛋糕,庆祝你通过考核!” “谢谢你。” 奈苗定定地望着她,露出一个微笑。她的笑容一向完美无瑕,但不知为何,此刻莓拉竟感到一种摇摇欲坠的破碎感,像是笑里藏了浓重的悲伤。 莓拉嗅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你吃了很多药?” “为了考核。” “……”莓拉欣喜的眼神暗淡下来,声音也变得低沉:“我理解。” 虽然她不想奈苗走上鲤诺的老路,但这是为了通过考核,做什么都可以理解。 两人走到沙发旁,莓拉摇了摇沉睡的鲤诺。鲤诺像是晕倒了一般,怎么都晃不醒。 “抱歉,她喝多了。”莓拉无奈地笑了笑。 奈苗转头看那一桌子空瓶:“酒还有吗?” 莓拉瞪大了眼,“吃了那么多药,不能喝酒!” “就一次。”奈苗扯住她的袖子,轻轻晃了晃,撒娇一样地说道:“就一次嘛。” “真的不可以……” 莓拉还想说些什么,可灯光照耀下,奈苗的眼中似乎闪过一道泪光,虽然只有一瞬,好像这是她的错觉,但她忽然说不出什么劝阻的话了。 “……那里还有半瓶。” 奈苗将那半瓶酒尽数灌了进去。视野里出现重影时,她终于觉得心里舒服了些。 “鲤诺每一任室友都只待了很短的时间。”莓拉忽然说道。她顿了顿,手指轻轻抚向鲤诺的眉间,推开那在梦里也解不开的结:“任谁看到她,都会想,一定不会让自己变成这样的。可她们最后都一样。” 她抬眼看向奈苗,轻声道:“而你比她们都要更快一些。” 奈苗并未接茬,她拆开蛋糕的包装,慢慢地品尝着。一整块蛋糕都吃完后,她将叉子轻轻放在一边,说道:“如果我没有坚持到现在,就吃不到这么好吃的蛋糕了。” 莓拉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她向奈苗贴近了些,轻声道:“如果……如果你喜欢,我每天都可以买给你,不需要你坚持什么。” 奈苗顺势低下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莓拉,如果我不来白塔,还能遇到你吗?” 莓拉一愣。 奈苗勾起她的长发,在指尖把玩,“我觉得,认识你真好。” 语气轻描淡写,好似只是随口一说。 莓拉的脸唰的一下红起来,小声道:“我,我也这么觉得。” 白塔里的人大多压抑,就连与她相好的鲤诺都没有这样直白地向她表示过爱意。她一时间心潮澎湃,只想再买几块蛋糕送给奈苗,或者其他更好的东西。 “莓拉……”奈苗声音软软的,难得脆弱的语气,“可以帮我个忙吗?” 莓拉急忙点头。 “你很了解我们的戒指吧。有没有办法,让它对自己释放电流,在心脏停跳的时候,在用不出精神体的时候……重新唤醒身体。” 第34章 毁灭 怎样不悲观 “不行。” 与奈苗的预料不同, 莓拉拒绝得无比坚定。 “你遇到副作用了吧?”她将桌上余一口的酒瓶拿走,摆到沙发角落,语气坚决:“用不出精神体, 就说明你真的需要休息了, 不要过度损耗自己。” 奈苗坐直了身子,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你可以做到吗?” “……我或许可以,但真的不行。如果是我刚认识你时, 也许会答应, 可现在……” “现在?” 莓拉顿了顿,轻声说道:“……我只是想,如果鲤诺注定会离开, 希望你能陪我久一点。” 她侧过头, 略有些羞赧, 心脏激动的砰砰直跳, 隐隐期待奈苗会给出什么反应。 奈苗站起身来,轻轻摸了下莓拉的发顶,说道:“我会的, 晚安。” 与往常一样,平淡的声音,标准而并未动容的微笑。说罢,便转身回了房间。 莓拉转头看向满地酒瓶, 身后的鲤诺沉睡不醒,一时间心中酸楚,怅然若失。她还有好多话想和奈苗说。不聊无穷无尽的工作、白塔或者哨兵, 就只是聊聊她们两个人。 有时她觉得,自己好像从未走进过奈苗心里。 鲤诺醒来时已是次日正午,宿醉难熬, 浑身酸痛。她头昏脑胀地坐起身,茫然地四周张望一圈。 屋里空无一人,客厅被收拾得十分干净,自己身上盖着被子,被角都被细致地掖好,是莓拉的作风。现在这个时间,莓拉应该去帮她做今日任务了。 她一拳打在沙发上,懊悔地捂住脸。沮丧了没一会,身后有人忽然说道:“不高兴?” 鲤诺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看到奈苗正站在房间门口,对她淡淡地笑。 “……你不去工作?” “我做完了,回来休息。”奈苗说道:“但是莓拉没有,因为她要做双份。” 鲤诺脸色阴沉,从床上跳下来,迈步时发出噔噔的响声,大概是憋了一肚子气。客厅与卧室狭窄的走廊容纳不下两个人通过,她用肩撞开奈苗,径直往里走。 “莓拉为了让你留下来,已经在没日没夜的工作了。” 鲤诺脚步一顿,手停在门把手上,迟迟没有按下去。 奈苗说道:“是时候自己赚点积分了吧?” 鲤诺冷笑一声:“说的容易。照你这个吃药速度,很快你就会理解我。” “我现在就理解你。”奈苗平静地说道:“控制不了精神体,能疗愈的程度有限,而因为状态不好,只能被分配到最底层的工作,得到的积分少得可怜,为了存活下去而不停地工作,精神体更进一步损坏。然后,恶性循环。” 鲤诺沉默不语。 奈苗两根手指捻着一张身份卡,递到她面前。 “报酬相当丰厚的简单工作,要不要接?” 鲤诺侧眼瞥过去,那身份卡上写着奈苗的姓名。 “……你的任务?”她半信半疑地说道:“我们关系还没有好到可以交换任务的程度。” “我刚来时,也做过你的任务。”奈苗靠在墙上,歪着头看她:“而且,如果你走了,莓拉会很难过,那样就没人在我难过的时候给我买蛋糕吃了。” 鲤诺犹豫着,没有接过来,而是问道:“……要我做什么。” “帮我说服她。” 鲤诺重重地叹了口气,也靠在墙上,两人错开一臂的距离,相对而站。 “我昨晚听到了。莓拉不会答应的。”鲤诺低下头,伸手拧住自己皱起的眉心,“因为她在意你。” “原来那时你醒着。”奈苗轻轻笑了笑,说道:“她不答应我,但未尝不会答应你。” 鲤诺仍没有接过那张卡,似在思索。 “我们的处境一样,鲤诺,未来我会变成你。我不想变成你。” 鲤诺刚要发作,却听奈苗又说:“我想要你变回去。就像还在学校时,我看到你的那样。” 变回她曾经光辉耀眼的模样。 鲤诺越发烦躁了,她攥紧拳头,指甲卡紧肉里,压抑地低吼道:“怎么才能——” “用电流强制唤醒。”奈苗搭住她的肩膀,直直地望着她,认真地说道:“我来做这个方法的实验体。” …… 莓拉从疗愈室走出来时已经无比疲惫,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睡一会。她垂着头快步向前走去,却被人拦住了去路。 她抬起头,看到鲤诺神色复杂的脸。 “莓拉,我想要开始好好工作了。” 莓拉惊讶道:“你能接受这些繁琐的杂活了?” “……不是杂活。是奈苗给我的,一个长期疗愈的收尾工作,只需要再做几天,就可以拿到100%疗愈的奖励积分。” “你们的关系变好了呀。”莓拉欣慰地笑道:“真好。” 鲤诺不置可否,继续说道:“代价是,帮她改造戒指。” 莓拉脸色一僵。 “……我不想做这件事。” “莓拉,我知道你不想,但是我需要。”鲤诺低声道:“我现在无法承担太多基础工作,这个任务可以短时间内获得大量积分,把我的等级拉高,我不仅可以留下,说不定还可以很快回到二层……甚至三层。这是我重新开始的机会。” “可是……” “这对我们三个都好!”鲤诺握住她的手,难掩激动道:“她得到重启身体的能力,我得到积分并留下来,你得到……” 鲤诺抿住唇,声音骤然放轻,“……你得到我。” 莓拉却甩开了她的手。 “这对我们三个都不好!”她痛苦地摇头,“你拿到了积分和钱,只会去买爆发素,奈苗拿到新戒指,只会去过度使用自己的身体,而我,就是破坏掉你们两个的罪魁祸首。” “……不要这么悲观。” “可你现在这样堕落,要我怎么不悲观?” 话一出口,莓拉立即后悔起来,她想要抱住鲤诺,却被鲤诺向后避开。她焦急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鲤诺垂下眼,死死地咬着牙根,“她们都变成了我的样子。而我……”她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脸,声音颤抖,带着哭腔:“而我离开时,你希望还有人能陪你。” 昨晚,鲤诺醒着。 莓拉如遭雷劈一般,慌得去掰鲤诺的手臂,想看她的脸:“不,我、我们……” “我们……”鲤诺说道:“本来也只是……打发时间。对吧。” “不是那样的。”莓拉怎么也掰不开她的手,索性放弃,直接整个抱住她:“我不想你离开,我不想。” 鲤诺不再说话,慢慢地蹲下去,将自己缩成一团,像缩回壳里的乌龟。莓拉就这样一直抱着她,让她顺势躺在自己怀里。她抬起头,看着白塔圣洁的天花板上那盏耀眼的水晶吊灯,忽然觉得这灯如此遥远,虽然抬眼就能看到,但无论如何都够不到。 良久,她低声道:“……我会帮你。” 有人从他们身边走过,有些紊乱的步伐。莓拉身子一抖,猛地抬起头来,作为一名向导,她敏锐地嗅到了一丝哨兵即将崩坏的味道。 那远去的背影有着一头华丽的金发,被璀璨的吊灯照耀得闪闪发光。 办公室内,有人门都没敲,直接闯进来,说道:“我要一起去。” 恩斯并未抬头,继续批改着文件,悠然说道:“你还有很多工作没完成。” 那人俯下身,按住桌沿,一个十分不合规矩的失礼的动作,又将恩斯手中的文件扯出来。 “我、要、一、起、去。” 恩斯终于从案牍中抬起头来,淡然地看着对方,说道:“在你十岁以前时,这样撒娇还算可爱。但现在你是一名军官。” “我是上尉。”安白说道:“所以我有去前线的权力。” “需要你去时,你才可以去。” “那就让她也别去。” “……” 恩斯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忽然蹙起了眉,沉声问道:“你的精神世界被破坏了?” 安白知道恩斯感知敏锐,但也没想到他作为一名哨兵,还能在未进入自己精神世界的情况下如此迅速地察觉到他的变化。 他向后退了一步,提防地抱住双臂,说道:“你让我做了太多我不想做的工作。所以,偶尔我会修复的比较慢。” 不想做的工作。 安白从未这么直白地说过。 恩斯望向安白的双眼,那双与他如出一辙的金色瞳孔倔强地瞪视着他,有些让他感到陌生的情绪。 狮子徘徊在金毛的世界之外,嗅到其中浓郁的血味,不敢贸然闯入,生怕自己庞大的身躯将那残破的世界撞得粉碎。 安白身上自然是发生了什么的,不过看这副表情,就算问,也不会说。十有八九,是和奈苗要随他离开的事有关。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桩小事而已。奈苗虽然有天赋,但白塔最不缺有天赋的人,若是安白想要,留给他也没什么。可那应该是白塔赏给他的,而不是他打破了规矩抢来的。 不论作为叔侄,还是作为上下级,安白都应该完全服从他的命令。 恩斯将笔转了一圈,啪地放在桌子上,说道:“后天之前,把你自己修好。” 后天,是他要带奈苗去前线的日子。 安白没想到自己破罐子破摔的做法居然这么快得到了许可,惊喜地瞪大眼,立即应道:“好。” 他转身就要走,又听恩斯说道:“不能找奈苗。你现在的状态需要找一名高级向导处理,由诺雪来吧。” “我——”安白眉头一皱,正要反驳,恩斯淡淡道:“还想去吗?” “……我知道了。” 安白生怕多说几句恩斯会改变主意,就这样答应下来。 他到达指定的疗愈室时,诺雪已经在屋里等候了。她看到他时,似乎下意识地高兴起来,嘴角不自觉的扬起,但很快又想到他们之间早已只是普通的疗愈关系,而安白有了一名与他两情相悦的向导,表情又慢慢淡下来。 他们两人隔着一张桌子,默契地伸出手,却没有触碰到彼此,隔着一拳的距离放好。虽然谁都没说什么,但也知道,曾经那些秘而不宣的情愫已经完全成了过去时。 “老师,恭喜你,找到了你命定的人。” “谢谢。” 兔子轻跳到城堡边缘。她已经从恩斯那里得知,安白的精神世界需要修复,可也还是在看到那一片荒芜的废墟时心痛起来。 “怎么搞成了这样?” 安白没有回答。 无论如何他也说不出,这是在与他所爱之人反复的交合中坍塌掉的。 诺雪虽然惊讶,但也见过各种各样的精神废墟,还算冷静地走了进去。 城堡正中,精神体缩在一块落下的巨石后休息,曾经金闪闪的皮毛上遍布血污与灰尘。 兔子正要疗愈时,那金毛忽然转过头,一双红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它,兔子吓得一颤,向后跳去。 金毛身上的毛发立起来,末端被血染成红色,像是一只坠入凡尘并仍在燃烧着的太阳。它火烧的双眼闪了闪,四周的城堡开始轰隆隆地向下塌陷,一座座缠绕着头骨和残肢的铁笼升起,华丽古典的城堡霎时间成了阴暗的地牢,金毛守着牢笼的门口,发出御敌的低吼。 “……老师?” 诺雪捂住自己的嘴,身子都颤抖起来:“你怎么……堕落了。” 安白是最不该堕落的人。 他拥有绝大部分哨兵没有的自愈能力,以及从小训练出来的坚定意志。他将白塔作为绝对拥护的信仰,因此他的精神世界无比坚固,无论遭遇了什么,都会恢复成最初的样子。 他是遭遇了多么恐怖的事,才会变成这副模样? “不……还有救。”诺雪再顾不得那些隔阂和需要摆出的距离感,一把握住他的手,激动道:“我会把你救回来的,老师。虽然,会有点疼。” ……会有点疼哦。 熟悉的声音从记忆深处响起。安白微微蹙起了眉。和奈苗第一次见面时,她就是这样说的,那时他十足看不起她。后来,她让他痛了无数次,从身到心。 “需要攻击我?”安白问道。 “是的,虽然这样会改变你的精神结构,但也是这种崩坏度下最快的方法……” 诺雪徐徐讲述着,趁他不注意,一群兔子忽地从四面八方涌上来,将整个地牢抛成了巨坑。安白疼得一颤。他记得以前被诺雪攻击时还有被摧毁的快乐在,也是那时他发现了自己与其他哨兵不同的癖好。可不知为何,现在他只感到纯粹的痛苦,而无一丝快感。 诺雪安抚地摸摸他的手背,说道:“我在疗愈了,很快。” 她的疗愈能力比奈苗成熟许多,几乎不需要花太长时间,就让安白的精神世界重建起来。那地牢比上次少了几分阴翳,地牢犬的目光也不复凶恶,身上的血迹少了大半,看起来更加像金毛最初温顺喜人的模样。 “老师,你感觉怎么样?” “有点……怪。”安白不安地抓住扶手,忽然想起在被奈苗反复攻击的那个晚上,他的脑中也一直升腾起这样怪异的感受,但更大的快感覆盖了所有情绪,那时他并没意识到自己的变化。他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改变精神结构?” “是啊。我被做实验时……”说到这里,诺雪的声音低下去,但她很快从过去的情绪中走出来,继续说道:“他们发现,解救一名刚刚堕落的哨兵,最便捷的方法就是击碎他的精神世界,再疗愈重建。只不过这会让精神世界发生一些细微的变化,有时哨兵本人的状态和想法也会随之改变。” “那么,匹配的方式,也会变吗?” “……会的。老师,我想现在我和你,应该已经不再是99.9%的匹配度了。我现在在你的精神世界里,待得没有那么顺畅。”诺雪垂下眼,扯起一个苦笑:“虽然,你可能也不在意这个。” 安白猛地站起来,椅子向后反倒,发出一声巨响。 如果被诺雪破坏重建,他和奈苗的匹配度,也会变化吗? “不疗愈了。”他说着,向门口走去。 诺雪一愣,冲上来抓住他的手腕:“你要去哪?你这样很危险……” “我现在很正常。”安白背对着她说道。他的语气不像一名已经堕落的哨兵,反而更多平静,祥和,说是冷静,更像是一种接纳命运一般的坦然,“我现在这样,感觉很好。” 他回过头来,对诺雪淡淡地笑了笑,“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陌生笑容,一点也不像她认识的的那个老师,那个虽然压抑、自傲,但同时也鲜活真挚的老师。 诺雪忽地感到一阵毛骨悚然,惊道:“你想做什么?” “我想要就这样毁掉这里。这个一直拘束着我的地方。” 诺雪慢慢松开了手。 她以为自己的心早就死去,但现在仍觉得一阵撕裂的痛感。是奈苗改变了他,还是他自己改变了自己?她不知道,这个陌生的安白让她感到害怕。安白从来都是那个保护着他们的角色,他信仰白塔,守护白塔,可此刻,他却说要毁掉这里。 连这里都能毁掉,他还有什么不敢破坏的? “……只是想想。”安白耸耸肩,笑容自然了些:“我没有那么疯狂。” 他拍了拍诺雪的肩膀,转身走掉。 这突然的亲昵,更像是一种告别。 她呆愣地目送着安白走出疗愈室,听到他在和某人通话,以一种平静到死寂,但同时又欣欣向荣、充满期待的诡异语气说道: “奈苗,和我一起离开吧。” “就在今晚,离开,白塔。” 第35章 背叛 心跳缺失 安白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诺雪呆坐在那里,没听到后面的话。没过一会,手机震动, 是恩斯发来了消息- 他的堕落程度是多少? 诺雪叹了口气。她早该想到的, 恩斯会指定她,正因为他已经察觉到安白的状态,需要她用到攻击型精神体。虽说现在哨兵堕落已经十分常见, 可一旦被白塔发觉, 就会进入拘束体系,被施加手铐或囚禁。不论如何,她也不忍心看到安白沦落到这样的境地。 毕竟他那么骄傲。 良久, 诺雪回复:- 他已经恢复了。 消息发出之时, 她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 毅然决然地冲出了疗愈室。她需要在安白的情况变得更糟糕前将他治好。如果他不愿意接受她的治疗, 那么就去找奈苗。 她从未如此庆幸过,那位向导和自己拥有着一样类型的精神体——即使,她曾因自己被“替代”而无比悲伤。 她几乎跑遍了整个疗愈区, 最终在那颗树下找到了奈苗。那时天已经黑了,绝大部分士兵都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奈苗孤身一人坐在树下,目光定在某处发愣, 像是正在等谁。 诺雪气喘吁吁地站定,缓了好一会,才问出话来:“你在等老师吗?” 奈苗好似对她的到来并不意外。她侧过头看着诺雪, 平静地说道:“我在等一个人回复我。” “谁?” “艾尔。” 诺雪对这个名字没印象,也没心思深究,她走上前, 说道:“老师给你打电话了吧。” 奈苗点点头。 “他说要和你一起离开白塔。你答应他了吗?” 奈苗说道:“是的。” “……正好。”诺雪沉声道:“只有你能救他。” 她将安白的情况简单讲了遍,又说了用攻击型破坏重建的理论。说到这里,奈苗淡然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波动——她挑了挑眉,说道:“诺雪姐姐,你现在说这个有点晚了。他说我必须在今晚和他一起离开这里,不然就毁掉白塔。但我还不能离开。” 她垂下眼,低声道:“我以为他已经没救了。” 诺雪一愣,她不知道奈苗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总觉得像是有一股阴风从脚下升腾起来,身子骨一阵阵发冷。 “……你想说什么?” 奈苗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抓着树枝一点点爬上去,稳坐在那颗大树中间的粗枝桠,低头说道:“你也来看着吧。” 诺雪三两下就翻了上去,坐在她后方。这里可以看到一层大厅很远的地方,有个熟悉的身影伫立在隐蔽的侧门口边,频频看向手机。 是安白。 奈苗伸出手,戒指上的蝴蝶结在夜色中反射出温和的光,正在传送她心跳的频率。她将那蝴蝶结轻轻摘掉,丢进枝叶中,如一只真正的蝴蝶一样翻飞落下。与此同时,安白猛地一颤,在手机上疯狂地滑动,紧接着,奈苗的手机传来不停的震动。 寂静的夜与窒息的沉默里,再微小的震动也如雷鸣般震耳,让诺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为什么不接?” 奈苗按掉了来电,说道:“没必要在最后让他更恨我。” 一群士兵忽地从不远处的哨塔冲出来围住安白,迅速用电棍叉住了他。安白只挣扎了一下,他抬起头,看清了站在前排的指挥者,就再也不反抗了。 恩斯做了个手势,士兵们放轻了力度,不再用那种粗鲁的姿态控制安白,而只是押着他的肩。 诺雪惊悚地转回头,看到奈苗一如往常淡然的侧颜,远处士兵们电棍上闪烁的红光映照在她的双眼之中,一明一暗。那一瞬间,诺雪觉得她就像一只伪装成人类的怪物,没有正常人的情感,冷血而恐怖。 “你……” “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奈苗打断她。 从这个距离,可以听到一些零碎的声音。 恩斯拍了拍安白的肩,抚慰下属的姿态:“你一直都很努力,很听话。现在,你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 “是谁告诉你的?”安白声音沙哑,身体摇摇晃晃,仿若随时都会倒下,“是诺雪吗?” 诺雪瞳孔紧缩,手脚冰凉,她多想就这样冲过去喊道,不是她。她没有背叛安白,反而她想救他。真正的背叛者是这个坐在她身边的怪物—— 可恩斯也在那里,她不能说。她已经犯下了对中校说谎的错,不能让这罪行变得更严重。 “抱歉,我没想让他误解你。”奈苗一声叹息:“我解释下吧。” 她说着,点进一连串的未接电话,打了回去。 诺雪屏着呼吸,连喘气的声音都不敢发出,僵硬紧绷地看着远处那群人。现在她已完全不懂奈苗要做什么,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由一切向下发展。 恩斯从安白身上掏出了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我想和上尉说句话。” 恩斯按了公放,将手机伸到安白面前。一众士兵的目光齐齐聚在手机之上。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这一层里任谁都听说过,安白与一位入塔不久的向导即将匹配,他们曾在众目睽睽之下牵过手,是众所周知的天选配对。 “上尉。”奈苗说道:“我并不介意堕落,但我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诺雪清晰地听到安白剧烈的喘息声,如风箱一般呼呼地响。 终于,干涸破碎的声音一字一顿地低吼出来。 “……为、什、么?” 奈苗没来得及回答。恩斯挂断了电话,将手机收了起来。他一挥手,那些士兵就押着安白向拘禁室走去。 在白塔里,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一名堕落的哨兵可能曾是拥有权力与光辉的军官,如果能治好,就还可以重新拥有过去的一切。 如果能治好。 “为什么?” 奈苗看着空荡荡的远处出神,安白的问句重复绕在耳畔,她一时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错觉。 诺雪猛地抓住她的肩膀,剧烈摇晃起来,声嘶力竭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不救他——” “我明明把他给你了,你就是这样对他吗?”她终于忍不住哭道:“你要是不珍惜,就还给我!” 奈苗似乎心不在焉,淡淡地瞥她一眼,在她的摇晃中向树下倒去,落到草丛中。只听一声落地的巨响,诺雪心一凉,以为奈苗又要假死。她急忙爬下树,却见奈苗睁着眼睛看她,似乎并无大碍。她忽然醒悟过来,训练室中奈苗意外的假死,大概也只是假装罢了。 奈苗撇下头顶的树叶,慢慢撑着坐起来,说道:“好啊。” “……”诺雪呼吸一窒:“你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要这样玩弄我们?” 玩弄? 奈苗并不觉得自己伤害到了谁。诺雪提供完了情报,她本可以就这样完全抛下她,让安白将一切都怪罪到诺雪身上。安白也只是因崩坏而被关押起来,只要他接受疗愈,很快就能恢复出狱,重新做回上尉。她自觉没有对不起谁,只是想在去前线之前,用最简单的方式搞定这些麻烦事。 她难道有真的伤害到谁吗? 奈苗捂住胸口。 如果她真的有伤害谁,为何现在疼的人却是她自己? 诺雪最终还是没有等到回答。事已至此,奈苗的想法也不再重要。不论她是不是一个没有心的怪物,一切终究无法回头。 …… 恩斯处理好一切,回到办公室门口时,看到屋里站着一个瘦削的身影。 他微微勾起唇,从后方靠近她,宽厚的大手盖住她的头顶。 “你做的很好。” 奈苗低下头,低声道:“中校,我这样真的对吗?” 她身子向前缩着,两手交握在胸前,完全是一副迷茫而脆弱的少女姿态,惹人怜惜。恩斯望着她因低头而露出的白皙后颈,目光深邃。 他的手略一用力,将奈苗的头发揉乱,收回手时,顺势攥了攥那纤细的脖颈。 “ 不,你这是忠诚,对白塔忠诚,对上级忠诚。”他沉声说道:“今天开始我做你的指导。你和安白的匹配计划,取消。” 恩斯看不到的地方,奈苗轻轻笑了笑。如今安白这桩麻烦事算是彻底解决了,她十分释然。但笑容只维持了一瞬间,嘴角很快又垂了下去,情不自禁地咬住牙。 都怪那一晚的放肆,她居然有些许留恋。也幸好她处理的够快,不至于这样无用的情愫过深,影响她原本的计划。 恩斯坐回办公椅,说道:“早点休息,收拾好行李。” 奈苗回神点头,不禁想,恩斯这样的上级,正是她现在最需要的。能快速提拔她去往上层,也不会对她抱有多余的欲望,行动十足克制,不会带来任何困扰。 安白只是一个被利用完全部价值的小小插曲而已。 她晃荡在回去的路上,抬起手,借灯光看向自己的戒指。那蝴蝶结也陪伴了她一段时间,启发了她用电流唤醒身体的想法,甚至还陪伴了她难得的几次愉悦时间,一时丢掉,还有些舍不得。可那蝴蝶结留着,就会一直向安白的手机传输心跳,如果以后就此告别,还是不要再有这样暧昧的牵扯更好。 她被指缝中透进来的光刺得闭上了眼,眼眶些许酸痛。她忽然想,如果安白在一切都结束后才对她提出离开…… 或许,她也会动摇一下吧? 第36章 抉择 恨白塔 暗双蜷缩在床角, 百无聊赖地滑动着游戏里的好友对话框,全都是自己这边发出的消息。奈苗并没取消今天的疗愈,但从那天见面之后, 她再也没有回复自己。 她什么时候才能忙完? 暗双不想玩游戏, 也不想看漫画,除了等她,别的事情都不想做。 疗愈开始的前一分钟, 有人在门口刷了卡。暗双精神一振, 从床上跳起来,如一条等待主人回家的狗,拖鞋都没穿, 就这样赤脚跑了出去。 他推开门, 却看到客厅里站着一个陌生的身影。那名向导对他比了下奈苗的身份卡, 说道:“我是鲤诺, 奈苗的任务由我接手。” 暗双一怔,随即立刻冲回房间,重重地关上了门。 奈苗要他乖乖地等, 他等了,不管多久他都会等下去,但她明明说好了会用她所有时间疗愈他。他们之间的约定,怎么可以转卖给他人? 那名向导咚咚敲着门, 他丝毫不理,将音乐开到最大音,再次打开游戏。 奈苗不怎么上线后, 他也玩的少了,经常只是打开他们的好友界面,回顾这么多年来他们的每一场战斗。他机械地滑动着战斗记录, 现在光是看着这些也不会好起来了。奈苗不来,他不会好起来了。 他闭上眼,觉得腰间伤疤疼得厉害,四肢像是绑了几块重石,拽着他飞速下沉,心脏在这下沉中失去痛觉,意识逐渐脱离体外,这是假死的预兆,他知道的,但并不想呼救,只想就这样沉沉睡去。 手机忽然一震。 暗双努力睁开了眼,看到数十条消息的另一边终于得到了一条回复。他几乎立刻从那昏沉中醒了过来,虽然全身发麻,也还是第一时间转动身体,取来手机。 莲:我会很快就回来,希望那时你已经自由 良久,暗双从床上缓慢地爬起来,解开门锁。 那名向导并没多少耐心,推门而入时脸上堆满了烦躁,说道:“你到底愿不愿意接受疗愈?” 他不愿意。 但他不得不。 暗双仍旧没说话,只是闭上眼,尽全力放开自己紧绷的精神屏障。鲤诺也什么都没说,就这样隔着遥远的距离开始了工作。 奈苗说,那会是很大一笔钱,够她买很多爆发素。 …… 中校带队,三名S级哨兵、一名S级向导、一名医疗兵,是巡查小队的标配。 三层下来的一行人穿着利落的军装,在一层门口早早集合完毕。 “听说这次会来一个刚入塔一个月的新人。” “应该很厉害吧?” 几人没能闲聊多久,便看到恩斯带着一名向导从办公室走来。上尉们立刻站好军姿,朝他们敬了个军礼,余光在那向导的脸上打量。 她居然还穿着一层的制服,也没有那种新人特有的骄傲锐气,看上去平平无奇。 “奈苗。”她简短地介绍了自己,做出一个并不标准的回礼。看来,她进入白塔前的履历也是平平。上尉们互相对视一眼,不免有些疑惑,这样普通的向导,怎么会加入他们的队伍? 七人带着行李,分成了两辆车。前车上没有中校,几人放松下来,有人随口说道:“听说,她和安白的匹配度是100%。” “原来如此,中校是要将她提拔到可以匹配安白的程度。” “这次巡逻怎么不叫安白来?” “可能还有别的工作吧。今早例会时,也没看到他。” 想到新人只是关系户,他们的兴趣立刻低下来,开始讨论工作和即将巡逻的污染区。 “他们带的一队医疗兵遭到袭击,伤亡惨重,不过士兵们还好,只有一名哨兵受到了伤害,目前消息,崩坏度已经超过50%,还在不断恶化。” 队里的向导说道:“那没法救了,要是能撑到回去,慢慢治疗吧。” 越野车开了大半天,终于赶在夜色变深前到达了目的地。那里的营地毁掉了一半,周围搭建了简单的屏障,中间支起几个简陋的帐篷。奈苗摇下车窗往外看,见到许多担架平铺在地上,里面躺着医疗兵。 “他们队伍一共十三名医疗兵,守营地时被污染物袭击,资源有限,大概只能救回来一半。”恩斯说道。 虽然讲述着可悲的事实,但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好像只是描述今天的天气一样。 奈苗点点头,沉默不语,如果不去思考,这对她来说也只是一个数字而已,只是那些躺倒的白大褂会让她想起艾尔。 艾尔也去前线了,但不知道去的哪里。 她正微微出神,有一名士兵打开车门,说道:“中校,遇袭哨兵的堕落程度刚才升到了75%,还在急剧上升,S级向导疗愈无效,请指示。” 这种堕落程度迅速上升的情况,基本就意味着哨兵本人的意志遭到严重攻击,他们前来支援的S级向导都疗愈不好,任何一名有前线经验的指挥官都知道没有什么努力的必要。 最优的处理方法是“处决”,防止他攻击己方。如果温和一些的手法,就是拘束起来带回塔里,剩下就听天由命。 前来报告的士兵咬着牙,眼里含有泪光,可能还念及着队友情谊。 恩斯沉思一会,说道:“让她来试试。” 那名士兵和奈苗都是一愣,士兵随即露出一丝欣喜的表情——他不知这名眼生的向导是什么来头,但总之,中校没有选择直接放弃。 奈苗则惊讶地回望恩斯,说道:“我去疗愈吗?” “试试。” 奈苗急忙起身,跟着士兵来到帐篷里。那名哨兵已经被绑起来,闭上眼,痛苦地呻吟着。奈苗伸手摸到他的头顶,被烫的一抖。她回头望去,帐篷里站着几名士兵和来支援的S级向导,都不抱什么希望地看着她,眼神中一片死寂。 没有多余的时间对话,奈苗迅速开始了疗愈。小猫跳进哨兵的精神世界里,那里已经坍塌成一片废墟,遍地都是腐肉和枯血,世界正中间躺着一匹马,半个身子褪成白骨,并以飞快的速度继续腐烂。 他已经没救了。奈苗想到,此刻唯一的办法,就是如诺雪所说…… 破坏掉这个正在崩坏的世界,再通过疗愈的方法重建。 可她不想在这些人面前用出攻击型精神体。虽然代价是,一条与她无关的生命在她面前迅速陨落。 奈苗攥紧了拳,眉间痛苦地纠起来。向导的本能就是拯救哨兵,她尽自己所能,救过很多人,也见过很多人死去,可那时她并不知道拯救的方法,现在她知道了。向上爬只是要去见到老师,在这个过程里,并不想有无谓的牺牲。 她咬了咬牙,站起来,轻声道:“我尽力了。” 她心情实在沉重,没多说什么,冲出了帐篷。 屋外的空气也并不新鲜,带着浓郁的血腥味。她看到恩斯站在那群医疗兵旁边进行指挥,缓步走了过去。 恩斯是经验丰富的前线老兵,应该见过很多次这样的情况。此刻,她很想和恩斯说说话,不管说什么。 奈苗只走了几步,脚步便定住了。她死死地盯着躺在边缘的一名医疗兵,身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艾尔。 是艾尔,浑身是伤,还流着血的艾尔。他身上只有简单的包扎,也没什么人看着他,有限的兵力和医疗资源都用在了他旁边那些更高级的医疗兵上。没人在乎他,除了奈苗。 奈苗扑上去,跪坐在艾尔身边,迅速检查他的伤口,喊道:“他需要治疗!” 一名正在看仪表的向导头也没抬,说道:“药不够。” 药不够?多么可笑的理由。奈苗身子颤抖起来,她忽然想到,大概艾尔一次次看她假死时也是这般彻骨的恐惧,或许他只是不想再承担这样的恐惧,才会选择无言的离开。她扯住那名向导的袖口,问道:“为什么药会不够?” “……他本来就不在这个队伍的编制里,是临出发时加进来的。而且,本来资源有限,救援时会考虑优先级。”那名向导无奈地看着她:“你还是第一次上前线吧?医疗兵没有拯救的价值。他们只是普通人而已,又不会对白塔做出贡献。” “……” 这周围全是仓促忙碌的友军,奈苗蹲在其中,却觉得自己好像孤立无援。他们都已经这样说了,她还能做什么? 她手凉得彻底,却觉得手下艾尔的身躯更凉。他在走向死亡,死之前还没和她说上一句话。 奈苗抬起头,绝望的眼和恩斯对上了视线。那一瞬间,身体比理智更先动起来,她冲过去,攥住了他的手。 “救他。”奈苗咬牙说道:“救他,我会把那名哨兵疗愈好,我保证。” 恩斯平静地看着她,沉声道:“救他,意味着另一名本该活下的医疗兵会死。” 其他人都沉默地看着他们,少数几个还有意识的医疗兵也睁开眼,投以恳求的眼神,可他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听着那些指挥官们用这样冰冷的语气讨论他们的死活。 奈苗的心揪起来的痛,可这对她来说根本不算是一个需要思考的选择。她毅然决然地说道:“如果这样,死去的那个人,应该去恨白塔。” 第37章 回忆 手术台 短暂的沉默后, 恩斯说道:“哨兵的优先级确实比医疗兵高。” 这么说,便是答应了她的要求。 奈苗眼前一亮,其余几位医疗兵却只能痛苦地合上眼。艾尔比他们低级, 因此他们得以优先治疗, 但优先级更高的哨兵出现后,他们就成了任意处置的耗材。从始至终,他们都没什么选择权。 恩斯重新分配了任务, 跟着奈苗走到堕落哨兵的营帐里。里面仍是那几个人坐着, 一人正握着哨兵的手,和他做最后的告别。 奈苗说道:“中校,我想请大家都离开, 这样我会更容易进入疗愈状态。” S级向导闻言抬起头, 惊讶道:“这很危险。” 从没有向导愿意独自疗愈一名已经堕落的哨兵, 更何况这里的拘束条件十分简陋。 恩斯意味深长地瞥了奈苗一眼, 说道:“我来看守,你们先出去。” “是,中校。” 其余几人撤离后, 屋中只剩下他们三人,但这空间仍是太小,恩斯又是极其敏锐的哨兵,向导精神体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他轻松察觉。 如果没有瞒住, 可能要拿出对付安白的手段来解决恩斯了。 奈苗并没有应对恩斯的把握,但事到如今,为了救下艾尔的命, 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她决绝地闭上眼,握住哨兵滚烫的手,从胸口唤出她的小猫。 猫探出头之时, 便迅速扩大成一人多高的体型,钻进哨兵的精神世界。她发觉恩斯的精神体似乎随之一颤,那强势的精神力仅仅是抖一抖,都让奈苗不由得绷紧了身子。那一刻她清晰地意识到,绝对无法在恩斯面前隐瞒。 猫似乎察觉到她的动摇,再无一份压抑,瞬间膨胀成四五倍的高度,将世界从中撕开。 哨兵仍在昏迷中,但痛苦地喊了出来。奈苗都忘记了,原来被攻击的哨兵会如此的痛苦,全身止不住地颤抖,身上如进入火炉一般滚烫的红,豆大的汗珠滴滴滚落,声嘶力竭,如被凌迟一般的痛苦吼声。她不禁回想起那天晚上,安白就是无数次承担这样的痛苦,又在痛苦中压抑住吼声,变成更剧烈更凶猛的冲击。想到安白让她的猫变得更加狂躁,尖锐的利爪瞬间将那枯萎世界撕扯成碎片。奈苗忽然想,原来当她不再压制力量时,摧毁一名哨兵只需要三十秒。 一只手突然搭在她的背上。奈苗身子一抖,听到恩斯说道:“该疗愈了。” 她因过度用力而绷得发紫的手松下来,轻轻垂到哨兵身侧。猫呜呜地叫了几声,缩回小猫的样子,慢慢地舔舐马的那具白骨。 她疗愈的速度并不快,更何况这世界被撕得支离破碎,损害度太高。漫长的疗愈时间里,她感受到恩斯掀起帘子走了出去,在外指挥士兵。屋中只有她与那名昏迷的哨兵,她终于可以喘息。松懈下来的大脑开始不断重映那个晚上——破坏与重建。 安白的自愈能力惊人,因此不用她用出太大的力气,就可以迅速拼成他的城堡。城堡一次次衰败破碎,又一次次重新建成,每次都有微小的形变,但那时她不曾察觉。最后,那里会变成什么样子?诺雪说他已经堕落了,是初见时他伪装成的那片废墟,还是更惨烈更恐怖的样子?如果可以再次见面,那只骄傲可爱的金毛犬,会变成她不认识的物种,龇着牙朝她吼叫吗? 明亮的白炽灯,无数穿着白褂子的医疗兵,大夫和护士,尖锐的手术刀,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脑海中忽然插入一个格格不入的闪回,打断了她对安白的回忆。奈苗不禁皱起眉,她试图回忆更多相关的画面,但什么都想不起来,只隐约记得,那时她很痛很痛。 这大概是她身上疤痕的来历。奈苗忽然醒悟。关于这道痕的过去,她记不得太多,回忆也总因痛苦中断。在这样的世道下,做什么手术都不是异常的事,她也并没有过多在意,只是此刻也有些好奇,为什么身边会围着一些穿着制服的人? 除了医生外,还有士兵看着她做手术吗? 淡淡的微笑,紫色瞳孔冰冷冷地看着她。 奈苗忽地出了一身冷汗,并不停地颤抖起来。她好像想起来,做手术的那时候,老师也在床边看着她。那样并不担心的,漠然而又有些许期待的表情。 胸口的疤痕疼的厉害。又似乎不仅仅是疤痕在疼,更多来自胸腔里咚咚跳动着的心脏。每次眨眼,世界都会变得更黑,更模糊。她想在晕过去之前叫来恩斯,但恍惚之中竟忘记了他的职位,喊道:“上尉……” 奈苗睁开眼时,和一人一起躺在一间新的营帐里,角落里点着一盏昏黄的灯,外面有铲子松土的声音。她侧过头,看到身边躺着的是脸上恢复血色的艾尔,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放了下来。 她早就知道,从来没有什么致命伤,只有想救或不想救。 她轻轻捋顺艾尔散乱的头发,没有打扰他休息,轻手轻脚地离开了营帐。她想去找恩斯到个谢,再试探下他对自己攻击型精神体的态度,但刚走出一步,便停住了脚步。 那边几名士兵正在挖坑,埋葬几具被包裹齐整的尸体。 来的时候恩斯就说过,十三名医疗兵,大概只能救回一半。 或许艾尔本该是其中一位。但现在他活过来了,而那几具尸体中,会有一具被他抢夺了活下来的机会。不,不是被他,而是被她—— 一阵冷风吹过,奈苗抱紧了肩,缓步朝前走去。 那几名士兵看到她走来,但没人理她。不知是因为工作一天的疲惫,还是因为埋葬队友的麻木。又或许他们想到,总有一天,会有比他们优先级更高的人出现,而躺在坑里的人会成为他们。 “对不起。” 奈苗轻声说道。 终于有一名士兵抬起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你在对谁说话?” 奈苗的目光落在那群尸体上。 “对……他们。” “算了吧。”士兵的目光回到土坑上,机械地铲起一撮土,“命该如此。” 奈苗沉默地坐在一旁,看他们将尸体埋好。与她对话的士兵将铲子丢到一边,瞥见她仍旧坐在那里,终于还是不忍心,说了句安慰似的话:“会有赔偿金。” 奈苗忽然又不想找恩斯说话了。虽然她在放弃疗愈哨兵时一心想找他聊聊,但可以想见,听到的也只会是这些话。 不会对白塔做出贡献。 哨兵的优先级高于医疗兵。 会有赔偿金。 …… 奈苗回到营帐里时,艾尔还在沉沉地睡着。她紧贴着艾尔的坐着,对着那盏孤灯发呆了好一会,身子慢慢斜到艾尔身上。那光不知不觉间花成一片,随即慢慢变成人的形状。 一群一群的人朝她奔来,她在蓝塔里曾救治过的那些哨兵们,与她关系很好但不会再有任何联系的向导同事们,没有救过来、因堕落而被处决的士兵们。 然后,是鲤诺,她站在宣讲台上,带着笑容,热情洋溢地讲述白塔的好,讲自己直接进入第三层,见到了很多厉害的军官,台下所有人都投以羡慕的目光,奈苗也在其中之一,当时她不觉得羡慕,只是觉得学姐很厉害,白塔也很厉害。她看向白塔的标志,心脏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那时她感知到了猫的召唤。 鲤诺微笑的脸扭曲成了艾尔,他被白塔录用那天欣喜地笑,和奈苗抱作一团,说,我终于拥有保护你的力量了。奈苗也回抱住他,因不能再每天都见到他而感到些许寂寞,可寂寞很快在艾尔的笑里消失殆尽,因为他那时在迎接光明的未来。 人形又变成恩斯,大手抚向她的发顶,让她感到安全的宽厚身影沉稳地说,我会带你去到更高的地方。忽地,那手勒在了她的脖颈上,原辰用力勒紧,骂她小骗子,她想要挣开他,却见勒住她的人变成了安白,而他被几根电棍叉住,红光闪进她的眼里,她忽然不动了,怔怔地望着他,看他眼里流下一行泪水,嘴巴微张,吐出支离破碎的声音。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 一遍又一遍。 “苗苗……苗苗!” 遥远处传来艾尔喊声,她被一双手温柔地轻轻摇晃着,缓缓睁开双眼,看到艾尔担忧的双眼。她完全躺进艾尔的怀里,身体缩成小小一团。艾尔伸手搂住她的背,安抚小孩子似地轻轻拍着,被角塞得严严实实,很有重量地压着她。 他轻声问道:“你做噩梦了吗?” 艾尔从来不和她闹脾气,她也不和艾尔生气,就算被无言抛下,她也相信自己可以笑着打趣他说,艾尔,那么久不理我,第一句话,就只想说这个吗。 “艾尔……” 她是微笑着说出来的,但却跟着一声抽泣,尾音颤抖,浓重的哭腔。她再说不出后面的话了,因为她知道,只要多说一个字,眼泪就会流出来。 第38章 失忆 锚点 “苗苗, 别哭、别哭。” 艾尔慌乱地揉她的发顶,将她紧紧地拥进怀里,近到看得清她合上眼时湿漉漉的眼睫。刚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的身子瘦弱而单薄, 因此可以与她纤细的身躯严丝合缝地缠到一起, 不带任何压迫与攻击型的、用力地贴的更紧,但那并不能止住奈苗的颤抖。 她没再发出任何声音,紧紧闭上的唇吞下所有的呜咽, 很快变得平静, 但艾尔的眼圈却红起来,眼里充满了懊悔与不安。他说尽了所有安慰的话,将下唇咬出血来, 恨不能她能用力地殴打他、辱骂他, 都好过她这样无声地哭泣。 他恨自己让奈苗如此难过, 比那老师还不如。他偶尔会想无能的他不如死掉——在被污染物袭击的那一刻, 也确实在绝望之余生出一丝解脱的快感,这样就再也不会拖累奈苗了。哪知他活了下来,而存活更像一场罪孽。 让奈苗难过的罪。 他忽然不再说那些苍白的安慰了, 两眼空灵地望着某处,一种恍然顿悟的语气道:“我死掉就好了。” 不惜暴露自己而救回来的一条命却这样说,奈苗心中也不由得腾起一股怒意,这股罕见的怒火甚至盖过了悲伤。她从他的怀里仰起头来, 扯住他的领子,微微用力地揪起来。 “说好一起去流浪。你怎么可以自己去?”她顿了顿,又道:“……就算是死。” 艾尔空落落的眼神回到她的身上, 看到她瞳孔深处映照着的那盏灯,夜幕巨大的黑色吞噬了一切,徒留这一小片光晕, 点在他和她的脸上、眼里,平静但持续地燃烧着。 “我不想……拖累你。”他轻声道:“我太无能了,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离开你。” 说到这里,他也垂下一行泪来,那样俊美的一张脸上,水墨勾出一淌破碎的水痕。他的手从她的背上划上去,盖住他自己的脸,手腕处骨节明显地凸起来,瘦弱得一折就破。若不是白塔的任务安排,没人愿意去前线,更别说他这样薪水微薄的医疗兵。 “那位哨兵和我说……我会妨碍你。我那天问你,我会毁掉你吗,你没有回答。” 他虽并没指名道姓,但奈苗脑中立刻闪过那人的身影——安白。那天他果然删除了艾尔发来的消息,说不定还对他说了些扰乱神志的话。 “如果我被什么刺激的恢复了哨兵的能力,我会变成堕落哨兵攻击你。我无法保证我永远都不会变成那样。所以我想如果我离你远一些,赚到钱给你买药,去前线带污染物的血给你,这样才能帮助你,而如果有一天我也成了厉害的人,也不至于……伤害到你。” “……艾尔。”奈苗轻唤了一声。 艾尔紧张地不敢挪开双手,与她对视。他如此卑劣地自我阐述,让自己显得可怜又无辜。奈苗那样温柔的人,不会再说他一句不好,但这样讨来的怜惜,自己都觉得可笑。 奈苗忽然用力地扯开他的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与她直接相望。 “你之前答应过我,不会再对我隐瞒任何事。安白对你说的那些话,你想要问我的事,为什么不当面来和我说清楚?” 这是在质问他了,他们相处了这么多年来,最严肃的一次语气。艾尔心里明白,因为他实在——实在太渺小了,若不是自怜自弃,再找不到一个存放自己的位置。可他要怎么才能说出来?就连医疗兵的身份都要伪装,他哪有这样的勇气。 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奈苗索性不听了,说道:“艾尔,你什么都不要想,只要按照我说的做。” “——你不需要保护我,不需要做任何事。只要等我,停在原地等我。我会解决掉一切,而你不要改变。”她抚摸上艾尔的脸颊,轻声道:“我忘记了太多事,需要你成为锚点。” 艾尔一怔,忽地想起在他们相遇的那天,她就曾说过,她不记得过去。 除去被老师拯救之外,不记得任何事。 她那时总是十分淡然,像是没有情感的人偶,从不主动追寻任何事,在那样的优质学校里与同学格格不入。老师说她是被收养的孩子,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她本就不合群,这种说法很快在同学中传开了。但即使所有人都嘲笑甚至欺凌她,她也没有任何反应,甚至没有和她那显贵的家庭说过,于是他们就变本加厉。 艾尔与她一起蹲在窗台下角落里躲避最高大威猛的小团体时,曾问过她为什么。 为什么他被欺负到哭出来,绝望的不知该向谁哭诉自己的痛苦时,她却这样无所谓。 因为我不在意他们。奈苗说,我没有记忆,所以我没有在意的人。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只有一个,但他不在这里。 艾尔似懂非懂地看着她,正陷入沉思,一盆冷水从天而降,将他们淋得透心凉,窗后一群人猖狂地笑起来。艾尔在无数次的噩梦里都听过那样魔鬼般的笑声,而他一向不知所措,动弹不得。 她握住了他的手。 水珠从她的发丝上滚落,端庄的制服湿的皱成一团。本该是狼狈的样子,奈苗却朝他轻轻地笑起来,好像只是无意间淋了一场小雨一般。 她到底没有反击,他也没有,因为他们都太过瘦小,可那时艾尔觉得,这些暴力好像真的变得无所谓了。 只要奈苗还会这样坐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 再后来,他们没再受过谁的欺负。因为一个穿着军装的人来了。那名军官去了奈苗的家里,不久后,学生们都流传奈苗以后要和一名白塔的少校结婚。 艾尔觉得这传言简直可笑,但问到奈苗时,她却说的确如此,少校向她寄养的家里提出了婚姻请求,而她没有拒绝。 他心里空了一块,失魂落魄地问她为什么答应。 她那时说,为什么不?他能保护我们。 到这里艾尔已不愿再回忆,猛地摇了摇头,回看眼前的人,问道:“锚点是……什么意思。” 奈苗握住他的手,微微笑起来:“就是当我找到老师后,再也找不到什么活下去的意义时。你还没有变。” 多年前潮湿的一幕和现在忽地重合,艾尔恍惚一瞬,当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坐了起来。他全身上下的血都在沸腾,获得了某种使命一般充满力量,仿若火炉里填满了养料,得以继续燃烧。 所以就算他不成为什么厉害的人,也可以成为奈苗活下去的意义。 奈苗笑了笑,将他拉回被子里,轻轻抚平他脖子上鼓起的青筋,说道:“不用害怕失控,如果有一天你变成了堕落哨兵,我会把你坏掉的地方打碎重建。如果你成为了向导,我也可以让你恢复力量……莓拉正在寻找方法,还记得她吗?” 艾尔记得那个与他们一起在树下喝咖啡的精灵般的女孩,奈苗喜欢她,因此他虽然从未与她说过话,也觉得她是个好人。 “我之前无意间发现,电流刺激可以使我更好地操控精神体。她会做一个戒指配件,在向导用不出精神体的时候,用电流刺激身体——”她捂住艾尔的嘴,堵住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不要怪我损耗身体,这和吃药一样,只是为了我们更快地离开这里,然后去流浪。” 第39章 矫正 枪的方向 奈苗被营帐透进来的晨光唤醒时, 艾尔还在睡着。她披上制服,走到外面吹风。 已经有几名士兵忙碌起来,做着疗愈和营地重建的收尾工作。恩斯站在他们中间, 看见奈苗出来后, 朝他们简单吩咐了几句,向奈苗走来。 “中校,早上好。” “前线的条件不比白塔。昨晚睡得怎么样?” 奈苗对住宿环境没有任何挑剔, 这些物质的享受是她最不在意的事情了。 “我很适应这里。” 恩斯微微勾了勾唇, 似乎对她的回答很是满意——毕竟,士兵总是要去前线的,他必然不会提拔一名娇生惯养的向导。 他拍拍奈苗的肩膀, 说道:“你的疗愈很成功。奥特的崩坏度稳定在5%左右, 没有风险。” “他重建完成了吗?” “其他向导辅助他疗愈完成。” 奈苗无言地点点头, 又沉默了许久。恩斯还站在她身边, 一时没有离开的意思,但也并未提到她攻击型精神体的事,似乎在等待她主动开口说些什么。 他没有暴露对此事的态度, 奈苗也不会贸然提起,而是问道:“中校,精神重建后,如果哨兵再次堕落, 会是什么原因呢?” 恩斯换个了站姿,双手抱在胸前,沉声道:“没有受到污染物的攻击下, 和本人的意志有关。就算疗愈的再好,如果他本人选择堕落……普通的向导救不了他。” “……白塔会放弃这种人吗?” “看他的价值。”恩斯意味深长地瞥她一眼,“如果你说的是安白, 我们不会放弃他的。他强大的自愈能力在白塔也是仅此一份。” “——我们会矫正他。” 矫正。 这个词让奈苗蹙起了眉,这听起来是个和疗愈完全不同的方法,在之前的塔中并未见过。 毕竟普通塔里的哨兵们并没有太多拯救的价值,如果治不好,也就放弃了。 “矫正是……怎么操作?” 恩斯看她表情严肃,忽然笑了出来,“没你想的那么残忍,只是让他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不正确。” …… 奈苗反复想着那句“不正确”,心中似压了一块重石般沉重。她好像理解了诺雪为何会在安白被抓时那么崩溃,或许因为诺雪一直在白塔内部,还因为攻击型向导的身份被做过不少实验,知道白塔的手段有多残酷。 她对此却不太了解。 她一直以为,既然所有哨兵都有可能经历这样的事,原辰、暗双都能受的住,那么安白也一定能承受。 但或许他们需要面对的事并不一样。又或许,那些没能承受得住的哨兵,根本来不到她的面前。 她漫步到奥特的营帐前。他病好后,其他人都散了,只有之前那位握着他手的士兵还在屋里陪着他,大概是奥特的好友。 那人见奈苗走进来时比了个嘘,招了招手,和奈苗一起走了出来。 “他睡着了。”士兵说道:“让他休息下吧,他的情况不太好……” 奈苗惊讶道:“可恩斯中校刚和我说,他的崩坏状态已经稳定了。” “……是精神状态不太好。”士兵叹了口气,“他像变了个人似的,变得非常敏感……算了,不说这些。” 他转过头来,郑重地敬了个军礼,“向导,谢谢你救回我的朋友。” 奈苗笑了笑,到现在她还不太习惯这里动不动就行军礼的习惯,总觉得显得生疏,不过这两天看下来,应该算是一种敬意的体现。她也回了个军礼,这次稍微标准了些:“我叫奈苗。” “我会告诉恩斯他救命恩人的名字的。” 奥特发出一阵呻吟声,士兵立刻钻回去照顾他。奈苗没跟进去,就在不远处找了个地方坐着,等待恩斯发来命令。 安白也属于“变了个人”这样的情况吗?是意志变化还是精神重建使得他们改变? 她不觉得堕落后的安白有什么变化,反而觉得更亲切了。但如果,是“矫正”后的他呢。 如恩斯所说,拥有正确思想的安白。那应该是她刚认识的那个安白,又或许,会有些微妙的不同。 虽然她用简单的方法处理掉了匹配的麻烦事,还借此向恩斯表了忠心,但同样有更麻烦的事情出现了——如果诺雪或者矫正后的安白向白塔汇报她的身份,这么久以来的隐瞒就没了意义。 或许她会被抓起来,经历和他们相同的事,或许那个人会立刻察觉到她的存在,要她…… 继续那场没能进行的婚礼。 奈苗心中一阵烦闷。她打开手机,正准备搜些什么,忽然看到鲤诺在昨晚八点半发来的消息- 鲤诺:任务可以推进。转交给我吧 看来暗双接受了鲤诺的疗愈。 奈苗很快在系统上操作完毕,将任务转接到鲤诺的名下,这样暗双疗愈后的积分也会直接记在鲤诺身上。 这样,鲤诺就不需要用尽全力才能留在白塔了。她会有充足的理由站在奈苗这边,说服莓拉改造戒指。 虽然潜在的麻烦事很多,但至少目前计划还在正常推进。 这些天太忙,奈苗都没顾得上查看各种消息。她将各软件简单地浏览一遍,更加烦闷地发现,暗双在游戏和暗网中都给她发来了不少消息。 游戏中,暗双用账号“霜面”,每天都在问她今天可以不可以上线,可不可以和他说几句话,以及问她什么时候回来。昨晚九点时,他还发消息说自己在乖乖地接受疗愈,马上就能获得自由了,那时,他会第一时间来找她。 暗网的私信里,则是那个管理员账号“暗”发来一些微笑的表情和中二宣言,核心思想大概是,如果再不回复,就要停止掉她在暗网购买的权限。 暗给她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就在昨天晚上十点左右,鲤诺和暗双给她发来消息的不久后。大概是鲤诺给暗双的疗愈进度很大,所以暗双的另一人格在醒来时有了反应- 暗:说好成为我的共犯- 暗:你反悔了吗? 奈苗在出发前已经买了大量的爆发素,暂时并不需要。不过她又想,如果一两句话就能安抚他躁动的情绪,还是回复下算了- 没有反悔- 你就快要自由了。 打出这行字时,她并没有想太多。 她确实曾经答应过,如果暗给她更多的优惠,她就和他一起杀掉暗双,给那个只能生存在夜晚的人格看到太阳的机会。 但奈苗并没有思考过,要如何销毁掉一个人格。 她只是想,现在有了恩斯的保护,或许等她从前线回来时,不再需要直面暗双,不论是他的哪个人格。而她有了莓拉和鲤诺,不愁爆发素的购入渠道。 违约的代价只是贵一些而已。 奈苗漫无目的地将手机摆弄了遍。恩斯吹响了口号,她正要起身集合时,又看到之前交易游戏账号的网站上还有一条未读消息- 莲: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这条问话居然也来自昨天晚上九点左右。没头没脑的一个问句,奈苗十分疑惑,不明白他的用意。 唯一能推断出来的,就是那名卖家大概还登录过莲的游戏账号,看过了霜面与她的游戏内消息。 如果可以,奈苗很想把号再卖回去,可惜现在暗双一直用游戏和她联系,一时半会卖不得。她不作他想,并未回复,关掉手机,径直向集合的队伍走去。 艾尔也在队列里,现在医疗兵少了一半,即使他的状态极差,也不得不出来工作。他站在队伍后方,背着几乎比他后背还宽大的沉重包裹,病弱的身子被压得向前弯去,阴郁而可怜地盯着奈苗看,看样子应该是盯了很久。 奈苗朝他笑了笑,他立即挺直了背,眼里又恢复了一些光彩。 恩斯指挥着大家调整位置,变成哨兵在外圈包围,向导在内侧辅助,医疗兵殿后的阵型,恩斯则站在最前。哨兵们全副武装,手持枪械和盾牌,向导在制服的基础上发配了用于遮挡面部的头盔。 这是要在污染物进行第二次袭击前,摧毁它的老巢。 几名经验丰富的士兵已经侦察到它的位置,根据之前的袭击时间推算,现在它应该正在睡眠状态,正是埋伏的好时机。 整军出发前,恩斯对奈苗招了招手:“过来,到我身边。” 小队里几人惊诧地看向奈苗。她若是关系户,恩斯就不应该让她站在这么危险的位置。 恩斯穿的最为厚重,但他高大宽厚的身躯将防护服完全撑开,不显笨重,而是威猛,与身高相近的臂展伸开后,稳稳握住盾牌,像被护在一面坚实的墙后。奈苗并不觉得危险,反而更有被保护的安全感。 军队向前行进,步入荒郊野外一米多高的草丛里。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中,恩斯忽然自言自语一般,低声说道:“获军功的机会,要不要?” 奈苗一愣,又听他说道:“你的力量那么强大,只做疗愈就太可惜了,小猫咪……” 他抬手拨开草丛,不着痕迹地捏了下她的后颈,继而轻轻笑了笑:“不,现在你已经长成一只大猫了。” 奈苗抿了抿唇,也低声说道:“中校,请指示。” 她隐约看到防具下恩斯的眼睛眯起来,似乎是一个淡淡的笑。 “当我举枪时,试着朝我枪的方向攻击。”他说。 第40章 暴露 天赋 恩斯做了个手势, 队伍停下脚步,潜伏在草丛之中。前方不远处有一座废弃的粉塔,他们即将攻击的污染物就在塔口沉睡。那团黑漆漆的东西缩起来时看不清面容, 只能隐隐感受到它身上攻击性的气息。 恩斯变化着手势, 向队伍下达命令:控住精神体,等待他攻击的信号。 奈苗手臂发麻,心跳隐隐加快, 大概因为她第一次在前线直面污染物, 有些紧张,又或者是那污染物身上的崩坏哨兵气息,让她有些诧异——那是与所有崩坏哨兵身上如出一辙的压迫感。 原来污染物和崩坏哨兵给人的感觉如此接近。 所有士兵的目光齐聚在恩斯竖起的手上, 手掌立起时, 几柄长枪轻轻架起来, 瞄准镜对准目标, 心中倒数,三、二、一—— 攥成拳时,所有人瞬间按下了扳手, 子弹击出。 恩斯举了起枪,抬起右手。 这是他要用出精神攻击的标志。 也是他之前和奈苗约好的,要她进攻的标志。 奈苗深吸一口气,从胸口唤出大猫。狮子也在同一时刻从恩斯的胸口钻出, 他们两人挨得近,精神体也几乎融为一体,旁人根本分不出是哪一只。 子弹落在污染物的身躯上, 它的黑色外壳脱落半只,露出内在的精神体。那东西弹跳起来,见数十位哨兵的精神体从四面八方包围了它, 愤怒地嚎叫着。 “啊啊……啊啊啊!” 那是人的声音。 奈苗一惊,猫停滞在半空中,缩回了手掌大小。她出了一后背冷汗,手脚冰凉,呆愣在原地,看那怪物被恩斯打中了一只眼睛,被哨兵们打断一条腿,即使如此,它也仍旧立起来,单脚站在地上,用另一只眼睛仇恨地望着他们,用大张的嘴喊出哀嚎,像是人的样子。 太阳穴疼得她身子一抖,似乎记忆深处的某一幕与现在重合了。荒郊野外,似人的污染物。她看过很多很多……这样的污染物,只是那时它们不是这样愤怒的样子。 不是这样,朝着她猛扑来,带着一股强烈的恨意击向她胸口的样子。 眼前一花,耳边呼啸过一阵风声。腰间牢牢箍着一只手,将她紧抱在宽厚的怀里。恩斯将她轻轻放在一边,众士兵维持着之前的队形,在奔跑中不停地发起攻击。 可那污染物像是不会死亡一样,被打的七零八落,仍迅猛地四处冲击,不见半点疲惫。 “奈苗。” 恩斯忽然叫了她一声,然后举起了枪。 “想去二层吗。” 说罢,子弹和雄狮精神体冲了出去,狠狠咬掉污染物一只手。 她想。 她做梦都想向上爬。快一些,更快一些往上爬。一般士兵绝对够不到的高度,就算是显贵出身的天才也需要四五年才能到达的位置,她必须要用几个月的时间够到。 第一步,就是在现在,打死这只污染物。 哪怕,它真的很像一名堕落的哨兵。 奈苗咬紧牙关,努力再次唤出胸口的猫。但她将下唇咬出了血,那猫都不曾出来。和之前一样,在她最需要、最急迫的时候,突然不听她的使唤。她的身子也开始晃动,眼前时明时暗,这时她有些希望自己没能丢掉安白的那枚戒指配件了,至少此刻她还可以电自己一下,让她不至于倒下。 咚的一声,奈苗坐到地上。恩斯瞥了她一眼,并未说话,只是挡在她的身前。 她只能看到他金发卷毛从头盔边缘翘起来,随着他的姿势晃动。他不停地进攻,每一次都精准地打在移动的污染物身上,截断一块又一块躯体。耳朵、手肘、然后是另一条腿—— 它朝这边扑来,离他们很近,近到抬起手就可以抓住它,而它同样可以直接撕扯开他们的脑袋。幸好它没了双腿,跌落在地,黑色的血从它的身躯中迸发出来,就连恩斯宽大的身子都遮挡不住,溅得奈苗满头盔都是。 她透过风镜,看到流淌下来的黑血,忽然想到,在前线她不需要额外擦拭污染物的血,可以尽情服用爆发素。 奈苗将头盔轻轻上推,血从边缘滑进来,落到她的脖颈上。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爆发素,生吞进喉咙里。 苦的可怕。 “它还有50%的生命值!……”端着仪器的向导提醒道:“中校,它在自我疗愈,需要快速处决它!” 所有哨兵都是一惊,这污染物的血量已经到了惊人的地步,扛过了这么多子弹和恩斯的几发攻击,居然还剩下一半的血。 恩斯似乎叹息一口,雄狮盘旋在他的身侧,逐渐变大,做出准备攻击的姿态。 忽然,有什么东西在身后扯了扯他。 他微微偏过头,看到奈苗顶着一头盔血站了起来,身子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她的手伏在他的背上,一只有她整个人大的黑猫钻了出来,与他的雄狮站在一起,并继续扩大着。 恩斯瞳孔紧缩,自己的狮子竟随奈苗的猫一起膨胀起来,变成一只旋在众人头顶上的巨大怪物。 所有人抬起头,呆愣地看着那比平时更陌生的巨大狮子。就算之前打更恐怖的污染物时,恩斯也从未让他的精神体扩大到如此地步。 向导惊慌地喊道:“中校,现在这样已经足够……” “可以了。”恩斯低声道。 怪物忽地俯冲下来,恩斯打了个手势,士兵们仓促地向四周跑去。只听身前一声巨响,再回头看时,之前还剩半条命的污染物被轰成了一地残渣,连一块完整的肢体结构都看不到。 向导看着仪器上显示为0的指标,一时也难以置信,若是平常,杀掉污染物后还需要清理其他参与的污染,但现在这片土地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污染都不再了。他喃喃道:“污染物清剿完毕。任务……完成。” 咚—— 这次,是奈苗摔倒在地的声音。 污染物刺鼻的血味让她还保有一丝模糊的意志,她感觉到自己被恩斯抱起来,有几名士兵围过来看,但他们并没关心她,而是问恩斯接下来的指示,看样子她的攻击型巨猫并没有暴露。 艾尔冲过来抓住她的手,紧张地喊她的名字。她很想告诉他,她没事,还感觉很好。猫快要失控的那瞬间,她觉得开心极了,好像那才是她本来的样子。 回到营地时,奈苗已经彻底清醒了,只是身体还有种透支的空虚感,手脚冰凉,全身无力。 艾尔与她一起缩在被子里,将她的手贴到自己的脖颈上。“苗苗……” 他还没说什么,就被奈苗抢了先:“我很好。”她兴奋地捧住他的脸:“我快要去二层了,艾尔。” 有人在营帐外轻咳一声,说道:“奈苗,我们聊聊吧。” 艾尔吓了一跳,从被子里爬出来,坐在被褥旁。奈苗拍了下他的手,他掀开门帘,见恩斯站在外面,对他微微笑了笑:“麻烦你先去医疗队帮下忙。” 医疗队确实在整理器械、清洗装备,但艾尔更想陪在虚弱的奈苗身边。他犹豫着回头,见奈苗又冲他点头,才恋恋不舍地向远处走去。 恩斯坐在奈苗旁边,盯着她锁骨附近,说道:“你和我配合的很好。” 奈苗一时有些意外,她以为恩斯没有安白那样会被躯体吸引的躁动,又或者他们叔侄本质都是一样的轻浮? 他又说:“你进步的太快了。” 听着像夸奖,又像质问。 现如今,攻击型精神体的事已经彻底暴露在恩斯面前,他似乎并不准备追究,甚至要她利用这个能力配合战斗,大概是因为她的确有战斗的价值。可吃药的事也可以暴露吗? 奈苗攥紧了拳,心中盘算着。攻击型上报后,最多就是被控制行动,但吃药是非常严重的违规行为,发现后有可能被踢出白塔。之前安白为了她留下而做了虚假的担保,恩斯也会这样做吗? 奈苗抬起头,看向恩斯浅金色双眼的深处,心道,他应该不会。他比安白更成熟,更捉摸不透,更不宜操控,更强大,级别更高。也就是说,他会更加服从白塔的规则,因为他与白塔利益一致,也没有安白那样迟来叛逆的理由。 “中校。”奈苗微笑着,字斟句酌地说道:“我只是比较有天赋。” 必须要让他认为,她并没有违规,并且,她天赋异禀,值得提拔。 “我也这么想。”恩斯淡淡地说道:“我认为你即使不吃爆发素,也可以到达这样的水平。” 奈苗身子一抖,忽然意识到,他不是在看她的身体,而是在看她领子里侧沾着的污染物的血。 如果好好佩戴面罩,血是不会溅到这个位置的。只有血顺着流下来才会。 所有士兵都会将护具佩戴的尽可能紧。 她暴露了吗?不,这不是一个真正的证据,只是她的能力和精神等级不匹配,让人怀疑。但这依旧可以解释,只要恩斯能接受她的攻击型精神体,她完全可以将实力异常归结到精神体不同上—— “不用紧张。”恩斯微笑道:“我不会向白塔汇报的,不管是你的攻击型精神体,还是你吃药的事。” 奈苗一愣:“为什么?” 不汇报当然是好事,但恩斯有什么动机这样做?白塔不缺优秀的士兵,可白塔会惩罚每一个违规的人。 “为了白塔。”恩斯说:“规则是为了维护秩序,但如果有特例,就需要特殊对待。如果,这能让白塔变得更好的话……” 作为一名中校,说这种挑衅白塔规则的话实在不妥。 奈苗心想,如果她站在恩斯的位置上,即使这样想,也绝对不会对任何人这样说,留下了把柄总是不好的。但她很乐意做持有把柄的那方,于是说道:“中校,我不明白。” “你们认为规则是绝对的,触犯了就必须接受惩罚。白塔一向这样宣传,安白也这么想,所以他在接受不了一切时选择逃离,但这是最愚蠢的。他明明可以改变。” ……改变。 奈苗背后的汗毛竖了起来。 如果白塔里每个士兵都这样想,现在的白塔就不会如此平静。在这样压抑、愤怒、不甘的氛围下,如果可以改变,如果可以…… 奈苗不敢想那会是怎样惨烈的情况。 她紧盯着恩斯,期待他说出更加过格的话,倒不是想要抓到更多把柄,而是单纯的期待——看到和平日里那些死气沉沉的士兵们不一样的可能性。 恩斯却没继续,话锋一转,说道:“不过他没有那个能力,所以矫正更适合他。他不能离开白塔,与其痛苦地留下来,不如……” 不如忘记他的叛逆,成为白塔顺从的棋子。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奈苗都知道。 她想了想,觉得恩斯说的对。如果安白真要离开白塔,那将是一场大乱子,他注定离不开,还不如忘记他觉醒的那部分自我,回到从前的样子,哪怕那时候他并不爱她,甚至恨她。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0-50 第41章 匹配 规则 夜色渐深, 外面刮起凛冽的风来,隐约能听到营地中心士兵们对话的声音。昨天这时候,恩斯还在和同队的高级士兵们讨论情报和阵型, 但现在他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曾经, 爆发素不是违禁品。”恩斯缓缓道:“十年前那还是激发士兵潜能的正常药物。只是后面慢慢发现了副作用,崩坏的哨兵和无能的向导让军营变得混乱,于是, 才变成禁品。” 他望着营帐内飘忽的灯盏, 抿了抿唇。这是一个很细微的动作,奈苗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可以想见,那应该是一段艰难的时光, 以至于现在只是简单提起来, 恩斯都会动摇。 “我知道这东西可以有多糟糕, 但它激发出来的的确是人的真实能力, 只是会缩短职业生涯。不过,你除了向导,还有很多可以做的事。所以我并不觉得遗憾, 只是……出于私心。”他轻飘飘地看了奈苗一眼:“我还是希望你能在塔里待得久一些。” 恩斯站起身来,手搭在门帘上,忽然说道:“回塔之后,重新检测下等级吧。” “是, 中校。” 恩斯很快离开了,站到士兵中间,告知他们明天的行动。又过了好一阵, 艾尔才从医疗队解散,仓促地赶回来。他以为奈苗这种虚弱的状态下应该已经睡过去了,轻手轻脚地钻进营帐里, 却见她端坐在那里,眼里有种诡异的神采,是那种内心澎湃但表面仍然不声张的平静的兴奋感。 “艾尔。”她开口道:“见到老师后,我就不会在白塔做向导了。你觉得除了向导外,我还能做什么?” “你还可以……”艾尔顿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所有的人,想的不过就是分化成哨兵或者向导,努力进入更好的塔,终极目标就是白塔,然后在这里停留足够久的时间——当然,如果在白塔里面变回普通人,人生也就随之凋零了。 他的终极目标,不过就是拥有哨兵的力量,足以保护奈苗而已。既然无法达成,就像奈苗要求他的,什么也不想,就只是不要变化,等着她。 “或许,在前线战斗?”奈苗说道。她知道自己可以摧毁哨兵的精神世界,但没想过还可以用于攻打污染物。 “苗苗……”艾尔有些无奈:“前线很危险,而且你今天昏倒了。” 昏过去不是要紧事,之后有了新戒指配件,她能更好地操控身体。而吃爆发素也不需要瞒着恩斯。 这样一想,她的进步似乎马上就要飞驰起来了。至少现在,她还没觉得碰到了自己的上限。 不过,如果只是这样击杀污染物,似乎也没什么意思。 奈苗想了想,又道:“那么,改变一些规则?” 话一说出来,她的心脏就飞快地跳动着,甚至比她刚认识恩斯那时候跳动的还要快。 这话说的很突兀,艾尔并不明白她的意思,疑惑道:“改变什么?” “比如要白塔多给医疗兵发一些工资,又或者在出发前准备足够多的药。” “苗苗。”艾尔失笑道:“那种事不可能的。” 他在白塔待了这么久,早就不指望会有什么变化了,就算有,先享受到的也是高层的士兵们,他们这种底层的医疗兵连享受的东西都看不到。 奈苗静静地望着他,脑中反复响起恩斯说的话。 安白明明可以改变,但他选择了逃离。 艾尔改变不了什么,于是只想和她去流浪。 那么她呢? “艾尔……”奈苗伸手将灯熄灭:“晚安。” 她要去见到老师,然后,或许,在她变回一个普通人之前,做点什么。 …… 前线的日子,待得越久就越是乏味。 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在路上,探索,调研,收集信息,放置勘察设备,少部分时间,他们会打一两只污染物,但少有之前那样疯狂的。 恩斯的小队只负责巡查和救援,并不负责清剿污染区。没过多久,他们就要带着标本回白塔。 回塔那天,艾尔在营帐内陪奈苗整理行囊。奈苗问道:“你们还有多久回来?” “也不久了,或许只有一两周。” “我回去后大概会去二层。”奈苗背上行李,与他轻轻地抱了抱:“保持联系,我会尽快见到老师,然后来找你。” 车开回白塔时,又是一个深夜。队里几名高级军官已经不再轻视奈苗,郑重地与她军礼告别。虽然她并没有当着别人的面展现出什么高强的治愈能力,但她的确治好了一名崩坏哨兵,还不知为何一直在战斗时站在最前面。 那名哨兵和他的好友一起随队回来了,进入塔的一层后,很快被分配了相应的向导进行后续治疗。 恩斯早就在系统上操作完毕,现在奈苗是他的直系下属,并开通了二层的权限。 “你的宿舍也会搬到二层。这两天,你可以收拾一下行李。”办公室里,恩斯脱下了制服外套,又说:“现在,去重新测一下你的等级。” 来到那个熟悉的机器前,奈苗不由得想起上次和安白匹配的场景——那时他还堵着气,总是倔强地把脸扭到另一边。 她轻轻笑了笑,将手放到了一样的位置。现在她已经成功转正并来到二层,检测结果已经不会让她紧张。 机器播报:“检测结果:精神力等级,A。精神力类型:疗愈型向导。” 和正式考核时一样的结果。 奈苗并不意外,毕竟在前线的时间里,她并没有承担太多的疗愈任务,恩斯也不会像安白那样,从最基础的感受开始教学。 恩斯看着结果挑了下眉。 “我认为你至少是S级的精神体。”他说:“看来你的精神体比较特殊。” 说着,他也把手放到机器上,按下了几个操作键。 奈苗手机一阵,弹出一条系统消息。 【是否建立一对一匹配】 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一行字:你与哨兵恩斯的匹配度为100%。 他这番操作没有任何预警,奈苗一愣,对上恩斯似笑非笑的眼。 他收回手,没有按掉手机上的询问,而是问道:“你和很多人的匹配度都是100%吗?” “……我没有和很多人测试过。”奈苗说道:“您和安白的精神体比较相似,这大概是原因。” 他们中间隔着机器,一个让他们都可以足够冷静的距离。恩斯的表情很淡然,完全没有遇见一个与自己百分百匹配向导的喜悦之情。 是的。 她与很多人的匹配度都是100%,这也是她之前敢向恩斯承诺的原因。 只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原因在你。”恩斯慢条斯理地说道:“你的精神体很特别。不仅仅是一只小猫……或者,大猫。” 那天攻击时,她的精神体迅速扩大,并带着他的精神体一起膨胀,像是有一股强势的引力一般。虽然之后的几次普通攻击里,她没再用出过那样强悍的力量,但恩斯的确感觉到了。 没有任何一名哨兵或者向导的精神体有着这样的引力,大部分人,都只能做到攻击或疗愈而已。 “你的精神体应该彻底分成了两种类型,疗愈型只是A,但攻击型……”恩斯深深地望着她:“不会只是A。” 奈苗轻声道:“需要我再检测一下吗。” “不。”恩斯直接关掉了机器:“数据会上传到系统。” 这下奈苗彻底松了口气,看来,恩斯是真要为她保密。只是他的理由更抽象些——为了白塔。这不像安白那样好操控,她需要时刻注意恩斯的想法,现在她猜想,他是不想将她这样的战力交给上层,而想自己利用。 虽然说着为了白塔,但他绝对是想做些什么事,改变白塔。 恩斯还站在那里,没有动。天变得更黑了,路灯一盏盏亮起来,将两人笼罩进朦胧的光束中。 奈苗知道,他还有话要说。 良久,他终于开了口,深思熟虑之后沉稳而平静的语气:“之前我说,如果你与我的匹配度到了100%,我会和你匹配。” 奈苗身子一震,虽然面上努力维持着微笑,但藏匿在机器后方的手还是颤抖起来。 与恩斯匹配,是比与安白匹配划算上太多的事。但问题是,如果她想逃离,难度也会高上太多。 她还没想好如何利用他,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利用他。 她甚至开始怀疑,恩斯说的那句是命令,还是询问。但她知道,肯定不是请求。 整整一分钟内,奈苗没有说任何话,就这样沉默地看着他,而他也同样。 这的确是一个要谨慎开口的时机,她怕一旦自己答应了,就再也回不去,但不答应,又会错过太多机会。 “……中校。”她艰难地开口,听到自己因为紧张而咬住舌头发出了含糊的音,“为了白塔,我们还有更多可做的事。” 恩斯轻笑一声,从机器的另一面走出来,来到她的面前。他们面前没了那道阻碍,变成只要一抬手就可以抱住对方的距离,即使表面平静,也可以看得到她身上微微的颤抖,她在紧张,她的紧张还暴露无遗。 “不止是为了白塔。”他说。 第42章 真心 人格混乱 奈苗不明白他的意思。 究竟是向她表明真心, 还是野心。 “我不明白。”她顿了顿,说道:“如果不为了白塔,还能为了什么。” 她需要更多的信息才能做出准确的判断。 恩斯凝视着她, 说道:“当你吃药过度变成普通人时……还可以凭借与我匹配的身份, 留在塔里。” 像是向她提出合作一般阐述着利益,明明是一个她难以拒绝的理由,却让奈苗更混乱了。 如果是她步步为营, 操控着恩斯爱上她从而提出这个请求, 她大概会像对待安白那样草率地答应下来。 但现在并非如此。甚至连她试图诱导时,恩斯也并未给出具体的回答。她大概感觉得到,他在隐瞒最真实的想法, 无论是爱还是利用。 奈苗轻声道:“……这对您似乎没什么好处。” 她想, 如果他讲出更多利于他自己的地方, 哪怕只是一点点他的想法, 不论真假,她都会有所判断,从而安心下来, 答应这个对她万般利好的请求。 “好。”恩斯点头道:“我不会提第二次。” 奈苗一愣,一时没说出任何话来,无言地望着恩斯。她不知自己是否隐藏好了她眼中的情绪,也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感受, 失落,或者遗憾。 “回去休息吧。” 恩斯说罢,转身离开了, 甚至未像往常那样拍拍她的肩。 奈苗立即转过身去,朝与他相反的方向走去。走出一段距离后,悄悄地攥紧了拳, 牙咬得死紧,情绪的浪潮接连掀起,一阵阵酸意。这下她终于知道自己的感受了。 不甘心。 她还没有搞清楚他的心意,就这样永久地错过了这次机会。 ……她真的错过了什么吗?又或者是,他让她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 回到宿舍时,屋里居然还亮着灯。鲤诺没睡,在沙发上摆弄手机,见奈苗开门回来,面露惊讶。 “你回来了。” 她之前从未这样主动地打过招呼,语气虽然并不热烈,但也没有对抗之意,可以想见,暗双的任务缓解了她不少压力。 奈苗早在看到门缝里透着光时整理好了情绪,对她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问道:“任务做的怎么样?” “你说暗双吗。”鲤诺坐直了身子,说道:“已经完成了。” 说到这里,她不自觉地勾了下嘴角,看来分到了不少钱和积分。 奈苗问道:“他从拘禁室里出来了吗?” “出来了。” 奈苗眉尖微微跳动,心中有些烦闷。她本以为鲤诺会更慢地完成任务,好让自己去到二层之前都没有任何机会和暗双打交道。 “……恭喜他。”她微笑道:“也恭喜你。你有说服莓拉吗?” “她已经快完成了。” “这些天,白塔还有发生什么事吗?” “原辰被抓到,因为安白的举报。听说他的崩坏度莫名地全疗愈了,还变得更加强大。还有,最近一阵子都没看到安白人影,不知道哪去了,有传言说,他成了崩坏哨兵,被抓去矫正了。” “……好。” 到这时,奈苗已没什么精力继续维持表面的平和,转身便要回到屋里去,鲤诺却忽然叫了她一声。 “奈苗。”她扭过头去,声音小了几分,含在嘴里一般:“……谢谢你。” 奈苗有些意外地望了她一眼,心中的烦闷居然因鲤诺这句道谢散去很多。偶尔她会希望身边都是鲤诺和安白这样什么事都写在脸上的人,相处起来轻松很多。 她的笑自然了许多,轻声道:“没事。你能好起来,我也开心。” “我……哎。”鲤诺叹了口气。虽然积分问题解决让她喘了口气,能买得起药也缓解了戒断反应,可过量服药的副作用像是一把垂在心上的剑,让她迟迟不能安心。 但她也不想和奈苗倾诉什么,毕竟奈苗看起来已经很累了。 鲤诺说道:“有件事提醒你。给暗双疗愈的最后几天,他的状态很差,一直在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而且看起来有点恨你。”她迟疑了下,又说:“……嗯,纠正下,是非常恨你。如果你对他做了什么的话,小心点吧,他现在已经出来了。” “……他现在在哪?” “军长远程召见他,他去了三层开会,现在应该在给他分配新任务。等明天会议结束后,或许就会回来。” “军长?” 奈苗惊讶道。她这才想起来,暗双在变成崩坏哨兵之前,一直是白塔最受期望,最有天赋的哨兵。 军长常年待在最高层,是他们这些普通士兵根本见不到的最高层。之前和艾尔聊到时,他说军长在S级污染区带队,还要一段时间才回来。 或许,现在也快到他回来的时间了。这下,除了避开暗双和与恩斯相处外,还多了一件事——不要让军长察觉她的存在。 几桩事情堆在一起,奈苗也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觉得世界又有开始晕眩了。鲤诺走到她身边,扶了一把,待她站定后,看很快收回了手,低声道:“快休息吧,你看着要晕倒了。” 不超过一臂的距离,可以闻到鲤诺脖颈上浓郁的香水味。 “鲤诺,你最近吃了很多药吧。” “你不也一样。”鲤诺苦笑一下,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最近别买药,暗网出事了。” 她调出一条帖子,发给奈苗,“虚无要向白塔曝光最近一段时间的违禁品买卖名单,现在公布了id号,还没有揭露具体对应了白塔的谁,但既然他能拿到id号和对应的货物信息,大概是已经攻破了暗网的防御。” 她见奈苗发愣,说道:“好几年前,这个卖家就提过要攻破暗网拥有者的地址。你可能不太了解这些事,可以搜一下‘鬼游戏’事件。估计他们又结下了什么梁子,这是在威胁暗。” “……我确实不太了解。”奈苗说道:“我回去查一下,晚安。” 她关上门,立即打开手机,点进帖子链接里——只见那名单上,名列第一的id无比熟悉。她颤抖地打开暗网,看到自己的信息页面里,同样的一串数字。 她在曝光名单上排第一名,对应的违禁品是大量的爆发素。 名单下面一列看下来,除去一些子弹、枪支外,购买最多爆发素的人也没有她买的一半多。她在去前线前想要囤积一个月的量,再加上急着升级,就多买了些。 虽然恩斯愿意替她保密,但他也并不知道她购买的数量。更何况,保密也只是替她瞒着,如果名单暴露出来,恐怕恩斯也保不住她。 暗怎么会让暗网被那名卖家攻破? 奈苗焦急地打开暗网的私聊框,却发现暗在她回复后只给她发来了一条消息- 我猜你并不准备帮我 他说的是奈苗之前答应他的事:帮她毁掉暗双的主人格。 是的,她并不准备,但就算她彻底背叛了暗,暗也不该为了处置她而将暗网整个毁掉。他明明可以只针对她一个人。 更何况多年前,虚无和暗是对立的两方,难道那事的鬼游戏事件也是他自导自演的闹剧吗? 奈苗咬着指头,又打开了游戏对话框,新消息如潮水一般涌过来,全是“霜面”发来的。 她拉到最上,是暗发来消息的同一天,那一整天,霜面只发了一句话- 你答应他杀了我? 到了第二天,便开始说一些颠三倒四的话,像是精神失常了一般- 他给我看了你们的对话- 你答应他了- 你答应他杀了我- 是吗?- 回答我- 你明明说希望我自由- 你说祝我过的好- 那些,都是在骗我,吗?- 你不回我,不想见我- 是因为你想杀了我吗? ……- 拜托了,请回答我。 ……- 我会相信你说的所有话- 所以请回答我- 奈 苗- 回 我- 理 理 我 ……- 我们只有一个能获得自由- 所以要杀了你^^ 这是最后一条消息。 奈苗觉得耳边嗡嗡的响,她瘫倒在床上,真想就这样昏过去算了。 如果只是暗双自己闹起来,她或许不会管,或许稍微处理一下,但现在,暗网的名单也被牵扯进来,她必须弄清楚这一切。 她咬住下唇,强打精神回看消息,开始理两个人格发消息的时间线。 在暗双不接受鲤诺的疗愈时,她向他承诺会在他治好后在外面见他,更之前,她甚至许诺过与他匹配。 而后,暗双开始治疗。渐渐好起来后,他越发期待与她见面,并坚定地相信着她的承诺,而另一人格暗却觉得她在抛弃掉他们之间的约定——杀死暗双,给暗掌控身体的自由。 那时她又答应了暗,并没有反悔,会给这个他自由。 而暗却觉得她并不是真心答应她,于是他想独自完成这件事。 毁掉主人格。 大概暗将暗网的消息作为证据给了暗双看,暗双便知道了,原来那些只是骗他,疗愈是骗他,匹配是骗他,爱是骗他,自由是骗他。他痴痴地等着,乖乖地照做,只等来了一个被揭露的谎言。 于是,他就这样擅自疯掉了。 可如果主人格真的被摧毁掉,暗为什么不通过暗网发来消息炫耀?就连游戏里最新的消息,也只是分不清是那个人格发来的一句话。 奈苗皱着眉,进行无数种可能的猜想。他们两个人格一人分一半时间,白天和黑夜,如果没有关键词触发,人格不会贸然转换。或许他的人格已经混乱,没有一个人格占上风,又或许,现在一个人格已经被毁灭掉了。最可能留下的那个应该是暗双,因为以暗那样幼稚的性格,如果做成了什么一定会向奈苗炫耀。 或许正因如此,暗现在没有时间管理暗网。 奈苗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查看虚无发帖的时间,刚好是……游戏中暗双发来最后一条消息的后一天。 大约十二小时后。 那名卖家如何刚好卡在这个时间,攻破暗网的? 奈苗合上手机,长长地叹息一口气。 除了她,唯一知道暗双正处于混乱甚至人格混乱状态的,只有那名将账号卖给她的人,莲。 第43章 重逢 我骗了你 白塔最近的氛围很紧张, 这是奈苗一早醒来就感到的事。隔壁屋在吵架,从她醒来一直吵到她洗漱完毕坐在客厅里吃面包。最后一人愤怒地吼着说,我要是被抓起来了也不会放过你。 “他们两个人的药在一个号上买的。”鲤诺打着哈气从屋里走出来, 一边说道:“现在只有一个人在名单里。” 奈苗问道:“你不怕吗?” “要死一起死, 白塔里谁也躲不过。更何况,前面还有大量购买的人顶着。” 奈苗无奈地笑了笑,现在顶在第一位的, 就是她。 隔壁安静了一会, 又变成了摔东西和推搡的声音,然后,有人敲了敲门, 莓拉走了进来。 “她们在你屋吵起来了?”鲤诺问道。 莓拉愁眉苦脸地点头, 转过头看到奈苗, 眼前一亮, 激动地快跑几步坐到她旁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刚回来。” “早知道我就买个蛋糕给你……” “我买给你吧。”奈苗微笑道:“之前你在不开心时送我,现在我也该送你一只——”她伸手点了下莓拉的嘴角, “你为什么不开心?” “我……我很开心。你回来了,我很开心。”莓拉牵起一个略有些苦涩的笑容,眉头不觉皱得更深了,大概有什么心事, 又说:“对了,你知不知道暗网名单曝光那事?最近千万不能买——” “我知道的。”奈苗以为她在烦恼出现在名单上的事,安抚地摸摸她的头:“这个事会解决掉, 不用担心。” 暗网的事,只有它的拥有者暗才能解决掉,毕竟权限和工程都掌握在他的手里, 所有的地址都被严格加密过,直到现在也没人知道暗和虚无都是谁。 她们只当她是安慰。 这事刚发生时,她们也的确为此紧张,甚至崩溃,但很快发现身边几乎每个人都在那个名单里,人人有罪,人人自危。这时,除了名单前列的人,都没有那么恐惧了。只是想起来时,会有些忧虑而已。 白塔总不能把所有人都罚一遍。 奈苗站起身来,说道:“今晚我会带蛋糕和酒回来。” 感谢一下莓拉,和她们放松一会,等喝醉了失去感觉了,再告诉她们,明天她要搬去二层了。 …… 恩斯办公室里,奈苗站在桌前,听恩斯讲今天的任务。 昨晚的匹配没有后文,两人都没有再提,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面色如常。 “今天你只有一点清理工作,其他时间里,你可以休息和准备搬家,明天和我去二层,那里的工作会比这里难很多。” “比攻击污染物还难吗?” “或许是,毕竟你需要用疗愈型精神体。”恩斯说道:“但我会想办法让你少做无用的工作,更好地发挥你的能力。” 他递给奈苗一个新的肩章,虽然还是士兵,但比一层的士兵们高了一级,进出二层会更方便。 奈苗换上肩章,见恩斯开始批阅文件,似乎不再准备闲聊,比之前在前线时还更生疏些。 或者说,保持着一个长官对下属该有的距离。 “中校。”奈苗说道:“我之前有一个长期疗愈的任务,暗双。我去前线时这个任务转交给别人了,不知他现在怎么样?” 恩斯抬头瞥了她一眼,说道:“……他已经好了。” “他现在在哪里?我负责了很长时间,还是想看看他现在的状态。” “他今天中午就会回来。如果你想见他,最好在今天之前处理好。”恩斯说道:“他已经疗愈完毕,需要回去工作。不过他不可能在一二层工作,可能会去前线,或者更高层。” 奈苗一路翻着手机,到达疗愈室门口前停下脚步,在游戏对话框里发出一条消息。 莲:来树下 她已经想好了如何处理暗双,只要他愿意来。 他当然会愿意,毕竟他现在情感可是比爱还强烈的,被欺骗的愤怒与恨意。 奈苗没有等待他的回复,合上手机,推开了门。 这一批需要疗愈的士兵是刚从各前线下来的哨兵,恩斯只给她排了一个简单的疗愈工作,哨兵伤情简单,很快便完成了,只是过程中一直传来隔壁床的呻吟。 他们之间用帘子隔着,看不到彼此。奈苗拖动椅子,准备离开时,听到那哨兵轻轻地叫起来。 “我好难受,能来帮帮我吗……” 从床位标识来看,那位哨兵是需要长期疗愈的堕落哨兵,但因为他级别低,并没有配备专门的房间和疗愈员。 奈苗掀起帘子看了一眼,动作便顿住了。 这是之前她在前线治疗的那位崩坏哨兵,奥特。 前线疗愈时,奥特全程昏迷,并不知道她的模样,只当她是一个普通路过的向导,看到她的脸时还没什么反应,但看到她的肩章,忽然激动起来,抓住她的袖子,恳求道:“向导,我严重了,能帮我申请提升疗愈等级吗?” 奈苗扫了眼他床头的病例记录。虽然前线时他的崩坏度已经稳定,但回塔后又慢慢回升了。这倒也是常见的事,毕竟急救只是救命,不是治病,若要彻底治好他,可能要像对待暗双那样派出一名专门的向导对接。 但在白塔里,一层战损哨兵的优先级是最低的。 奈苗说道:“你可以向负责你的向导申请,我没有这个权限。” 这种情况,她也无能为力。更何况现在暗双的事情还迫在眉睫,她也没有什么时间做不属于自己的工作。 “但你是二层的向导,你比他们权限都高……” 奈苗摇了摇头,“我并没有更高的权限,我也只是士兵。” 奥特眼里溢出泪水,有些绝望地望着她。奈苗心里发堵,想要拉开他的手,可他手指牢牢地缠着她的袖子,像溺水的人抓着救命稻草一样不肯松开。 一名向导掀开帘子进来,说道:“我来晚了些,久等了……” 她惊讶道:“奈苗。” 士兵手猛地一颤,然后便自己松开了,咚的一声垂在床边。 “我今天上午给他清理。”莓拉指了指奥特,又对他有些局促地小声道:“对不起,再等一下。” 说罢,扯着奈苗走到帘子外,犹犹豫豫地从口袋掏出一个小盒子:“配件,我在刚才做完了……” 奈苗以为还要等上几天,没想到在去二层之前就能拿到,万分惊喜地接了过去。 那是一个蛋糕模样的小配件,按下时会释放出不用于攻击,而用于刺激的电流,还可以随着按下的压力调整幅度,更温和,且更容易控制。 “莓拉。”奈苗把配件戴好,一把抱住她,“太感谢你了。” 莓拉轻轻地搂回去,叹气道:“你要少用,少吃药。之前没人这样用过,还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 奈苗感觉鼻尖有些发酸,原来莓拉今早眉头不展不是因为担心名单,而是担心她的状态。她咬了咬下唇,微笑着说道:“我一定会注意的。快去给他疗愈吧,他的情况好像严重了。” 奈苗没心情吃午饭,端了杯咖啡来到那颗树下。 之前暗双在这里与她口唇相交,自然能领会她说的树是哪里。 白塔里这样美丽的树景并不多,只是大部分人都没心情欣赏,再加上这里位置略有偏僻,虽然接近午休时间,但树下仍是一片空旷,除她之外没有半个人影。 暗双没有回她,但显示半小时前在线过。 他看到了消息,他一定会来,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来。 奈苗坐了下来,只喝了一口的咖啡放在一边,对着树影发了会呆。 附近没有走路和衣物摩擦的声音,当凝神聆听时,也只能听到她自己的呼吸声。 可她能感觉到,有人正在看着她。 从她来到树下的那一刻起,那束目光就死死地锁定在她的身上,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当她久久地静止时,那目光也不曾挪开半分。 就这样在暗中静静地望着她。 奈苗倒不觉得恐慌,上次虽然被暗双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但现在她已经知道他可以很好地藏匿自己的气息,甚至不准备找他。 她蜷起双腿,抱住膝盖,自言自语一般轻声说道:“可以陪我说会话吗。” 只有空气和树,自然没人回应。 “其实……”奈苗笑了一声,“我骗了你。” “我不是莲。” 仍旧时一片沉寂,好像那束目光只是她的幻觉。 奈苗却仍然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不喜欢那个游戏,我之前也不认识你。” “我只是为了接下那个疗愈任务。” “——只是为了赚钱。” 草丛里一阵簌簌声响,有人从里面冲出来了,猛地扑向她,揪住她的领子。 奈苗并未抵抗,顺势向后倒去,极大的冲力下,两人滚作一团,面对面地侧躺在草里,身上沾满了泥土和草屑,小腿高的草束几乎将他们完全吞没进去,缩成一个只剩他们两人的狭窄小空间。 奈苗将滑落到眼前的碎发缕到耳后,手顺势搭在对方的肩上。 暗双没有像平时那样戴着一身链子,他穿了崭新的制服,戴着比安白等级还高的肩章,领口敞开一个扣子,穿戴得并不规范。他露出来的脖颈上套着一个黑环,和之前在疗愈室时用于控制行动的环不同,这上面显示着数字,此刻正随着他激烈的呼吸起伏而迅速向上跳动着。 奈苗知道,这是崩坏度的检测环。 她的视线向上转去,看到他浓重的黑眼圈,长过眼睫不曾修建的散乱白发,眼眶红的像是哭过一整个日夜。 而那之中,一对紧缩且颤抖的银瞳,正充满恨意地瞪着她。 第44章 真的 不再问 电子屏上数字跳跃不停, 飙升到接近一百之时,又忽上忽下地悬在边缘。 一旦数值超过警戒线,暗双会被重新监管起来, 所以, 他在极力控制自己,将所有的气力用在死咬的牙关之间,哪怕他恨得要把她捏碎, 手也只是轻轻搭在她的肩上。 奈苗撩开他额前长发, 让那双阴郁而饱含恨意的眼彻底露出来。 银色瞳孔中反着粼粼的光,正午时分,阳光正好。 面对面不拘束无规矩地躺在草地上, 任由灰尘和泥污沾染制服而毫不在意。若不是他感到心脏剧烈的刺痛, 某一瞬间, 也会幻视这是他们拥有自由后一次幸福的相拥。 “刚才那话才是骗你的。”她微笑道:“如果我只为了赚钱, 就不会在最后把你的任务转接给别人。” 他的手指猛地抽搐一下,口中挤出一声干涩的哑音。 “那为什么……” “因为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应该这样。应该救好你, 让你站在外面,站在阳光下。”她向前挪动了一点,额头靠在他的头上,闭上眼睛, 微笑道:“就像我们现在这样。” 暗双眯起了眼,不知是被阳光刺痛,还是被她的发丝撩拨得瘙痒。他的手臂环在她肩下, 稍一用力就能将她整个按在怀里。他仍旧没有动,颈环上的数字却在慢慢下跌。 他不知这样的温存是幻觉还是真意。 他不明白,另一个他和奈苗, 谁才是骗子? 她不是莲,她不理他,她要杀了他,她不为钱来,她履行了诺言回来见他,她这样躺在他怀里,说:“恭喜你暗双,你得到了自由。连我和你自己都不能束缚你的自由。” 暗双茫然地望向她,手指慢慢攀上她的肩头。 他为了她鼓起勇气踏出了拘禁室的门,脱下一身锁链装饰,穿上与所有哨兵一般的毫无个性的制服,又在极度愤怒带来的昏胀中接听了军长的通话。带领他去往三层的那位士兵对他无比敬重,接待他的军官温和地拍着他的肩,所有的人都对着他微笑,对他说恭喜。一位天才终于病好,可以迎接他的使命,前面的路又铺成了鲜花和笑脸,一片坦途。 外面的世界没有他想的那样可怕,可自由也没有他想的那么美好。 反而更是一种空虚。 他只是为了见她才离开那间小屋子。 她却说他得到了自由。 “……你不是莲。”他低声道。 她不是莲,好像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一名网上认识的好友会在现实中突然找到他才是奇怪,只是当她说出那句能证明身份的话后,他便开始幻想了,便开始擅自加深他们的感情,从寥寥几面变成了陪伴几年的挚友,一个可承载他所有信任与期待的,拽着他离开自己小房间的救命绳索。 现在,她见到他时的恳切变成了假意,感情的支架坍塌了,绳索散掉了,就好像朝着太阳向深井外面爬,已经爬到井口,却发现那只是一盏灯。 欺骗到底从哪一部分开始? “我不是莲。”奈苗说道:“我是奈苗。” “奈苗。”他喃喃道。从认识她起他就一直在心中念着的名字,不停地练习不停呼唤以更顺畅叫出来的名字。 她说那是猫的名字,所以连这都是假的。 一行泪从那双疲惫至极的通红的眼里滑出来,浸到草地里,一呼一吸之间,胸口疼的厉害,但那疼痛却只在他身体内打转,而不敢以任何暴力的形式发泄出来,就只攻击着他自己,刀子一样割着心脏的肉。 她却说:“暗双,笑一笑,都好起来了。” 她的手抚到他的嘴角,微微上提,拉扯出一个弧度来。他已不想再问什么真假,大概因为他感受到了那温暖笑意里的无情——如果她真的在意,为何从不在他面前露出过软肋与悲伤,为何永远笑着,永远温柔,永远平静。 眼里永远不起一丝波澜。 她是假的,就算她再说爱他,再说陪他,再说与他一起面对这个世界,他也不会再信。 那明明就是假的。 可她躺在自己臂弯中的触感如此真实,脸颊是温热的,胸口是滚烫的,心脏砰砰跳动的,响的那么真切。她与他的过去是假的,她的心是假的,她却是真的。 不知是谁更向前一步,恍惚的一瞬后,已然紧密相贴。 炽热是真的,柔软是真的,紧拥是真的。草丛刺到腰间时的痒是真的,被太阳包裹住的温暖是真的。 他们拥吻时舌尖传来的酥麻是真的。 他在浪潮中睁开眼,看到阳光变成一片光晕,听到她轻吟着说道:“如果有风就更好了。” 手指触摸到她胸口蜿蜒的伤疤,是真的。 她像在吟唱歌谣一般,在起伏中悠悠地说道。 “我最近这里疼时……想起了很多事。” “我还活着,是因为有人把我从污染区救了出来。我想我应该是在污染区生活过的,或许就是在那里出生,因为见到污染物时,那一幕似曾相识。” “杀掉它的感觉很好,我大概不该做一名向导,而该做哨兵,像你一样,暗双,一名战士。” “……哈……嗯……” 声音被吞进唇齿间。 “如果早知道这种感觉,或许我会在学校时杀掉那些欺负我的人……开玩笑的,怎么会。” 她笑了几声,他从未见过的那种笑,眉眼弯弯,身子颤抖的笑,连带着连接处也抖起来。 “我不会杀他们,我只会想,我还有一个要见的人,我要去见那个救我的人,所以别的事情都无所谓。” “我想起做手术的那时候,他就在旁边看着我,像看一个污染物的眼神。” “他说好了来见我,但到了约定的时间却没来,所以我很沮丧,我就来白塔。” “我来白塔就是要去……” “……见他。” “轻一点啦,暗双……我还没说完。” “……嗯……” “后来我看到了另一个你。” “我在想要怎么才能去见到他,就只有靠你,另一个你。他给我爆发素。” “我不够厉害,我没法往上走,不能做任何事,所以我只能靠你……” “我不能软弱下来。我不知道除了去见他还能做什么,所以我必须要去,见他,必须要去变强,必须要……必须要、必须……” “不论付出什么代价。不论……说下多少谎言。” “你知道那种感觉吧。……约好的人没来见你,无法爬起来战斗的感觉。” “还有……除了见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的感觉。除了这件事,找不到生存意义的感觉。” “你都知道的。” …… 暗双不知她说的这些是真是假。 他只知道,他此刻感到的心痛,是真的。 他更用力地抱住她,激烈地吻着,在她也抚到自己小腹上的伤痕时颤栗着。 好吧。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他并不恨她,反而爱她。如果她不要他拥抱自由,而要他拥抱死亡,那又怎样呢?从战场上倒下的那一刻起,去往只有他和游戏漫画的封闭小房间、去往荣耀的三层会议室、抑或是从塔尖坠到深渊之中,又有什么区别呢? 只要她的这束光还打在他的身上。 “我……”他的声音扭住了,剩下的变成了颤抖的哭音,“我知道。” 从天才到囚禁在病房里的哨兵,无论如何都叫不出那只缩在角落里的残缺小蛇。 在床角一遍又一遍刷着游戏界面,反复看过所有战斗和聊天记录,等待着她的一句回复。 因为自己的心已经破碎,而将所有的期望寄托于她。 那种感觉,他怎么会不知道。 他多么理解。 “可是你不要走太快……” 他哭道:“变厉害后,世界也会变得扭曲,就像一个……泡沫幻影。看着很美好,但是一戳就破了。” “我本来想慢慢走的,但我的朋友寄给我一份药。我享受着变强后他们的称誉,于是我吃了很多,很多很多,直到期待多得我开始无法呼吸……之前建立的暗网原型也丢掉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只会战斗,只能战斗,继续吃药,继续战斗……然后失去所有力气,被期待彻底压死,再也不能站起来。” “然后我走出来了,奈苗。我终于从那间小房间里走出来了,我以为你会成为我面对一切的勇气,可……” “可现在该怎么办?” 眼泪如线一般垂下来,苍白的脸上,眼眶,脸颊,鼻尖一片蒸红,像是被雪天的寒风吹透。 奈苗一时也感到一阵窒息,心脏揪起来一般的痛。“……我不知道。”她低声道:“我不知道你该怎么办,所以……” “所以暗双,你要原谅我。”她忽然抓住他的脸,用力地捧在手里,手指陷进肉里,认真地盯着他,说道:“我们现在是平等的。” “不再是哨兵和向导的关系,不需要抓住对方才能活下去,不需要用欺骗隐瞒和利用,不成为活下去的理由但可以一起慢慢走下去,找到未来的路的……” “……那种关系。” 暗双呆愣地看着她,被泪水浸透的视野糊成一片,但仍能精准捕捉到她澄澈的眼。 她问道:“那么,你原谅我了吗?” 他的唇张了又张,很难说出那两个字一样,声音卡在喉咙里。他犹犹豫豫地转过头,眼神错开,又被她拧回脸,执着地望进他的眼睛里,像是在其中寻觅着他的答案。 她又一次问道:“原谅我好吗?” 没有人的空旷地带,沉默时,就像一切都不存在一般的死寂。很久很久之后,久到太阳都开始向另一边坠去,他终于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我……”他抽泣了一声,“我爱你。” 第45章 计划 新的开始 奈苗的手僵住了, 眉头向上蹙起来,有些悲伤的样子。 她当然不爱他,只是觉得他有些可怜。这样可怜的人还要继续被她用爱的谎言欺骗, 就更可悲了。他的情感如她计划一般波动, 她只要继续操纵着爱意,让他重新臣服就好,她也明知道自己必须要继续。之前铺垫的那些或真或假的话, 她并不在意但也没有多么渴望的亲密, 都只是为了这一刻,为了他更加沉沦,成为她的棋子。 可现在她却喉咙发紧, 没能说出一个爱字。 沉默并没让暗双感到痛苦。 他只是想说出来, 而不在意能否得到回复, 又或者他已经清楚, 她想见的那个人才是她爱的,于是她的不言语反倒成了真心。 他眯起眼,仰躺过去, 对着阳光将眼泪擦干,低声问道:“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奈苗一愣,又听到他平静地说:“帮你实现愿望。” 去见那个人的愿望。 激情在哭泣时就已褪去,热血不再沸腾。他们分开了一段距离, 肩并肩地躺着。 奈苗惊讶地侧头望着他,原来,她竟不需要使出谎言和承诺去操控, 也可以得到她需要的。 暗双忽地支起身子,向远处望去,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仓促响起, 他朝那逃跑的背景呆愣片刻,奈苗一边整理衣服,一边问道:“是谁?” “以前给我寄药的那个……朋友。”暗双茫然道:“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还以为他早就不在白塔了。” 奈苗动作一顿,系好最后一个扣子,说道:“……他就是莲。” “什么?” “这里没什么人来。但是莲知道我们会在一颗树下相见。”奈苗按住他的肩膀,说道:“他不是你的朋友,只是想监视你的状态,然后从另一个你的手中……拿走暗网。” 暗双瞳孔微缩,很快也想明白了她话背后的逻辑。奈苗的账号是从莲那里拿到的,只有莲通过他们的记录得知他们会在这里相遇,而他自以为的好友在白塔里的这些年从未来见过他,却通过游戏掌握他的动向,此刻还仓促地跑过来看。 从进白塔前开始的两份友谊,自我封闭时的支撑,全都坍塌了。 暗双凝固在原地,一时感到恍惚,他以为自己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却没想到还可以变得更加一无所有,所有曾经拥有过的东西都是虚假的,算计的,自他进入白塔那刻起,就从停止过。 奈苗扶住了他晃动的身子,说道:“把他在白塔的编号发给我,我会帮你处置掉他。可以叫另一个你出来吗?” 之前在对话里提到“爆发素”时,暗也没有出来,那个人格的确被压制了,也就能很好解释暗网的乱子。但现在必须要他重新出面,将暗网的事解决掉。 奈苗继续说道:“一会等你重新醒过来,去向你的上级汇报,你抓到了一个在暗网贩卖违禁品的士兵,你知道他的名字。证据,会由另一个你找到。” 暗双望着她,眼神中有许多复杂的情绪。暗说,他们要携手杀掉他,这也是他开始宁可不眠不休也不愿让暗出来的理由。他讨厌那个会在九点侵占他身体的疯癫的人,那个会嘲笑他的无能并渴望外面世界的另一个自己。 奈苗见他并不应声,咬了咬牙,说道:“让他出来,这就是我需要你帮我做的事。” “……我知道了。” 暗双从通讯里里翻出好友的信息,转发给她,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觉得耗尽全身力气。 奈苗会和另一个他商议如何杀死他吗?如果会,他也无所谓,就当那是解脱吧。 他微微笑了笑,点了点头,便闭上了眼。奈苗将他搂进怀里,那里柔软且温暖,让他的大脑开始昏沉,他慢慢忘记那些痛苦的、不愿思考的现实,沉沉睡去了。 …… “把虚无卖货的记录找出来。” 暗醒来后,听到奈苗这样说。他猛地坐起来,攥住她的衣领,将她按倒在地。 他眼神尖利地盯着她,像锁定猎物的蛇,冷酷无情。手渐渐攥紧,几乎要将她勒得窒息。 “你们联手搞我?” 奈苗猛地锤了他一拳,暗疼得龇牙,松手转去拧她的脸,也要弄痛她不可,奈苗一巴掌扇开他,又被他一口咬在手上。 两人扭成一团,草地上几个翻滚,滚得衣服都缠到一起,身子紧紧相贴,双手交扣,互相别着劲。 暗咬过她的手,又去咬她的嘴。奈苗张开嘴,那舌如小蛇一般灵巧地钻进来,被她狠狠咬住舌尖,痛得退了出去。 奈苗笑了一声,说道:“明明是你自己打不过他。” 暗被戳中痛处,更加恼怒,捂着她的嘴不让她笑:“我没有打不过他,是他突然发疯,全天醒着,不让我出去!” 奈苗被捂着嘴,闷声说下去:“那还不是因为你擅自行动。你打乱了我的计划,还弄丢了暗网。” 暗一个愣神,被她趁着空向后推开,翻身骑了上去。他一直与她争个上下高低,现在却没了心情,问道:“暗网怎么了?” 看他这一无所知的反应,莲对暗网的操作,的确是看准了暗人格被压制的时间点。 奈苗点开虚无要曝光买卖名单的帖子,举到他面前:“自己看。” 暗看得眉头紧缩,立即掏出手机,操作了一番,眉头又慢慢展开了,嗤笑一声:“虚张声势,他根本没有破解加密地址,只是抓取到了购买信息。” 奈苗暗中松了口气,看来是虚惊一场,也难怪莲还会跑过来偷窥暗双的情况。但莲这么多年来的都还执着于暗网,一定不会就此甘心,之后还会继续找机会攻破地址,留着始终是个隐患。 更何况他还是背弃暗双的人。 奈苗说道:“这么说,你并不想抓他了。” “我知道他是谁,我一直都知道,只是懒得理他。” 奈苗淡淡道:“毕竟如果没有他寄来的药,你也不会出现。他就是你的再生父母,你才不忍心把他送到牢里。” 暗气得横眉立眼,一字一顿道:“我只是懒、得、理。我有一万种方法搞死他。” 奈苗俯下身,拎起他的领子:“那么就把能搞死他的证据发出来,剩下的我来处理。” 暗冷笑一声:“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他已经准备好和奈苗唇枪舌战八百个回合,哪知奈苗忽然松开手,从他身上离开了,轻轻拍掉身上的土,说道:“不愿意就算了。” 她轻蔑地瞥他一眼:“等你出不来的时候,别想着向我求救。” 说罢,转身便走。 她这样一走,暗倒是急了,从身后揪住她的衣摆,狠狠瞪着她,忍辱负重地说道:“……我偏要……向你求救。” 说完,忽然又理直气壮起来,梗着头说道:“你早就答应帮我了,我还给你了账号权限和低价,你不能反悔!” 奈苗抓住他的手,用力地捏住,暗不甘示弱地捏回去,又较劲一般,互相捏出一片淤青来。 “那么你就听我的话。” 暗咬了咬下唇,说道:“你会想办法杀死暗双的吧?” 奈苗笑了笑,说道:“只要你按照我的计划行动,我不会让你消失,因为我还需要你。” “……” 上次还答应成为共犯,现在就只答应不让他消失了。 暗仍是不甘,但此刻确实没什么办法。之前他没想过自己根本斗不过那个废物人格,会被压制得死活出不来,但奈苗一回来,暗双就允许他出来了。他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人格,除了奈苗外甚至没人知道他的存在,也就只有奈苗能够求助了。 他也明白她要处理掉虚无的理由:他虽然没细看那份名单,但他看过无数次奈苗账号的购买记录,知道那在暗网中排得上前列,她大概率在名单的榜首。 这样说来,这话倒不算骗他,她确实需要他。 暗双哼了一声,说道:“我早就想处理他了。” 话到此处,他也没心思和奈苗折腾了,两人手劲不约而同地送下来,放开彼此。他率先嫌弃一般地后退一步,还没说出什么,奈苗立刻转身走开。 “喂。”暗喊道: “你们做.爱了?” 奈苗脚步一顿,轻声道:“这是计划中的一步。” …… 没有工作,无所事事的下午,奈苗没有回去休息,而是在一层里找了个角落坐着发呆。 这么久以来大脑一直飞速运转,她需要一点时间放空自己。 大约五小时后,暗双用游戏发来了消息。 霜面:军长派人将他抓起来了 霜面:都结束了 每天都活跃的虚无的账号,今天没了消息。之前说要曝光买卖信息的帖子没人敢回复,他不在线,也就慢慢沉了下去。 奈苗将莲的账号改了名字,发去了消息。 苗:你要开始工作了吗? 霜面:嗯,我会搬去第四层 第四层。 奈苗眉头一挑,看来暗双恢复后非常受重视。之前鲤诺说过是军长召见他,大概他成为了军长的直系下属。 她不想被军长知道自己在白塔,或许可以通过暗双了解军长的动向。 苗:明天,在你走之前,我们再见一面吧? …… 天色渐黑,奈苗买了酒和蛋糕,朝宿舍走去。到现在,所有问题都已经解决。 她拿到了处理身体僵直情况的戒指配件,仍旧保有爆发素的购买渠道,暗双和暗网的麻烦事都解决掉了,安白还被关着改造,恩斯还算信任她,也不缠着她。 而她,在到达白塔不过两个月的时间里,顺利地升到了二层,没有暴露攻击型的身份。 虽然过程中略有波折,也曾有过她不曾预期的意外情愫,但总的来说,还是顺利的超乎想象。 一想到明天就可以在二层开启全新的生活,她的脚步也轻快了许多,甚至在无人的小路上转了个圈,袋子里的酒瓶也飞扬起来,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 她来到门口,双手拎着东西不好开门,便敲了敲门。 忽地,身后响起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她还没来得及回头,有人从身后扼住她的手腕,用力押在身后,将她按倒在地。另两人从两边冲上来,扣上手铐。他们手中的电棍闪着红光,晃得她睁不开眼。 “来啦!”屋中莓拉高兴地喊道,她和鲤诺今天早早地回到了宿舍,就等奈苗回来了。 她咚咚地跑过去,推开门,却见外面空荡荡的,没有半人影。地上泼洒着破碎的酒瓶和小蛋糕,奶油混着浓烈的酒味砸进地砖里,一片狼藉。 第46章 继兄 未婚夫 专门押送电梯向上行驶, 士兵站在左右两侧,原辰站在奈苗身后,电棍抵着她的腰, 让她不能使出任何反击手段。 奈苗从未反抗过, 她只在看到原辰的脸时愣了愣,随即冷静下来,顺从地任他带走, 没说一句话。 他和上次见面时不一样了, 没有那种躁狂和绝望的气质,面色平淡,看向她的眼神不起一丝波澜。他脖子上同样带着检测崩坏度的环, 上面的数字稳定在个位数, 属于不用多久就可以摘下检测环的安全范围。 鲤诺说过, 原辰因为安白的举报被抓到了, 但崩坏度被完全治愈,甚至变得更加强大。 因为变得更加强大,所以有了矫正的价值吗? 奈苗不禁想, 安白之后也会变成这样吗? 电梯门向两边敞开,屏幕上显示着第三层。腰上的电棍戳了戳,示意她向前走。 他们走入一条隐秘的通路,走廊狭窄, 两边密集地排布着审讯室,门口几层加密的锁,无关人员难以进出。 走到最里侧一间房时, 电棍终于收了回去,原辰走到她身侧,对着电子屏输入信息。 即使奈苗这样侧着头牢牢地盯着他, 他也没有丝毫反应,好像他们从未见过一般的疏离。 “你接受矫正了?”奈苗问道。她一路上都沉默,冷不丁出了声,另两名士兵提防地看过来。 原辰动作顿了顿,没有回答。 但他颈环上的数字开始跳动了。 看来,矫正不会导致失忆,他并没有忘记她,如何被她欺骗,操纵,攻击,并在欢愉结束之后被她无情推开。 他只是没了该有的情感。 奈苗淡淡地笑了笑,又问:“还想死吗?” 原辰攥着电棍的手背上青筋迸起,崩坏度瞬间从十几跳到了五十几。他咔哒一声解开门锁,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说道:“闭嘴。” 不再渴望死亡和解脱,严格遵守着白塔的规则,成为一名合格的士兵。这便是矫正的效果。 奈苗不再看他,端正地面向审讯室的门,踏入之前,低声道:“原来是已经死了。” 身后一阵凌乱的响声,她在自动关上的铁门缝隙中看到原辰忽然暴起,即将冲过来时被同行的两位士兵按压住,崩坏度则飙到了99%。 这下奈苗也不明白了,他究竟是失去了情感,还是被抑制了情感?不论如何,被她两句话就说的失去理智,这矫正的效果看来也不怎么样。 想到这里,她的心情好了许多,虽然带着手铐,脚步却轻快起来。 她坐到房间里唯一的座位上,刚刚坐下,房间另一端即刻亮起了灯,玻璃的另一端坐着一名面容俊朗的军官,正沉着脸看她。 奈苗看清他的脸后不由得一愣,轻声道:“……哥哥。” “咳。”军官清了清嗓子,说:“称呼我少校。” “……达斯少校。” 达斯是她的继兄,自她定下婚约后就一直在白塔工作,和家里联系很少,她都不知道他已经到达了少校的等级。 达斯翻阅着她的资料,面色沉重:“……奈苗。军长知道你换了身份来白塔吗?” “不知道。” “你应该告诉他,他是你的丈夫——” “他不是。”奈苗打断他:“我在仪式开始前就离开了。” 达斯惊讶道:“你逃婚了?” 奈苗也有些惊讶:“你不知道?” 婚礼那天,达斯以工作忙为由没来参加,奈苗没想到家里甚至没和他提过这件事。她从婚礼出逃后就丢掉了之前所有联系方式,换个了姓名在等级低的塔里工作,没再和家里有任何联络。 达斯忍不住地扬起嘴角,但很快又敛去笑容,正色道:“军长现在的婚恋情况是已婚。” “和我没关系。” “他的妻子就是你。” “不是奈苗。” 虽然她确实更换了姓名,但这样简直是自欺欺人。达斯不免有些无奈:“你到底要做什么?当时结婚是你答应的。” “那时我还太年轻,不知道我不爱他。” “……真心话?” 奈苗笑了笑,不置可否。她早知道自己不爱军长,只是觉得这个人能给她和艾尔带来庇护,还能把她带离那个氛围窒息的家庭。 可后来她却开始讨厌他了,讨厌到要在婚礼前夜逃走,以至于她除了失去记忆外还失去了家——虽然,倒也不算坏事。 奈苗避开了这个话题,问道:“少校,审讯我的理由是什么?” “攻击型精神体。” “是谁举报的我?” “奥特。” 奈苗点了点头,面色如常,并没什么情绪波动。虽然早在前线疗愈奥特时并未想过会变成这样,可仔细想想也不意外,提供有用的线索给白塔,可以给他自己争取到更多的医疗资源,即使这会背叛一名将他从死亡边缘救回来的向导。 但她也同样为了拯救自己的好友而伤害了那些无辜的医疗兵。 所以,她倒不怨他。事已至此,她接受所有发生的事。 “军长知道我在这里吗?”奈苗又问。 “虽然是他下令将新发现的攻击型向导逮捕,但他现在很忙,大概还没有查看你的档案。”达斯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如果他知道是你,就不会由我来处理了。” 如果被军长发现,会发生什么?奈苗想了想,一时没能猜出他的举动,他们认识了那么多年,她都以为他是一个还算和煦的人,没想过他会真的做出那种事。她虽然是他的未婚妻,却觉得自己从未了解过他。不过仔细想想,订婚时他还是少校,结婚时就已经升到了军长,整个白塔的最高统领。在白塔内升迁如此艰难,但他却步步高升,必然心狠手辣而善于伪装,看不透倒也正常。 奈苗问道:“那么,现在你要怎样处理我?” “按照流程处理。重新检测,上传档案,做实验和测试,直到从你身上调查出足够多的信息,再根据你的价值重新分配你的层级。” 奈苗还没什么反应,达斯自己倒越说越烦闷,眉头紧缩:“早说了你这样的情况不要出来乱跑。当向导就算了,还跑来白塔,生怕没人把你抓起来做研究吗?” 奈苗微笑道:“拜托不要像他们那样烦我。” “……像谁?” “你的父母。” “我父母不也是你父母?” “我已经离家出走了。” “……” 达斯简直要气笑了,他双手盖着脸,长叹一口气。 据他父母说,奈苗是一名白塔的高级军官拜托他们收养的,因此他们从小就抱有很高的期待,可奈苗不争气也就罢了,还像个人偶一般没什么感情,对所有人的态度都十分冷淡,固执己见听不进去话,常常气的他们雷霆大怒。 因此当有一名青年才俊的白塔军官求婚时,家里十分高兴,面子也有了,还可以将奈苗送出去,彼此都不用再受这种煎熬。 达斯对此很不满,毕竟那时奈苗才十五岁,他总觉得那位军官不怀好意,但家里人和奈苗都答应了,他也没法说什么,只是越想越痛苦,索性就此离开家工作,看不到她,那股莫名的愁绪也就慢慢淡下来了。 到今天为止,几乎也有七年没见到奈苗了。他早在看到档案时就认出了她的脸,最开始时心跳快到无法呼吸,但酝酿了一整天,情绪也平稳下来,他想,此刻他的内心并没有太大波澜。 他刚刚整理好情绪,却听奈苗说道:“现在,我已经回不去那个家了。” 他的心脏像摔了一跤似的,跳的忽上忽下,一阵阵的疼,还没能疼太久,奈苗继续说道:“不过,我一直很想你。……少校。” 达斯难以形容自己过山车一般的心情,坠到深渊,又升到天堂,幸好他们之间隔着一扇玻璃,以至于他过于急促的呼吸不会被奈苗察觉到——他其实很兴奋。 他抬起头,看到奈苗正直直地望着他,像是等待他对这句思念的回复。她说的那么直接,却又轻描淡写,因为她没有他那些隐秘而不堪的想法,她的怀念问心无愧。 达斯嘴角微微翘起来,说道:“为什么不叫哥哥。” “……你要求的。” 达斯一愣,才想起来最开始自己拿腔拿调地要她称呼自己少校。这里的记录他会想办法改掉,称呼其实无足轻重。他只是如孔雀开屏一般略有骄傲地展示自己,想让她知道自己现在的级别。 当年奈苗定下婚约时,他向所有人据理力争,论证那人的伪善,家里的人却都在说,那可是白塔的少校。 现在他也成为白塔的少校了。 虽然,并没什么意义。 达斯苦笑了下,这么多年来他早就想清楚,那些混沌的情愫只会对奈苗更不好,他身为一名哥哥,就要做好哥哥该做的事,那就是保护她,仅此而已。 达斯低声道:“你不想结婚,也不想做实验,是吧。” 奈苗点了点头。 “那就离开吧。以奈苗的身份离开这里,别的事情,想做什么都随你。” 他记一个大过,事情就算了。军长不会发现她来过白塔,而她也不必经受那些流程上的折磨。 奈苗却摇头道:“可是我想留下来。”她停顿片刻,见他皱眉,有些狡黠地向他笑,“哥哥。” 第47章 很好 不理解 奈苗脱下白塔制服, 换上囚服似的黑白格子套,一边想着,如果所有人都像达斯这么好对付就好了。 他沉默了整整十分钟, 最后说好。没有问她原因, 也没有强迫她依照他的想法来,就这样答应了。 她取出手机,将戒指、戒指配件、发带等一一摘下, 放在小口袋里。这里屏蔽了信号, 连被抓起来的信息都无法发出。想到她还和莓拉、暗双有约定,也说好了和艾尔一直保持联络,想到这里, 奈苗不禁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取得了他们的信任, 却又不得不做出这样堪比“背叛”的行为。 从小房间里走出来时, 门发出了检测通过的滴滴声。达斯从玻璃那边转过身来,按下一个按钮。奈苗面前升起检测精神力等级的机器,达斯沉声说道:“你自己选的路, 不要后悔。” 她的攻击型精神体一旦录入系统,被军长发现只是早晚的事,照达斯所说,后续流程中的折磨也少不了。 但如果现在离开白塔, 以后也都没法回到这里了。 “我不会后悔。”奈苗说着,将手放到仪器上。 一股巨大的冲击猛地袭击了她的精神世界,奈苗几乎下意识叫出了巨猫, 利爪向前护住自己,可那冲击并没有真正落到它身上,很快就消失了。奈苗一愣, 意识到机器是在诱导她用出攻击型精神体,她刚刚失去了最后伪装自己的机会。 “检测结果:精神力等级,SS。精神力类型:攻击型向导。” “结果已录入。” 达斯身子颤抖,心脏一阵痛楚。他要保护奈苗的心,但如果她的身体受到伤害,他一样会痛苦,可这是她自己选择的,他只能旁观,并接受。 奈苗笑了笑,说道:“看来我还挺厉害的。” 她看着倒是淡定,和以前一样。达斯不由得想起他得知奈苗一直在学校被欺凌时的愤怒。他当即想冲出去,把那些人撕成碎片,可那个告知他一切的混蛋少校拦住他,对他说,要问奈苗自己的想法。 奈苗当时说,不必了,无所谓。 未婚夫耸了耸肩,对他说,既然她说了无所谓,就放过他们吧。 达斯更愤怒了,除愤怒之外还十分窝火。那时他甚至想数落奈苗,他也的确这样做了,质问她怎么能容忍这一切,明明他们家有权有势,拥有报复的权力和手段,甚至不需要损失太多,就可以让那些人被所有塔拒之门外,失去身为哨兵或向导的前途。他更想数落那名少校为什么阻止他,还伪善地说着问奈苗的想法,但那时少校只是一名路过学校,并无意间救下奈苗的哨兵,他也没什么立场质问。 少校看他怒火冲天的样子,笑着说,你不理解她吧。 后来,少校就向奈苗求婚了。 奈苗答应了。 达斯的愤怒变成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他的确不理解奈苗,可能他永远无法理解。他想知道,他认为的对奈苗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自以为是,而少校那样的虚情假意才更好吗?那名少校,是因为理解,才成为她未婚夫的吗? …… 达斯合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要再回想这一切。 他轻轻扯住奈苗的手铐,带着她向实验室走去。逼仄的通路将他们的距离压得很近,明明是押送,却好像牵着手散步一般,像他刚见到她时,带着那个小女孩走向回家的路。 他发觉他的内心充满恨意,但绝不是恨奈苗,也总不成是恨他自己,大概唯一能恨的就是那名少校,让他到现在都不敢问出奈苗她选择留下的原因,生怕自己变成了不理解她的人。更可恶的是这人不仅与奈苗有婚约,现在还成了军长。唯一让他心情稍微舒缓些的,是奈苗逃婚了,还说她并不爱他,这给了他一丝希望——或许当年军长说过的理解,不过是欺骗奈苗信任的手段,他从来就无需像遵守什么铁律一般执着于这一点。 或许,他也可以不去理解,并问她。 为什么。 “为什么?” “什么?” 听到奈苗的声音,达斯才发现自己已经问出来了。 他还有许多想问,比如她为什么离家出走,为什么宁愿接受折磨也不愿离开,为什么从不在意自己受到的伤害,为什么好像对一切都没什么执着,为什么说想念他却根本不与他联络…… 但最想知道的,还是那时被少校一句不理解堵回去的话。 达斯攥紧了拳,低声问道:“为什么……拒绝报复他们。” 奈苗沉默了好一会,似乎在回忆他说的是什么事。 达斯放慢了脚步,可这条路终究有限,实验室的门越来越近,门口的检测器已经在扫描他们了。奈苗很快就要被送进去,成为被实验的对象,而他们的言行会被严格记录下来,还会有其他军官的介入,再也无法像现在这样畅快的对话。 她会失去最后离开的机会。 奈苗忽然止住脚步,达斯浑身一震,期待地望向她。 奈苗说道:“我怕我开始恨他们,本来我是无所谓的。” “……为什么不能恨?” “如果我恨他们,不小心杀了他们怎么办?毕竟我……这么强。”扫描的白光闪到奈苗脸上,像黑夜中一道闪电划过,五官被照的惨白,她轻轻笑了笑,说道:“你知道吗,哥哥,我在前线时很轻松地杀死了一只污染物。那种感觉……” 白光在她脸上滑过,使得她的表情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达斯向前一步,想要听她的话,但她没再说什么,似乎这句话已经结束了,她的想法,已经明确地表达出来了。 达斯忽然明白了,他想,他什么都明白了。奈苗的冷淡、逃避,都是因为她的温柔——她那么好,不想伤害任何人。为什么当时的他不理解呢?他该明白的,这样圣母般的人物总是会受到更多的误解,因为寻常人不懂得她的善良。 他该懂的,他看着她从小女孩长成了女人,从未动怒,从未报复,从未有过什么欲念与执着,虽然不似人类,但也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就算所有人都不懂,他也该懂的。 达斯颤抖着说道:“如果你不想杀更多的人,就不该留在这里。你不会想成为白塔的武器的。哪怕看起来你是在保护白塔,但其实你会杀死更多人……” 他的手心在冒汗。扫描的光线已经循环到了第三遍,她快要不能逃了,但她还没有踏入那里,还有余地,“现在,你还可以走。”他无法控制自己,更近一步,不合规矩地握住她的肩膀,深深地望着她的眼,说道:“我是因为理解你,才说这些话的。” 奈苗笑了起来。 她抬起手,手铐撞得叮叮当当响,柔软的手指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她也认真地看着他的眼,说道:“……哥哥,其实,那种感觉很好。” 白光定格在她的脸上。 门开了。 奈苗踏入实验室,右侧有一张床,连接着各种实验仪器和指标屏幕,厚厚的玻璃左侧是观察员的办公区。 恩斯坐在那里,向她招了招手。 “躺下吧。” 恩斯是她的指导,级别也高,现在成为她的观察员也并不意外,奈苗只是惊讶于他脸上的平静。曾经提出匹配的对象成为了被实验的对象,而他却毫无波澜,这是否说明,他提出匹配那时,并不参杂任何情愫? ……不止为了白塔,但也绝对不因为喜欢。 达斯失魂落魄地走到观察室那边,站在恩斯身后,两眼无神。或许他受到了冲击,又或者他在思考,奈苗不清楚,也无暇顾及他的内心世界,她不动声色地坐在实验床上,打量着周围的仪器。 一般人只有一种模式的精神体,要么疗愈,要么攻击,攻击型向导的异常之处在于,她们的精神体可以两者兼有,或许也可以说成疗愈型哨兵。根据奈苗查过的信息,后面的实验会检查她的精神体结构,辨认和普通向导的区别。 她躺了下来。 仪器罩在了她的胸口,尖锐的口子隔着衣服对准她胸口的伤疤。奈苗闭上了眼,等待第一场实验。 恩斯没有说开始。 刺痛忽然传来,如同千万条蠕虫从伤痕钻入她的身体,搅乱她的大脑,精神世界变得浑浊而撕裂,如纸张般被一股力量撕成一条一条。奈苗后知后觉地想到,这大概是哨兵被攻击时的感觉。 一般向导被这样攻击后,会直接失去疗愈的能力,变成普通人,而后,这样的精神攻击就会失去能力,不会再痛苦。 但哨兵被攻击后却会堕落,激发出野兽般狂放而失智的一面,这两者的区别,正如过量服用爆发素后的表现。 奈苗被攻击着,但她没有停止思考,她仔细地体会那种痛苦,想着这就是安白体验过的感觉。 确实让人痛的想要喊叫出来,但她没有喊,甚至没有挣扎,就那样毫无反应地躺在那里,咬着牙抑制住一切冲动。 想要做实验的又不止是白塔。 疼痛停止后,她看向屏幕右下角的数字,居然只过去了五秒钟。看来,这的确可以称得上是一场折磨。 她睁开眼,看向恩斯的方向。达斯一脸绝望,恩斯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淡淡说道:“现在只做最基本的检查,等军长查看你的档案后,会有针对性的……”他对上奈苗的视线,声音忽然卡顿一刻,“……实验。” 奈苗就这样看着他,同他一样,平静的脸上看不出情绪来。 恩斯的手停在继续的按钮上,些许颤抖,他垂下眼,轻声道:“疼吗。” “中校。”奈苗忽然问道:“可以和我匹配吗?” 第48章 丈夫 最坏的 恩斯一时没说话, 只是意味深长地望着奈苗,似乎正在思考。 被奈苗拒绝时,他说他不会提第二次。可如果, 这第二次是由奈苗提出来的呢? 屏幕上显示着刚刚的实验的数值。几乎等同于S级污染物对哨兵造成的攻击, 却未对她的精神世界造成什么损失。毫无疑问,她会是有史以来最好的实验对象。她精神体特殊,不会轻易坏掉, 同时, 她还很安静,不像那些从未受到伤害的攻击型向导一样哭喊着要求推出实验,离开白塔。 而那样的哀求对恩斯一向没有用。流程一旦开始, 进入了白塔保密的核心区域, 士兵就成了一串数据, 没人会在乎他们的死活。 “就算匹配, 我也没法中止实验。”恩斯说道。 “我知道。”奈苗捂着胸口,这是刚刚被机器钻入的位置,也是那道陈年疤痕开始的地方。衣襟向两侧敞开, 露出被压出来的淤青。在这场实验中,外伤是最不起眼的事,真正发生在大脑中对精神世界的撕扯才是酷刑。她深深喘息着,轻声道:“我想与您匹配, 无关实验。” 她不知道军长会在知晓她的存在后作何反应,是会报复她背弃婚约,还是要她继续完成仪式和义务。无论是哪一种, 她都不想要,所以她需要在军长回来之前,拥有一个匹配对象。 恩斯不论从级别还是思想上, 都很合适。 奈苗没有继续等待他的回答,她径直躺下了,好像那刺激不值一提一般,并没有任何胆怯之情,闭上了眼,说道:“请继续吧。” 恩斯甚至不需要调整仪器的位置,也不需要固定她的身体。他只需要按下开始键,实验就会依次进行,这份工作从来没有这么简单过。可他却皱起眉,手指悬停在按钮上,无法继续。 为什么忽然提出匹配,又为什么这样配合? 晃神的一瞬间,按钮微一下沉,电流传到奈苗身上,他可以看到她的身子在一瞬绷直,然后剧烈颤抖,汗水渗透了她的衣服,而她一如既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恩斯倏地抽回了手,瞳孔紧缩,额上流下一滴冷汗。他接下这个任务,因为他来操作,总比陌生人来的要好,但现在他就不得不亲眼目睹她的痛苦。他看过更多更惨烈的疼痛和死法,对士兵的哀嚎早无波澜。可她像死人一般毫无反抗地忍耐,竟比那些声嘶力竭更加令人窒息。 一时间他觉得自己正在杀死她,而事实上,的确也没什么太大差别。 第二次实验是精神攻击加电流刺激。奈苗紧紧咬着牙关,眼前阵阵泛白,心里却一阵激动,暗暗感受精神体的膨胀。白塔的实验路径居然和她自己领悟出的方法一致,如果她能利用好实验中的电流,大概之后也可以操作好戒指配件里的电流。 倒不全是坏事。 要是能让她也看到实验的结果,就更好了。 一分钟后,奈苗如从水中脱出一般,全身汗湿,两眼无神,发丝凌乱,胸口随着喘息剧烈起伏。实验床的上半段缓缓抬起,让她坐起来。她慢慢转头,看到恩斯站在玻璃边,紧攥着拳。 “疼吗?”他问。 其实还好。 奈苗早就习惯了电流游走过身体的感觉,更别说之前还在这其中经历过几次高潮,疼痛和心中的激动反而让她有些兴奋起来。但她也知晓,在别人看来自己一定是一副惨状。她低下头,看到自己的手背上不正常的惨白,手指很艰难地弯曲,一时不好控制,不由得想着,或许她该更多地适应这种感觉,这样才能更好地用好她的潜能。 或许,白塔的实验也是这样的思路? 她恍惚地笑了笑,说道:“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这是真话,身子的晃动也并非作假,但确实也有些引人怜惜的意图。如她所料的,恩斯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他一向平静,这已经是他露出过最难以忍耐的表情了。 这样,他该答应她了。 他的手掌按在玻璃上,情不自禁地唤道:“奈苗……” 或许是体内残留的电流作用,又或者是此情此景下,情感的操纵实在太过容易,奈苗有些想笑,她神经质地抖着肩膀,嘴角也一阵抽搐,既然这一切都成了手段,痛苦就更减轻了几分,她甚至已经察觉不到精神体刚被摧残的痛感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兴奋,她轻轻笑了出来,笑声越来越大,她的身体还是很疼,喉咙不由自主地紧缩,于是让声音变成了一段一段的抽泣。 怪异的笑声在空旷的实验室里久久回荡着。 “停下……”达斯再也忍受不了,猛地捏住恩斯的手腕:“中校,停下,她不能再受这样的刺激!” 不能等恩斯答应她再说这些吗?奈苗这样想着,没注意到自己也说出了口:“哥哥,我说过了,我感觉很好。” 恩斯惊讶地望着她,达斯拼命地摇头,声音几乎是喊出来的:“可你明明就很痛啊!” 他看到奈苗没有在笑了,反而是有些疑惑地看过来,好像他在说什么假话。他更加不懂了,她说在前线杀死污染物的感觉很好,现在又说被精神攻击的感觉很好,这怎么可能呢?她明明不想要这些,为什么要说谎,为什么要假装自己很喜欢? 达斯眼里流下两行泪,哽咽道:“那时你不是和我说,很痛吗……” 被同学引诱去污染区,被污染物攻击的那天,军长救下她和艾尔的那天。他记得很清楚,那时艾尔在一旁流着泪,说什么以后要做一名哨兵,保护她。军长抱着肩看他们,似乎在思考什么。那些躲在暗处的同学害怕地一哄而散了,满地血污和混乱的精神场,天阴阴的,就快要下雨。奈苗蜷缩在他的怀抱里,慢慢睁开眼,说哥哥,我感觉好痛。 她知道那是痛觉。 她当时没有笑,眼神茫然,巨猫盘旋在头顶,四处寻觅。达斯直到现在也不知道救下他们的是她的猫还是军长。军长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说感到痛是正常的,但意志可以改变身体的感受。 奈苗看着他,眼睛慢慢亮起来。 达斯忽然想,那个混蛋说的话被她听进去了。 “奈苗,今天的实验先结束。”恩斯说着,打开了实验室的门,走到奈苗身边,将她汗涔涔的身体按进怀里,说道:“等实验全部结束,来我这里拿你的戒指和配件。到时候,我们举行匹配仪式。” 悬着的心有了着落,奈苗却没什么反应,她被恩斯抱着去往新住所,一路都在想着,她那时是那样说的吗? 其实,那天的事她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最后未泽摸着她的头说出那句话时,她的心砰砰乱跳,好像回到了和老师相处的时候。 她总是想不起来老师的脸。老师对她说过的话,与她做过的事也被像是埋进层层迷雾后,明明是很重要的人,她却什么都不记得。所以那时,她感到自己的心忽然又开始跳动了,浑身过电般震颤不已,就好像那样的话,老师也对她说过。 回去后她躺在床上,达斯忙前忙后地端水拿药。未泽就坐在她床边,微笑着问她,“还痛吗?” 还有些,但奈苗想到那句话,摇了摇头。 “真厉害。”未泽捻起她的一缕头发,动作温柔,“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小猫很漂亮?” 在这之前,奈苗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精神体。她说道:“没有人见过。” “那我是第一个见到的了。”未泽笑着,他海藻般蜷曲的黑发下有一双红色的眼睛,眯起来时睫毛轻颤,奈苗喜欢看他这样笑。她觉得未泽的大蜘蛛也很漂亮,和他的脸一样漂亮。 奈苗也冲他笑了笑,未泽似乎一愣,将她的发丝捻到嘴边,轻吻了下。 奈苗不太懂那是什么意思,未泽什么也没说,就这样离开了。 晚上,父母又在骂达斯了,而达斯一如往常不敢顶嘴。他们在说,未泽和达斯差不多大,但现在已经是白塔的少校了。他们一直想要达斯也去白塔谋个职位,他们也有白塔的关系,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不答应。达斯说因为他想呆在奈苗身边,他们就说,在身边又没有保护好奈苗,真没用。 第二天,达斯得知了她被欺凌及被引诱到污染区的一切。他大发雷霆,要为她报仇。幸好那天父母不在家,不然又会是一团混乱,奈苗觉得心烦,她的心思根本不在什么报复上,她只想看看未泽,看看那会让她会想起老师的,令她怦然心动的笑容。 他也真像感应到了她的思念一般,带着礼物敲响了他们家的门。他把粉色的礼盒放在奈苗床边,对达斯说冷静一点。达斯根本没法冷静,他像是要掀翻那些人之前先掀翻了家一般狂躁,奈苗随口说了无所谓,他变得更加愤怒了,好像伤害奈苗的不是那些人而是她自己一般。 达斯就像父母数落他一般数落她。奈苗早就习惯了这样,一如既往地一言不发。然后,未泽开口了,他笑着,眼睛眯起来,说你不理解她。 奈苗自己也不理解自己。她其实没什么想法,但未泽这样说之后,达斯就安静下来了,让她觉得十分欢喜。达斯失魂落魄地离开,未泽将礼物递到她的手上,让她拆开看。 在那之前,奈苗只收到过艾尔的礼物,一般是蛋糕,糖果。她也以为这次也一样,顶多就是更大更丰盛的蛋糕。 打开来看,是几张档案,里面写满了那些学生的信息,包括住址,身份和能力,家里有什么背景等等。所有欺负过她的学生,甚至只是无意间说了一句坏话的人也囊括在内。而将她和艾尔引诱至污染区的那三个同学,名字被红字着重画了出来,下面写了几行详细的方案,描绘如何使用攻击型精神体杀死他们,又如何处理尸体,不会被发现。其中,着重写了如何折磨他们,让他们在死之前充满痛苦。 奈苗愣住了,不知这是何用意。未泽说:“如果想要杀死他们,靠你的小猫就可以。” “……不。” 奈苗摇头,她没想过要杀人。她觉得这很恐怖,只是想想,就开始发抖了。她恐惧地一遍又一遍看着那几行屠杀方案,处理细节,不停地摇着头,最恐怖的是,这好像真的可行。 “不喜欢吗?”未泽问她。 她将这些档案撕碎了,瞪视着他,说,“不喜欢。” “可你明明在笑。” 奈苗实在记不清那天她到底有没有笑,有没有因此兴奋起来,或许那只是人之常情,毕竟那几人对她和艾尔的欺负变本加厉,而诱导他们这些尚未觉醒精神力的普通人去污染区几乎算得上是谋杀,就算她真的起了杀人的心思,也并不算异常。只是她甚至连报复都没想过,她一直觉得无所谓。 那天晚上后,她梦见了自己如何杀人,梦见她的猫从胸口里钻出来,按照未泽说的,将那几人刚刚发育成型的精神体撕碎,再疗愈,最后在他们奄奄一息时,用枪打死灭口。 醒来时,她看到大猫蹲在她的胸口,兴奋地磨着爪子,好像做好了一切准备,随时出发。 奈苗什么都没做,看着屋外的月亮发呆,熬到天亮。 过了几天,未泽又来看她。那天达斯和她的父母都在场。未泽这次也带来了一个礼盒,和上次装着杀人档案的一样,是美丽的粉色,用蝴蝶结装饰着。奈苗僵住了,她看着父母和他说说笑笑,看他像被血染色一般红色的眼瞳,很害怕下一秒他从那礼盒里掏出了那群人的头。这样想的同时,奈苗不禁开始想象了,如果真是……如果真是如此,可也确实有一些痛快。 他们说到一半,未泽忽然打开了礼盒,手伸到其中。奈苗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很响,响到她没能听到父母抽气的声音——他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盒子,打开之后,里面装着一颗硕大的戒指。 未泽半跪下,问奈苗愿不愿意嫁给他。 他笑的时候真的很好看。奈苗一阵头晕目眩,说不出自己心里的感受,或许,有些遗憾,他掏出来的不是那些人的头,又庆幸着不是头,而只是一个戒指。幸好他没有杀掉他们,只是向她求婚了。奈苗叹息一口气,在一众期待或恐慌的目光下,点了点头。 她其实也搞不太懂那时自己想什么,怎么就答应了,事后想来,大概是他的笑太具有迷惑性,他可以保护她和艾尔,还有,结婚比杀人来的好一些吧? 万一她不答应他,他一时恼怒,将那些人都杀掉,再赖到她的头上怎么办呢。 奈苗十五岁,和未泽结下了婚约。他们结婚的日子定在了二十二岁,奈苗生日的当天。后来,他们去做了匹配度测试,奈苗的精神体弱到几乎无法检测出来,但匹配度却是100%,所有人都在说他们天赐良缘,天生一对。同学忽然不再传她的闲话了,再也没有人明着暗着欺负她,虽然什么都没发生,但和未泽定下婚约后,生活中的烦心事忽然少了很多。 那天之后,达斯就离开了,父母劝了他那么多年都不答应,却一下子和家里断了联系,去了白塔后再也没回来。奈苗有时会觉得家里少了一个人有点冷清,有时又觉得哥哥或许去追随他的梦想了,也很好。 十八岁那年艾尔也去追随梦想了,他一直说要去白塔做哨兵,终于赶在分化的尾巴时真的做成了。奈苗逐渐感到一些寂寞,她的哥哥,最好的朋友,未婚夫都在白塔。她听到了鲤诺的宣讲,看着屏幕中白塔的影响,感到内心一阵波动,她隐约感觉到,她的猫好像还活着一般,在那里召唤她。 她并没准备行动,因为再过几年,老师就要来见她了。如果她离开了家,老师还怎么找到她呢? 未泽很少来,和她基本一年才能见一次。据说他在白塔里一路高升,每天都有忙不完的工作。每次提到这里,父母的脸上都会露出笑容,来她家里拜访的人也越来越多了,奈苗不确定那和自己有没有关系,但他们总是会频频提到未泽的名字。 奈苗意识到,她的未婚夫好像很厉害。 可他们见面实在太少,她对他很是陌生。每次匆匆地赶来,带着豪华的礼物,和他们说不上几句话,第二天又匆匆地走掉。奈苗越来越觉得他和老师并不像,于是,心动的感觉也慢慢消失了。他少有的和她独处的时间里,都在叫她的猫出来玩,然后告诉她,不要把攻击型精神体的事情透露给别人。 又过了两年,奈苗的疗愈型精神体总算明显起来,可以去做向导的工作了,她来到了附近的蓝塔,见到了那三位名字被标红的同学。 来到蓝塔,他们都知道彼此混的不好,只是似乎没想到奈苗这样和未泽达成婚约的人还会出来工作。他们和她的交际很少,奈苗也不理他们,也很少感觉到自己的内心有什么波澜。 她想,她的确是不在意的。 婚礼准备了很久,许多人来参加,父母在张罗着,奈苗看着那些来来往往布置着的人,觉得这一切都很陌生。她要和白塔的最高军官结婚了,像梦一般。 如果是梦,那会是个噩梦。 奈苗那段时间总是做噩梦。某天醒来后,父母给她看客人的名单,她对此本没有兴趣,可她在里面看到了那三人的名字。直到今天,父母也不知道和未泽相遇的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而这三人只是作为当年的同学被邀请。奈苗想了想,从名单里划掉了这三个人的名字。 她并不在乎他们会不会来她的婚礼,只是害怕未泽杀掉他们。 结婚前夜,未泽终于赶回来了。比起他们刚见面的那时,现在他多了几分疲惫,可他笑的时候还是那么好看。 奈苗看到他,就会想起那个粉色礼盒,想起那些死亡档案,想起她幻想中的那一幕,被掏出来的,面带惊悚的头颅。 未泽带她来到了崭新的房子,一栋豪华且大的可怕的别墅,这天晚上,奈苗不回家也不会收到家里人的问候。他们保持着一段微妙的距离在别墅外的花园里散步,走到花团锦簇的小院子时,未泽忽然低下头亲她。 奈苗第一次与人接吻,温热的唇盖在她的额上,脸上,鼻尖上,最后是嘴唇上,她的身子不由得战栗起来。这种感觉太陌生了,但又有些舒服。她慢慢靠进他的怀里,坐到他的腿上,未泽开始轻轻唤她的名字,叫的她全身发软。 奈苗久违地想起了那种感觉。 第一次见到未泽时,被他轻轻摸着头,心脏怦怦直跳的感觉。 未泽抚摸着她的脸,问她:“你要成为我的妻子了,开心吗?” 奈苗看着他笑就觉得身子一阵阵发痒,双腿不禁磨蹭。这种怪异的感觉让她很不适应,但又似乎很快乐,是那种……短时间内忘掉老师也没关系的快乐,想要紧紧抱住他,和他融为一体的快乐。奈苗不由得抬起双手,搂住了他的肩,点了点头。 虽然她还是觉得未泽很陌生,但成为他的妻子,应该是开心的吧? 未泽将她的衣服脱下来,夜风有点凉,她紧紧地贴到他的身上,闭上眼,沉浸在一片暖意之中,轻声问道:“你以后会经常回来吗?” “我可能还会很忙。” 这个回答并不意外,但奈苗感到有些失望。她难得有了一些情绪,升腾起的火又被这句话泼灭了。未泽安抚地摸她的头发:“不过,我现在是白塔的最高指挥官。我会把那里的好东西都带回来给你,你想要什么都有。” “为什么不带我去白塔?” “不要去白塔。白塔里都是坏人。” “你也是吗?” 未泽笑着亲她,说道:“我最是了。” 第49章 新婚 礼物 奈苗的喘息很剧烈, 两眼失神,好像很不适应刚刚发生的事。未泽丢掉飘落到她肩头的碎花,轻抚她的后背, 问道:“舒服吗?” 比起舒服, 更像是站在最高层向下看时全身紧绷的刺激感。奈苗无法形容那种感受,某一瞬间的确是让人上瘾的快感,但结束之后, 她又有些怅然若失。她靠在未泽的肩上, 想到这个人在明天的婚礼后就会离开,这些事忽然变得索然无味,至少短时间内她不想再来一次了。 她没有直接回答, 而是问道:“白塔里有什么?” “什么都有, 吃的玩的, 训练所, 图书馆,疗愈室,监狱。比普通的塔更全面些, 你想要的都在那里。” “你在白塔都做什么?” “处理事务,带兵,指挥,和污染物战斗。” “战斗?” 奈苗歪着头问道。未泽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 嘴角带笑:“你想体验下吗?” 不知为何,他现在似乎很开心。 “把你的猫叫出来。” 小猫探出头,未泽摇头道:“不是这个, 是更大的那只。” 他说的攻击型的精神体,奈苗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了,她闭上眼睛, 艰难地感受了好一阵子,那巨猫才从她胸口钻出来,悬在两人上方。 未泽欣赏地望着巨猫,说道:“面对厉害的污染物时,我们通常选择远程攻击,只有最厉害的哨兵才能做到这一点——”他指了指对面的墙,“想象那面墙后面有你的敌人,让你的猫撕碎他们。动作要迅速。” 墙后面是他们的卧室,或者说新房,到现在他们还没有住进去过,或许今晚就会在这里睡觉。 想象本该象征安全的起居室内有一名敌人,的确让奈苗有些紧绷。她的猫越过墙。到这个距离,她已经不好把控精神体,只是依照他说的,想象猫撕碎那些虚拟的敌人。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猫好像真的碰到了什么,这种感觉和被未泽救下的那晚很像。那晚她不知怎么冒出头的猫与未泽的大蜘蛛叠在了一起,将污染物撕扯得粉碎。 “是的,就是这样……”未泽笑起来:“真厉害。”他一边笑着,一边捧着奈苗的脸亲吻她,夸奖她,怎么也摸不够一般不停抚摸她的发顶,像是带着某种兴奋之下的狂热。奈苗不知他为何这样激动,但也稍微燃起了一些激情,于是她稍微热切地回吻,又听他说:“别停。” 她探进去舌头,他却说:“战斗还没结束。” 他说的别停不是这个亲吻,而是战斗的模拟。 “别停,继续。” 他捏着她的耳朵,细细地描摹着形状,一路贴到颈上,微微勒紧时热血就涌了上来,奈苗有些晕眩,手上的温度传到她的脸上,身下的温度传进她的身子里,脉搏相接处,感觉到彼此剧烈的心跳。她也有些亢奋起来了,不知是因为那开始膨胀并发狂的巨猫,还是因为缓缓探入的触角。他的蜘蛛爬了出来,停在他们上方,吐出的网将她牢牢缠住,毛茸茸的黑身子上几双红色眼睛牢牢地望着她,另几对看着墙壁的那边,像是在监视着什么。 奈苗开始激烈地喘息。 她没有休息多久,第二次开始了。比上次更剧烈很多。这时奈苗才知道,原来那让她承受不住的力度已经算的上是温柔。她发觉自己有些失控,意识逐渐迷离,恍惚间觉得自己握着什么温热的东西,睁开眼,看到那是未泽的手,眯起眼,恍惚之中又觉得是温腾腾的断肢,支离破碎的精神体,某种正在悲鸣的生命哀求着向她道歉——那应该只是她的错觉,奈苗想。 她躺在未泽的怀里,享受着真正的快乐,不知过了多久,一切都安静下来,余韵还在心中久久不散。未泽仍然亲吻着她,这天晚上他们吻过太多次,落在她全身各处,让她过分迷离的亲密和宠溺。 奈苗有些困倦,很想就这样缩在他的怀里睡去,她也这样做了。如果这样睡过去,那会难得做一场好梦。 未泽将她抱起来,缓步走向他们的卧室。 巨猫蹲在门口,餍足地舔舐它的爪子。奈苗似乎感觉到一阵冷风吹过,不由得睁开了眼,然后,她便僵住了。 屋子角落里,零零落落三个身躯被绳子紧紧束缚着,堵着口鼻,绝望地挣扎,像几只半死不活的扭曲的虫,身下一片狼藉,哭出的眼泪,失禁的液体,浸满地毯的汗水。他们的精神世界已经被撕碎了,残缺的理智不足以支撑他们像一个真正的人一样活着,唯有一双双眼还睁着,透露出一些恳求。他们齐齐地望着奈苗,努力地挪动着身体,表达最后的诉求。 奈苗起初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或者是做梦。 未泽将她抱到床上,递给她一把枪,摸摸她的头,说道:“结束他们的痛苦,好吗?” 奈苗呆呆地望着他,那时她的大脑停止运转了,她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做出任何动作,就这样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将她的拇指扣在扳机上,听他说道:“战斗的最后一步,处决。” 复仇究竟是噩梦,还是好梦?如果她感到了快乐,那这应该算是一个美好的夜晚吗?如果她没有什么悔过之意,如果扣下扳机的瞬间她忽然察觉到一丝快意…… 奈苗看着他将一切清理好。她发现他们身上绑着粉色的丝带,在背后打成了蝴蝶结的形状,所以,这是一个礼物。 新婚礼物。 新婚的前夜,她赤裸着身子在床上抱着枪,枪管尚有余温。巨大的落地窗外,她的未婚夫正在埋尸。这个场景她想过一万次,也没想到他真的会这么做。 奈苗觉得他真是恐怖,过了这么多年,那个杀人计划还是可行的。 “为什么?”奈苗问道。未泽刚刚走进屋,脱掉了沾着血迹的外衣,慢条斯理地洗过手,他说:“你不是划掉了他们的名字吗?” 她的确在名单上划掉了他们的名字,那是因为她害怕他杀死他们。 奈苗端起了枪,将枪口对准未泽。未泽微微一愣,随即冲她微笑起来,说道:“不开心吗?” 奈苗摇了摇头,又把枪丢到了一边。她只是想知道,那种快感到底来自什么,只是想知道最恐怖的是未泽还是自己。她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复仇当然要亲手来了。” 屋里还有着血的味道,真是讨厌。 奈苗没有睡,天慢慢亮起来时,未泽还睡着,她想要起身,被未泽一把抱进了怀里。他半梦半醒地问她:“不开心?” 他又这样问了,好像她现在应该很开心似的,好像他很在乎她是不是开心似的。奈苗俯下身,凑到他的耳边说道:“一点都不。” 她在屋外走了很久,听到逐渐响亮的鸟鸣声,有风吹过时,才意识到自己的衣襟还没有系上,但这似乎没什么所谓。昨晚感到的快乐已经变了样,所有的羞赧,喜悦都和那几声枪响绑定了关系,都和她恍惚间触摸到的被撕碎的精神体成了一样的事。她继续走着,走着,跑起来,不知怎么回事,神经质地轻声笑起来,笑着笑着,又感觉很想吐。 很兴奋,很想吐。 事后回想起来,她那时并想要逃婚,她只是想离那个地方远一点,因为只要待在那个房间里,只要待在未泽身边,她就会搞不清楚。会搞混快感和悲痛,搞混恐惧和喜悦。会很迷茫。 奈苗捂着胸口,巨猫盘旋在她身边,这一晚上都没离去。她转过身,看向那座高高耸立的白塔,无论离得多远,雾气多重,都可以看到那个白色的尖。她听到猫对她说,去那里,最高最高的地方,你想要的都在那里…… 老师还没有来找她呢。 奈苗忽然想到这,茫然的眼也就亮起来。如果老师不来找她,她就去找老师好了。她虽然什么也不记得,但就是知道老师应该和猫在一起,毕竟猫也这么说。如果不知道要做什么,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察觉到长久以来压抑的情绪快要井喷而出——那就去那里吧。坚定地去那个方向,别的什么都不要想。 等找到了老师,老师那么厉害的人,一定可以解答她的困扰。 …… “军长,暗双说有事汇报。” 灰蒙蒙的太阳照着污染物,营帐,和树荫下休息的未泽。他半睁开眼睛,瞥了汇报的士兵一眼。士兵微微颤抖,不自禁地缩着身体。 这几天他只睡了几个小时,身体十分疲惫,但接连的战斗又让他十分亢奋,得以继续处理一切事务。他想了好一会,才想起来暗双是前段时间刚疗愈成功,重返前线的天才哨兵。因为能力出众,未泽特批将他归成自己的直属下级,要他直接去带另一个前线分队。 当然,这表面的重任也只是激励下他而已。未泽不觉得一个彻底崩坏过、几年都缩在疗愈室不敢出门的哨兵还有什么前途,如果他表现的好,自然可以继续使用,如果不好,就死在前线好了,就当给白塔省下更多医疗资源。 “接通。”未泽说道。 “军长,我刚得知,是你将奈苗抓起来的……” 未泽眉尖一挑,坐了起来。 “谁?” 暗双背后一片混乱,大概是刚结束一场战斗,他摇摇晃晃的,状态很差,但仍坚持说道:“之前疗愈我的向导。” 他抬手,拎起一个污染物的残肢,说道:“军长,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要抓一名一层的向导。我已经立下了军功,现在很需要她继续疗愈我,如果把她放出来,我还可以做更多……” 他身子一晃,坐到地上,几名向导围上来,要将他抬去治愈,暗双摇了摇头,直直盯着屏幕里的未泽,似乎非要他给出一个说法来。 那天奈苗没有和她见面,他本以为自己再次被抛弃了,心如死灰,但刚刚他从鲤诺那里听闻了是有士兵将她抓起来,拘束等级很高,军长直接下令。 未泽对士兵说道:“把那个向导的档案给我看。” 士兵立刻调出了奈苗的报告和现在的实验信息,呈到未泽面前,说道:“是前段时间发现的攻击型向导,您当时批了实验流程,但没看她的档案。” 档案第一页,就是奈苗的名字和照片。 暗双身上流着血,神智越来越不清醒,逐渐看不清屏幕中军长的表情。很久的沉默过后,听到他忽然轻轻笑了声。 “……她啊。” 军长一向严肃,没想到居然还会这样笑。暗双努力睁开眼,听到军长说道:“好啊。你继续战斗,我会把她放出来的。” 第50章 放过你 可以恨他吗 实验第二天, 流程照常进行。 和昨日一样,精神攻击,电流刺激。不知是不是恩斯有意操控, 奈苗感到并没有像之前那样痛苦。即使如此, 恩斯还是表情凝重,达斯也一副颓丧绝望的样子,好像受刑的是他们二人一般, 相比之下, 奈苗反倒更加从容。她躺在实验床上,照旧忍下所有的痛呼声,仔细感受电流触发时猫在胸口的震动, 控制猫的举动。 她不止要做白塔实验体, 而要利用它—— 恩斯和达斯两人忽然同时望向屏幕, 那里弹出了一条高亮的系统消息。恩斯猛然站了起来, 按下了中止键,达斯也有一丝被赦免痛苦般的喜悦,但很快又垂下双目。 “奈苗, 实验中止。”恩斯说道:“军长要见你。” 奈苗一愣。 从进入白塔以来她一直努力抹去一切被未泽发现的可能性,但身份暴露之后,她也知道这一天终究会到来。 昨晚入睡前,她想起和未泽相处的那些时光, 虽然十分短暂,那些相拥时的缱绻和伴生的恐怖仍历历在目。 她想了又想,确认了自己的确是很讨厌他。 讨厌他打着理解的名号擅自做出毫无人性的事情, 更讨厌他带给她的一切快感。不论是初见时像老师一样让人心动的抚摸,全新的上瘾的情.色体验,还是最后诱导她扣下扳手时不容置疑的力度…… 都一样讨厌。 她朝恩斯点了点头, 表示自己准备好了。 视频接通时,先听到一些嘈杂的喊声,然后是一小阵花屏,看来那边信号并不好。天阴沉沉的,仿若他们初次见面的那个下午。未泽的脸藏在背光下,像一个伫立的影子,过了好一会,屏幕上的光才慢慢调整过来。 奈苗一点一点看清了他的脸。 他的头发长了些,没有扎起来,随意地披散着,发尾垂到肩头,风吹过时会掀起一点纷乱的发丝,落到他高挺的鼻尖上。天实在太过阴沉,使得他苍白的脸被衬成灰白色,那双摄人的红目下,黑眼圈比往常更重了几分,显出一些阴郁来。他和结婚前夜比并没有太多变化,只是眼神不再用温柔加以伪装,而是毫不掩饰地露出直勾勾的欲望。 他也在盯着她,像一只狩猎的蜘蛛盯着丝网上的虫子。 他慢慢勾起一个笑,将吹到眼前的发丝撩到耳后,轻声道:“亲爱的,在白塔过的还好吗?” 语气轻巧随意,好像只是一句寻常的问候。而实验室的另两人反应却剧烈很多,达斯暗中握拳,目眦欲裂,恩斯猛地按住桌子,双手扣紧桌沿,一时没能藏住双眼内的震惊。 “不怎么好。”奈苗淡淡地说道。 “和我想的一样。”未泽轻笑:“所以我才不想带你来白塔。” 奈苗摇摇头,“我过的不好,都是怪你。” “怪我那天晚上不够温柔,吓到你了吗?” 虽然讲的暧昧,但奈苗知道他说的是最后的处决。 “怪你让白塔变得这么烂,让每个人紧张、压抑、混乱,就连我也一样。” 未泽本是一副游刃有余的笑,听她这么说确也一怔:“这怎么能怪我呢。” “你是最高指挥官,不怪你还能怪谁?” 未泽一时没说话,只是注视着她,许久之后才说:“恩斯,我要和她单独聊聊。” 很快,玻璃外合上两片铁板,奈苗看不到另一边,也听不到他们那边的声音。 她知道,他们要说一些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的话了。 未泽撑着下巴,眼神在她脸上肩上转了个遍,似乎在细细打量她。他看过一圈,忽然笑起来,逗趣一般地说道:“你好像很不开心。” 奈苗以为他要质问自己为何离开,没想到第一句话是这个。 虽然是在关切她的感受,可她却觉得一股火升了起来。那天晚上他也是这样,做了过分的事情,然后问她不开心吗。 不知他是虚情假意,还是真的没有人的情感。在这方面,奈苗一时无法琢磨清楚,毕竟她自己也和他差不多。 没什么人的情感,同时又虚情假意,满嘴谎言。 “你在为什么而生气?”未泽问道:“我做错了什么吗?” 奈苗皱起眉,还未回答,又听他继续说下去:“如果我真的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在收到了那个礼物后答应我的求婚?为什么要在婚礼前划掉他们的名字?为什么——” 他忽然拉近了镜头,火红的眼占满了大半个屏幕,风刮过的呼呼响声中,他轻轻巧巧地说道:“为什么处决时你笑了?” 奈苗猛然向后缩去,像是躲避洪水猛兽一般,心脏咚咚几声,跳的剧烈,呼吸也急促起来,那天的记忆又全都涌到脑海,无论怎么回想,她都想不起来自己有没有笑了。但她的确还记得那种恶心又兴奋的感觉,出于人的本性而感到的恶心,和出于人的本性而感到的兴奋。 杀人是恶心的,罪恶的,报仇是兴奋的,幸福的。两者都不该出现在她身上。但它们却同时出现了,将她的大脑搅得一团混乱,让她维持多年的平静和淡然变得失去了意义,无所谓成了欺骗自己的谎言。 “不用压抑自己,亲爱的。”未泽说道:“我有能力,让你做到你想做的任何事。” ……任何事? 去白塔最高层救老师可以吗。 和艾尔去流浪也可以吗。和别人匹配也可以吗?离开他,讨厌他,恨他,也可以吗? 让鲤诺、莓拉……甚至安白,重新得到幸福,也能做到吗? 奈苗嗤笑一声,这些问题她甚至不用问出来,因为他们只是有着婚约的陌生人罢了。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在迷雾中找到了一条隐约可见的路,让她可以不再回想困扰她的矛盾感受,她转而问道:“如果暗网购买的名单披露出来,你会怎么处理?” 未泽不知她为什么在这时问这个,但还是认真地回答了。 “按照规则处罚。” “就算人数足够多。就算他们也只是为了留在白塔而被迫做出这样的事、就算真正受到伤害的是他们自己?” “他们选择的。来白塔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吃药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规则很清楚。” 说到这里,未泽倒有些委屈了,“为什么要说我不好呢。不逼迫他们,怎么让这群废物们学会上进?不管理他们,又怎么让这里井然有序?我不维持白塔的平和,又怎么才能保护你?外面已经很乱了,我也很努力了——”他垂下眼,轻声道:“不要责怪我嘛。也不要生气就跑开,你不高兴,就和我说。” “——你是我的妻子,是和我一体的。你的欲望就是我的,我拥有的东西也是你的。白塔再烂,也是我们的。” 拥有白塔,听着倒是一个诱人的选择,奈苗却毫不犹豫地摇头,说道:“我是奈苗,不是你的妻子,我有匹配对象了。” “不要说这种话故意气我了。”未泽笑着说道。 奈苗不由得也笑出来,他到底有多么自以为是,会以为一个见过没几面的未婚妻说要离开却只是气话? 未泽看到她的笑容,真真切切的,感到好笑的嘲讽的笑容,他脸上的笑也就慢慢消失了。良久,他忽然问道:“是安白还是恩斯?” 奈苗还没说什么,他又好像从她的表情中看透了什么一般,笃定地说道:“是安白。” 奈苗不置可否。 未泽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灰蒙蒙的雾后,落日一点点向远处垂去,他的脸色沉在阴影之中,变得更加阴森,他哼了一声,说道:“他哪里好了。连自己的精神都掌控不了的崩坏哨兵……区区一个上尉。” 他终于沉下脸时,奈苗倒觉得轻松多了,心中升起一股愉悦的情绪。 “可我就是想这样做。”她说道:“做我想做的任何事,你说的。所以,放过我吧。” “亲爱的我不懂。放过你是说——让你和安白匹配吗?” 奈苗没有回答。 “嗯……这就是你真正想做的事?离开我,和一个上尉在一起?”未泽摇头道:“你的想法越来越难懂了……不过,当然是可以的。” 奈苗一怔,未泽那张布满阴霾的脸忽然又焕发了光彩,他仰起头,变脸似笑了几声,说道:“无论你想做什么,只要那是你真实的想法,我都支持你。” 他这样直接答应下来,奈苗却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她自觉自己已经不像结婚之前那样懵懂迷茫,不知世事,她现在可以操控、利用很多人,可仍旧看不透他。 “但他那么靠不住,如果你离开我,我又不能保护你。我要确认你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才行——”未泽捏着下巴,沉思道:“我该亲自确认的,但我现在还没法赶来……” 他忽地坐直了身子,好像想出了什么绝妙的好点子一样,笑吟吟地说道:“这样吧,我会给你安排一场对战检测。如果你赢了。我就如你所愿的,放过你。”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0-57 第51章 复仇 安白 虽说奈苗并没有和谁真正对抗过, 但斩杀污染物如此容易,攻击哨兵也轻而易举。如果真要她用这个证明保护自己的能力,奈苗有百分百的自信能赢。 但这事是未泽提出来的, 就显得蹊跷。 挂掉视频后, 玻璃上的铁板很快向两边敞开,恩斯第一时间大步走来,达斯则冲过来, 扶住奈苗的肩膀, 问道:“他和你说什么了?” “……战斗。”奈苗轻声道:“他让我战斗,如果赢了,就放过我。” “这个混蛋……”达斯攥紧了拳, 忍不住骂了出来, 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说的是当下白塔的最高指挥官, 他立刻噤声, 提防地瞥了恩斯一眼。 恩斯正若有所思看着奈苗。 不论是谁,看到自己的匹配对象和别的哨兵言语这般亲密,都会质问他们的关系。但他却一言不发, 只是心里默默地想着,这就是她想与他匹配的原因吗? 如果这是的话,他就更应该和她匹配了。 奈苗对着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 但不知从何说起。恩斯扯了下嘴角,说道:“匹配仪式照常进行,我会尽快安排。” 奈苗有些惊讶, 她以为自己又要说一堆花言巧语才能打消恩斯的疑虑,没想到他竟然什么都不问,就这样坚定地站在了她的这边。 恩斯和未泽都是她摸不透的人, 但如果有一方能站在她这边,她就有了底气。 “中校……谢谢。”她轻声道:“等事情结束,我会和你解释清楚。” “不用解释什么。”恩斯摸了摸她的头,“谁都有迫不得已的时候。” 他还要说什么,手机忽然震起来,他朝他们比了个手势,走到实验室另一端接起电话。 他刚一走开,达斯立即凑到奈苗耳边,低声道:“快走吧,我帮你。” “什么?” “你不是想离开他吗?”达斯焦急地说道:“他还没回来,你现在还有机会。” 奈苗倒是没想到,她的存在都已经被军长知晓,他还会想着帮她离开。如果这时她真走了,达斯就不只是记过这么简单了,他引以为傲的少校地位,大概从此也会不再。 她摇了摇头,说道:“如果我在战斗中获胜,他会放过我。” “你真信他的鬼话?”达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可是白塔的军长,你以为他是靠诚实可信爬到这个位置的吗?” 他说的这些,奈苗自然清楚,她知道未泽不值得相信,但她也绝对不会在现在离开白塔,不然之前的努力就都成了泡影。 更何况,恩斯站在她这边,她并非孤军奋战。就算未泽回来,她相信自己还是有离开的可能。 “我……”她想解释什么,话说出口,忽然变了调,“我不想。” “不想?”达斯悄悄地瞥恩斯的背影,急得直冒汗,“不想离开,还是什么?” 不想就这样逃掉。 话说出口,奈苗自己也是一愣。 若是未泽直说要将她从此拘禁起来,她倒是会立刻就跑,毕竟她还没有和整个白塔对抗的想法,而她在白塔内部还有可操控的人。 但他偏偏说,她可以走。 像是对她毫不在意,又像是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那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让她心里腾起一阵不甘。 那时他掌控了她,就以为现在也可以吗? “……哥哥,我觉得……”奈苗沉思道:“我会在战斗中获胜。” “就算你打过了某个哨兵,也没什么意义!”达斯低声吼道:“他只是骗你,利用你的心理,拖延你的时间——” “我是说,和未泽的战斗,”奈苗打断他,认真地说道:“也许我会赢。” “什么战斗?”达斯难以置信地望着她:“你是说……真正的战斗?是我想的那样吗,还是什么隐喻……” 见奈苗一个都没否认,反而目光更加坚定,他绝望地摇头:“你在想什么?不论是精神力,还是心理,你都不可能赢他的,更别说他还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他是白塔的军长,而你只是一个底层的向导。你要怎么赢过他?” 奈苗歪着头,自己也不确定的语气,轻轻说道:“……用他教我的方法?” 不压抑自己,去做她想做的任何事。就用这个方法,像处决同学、处决污染物一样地处决他。 ……大概是这样吧? 达斯愣愣地望着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虽说他们之间的距离从来没近过,但他现在的确离她很远了。他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他从未理解过她。 恩斯挂掉电话,快步走回来,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他走到奈苗身边,沉声道:“安白已经矫正完毕,还有一天就可以释放了。” 他为什么忽然提到安白? 奈苗斟酌着字句,轻声道:“那很好——” “奈苗,你的战斗对象,是安白。”恩斯打断她,“军长对他说,如果他赢了,就可以释放。如果输了,就要……重新矫正。” 奈苗的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下。 “……这样啊。”她低下头,轻声应道。 这是未泽的作风。 她两手挽在一起,一时心情复杂。 未泽这样做,无非就是认为她和安白之间有着情谊,于是就要让他们自相残杀,用利益的斗争把情愫抹杀掉。 知道了他的目的,她本应该感到安心,但现在,她却觉得一阵心慌。 把安白送进去时,她觉得以后也不会再与他相见了。这样的话,就算他饱受折磨地死掉,她也不会知道。 她就不必想。 但现在她却要面对他。不仅要看到他被矫正之后的陌生模样,还要与他战斗,要赢过他。 奈苗有些恍惚地抬起头,问道:“中校,矫正很痛苦吗?” “和实验差不多。” 那就是还好了。奈苗这样宽慰自己。她又问道:“那么,我可以赢吗?” 恩斯苦笑了下。 “……你当然可以。” 奈苗心里清楚,此刻,未泽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他们见到彼此时扭曲的表情了,他甚至不留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就这样急忙忙地将战斗的时间安排在半个小时后。 按照流程,这算是实验和检测的一部分。根据恩斯所说,届时还会有其他负责矫正和实验的人员围观。 未泽要所有人都看到她与安白兵戎相见,感情破碎的样子。 奈苗不由得想,如果这招用在一对真心相爱的人身上,大概双方都会情感崩溃。 可惜她不是。 她做过那些事后,安白也不会是。 通往训练场的小路,奈苗低着头,控制不住地轻轻扬起嘴角,一个略有嘲讽的冷笑。 所以,要赢吗? 她问自己,过了一会,又自己回答。 要。 要让未泽知道,她真的很讨厌他,为了离开他,她可以对自己的“恋人”下手。 就是讨厌到这样的地步。 这是对他的复仇。 恩斯走到训练场的门口,脚步一顿,转过头看她,示意她做好准备后,可以自己推开门。 奈苗的手指搭在门把手上,轻声道:“他现在怎么样?” “他的状态稳定。”恩斯顿了顿,声音忽然低沉下去:“……他还不知道战斗的对象是你。” 既然如此,他会在见她时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会像原辰那样,忘记了所有过去一般,冷漠而直接地攻击她吗。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希望矫正真的有效。”奈苗说着,向前推开门。 训练场周围坐着几个军官,正中间一个有摄像头对着战斗场地。这场对战会作为宝贵的实验素材收集起来,同时,也会转播给军长看。 场地的另一端,带着颈环的哨兵推开了门。 奈苗只见过他穿制服的样子,板正而齐整。现在他穿着和她一样单薄的囚服,素白的衣襟下,肌肉的线条更明显地凸显出来,虽然不够严肃,但多了几分野蛮的攻击性。 他的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几缕发丝支在外面,显得有些凌乱,平日里光泽的金发,今日看来居然像是枯黄的颜色,看来的确是经受了不少折磨。 若只是外在的折磨倒还好。奈苗一看他就知道,矫正,更多的是对心理的改造。 他脸上灰蒙蒙的,一派死气,嘴唇抿成一条线。那双空洞无神的眼在场地里缓缓地转了一圈,毫无感情地从那些观测的军官身上扫过,冰冷得让每个被看到的人都是一颤。 最后,他淡漠的目光挪到了对手脸上。 颈环上的数字从零飙升到了九十。 奈苗身子也是一抖。 她做好了所有心理准备,但没想到会在看到他的崩坏数值跳动时有所动摇。就连原辰,都要被她几句话激怒时才唤回恨意,可他只要对视一下,那些矫正就全盘失效。 坐在观察席的军官们都紧绷了精神,盯着这位随时可能重新崩坏的哨兵。 安白没有动,久久地伫立在那里。他那双死气沉沉的眼里有很多奈苗一时也看不懂的东西,隔着这样远的距离,她不知道他现在是恨她、还是怨她,或者是别的什么。 她向前走了一步,看到安白的身子开始颤抖,他抿着的唇线里溢出一点猩红的颜色,大概是他咬破了自己的舌头。 颈环上的数字以缓慢的速度下跌着。 他在压制他的感受。 所以,他也想赢。 奈苗释然地松了一口气。他也想赢就好,这样,过去就算彻底翻页,她可以专心地利用他,向未泽复仇。 未泽略带笑意的声音从摄像头背后响起。 “二位,开始战斗吧?” 第52章 说谎 处决 一人多高的雄壮红色猎犬从安白的金发里钻出来, 奈苗的猫只冒了个头,它就露出尖利的牙齿,弓腰低吼。 他大跨步向她走来, 步伐坚定, 面色冷漠,反倒奈苗在迈出第一步后就一直停留在原地,她的猫也并未释放, 只维持着最小的形态, 盘在她的肩上。 安白走到她面前,在半臂的距离停下,冰冷的眼神居高临下地俯瞰她, 身子的阴影将她全部笼罩进去。 他没再做任何举动, 就只是这样看着她。 她不由得想起, 上一次精神体交锋的时候, 他们还在巷子角落里亲密相拥。 如果只是要打败他,那么现在叫她的猫扑上去,将变异的猎犬撕成碎片就好。 如果要报复未泽, 那么,首先表现得很爱他。 然后,是即使爱他,也要为了离开未泽而打败他。 奈苗缓缓抬起手, 略带颤抖地向他探去,她的脸颊一阵抽搐,紧接着, 如往常那样微笑起来。 她勾起嘴角时,安白瞳孔猛然紧缩,随即一阵天旋地转——晃神的这一瞬间, 他已然被她勒住了手臂,卡着手肘反押到背后,一个标准的拘束姿势。 几位观察员面前,一名哨兵少尉却被更低级的向导擒住了胳膊,简直就是耻辱。安白却没反抗,就这样被压得低下了背。 这是他在最初教过她的招式。 ……她还记得,而且用的很好。 他忽然顺着背上这股劲软了下去。 咚的一声,双膝跪地,他垂着头,发丝从肩膀滑落,遮挡着他的脸。隆起的肩胛从单薄的衣襟里顶起来,使他像是某种被折掉羽翼,陷进牢笼无力挣扎的野兽。 奈苗一愣,心里一阵天塌地陷般的战栗,好像是血忽然凉掉一般,身上传来晕眩的冷感。 她并没有太大的力气,他这一身肌肉,就算不想反抗,也足够撑住身子了。 她记忆中的那个高傲的安白绝不会跪,更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软下膝盖。 这种感觉,反倒比直接打败他还要难受,她宁愿他粗暴地掐住她的脖颈,宁愿他愤怒地说恨她,宁愿他忘掉一切,变得冷漠,无论怎样都好—— 都好过现在。 “你不想赢吗?” “你赢了。” 他们同时说道。 “这可不是战斗。”未泽忽然说道。他声音里带着隐约的笑意,显然对这发展满意极了。 他这样笑着,奈苗觉得身上的血更冷了,心脏跳的猛烈,跳得她胸口疼。未泽不该笑,安白不该跪,一切都和她想的不一样。 这样不对,她想,这不是她要的。她更认真想了想,她不要安白像丧家犬一般垂在路边默默地死去,而要他紧紧纠缠上来,如一条看到敌人的猎犬凶猛地撕咬她的脉搏。她要未泽气愤,恼怒,要他再也笑不出来,再也不能伪善地问出她是不是还不开心。 奈苗深深吸了一口气,松开手,看安白如一具没有生机的玩偶一般跪坐在地上。 没关系,她想,她还没做什么,事情还没结束。 按照计划,首先……要表现得爱他。 奈苗蹲下身,撩起他的一缕头发,捻在手心里,她扯痛了安白的脑袋,他却并没有什么反应。 “上尉……”她轻声道,“我那时是说真的。” 他好像是终于恢复了痛觉一般,颤抖起来。他向她微微侧过了头,眼里仅剩的最后一点光聚在她的身上。 奈苗望进他金色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笑得并不好看,肌肉紧绷,毫不自然,勾不上她惯用的那种恰到好处的弧度。她忽然觉得嗓子发紧,声音变得滞涩,“我……”要怎么表现得爱他?要怎么让她的表演变得可信?她缓慢地轻声说道:“我、爱……” “你骗我。” 她还没说完,就听安白冷冷地打断了她。那双眼最后的光又暗了下去,他垂下眼,不再看着她。曾经会让他兴奋到发胀的、在痛苦中让他一次又一次重建精神的话,现在却觉得是这样的单薄。 他不会再相信她了。 奈苗越发用力地揪着他的头发,将他的脸扯到自己面前,“……我没有。” 安白仍然闭着眼,不肯看她。 奈苗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按倒在地。安白的发带被她的动作扯下来,枯黄的发丝在地上铺开,像一地落叶。她的双手渐渐收紧,肩上的猫也膨胀起来。 “我没有。” 她咬牙说着,将他的脸勒得发紫。他开始急促地喘息,咳嗽,到双眼泛白时,终于出于本能地回击——他攥住她的手臂,将她向远处拉去,她却不肯松手,不停地摇头。 她没有骗他。 长久的缺氧中,安白终于忍耐不住,趁着最后一口气,狠狠地翻过身来,将她压在身下。 他肩上的肌肉块一起一伏,手臂青筋迸出,脖颈上血管的颜色越发鲜明,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在地。他微微蹙着眉,眯起眼,一副痛苦至极的表情。这模样似乎和那天的场景重合了。他们面对面地契合,一次又一次。与之不同的是,他们不在可以发泄一切情绪的阴暗小巷,而在光亮的训练场,很多军官正在围观。 仿若被所有人目睹的一场原始的交合,翻滚着,野蛮的。肉身相贴地争斗时,血终于热了起来,沸腾得奈苗觉得自己像在燃烧,从小腹烧到大脑,烧的整个人混混沌沌,她的猫先控制不住地咬了上去,扯下去一块猎犬的肉。 猎犬一阵哀嚎,一爪子扯到猫的脸上,大口回咬。与此同时,他的嘴也磕到了她的脖颈上,贴着青色的血管咬了下去。 和被机器模拟攻击的感觉不同,被一名真正的哨兵精神攻击,疼痛要剧烈一万倍。 安白颈环上的数字跳动到了100。 恩斯猛然站了起来,但还没来得及冲上去做什么,却见奈苗的猫倏地腾大,几乎瞬间将整个训练场填满,如一团巨大的黑洞,带着强烈的引力,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被疼痛贯穿的瞬间,奈苗眼前闪过许多画面。 她看到一座红色的塔,里面有迷宫一般的构造,和无比牢固的钢铁防御。许多军官和士兵进进出出,把守着红塔的门,好像这里面关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红塔之中,一间和实验室差不多构造的房间里,许多小朋友牵着手坐在凳子上,好像排队等着什么。他们胆怯地挤成一团,目光聚集在实验室另一端—— 奈苗站立在那里,老师站在她的身边,牵着她的手。 一名士兵押着排在第一位的小朋友走过来,他害怕地发抖,而奈苗也同样,缩在老师怀抱里,委委屈屈地说着什么。 奈苗看着那个小小的自己,明明很清晰,但却就是看不清自己和老师的模样。 老师摸摸奈苗的头,对她说…… 不要难过,意志可以改变你的感受。 可是就算他这么说,她也还是觉得很难过。 她看着一团黑色的东西从她的嘴里、指甲缝里、耳朵里钻了出来,包裹住了小朋友的身子。那种感觉如此熟悉,就好像,好像…… 好像在和未泽做.爱的那个夜晚,隐约触及到的精神体断面。 某种温热的跳动的东西,被她拦腰斩断。她看着自己在哭,那团黑色的东西看她哭了,就开始颤抖,好像在学她哭泣一般。她清楚地感知到,那时的自己是难过的,整个人都被绝望吞进去的难过,意志被耗尽的难过,想要不停地哭,哭到再也哭不出来那样的难过。 奈苗抬起手,试图触碰那个自己,将那陌生的感觉接到体内,但画面却忽然散去了。 她回过神来,发觉自己还骑在安白的身上,掐着他的脖子,她的猫已然将那只猎犬撕得粉碎。他的意志强悍,所以他一直可以自愈。但现在他没有恢复,只剩一地的精神残渣。 她低下头,看到自己的双手上浸满了泪水,是从她脸上流下来的。安白呆愣地看着她,那双早就放弃所有的无神的眼,现在却有一丝怪异的情绪——因专注地注视着她,看着她流满眼泪的脸,而重新燃起的生机。 奈苗轻轻地按住了他的脸。 这时,她倒不想让他看着自己了。 那眼神让她的心脏更加疼痛,让那股巨大的悲伤从幻觉中跟过来了,如潮水一般从她的心中源源不断地涌出。她好像一直冻结在冰下,而现在冰碎裂了,冰凉的水翻上来,将她拉入深渊。 “我——”她张开嘴,听到自己支离破碎的哭声,“我没有骗你……” 那时她的确是爱他的。如果为他而产生的悲伤也算的话,那么现在也是。 巨大的猫晃动着,好像也在恸哭一般。它还在膨胀着,携带着安白的精神碎片,洒得满地都是。 恩斯冲了过来,一手按住安白的动脉,摸到脉搏后,又从背后搂住奈苗的肩,对着摄像头喊道:“军长,这场对战可以结束了!” “可是还没有赢啊。” 奈苗听到未泽的笑声带着电流杂音,轻飘飘地说道:“还记得吗。我教过你的,战斗的最后一步,是处决。” 第53章 红塔 老师 训练场中静的可怕,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看奈苗会有何举动。 在一层,安白是无人敢忤逆的上尉, 中校的侄子。但在军长面前, 也只是随意操控的棋子罢了。既然是军长的指令,就算奈苗在此直接杀死安白,他们也不会有任何异议。 奈苗垂着头, 一动未动, 好像没有听见未泽的话。忽地,那只巨猫如膨胀到极限的气泡一般,砰的一声破灭了。 或许是她已经到达极限, 无法继续操控精神体, 又或许是她选择放弃处决。 她没有反应, 谁也不知道她心中所想。 未泽打了个哈气, 说道:“平局。” 那边隐约传来士兵焦急的喊声,大概是前线有事找他。未泽没再说话,咔哒一声断掉了连接。 恩斯松了口气, 才发觉自己手心全是汗水,俯下身检查安白的情况。 安白的身子并无大碍,但精神体破碎,崩坏度停留在99。要不是奈苗在他崩坏的瞬间击碎了他的精神体, 恐怕要就此成为彻头彻尾的堕落哨兵。作为一名经常上前线的哨兵,这样的状态并不少见,安白这种特殊的哨兵, 只要还吊着一口气,就可以自己疗愈,但糟糕的是他闭上了眼, 一副等死的模样。 恩斯招呼几位士兵抬着他走下训练场,一边将奈苗拉到怀里,搀着她站了起来。 她虽然精神无恙,但过大的精神体消耗了她全部的精力,此刻也几乎连路都走不了了,被恩斯般抱半扶着向实验室走去。 达斯正要赶来,又被一名军官拉住,说了些话。等他回过头时,恩斯已经带着奈苗走掉了。 …… 这两天在实验室里的回忆并不美好,但比起刚才训练场上的经历,这小房间反倒更有安全感:没有军官围观,不需要和认识的人战斗,更不会被一名真正的哨兵攻击精神。 奈苗刚一躺到实验床上,立即侧过了身子,蜷缩成一小团。她的眼泪未曾停止过,很快就浸湿了一小片床垫。 恩斯见她这副模样,心不由得揪了起来。被实验时,她都没有喊过一声痛,甚至还能笑得出来,但现在她却在哭。 他轻轻抚上她的肩膀,刚要说些什么,奈苗却忽然说道:“什么也别说。” 虽然在流泪,但声音冰冷冷的,并没什么情绪起伏。恩斯一愣,听她又说:“中校,我想一个人呆一会。” 恩斯向来不会多问。 很快,房间只剩下她一个人。 奈苗静静地躺着,回想刚才的一切。向导可以在疗愈时感知到哨兵的精神状态和情绪,但仅仅是感知,而不是感同身受。可在被安白攻击的时候,她不仅脑子里闪过奇怪的画面,还感受到了剧烈的……不属于她的悲伤。 好像来自安白,又来自画面中的自己。 ……那是她遗失的记忆吗?但除了那寥寥几个片段之外,她却想不起更多。 是她感知到了安白的悲伤,还是忽然想起了来自过去的痛苦? 奈苗尽力冷静地思考着,眼泪仍是流个不停,流的她都有些厌烦了。她坐起身来,再次确认屋中没有任何人,然后,捂住了脑袋。 她忽然尖叫起来。 喉咙撕裂的喊声、哭声和耳鸣声搅在一起,在小房间里回荡。她翻滚着,哭泣着,放任自己像污染物一样声嘶力竭,倾倒所有情绪。这种发泄的感觉就和攻击污染物时一样,悲伤之余有种莫名的快感,爽得她止不住笑出来,边笑边哭。 就这样过了许久,久到她的嗓子已经沙哑得喊不出声来,她终于觉得好了一些,眼泪也不再控制不住地流淌。 奈苗扶着胸口喘息的间隙,瞥见有什么人站在玻璃的另一端。 她吓了一跳,猛然抬起头,看到达斯手中拿着一沓文件,正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这么多年来,她在任何人面前的形象都是冷静而淡漠的,尤其是达斯,这个看着她长大的继兄。作为一名养女,她在家中更要保持自己的形象,从不生气,从不顶嘴,更不发疯。 压抑了这么久,不过放肆了一次,却被达斯全部看到。 虽然,被他看到也没什么,只不过就是让她有些窘迫罢了——好像她多年来都在伪装一般。 她清了清嗓子,将沾染了泪水与汗水的头发理顺,缕到胸前,端庄地坐直了身子。她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又恢复了往日平静的模样。 “哥哥。”她轻声道:“请理解,偶尔我也需要……发泄一下。” 达斯叹了口气。 他将文件放在桌子上,说道:“这场对战的分析已经出来了。” 幸好,他没想要讨论刚才这一幕。奈苗暗中松了口气,虽然她表现得淡然,但内心也十分慌乱。 她知道如何表演,如何操控人心,却不知道如果被人看到了不冷静的一面后,该如何与他相处。 毕竟在她有限的记忆里,自己少有不冷静的时刻。 奈苗点了点头,示意她在听。达斯继续说道:“你的攻击力比很多S级的哨兵都强,完全就是哨兵的特征。但同时又呈现出一种只有向导拥有的特别的引力,能够吸引、诱导其他哨兵的精神体。普通的‘攻击型向导’并不能做到比一名S级哨兵更强,也就是说,你更像是向导和哨兵的混合体。” 对于这样的结论,奈苗并不意外。她与许多哨兵接触过,也知道她放肆精神体去攻击后的结果。现在她已经清楚地了解,自己的能力有多强。 但是仅仅如此,还不够。她还没有能去到最高层的身份,也没有和未泽对抗的实力。 “实验区提出你身上最大的疑点是……最开始,你只是一名E级向导,正常来说,这样的水平甚至没有进入白塔的资格,但却可以在……不知是什么因素的刺激下,蜕变成如此少见且强大的混合型。” 虽然他说的含糊,但奈苗知道,试验区大概率已经清楚她吃药的事。 不过她作为一名稀有的实验体,就算过量服用违禁品,也不会因此踢出白塔。她甚至怀疑,之后的实验中可能会给她喂更多的爆发素,检测她的能力能否进一步提升。 “之前的一些项目实验曾得出过一个模糊的结论:那些同时具有两种分化能力的人,可能在受到一定刺激之后,具有混合型的能力,一个人同时充当哨兵和向导,这样,可以使得白塔的工作效率翻上一倍。但因为我们缺乏这样的培养体系,很多时候,这样的人并不会用好自己的精神体,这会使得他们在任何一个方面都显得平平无奇。实验区声称,我们可能因此错失了很多人才。”‘ 达斯将手中的文件按在玻璃上给她看,上面列有十几行名字。白塔里的士兵成千上万,但这样的人却只筛出了十几个。 “因此,今天正式启动了之前搁置过一个项目:训练那些有过两种分化经历的人。这是目前征集到的名单。” 奈苗走上前,一眼便看见第三行里“艾尔”的名字。 艾尔服药后变成了普通人,这应该是一名向导的结局,但他最开始却因为刻意的刺激成了哨兵。难道说,他其实是这个项目中提出的“混合型”么?就和她一样…… 奈苗沉思着,她看到达斯面色沉重,问道:“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事到如今,达斯应该放弃了她离开白塔的可能性。她只是一名实验对象,就算知道再多事,也无法干涉实验的进行,更逃不开军长操控一切的大手。 他们两人之间隔着一片厚厚的玻璃,话语通过广播传达,也无法触碰到彼此,交流起来并不顺畅。 按照规则,以达斯的级别,在没有突发情况下是不能擅自进入试验区干扰奈苗的行为的。 他叹了口气,打开了实验室的门。 他缓缓走到她的身边,这样近的距离,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她略有憔悴的脸上泛红的眼。他怔怔地看了一会,忽然拧过头去,低声道:“……我只是觉得你该知道。” 他顿了顿,又道:“你该知道,艾尔被关在了不远处的实验室,如果你想见他,我会帮你。你也该知道,军长行程变动,正在往白塔赶来,估计过不了几天他就会回来。” 奈苗身子微微一抖。 “你也该知道……你身上发生过什么。”达斯轻轻握住她的肩膀,“如果你想知道,那么,你有权利知道。” “——关于……红塔计划。” 红色的塔。 奈苗全身气血上涌,心脏飞速跳动,几乎要从胸腔里跃动出来,她一把抓住他的手,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我想知道。” 达斯苦笑一下。 “我之前一直在负责对攻击型向导研究的实验项目。那时我经常查到一些数据和红塔计划有关,但这是一个很多年前的项目,据说当时引发了很多混乱,项目开始不久就禁止继续了,相关文档也变成了高度机密。我有办法看到,但我不想惹上麻烦,所以,也没有更多关注过。我只知道,那应该是和现在的项目差不多的事情,刺激一些实力平平的普通士兵,发现他们的潜能。” “但今天,我在一份和红塔计划相关的语音记录里,搜到了‘奈苗’这个词。当时,是一名军官正在称呼一名……实验体。” “——红塔计划001号实验体。” “此外我还发现,001号的部分数据,和你这次的攻击数据高度吻合。” 奈苗呼吸一窒。 “我当时怀疑你就是001号。对我来说,也不算意外,毕竟你本身就是白塔里高级军官拜托我们收养的。而红塔计划的主导者,就是白塔曾经的一名少将,奈姚。” 奈苗浑身汗毛直立,身子如过电般颤抖不停。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亢奋过了,就连与安白的高潮中都未能达到这样的快感,头皮发麻,热血沸腾,指尖与嘴角抽搐不已,她终于意识到,当她真正的兴奋时,的确会忍不住地笑出来,那是无法压制住的本能的冲动—— 一直以来,她都想不起来老师的名字了,父母也从不告诉她那名白塔军官的姓名,只说他们也不清楚。但现在她想,如果老师有一个名字,应该就是这个。 让她觉得无比熟悉,且无比兴奋的名字。她应该听过无数次别人这样称呼他,所以她牢牢地记在了内心深处。 “奈姚。”她喃喃地重复道:“奈姚。”她紧紧地攥着达斯的手,勒出几道紫色的手印来,说道:“再多讲一些。” 达斯疼得咬着牙,却没有甩开她,就这样任由她狠狠地握着自己。虽然疼痛,但他们却牵着手,而她如此兴奋且热烈的样子,他还是第一次见,比起她平时人偶一般冷漠的神情生动许多。 就算真实的奈苗是他不理解的、陌生的样子,可他还是愿意看。 “然后,我查看了红塔计划的机密文档。基础报告里说,奈苗是一只长得像黑猫的污染物,寄生在一名小女孩的身上,被小女孩和奈姚这样称呼。小女孩没有名字,她和污染物一体,被称为001号实验体。” 奈苗控制不住地仰起头,急促地吐出呼吸。 是的,这和她仅存的记忆对上了。 污染区的感觉那么熟悉,好像她在那里生活过许久一般。她记不清那时发生过什么事,也记不清老师救了她后又带她做了什么,唯一还有印象的,就是她养过一只叫奈苗的黑猫。 现实的推理和记忆的碎片拼在一起,使那些零散的画面逐渐变得清晰。 那时她和猫一起缩在一群污染物残渣中间,她隐约记得自己正在和猫分食那具污染物,她吃躯壳,猫□□神体。吃的正欢时,老师独自一人走过来。她那时很少见到这样单独行动还不避开她们的人,疑惑地看着他。 老师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头,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不知道,老师又问猫叫什么名字,她茫然地看看猫。猫喵地叫了一声,她学着它叫了一声。 老师也学着猫叫了一声。 她笑了,觉得这人和她的猫一样可爱,而且长得那么好看,于是她拉住老师的袖子,问他,能不能带她吃点别的东西,污染物真的好难吃。 老师答应了,还说猫的名字就叫奈苗好了。他把她和猫带到了一座红色的塔里。她没有名字,猫长在她身上,大家就叫她们001号,老师说如果哪天她想好了,就给自己起一个名字。 在她的记忆里,猫死去了。但自从感觉到猫的召唤后,又觉得它没死,不仅没死,还和老师呆在一起。就在白塔的最高层。 或许一只污染物是不会轻易死掉的。想来,猫大概不是死了,而是离开了。如果猫寄生在她的身上,那么那天的手术仪式,就是猫离开她的时候。 是猫带走了她的记忆吗? 奈苗想,如果猫和老师就在一起……那么,她到了最高层,不仅可以和老师见面、重新见到猫,还可以……取回自己失去的记忆。 她越发兴奋起来,她想,如果能想起一切,她大概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迷茫了吧。 “我的权限不能查看到更多……我不知道001号实验的细节,不知道你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达斯双手捧住她的手,牢牢地握在掌心里,他虔诚地望着她的双眼,说道:“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你太特别了,我很难理解你,但……但我想要理解你。只要你愿意和我说。——你的真实感受、你真正想做的事。无论那是什么。我都会帮你。” 奈苗轻声道:“我想去见奈姚。” 达斯愣了愣,“……红塔计划停止后,奈姚的记录就消失了。不过,我会想办法再多调查些,等我——” 实验室的门忽然打开了,恩斯缓步走进来,深沉地望着他们。 他这下进来的太过突然,达斯吓得一个激灵,紧张地将奈苗护在身后,心中乱成一片。恩斯听到了“红塔计划”了吗?如果他违规查看机密档案的事被发现,他还有机会帮助奈苗吗? “不用这么紧张。”恩斯说着,走到奈苗身边,问道:“你来白塔,就是为了见奈姚吗?” 实验室的门是隔音的,但如果恩斯从离开后就查看实验室的录像,那么她发疯的模样、达斯和她说过的那些话,他都会看到。 但仔细一想,除了达斯查看档案的事违规外,别的事情就算被发现也没什么。就算她去白塔的目的是找老师,就算她曾经是红塔计划的实验体,又怎么样呢?现在她也只是一个实验对象而已,比那时001的情况好不了多少。 奈苗定了定心神,说道:“……是的。” “我知道他在哪。” 恩斯说得轻巧随意,却如一颗重磅炸弹扔到奈苗心上,砰地炸开了花。她推开达斯,揪住恩斯的袖口,问道:“……在哪里?” 恩斯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还记得我和你说过,之前爆发素被广泛使用吗?那就是红塔计划时期发生的事。” 奈苗还记得,前线那时恩斯提过这事,白塔之所以将爆发素列为违禁品,是因为太多人服用的副作用使白塔失去秩序。 “奈姚主导了一切,并主张一种新的权力结构,声称每个没有能力的普通人都有机会分化成哨兵或者向导,甚至两者皆有。这颠覆白塔一直以来稳固的体系。说是计划失败,也不准确,只是没有得到理想中的结果……以及,白塔不允许理想中的结果出现。” “……到这时他必须停止一切。但他太执着于001号了,计划失败后还不肯放弃,他把001号中的污染物分离出来,还想要偷偷继续。白塔不允许这样不稳定的因素继续,于是当时的军长下令将他拘束起来。” 不知不觉间,奈苗出了一身热汗。如果001号是她,奈姚是老师的话…… 她不由地问道:“……什么叫……执着于001号?” “爆发素是通过无数次真实的攻击实验,从001号的精神攻击模式中提炼出来的。”恩斯说道:“这套模式的确是可行的。最成功的例子就是002号实验体。他最初是一个没有任何能力的普通人,但在001号的刺激下拥有了过于强大的哨兵能力和一部分向导能力。他实在太过强大,没用多长时间,就取缔了军长的位置,那之后他严格封锁了红塔计划的记录,也加强了对爆发素的管理。我想,这是因为他是这套理论的受益者,当他成为白塔的管理层时,害怕再出现一个和他一样的人,如他当年做的那样,夺走最高指挥官的位子。” “……未泽?” 奈苗一惊,难道当时未泽并不是在任务途中路过了那片污染区,而是特地…… 去看她的吗? 他的求婚,他向她表露的在意,也并不全是虚情假意的伪装? 奈苗思绪一团混乱,还没有理清,又听恩斯继续说道:“我是红塔计划的执行者,也协助当时的军长终结了这一切。奈姚在最高层的监狱。是我亲手将他关起来的。” “记录中001号的人类躯壳已经被销毁了,看来那是奈姚伪造的。”他摸摸奈苗的头,勾起一个略有苦涩的微笑:“你变了很多,我没能认出来你。” 第54章 疯狂 谋划 “奈姚之前是个博士, 据说没有哨兵或向导的能力,是个普通人,一直做着污染物相关的研究, 负责提升白塔的工作效率。他靠着提出红塔计划升到上将的位置, 如果计划和白塔的理念不冲突,或许他会成为当时军长的助手。” “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把001号带进来的。当我被委派到红塔给他打下手时,你已经在那里了。” “那时的你和现在不太一样, 又瘦又小, 身上爬满黑色的东西,看不清脸。奈姚说你被污染物寄生了,但或许因为你有着很强的意志力, 你没有被它同化, 而和它共存。” “……是的。你在前线看到过那些和哨兵很像的污染物, 或许就是被污染物同化的士兵。也正因此, 白塔禁止讨论污染物和人类的界限。当然,这并没有错,如果不明确界限, 白塔会失去战斗的理由。这会毁掉人类。” “所以本该在发现001号的时候就进行处决。但奈姚说你有实验价值,于是你留在了红塔。” “说来,当时你还见过安白。你大概不记得那段过去了吧,那时候你们似乎玩的很好。安白没有别的亲人了, 只能依存于我,于是我恳求奈姚,带他来暂住。他大概觉得我是个可信任的人, 所以答应了我。” “……是的,他信任我,但最后是我执行了关押他的命令。人都有迫不得已的时候。他和白塔之间, 我必须做出选择。我想他应该是错的。但现在想来,或许我没有做出正确的选择……” 恩斯苦笑一声。 “或许根本没有正确的选择,谁知道呢。” “红塔计划所有的基层执行由我来管理。我从人群中筛选出了……他要求的人,带到红塔,带到你身边,进行试验。” “……被实验的那群人还是孩子。尚还没到分化年龄的,孩子们。实验成功的只有不到10%的人,剩下90%都是失败品,精神潜能被彻底摧毁、之后再也无法分化的有5%,意志崩坏,失去行动能力的有1%。” “这个数字听起来还好,不是吗?……但严格来说,你或许也可以归于那1%,因为到后期你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无法继续进行试验。” “你的职责就是刺激实验体,促进他们分化。谁也不知道奈姚为什么忽然提出由你来执行这个操作,或许有一些我们不知道的理由在。” “总之,奈姚应该也让你刺激了他。实验过程中,他分化出了强大的向导和少部分哨兵能力。当然,他不是实验体,没有编号,但也把自己写进了报告中,和002号以及那些成功品,作为结论呈交上去。” “对白塔威胁较大的是……即使像他这种过了分化年龄、或者是精神体早该退化的退役士兵,也可以重新觉醒。但那不是战斗的年纪,而是算计的年纪了,如果真的可以这样,白塔的结构会大洗牌。” “于是军长提出了中止计划,要求他销毁001号,回到白塔。他私下里进行了一个切割手术,从你体内分离出了污染物,那时我作为他的亲信,也在场。” “我将这场手术汇报给了白塔。” “军长要求我们杀掉他,因为他不服从命令,并且很明显,他有自己的规划和野心,以及真的能颠覆白塔结构的能力。不管是智力上、还是精神力上的——那时候他的能力已经强得可怕了。” “……我和一些军官做着处决他的计划,那段时间我们发现他在物色一些需要养女的权势人家,还在和002号频繁沟通,现在想来,是在寻找你的收养人。” “那天他和那名人家见面时,我们就埋伏在他附近,我们听到他和谁说十年后见,还觉得可悲,因为他快死了。” “我们围攻上去时,他似乎并不意外。在他发觉无法承接我们的攻击之后,他和污染物融为一体了。那污染物很强大,我们怎么也杀不死他,只能先逮捕他。经过白塔商议,最后决定用最高等级的拘束囚禁他。我也因为这件军功而顺利的升迁……连带着安白一起。” …… 奈苗怔怔地望着恩斯。 原来老师没有遵守约定,是因为被拘束住了。 他一定还是爱她的,就像她现在爱他一样,即使失去了记忆,也执着于再次见到他。 她不由得想,既然如此,他一定也很期待她来见他吧? 恩斯一声长叹,又道:“奈姚被关进监狱时还很自在,说十年后他会再出来,我们不知道他为什么被最高拘禁了还有自信说出这话。或许,他是料想到你会依照约定来见他吗?”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目光看向奈苗,“他知道你就算与污染物剥离开,也还是会变得这么强大。” 奈苗轻声道:“……又或者是他觉得十年后,他可以突破你们的拘禁?” 恩斯一愣,又听她坚定地继续说:“中校,我要去救他。这是最合适的时机。” 一个连自由都没有的实验对象,说出这话显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好像有了机会,就能做到一切一样。 但红塔计划的001号或许有资格这样说。 如果她真的做到这些,或许,她还可以做到更多…… 恩斯止住自己翻飞的思绪,很快回神,摇了摇头,说道:“我的确知道他关押的位置,但是除去最基本的拘束解除方法外,还需要用强大的精神力摧毁当时军长施加的精神锁扣。他和污染物一起封印着,就连我也没法将他放出来。就算你成功地做到了,接下来你又该如何面对现在的军长?被关押了十年的奈姚,可没能力帮助你应对未泽那个怪物——” 奈苗打断他:“我会让军长无暇顾忌我的事。” “……你想怎么做?” “我记得中校级别的匹配仪式是公开进行的,还会要在仪式上强调白塔的规则,进行宣誓。那么,中校,我们定一个时间吧?”奈苗朝他微微一笑,“如果你之前答应我的还作数的话。” …… 奈苗跟在达斯身后,走到另一间实验室门口。 根据恩斯所说,她的通讯设备很大概率被未泽监控了,她可以在实验区走动,但上下层的记录会记录在系统里,未泽有权限查询到。 如果她想要联络一层的那些朋友们,只能通过他们。 又或者……不需要过多解释,更简单一些的方法。 “十分钟内,你的记录不会被检测到,去吧。” 达斯说着,按下了开门按钮。 艾尔坐在椅子上发呆。抬头看到她进来,一时惊讶万分,随即一阵狂喜。 “苗苗!你还好吗?他们对你做了什么事情?”他扑上来,握住奈苗的手,在她身上细细地看了一圈,关切地问道:“有没有哪里痛?” “我很好,艾尔。”奈苗虽然略有憔悴,但神采奕奕,看起来确实不像是受过什么折磨的样子,“他们有对你做什么吗?” “还没有,大概因为我的级别太低了,除了基本的检查外什么都没做。不过他们和我说,也许我经过改造后,可以重新取得哨兵、或者向导的能力,甚至两者兼有……”说到这,艾尔眼中闪过一丝希冀的光,但很快又变得犹豫:“苗苗,你说他们在骗我吗?但他们又没有骗我的必要,毕竟我只是……医疗兵。” “或许不是骗你。” “那么我要接受改造吗?” “……也许你没有选择的权力,但如果你有得选,不要让自己受到伤害。”奈苗用力地攥住他的手,认真地望着他的双眼:“艾尔,接下来我要做很多事,你只要配合我,然后等我就好了。一定要等我到离开白塔的那天,我们一起走。” “什么时候?” “很快了。”她轻笑道:“或许就在这两天。” 她说的那么轻巧,好像胜券在握,艾尔不知她的计划,但他向来无条件相信她,不禁一阵激动,问道:“我能做什么?” “你还记得莓拉吗?” 他们三人曾经度过一段时间在树下喝咖啡的时光,虽然艾尔和莓拉基本没说过话,但也知道彼此的名字。 艾尔点点头。 奈苗又问:“你的手机在身上吗?” “被搜查走了……但,我有这个。”艾尔伸出食指,戒指上有一个小小的蛋糕配件。“我只是医疗兵,戒指查的不严格,就留下了。你失去消息后,莓拉很着急,想要救你,但是又不知道该做什么。我和她取得联系后,她给我还有你的室友都做了这东西。” “你室友说有用,她已经可以恢复到巅峰时刻的能力。我……我没有向导的能力,所以我还没用过。不过它有通讯的功能,可以联系他们两个人……” 奈苗说道:“你叫莓拉联系鲤诺,让她以我的身份,和暗双发消息。” “……暗双?” 艾尔对这个名字很陌生。 “嗯,告诉他,想办法和另一个他取得联系,然后,公布一份暗网购买记录的名单,大约二十个,要求购买者的等级很低,是白塔的最底层——然后,军长就会处罚他们。” 艾尔听得一头雾水,只隐约感觉到奈苗确实要做一件大事了。虽然他不会对她要做的事有任何怀疑,也还是忍不住问道:“再然后呢?” “再然后,我有一个想法。可能有点疯狂,要不要听?” 第55章 混乱 倒下 “那个‘虚无’之前不是没动静了么?为什么最近又爆出了名单!” “你向我发火有什么用, 又不是我做的……” “你倒是淡定,因为你根本就不在名单上,但我在, 我们两个买的药都在我的名下!” 隔壁又传来了争吵和摔东西的声音。鲤诺与莓拉对视一眼, 各自沉默。 声称要爆料购买名单的虚无沉寂了一段时间,白塔的士兵都以为此事已经结束,没想到就在前日, 他忽然贴出了一个二十人左右的短名单。 这些人购买的违禁品数量并不多, 但因为都是一层的基层士兵,白塔在处置上并没什么犹豫。几个小时后,高层下来了一批哨兵, 将他们关押进审讯室里。 “你也别慌, 现在也还有希望。原辰那样的人不也是违规的, 但只要对白塔做了足够多的贡献, 一样可以赦免……” “别提那个走狗,明明他也吃过药,现在反倒来抓我们?” 逮捕数量最多的那位哨兵叫原辰, 很多向导都在疗愈室见过这人。据说他曾经因为过量服药而成了堕落哨兵,长期抗拒疗愈,而后从拘禁室里逃脱。 但前段时间他又被重新抓了起来,不知怎么, 崩坏度完全疗愈,攻击力也上升了一大截,甚至因此升到二层, 成为达斯少校的直系下属。 鲤诺不想再听她们的争吵,站起身来,将窗户关严, 低声道:“我们真的要这样做吗?” “……要。”莓拉顿了顿,“我们都在名单上,暴露然后被处罚开除白塔只是早晚的事,还不如我们自己离开,还能救奈苗……” “……也没错。”鲤诺叹气道,“在这里这么久,早该认清了。” 她打开手机,确认了下时间,又问:“她说的日子是今天吧。” 话音刚落,手机上探出来一条消息,上面显示,中校达斯将于十分钟后举行匹配仪式。 这样的仪式只有十几分钟,会以直播的形式播放给各层的士兵,通常还会有一名军官作为见证人,强调白塔的规则。这样的匹配仪式并没有什么观看价值,只是因为是变相的规则宣传,而要求所有人观看,尤其是低层士兵。 鲤诺点开了链接,隔壁也安静下来。 直播中,少校达斯站在中间,正对着屏幕,低头看着台词单,念着仪式前的套话。中校恩斯和向导奈苗站在两边,面色严肃,并不见喜悦之情。 画面渐渐拉远,背景竟然是实验室。 “他们怎么在实验室里匹配?”隔壁惊讶道:“而且怎么只有一名见证人。” “看起来是之前没有上报流程,临时举行的吧。他们这么急吗……” 莓拉绷紧了精神,一边放着直播,一边打开了暗网的链接。 “……现在我宣布,哨兵恩斯与向导奈苗,正式进行匹配——” 叮咚一声,虚无又发布了一条新帖子,更新了二百多个购买名单。 达斯顿了顿,将台词单丢到一边,抬起头,看着直播的屏幕,冷冷地说道:“临时插播一条指令,巡逻哨兵们,逮捕名单上所有人。” 马上要到工作时间的清晨,本该吵闹的公区却安静得可怕。 每个人都低头看着手机,焦急地在名单里查找自己的名字。 电梯开了门,原辰带着一队哨兵大步走来,诺雪作为向导站在队尾,手里拿着名单,指挥他们兵分两路,一路去哨兵住宿区,一路去向导住宿区,这是要直接闯入寝室,排查式的抓捕。 他们还没有检查几户,忽然,跟在原辰身后的几个哨兵低头看了下消息,他们惊诧地对视一眼,又扑到了原辰身上,将他按倒在地,套上镣铐。 诺雪一愣,紧跟着查看自己的手机,却没有发现任何新通知。就这么低头的一瞬间,队里的一位哨兵用手铐扣住了她的手腕。手机摔到一边时,她瞥见虚无又追加了一份名单,上面有原辰和她的名字。 显然,将功补过也没有用,连原辰这种风头正盛的走狗,连她这种被利用完所有价值的实验体,也会被抓捕起来。 她慌乱地叫出了精神体,明知不该这样做,却下意识叫兔子咬残了士兵。安白就快要结束矫正了,如果现在被抓起来,她还怎么迎接他—— 莓拉没有看窗外的这一幕,她深吸一口气,在暗网中虚无的帖子下发送- 公布的名单里为什么只有一二层的士兵- 高层不吃违禁品吗? 现在的暗网无人敢发帖,但无数人盯着这条消息。一经发送,浏览量就成千上万地增长起来。莓拉哆嗦着关掉手机,握住鲤诺的手。 “不要怕。”鲤诺抱住她,轻声道:“已经开始了。” 隔壁寝室,一向吵闹的那位暴脾气向导和前来逮捕的士兵打了起来,几下肉搏撞击的声音后,最后是一声枪响。 砰—— “她私下买.枪了?”莓拉脸色苍白:“怪不得她一直这么害怕。” 枪响过后,是冲出门的脚步声。隔壁的向导满脸是血,匆匆忙忙地跑了出来,一脸惊慌。 鲤诺轻声道:“……她开了个好头。” 更多的人推开关押的士兵,冲了出来,他们也都有些茫然的神色,但当看到许多人与他们同样时,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们那么努力,不过是为了留在这里。既然已经注定要离开,没有必要继续维持着和平的假象。 鲤诺捏了捏手中的戒指,电流在空气中窜出一道火花来。 “我们也该出去了。还记得要说什么吗?” “嗯,白塔压榨底层士兵,区别对待……都是事实,记起来一点都不难。” …… 原辰被丢进拘束室时,居然有种熟悉之感。毕竟他曾被关押了整整半年,那时的拘束等级比现在高多了。 他已经经过了矫正,白塔不认为他会做出危险的事情,此外,现在关押名单太长,如果每一个都细致地处理,兵力一时不够。因此,他没有被封印视觉和肢体,可以在这五平米的空间里自由行走。 被身后的士兵按倒在地时,他并没有多失望,只是有些意外。他没有对白塔多忠诚,但也曾以为自己还有些利用的价值,现在看来,连那点价值都是虚无缥缈的,他只是一把用完就扔的废旧的枪,被谁操控在手上,就打向什么方向。 矫正结束后,他一直像一个机器一样,麻木地执行那些多到他无法思考的任务。但现在他有时间思考了。 原辰静立片刻,慢慢蹲了下去。 在这个角度抬起头,可以从栏杆间隙看到公共区的屏幕上播放着直播。这里信号不好,画面卡在最后的画面,没有再动。 那里面,奈苗走到镜头面前,正抬手,准备关掉摄像头。 原辰像是被镜头中的那道锐利的视线攻击了一般,倏地一抖。 矫正只是改变他的精神结构,而非覆盖他的记忆。他还记得那些事,只是情绪仿若隔着一层雾一样,模糊不清。 他不知奈苗为何出现在屏幕上,一时也无法思考,只能从那实验室一般的背景中猜想到,她大概过的也不舒服。 原辰呆望了片刻,心中忽然想起与奈苗见最后一面时,她说的那句话。 “原来是已经死了。” 他心中一阵刺痛,颈环上的数字慢慢升了上去。此时此刻此处,就算突破了崩坏极限,也不会有人拯救他,颈环会在他彻底堕落时注入毒素,将他彻底处决。 达到之前他心心念念的那个结局。 有时他都忘了,自己还有过那么强烈求死的本能,可当奈苗让他想起来之后,他又清楚地意识到,那样的本能并没什么不好,他只是对痛苦麻木,而遗忘了那种冲动。 如果第一次见她时,真的被她杀死,会不会更幸福一些? 她为什么就不愿意满足他的愿望呢?明明那只是一个……很简单,很渺小的愿望。 原辰缓缓抬起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 他想象着这双手是奈苗的,回想被她用丝带勒住呼吸时的感觉。他记得那时身上很舒服,所有的痛苦被她的吻吞下去了,他躺在她的怀里,被她轻抚着头顶,那时他似乎看到了一些幸福的幻觉,以至于在有必死的决心后却仍动摇,并持续动摇着,没有死去。 但到现在他无比清楚,幻觉只是幻觉而已,什么都不会变好。 原辰闭上眼,想象面前坐着奈苗,微笑地看着他,想象他回到了过去,在他还不知道她会欺骗他那时候,在他以为她是上天派来解脱他的天使的那时候。 欺骗下自己,也没什么。 无人关注的小拘禁室里,黑色的身影轰然倒地,手臂垂在一边,脉搏不再跳动。半阖的眼中流下一行泪水,嘴角却是微微翘起的,带着一丝笑意,好像在最后一刻,他获得了幸福。 …… 奈苗身子微微一抖,手指悬停在五层的按钮上。 “怎么了?”恩斯问道。 “……没什么。”她淡淡地微笑了下,按下了按键。 大概是因为她快要见到奈姚了,所以才会心跳的这样快,才会有被扼住呼吸的窒息感,以及一点微小的悲伤。 第56章 坏人 蜘蛛 “军长下令, 检查奈姚的封印情况。” 电子屏上显示出恩斯的精神力级别、军衔,以及过去他访问这间监狱的次数。 每隔一年,在最开始封印奈姚的恩斯都会来检查情况、加强防御。守门的士兵点了点头, 打开了最高层监狱的门。 奈苗跟在恩斯身后, 神色淡然地踏入监狱通路,直到走出一段距离,彻底离开士兵的视野, 才控制不住地捂住胸口, 从恩斯那里取回的戒指和小蛋糕对着正中间,压住砰砰的心跳。 坐电梯向上升时,她就清晰地感受到猫的召唤越来越强烈。走到监狱门口时, 更是仿佛听到猫在她耳边叫个不停, 仿佛在欢迎着许久未见的主人回家的小宠物一般。 奈苗一直不清楚这种召唤来自何处, 但现在她知道了, 那是曾经与她共存的污染物。 恩斯对着门锁扫描瞳孔,上面显示出被囚禁者的信息。 姓名:奈姚 精神力级别:暂无法识别 拘束等级:10/10 他推开了第一扇门。 然后是第二扇、第三扇。每扇门都用重重的锁链和电子锁封着,间隔着很长一段距离。就算奈姚真的能从束缚中挣脱出来, 也没法一一打开这数十道铁门。 越往里走,就越阴森,没有风,冰冷冷的。 监狱里没有灯, 恩斯打开手机照亮,说道:“这是最后一道门。” 他把灯光打到屋的正中间,那里摆放着一个棺材一般的容器, 和那些门一样,用数十把重锁锁住。恩斯一道道打开,将铁链丢到地上, 砸出一声声钝响。 每一下都好像砸在奈苗身上,和心脏一起咚咚的响。 所有的锁都拆开后,棺材上还有着一个蜘蛛趴在食人花形状的印记。 “当时的军长下了第一道精神锁,未泽下了第二道,现在这两道锁的精神力应该已经混在一起。也就是说,你需要同时应对他们两个人的精神力。” 奈苗蹲下去,俯身趴在棺材上,清晰地感觉到里面沉睡着一个人。猫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存在,急切地呼唤她。像是回应它的召唤似的,黑猫从奈苗的胸口中钻出来,瞬间膨胀得巨大,直冲那道印记锁。 精神体之间的碰撞没有声音,只有她指尖划过的嘎吱嘎吱声,每响一下,猫都猛烈地向下发动一次攻击。接连数次后,奈苗渐渐脱力,猫也缩小了几分,她一咬牙,按下小蛋糕,电流立即窜了满身。她还不太会用这东西,但在实验室里时已经对电流的感觉颇为熟悉,她引导着疲惫的猫再次冒出来,屏足了气,朝锁口俯冲。 咚—— 奈苗摔倒在地,恩斯急忙扶她,又被她身上的电流刺激的缩回了手,严肃道:“你打不开的,我们先回去吧。” 他本来也没有对于奈苗开锁这事有多少期待,毕竟那是两位军长叠加的精神力,就算其中一位军长过来,也不一定能解得开。 他看了眼手机,上面收到了各方的通知,现在外面已经乱成一团了。虚无在暗网上一批批地揭露名单,每揭露一批,一层就有越多士兵选择抵抗,而后他又开始揭露第二层、第三层的名单。军长已经赶回了白塔,正和高层军官开着会议,他们调动了所有兵力前去一层镇压混乱,又下令停止逮捕,毕竟这样下去连高层也会军心不稳。恩斯看着军长打来的电话,不禁想,现在做这些或许有点晚了。 可就算军长决策失误,这样的混乱也只是一时的。他还没有离开白塔的决心。当初为了留在白塔付出了太多,而寻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有一个更好的去处…… 恩斯瞥了奈苗一眼,不由得长长叹息。他本以为她可以成为希望的,但没想到消息暴露的这么快,等她被军长抓到手里,就只会成为白塔一名普通的棋子而已。 他正要接通电话,忽然见奈苗又坐了起来,额上脸上流满汗水,说道:“……快了。” “……什么?” “老师醒过来了。”奈苗说着,脸上洋溢着一个他从没见过的热烈的笑,“他在帮我。” 一只紫色的触手从印记锁里钻了出来。 恩斯浑身一震,棺材里的东西,不论是人还是精神体都是被牢牢封锁着的,冒出个头,就说明这道封印已经出现了裂痕。 而且那触手状的精神体,他再熟悉不过了。 ——奈姚的大章鱼。 奈苗冲他笑了笑,随即全神贯注地对印记锁发起了攻击,那触手缠到她手腕上时,猫好像忽然找到了诀窍,精神力瞬间膨胀了十倍不止,恩斯只是站在一边,都觉得那股强势的引力要将他的精神体也吸出来了。 咔哒一声,恩斯挂掉军长电话之时,印记锁也脱落在地。 棺材盖从里侧推开了。 一直苍白而纤细的手伸出来,摸了摸奈苗的头。手上涌出了无数黑色的东西,整个包裹住奈苗。 污染物争先恐后地钻进奈苗的身体中时,她忽然想起了一切。 …… 奈苗在野外时就没什么朋友,对孤单的感觉并不陌生。但塔里有很多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孩子,他们总是成群结队,说说笑笑,看到她时又会害怕地远离,说她长得可怕,还会吃人。 她并不会吃人,她只是在老师的要求下,对他们释放攻击,然后他们就会露出痛苦的表情,紧跟着她就也觉得痛苦了。 直到那时,奈苗也没有对可怕和孤单有什么概念,她只是忍不住一直隔着玻璃看他们,心里有些酸涩的感觉。 忽然,有人从身后拍了下她的肩膀,她转过身去,是个比她大一些的男生。 那人似乎没有被她的模样吓到,只是问:“这里是哪?” 看来他是迷路了。 奈苗看了他一会,忽然捂着胸口,说道:“悲伤。” 她会说完整的话,但最近越来越说不出来了。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说出简短的词已经是极限。那人似乎看她可怜,向她更近一步,摸了摸她的头。 老师经常这样做,可还从来没有同龄人这样对她做过。奈苗抬起手,也想要去摸他的头。但手指翘起的瞬间,她下意识叫出了猫,朝着男生的精神体就是一阵狂风暴雨的撕扯。 男生摔倒在地,震惊地看着她,她也惊慌地一个劲向后退。她已经重复了太多次一样的操作,攻击早就变成了本能,而这里没有实验员,没有老师,如果男生和那些小孩子一样痛苦地开始扭曲,她做不了任何事。 但男生却没有惨叫,而是露出了一种怪异的神色,像是有点兴奋。他怔怔地望着她,轻声道:“再来……” “安白!”一名士兵喊着,冲过来将安白扶进怀里,“别乱跑……”他呵责一声,很快带着安白离开了。 奈苗望着他们的背影,心中酸涩的感觉越发剧烈。她这一天什么都没做,就坐在那里发呆,直到老师走过来,笑着问她今天感觉怎么样。 “很不好。”奈苗揪住老师的衣角,“很……孤独。” “你越来越像人了。”老师说着,俯下身去,给她脱掉鞋子,换上睡衣,又抱着她送到卧室里,盖好被子,温柔地揉揉她的脸,“还有什么?” “难过。”奈苗说着,眼里流下两行泪,“害怕。不安。……” 老师静静地听着,没有任何反应,好像只是在观察她一般。 “不想再继续了。”奈苗忽然道。 听到这话,老师脸色微微一变。他在她头上轻吻一下,说道:“你要学会控制那些感受。” 奈苗点了点头。 她从污染区里走出来,过的比之前舒服多了,能吃到好吃的食物,睡在柔软的床铺里,晚上也不会觉得冷,这都是因为老师把她捡了回去。她从老师那里学到了如何像一个人一样生活,一样思考,她记得那句他重复了很多次的话,让她控制自己的感受,也尽力这样做了,只是不知为何,和人类相处越久,她就越难做到,各种各样的感受都翻涌上来,让她心神不宁,想要逃避在做的事。 奈苗并没有睡着,听老师脚步声走远后,悄悄地爬了起来,隔着一段距离跟着他。 她想要一个拥抱,但今晚老师没有给她。 她看到老师和白天的那位士兵在实验室里讲话。他说,001号的精神体的真正形态可以称之为“黑洞”。这样的精神体,可以和所有哨兵以及向导都达到100%的匹配度…… 说到这里,士兵震惊地瞪大眼,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老师又说,所以,她可以诱导每个人发出最大的潜能,002号就是成功的案例。 士兵说,可总不能让她对所有人都施加攻击,这会榨干她,也会让她感到痛苦,毕竟她还只是个孩子…… 奈苗暗中点了点头,她虽然不太能听得懂他们的话,但她觉得士兵说得对,就算她再怎么努力压抑情感,都还是会觉得空乏、无力和痛苦,尤其是这样的事无穷无尽,每天都会有新的小孩子送进来成为她的攻击对象。 老师说,我已经在从她的攻击模式中提取重要信息了,目前准备用药物的形式复刻。那时候,她的痛苦就会结束。 痛苦就快结束了吗? 奈苗有些恍惚,呆呆地站在那里。老师和士兵谈完话,准备回房间时忽然看到在角落里的她,他似乎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又定了神,蹲下去握住她的双手,柔和的眼神看向她,问道:“你听到了多少?” “所有。” “听得懂吗?” “一点。” “知道我们在做什么事吗?” “……不知道。” “我们在做一件伟大的事。”老师笑着说:“你是这里面最重要的一环——” “我不在乎那些。”奈苗有些委屈:“老师,今晚你还没有抱抱我。” 老师愣了愣,脸上划过一丝奈苗看不懂的复杂神色。他立即紧紧地抱住了她,安抚地摸着她的后背,轻声道:“好孩子,去睡觉吧。” 第二天,奈苗见到了002号。她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甚至觉得他有点陌生,但002号却完全不同,他兴奋地跑过来,几乎整个人都贴在玻璃上,和她打招呼。 “我好想你……”他恳求般地说道:“我想拥抱你……” 他们隔着实验室的玻璃,没法拥抱。 从第一次实验后,002号就一直是这样了,他是少有的被攻击后不感觉痛苦,而用崇拜眼神看着她的人。她无数次地听到他夸赞自己,说自己厉害,伟大,绝无仅有的强大精神体……和老师说的那些话差不多。 可这些话从老师嘴里说出来,她愿意听,从002号嘴里说出来,她只觉得厌烦。 偶尔她也能感觉到,002号似乎在学着老师说话。 “可以不要再学他了吗?” 她这样直白地说出来时,002号愣住了,一副受伤的神情,可怜兮兮地说道:“我只是以为这样你会更喜欢我……” “你学的一点都不像。”奈苗说道:“老师只会笑,老师很温柔,很厉害,说很多我听不懂的话,但是所有人都服从他……” 002号凝神听着,问道:“如果我也做到这样,你会喜欢我吗?” 奈苗仔细想了想,应该是不会的,老师就是老师,和他是什么样的人无关,她最开始的喜欢,也不过是因为他把她从污染区中救了出来,还那么好看。 “我不喜欢你,我只喜欢老师。”奈苗说道。 如果她和人更多生活一些,她会知道这是一句伤人的话。 002号眼里闪着泪光,“为什么要喜欢他,他明明是个坏人……” 奈苗疑惑地看着他。 “坏人……就是,很坏的人……” “我知道。”奈苗说道:“老师不是坏人。” “他是!他唯一做的好事就是让我遇到了你,除此之外,他不顾一切地毁掉了很多人,带给很多人痛苦……” “痛苦……”奈苗喃喃道:“我也是痛苦的。” 002号的蜘蛛爬了出来,悄无声息地吐着丝,密密麻麻缠了满玻璃,若不是有这道墙,所有的丝都会缠到奈苗身上。 “既然你也是,你应该明白他是个坏人。” “那又怎么样呢?” “我们应该结束痛苦的源头,这样我们就会幸福了。” …… 痛苦的源头。 奈苗盯着那双紫色的眼睛,轻轻地伸出手,捧住了他的脸,那里被浸湿了一大片,是她流下来的泪水。 痛苦的源头是他吗? 应该是的,小时候的她不懂,但她现在懂了。原来老师不是她的父母、挚友、她出生的原因,而是把她当成武器和药品利用的坏人。原来她所有的压抑都是因为他那时的教导,而他的教导只为了让她更好地服从他,完成他“伟大”的红塔计划—— 她活到现在,所有的坚持,唯一的目标,忽然都变成了一场幻梦。 “老师。”她轻声道:“你爱我吗?” 第57章 幸福 白月光 安白原以为白塔会在不久对他进行第二次矫正, 又或者,安排第二次和奈苗的战斗。如果矫正,他只能接受。如果战斗, 他会一如既往选择认输。 自那天后, 他就停止了思考,不再回忆一切,只是被动地接受着。守门的士兵打开了拘禁室的门, 将枪重新交到他手上时, 他也只有些发愣。 “军长下令,守住一层的C门,抓住所有逃兵, 低等级的可以直接处决。” 传达了指令后, 士兵急匆匆地走掉了, 好像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安白打开手机, 无数条消息跳了出来,他简单地略过一遍,知道白塔现在一团混乱, 兵力缺乏,也难怪连他这种没有通过军长考验的堕落哨兵也会被叫出来工作。 但或许这也说明,他已经成了白塔信任的那类人。他曾经是这类人,因此无比清楚,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最恐怖的是,他能回忆起开始崩坏时他想要毁掉一切、离开白塔的冲动,现在却对此毫无感觉。 唯一能让他心脏抽动的, 也只有想起奈苗的脸时。 他从手机上再次看到了她,是她与恩斯的匹配仪式。那时安白下意识笑了出来,这实在是太可笑了——他自己实在是太可笑了。被最亲的人和最爱的人骗的团团转后, 发现他们匹配在了一起,而那时他还独自一人关在牢笼里,望着灰色的墙壁发呆。 如果他还是曾经的他,或许会撕心裂肺地恨他们,或许会恨不得杀掉他们。但他只是抽动下手指,默默关上了手机。 到这时他倒要感谢白塔的矫正。现在,什么都无所谓了。 他别好枪,冷着脸走出拘禁室,坐电梯前往一层。 白塔为何混乱,他并不愿想,也懒得想。就算想明白了,又能怎样?就算引发暴乱的士兵其实更正义,又能怎样?他早就清楚,站在白塔对立的那方时,不会再有什么好下场,那些趁此机会大肆声讨的士兵,那些破坏一切发泄不满的士兵,那些混乱中想要逃离白塔的士兵,都只会被白塔抓起来,无情地处罚—— 安白顿住了脚步。 这里的门只有高级军官才有开门权限,所以少有人来,偌大的广场里,只有寥寥几个人仓促地跑着。两名向导,一名他眼熟的医疗兵,一个少校…… 还有奈苗。 奈苗肩上伏着一个苍白瘦削的男人。那男人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肌肉僵硬,像是多年不见天日的僵尸,即使如此,也能看出几分绝艳的俊丽,若是他还能动能笑,不知当年会有多少人被这张脸迷住。 安白不认识他,却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好像在很多年前见过他一般。 所以,他们算……逃兵吗? 安白大脑一片空白。他只想要麻木地执行指令,甚至想过就算遇到熟悉的人,也冷漠地击倒就好。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时看到奈苗。 如果对战,他只会认输,因为和奈苗战斗没有意义。 可现在这样,算是一场战斗吗? 安白慢慢地抬起了枪,对准奈苗的方向。 十字准星打到她身上时,他一时也无法判断,他究竟是想要从瞄准镜里更清楚地看到她的脸,还是想要就此杀掉她。 没有意义的胜利,以及,销毁掉他唯一的痛苦源。从此他可以真正地堕入麻木,心中最后一丝感情也失去依托,不必思考,也不必煎熬。 奈苗忽然回过头来,望见他时也是一愣,看到他手中的枪对准自己后,脸上显出一瞬悲伤的神色。 安白很少见到她这个表情。上一次是在训练场上,她坐在自己的腿上,莫名哭了起来,明明那时被撕碎的是他的精神体。他本就疼,看着她抽泣的样子,觉得心脏更疼了,和现在一样,连同全身的血管一起胀得发痛。 奈苗手上没有武器。她就这样转过身来正对着他,然后缓缓举起了双手。 一个投降的姿势。 “老师!”有人在身后喊道。安白一时恍惚,没听出来这是谁的声音,直到诺雪扑到他的背上,揪住他的袖子,“你终于出来了,我没有来晚吧?” 他茫然地转头,看到诺雪脸上溅到的血。她眉头紧紧锁成一团,明明是伤心的模样,却对他挤出一个笑,说道:“要杀掉他们吗?” ……不。 当这个问题被人问出来时,安白清楚地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这样回答。 无论如何,他不想要奈苗倒在这里,也不想要她留在白塔,落得和自己一样的结局。 就算他内心深处有着滔天的恨意,就算他以为自己早已麻木。但他仍是不忍心她再经受一点痛苦。 宁可她虚假地笑着,说下无数个谎言,也不要她再像现在这样难过了。 “上尉。”他听到奈苗轻轻地叫了一声,如初次见面时对他客气而温柔地笑,“要和我们一起走吗?” 他不禁甩开了诺雪的手,朝她的方向迈出一步—— 砰! 一枚子弹忽地从他耳边擦过,不远处,血液如花一般绽放时,他还以为是奈苗被击中了。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也死掉了,心坠入一个深渊,裂成再也无法拼起的碎片。幸好,倒下的那人不是奈苗,而是那名没什么用的医疗兵。 ……但为何倒下的人不是他呢? 如果子弹稍微向左偏移些,击碎他的大脑,是不是他也可以如艾尔一样,躺进奈苗的怀里,看她的眼泪倾涌而下,让她撕心裂肺的哭声为他响起? 和残肢一起落了满地的,是艾尔被轰碎的精神碎片。那精神体是改造中催生而出的,本就不成样子,现在挡了一下攻击,更是被炸成了碎片,柳絮一般飞起。 “我……还是有些用的吧,苗苗。”艾尔缓缓地伸出手,想要触摸奈苗的脸颊,却无力抬得那么高,“不要、不要哭,我很幸福……” 安白浑身一抖,他多么理解。 艾尔是幸福的,他在最合适的时机死去了,死前用尽全力保护了她,惹得她那样难过,那么真心的泪水为他一个人流,而以后也只会为他一个人流。如果他真的就这样死去了,那么不会再有谁比得上他—— 如果那是他就好了,如果,如果…… “为、什、么……”奈苗已经无法发出连续的声音,支离破碎的字连不成句子。这样的话有很多人问过她,现在她也终于问了别人,原来仅仅吐露这几个字时,是如此痛苦,更多的话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只觉得绝望。 “我想……保护你。” 从相遇的那一刻起,艾尔就开始幻想着这一幕。 因为他无能,便格外愿意幻想着,如果他拥有了强大力量,如何让奈苗全然地信任他,依赖他。但如果无论如何都无法成为最强的那个人,他仍旧有一个办法成为她心中最特别的那个。 就算是最厉害的人,就算是老师、未婚夫、继兄、匹配对象,就算是中校、上将、军长……也都比不过他。 多么巧,此时此刻,他实现了两个愿望。 “去……去流浪吧。”艾尔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苗苗,去做那个疯狂的事吧,我很喜欢……”他的声音逐渐飘渺,在一片迷离之中,喃喃地说道:“如果能连我的份一起,就更好了……” 他似乎看到了美好的一幕幕,奈苗逃离出了白塔,和他一起流浪。又或者奈苗走上了她在迷茫之时找到的路,执行那个她觉得有些疯狂的想法,改变了一切。这都是美好的,但他知道这不可能。在看到她如何轻柔地将老师靠在肩上,那样他从未见过的,充满爱意和向往的眼神时,他就知道,这些美好的未来里,他没有什么位置。 谁能比得过她心心念念了十年的人呢? 既然如此,不如让他也住进她心里。十年,二十年,或者更久—— 成为她永远都走不出来的梦靥。 “不……”奈苗像之前在实验室里发疯时那般的哭着。记忆恢复后,她的情绪好像都剧烈了很多,无论是爱意还是怒意,或是一些微小的情绪,都在她心中激烈地翻滚着。可偏偏在这时有人死去了,她重要的,精神支柱,锚点,死掉了。 比悲伤更痛一万倍的感受该叫什么? …… “起来。”未泽冰冷冷的声音响起,他从安白后方的小巷里走出,肩上盘着一只巨大的蜘蛛。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看见,他对着奈苗端起了枪。 安白吓得魂飞魄散,一拳就要砸到他的身上,却被他蜘蛛的吐丝重击倒地。他知道军长很厉害,也没想到仅仅是精神力轻轻一下攻击,就让他的世界再次碎成一片,疼得倒地不起。 他多么后悔,最好的那个死亡时机没有了,现在他只能狼狈地伏在地上,成为他们故事里的局外人。 奈苗满是恨意的眼神瞪着未泽。 “亲爱的,我瞄准的不是你。是你背上的……”未泽轻轻笑了下,说道:“坏人。”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The end 第58章 粉塔 沉重的爱. “魏眠, 你在看什么?” “我在翻战斗记录。我们这里,本来位于污染区,是一个废弃的塔。后来她来到这里驻扎建塔, 吸引了很多士兵过来, 花了三年的时间,达到能和白塔抗衡的兵力,把我们从那混沌的日子里救了出来。” “记录里说, 红色是哨兵的颜色, 白色是向导的颜色,红色加白色,就是混合型的颜色。这就是她选这里作为基地的原因吗?” “或许只是她喜欢粉色。我第一次见到她时, 她带着粉色的发带。” “你见过她?那时她是不是就已经很厉害了?” “不。我第一次见她时, 她只是一个……甚至没有进入白塔资格的, E级向导。” “……那时我怎么也想不到, 她会颠覆一切。”. 奈苗轻轻将怀里的人放下,撑着背上的奈姚站了起来。黑色从她的胸口向四处蔓延,逐渐吞噬了她。 未泽的枪杆一颤, 他从瞄准镜后抬起了头,露出欣喜的神色。 这是他们刚认识时她的样子。 “亲爱的。”未泽笑道,“看来你很高兴。” 奈苗的脸被黑雾挡住,根本看不清她的表情。她向他抬起了手, 冷冷地说道:“都说了,一点都不。” 这个动作未泽无比熟悉。十年前,作为第二号实验体被她一次又一次攻击时, 他曾无数次看到这样的姿态。光是看到这个动作,他都能回想起那种让他欲罢不能的痛觉——完美地重建了他的精神体,并弥补了他无法触碰到她的遗憾。 “是的, 就是这样。”他停不下激动的颤抖,这样根本无法瞄准,索性将枪丢到一边,像是要拥抱她似地张开双臂,“你都想起来了?” 一条黑色的巨猫忽地从奈苗手指中跃出,闪电般的速度咬向未泽。 一声巨响后,浓烟乍起,达斯几人被震得齐齐向后退去几步,即使他们不是被攻击的对象,却也仍旧感觉那恐怖的精神体摧枯拉朽地从他们的精神世界里疾驶而过,走过之处地动山摇,留下一地狼藉,就算是军长,也未必能扛过这样的攻击—— 烟雾散去,却见未泽仍旧站在那里,脚步没有挪开一寸。他面前悬浮着一道密实的蛛网,被这样冲击过后,却完好无损,不见一处缺口。 达斯只觉一阵眩晕。他早该知道的,未泽是个怪物,根本无法打过的怪物。作为领袖,无疑能带来巨大的安全感,但作为敌人,留给他们的就只有绝望。 “苗……” 他想叫奈苗不要再打了,如果真正激怒了军长,不知会落得怎样的后果,但一个字都还没说完,奈苗又迅速抬起了手,发出了第二道、第三道攻击。 达斯被震得接连向后退去,他想向失去理智的奈苗说一句话,却根本无力向前一步,这不是他能参与的战斗。无论是军长,还是奈苗,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强大、偏执而又疯癫,离他太过遥远。 数十道攻击后,未泽的蜘蛛网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 他轻轻地吐息着,脸上的笑容褪去几分,好像终于意识到,奈苗并不在和他玩闹,而是动真格地想要他的性命。 虽然也只是造成了一点皮外伤。 “你生气了吗?”他问道。 奈苗扶着膝盖,重重地喘息。她按下戒指上的小蛋糕,电流窜过全身,努力地重新叫出黑猫,一时没有回答。 “为了谁?那个医疗兵,还是奈姚?”未泽摇头道:“不管是谁,他们都不值得你发火——” 轰—— 蛛网裂开了一个大洞,蜘蛛被打掉了一条腿,疯狂地挥舞着肢体。 未泽心里想,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奈苗不仅生气了,还拒绝和他说话。 不过,他接受奈苗的一切,不论是她的喜欢、亲近、厌恶还是抗拒,他都愿意收下。他还算淡定地擦去嘴角溢出的血,抬起头时,却脸色一沉。 猫身上缠着几条紫色的章鱼触手,它们轻轻托起猫,让它得以维持巨大的黑洞形态。猫和触手配合的很好,达到了完全的精神共振,几乎不分彼此地融为一体—— 沉睡多年,奈姚虽然没有攻击的力气,但还是一个厉害的向导,可以引导精神体发挥出全部的攻击能力。 奈姚靠在奈苗肩上,贴着她的耳朵说着什么话,然后抬眼向未泽看来。瘦削的脸上,薄薄两片唇轻巧地张开,吐出一串无声的口型。 你的任务结束了。 …… 那一瞬间,未泽觉得自己脑中的弦断掉了。 当初的确是奈姚派他去看望奈苗。他去了,但那与奈姚无关,只是因为他想要见到奈苗。 他知道奈姚和奈苗的十年之约,也精准地计算过,以奈姚的能力,从内侧突破那把精神锁,差不多需要十年。 所以当他爬到军长的位置后,第一件事就是向奈姚身上加了几道锁,让他永远不见天日。却没想到这把锁被奈苗帮着从外面打开了。更没想到事到如今,他还会看到这一幕—— 奈苗挡在黑雾中的脸和奈姚紧紧地贴在一起,像在窃窃私语,耳鬓厮磨。 奈姚说这是“任务”。 好像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亲爱的。如果你不想理我,也不要和他说话好不好?”未泽眼里一片阴沉,低声说道:“这样我也会生气的。” 奈苗似乎终于转过头来,正眼看着他。未泽试图从她的眼中辨认出某些情绪的波动,却只见一片平静。 好恐怖。未泽想,他接受奈苗对他的任何反应,但唯独不能接受没有反应。 “我哪里做错了吗。”他低声说着,身子晃了晃,蜘蛛的形态也萎缩了大半。 如果奈苗不在乎他了,他根本就无法维持着那样的模仿——将所有都掌握在手中的沉稳模样。 他为了奈苗爬到了军长的位置,这样哪怕白塔发现了001号,也无法执行销毁她的指令。他成为了和奈姚一样的人,维持了十年之久,却在奈姚出现的第二分钟后,再也无法夺走奈苗一秒钟的注意力。 那本来就很难,而他已经很努力了。 “和我说句话,好不好?”未泽越发委屈:“我只是想……只是想拯救你,从那个坏人的手中……” 他有些绝望了,因为她根本没有听。 章鱼的吸盘紧紧吸在猫的身上,托着它的躯体,塑造成一个个最佳的攻击形态,诱导它对着蜘蛛的薄弱处发出攻击。 蜘蛛的腿被打断了一条又一条,未泽并未反抗,甚至没有撑起一张防御网。 他想,如果模仿奈姚没有用处,那么,或许,像那个医疗兵一样,获取她的同情? 哪怕是一点怜悯也好,他也甘之如饴。 未泽立刻开始垂泪,学着艾尔那软弱无力的样子,半真半假地哭道:“苗苗,不要这样对我,我好痛、好痛啊……” 他清楚地看见奈苗全身发抖,惊喜地想,这是有用的。他努力压住上扬的嘴角,慢慢俯趴到地上,好像被打断了一条腿一般,显得自己更加无助可怜,“苗苗——” 他虚假的哀嚎没能持续太久,一颗子弹忽地击中了他的手臂,让他真的叫了起来。不远处,长长的车喇叭声响起,恩斯将一辆吉普车停在正门口,从车窗里收回了枪,朝他们挥了挥手。 轰! 奈苗已无力再动,这次攻击完全是章鱼控着她发出的。她摔倒在地,被达斯搀扶起来,莓拉和鲤诺一左一右架起奈姚,飞一样地冲上了车。 “苗苗……” 未泽继续哭着,但车只是向远方飞驰,并没有因为他可怜的模样而停下片刻。 他很快不叫了,脸色阴沉地站起来,任由断臂处血流如注,另一只手拾起了枪,单手上膛,瞄准了驾驶位的恩斯。 忽然,身边一阵风卷起,安白从他身后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朝着车的方向跑去。他拼尽全力,也赶不上车速的一半,却仍不停下脚步。 其实,没有什么可思考的。 无论是煎熬、恨意,还是什么,都无关紧要。 她要离开了,他就只有一个想法。随她一起,无论她要去哪里—— 砰—— 枪口冒着浓烟,未泽望着安白倒下的身躯,恨恨地说道:“你挡着我的枪了。” …… 奈苗凝固在对着车窗而坐的姿势,一时没有动。她无法忘却最后回头看时,那个缓缓倒下的身影。 她以为安白不会有事的,因为他奉命来守门,在她提出一起走的邀请时,似乎也没有动摇。 她以为未泽不会狠心到如此地步,杀掉一个对他并不造成什么障碍的,白塔忠诚的士兵。 她也以为失去艾尔的痛不会再有第二次。 前面一声巨响唤回了她的神志。恩斯一拳重重砸在了方向盘上,眼里垂下一行泪。 长久的沉默后,莓拉小声问道:“我们去哪?” 奈苗看着远处渐渐消失在视野中的白塔之尖,嘴唇微微抽搐了下,她垂下眼,轻声道:“……粉塔。” …… “艾尔,不是和你说过,等着我就好了吗?” “现在我一个人也没法去流浪了,就只能做那件事。” “不过,开始之后就觉得,其实那个想法也没那么疯狂……” “只不过偶尔会有些迷茫。”奈苗摸着墓碑的顶,轻声道:“我有时想,那段时间……其实是最好的日子了吧。” 虽然压抑,但还没有被仇恨裹挟,有着找到老师的唯一目标,朋友和重要的人在身边。她觉得麻烦,但失去之后却频频想起的人像狗一样缠在她身边,会在不满的时候倔强地转过头,但心里只想讨她一句喜欢。 “奈苗。”有人在远处叫了一声。奈苗转过头去,鲤诺快步走过来,对她说:“暗双那边进展顺利,消息都在暗网发出来了。但他总吵着要和你说话。” “我知道了。”奈苗点点头,“晚点我会和他亲自说的。” “还有,有个电话找你,是白塔那边打来的。” 奈苗跟着鲤诺走到房间里,坐好之后,莓拉按下了接通键。 这次的通讯信号很好,未泽坐在办公室里,朝她淡淡地微笑。 “好久不见,你终于舍得见我了。” “我并不想见你。” “你把位置发在暗网,不是为了见我吗?”未泽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他笑得怡然自得,好像之前那场混乱没发生过一样,“还是说,你准备建一座新塔,然后和我对抗?我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这真的有点难度。你不需要重新开始,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你轻松地得到你想要的。” 奈苗冷冷地看着他,没说话。 “就算你找到了一个地方驻扎,又能怎么样呢?你只能得到最底层的士兵,根本没什么战斗力。难道说——你要再来一次红塔计划,重复一遍你的噩梦吗?”未泽叹气,一副无奈的样子:“亲爱的,你被奈姚迷惑了。这个世界总是要有一些‘坏人’出现,来让好人们的行动变得有意义,他让你以为我是那个角色,但其实他才是,而且他还想拉你一起做坏人……”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笑容也消失了,表情变得狰狞而扭曲。因为一个高瘦的男子推开门,走到奈苗身后,俯身捻起她一缕头发,轻轻地吻了一下。 就好像未泽向奈苗做过的那样。 这样面对面地清楚地看到彼此时,他拙劣的笑容模仿显得逊色了几分。从模仿失效开始,他逐渐无法维持体面的模样,而变得有几分失控、癫狂。 “未泽,我要做什么和你没关系。你只要做好被我打败的准备。” 奈苗说罢,挂断了视频。 虽然是她自己按下了终止键,却对着漆黑的屏幕发了好一会呆,看起来心情很差。 鲤诺和莓拉对视一眼,一起走了出去。奈姚就坐在奈苗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说道:“不用管他,我们只要继续我们的红塔——或者说粉塔计划,兵力都会有的,而且会很强大。”他微笑着,比未泽的笑容更加动人且令人安心,“你放心,我会安排好一切。” 奈苗抬起头,看了他好一会,他的笑都没有出现过一丝破绽,好像他真的全心全意地为了她好,才说出这话的。 “老师。”奈苗轻声道:“你那时还没回答我。” “我当然爱你了。”奈姚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你或许不知道,其实我算的上第000号实验体,是你给了我新生和希望,所以,我当然会爱你……” “我也爱你。”奈苗捧着他的脸,“你什么都不要做,只要待在这里……待在我身边。我不想再失去谁了……” 她倾身向前,吻住奈姚的唇。奈姚一阵惊讶,本想推开她,却在看到她轻颤的睫毛时停下了动作。 现在的奈苗看起来很脆弱,而且他也从恩斯和达斯那里了解到,她在这段时间里失去了两个重要的人。 他犹豫地伸出舌,立刻被奈苗含在嘴里。很快,他们紧紧地贴在一起。 奈姚睁着眼看她,亲密的动作中有一丝冷静的疏离。对他来说,这样的举动有一些背德感,在他心中,奈苗还是那个十几岁,把他当作父亲一般依赖他的小女孩。 或许这样的情感不应该存在,但却可以利用。 他轻声道:“你可以放心地依靠我。” “不。”奈苗忽地咬了他一下,从下往上地瞥着他,眼神冷的让人毛骨悚然,“你要听我的。不然,也许我会把你锁起来。” 未泽说的一点没错,老师是骗子,是坏人,她知道。因为她也做过骗子了,所以她很清楚。 但她抓住了,就不会再让他离开。 门外一阵脚步声响起,恩斯敲了敲门,说道:“投奔我们的士兵来了。” 奈苗推开他,站起身来,跟着恩斯走了出去,走之前不忘关上门。奈姚一个人坐在屋里,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失神片刻,摸着被咬痛的嘴唇,一时有些恍惚。 他算尽了一切,没算到她对他的感情会有所变化。虽然这个变化的方向……他并不是很讨厌。 …… 奈苗打开门时一愣,心脏被谁抓紧似的,一阵酸楚。她并不怎么想见到这个人,并非因为讨厌,而是因为这张脸会让她想起许多心痛的回忆。 诺雪低下头,避开了她的目光,低声道:“……我们是来加入你的。” “你们?” 诺雪侧身向后,身后几十个底层的士兵走上前来。 “以后还会有更多人来。”诺雪说道:“因为白塔不属于我们。” 奈苗露出一个微笑,手从发疼的胸口移下来,朝他们也敬了个军礼:“欢迎来到粉塔。” 重新开始,与祭奠过去的人同样重要。永远无法忘却的恨意可以让她更好地活下去。 她终于找到了方向,虽然那是以她爱的人作为代价。但至少,她知道自己的确爱着他们了。 一次次的疯癫,折磨,到最后绑着她继续向前,无法回头的…… …… 无休止的沉重的爱。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