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五条未婚妻的你》 1、第 1 章 -01- “悟……”你叫住了眼前白色头发的少年,却并不抬头直视他,而是以一种羞怯的姿态微微低着头,两只手举起被你紧紧抓住的甜品袋子,“这个给你。” 已经不知道是重复过多少次的事情了,在学校里拦下五条悟,将自己特地排队买的,据你观察应当是他最近最常吃的那家店的甜点递给他时,五条悟的口中发出了“啧”的声音。 听起来有些不耐烦,他的脸色看起来也是如此,即使圆框墨镜遮住了眼睛,也能从他的表情宣泄出他此刻的心情。 好在你根本没有抬头去看他的脸色,所以免去了被这样伤人的表情痛击的环节。不过,五条悟的声音却是你无法避开的。 对于你这再刻意不过的献殷勤,五条悟向来持以坚决的拒绝。而且,他很讨厌你这样。对于你的礼物、你的示好,他许多次明确地表示过自己的态度。 “别再送了,”五条悟连伸手的意思都没有,直接毫不留情道,“你这样很烦人。” 或许该庆幸你低着脑袋,所以看不到此刻他脸上的表情。想想也知道,那又会是对你自尊心的巨大打击。 如此直白了当的拒绝让你的处境一时间变得格外难堪,好在咒术高专里本来就人员稀少,即使是这种场面也不会有看热闹的观众,尤其在这个被你特意挑选过的时间点——同班的另外两名同学都不在学校的时候,学校里更是格外冷清。 毕竟这样的话语,早就不是第一次从五条悟口中说出来了。每一次面对你的礼物,他总会不留情面地拒绝,即便如此,你的礼物依旧会锲而不舍地送到他面前来。你的身影,也会准时抵达他的面前。 偶尔,你在对五条悟献殷勤的时候也会被其他的同学看到。一开始他们还会有些好奇,不过很快,五条悟拒绝的态度让他们意识到了这种好奇心的多余。 当着他人的面被一次次拒绝,即便再怎么告诉自己“没关系的”,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你不知道在背地里家入硝子和夏油杰会怎么想,他们又会如何看待你。你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思考那些东西,这种抗拒,令你与班上唯一的女性同学家入硝子之间的关系都一直保持着疏远。 可是,为什么你要做到这种程度? 是因为你有多么的爱他、痴迷他、非他不可么? 不是的,这是因为…… 你是五条悟的未婚妻。 虽然你无比清楚,他对你们之间那自幼便存在的“婚约”有多么的排斥、不愿承认。可是对你而言,这就是你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无论如何,你都要紧紧地抓住它,抓住你那所有人眼中的绝对天才的“未婚夫”。 母亲说,这就是你存在的意义,你生命中唯一的价值。因为你是加茂家的女儿,是咒术师的后代,你理所应当与一个同样身份高贵、天赋超群的咒术师相般配。 而五条悟,就是所有人眼中的绝佳人选。 在咒术界中,血统是绝对的、身份是绝对的、天赋也是绝对的。 作为加茂家的独女而诞生在咒术界的你,因为继承了加茂家的“赤血操术”,而被早早地选定为五条家的婚约对象。按照这一婚约,和你年龄相仿的五条悟,自然就是你的未婚夫。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你就知道,他是真正的、绝对的天才。 虽然继承了家传术式的你,也已经被许多人夸赞为“具有非凡的天赋”,可是和你这种只是继承了术式的咒术师不同,身负“六眼”的五条悟,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给这个时代带来了超越的震撼。 在这个世界上,咒力是存在平衡的,术师与诅咒互相影响,约束着彼此的强弱。而五条悟的诞生,就意味着世界的局面也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按照已知的规律进行推测,由于诞生了五条悟这样强大的术师,接下来会诞生的诅咒,也将成长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因此,在咒术界中成长起来的五条悟,永远都是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大家讨论着他的天赋,艳羡着他的才能,这个有着“六眼”的男孩,只要能够健康地成长起来,必定能够成为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最强咒术师”。 这完全,是你不可能触及到的高度。 他的天赋、他将会拥有的荣誉,以及他能够抵达的“顶点”,都是你只能仰望的东西。 第一次在家族的聚会上见到这个白发的小男孩时,你完全愣在了原地。 在这之前,虽然你也从父母的口中听说过他的存在,你从他人的闲谈中听闻过无数关于他的传言,可是,那些道听途说来的东西,永远都比不过亲眼所见感到震撼。 那双宛若天空般澄澈的双眸,白色的睫毛伴随着眼睑的眨动而拂动着,他睁着那双圆圆的、蓝莹莹的眸子,当你和他对视的瞬间,伴随而来的压迫感却几乎令你毛骨悚然。 那是一种绝对的、压倒性的力量所带来的恐怖,不带任何情绪,也并非他主动要让他人感受这份力量。 可你的直觉就是在告诉你,即便你拼尽全力,也绝不可能超越他从一出生就已经抵达的高度。 母亲对你说,他会是你未来的丈夫,等到你长大之后,你就会嫁给他,和他组成家庭。为此,你要做一个温顺的女人、成为一名听话的妻子。 “然后,”母亲无比温柔地对你说,“你们一定能够生下具有天赋的孩子,延续这份血脉。” ——好可怕。 似乎有肉眼无法直视的事物堵住了你的喉咙,扼住了你的脖颈,空气中宛若实质化的物质让你难以呼吸,你的鼓膜里响起了长而尖锐的嗡鸣声。 绝望的气息将你彻底掩埋在这个明亮的空间里,有那么一瞬间,你什么都看不见了。黑暗将你吞没,让你的意识陷入深沉的混沌。 你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那仅存的念头,无比清晰,简直是混沌中唯一的具象事物。 其实你一直都是知道的,在咒术界,在御三家,“出身”的价值是举足轻重的,它代表着家族,意味着血统。因为你是本家的孩子,所以你生来就比其他的旁支的孩子更加高贵,因为你是正室所生的嫡女,所以就比那些侧室生下来的孩子更加优越。 这些自认为血统高贵、历史悠久的咒术界家族,一直以来都贯彻着这样的理念,用这样的规则和秩序来支配家族中的所有人。 在这样的环境下积年累月地接受着教导,在这些规则的灌溉中成长起来,你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套理念,也理所应当会成为它的拥护者。 这没什么不对的,这在所有人眼中都是正确的。 弱者匍匐于强者,女人依附于男人,非术师只能作为术师们的奴隶……这些“规则”,构建出了如今的咒术界。 可是,五条悟却不这么认为。 他那小小的身体里,仿佛从一出生起就装着反叛的物质,所以在他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他就格外叛逆。 从家里偷偷溜出去已经是家常便饭,更不要说和其他人作对,故意在许多时候和那些“德高望重”的大人物们唱反调…… 在小时候的你眼里,他就已经是那么的强大、耀眼、独一无二。 五条悟比任何人都更加自由、为所欲为。 你专注地落在他身上的那些目光,被所有人解读为你对他的喜爱与迷恋,大家都说,当你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你就已经展现出了你的淑贞——对丈夫的崇拜和向往。 你会成为一名合格的妻子,慈爱的母亲,因为你是那么的、坚守着咒术界中的那些“规则”。 但是,那只是在情况有利于你的前提下。 你曾经,也有过骄傲、有过自豪,你曾以为,即便你没有五条悟那样的天赋、那样的力量,可是作为加茂家唯一继承了“赤血操术”的嫡系后代的你,依旧会是这个家族这一代中的领头人物。 虽然,在这之前,加茂家从来都没有过将家族的未来交托到女人的手上的历史。 女性的家主,根本就是不存在的设想。 可是谁能说以前没有,以后就不可能会有呢?你曾经无数次有过这样的幻想。 因为有了“五条悟未婚妻”这样的名头,而被五条悟的光辉所辐射到的你,就像是月亮反射了太阳的光那样。可是你自己却未能早早明白这件事,就像曾经的人那样误以为这本就是属于你的光芒。 因为家族中你目之所及之处只能看到自己这一个继承了家传术式的嫡系后代,而为此享受着兄弟姐妹们的羡慕的你。却将其误以为是自己真的有多么的独特、无可替代,所以变得骄傲、充满野心。 你曾经以为,你是有可能继承加茂家,承载家族未来的。 可是在那一天,那个黑色头发的小男孩,和你身体里流淌着一部分相同的血液、和你有着同样的术式的孩子出现在你面前时,你的世界覆灭了。 原来,你从来都没有被给予过丝毫的可能性,加茂家的未来,根本就不可能交托到你的手里。 要怪……就要怪你只是个女孩。 要怪,就要怪你根本没有可以改变“规则”的、足够强大的力量。 如果你也是个男孩,或者,如果你有五条悟那样的能够影响整个咒术界的力量,你就不会沦落到这种境地。 沦落到这种—— 五条悟无视了你举起来的手,无视你希望他哪怕只要能够稍微温和一点对待你的请求,从你身边绕了过去。 你的不甘浓烈得几乎要将你溺死。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第 2 章 -02- 这是个多么不公平的世界啊。 第一次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是你的“弟弟”出现在你的面前的瞬间。这个黑色头发的小男孩,长着一张叫人一眼看到就会认为和你肯定是一家人的脸。可这副与你相似的样貌,却未能让你感到丝毫喜悦,而是令你打心底里生出无边的愤怒……以及你不愿意承认的恐惧。 你多年以来身为加茂家嫡系独女的骄傲,从他出现的那一刻起全部变成了闹剧。 你仿佛已经能够听到大家在背后窃窃私语嘲笑着你,对你的地位虎视眈眈的堂兄弟们幸灾乐祸的表情已然浮现在你的眼前。 让你变得如此难堪、如此不幸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个仅有六岁的小男孩。 你讨厌这样的“弟弟”,可是他却跟在你母亲的身边,以一种怯生生的姿态张开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你,就像一只无害的小动物,只是来到你的身边,而不会伤害你。 可是你知道的,你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他会如何伤害你。 生在咒术界“御三家”的你,作为嫡系唯一后代的你,继承了赤血操术的你…… 你原本可以比任何人都要骄傲、更加自豪,你原本,可以一直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家族中其他同辈的兄弟姐妹们。 加茂宪纪的到来,摧毁了你原有的一切。你的身份、你的地位、你的特权,全都被他夺走了。 你的手脚冷得像是冰块,肺部俨然如冻伤般无法再呼吸。 母亲告诉你,从这一天开始,加茂宪纪就是你的“弟弟”。虽然你们都清楚他根本不是你母亲的孩子,而是外面的女人所生下来的。可为了维护家族的声誉,拥有一名未来的继承人,你的母亲已经认可了他嫡子的身份。 加茂家对外只会说,加茂宪纪就是你母亲的孩子,因为身体不好才在外面修养,现在他回来了,他就是你一母同胞的弟弟。 这是个多么不公平的世界!你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盯着这个小男孩,甚至以最恶毒的念头诅咒他早早夭折。 你幻想着回到没有这个“弟弟”存在的生活,你仍然是父母唯一的孩子,是最有可能继承家族的咒术师。 可你的幻想,在关于加茂宪纪的一切逐渐填充加茂家的每一个角落时一点点破灭。 家族中的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孩子的存在。没有人会再觉得你特别,觉得你有继承家族的希望,大家都默认加茂宪纪才是家族未来的领袖——包括你的母亲。 起初,你觉得这难以理解。 明明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加茂宪纪不是从她的肚子里生出来的,即使名义上对外宣称是她的孩子,可加茂宪纪自己都清楚她不是真正的母亲。 你含着最后的期待望着她——你的母亲,你寄希望于这个生育了你的人,能够承认你、支持你,给予你最后的勇气和尊严,让你能够夺回你的骄傲。 可给予你最深刻、沉痛的绝望的,正是你的母亲。 她握着你的肩膀,郑重其事地告诉你:“你要用你的全部,好好地帮助宪纪。” 而那个黑色及颈短发的小男孩,依旧安静地、仿佛一只无害的小动物那样站在母亲身边。 可在你看来,他是再恐怖不过的怪物,是凶狠的恶兽。即使他什么都不做,一句话也不说,但在他面前,你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直到这一刻你才彻底醒悟,你原本以为的那些属于你的东西,其实根本就不是真的。 直到现在你才明白,父母这些年来望向你的眼神中,那些你曾看不懂,或者你看到了却一直忽略掉的情绪究竟是什么。你终于意识到了,他们从来就没有想过要让你成为这个家族的继承人。 在他们眼里,你的价值根本就不是你以为的“加茂家的继承人”,而是“五条家的未婚妻”。 而加茂宪纪似乎读不懂你对他的憎恶与仇恨,他总是会叫着你“姐姐”,然后用那种怯生生的神色小心翼翼地看你。 你只想大叫着让他滚开,不要出现在你的视线里,最好是永远离开加茂家。 可是你知道,你不能对他发脾气,也不能对他摆脸色。因为你的父母,早就已经把他放在了比你更加重要的位置,哪怕你在他们身边生活的时间远长于这个小男孩。 你觉得好不甘心,这份不甘就像是蚂蚁一样啃食着你的心脏,让你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你无数次无声地质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你,可你那饱含不甘与愤怒的眼神,却从未被你的父母留意到。 他们并不在乎你的心情,也不在乎你的不甘,他们在乎的,只有你的价值。 在加茂家,人只分两种——有价值的、没有价值的。 加茂宪纪的价值在于他男性的身份、继承的术式,你的价值则在于你的天赋,以及你和五条家的婚约。 除了你和五条悟这两个当事人,其他所有人——你们的家族,以及咒术界其他的家族,都将你们的婚约看得比磐石更加真切稳固。 而现在,不以为意的人只剩下五条悟了。被打碎了幻想、被击溃了希望的你,也不得不正视你的现状,开始将这份你曾觉得不过是笑谈的婚约当作你的救命稻草。 你迫切地想要找回自己的颜面、自己的尊严和骄傲,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等到你发现的时候,已经站在了五条悟面前。 你忘记了,五条悟根本就不承认你和他之间的婚约,他根本就不承认你是他的未婚妻。 试图借助五条悟来找回尊严的你,再一次感受到了绝望的滋味。 过去十几年的顺风顺水,让你养成了自视甚高的傲慢,可一夜之间你所有的傲慢都成为了笑话,加茂宪纪、母亲、五条悟……一次次的打击让你的傲慢被踩碎,你那总是昂起的头颅,变得越来越低。 你仿佛已经能够看到自己的未来,就像你的母亲那样,低眉顺眼地跟在自己丈夫身后三步之内,仿佛对方的影子那样无声无息。 那样的未来,光是想想就让你觉得生不如死。 你不愿意放弃五条悟这个机会,这个身上充满了反叛气息的天才咒术师,嫁给他的话,至少应该不用像母亲那样在古板压抑的氛围里过完自己的后半生。 早早体会过受人瞩目、备受吹捧的生活,让你的野心膨胀得超过了应有的限度,让你的骄傲比你的处境更加醒目。你所能够想到的唯一有可能接受你的这些特质,让你不必如你的母亲那样被规训的人,只有五条悟。 小时候第一次见到他,你是对他有好感的。 你欣赏一切骄傲的,并且有骄傲的资本的人。 虽然那份好感和欣赏,一直被你的傲慢与不可一世所掩埋。 来到五条悟面前的你,用言语对他展示出你的认可,你想要以这种方式告诉他,你也是认同你们之间的婚约的。可你的示好换来的,却是五条悟冷冷的眼神。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你,因为身高的优势,哪怕并没有鄙夷的意图,他望向你的目光也是从上而下的。 如果放在以前,你绝对无法接受这样高高在上的眼神,甚至根本就不会主动找他搭话。以前的时候——加茂宪纪还没有出现的时候,你哪怕见到了五条悟,也只会远远地扫过他,就再也不去关注了。 可现在,你只能维持着脸上的笑容,面对着他的冷淡。甚至因为他那冷淡的神色而紧张。 “别在那自说自话啊,什么婚约什么认同的,”他摊手道,“我可没听说过。” 你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窘迫和惊慌爬上了脸庞,让你的脸一瞬间血色全无。 偏偏五条悟仿佛看不到一样,他说:“我都没见过你几次。” 就是这句话,让你再一次陷入了绝境。 即使周围没几个人,你也能够想象到今天发生的事情会以怎样的速度在整个咒术界进行传播,那些古老的咒术世家们,对于家族之间的利益往来嗅觉格外灵敏。 一直都默认加茂家和五条家会成为姻亲关系的家族们,知晓了五条悟根本就没有这个意思之后又会有什么反应? 被你父母知道了五条悟根本就不承认你们未婚夫妻的关系,他们又会怎么对待你? 最好的结果,都是另外为你挑选结婚对象,一想到与你年龄相仿的那些咒术师们,甚至远比你大上一轮的长辈们……你完全无法接受那样的命运。 慌乱之下,你猛地伸出了手,紧紧地抓住了五条悟的手腕,你完全是以恳求的姿态仰望着他,希望他不要甩开你的手。 你的声音几乎在颤抖:“别开这种玩笑了,悟……” 虽然从来没有这么叫过他,也没有过肢体接触,可现在你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你尽可能地,假装着自己和五条悟之间情投意合,甚至快要说服自己五条悟真的是在开玩笑。 你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也无暇再去揣测,好在他不知为何只是看了看你抓着他的那只手,竟真的没有甩开,而且闭上了嘴巴不再说话。 就这样,你脸上挂着僵硬难看的笑容,自己都忘记了究竟说了些什么话来不停地打着圆场直到分开。回到加茂家的当天夜里,你甚至因此大病一场,好几天都没能爬起来。 加茂宪纪(在你看来)假惺惺地跑过来探望你,坐在你的床榻边盯着你看,对你说着希望姐姐能够快点好起来的话。 你彻底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在心底里狠狠地诅咒着他早点死去,另一个则在脸上对他露出微笑安慰他不用担心。 再在这里(有加茂宪纪的加茂家)待下去,你感觉自己就快要疯掉了。 过去自由而骄傲的你,已经完全被这一系列巨大的打击碾碎,你不得不开始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当你听说五条悟居然要去东京高专上学的时候,放在以前只会对此嗤之以鼻的你,如今却毅然决定也要去东京高专。 这对御三家的后代而言,完全是一种无意义的、贬低身份的举动。禅院家的禅院直哉,就是如此认为的,虽然他也很欣赏五条悟的强大,可对于五条悟的这一举动,他也是嗤之以鼻。 你对母亲说,你是为了和五条悟更好地巩固你们之间的感情。 可你比谁都清楚,你们之间根本没有感情,你完全就是为了让那份感情从无到有才不得不去的。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第 3 章 -03- 东京高专和你预想中的没什么区别。荒凉、萧条……偏僻的地理位置,寥寥无几的学生,和并没有什么突出能力的老师。 这是一个从不被咒术世家出身的咒术师们放在眼里的地方,世家出身的咒术师们,从家族里能够得到的知识和能力,远比在高专能获得的多。据你所知,你们的班主任甚至兼任了两个年级,倘若不是为了你的“未婚夫”,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到这种地方来上学的。 毕竟在你看来,这里根本教不了你什么。 你的目光始终紧紧地盯着五条悟的身影,以至于在一开始的时候,你就完全忽略了班上的另外的两名同学——家入硝子和夏油杰。 这些非术师家庭出身的咒术师们,因为背后没有家族的支持,往往只能在这个陌生的里世界盲人过河般摸索着。他们并不理解这个世界里复杂的规则,也不明白你们的姓氏背后代表着什么。 你原本以为,按照五条悟以往的个性,他也会将这两名同学视若无物。因为一直以来,你就是这么轻视和忽略那些出身、天赋不如你的人,哪怕这种傲慢让你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朋友,你也完全不放在心上。 “朋友”对你而言根本毫无意义,你是这么认为的。可让你意想不到的是,不知从何时开始,五条悟竟然和夏油杰成为了朋友。 看着他们走在一起的景象,你无意识便已经将手里的纸袋捏得皱巴巴的,而里面装着的,原本是你要送给五条悟的曲奇饼干——这是你来到咒术高专后第一次尝试和五条悟拉进距离。 因为打听到了五条悟喜欢甜食,从来没有进过厨房的你生疏地做起了甜点,耗费了几天时间,好不容易才勉强做出了品相和味道都说得过去的饼干,兴高采烈地装进袋子里想要送给五条悟,却发现他居然跟被你轻视的那种非术师出身的家伙走在一起。 怎么会这样?你难以接受这种现实。原本被你用来安慰自己的“五条悟生性冷淡傲慢、不喜欢和别人来往”的说辞,顿时变得讽刺起来。 回过神来的时候,装曲奇的纸袋已经被你的手指抓破了几道裂缝,这当然不能再作为送给五条悟的礼物。你只能满心不甘却又沮丧地离开。 五条悟和夏油杰早就看到了你的身影,也隐约看到了你手里拿着东西。 出于礼貌,夏油杰原本还想跟你打声招呼,没想到还未走近你就跑开了。他有些疑惑地开口对五条悟说:“那是加茂同学吧?” 五条悟道:“是吧。” 夏油杰若有所思,他想起开学那天看到过你站在五条悟面前笑容满面地和他说话,一派熟稔的架势,便有些好奇:“悟,你和加茂同学早就认识么?” 五条悟的语气没什么波动,他含糊地说:“以前见过几次面。” 可是夏油杰却觉得,从你望向五条悟的眼神和站在他面前的表情来看,事情似乎并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 很快,夏油杰就再次看到了你站在五条悟的面前。 你手里捧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要把这个盒子给他。 夏油杰顿住了脚步,这个善解人意的少年认为这种时候自己应该不太适合直接走过去,他决定停下来看看情况再说。却看到你笑着将盒子递给五条悟时,被他毫不犹豫地拨开了手。 你的笑容霎时间变得僵硬,而五条悟则是在拨开你的礼物之后径直离开。你不知是没有反应过来,还是不知如何是好,只是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 即便隔着一段距离,夏油杰也能看到你紧紧抓着盒子,将那精美的包装抓得皱皱巴巴,和你在彻底看不见五条悟的背影之后,将盒子扔进垃圾桶里的举动。 夏油杰觉得,你和五条悟之间的氛围似乎有些奇怪。 你一直以微笑的姿态面对五条悟,而五条悟则是冷漠地对待你。难不成你们原本是朋友,因为什么事情吵架了,你想要和好而悟不同意,所以你和悟之间才会有这种奇怪的氛围么? 夏油杰胡乱地猜测着。 这股念头让他情不自禁地将更多的目光落在了你们身上,也让他从许多细枝末节中看到了更多东西,推翻了自己原本的猜想。 比起来咒术高专上学,你的来意更倾向于其他。而这个“其他”,则与五条悟有关。 夏油杰发现,你总是在不断地向五条悟示好,虽然总是会尽量避开其他人,找寻和五条悟独处的机会,可学校的范围就这么大,偶尔还是会被他和家入硝子撞见。 家入硝子对此没什么看法,她也不在乎你想要做什么,平等地漠视每个人的家入硝子,和早早学会了为他人着想的夏油杰显然不是一类人。 起初,你在给五条悟送东西的时候总会想方设法地避开其他人,可是那样的机会实在太少,尤其五条悟总是喜欢和夏油杰同来同往,以至于被撞见过几次之后,你也就几乎是自暴自弃般当着他的面继续做这些事了。 夏油杰就这么从你被拒绝的一次又一次中,大概明白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五条悟有一次当着夏油杰的面告诉你,他从来没有承认过你们之间有婚约,如果你硬要这么觉得,那就应该去找让你产生这种误会的人。反正那种任人摆布的“婚约”,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的。 如果放在以前——加茂宪纪被带回加茂家之前,你也会这么觉得,可今时不同往日,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看着你几乎在一瞬间变得惨白的脸色,站在一旁的夏油杰既尴尬,又有些于心不忍。可他也没有任何立场去对五条悟说出任何一句劝告的话,而对你……你们之间只是不太熟悉的同学关系。 “悟……我只是想把东西给你……”你想说你没有其他意思,因为你在跟着他来到东京高专之后,再也没有提起过你们之间的婚约,可你知道苍白的解释完全没有任何说服力,因为无论是你还是五条悟都很清楚,你做这些事情的真正目的。 并不把咒术高专放在眼里的你,根本就不是为了来这里上学。 在夏油杰复杂的眼神里,你低垂着脑袋。五条悟叫了夏油杰一声,招呼他走了。 五条悟的冷漠,让你在日复一日中变得愈发沉默,你觉得自己没有任何令他态度松动的机会,因为他根本就不愿意给你任何机会。 可是那一天,在家族的聚会上,明明他没有强硬地甩开你的手,就是那一次的默许,才让你在绝望之中抓住了一线希望,让你觉得自己或许还有机会。 他允许你抓着他的手和他“解释”,难道不是因为事情还有商量的余地么?你是这么以为的。 你捉摸不透五条悟的心思,在此之前,你也从来没有这么费力地去讨好过任何人,而你的困境和苦楚,却无法和任何人倾诉,甚至包括你的父母。 如果让他们知道五条悟根本就对你没有任何意思,他们只会考虑是否要重新估量你的价值,用其他方式来对待你。 你在心底里祈祷着,祈祷着五条悟能够因为你的坚持不懈而松口。 可是人的承受能力都有限度,一次次被拒绝、被忽视,让你的压力越来越大。积攒许久,终于在平安夜那天爆发了。 因为在课间听到五条悟随口说了一句想吃苹果糖,你请假跑到市区去买了回来,送到他面前时,五条悟盯着你手里的苹果糖看了好一会儿,在他的沉默中,你忐忑地等待着他的反应。 这一次,五条悟终于接过了你送来的糖果。虽然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是这一举动就足够让你欣喜若狂。 喜悦冲昏了你的头脑,让你没能看到五条悟看向你的眼神。 你以为这是他要慢慢松口的兆头,以为你们之间的坚冰能够逐渐融化,可是第二天的下午,你就在草坪边上的垃圾桶里看到了你送出去的苹果糖。 ——原来他即使接过了你的礼物,也会把它扔进垃圾桶里。 那些你试图送给他的东西,最终都免不了同一个归宿。 你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你觉得自己的努力完全没有成效,你的尊严被一再践踏。你不愿意承认是你的错,是你硬要强求,你只觉得是五条悟的原因。 为什么他就是不愿意和你好好相处呢?哪怕不接受你作为他的未婚妻,只是作为朋友也好……你这么想着,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接二连三的打击,原本就给你带来了巨大的压力,被丢掉的苹果糖,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蹲在角落里哭泣着,完全没有想到这里还会有第二个人出现。察觉到面前有道影子盖住了自己时,你慢慢地抬起了头。 夏油杰看着你满是泪水的脸庞,沉默了片刻,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包纸巾递给你。 其实他也犹豫了一下,发现你蹲在这里偷偷哭泣的时候,最好的处理方法应该是假装不知情地走开,可想起上次你因为悟的话语而脸色惨白的模样,他又鬼使神差地走到了你的面前。 你仍然蹲着,却慢慢伸手接过了他递来的纸巾。 夏油杰在你身后的长椅坐下,他迟疑了许久,还是决定开口安慰一下你。 “其实,你不用太在意悟说的那些话,”夏油杰轻声道,“悟有时候确实会说一些不太好听的话,可他并不是坏人。” 你抿紧了嘴唇,没有出声。 你完全没有想到,第一次被人安慰,居然是你以前根本不会正眼看待的、没有任何家族背景的咒术师。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第 4 章 -04- 你第一次正视起眼前这个少年。和你年龄相仿的夏油杰,留着半长的黑色头发,绑成了丸子头,左额前有一缕刘海垂下,稍稍遮住了那边的眼尾。 眉眼狭长的夏油杰,却没有显露出锐利伤人的锋芒,眉目间的神色甚至比有着圆眼睛的五条悟看起来还要温和许多。或许是你太需要被安慰了,也可能他实在具有亲和力,此情此景之下,他温柔的话语竟让你那颗总是惴惴不安的心难得平静了片刻。 你依旧没有说话,沉默在你们之间蔓延。可你的心底里却因为他的话语而好受了几分,一股陌生的情绪像是蚂蚁爬上你的心头。 可你依旧无法忽视,他不是咒术师世家出身,在你一贯以来的认知里,这样的咒术师生来就是低人一等。你的父母是这么认为的,你其他的堂兄弟姐妹们也是这么认为的。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你,总是对自己的出身抱有一种近乎扭曲的优越感。 诚然夏油杰算是个好人,这一刻他也的确安慰到了你,可这并不能改变你对他的偏见,所以你对他道了谢,却也补上了一句:“但是,我比你更了解悟。” 其实说这话的时候你应该心虚,毕竟你和五条悟之间十几年来说过的话,可能还比不上这个学期才和他交上朋友的夏油杰多。 好在夏油杰没有反驳你,反而轻轻地“嗯”了一声,语气依旧温和地对你说:“我知道。” 你有些意外地看向他,对上他的眼神时,你感觉自己像是完全被看穿了,那层纸张一样单薄的虚张声势根本掩盖不了什么,你的本相无所遁形。 你几乎是落荒而逃。 - 夏油杰递给你的那包纸巾,你只用了一张,剩下的在你“逃跑”的过程中被无意识地紧紧攥在手里,看起来皱皱巴巴的。 你本想直接扔掉,可站在宿舍的垃圾桶前又不知为何伸不出手。 自从加茂宪纪被认回加茂家,身边的一切变化都在朝着对你不利的方向发展,你的处境日益艰难,也开始以最坏的想法去揣度其他人。你不敢让别人知道你的想法,知晓你心底里有那么多的恐惧。日渐攀升的压力让你宛若一只惊弓之鸟,慌不择路地想要往五条悟那边钻。 在你眼里,五条悟能够成为你的救命稻草,只要跟在他身边,分到一点点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光芒……可在他眼里,你什么都不是。 一想到他对你的态度,你的脸色愈发苍白难看。 “你生病了么?”家入硝子的声音在此时从你身侧传来。 莫名的慌乱让你下意识将手里的纸巾揣进口袋,仿佛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扭头便看见家入硝子没什么表情地站在门口。你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回宿舍的,你们虽然是舍友,平时却基本没什么交集。 如果不是你的脸色太难看,家入硝子也不会出声。她不会管闲事,却也没冷漠到毫无人情味。 在得到了你“没有”的答复后,家入硝子“哦”了一声,便去做自己的事了。 这就是你和家入硝子之间的相处模式,与另一边早就成为朋友的五条悟和夏油杰截然不同。 你并不关心家入硝子平时都在做些什么,她也不在意你的事。这对你来说反而是好事,你难以想象如果你的舍友是个活泼开朗又自来熟的人,你要如何应对她的“关心”。 你现在所有的心力都用在了五条悟身上,实在没有余力再去应付其他人。 在你一次又一次向五条悟献殷勤的时候,在你总是被对方漠视和拒绝的时候……你都无比庆幸,家入硝子从来不问你半句,就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没有听见。 虽然苹果糖被扔进了垃圾桶,可你不可能因此放弃,至少他收下了不是么?至少他没有当着你的面扔掉。你总是用这些话来说服自己继续下去。 但是你心底里的那杆天平,却在悄无声息地进行着偏移。朝着另一个方向——从五条悟的身上朝另一个人移动。 你的目光,由最初只看着五条悟,到慢慢地关注起另一个人。 但你没有忘记你来这里上学的目的。天气越来越冷,临近放假,你本来想给五条悟织一条围巾,但这项任务的难度实在太大,织了几天之后,看着自己的成果,你放弃了这一念头。 你原本还想着,万一他会愿意戴呢?如果他戴了的话,你就可以跟别人说,这是你亲手给他织的,你们之间的感情很好……你的这些幻想,总是建立在五条悟那少有的接受上。 让你一直锲而不舍地做着这些几乎是自取其辱的示好,根源还是在于五条悟给予你的那些渺茫的希望上。是因为他在宴会上没有甩开你的手,因为他接过了你送的苹果糖。 如果这一次他也接受了呢?你总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不断地尝试着。 围巾实在拿不出手,你只好退而求其次给他做了喜久福,好在这种可以买半成品拼凑起来的食物不难上手。 你几乎是催眠着自己,在脸上扯出笑容,又跑到五条悟面前柔声道:“悟,我给你做了点心……” 可不知道为什么,五条悟今天的态度格外糟糕,他甚至没有听完你说话,便打断了你:“别烦我!” 你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以往就算是拒绝,也不会这么过分,以至于你被吓了一跳,在他走过时往旁边退去,却被旁边的桌子绊了一下,眼看着就要摔倒时,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拉住了你。 “没事吧?”黑色丸子头的少年扶住了你。 你愣住了,怔怔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夏油杰也不在意,他扶着你站稳,又很快放开了手,这对他来说只是随手帮忙的小事,眼看着他要走,你突然叫住了他。 “谢谢你……” 除了干巴巴的道谢,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那股莫名的情绪,却又变得明显了许多。你想,一定是因为被五条悟吓到了,虽然以前他的态度也不好,可从来没有这样。 但是夏油杰对你微笑的时候,你又觉得或许不是因为五条悟了。 见你将袋子递给他,夏油杰本以为你是要让他帮忙转交给五条悟,他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或许是想起了上次看到你蹲在垃圾桶旁哭的场景。 “悟今天心情不太好,”夏油杰解释道,“不是你的原因。” 他本意是委婉地拒绝,但你却说:“这个给你。” 想到这原本是要给五条悟却被拒绝的东西,你连忙补充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很显然,夏油杰远比五条悟更加善解人意。不过也可能是他不了解你,没有见过你以前的样子。夏油杰对弱者仿佛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怜悯,而在他眼里,你就是那个“弱者”。 总是给五条悟送去各种礼物,却总是被冷脸相对,在夏油杰看来有些可怜。不过他没有理由去劝说五条悟接受,毕竟感情不能勉强。 但是……五条悟真的对你没有半分感情么?夏油杰想起他第一次和五条悟问起你时,五条悟的回答。 夏油杰的直觉告诉他,悟其实也没有那么讨厌你。 你打开纸袋,取出里面的喜久福。 其实夏油杰不太喜欢甜食,好在也不算讨厌,在你的注视下,他咬了一口——很普通的味道,说不上难吃,但也没有多好吃。 然而面对你期待的眼神,夏油杰违心地夸赞:“很好吃。” 他看见你的眼睛亮了起来,平日里看起来总是心事重重的你,在听到他的评级后笑了起来。夏油杰第一次见到你露出这种开心的模样,相比较之下,刚才在五条悟面前露出的笑容完全就是强行扯出来的。 原来你真正开心的时候是这样的,夏油杰想。 他说:“悟没有吃到太可惜了。” 你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评价你做的东西,而且事实上夏油杰才是第一个尝到你做的甜点的人。 “真的么?”你有些惊喜地向他确认。 夏油杰点点头,他的表情始终很温和。 这张脸在你眼里似乎越来越好看,那股莫名的情绪变得清晰起来,你的心脏在胸腔里跳动着。你想,你或许是有点喜欢他的。 有五条悟这个参考对象在前,喜欢上夏油杰对你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可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像是有人往你的胃袋里塞了一大块冰似的遍体生寒。 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呢?这种念头只会让你的未来一片黑暗。 你难以想象家族会有什么反应,其他人又会怎么看待你,你那本就不堪一击的未来,已经再也经受不住任何打击了。 可是……五条悟的表现就像一块的坚冰,无论你再怎么努力也无法令他融化。 你的内心备受煎熬,你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可那名为“爱”的物质模糊了你的神智,让你久经阴霾的心里照进了一缕阳光。 夏油杰知道咒术界的“御三家”是哪三家,可他并不知道出身其中的你面临着怎样的处境。他望向你的目光很纯粹,正是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 你定定地看着他,他也注视着你。 在彼此的眼神里,你们坠入了爱河。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第 5 章 -05- 这份本不该诞生的恋情,却也在隐秘之处悄无声息地野蛮生长起来,被你一次又一次地浇灌着往上攀爬。你明知道这是不应该的,可看着对方的脸,看着这张脸上流露出来的温柔的笑意,你在高兴的同时又觉得好不甘心。 越是不甘心,心里就越是觉得空虚。你也不知道究竟要用什么才能够将它填充,让它感到满足。 你深切地感受到了降临在你身上的一切。迄今为止,不幸的事情、痛苦的滋味你都已经品尝够了,为什么就不能让你如愿一次呢?难道你就不可以安然地享用那名为幸福的佳肴么? 理智告诉你继续和夏油杰牵扯下去只会让你坠入更加痛苦的深渊,可眼前的幸福又让你无法下定决心割舍。 两股截然相反的意志在你的脑海里打得不可开交,让本就处于不安中的你更显惊惶。你的面容上总是萦绕着的忧愁,令夏油杰无论如何也无法忽视。 一起坐在小花园里吃面包时,他忽然定定地望着你,好一会儿之后才问你:“你有心事么?” 夏油杰试图让你的情绪变得轻松一些,可他与你的生长环境实在天差地别,诚然他善于为他人着想,但他从未经历过你的处境,所以也不可能真正理解你的心情。 好在他还是个善于倾听的人,看到你的犹豫,他对你说:“跟我说说吧,就算是我不能解决的问题,至少也要让我知道,让我能和你一起分担。” 他不是迟钝的人,所以不可能对你种种怪异而刻意的表现毫无所觉,他只是尽可能地不去戳破,夏油杰不想看到你因为他而为难。 他轻轻地握着你的手,才十几岁的少年,手掌也还有几分稚气,但不知道怎么弄的,他的手背上有几条淡淡的疤痕印迹。 你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手背看,被他握住的手指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手指皮肤跟你比起来略显粗糙的触感。然而不知怎的,你却不合时宜地忽然想起那时你也曾握着五条悟的手,紧紧的不肯松开。 和现在不一样,那个时候,你是单方面地抓着五条悟的手,你毫无去感受那股触感的念头,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他的脸、他的嘴上。 你试图从五条悟的脸上看穿他的想法,从他的口中听到你想要的答复,可最后你什么都没能看出来,也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 那时的触感,你原以为你根本就没有记住过,正如你根本抓不住它。可现在你想起来了,那双手就和它的主人一样冷硬。 从来不用正眼看待你,也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五条悟,和会用温柔的视线注视着你,想方设法理解你、安慰你的夏油杰,倘若仅凭你本身的意愿,你的选择完全不需要犹豫。 可是,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的残酷又复杂,你无法忽略加茂家,也没法不去在意其他人的看法。 如果被你的家族、被其他人知晓你和除了五条悟之外的人产生了恋情,而且对方还不是咒术师世家出身……那样的后果,根本不是你所能承受的。 你的手指无意识地缩紧,甚至微微颤抖,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觉夏油杰正用有些担忧的眼神看着你。 “……我没事。”你迟疑了半晌,最终吐出的仍是敷衍与逃避的话语。 “好吧。”夏油杰心平气和地接受了你的敷衍。 可事情并不会因为你的态度,以及夏油杰的包容与谅解而变好。在你每次和夏油杰见面都要约在偏僻无人的角落,在人前从不与他接触的刻意避嫌中,即便是好脾气的夏油杰也会忍不住因此而气恼。 他隐约猜到了什么,或许和你一直以来对五条悟的态度有关,但他还是希望能从你口中听到坦诚的话语。 所以他说,你让他觉得他好像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似的。 夏油杰的本意并不想让他对你说出这么尖锐的话,可他又觉得如果不这样的话,你又要敷衍他了。 这是夏油杰第一次在你面前说这种让你觉得伤人的话,不仅如此,他的口吻和质问似的神情都让你难以接受。 可你从来都没有想过,你一直以来的遮遮掩掩又曾有多少次让他觉得难受呢? 你终于忍不住掩面而泣。你捂着脸蹲在地上,并不辩解,只是一味地哭泣。 最终还是夏油杰先败下阵来,他心软了,即便刻意转过身不去看你哭泣的模样,可听到你的泣音钻进他的耳朵里,一股爱怜的念头仍使他低头了。 爱总是这样,它会让人变成弱者,变得惶惶不安。它有时能带来喜悦,可更多时候悲伤才是常态,只不过那些腻人的幸福成了麻醉剂,让人们忽略了它带来的痛苦。 你趴在夏油杰怀里,他给你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看着你的眼睛,你听见他叹气的声音,看见他低垂下来的眉眼——那股原本只存在你面庞上的愁容爬上了他的眉眼。 让你感到幸福、感到温暖、得到慰藉的爱,却给他带来了许多忧愁与烦恼。 可是这种时候,你却丝毫没有要让他脱离出去、放他自由的念头。你只想继续紧紧地抓住他,你并不想着如何解决问题,只想着逃避与拖延时间,即使这会给你的恋人也带来苦楚。 你恳求对方理解你,体谅你,就像他一开始那样。 因为他是个温柔的、善解人意的好人。 “杰,你能够理解我的,对么?” 你同他讲述着你的家族,那个古老的封建世家是多么的可怕、压抑,那里人人都趋炎附势,踩高贬低。你告诉他,和五条悟的“婚约”并不是你的意愿,可你根本就没有选择。 然而夏油杰还很年轻,而且,他身上也有与五条悟相似的物质,这正是他们能够成为挚友的缘由。那股反叛的思想让他鼓励你去反抗。 可是他的鼓励,换来的却是你的错愕与拒绝。你再一次哭泣起来,一边落泪一边求他体谅你。 你就这样向他索取着,要求他为你让步,即使他很为难,即使他一开始并不情愿。 他觉得这不太好,你们明明是相爱的,为什么还要偷偷摸摸,不能让任何人知晓?就因为你的家族不同意?可是现在早就已经不是那种时代了。 夏油杰不明白,对于咒术界的这些世家而言,就算再过几百年,世家的“传统”也会一直被保留下去,那正是它们赖以生存的根本,是它们能够一直在咒术界占据一席之地的依据。 你的哀求总是在一次又一次地逼退夏油杰原本的底线,他的忍让反而让你得寸进尺。 自从他第一次为你破例开始,他就会不断地为你破例。原则一旦被打破一次,它就荡然无存了。 夏油杰的脸上也开始萦绕着愁绪,复杂的、纠结的念头总会让他心情沉重,尤其是在看到五条悟的时候最为明显。 这个少年人还天真地以为,你们之间的恋情,最大的阻碍是你和五条悟之间的“婚约”。 按照他原本的处事方式,他肯定是要将事情的原委向五条悟说明,反正五条悟本来也没有把你们之间的“婚约”当一回事。 可你在你的苦苦哀求之下,他只能闭上了嘴巴,保持着沉默。 五条悟隐约能够察觉夏油杰的情绪,但他没有当一回事。况且他也觉得有些奇怪,因为你已经有好几周没有给他送东西了。 就算最近大家的任务都比较多,还经常要各自分开行动,但偶尔在教室里碰面,你虽然还是无论何时都会对他笑脸相迎,可他总觉得有哪里跟之前不太一样了。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呢?五条悟想着。 你的身影在他的思绪中显现出来,就像往常那样带着纸袋包装好的礼物——不用想也知道又是要送给他的。 五条悟顿时打消了所有念头,他就这样看着你,依旧没什么表情,在你看来和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没有区别。 但是……你的视线看向了不远处的夏油杰,一股紧张和心虚的感觉涌上心头。 明明是听夜蛾正道说杰有任务要执行,今天根本回不来,刚好五条悟又在学校,所以你才赶紧做了点心送过来,可为什么杰也会在呢? 夏油杰望向你的眼神,让你的脚步变得格外沉重,你怪夜蛾正道的消息不准确,又怪夏油杰不按你的预设来。怪来怪去,只是为了推脱责任,好把错误都推到其他人身上,让自己没有心理压力。 你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紧张,表情明显得就连五条悟都看出来了,看着你递过来的纸袋,五条悟稍显犹豫,然后道:“放着吧”。 你原本就觉得他今天的心情似乎还行,又见他答应收下了你的礼物,正有些意外的欣喜,可视线一对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你们的夏油杰,你脸上的笑容又有些挂不住了。 但你转念又想,夏油杰根本就不会生你的气,只要你好好地跟他解释,告诉他这都是因为家族,因为“婚约”,你相信他能够理解你的。 就像之前那么多次,你和他说不想让人看到你们站在一起,不能让人知道你们正在交往一样。 他不是每一次都顺着你了么? 你相信,这一次他也会一如既往地包容你。 这么想着,你脸上的笑意深了一些,以一副落在五条悟眼里完全是获得了惊喜那样的表情,将手里的纸袋放在了他的课桌上,还不忘叮嘱他今天吃不完的话要记得放进冰箱里。 五条悟微微抬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第 6 章 -06- 夏油杰的注视令你如芒在背,当你像个按照剧情设定行动的npc那样机械化地完成了给五条悟送点心的任务后,避开五条悟,试图再去找寻夏油杰的身影时,他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 你原本以为,即使是不高兴你的举动,夏油杰也会在外面没人的地方等着你,就算质问你也没关系,反正你可以继续在他面前找借口,然后顺理成章地将这件事也敷衍过去。 在你的心目中,夏油杰就是这样的存在。比起你的男朋友,他反而更像是你用来宣泄长久以来的压抑与痛苦的树洞。或许你一开始对他只是有好感而称不上“爱”,可越是跟他相处,你就越是觉得离不开他了。 还有谁能够像他一样对待你?还有谁会像他一样对待你? 你有些忧心地给他打去电话,可电话也没有接通。即便再怎么不擅长揣摩他人的心思,你也能够断定夏油杰这回肯定是生气了。 不能公开你们的关系,他早就已经有所不满,更何况你还当着他的面对你的“未婚夫”献殷勤。 在你眼里,这到底算怎么一回事? 难道你根本就没有真正想过要好好地对待你们的这段感情么?难道只要五条悟一松口,你就立马要欢天喜地地跟他分手么? 夏油杰很是气愤。 刚才他的脸色就已经够难看了,而你明明清楚地看到了,却也根本没有挺下来。夏油杰即便好脾气,可他也是个有自尊心的人。 看着自己的恋人对别人示好,倘若这种情况下他仍能心平气和地站在外面等着你,那才是不可思议。 然而夏油杰的气愤,对你造成的影响却远比不上五条悟带来的。比起面对众目睽睽之下被五条悟的拒绝时那股几乎绝望的窒息感,夏油杰的生气倒是仍让你保有了思考如何回转的余地。 这是因为,互为朋友的五条悟和夏油杰,或许在他们眼里,作为朋友的他们之间的地位是平等的。可在你看来,他们的态度给你带来的影响完全天差地别。 面对五条悟时,你总会不自觉地生出一股低人一等的、抬不起头的感觉。因为你们是在同样的环境里长大的,你看着他从目中无人的小男孩的模样长成同样目中无人的少年模样。 他出身于五条家,因为他是六眼,因为他远比你所看到的任何一个人更加高贵、更加强大。 越是长大,你就越能够明白这些东西背后的意义。他在你眼里,并不只是一个“人”,而是无数对你有利的、能够让你受益的后缀,倘若你能够得到这些,那你就可以保住你的地位,维持住你那岌岌可危的自尊。 你将他看得太高了,在你眼里,五条悟简直与高高在上的太阳无异。 只是你清楚地知道,这个“太阳”并不会主动为你而落下,也不会无理由地在你的身上垂落更多光芒。 所以你拼了命地想要在他面前展示自己,希望他能够看到你,然后,你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分享他所带来的光芒。 而面对夏油杰时……你那股卑劣的、本以为早就被一系列挫折所磨灭的优越感,却又在胸腔里无声无息地膨胀着。 偶尔,你甚至有些嫉妒他。 你嫉妒他从来没有见识过咒术界这些世家的真面目,从来没有被这些庞然大物压得喘不过气,所以他才能够这么容易满足,如此自由、如此轻松。 有那么片刻,看着他那张年少俊秀的面庞上流露出来的温柔的笑意,你甚至想把它彻底撕碎,看到他露出比你更加痛苦、更加压抑的模样。 可是另一方面,你又无法拒绝他伸出来的手,无法拒绝他张开的怀抱。 在你的记忆里,从来没有人这样拥抱过你。 你的父亲是个很严肃的男人,你的母亲则是端庄的女性,小时候都是家里的使女负责照顾你,更大一些之后,你便掌握了那些应有的“礼数”。 那些和你血脉相连的亲人们,从来没有如此表现过对你的亲昵,即便后来你知道了并不是所有家庭都像你们一样,可知道这些也对你们之间的相处不会有任何改变。 “平等”这一概念,从来都没有进入过你的脑海。 家族中的那些大人们,难道真的不知道外面普通人的世界是怎样的么?他们比谁都更加清楚,只是谁也没有想过要改变家族一贯以来的“传统”。 在这些不容置疑的传统的教育下成长起来的一代又一代,即便偶尔会有人对它产生短暂的质疑,也最终免不了归于顺从。 你曾经就是少数的特例,甚至狂妄地以为自己能够改变这一切,可事实告诉你,你的反抗对于这些根深蒂固的存在而言,不过是蜉蝣撼树。 而夏油杰的出现,仿佛是上天赐给你的礼物,让你那颗从来没有被柔软所包裹过的心,第一次感受到了不同的滋味。 在你面前,他从来没有流露出任何锋芒,柔软得像是一团棉花。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你仿佛又从他身上重新找回了过去的骄傲与自尊。 所以你在明知道这是不应该的前提上,仍然放任了这段恋情的生长。 因为你比谁都更加清楚,这或许已经是你仅有的能够感受到这样的温情的机会了。 你不想放弃夏油杰,可你也不敢让加茂家的人知道你和夏油杰之间的关系,进退两难的境地中,你仍然下不了任何决心。 接电话吧,杰……接电话啊! 你咬着指甲祈祷着能够继续蒙混过去,就像之前那样,过一天就算一天,现在的情况也还没到无法挽回的境地不是么? 指甲几乎要被你咬烂了的时候,电话终于打通了。 你手机里甚至没有存夏油杰的号码,每次打完电话还要特地把通话记录删掉,生怕被任何人不经意间看到你们有所关联的证据。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竟也变得这么谨小慎微了,如果被以前的你知道,是否都会嘲笑现在的你呢? 电话那头的人没有说话,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况。以往你和他打电话,他都会率先开头,轻轻地叫着你的名字,声音里带着笑意,似乎只要知道是你在和他说话,哪怕都还没有听到你的声音就已经很高兴了。 “杰。”你轻声叫他,莫名的情绪忽然涌上心头,你又要忍不住开始掉眼泪了。 似乎前面十几年的眼泪,都攒到了现在来流。过去的你有多么的坚强、骄傲,现在就有多么胆怯、不安。 现实就是这样的东西,要把你所有的自尊都踩在地上,碾碎后还要叫你自己亲眼来看,看看过去的你有多么不自量力。 而你似乎连不甘心的力气都在消失。 夏油杰依旧没有说话,但你听到了对面传来的呼吸声,在听到你的泣音之后变得明显了些。 这是否意味着他仍然还在乎你? 虽然因为你的表现而生气,但又狠不下心直接和你分手,在这种时候,夏油杰的犹豫便成了你的突破口。 “杰,我想见你。” 在你这么说了之后,夏油杰那头仍然一言不发。可他也没有挂掉电话。 你于是接着道:“我有东西要给你,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好么?” 夏油杰似乎有些松动,他问你:“什么东西?” 你并不告诉他是什么,只说见面了就知道了。但真正原因是你自己都还没想到要给他什么,要送东西只不过是个跟他见面的借口。 只要他还愿意和你说话,那就是还有转圜的空间,而如果他愿意和你见面,那距离原谅你也就不远了。 夏油杰又沉默下来,你知道他的态度松动了,于是主动道:“我在体育场旁边的仓库门口等你。” 对面并没有答应,不过也没有拒绝。 “我会一直等到你过来。” 这么说了之后,你才挂断电话。以你对夏油杰的了解,只要他还对你有一丁点感情,他都绝对会来。 - 宿舍里,夏油杰把任务结束后买的伴手礼放在五条悟桌上。白发蓝眸的少年戴着一副圆框墨镜,他桌上已经放着一个纸袋了。 看着那个袋子,夏油杰心里头的思绪格外复杂。 “杰,你怎么了?”五条悟看出他脸色不对,但他没有想太多,只以为是任务的问题,“这次的任务很难?” 夏油杰张了张口,忽然很想问问他对你的看法,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有一件事情,夏油杰没有告诉过你。 那个时候,你们才刚开始交往。五条悟似乎不太经意地说起你很久没有给他送礼物,夏油杰的反应却有些奇怪,莫名的紧张让他的神色并不自然,五条悟问他怎么了,但夏油杰说:“我还以为你会高兴。” 这让五条悟转移了注意力,他反问道:“我为什么要高兴?” 夏油杰说:“你平时不是很讨厌她给你送礼物么?就算收下了也会扔掉。” “扔掉?”五条悟皱起了眉头,迄今为止他只收下过一次你送的礼物,但是,“我没扔过。” 虽然五条悟很多时候都会直接拒绝,而且往往态度并不友善,但他并不会做勉强自己的事情,既然收下了,那就不会再改变主意。 更何况—— 五条悟懒散地靠在椅背上,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你的模样,五条悟道:“我不讨厌她给我送东西。” 那为什么又要拒绝呢?夏油杰其实很想这么问,但他忽然有种感觉,并不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夏油杰想起那天自己看见你蹲在垃圾桶旁哭泣的场景,想起垃圾桶里的苹果糖。他宁愿相信那就是悟扔掉的,而悟现在说的话才是假的。 他一直没有告诉你,而五条悟也不会主动和你解释,所以在你眼里,五条悟才永远都会是那个对你没有好脸色,会把你送的东西扔进垃圾桶的“坏人”。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7、第 7 章 -07- 夏油杰从宿舍赶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然黯淡下来,天边橘红色的夕阳大半沉下山头,将地面的景物覆盖了一层近乎血色的光晕,阳光带来的暖意也伴随着日头下沉逐渐消散。 深冬时节,你虽然穿着好几件衣服,可落日下的晚风吹过时,仍然被冻得手脚冰冷。为了让体温下降的速度稍缓些,你尽可能地蜷缩着身体,靠着身旁的建筑物,裹紧了身上的外套。 只所以将见面地点选在这里,也是因为周围有建筑物和树木遮掩,哪怕有人路过,也没那么容易看清楚。 在学生数量如此稀少的高专里,又是同班同学的你和夏油杰想要见面轻而易举,可想要确保不被其他人看到,却又需要格外谨慎。 因此,你们总是会不断地变换着碰面的地点,不过月余,学校里那些偏僻的角落都被你们摸得一清二楚。 夏油杰匆匆赶到时,便看到你孤零零地坐在仓库旁的楼梯上,整个人几乎都要蜷缩成一团,在暮色中看起来格外可怜。 眼见你此刻这副模样,夏油杰心底里头的气恼一下子便消了大半,取而代之的则是对你身体状况的忧忡。 他在你面前站定,你抬眼看着站立在你跟前的黑发少年,夏油杰看见你眼眶里有些泛泪,紧抿着唇不语,却从口袋里摸索出一条手帕向你递来。 你忽然想起你第一次清晰地看见“夏油杰”这个人时,他也是这样站在你身前,然后向你递过来什么。 从纸巾到手帕,从同学到恋人…… 关于他的记忆,在你的脑海中早已百转千回。面对他的举动,你没有伸手,仍只是望着他。 落日的余晖落在他的面庞,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你能够清楚地看到他的脸,看到他那张脸上复杂的神色。 “杰……” 你轻轻地叫了他一声,终于伸出了手,却不是要从他手里拿走那条手帕,而是虚虚地握着他的手掌。 夏油杰被你的手指所带来的冰冷刺了一下,这么冷的天气,你在外面等了他多久呢?一想到这里,他的脑海中便完全被你在寒风中那伶仃的身形所占据,原本还有些冷酷的心肠根本没法继续维持下去。 你的手被一只温暖的手掌握住了,夏油杰在你面前的台阶上蹲了下来,将你的两只手都握住,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来缓解你的寒冷。 而他的另一只手则是拿着那并未被你接过的手帕,帮你擦了擦快要从眼眶里溢出来的泪水。 沉默的气氛在你们之间蔓延,但原本往你身上吹的风却被夏油杰的身形阻挡了大半。你的手在他的体温中逐渐温暖起来。 “对不起,杰。” 你开口向他道歉,觉得他大概也不会再生你的气了。你以为这件事又要一笔带过了,可夏油杰却丝毫没有要开口的意思,而且,他的脸上并没有露出往常那样的微笑。 以往的时候,你和他约会时偷偷摸摸的样子让他觉得不高兴之后,只要你说几句好听的话哄哄他,再跟他道个歉,他都会对你露出无奈的、包容的笑。 在你眼里,只要他笑了,就代表他不会再计较了。无论你做了什么,无论他的心情有多么糟糕,他的笑容就是将一切翻篇的证明。 看着他此刻没什么表情的脸,你心底里有些忐忑。 好在夏油杰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在你的手指不再像一团冰块那么冷之后,他忽然抬眼问道:“你在电话里说有东西要给我,是什么?” 但这只是你的一个借口,实际上你根本什么都没有准备。而且夏油杰低头给你捂手时也用余光在你身边找了半天,什么都没有找到。 你定定地望着他,却反问他:“杰,你生气了么?” “我难道不可以生气?”夏油杰说,“我不应该生气么?” 眼看着他的情绪又在升起,你却提出了一个更是火上浇油的问题:“你为什么要生气?” 夏油杰几乎要被你气笑了,他强忍着没冲你发脾气,但是语气里还是泄露了他的情绪。他道:“你当着我的面给悟送东西,所以我很生气。” 看着即使被你再一次推到气头上,仍然有耐心和你解释的夏油杰,你竟无端生出了几分歉意。 但那一丁点的愧疚,很快又荡然无存。 你握着他的手指,和他解释你这么做的理由,你告诉他,如果五条悟发现了你们之间的事情,以他的性格,他一定会让加茂家和五条家的人全都知道这回事。 而只要他们知道了,整个咒术界都会知道。 “杰,你知道到那时我的处境会有多糟糕么?” 你曾经不止一次和他诉说过你在家族中的处境,在你的描述中,加茂家无异于龙潭虎穴,你每一天都过得如履薄冰。 他知道你很害怕家族,但这实在太奇怪了,你不愿意让悟和其他人知道你们正在交往,又要继续维持在咒术界的“五条未婚妻”的名头。 夏油杰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像是坠着一块石头,他问你:“难道你要一直这样下去么?” 一直这样,一边和他在一起却不能告诉任何人,一边又尽可能地去维持在他人眼里的和五条悟之间那虚构的“婚约”。 说到底,夏油杰也在害怕,爱让他患得患失,他不敢笃信你真的有那么爱他,会为了他和家里人反目,从你和他的相处中,他完全感受不到你会把他放在比任何人都更加重要的位置上。 “杰,”你看出了他的担忧,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指,几乎是以哀求的姿态望着他,“我知道你能够理解我的,现在还不是时候,迟早有一天……” 你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因为你也不敢确定是否真的有那一天。 将你和夏油杰之间的恋情公之于众,哪怕迎来的是加茂家的反对,其他人的鄙夷,甚至——被驱逐出加茂家。 那种可能性,光是想想就让你——起码是现在的你难以接受。 夏油杰有些失望地看着你,“分手”这样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他也不敢肯定自己真的能够一直忍受这种遮遮掩掩的恋情,他对你的感情是否真的无论如何都能坚如磐石。 可看着你的眼睛,他又狠不下心来。 绝大多数时候,优柔寡断只会给人带来折磨,可又有几个人能够果断决绝地做出每一个决定呢? 很显然,面对这份恋情的态度,你和夏油杰都是一样的。 你仍紧握着他的手,他也没有松开你,即使你们都清楚地知道这份恋情中的不正常、不应该,可谁也没有彻底割舍它的决心。 这注定了你们要继续纠缠下去,即使这份爱会给你们都带来悲伤、带来痛苦与折磨。 你那被拉长到扭曲的影子和夏油杰的影子有一部分重叠起来,你捧着他的脸,轻轻地吻着他的唇线。 如果明天会迎来痛苦,那至少也要让你在今日再体会到片刻的幸福。 夏油杰紧紧地抱住了你,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抱着你。 在这个拥抱中,你聆听着夏油杰的心脏跳动的声音,忽然道:“我的心是属于你的。” 这就是你在电话里所说的“要给他的东西”。 “我相信你。”夏油杰如是说道。 他愿意相信,你们心意相通,你们比任何人都更加相爱,你们的心也在为彼此而跳动——即便除你们之外无人知晓。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你们都非常默契地没有再提起它,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 春假即将来临,你依依不舍地跟夏油杰告别,一想到又要回加茂家,想到要见到你的“弟弟”,你便打心底里感到抗拒、难以接受。 夏油杰虽然从你口中知晓了一部分你家中的情况,可你还没有把加茂宪纪不是你同母弟弟的事情告诉过他,这毕竟是家族秘辛,对外宣称的也是你们同父同母。 他看出了你的心情低落,虽然无法通晓全部缘由,也不妨碍他安慰你:“如果不高兴了,可以给我打电话。” 你反问道:“我高兴的时候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 夏油杰笑了起来,说当然可以。 虽然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在如今的加茂家,你不可能再高兴得起来。 恋人之间小小的玩笑冲淡了几分你的愁绪,你抱着夏油杰,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轻声道:“真想和你一起回家。” 夏油杰的家里是什么样的呢? 你想要知道夏油杰是在什么样的家庭、什么样的环境里成长起来,他的爸爸妈妈是怎样的人,所以他才会变成现在这么好的样子。 你想要知道,在咒术界的世家们从不在意的平凡的角落里,那些被它们视作低咒术师一等的普通人们,又在过着怎样的生活。 和夏油杰相处的时间越长,你对他倾注的情感越多,你就越想要去了解他。 听到你的话,夏油杰抚摸着你头发和脊背的手微微一顿,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因为他知道你没法和他一起回去。此刻的呢喃,也不过是雾气般很快就会消散。 他知道自己应该当作没有听到这句话,可他还是忍不住回答了,他对你说:“好啊。” 他的声音同样很轻,几乎细如蚊蚋。 你没有再说话,似乎没有听见他的声音。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8、第 8 章 -08- 你讨厌现在的加茂家。这个已经无法再让你感到半分快乐、生出一丝骄傲的地方。 过去的日子里,你曾无数次因为自己出生在这里而感到幸福,因为自己的身份而感到自豪,你以这个家族未来的领袖的目光去看待这一切,就像女王巡视着自己的领土。 所以在过去的那些时间里,落入你眼中的古朴的围墙是庄重的、富有底蕴的象征,跟在你身后的佣人们,则是你身份的证明。 你尽情地享受着自己的出身所带来的一切,富足的生活、他人的仰望,以为自己会顺理成章得到想要的一切。 毕竟你目光所及之处,和你同龄的那些“天才”们,都在过着同样的顺遂生活。 只是你忘记了,你既不是能够改变咒术界局势的“六眼”,也不是家族中的“嫡子”。 当这个世界的真相在你面前冰冷地展开,原本那些能够让你感到骄傲的一切,都成为了压倒骆驼的稻草。 你开始讨厌时刻有人跟在你身后的感觉,仿佛自己无时无刻不在被监视和管控着,也讨厌这座年代久远的宅邸,腐朽陈旧得连墙角都已经生长出青苔。 以前的那些日子,你从来没有任何不自由的感觉,哪怕你当时也过着与现在相差无几的、不能随意出门的日子。 现在你却觉得尤为难受。 说起来倒有些讽刺,起初被你看不上眼的咒术高专,如今却成了你为数不多可以喘口气的地方。 回家后整理行李时,你才发现只是开了个头便被你放弃的织围巾的那些材料,也出现在了行李箱中。兴许是使女去为你收拾行李的时候不确定你需不需要,便一并收了回来。 一想到还有好几周才能开学,你便干脆捡起了针织用具,不过不是要继续给五条悟织围巾,而是要给夏油杰。 或许是因为对象不同,你做同一件事的耐心也有了差别,即使好几次织错了,你也能不厌其烦地拆掉重来。 四月份开学的时候或许已经用不上围巾了。不过你想,没过多久又会到冬天,等再过半年左右,不就又能用上了么? 同一件事,被迫做和心甘情愿地做又是不一样的。 想到夏油杰一定会很开心能够收到你亲手给他织的礼物,你的面庞上难得泛起了几分笑意。只可惜你还没织多久,不速之客又凑到了你面前。 你讨厌加茂宪纪,甚至可以说——你憎恨这个抢走了本属于你的一切的外来者。 留着黑色齐颈短发的男孩已经褪去了刚回到加茂家时的那股怯意,他俨然有了一副加茂家未来主人的泰然自若模样。 你最痛恨的、最嫉妒的人就站在你面前,你的笑意在触及他的身影时便消失殆尽,却又顾及颜面而忍耐着心底里的扭曲,强行再次挤出笑意。 “姐姐,”加茂宪纪叫着你,在距离你一两步远的地方跪坐下来,他说,“我听说姐姐回来了,所以想要来看望您,如果没有打扰您就最好了。” 这样的话语落在你耳中,完全是在故意炫耀和挑衅。这算什么呢?等不及要看你的笑话,看你落魄又可怜的模样?然后在你面前洋洋得意地炫耀着自己从你手里抢走的一切…… 一想到这些,你便觉得这张年幼的面庞变得狰狞可恨。 但是面上,你却仍要维持着姐姐的笑容,而后对他说:“怎么会是打扰呢?宪纪,你能惦记着我,我实在很开心。在学校里的时候,我也总会想起你,你在家里会不会有不习惯的地方?有没有好好地适应新生活?” 毕竟是外面的女人生的,怎么能上得了台面。你打心底里看不起他,在你看来,加茂家这种大家族,怎么可能是他这种低贱出身的家伙能够适应的?最好是早点崩溃然后被赶出家门,再也不要回来。 哪怕你的理智反复告诉你,不要做多余的事,不要嘲笑他、不要针对他,可你的话语中却总也忍不住夹带几句阴阳怪气的嘲讽。但不知是否因为加茂宪纪年龄尚小,亦或者他没有多想,似乎没有听出你的意思。 因为他听完你的话之后,竟露出了笑容,对你说:“没有不习惯的地方,一切都很好。” 他似乎……真的认为你是在关心他。 越是这样,你反而越觉得他心机深沉,心底里头满盈着对他的恶意。 年纪小小的加茂宪纪,对你这个总是会对他微笑,用温柔的语气和他说话的姐姐很是有好感。 被迫离开母亲的时候,他心里头既难受又不安,即使母亲告诉他,离开她的话,他能够过上更好的生活,可加茂宪纪却觉得,他宁愿不要这些更好的东西。 第一次见到你这个姐姐的时候,你便弯下了身来,虽然是第一次见面,虽然并不是从同一个母亲的子宫中诞生的姐弟,虽然……他是个突然闯入的“外人”,但是姐姐却没有任何嫌恶,反而带着笑意和他打招呼:“你好呀,弟弟。” 那个时候,他还只会胆怯地躲在新的“母亲”的身后,小声地叫着“姐姐”。 后来的日子里,虽然见面的次数很少,但是每次见面,姐姐都会在他面前停下来,温声细语地和他说话。这让加茂宪纪觉得你是个好人。 听说你要去外面上学时,加茂宪纪还有些难过,尤其当他后来知晓御三家的后代从不去外面上学之后,更是担忧你在外面的生活。 因此,当他听到你放假回来的消息时,便迫不及待地跑来找你,想要知晓你的状况。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你,让你脸上那强行挤出来的笑意变得僵硬,你一边在心里骂他,一边却轻声细语问他:“宪纪怎么一直盯着我?” 闻言,加茂宪纪匆忙移开视线,微微垂下了脑袋解释道:“我在想……姐姐为什么要去东京高专上学……” 他不理解你的这一决定,据他所知,以前的时候你一直是在家里接受着家族的教育。 家里当然没有人会和他解释,你之所以要去高专上学,完全是冲着五条悟去的。你也不会这么告诉他,在他面前显露出“弱者”的一面。 因此,你轻声问他:“你知道五条悟么?” 在这个咒术界,五条悟的名字可谓是人尽皆知,加茂宪纪当然也很清楚他是谁,即使他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这位传说中的“六眼”持有者。 加茂宪纪点头。 你告诉他:“五条悟很强大。在咒术界,强者总是比弱者更有话语权,更能决定许多事情,想要变得强大,就不能藏匿于地底下,而是要去见识更多的、比自己更强大的存在,不对他们产生畏惧,才能有面对他们的勇气。” 说到这里,你有些恍惚,这是你难得的心里话,以前的时候,你确实是这么想的。 以前的时候……明明也没有过多久,却彷如隔世。 意识到自己无论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改变什么,明白有些东西从生来就是注定的,得不到的永远也不会是你的,你的自信便被踩到了地底下,像是一株自以为是的幼苗,还未长成便被沙土掩埋,再无向上生长的可能。 你沉默下来,面上的笑意也不知不觉消失了。加茂宪纪抬头望着你,他只看见光线从外面照进屋中,穿过障门的格子时被切割,你的面容便被障门的格子切割成一块一块的阴影。 他忽然觉得你似乎并不开心,即使你总是面带笑意。可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呢?加茂宪纪想不出来,他甚至猜测是否因为你在高专受到了别人的欺负。 加茂宪纪完全不会想到是因为他,因为你一直待他很好,从未露出过(至少他从未感受到过)半分排斥。 加茂宪纪愣了一下,犹豫地叫你:“……姐姐。” 你回过神来,脸上再次挂上笑意。 “姐姐,”加茂宪纪道,“那我以后也要去高专上学。” “好呀。”你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低贱的出身,本来就没资格进加茂家。 你看着他脸上的笑,真希望他再也笑不出来。 永远不甘、永远痛苦,就像你一样。你甚至寄希望于母亲再生下一个男孩,哪怕对你来说这根本没什么区别。可你知道的,正是因为你的母亲无法再生育,所以加茂宪纪才会被认回加茂家。 所以你的母亲才会愿意承认加茂宪纪是她的孩子。 这个虚伪的世界,什么都是假的。 “姐姐在织什么,围巾?”加茂宪纪忽然问你,“是在给谁织的?” 你看着这张令你作呕的脸,声音更温柔了:“当然是给你。” 一切,本来就是假的。 加茂宪纪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欢喜,他不确定地反问:“真的是给我的么?” 你点点头,对他说春假结束之前就会尽快织好。 加茂宪纪欢欢喜喜地走了,你望着他脚步轻快雀跃的背影,脑海中却幻想着他摔倒在地上撞得头破血流。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9、第 9 章 -09- 由于被选定为未来的继承人,为了补上那些缺失的培养,加茂宪纪如今的生活远比你要忙碌得多。 你知道这意味着他比你更受重视,而你也从不觉得轻松是一件好事,从幼时起你就知道,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只是……你如今才看明白,你的亲人们根本不在乎你的术式能够发挥到何等地步,也不在乎你能够登上何等高度。你只是个有些天赋的孩子,而不是不可或缺的那个“独一无二”。 所以他们只在乎你是否能够履行你作为一个女人的职责,在未来辅佐好自己的丈夫,生下有天赋的、继承了他父亲(五条悟)术式的孩子。 谁都不觉得你会生出任何反叛的思想,因为一直以来,你都是如此地维护和顺从这一切的“规则”。 因为你切实地从过去的十几年里,在这份规则之下高人一等,享受到了许多比他人更好的东西。 也正因如此,你即使知道了自己以后能够得到的远比自己想要得到的更少,也仍没法果断地割舍。你并不确定,离开了这里(加茂家)之后,是否还能得到比这更好的。 你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你曾无数次幻想过,倘若你也拥有五条悟那样的体质……一切该会有多么不同。 可是你没有,你也永远不会有。 所以你才会不甘,你才会嫉妒,你才会在夏油杰对你伸出手,向你递来纸巾的时候生出了一个扭曲的念头。 五条悟凭什么看不起你? 凭什么你就只能被裹挟在那些言语中,眼巴巴地仰仗着他的鼻息? 你自己都不敢承认,当初决定和夏油杰在一起,是否有想要用这种方式来“报复”五条悟对你的冷眼的意图,即使你根本不敢让五条悟知道这件事。 可你就是觉得,似乎这么做了,就能够算是一种反抗——对家族的反抗,对婚约的反抗。 你从不愿承认,你总是在做着这种,对方根本就不知道的、看不出来的“反抗”——毫无意义的、根本算不上反抗的“反抗”。 对五条悟是,对加茂宪纪也是。 你翻出了之前打算给五条悟织的那条半途而废的残次品围巾,打算随便补上一截之后便当作答应好的礼物送给加茂宪纪。 用心地织着给夏油杰的礼物,敷衍地将残次品草草了事。 到了春假快要结束时,你才取出那条织得歪歪扭扭的围巾,找到了加茂宪纪。 你将这个礼物送出去的时候,加茂宪纪也愣了一下,他下意识展开看了看,好一会儿没说出来话。 在他的认知当中,你是个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能够做得很好的姐姐,所以在他的想象里,他会收到的也是一条精美的围巾。 可是…… 可是笑盈盈地将这样的礼物交付给他的姐姐,看起来又是另一种感觉。加茂宪纪并不觉得失望,甚至比想象中还要高兴些,他觉得他看到了你一些不为人知的、笨拙的方面,这反而让他有种同你更加亲近的感觉。 你将加茂宪纪收到围巾后的错愕默认为不喜欢又不好开口,所以才会露出这样复杂的神色,心里罕见地高兴了片刻,为了更好地膈应他,你还说要帮他围上。 三月底的气候仍未完全褪去寒意,加上宅邸坐落于山间,更是比别处冷上几分。 你从他手里拿回围巾,在他呆呆地、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地抬起下巴,将自己的脖颈完全显露在你眼前时,你的手指在一圈圈地将围巾缠上去时甚至能够触碰到他的皮肤。 你甚至能够感受到那连接着心脏的血管正在鼓动着,似乎只要你用力就能对他做些什么——只要你想,你就可以。 黑色的围巾上盘虬着歪歪扭扭的纹路,仿若蠕动的黑色毒虫。你微微垂下眼睑,盖住了眼神中的恶意,你自己都无法想象,倘若你能看到自己的眼神,会是多么的狰狞可怖。 ——啊,真想就这么勒死他。 想让他再也说不出那些让你感到恶心的话语,发不出任何讨人厌的声音,想让他的血液全部流尽,心脏再也无法跳动…… 恶欲无穷无尽,咒术师本来就是依靠“诅咒”他人的力量而延续下来的,你的心里头,充斥着对所有人的诅咒。 你仔细地整理好他脖子上的围巾,这才抬起眼来,问他喜不喜欢。 加茂宪纪点点头:“嗯,喜欢。” 听到他的回答,你讽刺地心说,他也就只配得上这种残次品了。 但很多时候,物品的价值不能简单定义为它本身物质上的价格,而是要看它蕴含的意义。加茂宪纪望着你,他抬手轻轻地摸着围巾的边缘,对你道:“我会好好珍惜的,姐姐送给我的最好的礼物。” 你的笑意僵硬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抬手摸着他的脑袋,将他按进了怀里。 你怕再迟一秒,他就能看出你神色的扭曲,看出你对他的恶意。 被你抱在怀里的加茂宪纪迟疑了一下,将手放在了你的背上。只有生母曾这样拥抱过他,在来到了加茂家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被人这样拥抱过了。 “姐姐……”加茂宪纪的脑袋靠在你肩头,他忽然说,“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很好的。” 你抱着他的手不由得收紧。 你讨厌他对你说话的口吻——高高在上的、仿佛施舍那样的口吻。 明明只是个私生子,明明你比他早出生、早在这个家族中生活了十几年。 五条悟在你面前摆架子也就算了,他算什么东西?你已经受够了这种高人一等的姿态,似乎能给你什么是你的恩赐,你就应该对他感恩戴德。 愤怒的火焰在你的胸腔里燃烧,诅咒的血液在你的心脏里流淌,你闭上了眼睛,只为了不让这些恶欲从眼神里泄露出来。 加茂宪纪全然不知晓你心里头的真实想法。 - 你已经再也忍受不了半分,收拾好行李后,完全不想再与加茂宪纪虚与委蛇半分。好在你没忘了你的礼数,在返校前向父亲和母亲汇报后才离开。 你的父亲向来不会对你多说什么,曾经你以为这是他对你的肯定与信任,因为你足够优秀,所以不需要他多言。后来你才知晓,他只是不在乎。 因为不重视你,所以对你的所作所为都没有任何评价,他傲慢地认为,教导你这样的女孩子,理应是你母亲的职责。 而你的母亲,则认为你一直在追逐着五条悟的背影,跟随在他的身后,这就是你与生俱来的淑贞。 在加茂家,你完全不敢和夏油杰打电话,你害怕有人听到了会告诉你的母亲,在加茂家,夏油杰完全就是见不得光的存在。你只敢偶尔同他发几封邮件,但每次都很简短,盯着手机打字的时间太长,你又害怕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但是夏油杰几乎每天都会向你汇报他的动态,光是看着那些文字的描述,你的脑海中便浮现出他的身影,可你看完便会立刻删除,只能在心底里偷偷地回味着。 你通过电子邮件告知了夏油杰自己会在今天返校,又告诉他你有惊喜要给他,夏油杰很快便回复了你,说自己非常期待。 你忍住了没有笑,因为担忧司机和使女会通过车内的后视镜看到你的表情。 如此小心翼翼地维系着你这份脆弱的恋情,春假终于结束,你再次踏入学校。 司机和使女将东西帮你送进宿舍后便一同离去,你的室友家入硝子似乎还没有来,你取出了那条精心编织好的围巾,捧着它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你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再次见到你的恋人,抚摸着他的面颊,与他拥抱着诉说你对他的思念。 家入硝子进宿舍的时候,便看到了你坐在书桌前,膝上放着一条黑色的围巾,脸上竟是带笑的。 说实话,这是她第一次在单独见到你时,看到你脸上居然有表情。 在宿舍里的时候,因为你并不在意家入硝子对你的看法,自然不会在她面前维持温柔的笑意,光是五条悟和加茂宪纪你就已经受够了,(在你看来)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危害的家入硝子,与透明人无异。 可你这次失神了,你没有想到她会刚好回来,甚至是在你没有来得及收起围巾和手机的时候,等你发现她时,她都已经提着行李走到了自己床边。 你不敢确定她是否看到了你的手机屏幕上还未来得及删除的夏油杰发来的邮件,也不敢去赌她没看到并且会为你保守秘密的可能性。 虽然你知道她不是会多管闲事的人,可是万一她随口透露出去呢?万一传到了五条悟或是咒术界其他人耳中……你不敢将自己的命运,依托在一个你根本就不算了解的、甚至没说过几句话的人身上。 正如同夏油杰起先并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忧心忡忡,同样非咒术师世家出身的家入硝子,你更是不期待她能够在不需要你任何解释的前提下理解你的处境。 你的手都在发抖。 即使假设她没有瞥见你的屏幕,可你膝上的围巾,她却是怎么也不可能看不见的。 你思索了半晌,终于想出了一个解决办法。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0、第 10 章 -10- 夏油杰早早到校时你还在路上,他便打算在宿舍里先收拾好东西,再等你到校后见面。 将床铺整理好后,夏油杰一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按着手机的按键,翻看你写给他的邮件。虽然大多很简短,仅有几句话,但恋爱中的人,哪怕只是看到对方,听到对方的声音,看到对方手里打出来的文字,都能够高兴很久。 他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因此从来不在五条悟面前翻看手机,按照你的要求,他也没有存你的号码,每次的通话记录和电子邮件都会及时删除。 对此,夏油杰评价为:“像是小偷清理作案后的痕迹一样。” 怎么不算是小偷呢?你如今所享受的这份恋情的果实,便是你偷来的。 你抱着他的身体,望着他的脸庞告诉他,于你而言,他就是你偷来的宝物。 这无比珍贵的、仅有的能够让你感到快乐和幸福的宝物。 夏油杰注视着你,忍不住亲吻你的眉眼,你们在隐秘无声之处尽情地宣泄着对彼此的爱意。 但是由于前段时间的春假各自回到家中,夏油杰便忍不住将这期间和你的邮件记录保留了下来,打算等返校见面之后再清理掉。 私心让他有些舍不得清理掉这些痕迹,但夏油杰也知晓,你要是知道他保留下来了肯定又要焦虑忧愁。 为此,他特地和你约好了要提前几天返校,趁这几天其他人(特指五条悟)还没来的时候能够多相处一些时间。夏油杰自然地想着,邮件也等这时候再清理吧。 可叫人有些意外的是,家入硝子和五条悟竟也不谋而合地提前到校了。 五条悟的动静向来很大,存在感更是强得惊人,只要是他在的地方,总是叫人不由得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因此,五条悟一靠近宿舍,夏油杰便有所察觉地熄灭了手机屏幕,随即他便看着五条悟推开宿舍门,在看到他坐在桌前时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惊喜地叫嚷起俩:“杰!太好了,你居然也在!” 他勾过夏油杰的脖子,对他说要请他吃晚饭,语调上扬,看起来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可夏油杰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 按照夏油杰对你的了解,这种时候为了不被五条悟察觉端倪,你肯定又会装作跟他不熟的样子。 见面是不可能了,还得赶紧找机会把邮件都删掉……夏油杰心不在焉地听着五条悟在自己耳边叽叽喳喳地说话,时不时随口附和几声。 视线瞥过五条悟走来走去的身影时,他忽然留意到对方脖子上系着一条黑色的围巾。那并不像是买来的,因为……有些地方织得似乎并不算很整齐。 如果是买来的,肯定不会有这种针脚都不匀称的地方。 眼见夏油杰终于发现了,五条悟拉了拉脖子上的黑色围巾,让他猜猜这是谁送的。 送……这个字眼从五条悟口中冒出来的时刻,夏油杰的脑海中便浮现出来一道清晰的身影,你的名字呼之欲出。 因为整个咒术高专,也就只有你会三天两头费尽心思地给五条悟送东西。 可怎么突然就送围巾了呢?而且看样子,这明显不是你买的,而是亲手织的。 夏油杰有些失神,好在五条悟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从一开始就没太关注到夏油杰的反应,即便感觉他有些沉默,也默认为是开学时的心情低落。 假期结束了,会有些心情低落也是人之常情,不是么? 五条悟说,这可是你织了一整个春假的成果,虽然手艺不怎么样,但是看在你花了这么长时间、耗费了这么多心思的份上,他还是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嘴巴上说着“勉为其难收下”的五条悟,看起来却并没有为难的意思,反而心情愉悦。即使没有从夏油杰这里获得什么反应,他也自顾自地定好了今晚吃饭的地址。 学校周围没什么人烟,当然也没有餐馆。五条悟说:“正好趁着夜蛾老师还没来,干脆去外面玩几天再回来,杰你没意见吧?” 五条悟说着,又调侃他是好学生,该不会即使老师不在也要乖乖地待在宿舍里不敢外出过夜吧? 其实夏油杰真有这样的打算,听说五条悟要出去玩几天的时候,夏油杰便想着他走了你们正好就能按原定的计划见面了。 虽然从五条悟口中听说你给他织了围巾这种事后,夏油杰心里很不高兴,可这么长时间没见面,就算要追究这件事,他也要得先跟你见面才行。 正当他打算找个身体不舒服或者太累想好好休息之类的借口拒绝五条悟的提议时,五条悟又道:“对了,真知子和硝子她们也会一起去,大家居然都提前来了,也还挺凑巧的。” “真知子”是你的名字,加茂真知子。 “她们也会一起去?”夏油杰出声确定了一遍,主要是为了确定你是不是真的要去。 在你们早有约定的前提下,你居然还是以五条悟的意愿为先么?即使知道你就是会这样,总是做这种事,夏油杰仍怀抱一丝希望。 万一你拒绝了呢? 拒绝五条悟而选择夏油杰……夏油杰从来都没有这么去假设过,因为他知道,在你这里,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选项。 一直以来都在刻意回避着这些问题的夏油杰,何尝不是跟你一样不安。 夏油杰脑袋里一片空白,千万种思绪在他的脑海里铺就,最终融为一片虚无的白。 五条悟的声音从他耳朵里钻进来,他看到了对方的表情——简直就像是在嘲笑他。 “当然了。”五条悟满脸自得的神色,似乎在他眼里,谁也无法拒绝他的邀请。 你自然是不必说,在五条悟看来,只要他开口,无论什么提要求你都会同意,既然你都去了,又是他说要请客,家入硝子自然不会错过这种蹭饭的好机会。 听到五条悟这么说,夏油杰拒绝的声音咽了回去,变成了:“那好吧。” - 你脑袋里灵光一现想到的解决办法,就是把围巾送给五条悟。好在你织的时候没有做什么特殊的标记,当然,也有你技艺有限,不足以织出什么高难度针法的原因,所以就算最后收到它的是五条悟也没事。 这时候你又有些庆幸,还好你没早早地透露给夏油杰你要给他织围巾的消息,否则以他的脾气,肯定又要生气了。 原本你是打算先去跟夏油杰见面,然后两人再一起出去吃晚饭。上午你便收到了夏油杰已经到了的邮件,这时候他应该正在宿舍里等着你。 虽然家入硝子的到来在你的计划之外,但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只要不是五条悟也来了就一切都好。 你实在不想在这种与恋人分隔多日的时候,还要分出心思来维持你对五条悟的“深情”人设。 然而刚出门没走几步,一道意料之外的身影却突兀地闯进了你的视线,让你睁大了眼睛,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 ——五条悟。 他怎么会在这里?你实在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原本的计划全部被打乱,最想第一个见到的人反而到现在都没有露面。 在你诧异的时候,五条悟也看见你了,事到如今你也没办法装作没看见,只得扯出笑来走向他。 “悟,你怎么提前来了?” 你这么问的时候,五条悟难得有几分耐心地跟你交谈起来,他说在家里没什么事,时间差不多就干脆过来了。 “怎么,”五条悟微微侧了侧脑袋,似有所指地问你,“你又有礼物要给我?” 白发的少年比你高出一大截,你望向他的视线总是要向上的,同你说话时,他竟也带着笑意,只不过和你刻意让自己显得温柔些的笑容不同,五条悟的笑总是更张扬放肆的。 嘴角上扬的弧度完全不用思考,想怎样就怎样,完全不需要考虑自己的表情、自己说的话落在别人眼里会是怎样。 如此自由、如此……狂妄。 你羡慕他——你嫉妒他。 从第一次在宴会上,年幼的你见到年幼的他,你便生出了满腔的嫉妒。 你垂下眼睑,这几乎成了你的标志性表情,为的就是掩盖自己的眼神。 或许是走动导致了墨镜有些往下滑,黑色的圆框墨镜并没有完全遮住他的眼睛,起码从你的角度,能够看到那双湛蓝的眸子。 像是天空的颜色,澄澈如洗。 其实你应该高兴的,毕竟五条悟难得有待你这么态度温和的时候,似乎你们真是关系还不错的熟人,即使算不上朋友,也不至于交情太差。 听他提到“礼物”,你知道自己应该高高兴兴,甚至应该是惊喜地点头,然后立刻去把围巾拿出来送给他,再告诉他这是你亲手织的…… 可是,一想到这原本是你要送给你真正的恋人的礼物,你就觉得难以启齿了。 你不想送给五条悟。 这本来就不是给他的。 一直以来眼巴巴地凑到他面前去也不是出于你的本心,有那么一瞬间,你忽然厌烦了这一切,甚至想着干脆就这么结束,把一切都抛之脑后。 可是你没有。 你还是忍住了,压下了自己的本心,继续虚伪地粉饰太平,继续自欺欺人。 “你怎么知道,我有礼物要给你……”你有些艰难地说出这句话,便听到五条悟用在你听来格外刺耳的、自信的语气说:“你每次不都是这样?”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1、第 11 章 -11- 你是如此的憎恨五条悟的强大,正如你怨恨这个世界的不公平。 从一出生就被决定了的“天赋”,轻易地将人分为三六九等。出生于格外看重这一切的加茂家的你,更是无时无刻不被提醒,术式决定了人的地位。 即便是出生于加茂家,倘若没有继承家传术式,同样会被贬低为一文不值的“废物”,在家族里永远都抬不起头。 所以即便你再怎么讨厌五条悟,再怎么嫉妒他,最后也只能屈服于现实,想尽办法去和他拉近关系、不留余力地讨好他,只希望能够分得他指缝里泄露出来的一点点属于天才的光芒。 只是那一点点(一个未婚妻的名头),就足够让你不被任何人看轻。 面对自信满满的五条悟那(在你看来)格外丑恶的嘴脸,你低垂着眼睑,低声对五条悟道:“礼物……还在宿舍里。”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竟让你觉得唇瓣仿佛被紧紧地黏连在一起似的难以张开,而硬扯开来的后果,就是满嘴的血腥味。 你从来都没有想到过,有一天五条悟主动向你要礼物的时候,你竟然会不情愿给他。 明明这就是你一直以来都想要达成的目的,明明……是你先主动的。 五条悟能够对你有所回应,你难道不应该高兴么?你难道不应该自得么?你难道……不应该接受么? 怎么会变成这样?你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境地?你几乎难过得要流下泪来。 “我不知道你今天会来,所以还没有包装好……”这是你最后的挣扎,你心里甚至有些希望五条悟能像以前那样不耐烦地对待你,因为不乐意等你而改口对你说:那就不要了。 曾经让你最难以接受的拒绝,如今你竟会希望它的降临。多么可笑。 你不愿意去面对现实,因为你总是如此,在无比艰难地做出某个决定之后,却又会忍不住后悔。自相矛盾不是个好习惯,你是知道的,越是这样,你就越会焦虑、不安。 五条悟微微低头看你,他从不觉得用这种视线看人有什么问题,他也从来都不知道,这样的目光会让人感觉他很傲慢。 从小到大,五条悟都在众星捧月中度过,过于顺遂的环境让他养成了这样自我的性格,因为他从来没有遭受过打击,没有经历过失败。 因为他一直都是成功者,一直都是众人眼中的天才中的天才。他从出生起,就是这么的高高在上。 不管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其他人都没有关系,完全不需要考虑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会造成什么对自己不利的局面或是后果。即使他犯了错,也从不会有人说这是他的错。 他看着你的脑袋在他面前垂下来,你的脸上浮现出小心谨慎的、讨好的神色,你的声音变得愈发温柔…… 这是理所应当的。 在他面前,你就应该是这样的。 面对你那低声细语“小心翼翼”的解释,五条悟显然没有领悟到你真正的心思——那些复杂的念头,根本就不是五条悟能够探究到的深度。他只看到了你的表面,而你在他面前低垂眼眸的那些时候,他都默认为是你在害羞。 会在面对他的时候感到害羞,是一件多么合理的事情。毕竟你这么在意他,这么……喜欢他。 “我可以等你,”五条悟在看到你惊讶地抬头时,又补充道,“只能等一小会儿。” 当他说出可以在这里等你的时候,你有些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他。堪称温柔的口吻在你看来简直就像是假的五条悟,以你对他的了解,这完全不像是他会有的语气,也不是他会说出来的话。 但当他看见你因此愣神,又忽然变了语调,催促道你要是再不快点他就走了的时候,你才猛然回过神来,确定这就是五条悟。 自以为是、傲慢无礼、不把人放在眼里……所有恶劣的词语,你都会用来形容他。 在加茂宪纪被带回加茂家之前,你虽然也不喜欢五条悟,但那时候的你和他之间并没有太多交集,你也不需要仰仗他来达成什么目的。对五条悟的嫉妒,在那个时候就像不喜欢的天气那样,虽然无可奈何,但也没有太大的影响。 可是,一切的根源就在于你身份的变化。 因为加茂宪纪,你变得不再独一无二,不再重要。 在这种时候,能够轻而易举地改变你的地位的五条悟,对你有了如此沉重的影响,甚至能够决定你的命运——一想到如此,你对他的妒恨便再也无法遏制。 可即便如此,当着他的面,听到他的高高在上的“命令”时,你仍只能乖乖地照做,转头跑回宿舍里去拿围巾。 对不起了,杰。 你的脑海中浮现出夏油杰的脸庞,他那张总是带着笑意的脸,在你的手指触碰到围巾时让你感到格外难受。 一条围巾而已,你如此劝说自己,这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可就是这么不重要的东西,你却也要担惊受怕。 让你感到痛苦的,本质就不是区区一条围巾,而是你越靠近他们,就越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的,你那永远也不可能再有随心所欲的机会的未来。 你紧紧地攥着围巾,脚步格外沉重。明明只有几分钟的路程,你却觉得如此漫长。 五条悟仍然站在原地,阳光落在他那头如雪的白发上,发梢上翘的弧度,就像他这个人的性格一样桀骜不驯。 你把围巾递过去,没有看五条悟的表情,又因为不想让他看到你的表情而一直低着头。 好在五条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对你道:“那我走了。” 你低低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其实你应该多说些什么的,你无比清楚,这是难得的能够和五条悟拉近关系的好机会。他愿意和你说话,也有耐心听你说。说些让人觉得好听的话,对你来说明明不算难事,毕竟你和夏油杰约会的时候,你总是能够说出让他露出笑容的话来。 你没有去想,对你心怀爱意的夏油杰,无论你说出的是怎样的话语,他都只会觉得你可爱。 自古老的时代起,男人和女人的恋情,便源于觉得彼此“可爱”。 五条悟虽然嘴上说着“那我走了”,可他实际上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又站了一会儿,发现你也没有动之后,他又问道:“还有事么?” 你跟他当然没什么事了,因为这身不由己的决定,你正是情绪低落之时。 可五条悟显然不是个擅长读空气的人,对于出身京都的你来说,这种人实在是太糟糕了。 你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这样吧,今晚一起出去吃晚饭好了。”五条悟突然这么说。 “……什么?”你又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了。 什么时候你和五条悟的关系已经好到能够在除了家族宴会之外的地方一块儿吃饭的程度了?要知道不久之前他都还是一脸不耐烦地让你别去烦他。 你的脑袋里充斥着大量杂乱的念头,理智告诉你这会是一次巨大的进展,可情感却又对你说:你难道忘记杰了么? 五条悟为什么要邀请你一起吃饭?这更是你无法解析的难题。 “一起出去吃饭啊,”五条悟口吻平淡地说,“食堂不是还没开么?不用你付钱,我请客。” 毕竟还没到正式开学的时间点,虽然可以提前返校,但食堂可不会因此提前开饭。 五条悟似乎说的是件很普通的事,可你们的关系,无论你如何思考,也认为不至于到这种“亲近”的地步。 眼看着最初入学时渴望迎来的局面近在咫尺,你却心生退却——你自己也有些惊讶,毕竟你一直以为,夏油杰只是你太过痛苦时慌不择路投入的一个怀抱。 你曾经以为……如果五条悟愿意接受你,你是可以随便放弃他的…… 可事实却证明,似乎并非如此。 你的沉默持续了片刻,你知道不能这样一直沉默下去,思绪混乱之际你下意识道:“硝子也在宿舍里,把她也一起叫上吧?” 明明你和家入硝子之间的关系,也远没有亲昵到能够叫她“硝子”的程度。 然而此情此景之下,这竟是最合适的回答,你的迟疑也会被认为是在纠结该不该叫上家入硝子。听到你的回答,五条悟明显愣了一下,你终于整理好了表情,抬起脸来看他。 “这样啊……”五条悟看着你抬头,随即便道,“那也叫上一起吧。” 毕竟是他说的“食堂还没开门”,宿舍里是没法做饭的,当然,就算能做饭,他们也不可能会动手。 “嗯,”你向五条悟确认了出发的时间,“那我去告诉她一声,到时候见。” 五条悟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你完全被自己突然把家入硝子牵扯进来而打得措手不及,满脑子都是要怎么和家入硝子开口,如何才能叫上她一起去而不被拒绝之类的念头。 所以你也没有看到,五条悟是看着你走进了宿舍才离开的。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2、第 12 章 -12- 回到宿舍里,见家入硝子正在整理自己的行李,你有些犹豫,但很快又说服了自己。家入硝子虽然是少见的治疗术式,可她的身份并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影响。 就算在她面前说错了什么话,也不需要承担任何后果——后果,你太看重这些了,这些过于焦虑的念头总是让你无法平静。 所以说,在没有几个人是出身咒术师世家的咒术高专里,你反而过得比在加茂家要自由。 因此,你很快便组织好了语言,你告诉家入硝子自己遇见了五条悟,他说要请你们一块儿吃晚饭。 “他请客?”家入硝子问。 得到你肯定的答复之后,家入硝子完全没有犹豫就答应了,这让原本还在担忧她是否会拒绝的你有些意外。 见你仍盯着她,家入硝子又问:“还有事么?” “悟说,五点他在校门口等我们。” “好。” 家入硝子说话很简洁,跟她平时的表现没什么差别。不过,家入硝子这边虽然很轻松便搞定了,但你还面临着一个难题。 夏油杰那边怎么办? 现在你根本没时间再去找他,但如果他正在宿舍里的话,也差不多和五条悟见面了。 五条悟会不会也叫上他一起?你感觉大概率是有可能的,毕竟家入硝子也会去,那夏油杰是否会答应呢? 想到你们原本的约定,你忽然不太确定夏油杰是否会答应了。 如此想着,你决定先发个邮件和他解释,在他质问你之前你先找好合适的理由向他哭诉,就算夏油杰会不高兴,看在你提前道歉忏悔的份上他又怎么能生太大的气呢? 只要事情不闹大,只要他还愿意听你说话,你相信你们之间的感情是不会变的。 在其他方面已经越来越担惊受怕的你,却唯独在和夏油杰的这份恋情上格外有自信,或许正是因为他给你感觉如此——在如今的环境里,他是唯一一个还能够让你感到安心和放松的人。 你在脑袋里提前打草稿,想着应该如何跟夏油杰解释,斟酌好用词之后,这才输入手机里发送出去。 可是夏油杰那边,却一直显示未读。 你时不时便要看一眼邮件,对面却一直没看。你不由得担忧夏油杰那边是不是有什么意外,手机在他自己手里么?会不会被五条悟看见? 你忧心忡忡,直到差不多到了约定的时间,你发出去的邮件依旧是未读状态。 家入硝子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东西,她叫了你一声,问你好了么。 “嗯。” 你们一同抵达学校门口时,五条悟已经到了,他的身边,正站着你心心念念的夏油杰。 夏油杰的表情很是平静,看到你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波动,便仿佛你们真是不太相熟的普通同学。 你心里莫名有些难受,上车的时候,你本想着能不能找机会坐在他身边,可他像是对你没有丝毫关注,自顾自地坐到了最后面。 五条悟迈开腿,家入硝子却径直拉着你坐到了一起去,因此,五条悟不得不另外找地方坐了。 看到身旁的家入硝子,你竟然松了一口气。好在旁边坐的不是五条悟,你忽然这么想。 真要说起来,你其实没有跟五条悟一起吃过饭。家族宴会那种场合,根本就不是正经用来吃饭的地方,你以前也曾喜欢过那些时候,因为你只跟那些会吹捧你的同辈们待在一块儿。 因为一直以来都听到那些对你的赞美、吹捧,所以你忘记了自己应该担忧的那些事情,你以为你过去的自由意味着父母对你的认可,事实上那不过是不在乎你而已。 不是家族继承人的你,宴会时和谁待在一起根本就不重要。 你太过高看了自己,所以才会去渴望那些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可是……明明这不是你的错。 要怪,就要怪你的父母,怪你身边的那些人的吹捧,让你养成了眼高于顶的性格。要怪,就要怪你的出身给了你不切实际的幻想,怪你的母亲从不告诉你,一个女人是不能去渴望男人才能拥有的东西。 都是因为他们,所以你才会变成这样,所以你才会这么难以接受自己真正的“命运”。 你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指,家入硝子看见了,但是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侧了侧身体,挡住了你的身影。 这顿晚饭,你吃得味同嚼蜡,一边要应付五条悟,一边又在关注夏油杰的表情。 可是夏油杰,从始至终都表现得淡淡的。 你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可他的表现就是让你觉得心里不安。但五条悟说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而且,这还是大家第一次一起出来玩,干脆今晚就不要回学校了。 “只要是你请客,我就没意见。”家入硝子率先表态。 因为害怕最后一个表态而被所有人盯着看出你的心绪,你只好紧接着附和家入硝子,表示自己也没有意见。 “杰肯定也没意见的啦。”五条悟拍了拍夏油杰的肩膀,自顾自地替他做了决定。 夏油杰点点头算是同意。 你们便开始在街上逛起来,五条悟本来还说要去游乐场玩,但家入硝子表示时间太晚了,她得在十点之前睡觉。 精力过于旺盛的五条悟顿时开始嘲笑她是老年人作息。 “随便你怎么说好了。”家入硝子始终这副态度。 听着家入硝子和五条悟的对话,你有些恍惚,有种好像你们真的就是普通的同学,一起出来玩,大家都是平等的,所以都很轻松自在…… 但是瞥见五光十色的街道间夏油杰的侧脸时,你的心又沉落下来,回到了现实。 在家入硝子的强烈要求下,你们还是早早地回了旅店休息。 旅店不算很大,一楼有个小院子,入住时店主叮嘱道如果要散步不要走太远,附近有条河,要注意安全。家入硝子率先说自己要一个人住一间房,夏油杰紧接着也提出了同样的要求。 所以最后你们四个人是分开来住的。 因为家入硝子的勇敢提议而拥有了独立房间的你,终于可以不用顾忌地掏出手机。看着邮箱里多出的邮件,你立刻点了开来。 【我在院子里等你。】 你当即拉开了窗户,你的房间正好是唯一能够看到院子的视角。院子里,一道身影静静站立。 窗户里流泻出来的微弱灯光依稀描摹出对方的轮廓,似乎是听见了你开窗的声音,少年抬起了头,你便看到光线落在他的面颊上,那双眼睛就像天空中的星子。 你推开门跑下了楼。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3、第 13 章 -13- 今晚的月色真好啊。 你站在你的恋人面前,凝望着他的面庞,注视着他的双眸,在俊秀狭长的眉眼之间,仍依稀可见少年人的稚气。可他的神情,又远比实际的年龄看起来要沉稳得多。即便是面对这种情况,他依然能够保持冷静——起码,比上一次冷静。 你原本以为夏油杰会很生气,可是他没有。 你原本已经做好了被他质问时应该如何狡辩的准备,可是他也没有。 当你宛若一只蝴蝶那样从楼上飘落下来,停留在他面前。迎接你的,是一个紧紧的拥抱。 “真知子。”夏油杰紧紧地抱着你,他叫着你的名字。他的声音宛若清澈的水流。 春天的夜晚,鸟雀和昆虫还未完全复苏,四周安静到你能够清晰地听见夏油杰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稳健有力。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总能够在任何时候安抚好你的情绪。总是可以及时地调整自己的情绪,去面对发生的一切。 所以你习惯了从他这里汲取安全感,也习惯了向他索取,请求他包容你、谅解你。 而夏油杰也都全盘接受了。 在宿舍里,看着五条悟戴着那条黑色的围巾走进来,听到他说你答应了要和他一起去吃晚饭时,夏油杰便隐约猜到了那条围巾是怎么来的。 他真的一点儿也不生气么?其实也不是的。 但是……他只是不忍心。 他甚至能够想象到你站在五条悟面前时的模样,那么低的姿态,好像永远也抬不起头来。一想到这里,他便发自内心地怜惜你。 因为你总是在说着家族,说着咒术界的事情,你说这个世界把人分成了三六九等,你拼了命也没法挤到五条悟生来就在的上面去,你觉得很不甘心,可是你没有办法。 怎么会没有办法呢?夏油杰想,会有的不是么? 虽然悟的眼睛很好用,可其他人的术式难道就毫无意义?至少夏油杰并不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如五条悟——因为一直以来,他都以一种与你截然不同的目光去观察五条悟。 只要变得足够强大,就能够改变一切,夏油杰笃信这样的真理。他知道你在害怕什么,可他并不像你那么悲观。正如同夏油杰一直以来的理念,咒术师是为了保护非术师而存在的。 “我是为了保护你而存在的,”夏油杰的声音在你的头顶响起,“所以不要因为我而感到害怕和不安。” 因为他想要保护你,想要让你不再露出那么悲伤的神情,不用再被身不由己的“命运”所折磨。夏油杰认真地告诉你:“我不希望再给你增加任何负面情绪。” 所以你想象中的责备、愤怒、指责并没有到来,你所面对的,永远是这个为你考虑的、善解人意的恋人。 ‘为什么你要这么好?’ 在一些瞬间,你内心的阴暗甚至让你有些恨他。 如果夏油杰是一个能够让你找到缺点的人,无论导火索究竟是什么,你都可以站在自己的角度去谴责他,毫无芥蒂地将罪责全部推到他的身上,来获取自己内心的安宁。 事到如今,你已然熟练地掌握了这一技能。如果不是一直以来都进行着这样的推诿,你恐怕根本难以维持如今表面上的正常人模样。 第一次隐约察觉夏油杰的性格如此后,你便在不断地试探着他的底线,你在他面前一点点暴.露真实的、阴暗的你,你知道这不是在一段真正美好的恋情之中应该出现的,你也知道这并非能够维系一段恋情的正确方法,可你就是要这么做。 通过折磨其他人来获取自身的平静,以恋人的伤痛为自己的安慰剂……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这明明不是你的本意,你也不想这样的。 听到夏油杰对你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你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他太了解你了,可是即便知晓了你的本质,他仍然愿意爱你。 这就是你最想要的。 你想:‘我好爱他。’ 这是你此刻最为真切的念头。 你和夏油杰都默契地没有提这件事情的导火索——你们之间无法忽略的巨大的阻碍。但至少此刻,不挑明这一切的你们便可以心无旁骛地爱着彼此。 为了避免在院子里停留太长时间而被其他人注意到,你们绕至院子后面的河边,就着月色倾听着河水流淌的声音,你的情绪平稳了许多。 “你有在夏天的时候来过河边么?”夏油杰忽然这么问你。 “没有。”加茂家附近虽然有河流,但你从来没有在意过。 夏油杰说:“夏天的时候,河边的草会长得很高,成群的萤火虫会在草丛里穿梭……” 漆黑的夜晚之中,飞舞闪烁着的萤火虫,就像是星星在地上的样子。 你们坐在河边,你认真地聆听着夏油杰用温和的嗓音同你讲述着他记忆里的那些画面,你这时才发现,自己对恋人的了解似乎太少了。 因为担心,因为害怕,担心夏油杰生气,害怕五条悟发现你们之间的事情。你总是在说着自己的事情,诉说着自己的悲伤与痛苦,以博取恋人的同情与包容。 在避人耳目的那些短暂的相处时间里,你几乎没有时间去了解,在你未曾遇见他的那些时光里,他在过着怎样的生活,经历过哪些有趣的事情。 你躺在草地上,幻想着夏油杰口中那萤火虫飞舞的情景,那一定是非常美丽的、有趣的画面。 月亮高悬在天空,散发着莹莹的光华。原本坐在草地上的夏油杰侧过脸来望着你,他看见月光落在你的脸上,照得你的面庞莹润如玉,看得他有些发愣。 真是奇怪…… 夏油杰说不出来心里那股感觉,他想起第一次在学校里见到你的时候,或许你那时并没有注意到他——毕竟,你那时看不起除了五条悟之外的任何人。那个时候,他就觉得你很可爱。 安倍晴明曾经说,通过咒,连月亮都可以送出去。 身为咒术师的夏油杰没法把月亮送给你,但是他把自己送给了你。 他不知道,对你来说,他是比月亮更好的礼物。 在月亮的注视下,他低下了脑袋,轻轻地吻上了你的嘴唇。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4、第 14 章 -14- 你们一直在河边待了很久,因为你的体温总是比别人要低一些,夏油杰便把你的双手拢在手掌中,用自己的体温来让它们暖和起来。 你知道的,你永远也忘不掉他注视你的眼神,他望向你时的专注与真挚,全然来源于少年人那颗赤诚的真心。 直到回到房间里,你的手指仍然残留着夏油杰的体温,就好像他仍然牵着你的手。你们约定好了,等到夏天的夜晚,一定要一起去河边看萤火虫。 六七月的日子里,总能找到机会的——你如此想。 那天晚上的约会,仍然是你们之间隐秘不宣的秘密。 第二天一大早,五条悟便挨个房间敲门将你们叫醒,嚷嚷着说要和大家一起去游乐场玩,毕竟昨晚就在念叨着游乐场,大家也都只能顺着他。 据说,游乐场也是约会的圣地。可你和夏油杰这对真正的情侣,却在整个游玩过程中甚至不敢靠得太近。 你望着他垂落在身侧的手,多么想有一天能够光明正大地牵着他的手,和他走在任何你们想去的地方。 似乎察觉到了你的视线,夏油杰朝你露出了一个笑容,但很快又被转过头来的五条悟所打断,因为他在喊你们一起去坐摩天轮。 如果能够忽略你们之间涌动的情愫,如果这只是一场纯粹的同学之间的约会,那么必定能够拉近你们同学之间的关系。 可是……一想到你的恋人近在咫尺,可你却连坐摩天轮的时候想要和他坐在一起都无法做到,你便不由得沮丧。 因为只能两人同坐,你们顺理成章按性别分开了,摩天轮缓缓升起时,望着玻璃窗外的家入硝子忽然开口道:“如果是不想被人发现的话,最好还是收敛一点吧。” 你的脸色,在听到这句话时变得惨白。 家入硝子没有转过脸,并不看你的表情,只是继续道:“总是这么明显,五条迟早会发现的。” 和一开口就是“硝子”的五条悟相比,总是以姓氏称呼其他人的家入硝子总会让人觉得不太近人情。但和傲慢的咒术师世家出身的天才相比,她又多了对他人心思的敏锐。 因此,即便在你看来,你与家入硝子并无太多交集,可她仍从那些细枝末节之中看出了你和夏油杰之间的不对劲。 傲慢的五条悟,是不会将目光放在这些地方的,或者说即使他看见了,也不会放在心里,不会往更深一层去思考。 总是顺风顺水,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的五条悟,很早之前就缺失了对这些渺小之物的观察力。 他太过自信,所以总觉得一切都会按照自己预想的那样发展,所以总认为,他人的心情如何并不重要。 你的手几乎在发抖,你的嘴唇翕动着,可你的脑海中却唯有一片空白。 直到家入硝子淡淡地说:“我不会多管闲事的。” 这就是她不会说出去,专门去向五条悟“告密”的意思。 你可以相信她么? 就算不相信她,你又能怎么样? 除此之外,你也没有其他选择。 - 开学后没过多久,夏油杰和五条悟接到了一个紧急任务,新入学的后辈们也被派了出去进行支援。你则是被加茂家叫了回去,准备一年一度的葵祭。 葵祭是每年的五月十五,将要在京都的下鸭神社和上贺茂神社举行的祓禊祈福的祭典。贺茂神社曾经是贺茂家的家族神社,相传在古老的神代世界里,贺茂家的祖先和皇族有着共同的根源,都是神的后代。 而在历史的进程中,贺茂神社演变为皇族的神社,由内亲王和女王担任贺茂斋王的职位。 加茂家就是曾经的阴阳师家族贺茂家,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老师,也是贺茂家的阴阳师——贺茂忠行。 在过去,负责代表皇族侍奉神灵的女性——斋王要将自己的一生献给神灵,所以不能进行婚嫁,直到现在,担任葵祭之中斋王位置的女性也必须是未婚的女子。 在古老的时代里,女性不能婚嫁被视作是一种巨大的牺牲,而现在,你却有些希望自己真的能够如此。 华美的十二单衣被层层叠叠地穿上身,一切准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牛车上被装饰着花朵,入眼所见的华服上皆印着葵叶。 加茂宪纪又来了,他总是会在许多你快要忘记他的时刻出现,并深刻地提醒你:他抢走了你最想要得到的一切。 你望着他披着的羽织上加茂家的家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很怀疑,自己一旦开口,就会暴露出最为真实的念头——对他的诅咒与妒恨。 “姐姐。”加茂宪纪却未能从你的沉默中读懂你的心思,他只以为你是太累了。望着你被打扮得如此隆重的模样,他跪坐在你面前注视着你。 “你真漂亮。”加茂宪纪如此说道。他说,你现在就像是月亮上的辉夜姬。 辉夜姬是传说中月亮上的神灵,落在人间的竹子里,最后又回到了月亮上。 在这些故事里,总是能够窥见的“神”,究竟是否存在,谁也不知道。但是人们总是热衷于幻想,用这些故事来连通古今。就连日本神话《古事记》都是皇族的族谱,在古事记中,追溯到神代时期,皇族的血脉就是神的血脉。 而在那些神话里,贺茂家的祖先同样是神的后代。 你没有说话,但有人替你开口,她们告诉加茂宪纪,他不能这样来见你,这不合祭典的规矩。 加茂宪纪没有问为什么,他听话地离开了,对这个孩子而言,家族的“规则”就是真理。 葵祭期间,你其实没什么需要做的,你的象征意义远大于你的决策能力。 你要做的,就是坐在装饰着花卉与葵叶的舆轿上,被簇拥着举行完游行,最后回到贺茂神社进行祓禊祈福的仪式。 你的心里,对此只有厌烦。 祓禊是为了驱除灾厄,可在真正的祓除咒灵的过程中,你都从来没有这么受人瞩目过。你的术式并不被视作你力量的象征,而是你能够孕育出下一代继承术式的孩子的可能性。 祈福又是为了什么呢?你幸福么? 你问自己,你幸福么? 在漫天的铃乐之声里,你被裹得仿佛精美的人偶一般端坐在舆轿上,忽然心有所感,往熙攘的人群中望去。你竟然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看到了那双月光般的双眸——你看到你的恋人静静地站在人群中注视着你,一直注视着你。 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么?你想着,肯定和以往的每一次那样顺利。夏油杰和五条悟两个人一起去执行的任务,从来没有失败过。 望着人群之中的夏油杰,你的心念动了,你忽然便明白了为什么对于巫女们而言,终身侍奉神灵是一种巨大的牺牲。因为无法与自己的恋人相见,永远也无法相守…… 这一刻,你忽然很希望神灵真的存在。 神啊,如果真的能够听到你的声音,聆听你的心愿,你必然会真挚地许下愿望,希冀能够与自己的恋人永远相爱。 你们的目光在人潮中汇聚的那一瞬,即使仅有片刻,你也发自内心地露出了这么长时间来的第一个笑容。 你忽然觉得很高兴。 这一刻你忘记了家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也忘记了你们之间的所有阻碍。 你甚至觉得,自己能够放下一切,抛弃所有,只要能够和他在一起…… 只要,你们能够永远相爱,永远在一起。 你就再也没有其他的奢求了。 但是,夏油杰在想什么呢?只是短暂的一瞥,你完全没有注意到,你的恋人的神色是如此悲伤,心事重重。 你不知道,在这一次的任务中,他们迎来了最沉重的失败——护送星浆体与“天元大人”进行同化的任务,以最惨烈的方式迎来了它的结局。 天内理子死去的时候,夏油杰的脑袋里闪过了许多念头。 回到高专的时候,他忽然很想见你,即便什么话都不说,他也想要看看你。但是家入硝子告诉他,你回家去了,说是家里有个祭典要你回去参加。 五月份的葵祭,是整个京都最为隆重的祭典。 夏油杰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等在了祭典的队伍必经的地方。 他远远地看着你,虽然相隔很远,但他仍然能够想象到你此刻的神情,就像以前那样,总是悲伤又落寞的模样…… 直到这一刻,他仿佛才忽然有些理解你的心境。 理想和现实之间,似乎总是回隔着一道看不见的鸿沟,没有看到它的时候,总觉得它是不存在的,不值一提的,直到看清它的时刻,才会悚然于它的存在。 那几乎是一条永远也无法填平的天堑。 夏油杰就这么远远地望着你,你们之间相隔着的那些人群,便如同千千万万的、永远无法跨越过去的阻碍。 你们真的能够永远在一起,获得想要的幸福么? 一股对未知的恐惧,忽然如潮涌而来,盖过了祭典的乐声,让夏油杰的耳畔只有尖锐的鸣声。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5、第 15 章 -15- 恋人的身影在你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让你在神社中坐立难安,就连祈福的仪式上也有些心不在焉,不过好在没有出错。仪式结束时,你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跟他见面,想要握住他的手,紧紧地抱住他,同他诉说着你的心意。 此时此刻,你好想听到他的声音,听到他告诉你他爱你,他比任何人都更加爱你。 你必须要不断地向他确认,才能够感受到他的爱,你也要不断地试探,才能够确定他待你的好。你自负又胆怯,所以你的恋人必须要足够温柔、足够有耐心、足够包容你……他必须是个无限接近于完美的人才行,恰好,夏油杰就是这样一个人。 需要用到你这个装饰物的仪式已经结束了,你很想找个机会偷偷溜出去跟夏油杰见面,但你的念头还未来得及被细化为确切的计划,就被一个不速之客所打打断。 “哟,这不是真知子么?”来人以一种轻佻的口吻同你打着招呼,仿佛跟你极为熟络似的,他走过来打量着你,用看待物品一样的眼神,笑眯眯地围着你转了一圈,抱臂评价道,“你这样看起来倒是还不错,有几分你母亲的样子了。” 真是叫人恶心的口吻和视线……这家伙算什么东西,也配这样对你指指点点? “禅院直哉。” 被你叫出姓名的少年看起来与你年龄相仿,脑袋上顶着一头染成金色的短发,这在古板传统的咒术师家族里倒显得有些离经叛道,可他身上却又规规矩矩地穿着极为正式的纹付羽织。 说实话,你对禅院直哉这个人谈不上嫉妒,只有讨厌,这种讨厌就像是人讨厌臭虫一样,臭虫并不会对人造成什么太大的危害,却实在叫人恶心。 禅院直哉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存在,你厌恶他胜过五条悟,至少五条悟不会从小就把“你一个女人”挂在嘴边。 在过去,你的努力和骄傲,每每被禅院直哉所窥见,他都要进行一番自以为善意的“劝诫”,他总是说,想要成为一个好女人,你应该学习的可不是这些。 但那个时候,你想要成为的可不是好女人,而是加茂家未来的家主。 禅院直哉总要说你是不自量力,可他的话语,一直被你当作耳旁风所忽略,你们能够相遇的那些重要场合里,你的目光总是更偏向五条悟。 一个从根本上超越了你的天才,在你眼里的分量显然胜过一个只会恶心你的“臭虫”。 年纪小小却沉默寡言的五条悟,根本不需要说任何话,只是站在那里,便足够耀眼,足够……令你仰望和嫉妒。 可禅院直哉总是坚持不懈地向你输出他的观点——你应该如何才能成为一个好女人的观点。 直到如今,再见面时禅院直哉仍只会洋洋自得地冲你发表自己的看法,他对你说:“早点听我的建议不就好了,听说你弟弟被接回来了,我就说吧,你要是从一开始就乖乖的听我的话,哪里用得着像现在这样眼巴巴地追着悟跑到那种地方去。高专那种地方,可是只有那些没有身份背景的下等人才会去的。悟任性也就算了,毕竟他任性也没人敢说什么,可你也跑到那种地方去,不就是自降身份么?到时候要是没法嫁出去了可怎么办呀?” 对于你和五条悟之间的婚约,从来不把它当真的除了你们,其实还有一个人,那就是禅院直哉。 从一开始他看出来了你不喜欢五条悟,也看出来了——五条悟同样不把这个婚约当真。 明明其他人,甚至包括加茂家和五条家的大人们,都是一直默认如此。禅院直哉虽然说话难听,在这件事上却显得尤为敏锐。 自顾自地在你面前念叨一通的禅院直哉,根本不理会你愈发难看的脸色,或者说他乐于见到你露出这副表情。一向看不惯你露出骄傲模样的禅院直哉,认为女人就是应该半垂着脑袋惹人怜爱的模样,而不是高高扬起自己的头颅,傲慢得仿佛谁都看不上。 尤其从小就知道你讨厌他,禅院直哉更是不甘心,在他看来,你作为一个女人,怎么可以这么不给男人面子呢? 要知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可是主动找你打过招呼的。 在年幼的时候,你们都还只是跟随在大人身边的小孩子,禅院直哉跟着父亲过去跟你的父亲打招呼,你便站在你父亲身旁,小小的脸蛋上没有任何表情。 禅院直哉主动和你打着招呼,他自我介绍过后,理所应当地认为你肯定也会友好地对他露出笑容,然后介绍起自己。 可是你没有。你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就别过了脸去。 你的父亲看到了你的反应,可他并没有指责你,只是摸了摸你的脑袋,正是这些年幼时的经历,才让你觉得自己从小备受父亲偏爱,让你相信他会为你争取你的权力和地位。 可你不知道,那只是他作为上位者的心血来潮,他之所以纵容你,是因为这些事在他看来微不足道。 就像人不会因为自己的宠物不理睬自己的朋友而生气,在你的父亲看来,你的傲慢不过是小孩子的天真率性,他从不认为你能够做成什么大事,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帮你做成什么大事。 是你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你把自己得到的一切看得太重,你以为那已经很多很多,你不知道,对于大人们而言,那不过是从他们指缝里流出来的九牛一毛。 现在想想禅院直哉曾经对你说过的那些话,倒像是刀子扎进你的肉里一样痛。 禅院直哉环抱着双臂将脑袋凑到你面前来,盯着你的脸说:“你觉得悟真的会看上你么?你忘记以前见面你们连话都说不上了?到时候忙到头来一场空可不要哭鼻子哦。我可不会安慰你,毕竟我早就劝过你了,真知子,不要总是用这种态度对人,学会多笑一笑吧。” 他状似好心地劝着你,脸上始终带笑,可勾起的弧度却那么恶劣,叫人恨不得打他一拳。 放在以前的话,你肯定会这么干的,可你现在已经变了,你太畏首畏尾了,你已经学会思考后果了,这算是一种成长,但并不是好事。如果是五条悟的话…… 如果是五条悟面对这种事情,他肯定不会忍耐的。正因如此,你才格外的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五条悟那样的体质,恨加茂家为什么不能够让你成为下一任家主。 你的目光愈发不善,可你的眼神对他而言毫无攻击性,他仍然笑盈盈地注视着你——高高在上地、仿佛看着小猫小狗那样地看着你。 你真讨厌他的眼神,以前的时候,你们其实也不常见面,可每次他总要在你面前说些你不爱听的话。 但是那个时候,他的话语也给不了你任何伤害,因为那个时候,你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不过是个连“十种影法术”都没有继承的平平无奇的家伙,就算顶着禅院家嫡子的名头,就算你要嫉妒,有五条悟这个“六眼”持有者在前,你的妒忌心也完全落不到他头上。 你曾经,从来没有把禅院直哉放在眼里过。 现在其实也该如此,因为你像个卑鄙的小偷那样,窃取了五条悟的光芒,顶着“五条悟未婚妻”的名头生存在御三家之中。 你在心里说服自己没有错,这也不能算是假的,因为五条悟不仅收下了你的礼物,还邀请你一起出去玩,你们之间的关系已然有了极大的进展——这时候你又有些庆幸,庆幸自己的理智还在,庆幸你和夏油杰之间的事情,如今也只有家入硝子知道。 倘若被禅院直哉知晓你居然在和一个普通人家庭出身的咒术师谈恋爱,即便对方年纪轻轻就是一级咒术师,也绝对会被禅院直哉狠狠地嘲笑讽刺。 他这张嘴里会说些如何难听恶毒的话,你甚至都能够想象出来,毕竟禅院直哉一直都是这样,一旦让他找到贬低你、教训你的机会,他肯定不会放过。 “我和悟之间的婚约,就不用你来操心了,”你冷冷地开口,“如果一定要操心点什么的话,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才能够比得上悟再说吧。” 对于禅院直哉而言,强者总是高人一等的,在有着“非禅院者非术师,非术师者非人”这般家训的家族里,咒术师的出身和能力便最为重要。 禅院直哉一直自诩与五条悟是同等级的强者,他认为自己和五条悟是一类人,被你这么一说,他瞬间变了脸色。 “你是在看不起我么?”他冷下脸质问你。 “我可没有这么说,”你扯出了一个笑来,倒显得禅院直哉更像是恼羞成怒,你道,“我只是想说,悟和我之间的关系怎么样,哪里轮得到根本就没被悟放在眼里的人来评价?” 禅院直哉脸色难看地盯着你,他的模样此时看起来有些瘆人,但你不在意,五条悟给你摆脸色你无话可说,毕竟那是你自己强求的,禅院直哉可不是。 这是他自找的。 “你最好不要后悔!”禅院直哉说,“真知子,迟早有一天你会在悟身上吃到苦头,我等着你在我面前哭着求我!” 你根本没有理会他。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6、第 16 章 -16- 禅院直哉的愤恨之言,根本没被你放在心上。可也正是因为他的出现,你不得不打消了与恋人见面的念头。 如果不小心被禅院直哉撞见,难以想象他会多么迅速地闹到人尽皆知。 就算今天不能见面,过几天也还是可以的,你如此安慰自己,等到回了学校之后,你们还有很多机会,还有很长时间……还可以做很多事情。正是抱着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你才能够维系着这段恋情。 而且夏天就要到了,六七月份天气晴朗的夜晚,你们约好了要一起去河边看萤火虫的。 你在几天之后返回了学校,如愿见到了你的恋人。 不知道是不是你的错觉,感觉他似乎有些疲惫,你依旧和他约在仓库前见面,傍晚,夏油杰如约而至。 你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抱住了他,只有这种真实的触碰,才能够让你产生片刻的安心。 你紧紧地抱住他,告诉他你有多么想他,你说你在葵祭那天见到他了,又说自己本来打算偷偷从神社里逃出来跟他见面。 “……那为什么没出来呢?”一直沉默着听你说话的夏油杰忽然这么问你。 他的声音很平静,不像问责,因为没什么起伏,但莫名叫你有些不大高兴。你想了想,感觉可能是因为他没有对你笑。 为什么不笑?为什么好像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你反而有些怪他,好不容易你们才能够见一面,你这么高兴,这么想他,他怎么倒像是不在乎似的?而且,他的问题涉及了禅院直哉。 “遇到了讨厌的人。”你含糊地回答。你不想在喜欢的人面前提起讨厌的人。 “这样啊。”夏油杰淡淡地应声。 他的反应太奇怪了,让你忍不住盯着他的脸看,你看到他眼睛下方淡淡的乌色,问他是不是没有休息好。 你帮他找理由,他就应该顺着你的台阶才对,你是这么认为的。你没有察觉到,和夏油杰相处的许多时候,你都陷入了自我的幻想之中。 “最近任务很多么?”你怜惜地摸了摸他的脸,对方那有些凉意的皮肤和你冷冰冰的手指倒不相斥。 夏油杰只说:“还好吧。” 说话忽然变得这么简洁的夏油杰让你觉得很不适应,他的冷淡也让你的心冷了下来,你很想说些什么,想要做点什么让他变回之前的模样,但他变成这样的缘由你都尚未知晓。 为此,你决定去向家入硝子寻求答案,自从她发现了你和夏油杰之间的恋情之后,你便觉得她似乎知道许多事情。 “夏油状态不对?”家入硝子听你这么问,想了想道,“可能是因为上次任务失败了吧。” 作为少有的治疗系咒术师,家入硝子总是能够知道许多其他人不知道的事情。五条悟和夏油杰被指派去执行任务,但是双双在任务中受伤,也是家入硝子知道得最清楚。 而且,她还知道五条悟已经掌握了反转术式——就在他在与伏黑甚尔的对决之中,濒临死亡的那个瞬间。 如果你不问她,她是不会主动说的,可现在你问了,知道了这些,也不过是让你对五条悟的嫉妒更深罢了。 你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对恋人的担忧,而是对五条悟居然也掌握了反转术式的恐惧。 为什么他总是可以这样,轻易地做到其他人做不到的事情,完成其他人无法实现的跨越? 你们之间愈发明显的差距,总是在无声地提醒着你,不要忘记现实的残酷。五条悟还能做到多少能够将你完全踩进尘埃里去的、让你永远也在他脚下爬不上去的事情呢?一想到这些,你就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气来了。 完全无瑕去顾及你的恋人的心情,夜晚你蜷缩在被子里,五条悟拥有越多的成就,越是耀眼,就会让你越是抬不起头来。 大家都会夸赞他、吹捧他,他会一直高高在上,你的家族只会觉得,如果你无法攀附上他就是罪大恶极。 五条悟一直都在往上走,无论是你还是夏油杰,谁都追不上他的脚步。 为此,你失眠了。 你的憔悴和夏油杰的低落同时呈现出来,让五条悟也难得有所留意。杰会心情低落他能够理解,天内理子死去的时候,他抱着那个女孩的尸体,甚至跟杰说要把那些人(盘星教残余的为星浆体的死亡而鼓掌欢呼的信徒们)杀了。 那个时候,是夏油杰说了“没必要”,他说高层们早就已经逃走了,这些人不过是一些被蒙蔽的教众。 虽然有时候两人会吵吵闹闹,可在许多事情上,五条悟其实是会观察夏油杰的处理方式的。 他嘴上说着听不惯夏油杰的“正论”,可又比谁都要认可他。并不擅长和他人相处的五条悟,却将夏油杰视作自己的挚友。 杰是因为天内理子的死而心情低落,那你又是怎么回事? 总不会是因为杰吧?五条悟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自己否认了。 他不是那种会把疑问憋在心里的人,所以下课之后,他叫住了你,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你现在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五条悟,你甚至不敢抬头看他,一想到他那张脸上会流露出何等神情,你便打心底里痛恨这一切。 然而五条悟都已经习惯了你半垂着的脑袋,虽然第一次在学校里见到你这幅样子还有些惊讶,但这段时间以来,他已经对你的所有表现都有了一套自己的、合理的解释。 五条悟伸出一根手指点着你的额头,让你的脑袋被迫抬了起来,你怔愣于他的碰触,一时失了神。 依旧戴着那副圆框墨镜的五条悟,顺手弹了一下你的额头,问你想什么这么入神。出乎你的意料,他同你说话的口吻竟然是活泼的,就跟你平时听到的他跟其他人说话的语气那样。 在其他人眼里,五条悟是什么样的呢?你也有想过。 你观察过很长时间,对待其他人的时候,五条悟大多数时候会用上扬的语调说话,这让他看起来总是很活泼开朗。虽然偶尔也会做一些恶作剧,跟别人开开玩笑,可总归不会轻易朝别人冷脸。 那个时候,你总是会反思,你真的就让他这么讨厌么?为什么他只会用那种冷漠的口吻和你说话? 并不像最初的那种语气,甚至听起来有些亲昵的口吻,反而让你莫名心生慌乱。在你无知无觉中发生的所有变化,都只会令你的脑袋越来越混乱。 “醒醒了,真知子!”五条悟弯腰凑到你面前,近得几乎能够感觉到他的呼吸的距离,吓得你后退了两步。 “什么嘛,搞得好像被吓到了一样,我又没对你做什么。”五条悟抱怨着。 即便如此,他的语气听起来也不像是在生你的气,反倒像是朋友之间的……撒娇?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一股冷意甚至从你的脚下蔓延上来。 “我……”你的喉咙有些发紧,但还是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我听说,你受伤了……任务很麻烦。” 你说的话乱七八糟的,自己都没捋清楚,五条悟却似乎是听懂了,他说:“那个啊,已经没事了。” 那次任务的事情,五条悟也不是很想再提起,不过听你这么说,他却想到了什么:“你该不会是在担心我吧?” 他说你未免太过于小看了他,毕竟他可是最强的。 最强的……你最恨的就是这个。他的强大,就是你憎恨的根源。 你的手指紧紧地抠着自己的掌心,掌心传来的刺痛反而让你有些清醒了。 “我知道的,”你挤出来一个即便是五条悟也能够看出来勉强的笑容,对他说,“你已经掌握了反转术式,你确实……是最强的。” 最后的这几个字,你说得很艰难,你最不愿意承认的就是这一事实,你穷尽一生,也绝对不可能抵达他的高度。 你的勉强完完全全落进了五条悟眼里,他忽然问你:“那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不高兴?我掌握了反转术式,难道对你来说是什么坏事么?” 这个问题过于尖锐了,让你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慌乱地看着他,却看到他忽然笑了起来。 “看把你吓得,”五条悟歪了歪脑袋,“这又不会影响什么,反正你也学不会。” 轻而易举地说出让你遍体生寒的话语之后,还能笑出来的五条悟,在你看来与摧毁你的恶魔无异。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你痛恨这一切,痛恨口无遮拦的五条悟,也痛恨确实如他所说的自己。 后面五条悟似乎还说了什么,但你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你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宿舍,直到第二天早上,你才发现自己居然又一次病倒了。 你托家入硝子帮忙请了假,躺在宿舍里休息,中午的时候,家入硝子从食堂帮你带了粥和饭菜回来,她说不知道你能吃得下什么。 “……谢谢你,硝子。”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7、第 17 章 -17- 发烧所导致的头疼和无力让你在床上躺了一整天,家入硝子中午给你带的粥你也只是勉强喝了几勺便失去了胃口。 午休结束,回去上课之前,家入硝子其实问过你要不要干脆让她用反转术式帮你治疗一下,在反转术式的作用下,这种程度的疾病马上就能够康复。你们甚至下午就可以一起去上课了。 可是,一听到“反转术式”这几个字,你的胃部便反涌起一阵痉挛,差点要将勉强咽下去的那点粥都吐出来。 五条悟的脸、他高高在上的口吻仿佛再一次出现在你面前,让你的手脚都止不住地发抖。 你知道这和家入硝子无关,她是好心想要帮助你,但她不知道你正是因为五条悟在你面前炫耀着你永远也不可能掌握反转术式而变成这样的。 你躺在床上蜷缩成一团,双手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小腿,似乎这样才能够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反应。 “我睡一会儿就好了。”为了遮掩自己的表情,你把脑袋也缩进了被子里,以至于和家入硝子说话声音也闷闷的。 但这样反而刚好遮掩了你声线里不正常的发抖,你不想让家入硝子看到你这副可悲的样子。 闻言,家入硝子只得作罢:“那好吧,你好好休息。” 听到被子外传来轻轻的关门声,你却没有把脑袋探出来,而是在被窝里阖上眼皮昏沉地睡了过去。 好像有点喘不过气来了,呼吸变得越来越用力,肺部的空气在被挤压…… 真想就这样结束这一切。 有时候你也会有这种念头,什么都不用再担忧,也什么都不用再去挣扎,就这样沉没于虚无之中。 意识模糊之际,忽然又有一阵连续的敲击玻璃声传来,声音不重不轻,却很有规律地响着,直到将你从昏沉之中唤醒。 你终于将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急促地呼吸着,你努力撑开眼皮去寻找发出声音的位置,恍惚间居然看到了一个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杰?” 隔着窗户,你的恋人居然站在窗外,抬手敲击着玻璃。将你吵醒的声音,就是他制造出来的。 但是,宿舍明明在二楼。 你从床上坐了起来,已经清醒了大半,睁大了眼睛确认外面的身影是不是你的幻觉。 杰怎么会在这里?你完全清醒过来了,面对这么明显地站在外面的夏油杰,你吓得几乎是从床上滚落下来爬去窗边。 连忙打开了窗户,你这才看清楚,他居然是踩在了咒灵身上,作为咒术师,夏油杰的术式是“咒灵操术”,能够将调服的咒灵收为己用,驱使诅咒行动。 夏油杰刚想说话,却被你一把拽进了屋子里,你紧张地让他赶紧把咒灵收回去,又探出头去张望四周。 你的心脏突突地跳着,正是病中的身体,额头上沁满了细密的汗水,心脏几乎要从你的胸腔中蹦出来。一切最糟糕的后果都在你的脑海中涌现出来,禅院直哉对你说的:“你最好不要后悔”在你的耳边嗡鸣回转。 怎么办?怎么办?如果被别人发现了,如果被五条悟知道了,如果…… 你的身体又开始发抖,你只觉得自己的四肢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这时候,一只带着薄茧的手掌却覆盖在了你的眼皮上,温热的触感沁入你的皮肤,另一只手则是轻轻地搂住了你的腰。 你的恋人从身后抱着你,让你的后背依靠着他的身体,支撑着你已经失去自控力的躯体。 “别害怕,真知子。”夏油杰贴在你的耳畔轻声道,“没有人看到,我向你保证,谁都没有看到。” 他的声音沉稳而温和,就像你一贯以来最熟悉的样子,说出来的话也让人深信不疑。说话的时候,他的呼吸落在你的耳廓上,你甚至觉得耳廓的皮肤已经触碰到了他的嘴唇。 听到这样的声音,你忽然有种要落泪的冲动。 湿意慢慢浸染着夏油杰的手掌,浸湿了他的手指。夏油杰将自己的胸膛贴紧了你的脊背,他感受到了你几乎有些嶙峋的脊骨。 你无声地哭泣着,夏油杰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你,直到你停下来,能够站稳身体,能够转过身来面对他。 “杰……” 看着你湿漉漉的脸庞,夏油杰拿着手帕仔细地擦拭着你的泪痕,你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晰起来,恋人的脸庞占据了你全部的视线。 他捧着你的脸,摸了摸你的额头。 “感觉怎么样了?”夏油杰问你,“吃过药了么?” 其实你没吃药,但你还是点点头撒了个谎,你说已经好多了。 夏油杰这才有了一点点笑意,注视着你道:“那就好。” 平静下来之后,你的脑袋终于能够继续正常运作,你嗅见他身上传来一股烟味,虽然并不算重,却也的确不太好闻。 家入硝子身上偶尔也会有这种气味,但是你们向来保持着一定距离,你闻不到多少。 你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抽烟对身体不好。” “我知道的。”夏油杰说。 他当然知道。但是,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概就是天内理子死掉之后吧。 大家总会说悟不稳重,说他不懂事、很爱乱来,但是夏油杰知道的,表面上“不稳重”的五条悟,才是心理状态最稳定的那一个。 星浆体事件带来的影响,虽然也呈现在了悟身上,可那对他来说,很快就能够被消化掉了……但这对于夏油杰来说却消化不了。 他们的新陈代谢方式似乎完全不同,正如同他们的术式,总是在释放咒力,构筑着“无下限术式”的五条悟,和一直调服着、吞咽咒灵的夏油杰,二者截然相反。 就连与你的恋情,也都只能是沉默的,咽下去的。 你虽然能够看到他表象的疲惫与失意,却根本无法深入地窥探到他的内心。总是如履薄冰的你,光是维持自己的理智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夏油杰失神了片刻,你却没有发现,因为你只是抱着他,从他身上汲取着力量。 你想,你确实需要一个像他这样的人来拯救你。所以他就是你的英雄,你的太阳,是让你能够像个正常人一样生存下去的支柱。 就算是为了他,你也要振作起来。 - 在家入硝子回来之前,夏油杰又悄无声息地从窗户离开了你的宿舍。 家入硝子不仅给你带了晚饭,还从医务室给你取了些药过来。既然你不愿意接受反转术式,那药物总可以了吧。 不过家入硝子觉得你晚上的状态看起来已经好很多了,估计也没有多严重。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你已经可以正常行动了。 虽然掌握了反转术式,却正在准备着去外面考取医师资格证的家入硝子看你吃了她配的药之后这么快便好了起来,认为这就是对自己医术的肯定。 她支着下巴,半挑起眼来,理直气壮地对你说:“你应该好好感谢我。” 这是当然的。 给五条悟送多了“礼物”的经验让你第一时间想到也给家入硝子送些礼物,但你又不知道她喜欢什么。而且,你是真心想要感谢她的,并不是勉强。 仿佛心有灵犀,家入硝子道:“别给我送点心,我不吃那些。要送我礼物的话就送酒好了。” 你将她的话记住了。 但是……你从来没有想过,你和家入硝子之间的关系竟然也能够走到这一步。虽然最初是为了五条悟才来东京高专上学的,可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却早就完全脱离了你的初衷。 你甚至忍不住想,如果你也和夏油杰、和家入硝子一样是普通人家庭出身的咒术师,一切是不是会变得不一样呢? 如果是那样的话,你或许从一入学就能够和家入硝子迅速熟络起来,成为要好的朋友,可以一起吃饭、一起出去玩,然后,在和夏油杰的相处中自然而然地跟他走到一起。 平淡而普通地活着,不需要遮掩,也不需要勉强自己……那样的生活,你不敢再想下去。 东京高专将你原本的世界拓宽到了不应该涉及的部分,让你产生了许多生活在加茂家的十几年里从来没有产生过的念头。放在以前,你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会希望自己出生在外面的世界。 咒术界之外的世界,在你们眼里,曾是那么的低等、不堪。 你一时有些意动,心底里那个原本微不可查的念头,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生长起来。 距离毕业还有几年的时间,现在开始做准备的话…… 你认真地开始思考起抛下加茂家的一切的可能性,反正那个地方,早就已经尽是些让你憎恨的东西。 对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的想象,在你的脑海中一点点被描绘出来。 又一次沉浸在自我幻想之中的你,却并没有关注到恋人的变化,你也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他你的想法。 因为你想着还有时间,咒术高专是四年制,现在才第二年,你们还有很长时间。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8、第 18 章 -18- 自从二年级开始,分配下来的祓除任务明显变得比以前多,这间接导致直到夏天彻底过去,落叶纷飞,你也没能和夏油杰一起去看成过萤火虫。 时间一晃眼就过去了,你们也升上了三年级,某天短暂与你的恋人相会之后,你才忽然发觉,距离上次单独相处,似乎已经过了一个多月。 过于稀少的相处时间,让你们连待在一块儿好好地说说心里话的空间都失去了。 祓除咒灵的任务,分到夏油杰和五条悟身上的远超你和家入硝子。 家入硝子是因为术式特殊而主要负责治疗,你呢? 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来做什么的——巩固你和五条悟之间的“婚约”,让你们能够今早完婚,孕育出继承了术式的后代。 这意味着对你来说,上学、祓除咒灵都不是首要任务。 你总是会刻意避免去想起这些,而且,自从那条围巾之后,你再也没有给五条悟送过任何东西了。 可作为同学,你们仍在绝大多数时候免不了会碰面。 明明也是经常连轴转的五条悟,看起来却总是充满精力的模样,似乎对他而言,一切都游刃有余。至少你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疲惫的神色——与之相反的,则是沉默与疲态日渐加重的夏油杰。 你怜惜地抚摸着恋人的脸庞,埋怨着高专的过分,上面的人简直不把人当作人。在你看来,杰就是因为任务太多所以才累成这样了。 “为什么就不能多分点事去给五条悟做呢?反正他那么厉害。”你在夏油杰面前抱怨道。 可是,听到你说“反正他那么厉害”的时候,夏油杰的眼神变了变,他敛下眼睑,却没有说话。 他想,这是当然的。悟确实很厉害,所以他才能够一直都是最强的,无论在任何人眼里都是这样,包括你。 夏油杰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你心目中悟的强大简直就是任何人都无法动摇的真理。即使你质疑你自己、质疑你的家族,你也不会质疑悟的能力。 悟,就像是巍峨不倒的高山那样,永远伫立着,永远令下方那些微不足道的蝼蚁们仰望却无法超越。 夏油杰知道,你心目中最强的存在,永远都是悟。 永远都只会是悟…… 想着这些的时候,他分心了,甚至没有认真听你说的话。反正即使不用听也知道你会说些什么,你会说你家里希望你如何,会说悟又如何,所以你不敢告诉他们自己真实的想法,也不敢说出自己现在实际的情况。 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的么?夏油杰忽然感到有些厌倦了。 厌倦……这一念头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开始讨厌你了么?他已经不爱你了么?似乎也并非如此。他只是不希望你总是说着咒术界世家那边的事情,总是说着悟的事情。 他望着你,你仍然自顾自地说着话。 你又告诉夏油杰,听说五条悟每天甚至只需要睡三四个小时就够了,你甚至还能看到他忙里偷闲抽出时间来打游戏。 听你这么说,夏油杰忽然想起了他第一次跟你搭话的时候,那时候你便对他说过:“我比你更了解悟。” 或许……比起他来,你更了解的也是悟。夏油杰忽然这么觉得。 因为你总是很在意悟,总是关注着悟的一举一动。悟说过些什么话,悟在做什么事情,你通通一清二楚,即使你们交往已经这么久,夏油杰想,你对他的关注,依旧没有对悟那么多。 明明这是早就知道的事情,明明从一开始,他就比谁都更加清楚这点。 在你眼里,悟才是最重要的、最值得你费尽心思去关注的。 夏油杰闭上了眼睛,轻轻地叹了口气。 正在说着话的你停了下来,看着他闭上了眼睛,忽然意识到了,杰似乎不太想听你说这些。 “杰……”你靠近了他,亲了亲他的脸颊,对他说,“我爱你。” 你曾听说,言语一种“咒”。咒术师说出来的话更是誓约,因此才不能随便许诺。 可你是发自内心地希望着能够跟他永远在一起,你已经决定了要结束这荒唐的一切,哪怕要和你的恋人去过普通人的生活。 你没有去想夏油杰是否会愿意,因为在你看来,他总是会迁就你的。而且他爱你,这不就是最好的答复么?你希望他不要让别人知晓你们的关系,所以你们的恋情一直被隐瞒着。你要公开你们的关系,他怎么可能会不愿意呢? 夏油杰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你。 爱…… “我也爱你,真知子。”他慢慢地说出这句话来。 你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高兴地笑了起来,对未来的憧憬让你沉浸在幸福的幻想之中。让你变得迟钝,变得失去了对恋人情绪的敏锐度。 下次假期的时候,一定要和杰出去约会。在只有你们两个人的前提下,一起去游乐园玩,去坐过山车、摩天轮……度过幸福的二人时光。 - 五条悟又在打游戏了。 他最近新买了个游戏机,几乎每天都玩到放不下来,可即使这样……他仍然在进步。 对无下限术式的掌控越来越精妙,能够开启术式的时间也在增加,看起来根本没有付出多少努力,却一直在往上走,远远地将其他人甩在身后。 你现在已经能够尽量控制自己对他的嫉妒了,承认自己就是比不过他,无论是天赋还是实力,起初是件难事,可换一种角度之后再去想,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会好起来的,等到你堂堂正正地告诉他,你也没有将你们之间的“婚约”当真之后,你就可以在他面前重新抬起头来,光明正大地站在他面前了。 反正五条悟一直以来不都是在否认么?他一直说的都是“我可没有承认过”。 你没有忘记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上学,就是因为他的否认,给你带来了恐惧,你害怕他真的讨厌你,真的不会和你结婚,所以才来找他的。 最初,你是寄希望于增加你们的接触机会,以此来让五条悟接受封建家族的包办婚约。 只是事情朝着意料之外的方向发展,你找到了你喜欢着,对方也喜欢你的人——你真正的恋人。 等到这荒唐的一切彻底结束,或许五条悟也会高兴吧。终于不用再顶着你的未婚夫的名头,让你像寄生的藤蔓一样从他那里窃取养分。 你这么想着,却听到五条悟咋咋呼呼地叫你:“真知子!还好有你在,快来快来!” 五条悟哇哇大叫地在教室里打游戏,他今天原本是想叫夏油杰跟他一块儿玩的,但夏油杰有任务要做不在学校里,家入硝子又懒得理他,五条悟只好找上你。 也只有你是不可能拒绝他的。 可你并不擅长打游戏,操纵角色行动时很不熟练,因此总是要重开,打了几局之后,五条悟实在受不了了。 “都说了让你离近点离近点,你乱跑什么啊!”又一次血条清零,五条悟扔掉游戏机,气恼地冲你叫着。 “对不起。”你半垂下脑袋脑袋,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了。 五条悟对你的造成影响小了很多,这还得归功于你的决心,从恋人身上汲取到了勇气的你,正在努力将五条悟视作普通同学看待。 普通同学的话,就不用刻意讨好,也不用小心对待了。 不用再担惊受怕,不用顾忌自己说出的话、做的事情会令对方不满。 只是……你总会下意识地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这几乎成了你的本能,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改过来的。 “算了,”听到你的道歉,五条悟也没继续责怪你,甚至自己给你找好了理由,“你也是第一次玩。” 真是心平气和啊,你有些恍惚,原来五条悟也能这样好声好气地跟你讲话。 如果一开始他就是这样,从你们入学的时候起…… 你低垂着脑袋,五条悟盯着你看了一会儿,忽然道:“杰说他今天下午就能回来了,我让他帮忙带了点心,你有没有什么要买的东西,也让他一块儿带回来吧。” 从五条悟口中听到杰的名字,让你的眼皮颤动了一下。 俗语里似乎有将眼皮跳和灾或福联系起来的说法,但你没有往那方面想。 “我没有什么要买的。”你听到自己声音平静地回答。 “那你喜欢什么?”五条悟有些含糊地说。 你愣住了,几乎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以至于忘记了要说点什么来回应。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敢多想。 你不敢去设想那一种可能性…… 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这样呢?如果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话…… 眼看着你的脸色居然越来越苍白,而且始终一言不发,五条悟就算再迟钝也察觉了不对劲,他主动问你喜欢什么,你难道不应该高兴或者激动么?怎么会是这副表情? “真知子,”五条悟收敛了随意的姿态,坐直了身体问你,“你该不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9、第 19 章 -19- 好安静,你甚至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后来你才发现,是你太紧张了,以至于心脏跳动的速度都变快了。 怎么会这样?明明你都决定了要光明正大地跟杰在一起了,怎么面对五条悟轻飘飘的一个问题,你却又仿佛被胶水糊住了嘴巴,开不了口了? 而且,你又开始发抖,又觉得手脚不听使唤了。 就在刚刚,你都还以为自己已经好了,已经不会这样了。原来是你高估了自己,产生了错误的认知。 “……没有。”好半天你终于挤出来了这几个字。 “唔——总感觉像是在说谎。”五条悟半握拳,指背抵着自己的侧脸,墨镜随着他的动作而微微从他的鼻梁往下滑落了些,露出那双让你曾嫉妒到扭曲的双眸。 直到现在,你还是无法直视这双眼睛。 “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五条悟这么问你,他对你说,“给你一个说实话的机会哦,不管是什么我都不会生气的。” 怎么办?应该相信他么? 要把你和杰的事情告诉他么? 在这种情况下,你居然又犹豫了,你的脑袋里乱糟糟的。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可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样的。 你还是不够勇敢,不像杰那样坚定、自信……如果杰在这里的话,如果是杰的话,肯定能够处理好这种事,他肯定知道该怎么回答的。 为什么这种时候他却不在呢?你又忍不住开始责怪起他来。 “我……”你磕磕巴巴地说,“我身体不太舒服。” 最终,你还是选择了隐瞒。你在心底里安慰自己,没事的,还有杰呢。 你想,等你找到时机跟杰说清楚你的决定,他一定会替你和五条悟解释的,而且他不是五条悟的挚友么?让他来说肯定比你现在坦白更合适。 听到你说不舒服,五条悟盯着你看了好一会儿,想起来你似乎确实经常生病,勉强相信了你的说法。他甚至为你找补:“所以你刚才玩得那么差也是因为不舒服吧。” 你没有辩解什么。 “那要回宿舍去休息么?”五条悟说,“我可以替你跟夜蛾老师请假哦。” 你确实不想继续和他待在一起,顺势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家入硝子溜去厕所抽完烟回来,便看到教室里只剩下五条悟,她看了看你的位置:“真知子呢?” 你又没有逃课的习惯,都快上课了,还会跑到哪里去? “她啊,不舒服回去睡觉了。”五条悟道。 家入硝子挑挑眉,哦了一声,也不知道有没有相信这个解释。 她坐下没两分钟,却又看见五条悟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偷看她,看着他这副样子,家入硝子道:“你该不会是暗恋我要表白吧?先说好,我可不喜欢人渣。” “什么啊!”五条悟恼怒地否认,“完全就是造谣!” “那你露出这副样子是什么意思?”家入硝子问。 五条悟竟也罕见地显露出了几分忸怩般的神色,看得家入硝子差点就要嘲笑他了。 好在他很快收敛起来,正经了几分语气道:“你和真知子关系挺好的吧?” 家入硝子看着他,想听听他又要说些什么。 “她喜欢什么,你知道么?”五条悟问。 居然是要问这个,家入硝子有几分意外,可想起你和夏油杰的事情,她又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掺和进来比较好。 于是她道:“我不知道呢。” 即使五条悟质疑道:“你们不是关系好么,杰喜欢什么我可一清二楚!”家入硝子也只是耸耸肩。 她没有反驳,夏油喜欢什么,五条可能还真是不太清楚呢。 起码有些事情他就一直都不知道,夏油也没有告诉过他。 - 你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给他送过礼物了,五条悟想,上次收到你送的东西,还是二年级开学之前的那条围巾。 虽然织得不太好,可他还是收下了,而且因为感觉就算只是洗一洗都容易弄坏,他还特地放了起来,都不拿出来戴。 原本他还想着你会不会问问他怎么一直不戴,结果你就像是完全忘记了这回事一样,根本没再提起过这样东西。 要不要也给你送点什么呢?这个念头一生出来,五条悟便总是想着。 他原本是想直接问你喜欢什么,可你没有说。他又试图从硝子这边入手,但硝子也一副“我不知道别问我”的样子。虽然五条悟觉得硝子肯定就是故意的,她肯定是知道的,但他拿硝子没办法。 不知怎的,下午夏油杰带着答应好要给他买的伴手礼回来之后,他居然想问问杰的看法。明明你和杰都没什么交集——在五条悟的视角里,你们也就比陌生人熟悉一些。 吃着夏油杰买的荞饼,五条悟忽然就问他:“杰,你觉得真知子会喜欢什么?” 夏油杰没有说话,空气里忽然就只剩下了五条悟咔嚓咔嚓咀嚼荞饼的声音。 “杰?”五条悟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有在听么?” 夏油杰似乎是愣神了片刻,这才抬起头来,声音缓慢地开口:“怎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我感觉差不多了嘛,给她送点什么不是应该的么?”五条悟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他道,“等到时候毕业了也就差不多能结婚了。” “……结婚?” “你这是什么表情啊?”看着夏油杰的反应,五条悟有些气恼,“怎么一副这么难以置信的样子!” 五条悟似乎很不高兴他的表现。 “抱歉,”夏油杰反应过来,他垂下眼睑,掩去了眼底的神色,解释道,“我以为……你真的没把婚约当真。毕竟不是你说的么?你没有承认过。” 在那么多次的拒绝之中,那么明确坚定的冷酷口吻。 “那是对她说的,”五条悟这时候倒是罕见地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说,“谁叫她以前那样的。” 在五条悟的描述中,夏油杰窥见了你曾经的模样。 你曾经,是个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女孩子,小时候第一次见面,你对待他人的态度就很恶劣。 五条悟说:“我那时候可是什么话都没有说诶,我就只是站在那里而已,她居然瞪我!还朝我翻白眼!这难道还不够过分么?太气人了!” 可是从某一天开始,你却变了一副样子。 你变得好温柔,好内敛,脸上还挂上了得体的微笑。大家都说,你变成了一个端庄淑贞的好女人。 五条悟一开始是不相信的,他以为你是在装模作样,想起小时候你那副傲慢的样子,他忽然起了坏心思,想要戳破你的伪装。 所以他说自己没听说过什么婚约,说你和他都没见过几次面。 五条悟以为你会很生气,会怒气冲冲地甩出难看的脸色,还有可能会跟他大吵一架。但是,你却抓住了他的手,以一种请求的口吻和眼神,让他不要开这种玩笑了。 这可跟他预想中的你会有的反应不一样。 望着你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五条悟忽然就说不出捉弄的话来了。他安静地看着,听着你说些语无伦次的话。你的手指紧紧地抓着他的手不肯松开,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 五条悟的心底里,忽然涌出了一股异样的情绪。 他第一次开始审视那原本在他看来跟玩笑似的“婚约”。 作为独生子的五条悟,虽然也有很多堂兄弟,但比起那些天赋平平的血亲们,身负“六眼”的五条悟,即便是在天才辈出的御三家也显得鹤立鸡群。 如果他不愿意的话,谁又能逼迫他去做什么呢? 在他前脚入学东京高专,后脚你就眼巴巴地跟过来的时候,五条悟其实是有点高兴的,他只是没有意识到。 向来我行我素的五条悟,自由一套行事方式,在他看来,如果你随便说几句话,给他送点东西,他就要对你笑脸相迎的话,岂不是显得他太好说话了? 那样的话,你迟早会在他面前又变回最开始那样——五条悟是这么认为的。 他想,起码也要让你吃瘪几次,受点教训才行。 五条悟认为这已经很宽容了,毕竟他都没直接要你跟他道歉。 事实也证明他的决定很对,不是么?你受了教训,他也不计前嫌了,你们之间的关系非常稳定,等到毕业之后,或者再多等几年,你们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结婚。 这就是五条悟的认知。 “她喜欢我,我也喜欢她,难道还有什么问题么?” 在他眼里,你们一直都是两情相悦的。 夏油杰沉默了很久。 “这样啊……”夏油杰轻轻地笑了,他轻声道,“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你今天很奇怪哦,杰。”五条悟指出来,“总感觉你也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就跟真知子一样。” 五条悟告诉夏油杰,你今天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也真是凑巧,明明你们都没什么交集。”五条悟随口说着。 真是这样的么? 夏油杰也咬了一口荞饼,饼干咔嚓咔嚓地响着。 咔嚓、咔嚓……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0、第 20 章 -20- 下课之后,夏油杰看到了邮箱里你发来的邮件。 五条悟凑过脑袋来试图看看夏油杰的屏幕,却被他伸手挡了回去。 “什么嘛,看看都不行,这么小气!”五条悟摆出一副生气的脸色。 夏油杰平静地将手机收回口袋:“没什么好看的,垃圾邮件而已。” - “杰!”你坐在台阶上,见到夏油杰来了,高兴地张开手臂去抱他,你说,“我好想你。” 只是,夏油杰的反应却淡淡的。即使你抱住了他,他也没有抬起手来回应你的拥抱。明明以前的时候,他甚至才是先张开手臂来抱你的那一个。 “你怎么了?”感觉到他的不对劲,你松开了他,将手放上了他的脸,捧着他的脸问他,“难道是受伤了么?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面无表情的夏油杰看着你担忧的神色,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他忽然轻声问你:“如果悟说,他愿意和你结婚,你会怎么办?” 夏油杰就这么看着你,看着你的脸色因为他的话语而突变,你本能地又想要转移话题,嘴角下意识被扯了上来,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之后,脱口而出又是敷衍的话语:“杰,你今天好奇怪啊,真的没有哪里受伤么?” 可说完之后,你自己也愣住了。 明明已经想好了的,明明……你已经做了决定了。 为什么还要逃避?为什么还在逃避?你真的……决定好了么? 你的心脏砰砰地跳着,砰砰、砰砰——越来越快。 如果像往常那样,夏油杰听出来了你不希望谈论某个话题,即便他开了这个头,也会顾及你的情绪,顺着你的话给你台阶下,让你能够一次又一次蒙混过关。 可是这一次,夏油杰却意外地表现出了强硬的一面,他脸色仍然平静,口吻却很坚定地又问了你一遍:“你会怎么办?” 你会怎么选呢?是选择他,还是选择悟? 在教室里,悟对他说他是愿意承认你们之间的婚约,愿意和你结婚的时候,夏油杰的脑袋里忽然浮现出了许多念头。 最后这些念头融为一个问题,如果你知道了悟的想法,你会怎么办呢? 你会怎么办?会怎么办? 这个念头彻底侵占了他的脑海,让他无法忽略,就像有个声音一直在耳边问他,在你心目中,他到底算什么? 夏油杰无论如何也要知道答案,即使这个问题又会让你为难,让你想方设法地回避。 可是……就这么浑浑噩噩地继续下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最后的结果又会是什么呢? 这没有意义。迟早也是要做决定的。 现在分开和以后再分开,区别难道很大么?没什么区别。 夏油杰几乎是有些嘲讽地盯着你的脸。他看见你的嘴唇紧紧地抿着,半晌没有说话。 下定决心去做一件事情,其实是很困难的。尤其对你而言,过去的十几年里,你都在因为自己出身于加茂家而无比骄傲。抛下这一切并不容易。 可是,你告诉自己:要勇敢。 为了你,杰已经付出了那么多,他那么努力、那么坚强、那么勇敢…… 他总是在迁就你,为你退让,包庇你…… 你终于坚定了眼神,注视着他,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 “我只喜欢你,杰。”你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夏油杰也听到了你的声音,他的心底里,忽然落下了一滴水滴。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迈出了第一步之后,你才忽然觉得似乎也没那么困难。你已经选好了,这就是你想要的,你没有做错。 你告诉夏油杰:“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杰,但是……但是我已经决定了。就算要被其他人嘲笑,永远都没法再回去那里(加茂家),我也决定好了。” 夏油杰怔怔地看着你,他听到你说:“我要和你在一起,只和你在一起。悟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就算让他知道了也没关系,反正……我什么都不要了!” 加茂家的荣耀,御三家的负担……那个已经让你无法再感到任何轻松和自由的地方,就算再也回不去,你也决定了。 你的回应,完全出乎了夏油杰的意料。 这段时间,他想了很多,关于自己,关于你,关于你们之间。 天内理子死去的时候,他开始质疑自己,一直以来他的坚持、他的信念,都显得那么虚浮于表面。现实似乎和他理想之中的完全不一样。 你哭泣的脸庞总是会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咒术师、御三家、普通人……这是三种截然不同的东西。 你曾经坚信着,只有御三家的出身才是高贵的,只有御三家的咒术师们才是能够互相理解的。可是当你真正触及了这个世界真实的一面,你才发现并非如此。 普通人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低微如尘,每个人都在为了自己想要追求的事物而努力。从夏油杰的眼睛里,你看到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如果没有他,你是不会看到这些的。 你紧紧地抓着他瘦削的手,向他吐露你的心声,你告诉他,是他拯救了你,打开了你的世界。 “我们逃走吧。”你一字一句地对夏油杰说,“抛下这一切,去过普通人的生活。” 夏油杰沉默了很久很久,你甚至以为他是拒绝你了。 “好。”夏油杰说,“一起逃吧。” - 你回了一趟加茂家,避开使女们的耳目,把自己的首饰全部翻找了出来。 加茂宪纪听说你中途回来很是高兴,过来找你的时候,便看到你正在匆匆忙忙忙地把首饰装进盒子里。他站在门口,手还放在被他推开的障门上,稚气的嗓音问你:“姐姐,你在做什么?” 听到他的声音,你猛地抬起了头,手指因为紧张而捏紧了簪子。看着眼前这张稚嫩的脸庞,你的脑海中闪烁着曾无数次升起过的念头。 干脆杀了他吧……反正已经决定,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你抓紧了手里的簪子,几乎要举起来了。 加茂宪纪忽然跳了进来,将门重新合上,紧接着,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有人敲响了障门:“小姐……” “我想和姐姐说会儿话,”加茂宪纪的双手放在障门上,将它门合在一起,他对门外的使女说,“你们别来打扰我们。” 听到外面回应了“是”,脚步声走远,他这才松开拉着障门的手,转过身来看着你。 他没有见过你这副样子,在他的印象里,你做事总是不紧不慢,这些首饰也只有在重要的场合才会被拿出来,而且拿放都很小心。 加茂宪纪忽然想起了以前的事情。那个时候,他还跟妈妈生活在一起。住在小小的房子里,没有父亲,也没有照顾他起居的奴仆们。 有一天,匆匆回家的妈妈忽然很着急地把东西全部往一个大包里塞,加茂宪纪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看见妈妈的脸色很难看,所以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是看着她。 你刚才的样子,就让他想起了那个时候的妈妈。 提着那个大包,妈妈拽着他的手将他往外拉,他虽然不明白要去哪里,可还是一言不发地跟着妈妈跑。但是没跑多远,就有一群人拦住了妈妈…… 然后,他就来了这里。他也知道了,妈妈那个时候,是想带着他一起逃走的。 “姐姐,”加茂宪纪问你,“你是要逃走么?” 他问出这句话之后,便看到你的脸色变得惨白,简直就像是……妈妈被那群人(加茂家的人)拦住的时候一样。 他忽然很想握住你的手,告诉你不要害怕。 那个时候,他也很想跟妈妈这么说,但是他还没开口,妈妈就蹲下来告诉他,这是父亲派来接他的人,等到了新的家里,要听“母亲”的话,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要管她叫“母亲”。 妈妈说,他的父亲是个很厉害的大人物,他会去一个很好的地方,过上很好的生活。 加茂家是个好地方么?如果真的是这样,妈妈为什么要哭着说这些话呢? 你警惕地看着他。 加茂宪纪静静地注视你,这个小男孩忽然说:“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他甚至想帮你一起收拾,但是被你拒绝了,因为他拿来的那些珠宝,到时候你根本没地方出手。一旦卖出去,马上就会被加茂家的人发现。所以你拿的都是些金饰,到时候只要全部融掉就能轻易找到地方换成现金。 你们会过上很好的生活——起码不用为经济担忧。 看着加茂宪纪,你知道自己没有时间用来怀疑他了,将能带走的金饰全部塞进盒子里之后,你将它装进了行李箱里,用衣服包裹起来。 当天你便从加茂家返回了高专,司机将你送回宿舍时,月亮已经高高地挂在了夜幕上。 你的心脏有力地鼓动着,明明是这么紧张的时刻,你竟出奇地感到轻松。 一股喜悦占据了你的头脑,你带着一盒子的金饰,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 你和你的恋人约定,你们要一起逃离这里。 你们约定,你们要过上幸福的、自由的生活。 在月色的笼罩下,你看到了在约定的地点等待你的夏油杰。你朝他跑去,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 “杰,”你笑了起来,你终于发自内心地笑了,“我好爱你。” [支线结局一:一起逃走吧]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1、第 21 章 -21- 从家入硝子口中得知夏油杰已经回来,你发了邮件约他晚上见面。 不知不觉竟然又到了夏天,你抱着膝盖坐在仓库外的台阶上等他,今天的云层很厚重,这导致周围都黑漆漆的,只有零星的几盏路灯伶仃伫立。 忽然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你就打算和他一起去看萤火虫,只不过那时候因为杰太忙碌而错过了。暑假的时候,不知道杰有没有空呢? 你这么想着,隐约看到远处有人影朝这边走来。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你跑过去紧紧地抱住了来人,像往常那样将脸埋进了他的怀里。你以为那股熟悉的,带着一点点不太好闻的烟草气息的味道会在下一秒钻进你的鼻子里,可下一个瞬间,你的身体陡然僵住。 你察觉似乎有哪里不对。 杰的身上……是这股味道么? 一股仿佛面包店里经常闻到的、带着些甜腻的,你以前为了讨好某个人而进行烘焙时也总是能够闻见的气味,就这么突兀地涌入了你的鼻腔,让你的身体在顷刻间变得僵硬起来。 冷汗爬上了你的脊背,你一动也不敢动了,简直就像是面对着恐怖的特级咒灵。直到头顶响起了声音:“诶呀,怎么变得这么主动了?真是稀奇。” 五条悟的声音从你的头顶笼罩下来,明明是很轻松活泼的口吻,却让你觉得仿佛有一股冷意从头顶被浇下来。 对方抬手摸了摸你的发顶,也回抱住了你。 “真知子,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呢?”五条悟问你。 你说不出半句话来。 怎么会是五条悟?为什么不是杰? 你的脑袋里涌出了无数个念头,你甚至怀疑,难道是杰把什么都告诉他了么? 还是说五条悟自己察觉到了什么?因为你自认为看穿了他的傲慢,认定了他不会在意那些小事,所以在你自认为已经很隐蔽小心的那些做法之中,泄露出了什么端倪被他发现? 你想起了下午的时候,他说过要给你一个说实话的机会……但是你什么都没说。 五条悟抱着你,他觉得你的身体变得简直就像是一块冰,你什么话都不说,一动不动的样子,真是太可怜了。 “怎么不说话呀?”五条悟低下脑袋来,但是你的脸紧紧地贴着他的胸口,以至于让人完全看不到你的表情。 不过,六眼的优势便在这种时候清晰地体现出来了,他清晰地“看见”了你的表情,也看穿了你此刻的心情,他问你:“怎么这么紧张,你在紧张什么呢?” 怎么办?怎么办?你的手心里全都是汗,你的脸色难看到几近昏厥。 你最担心的事情,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你不会天真地以为五条悟真的只是在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即使他再怎么漠视身边的小事,也不可能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不然的话,他为什么要这么跟你说话? 这种跟平时完全不一样的……比平时的口吻还要温柔几分的语气。 你真希望能永远都这么抱着他不说话,要怎么样才能蒙混过关?你想不出办法。 听到五条悟声音的那一刻,你原本的那些“决心”几乎在顷刻间溃散,余下的只有恐惧。你后悔了,你开始后悔自己的鬼迷心窍,从一开始你就不该和夏油杰有任何牵扯。 但是……那些快乐,那些幸福也是真实的。 你切实地从夏油杰那里,得到了你在加茂家、在五条悟这里完全得不到的尊重和包容。 五条悟的手捏住了你的肩膀,他掰开了你抱着他的手臂,让你不得不露出了自己的脸。你的脸色难看极了,苍白得简直就像是生了重病。 “我……”你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点、正常一点,可这完全是徒劳的。别说挤出笑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都显得格外困难。 五条悟什么都知道了——你的脑袋里只剩下这个念头。 你甚至无力去思考他究竟是什么时候、从哪里知晓的。 “吓到你了吗?”盯着你看了好一会儿,五条悟忽然笑了起来,他松开了你,摊手笑道,“真知子你也真是的,这么晚了还在外面到处跑,下午不是还说不舒服么?赶紧回去睡觉吧。” 你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一点儿也不了解五条悟。这是真的。无论以前,还是现在。 根本没有和你提起过半句夏油杰,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放你走掉的五条悟,让你重新开始审视起来。 为什么他会这么做呢? 很快,你便知晓了缘由。 第二天在教室里见到夏油杰的时候,你看到他那张俊秀的脸上多出了好几块斑驳青紫的地方,似乎是被什么东西重击了所产生的淤青。 与之相对应的,则是五条悟那直到夜蛾老师进入教室仍然空着的座位。 你仍旧不安,却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虽然昨晚并没有对你发火,但是很显然,五条悟和夏油杰之间进行了一番不太友好的交流。 你忧心忡忡地试图向夏油杰询问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以及五条悟去了哪里,但夏油杰只是静静地看了你好一会儿,轻声道:“没什么。” “那悟……”你小心翼翼地开了口,观察着夏油杰的脸色。 夏油杰的眼睑半垂着,伤痕明显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疲态,他说:“悟让我给他道歉。” 在昨天晚上,五条悟看到了夏油杰邮箱里他还没来得及看的、你发给他相约见面的邮件。他赶在夏油杰之前去往了约定的地点。 五条悟原本还在好奇,究竟是谁这么晚了还约杰见面,而且看邮件里的口吻,总感觉那么暧昧。谈恋爱了也完全不跟自己说一声,五条悟恶作剧地想着,他要先去约定的地点躲着,到时候突然跳出来吓杰一跳,顺便看看杰到底在跟谁谈恋爱。 他完全没想到那个人居然是你。 和杰在谈恋爱的人,居然是你! 你们居然还有这样的关系——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而且不约而同地瞒着他,谁都不透露半点消息给他。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一开始不说?硝子知道么?该不会所有人都知道就光瞒着他一个人吧?! 想起自己和你说话的那些时候,他所设想的你们的未来,再想起自己和杰说过的那些与你有关的内容,杰一副置身之外的样子……五条悟感觉你们在联合起来耍他。 真是越想越生气。 你跑过来抱住他的时候,五条悟心里的怒火已经攀升到了顶点。他知道你想拥抱的那个人肯定不是他,因为你们以前就从来没有拥抱过! 他本来应该怒气冲冲地质问你才对,既然都跟杰在一起了,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为什么都要瞒着他? 五条悟一直以为你们是互相喜欢的,虽然你总是在他面前低着脑袋一副害羞的样子……原来那根本就不是害羞啊! 但是看着你脸色惨白一副要倒下的样子,五条悟又感觉这也不能全怪你不是么?而且你今天身体还不舒服。 和你相比,明显是夏油杰更过分。 五条悟跑回去和夏油杰打了一架,这一次他没忘记放置“帐”了。 “帐”包裹了内部发生的所有动静,夏油杰释放了那些被调服的咒灵,却被五条悟的“无下限术式”碾碎。五条悟的术式一股脑往夏油杰的脸上招呼,试图把夏油杰的脸打成猪头。但最后也只是让夏油杰破了点皮,留了几团淤青而已。 最后,五条悟恶狠狠地指着夏油杰的脸对他说:“你要真心实意地土下座跟老子道歉!” 事已至此,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五条悟又不能杀了你,也不能杀了夏油杰。即使再怎么生气,再怎么恼火,他也没法像对待那些诅咒师、对待那些咒灵那样对待你们。 这一次,夏油杰也没法再对五条悟失礼的自称“指手画脚”了。他靠在墙上,伸手抹了抹脸上的血。 “……对不起,悟。”夏油杰的声音格外沉重。 五条悟没有说话了。 当天夜里,五条悟便离开了学校,夏油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这反而让夏油杰能够喘口气,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悟。每次见到悟的时候,他总是会忍不住想起你,想起你和悟之间的“婚约”。你和他说着家里的事情,悟和他说着关于你的事情时,他只觉得仿佛又在一次次地吞咽那些咒灵。 就像是咽下了沾满呕吐物的抹布那样。 真恶心……真难熬……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呢? 五条悟知晓了这一切,夏油杰反而觉得轻松了。可他没有忽略你的表情,听到夏油杰说他也不知道悟去了哪里之后,你的表情里显露出来的忧虑。 你在担心什么?夏油杰比谁都更加清楚——你担心五条悟会把这件事情告诉其他人,让御三家的人也知晓。 你顾不上继续关心夏油杰的伤势,不祥的预感让你坐立难安。 你一点儿也不了解五条悟,你无比清楚。所以你也不知道,以五条悟的性格,在这种时候,他会去哪里,会去做什么。 越想越担忧,你望向夏油杰:“杰,你觉得悟会去哪里?” 你试图从夏油杰那里获取五条悟的信息。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2、第 22 章 -22- 夏油杰也不知道五条悟去了哪里。 他沉默地看着你脸上的表情,只感觉似乎自己无论再做什么都毫无意义。 不管他做得再多,再怎么努力,既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也无法改变你。你放不下的东西有太多,那些东西占据了你的全部,而他则一直处于狭缝之中。 夏油杰忽然想,这样真的有必要么? 悟已经知道了你们之间的事情,可你看起来却没有丝毫轻松,反而更加焦虑难安——看来你仍然不希望悟知道这些。 所以果然是这样吧,你一直以来的想法,不让悟知道这一切,直到悟告诉你他愿意承认你们之间的婚约,然后和他分开,跟悟在一起…… 夏油杰静静地注视着你,他终于想明白了这一切。 他原本以为你只是不够勇敢,只是需要被鼓励、被安慰。他以为,只要足够努力就能够改变你——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你就是这样,并且永远也只会是这样。 想着想着,夏油杰竟然笑了,他露出那种一贯以来的温柔笑容,却敛着眼睑,让你无法看到他眼底的眸色。 “别担心,真知子。”夏油杰轻声安慰着你,他对你说,“悟现在正在气头上,联系不上他很正常,等他气消了就会回来了。” 他轻轻地抚摸着你的发顶。 对于不知道如何是好的你而言,夏油杰的话语起到了很好的安慰作用。你相信了,你一直都很愿意相信他。 看着仍然这么温柔的夏油杰,你忍不住有些羞愧。 他一直,都在努力地保护你、维护着你们之间的感情,可你却连下定决心为他抛弃加茂家的一切都做不到。 御三家的出身,对你而言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你握了握拳,正想开口告诉他,在你眼里,他已经比你曾以为无法割舍的“高贵的身份”更加重要,可还未开口,夏油杰却亲了亲你的额头,让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回去休息一会儿吧,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夏油杰微笑着对你说。 你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便回了宿舍。 - 第二天,加茂家派了一群人过来,领头的正是担任加茂宗家守备队长的平七。 三名使女率先进入了你的宿舍,一言不发地收拾着你的东西,你变了脸色,大声质问她们这是要做什么。 “真知子小姐,这是家主的命令,您必须立刻返回家中。”使女低垂着脑袋同你说了这样一句话,又继续收拾起你的东西来。 听到是父亲的命令,你又怎么猜不到是怎么一回事呢? 加茂家的人,显然已经知晓了你和夏油杰之间的恋情了。正如你一直以来担忧的那样,你家里绝不可能同意你和那种普通人家庭出身的咒术师的恋情。 看着使女们手脚麻利地收拾着你的东西,你忽然很想逃跑。 你想见夏油杰,想让他带你一起逃走,不管去哪里都好,不管未来怎么样…… 可你的身体只是刚迈出宿舍的大门,便看到了外面将这栋宿舍楼围起来的守备队。他们是来负责押送你,防止你反抗的。 下意识地,你将目光投向了周围,你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在期待着什么,但是你知道,如果这个时候,夏油杰出现的话……如果这时候,他穿过这些守备队的咒术师们来到你面前,对你伸出手的话,你是绝对会握住他的手的。 只要他问你,愿不愿意跟他一起走。 你愿意的,你想,你愿意为了他抛下这一切——直到这一刻,你才看清楚了自己的心,明白了自己真正想要的。 可是直到使女们将你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平七伸出手为你拉开车门请你上车,你也没有瞥见恋人的半片衣角。 “真知子小姐,”见你久久不动身,平七劝说你,“您还是尽快回去吧,家主大人现在很生气。” 听到这句话,你已经可以想象到父亲的愤怒、母亲的失望,以及你的堂兄弟们的幸灾乐祸…… 你不想去面对那一切,你害怕了。 加茂家现在对你来说,完全就像是龙潭虎穴那样凶险异常。 五条悟……你的脑海中浮现出来一个人,你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他,都是因为五条悟! 肯定是五条悟将这一切告诉了你家里,这就是他对你的报复么?你攥紧了拳头。 “真知子小姐!”平七的口吻变得严厉起来。 你最终还是上了车,一路漫长地沉默过后,加茂宗家那沉重的围墙再次浮现在你眼前。 父亲大发雷霆,你甚至被打了一巴掌,捂着脸低垂着脑袋,你瞥见了跪坐在父亲身后的母亲,她的脸上则流露出羞愧的神情。 从父亲口中,你知道了五条悟昨天的行踪。 他一个人来了加茂家,然后对你家里人说,你们之间的婚约不作数。 你父亲起初只觉得这太突然,他问五条悟是否你做错了什么,起码要让他们知晓缘由,可五条悟只是说,因为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娶你。 五条悟说,因为他不会和你结婚,所以随便你想和谁在一起都可以。也没必要挂着他未婚妻的名头,免得耽误了你。 听起来……简直就像是为你考虑似的。 多么的傲慢,多么的自以为是。你咬紧了牙关,憎恨为什么自己不是“六眼”,为什么自己不是嫡子? 对加茂家的憎恨,对父母的怨恨,对咒术界的怨憎占据了你的胸膛。 ——好想让这一切全部都毁灭。 可你的恨意,无论再怎么强烈,都无法影响到你被你仇恨的任何事物。你什么都做不到,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你一言不发地低垂着脑袋,静静地听着你的父亲愤怒地指责你。 五条悟没有说出你和夏油杰之间的事情……但是,你家里猜测你一定是和五条悟之外的人有了私情,所以才会导致五条悟突然在这种时候跑来解除婚约。 明明之前都还好好的,以前的那些宴会上,你们还有过接触的。你们相处良好,婚约也很稳定——在加茂家和五条家的人眼里都是如此。 父亲的指责声停下来之后,你的母亲这才挪步到你身边,盯着你,问你那个人是谁。 “……没有谁。”你一口咬死了就是没有任何人。 你的说辞,显然没有得到父母的信任。他们只觉得你是在故意隐瞒,而且对方肯定出身卑贱,否则你也不会如此隐瞒。 五条悟已经明确表达了自己不会娶你的意思,和五条家的婚事就此已经告吹。 你被关了起来,被关在房间里,连屋门都不许踏出半步。 你父亲说,你之所以变成这样,都是因为家里过于纵容你,让你得到了不该有的自由,所以才会产生那么多不该有的心思,做出荒唐的错事。 对此,你的母亲沉默地认同着。 本来就是为了五条悟才去的东京高专,现在被五条悟退婚了,你也就没有任何再回去的可能性了。 房门和窗户都紧闭着,你的房间周围甚至被布下了不允许你进出的“帐”。 你就像是一只被困在了小小的鱼缸里的金鱼,除了按时来给你送饭的使女,你甚至见不到第二个人。连你最恨的加茂宪纪都没有再出现过一次。 究竟要被关到什么时候?你仿佛进入了一个连时间都停止流逝的空间里。永远也看不到尽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你实在受不了了,这种日子简直要把你折磨得发疯,要是再没有人和你说话,你甚至几乎要失去言语的能力了。 因此,你开始尝试着跟来给你送饭的使女说话。大抵是为了提防你又做出些什么不该做的事,每天来给你送饭的使女也是轮流着的。 她们都在你面前摆出同样的姿势,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无论你说什么,也没有一个人理会你。 直到有一次,出现了一个例外——会在你开口之后同你交谈的使女,名叫多惠。 “多惠,”你在她面前捂住自己的脸庞哭泣着,诉说着自己的恐惧,“我好害怕,我要被一直关在这里了么?” 多惠是一个……在你看来有着某些与夏油杰相似特质的人。她有着一种,仿佛觉得自己能够帮助你、拯救你的自我意识。 终于又轮到她给你送饭的时候了,多惠告诉你:“真知子小姐,您不用太担心,家主和夫人正在为您挑选新的丈夫。” 她甚至安慰你:“五条少爷退婚,肯定是因为他有眼无珠!” 你静静地看着她,轻声问她:“你真是这么觉得么?” “当然!”多惠说,“真知子小姐那么美丽、那么耀眼……” 你握住了她的手,将自己的脸颊贴着她的手背,垂下脑袋问她愿不愿意帮你一个忙。 “真知子小姐……”多惠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 “帮帮我吧,多惠,”你泫然欲泣地抓着她的手掌,凝望着她,“我只能依靠你了。” 多惠晕晕乎乎地同意了你的请求。 你想要从这里逃走,而第一步,则是要先解除这个“帐”。帐是守备队的人布下的,因为需要咒力来维持,所以每天都会有人在巡逻的时候过来加固。 只要多惠能够帮你拖住来巡逻的守卫,你就能够在“帐”因为咒力流失而变得不稳固的时候逃出去。 你要从这里逃走。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3、第 23 章 -23- 你并不在乎多惠究竟要用上什么样的方法,才能够拖住守备队的人,只要她的确做到了就好。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直保持着在其他人眼中安分守己的忏悔状态的你,趁着“帐”的制约逐渐消弱,从加茂家逃了出去。 因为受到禁闭的惩罚,你连手机都被收走了,全身上下没有任何财物,最值钱的也就只有这身衣服。传统手工制作的高档和服,去店里定制的话要花费接近百万日元。 你不敢直接去高专,一方面是距离太远路上容易被发现,另一方面则是害怕高专的人会把你的行踪透露给加茂家——学生们或许不明白你为什么“退学”,但是校方肯定清楚。 将身上的和服以低廉的价格抵卖出去之后,你换取了一身常服和两万日元的现金。 拿到钱的第一时间,你便找到了电话亭,打算给夏油杰打电话。 这种时候,你最想见到的人就是他。 你完全没来得及跟他说上最后半句话就被家里带走了,他肯定会很着急,说不定还会给你打电话——被关起来的时候,你也为此担心受怕,害怕夏油杰给你打电话或是发来邮件却被加茂家的人看到。 不过直到你逃出来的前一刻,母亲或是其他人也没有因此来指责过你。也不知道是没有收到还是你家里没有将其放在眼里。 萧索昏黄的灯光下,你站在电话亭里,抓着听筒贴在耳朵上,拨去电话后焦急地等待着对面接听。 似乎已经到了天气很炎热的日子了,即使在夜里,外面的温度仍然没有降下太多。可你的心却因为一次次拨去电话却无人接通而愈发冰冷。 为什么不接电话?难道因为这是陌生来电?你咬着自己的指甲胡思乱想的时候,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来另一个人。 ——家入硝子。 你在高专仅有的“朋友”,会在知道了你和夏油杰的秘密之后仍然帮你保守的家入硝子,成为了你最后的希望。 你颤抖着手给她打去了电话,在响了三声之后,对面有人接听了。 “喂?”懒洋洋的女声在你听起来仿佛天籁。 “硝子!”你惊喜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听到你的声音,家入硝子显得有些意外:“真知子?” “听我说,硝子,我的时间不多,还有,拜托你不要把我给你打过电话的事情告诉任何人。”你焦急地跟她说着话,恳求着她再一次为你保守秘密,“我打不通杰的电话,你现在能联系上他么?求求你帮我告诉他,我想和他见一面……” 你报上了一个地址,并再次恳求家入硝子不要告诉其他任何人——即使是夜蛾老师他们。 “夏油应该是去执行祓除的任务了,你先等一会儿,我给他打个电话看看。”她说完,挂掉了电话。 你蹲在电话亭里等待着硝子的回电,不停地东张西望,好在或许是已经夜深,除你之外没有第二个要来打电话的人。 好不容易等到电话响起,你迫不及待地接了起来。 “抱歉,真知子,我好像也打不通他的电话……” 家入硝子的回复,让你又止不住地焦虑起来,胃袋出奇地难受,你捂住了嘴巴,试图阻止自己因胃部的痉挛而发出呕吐的声音。 “不过我知道他这次去了哪里执行任务,你要去那里找找看么?”家入硝子的补充,让你重新找回了知觉。 挂掉了电话,你喃喃着那个地址:“……旧枷场村。” 一个完全没有听说过的偏僻的村子。 要怎么才能到那里去?你废了好一阵功夫才弄到了地图,对照着列车的路线图,数着自己手头上的现金。 应该够的吧?到那里去的路费。 你寄希望于夏油杰还停留在那个村子,那种偏僻的地方,如果不知道你和夏油杰的关系,加茂家肯定也不会想到。 攥紧了身上仅有的现金,你祈祷着加茂家的人能晚一点发现你的逃跑。 - 听说夜蛾老师说你也回家去了的时候,夏油杰并没有追问什么,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声:“这样啊。”看起来就像是一点也不在意似的。 一连几天,五条悟依旧没有来学校。 很快到了暑假,今年的夏天格外忙碌,即使是一直没有返校的五条悟,听夜蛾老师说他也在去执行了很多任务。到处都是咒灵,不仅是三年级,连二年级的灰原雄和七海建人都忙得不可开交。 夏油杰不断地执行着祓除的任务,吞咽着那些被调服的咒灵。 在这期间,他没有收到过你的任何一个电话、一封邮件。 夏油杰早就明白了,你所在乎的、所留恋的,永远都会是“御三家”给你带来的一切。 要做到什么地步,才能够改变这一切呢?夏油杰想,要是悟的话,即使没有“御三家”的出身,他也一定能够做到想做的任何事情吧。 他们不是最强,悟才是最强的。 在与伏黑甚尔的战斗中领悟了反转术式的五条悟,现在已经能够一直开启无下限术式了。“六眼”会将所有收集到的信息进行分析和过滤,让无下限术式自动排除掉他身边一切有威胁性的、同时忽略没有威胁性的。 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夏油杰并没有嫉妒,他只是觉得,悟的眼睛真好用。 夏油杰想,你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吧。 毕竟你一直,都不觉得夏油杰的努力能够改变什么。对于你和他之间的未来,你从始至终都抱以一种悲观的看法。 夏油杰忽然明白了,你才是对的。 有些事情不是光靠嘴上说说就能够改变的,而想要真正做出决定,则非常困难。 你无法抉择的其实不仅是夏油杰和五条悟,而是一个看不到终点的未来,和另一个已得的御三家的出身所带来的、早就被安排好的未来。 夏油杰的出现,动摇了你原有的认知,让你在二者之间摇摆不定。 就像夏油杰现在也面临着困境,一贯以来的信念告诉他,要去践行咒术师的职责,保护非术师,可另一个念头却又与之完全相反。 和九十九由基的交谈,再一次催化了夏油杰的动摇。 在旧枷场村里,看着仿佛牲畜那样被关起来的、遍体鳞伤的小女孩,听着村民以理所应当的口吻说着她们的父母和她们一样都是怪物,早知道该趁着她们还小的时候就一起弄死的时候,夏油杰心中的天平,完全朝着另一边倾斜了。 咎错。 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在那一天的夜晚,他在驱使咒灵们杀死了村子里的112名村民之后,放火烧掉了这个村庄。 熊熊燃烧的火焰染红了漆黑的夜空,仿佛黑暗之中的红色剪影,夏油杰的心底里,出乎意料的没有太多波澜。 被他从笼子里放出来的两个小女孩牵着彼此的手,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走吧。”夏油杰露出了一个笑容,温柔地对这两个小女孩说。 - 因为过于偏僻,缺少交通工具,在抵达了目的地附近时,你还是迷失了方向,只能寄希望于徒步寻找目的地时,能够遇到可以为你指路的好心人。 好在虽然偏僻,却也让你遇上了几个来这边登山的年轻人,为你指明了大致的方位后,你拖着沉重的双腿继续行走着。 本就不多的储备食物——面包,已经被你吃得只剩下最后一个,水也不多了…… 恍惚间你却开始思考,万一杰已经走了怎么办? 距离你从家里逃出来已经过了两天,加茂家的人肯定已经发现了你的出逃,想到父母会有怎样的反应,想到放你逃走的多梨会有怎样的下场……你的心沉重得让你的脚都要迈不开步子。 当你决定要逃出来的时候,你就不可能再回去了。 如果再回到那里(加茂家),迎接你的就不只是一个巴掌和被关禁闭了。 你重重地呼吸着,山间的气息比城市里多了几分冷意,听着四面八方的虫鸣,微风阵阵,自逃出来之后便高度紧绷着神经的你,在透支了过多体力的情况下,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 但在这时,前方有一片火光从你眼皮的缝隙里钻了进来,将你的意识再度点燃。 火势越来越大,对照着白天登山队的人给你指的方向,你发现那就是你目的地的方位。 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撑开了自己的眼皮,从地上爬了起来。 火光带给了你指引,你跑向了村庄,耳畔呼呼地刮着风。空气里能够闻到木头在燃烧后散发出的夹杂烟雾的气息,以及被火烧焦的、某种蛋白质所产生的臭味。 你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周围的温度越来越高,火焰在你眼前发出燃烧时迸裂的声响。 你看到了火光映照下显现出来的几道身影。 两名你并不认识的小女孩,以及……你的恋人。 火蛇在村庄里跃动着,夏油杰的脸庞在火光下明灭不清,你定定地望着他,看到了他脸上、衬衫上溅落的血。 那绝不是咒灵带来的痕迹。 而且……你听到了有什么正在被咀嚼着、撕咬着……尖叫着的声音。 夏油杰只是静静地望着那片火光,这一刻的夏油杰,让你感到无比陌生。 “杰……” 但是当你叫出他的名字,他望向你的那一刻,你又觉得无所谓了。 无论是以前的夏油杰还是现在的夏油杰,都是你心目中那个独一无二的、不可替代的恋人。 “……”夏油杰的眼底里映出火蛇的猩红,他的眼神似乎也变了,可是说话的声音,却和你记忆里相差无二。 “……真知子?”夏油杰微怔,有些失神地看向你。 你跑了过去,紧紧地抱住了他,他身上的血腥味止不住地往你鼻腔里钻。可你完全不在意。 逃离加茂家,对你而言与破釜沉舟无异,你用尽了毕生的勇气,做出了无法回头的决定。 “带我走吧,杰。”你紧紧地抱住了他,对他说,“就算是一起下地狱也好。” “下地狱……么?” 夏油杰慢慢地抬起了手臂,抱紧了你的身体。 [支线结局二:不归路]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4-30 第24章 三天以前,你逃出了加茂家。 三天之后,你躺在了市区医院的病房里,平七已经站在了你的病床边,一言不发地看着你。 你躺在病床上,睁着眼睛,却也不说一句话。 医院……咒灵最多的地方,那些低等的诅咒们仿佛蛆虫一样在每个角落里蠕动着,你甚至能在自己的病房里看到好几只——低等的、毫无智慧仅凭本能行动的诅咒,连最基本的判断危险的能力都没有,甚至无法辨别周围是否有能够轻易将自己祓除的咒术师。 那些生了病的普通人,负面的情绪积攒得越来越多,因为无法控制咒力而导致从身体里外泄,由此诞生出来的诅咒或许并不强大,却会因为医院里的病人无穷无尽而导致数量疯涨。 这还是你第一次进入这种面向普通人的医院。 在逃出来的第一个晚上,从家入硝子那里得知了夏油杰任务地点的你,辗转了多趟列车,又经过了漫长的徒步后,终于抵达了旧枷场村。 可是在那里,你看到的却是冲天的火光。熊熊的烈火点燃了深山里的村庄,村内成片的木质结构的房屋,更是轻易将火势催化得更为猛烈。你的脸被火映得猩红,难以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甚至试图进入村子里进搜寻。 杰、杰,他在哪里? 可你的恋人早已无影无踪,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热气里,只有无数咒灵的“残秽”。 你来晚了。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呛人的烟雾早在不知不觉间完全笼罩了你,让本就因为长时间跋涉而虚脱的你陷入了昏迷。 倒下之前,你甚至在想,就这么死在这里,或许也不错。 不用再去面对那些你不愿意接受的现实,也不用再为自己的动摇和无意义的抗争而痛苦…… 可现实总是事与愿违,赶来收拾残局的“窗”的人救下了你,并将你送到了最近的医院里。在调查旧枷场村事件的同时,他们也将你的行踪汇报给了加茂家——在你逃出加茂家的第二天早上,守备队的人便发现了束缚你的帐被破坏。 你的出逃对于家族而言并非光彩之事,因此你家里尚未对外公开发布搜捕令,只是将搜查你行踪的任务下发给了家族中的人。 御三家的眼线遍布各处,加茂家更是古老的阴阳师家族,与咒术界高层来往甚密,“窗”里也有不少家族的眼线。 在旧枷场村发现你的时候,身为辅助监督的井泽便知晓了你的身份,并将你的行踪汇报给了加茂家。 只要你还在咒术界能够涉及的范围之内,便随时有可能被加茂家发现行踪。这件事,你早就明白了。 可你还是觉得不甘心,这份不甘正是你痛苦的根源。 没能见到杰……他去了哪里?有没有受伤?这次的任务对他来说难道很危险么?村中的火灾和他有关系么? 你的脑袋里,充斥着有关夏油杰的一切。你想见他,可你根本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甚至不知道他是生是死。 旧枷场村的事件仍在调查中,窗初步认定那些残秽是咒灵所为。可那么多的咒灵……你想起那天晚上遍布村中,与火焰融为一体的残秽。你不敢去想那些咒灵的来源。 吸收了数量庞大的诅咒的“咒灵操使”,据说他要是死去的话……那些被吸收的诅咒,也会因为失去主人的控制而爆发…… 杰,难道真的死了么?这个念头只是闪过了一瞬,便让你的心阵阵紧缩刺痛。 平七站在你身边说:“真知子小姐,请不要为难我们。” 你只想说你从来没有为难过他们,明明一直都是他们在为难你。可你又觉得太累了,身体和心里都感觉好累,你一句话也不想说,甚至连眼珠子都不想再转动一下。 可事实是,你的出逃让守备队的人也受到了惩罚,不仅如此…… “帮助您出逃的使女,已经被处决了。”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你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仿佛陈旧的机械再次运转起来,你扭过脸紧紧地盯着平七,眼神里翻涌起来的满是恨意。 原来你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累啊,起码还有余力去恨别人。 你甚至无暇去思考,平七他是否是你应该憎恨的对象。 事情总是在朝着你不愿意接受的那一边发展,越是努力想要去改变,想要去争取,就越会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你想要追求真正的爱,却让你的恋人也变得痛苦;你想要得到自由,却让家中仅有的愿意帮助你的使 女也被处决…… 可你最终仍然要回到起点,你什么都改变不了。 或许,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听从命运的安排,是不是会更好呢?你忽然这么想。这样的念头令你在倏忽间毛骨悚然。 你的心里,旋即变得空落落的。 脸上传来湿漉漉的感觉,你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才发现自己居然又流泪了。真是不争气啊,即使拼尽全力想要去做成一件事情也无法成功。最后还要因为自己犯下的错误而牵连到其他人。 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呢?你是怎么把自己的人生变成这样的? 你弓着身体,压抑不住地捂着脸在床上痛哭起来。 你凄厉地趴在病床上哀嚎,尖锐刺耳的泣音让平七皱起了眉头。你这样看起来真像一个疯子,他站在一旁,招手让守备队的其他人将你从病床上拉起来。 你再一次被粗鲁地塞进车里,押送回加茂家。 被迫跪在父母和族中的长老们面前忏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将自己的额头紧紧地贴在地面上,弯下自己的脊背,久久地垂下脑袋……这一次,你甚至被迫结下了咒约,你许咒再不出逃,也再不反抗家中的任何安排。 可即使这样,你也没有被完全原谅。 为了消磨你那些已经生出来了的不该有的念头,你被扔进了神社里,一直跪在神龛前反省。给你送饭的人也不再是使女,而是作为守备队长的平七。 你跪在黑色的神龛前,静静地凝望着它。光线昏暗的殿内,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事物在周围蠕动着。 据说,你们的祖先曾经是神族,在古老的时代里,你们的家族创造过无数辉煌的功绩。 可神根本就是不存在的。如果真的有神,为什么你从不受任何眷顾,总是在不断地失去、失去……在痛苦的深渊里不断下坠。 为什么你连仅有的爱、仅有的恋情,那一点点微末的自由也无法拥有? 神啊,为什么不让你成功逃走?为什么不让你与恋人团聚? 你朝着神龛质问,眼泪止不住地流淌着,流走的泪水带走你的希望,也带走你的生机。 在你愈发虚弱,感觉自己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化作尘灰之际,你的母亲却忽然来了,她抚摸着你的脑袋,动作竟如此轻柔,仿佛慈爱。 母亲告诉你:“真知子,你是幸运的。” 幸运?这样的形容,居然也能放在你身上么?你的人生,明明尽是些不幸。 你一言不发地低垂着脑袋,将头垂得很低。 你又瘦了些,脊骨愈发嶙峋。却无人在意。 母亲抚摸着你那低垂的头颅,她说话的语气,像是在告知你一个好消息:“禅院家主同意了你和禅院家的少爷订婚。但是,婚约对象是否是嫡子直哉少爷,要看他自己的意思。” 你就知道……御三家的眼睛,是不会往下看的,自视甚高的咒术世家们,始终坚信着“人生来就有贵贱之分”这样的理念。 好恶心…… 为了不吐出来,你咬住了自己的嘴唇,直到尝到了嘴巴里的血腥味,这才意识到自己把嘴唇咬破了。 母亲完全没有留意到你的小动作,她只是来通知你的:“商定婚约的时候,禅院家的少爷也会去,你要听话一点……” 你要温柔、要贞淑,要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 你要接受,那注定要落在你身上的命运。 那些无数次萦绕在你耳边的话语,仿佛诅咒那样令你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还不能习惯呢?你再一次责怪自己,为什么不早早地习惯、接纳,就像大家所说的那样,去做大家要求你做的事情,顺从地承受着降临在你身上的一切。 加茂宪纪被接回来的时候,为什么你要不甘心,为什么你要憎恨他? 五条悟第一次拒绝你的时候,为什么不接受那样的结果,待在家里,认命地等待着家族给你安排其他人不好么? 反正……还是会回到原点。你的那些挣扎,只会让你多受许多本不用受到的伤痛。 禅院家、禅院家,你迟钝的脑袋里,浮现出了禅院直哉的脸——那令人恶心的颐指气使的口吻,仿佛仍在你耳畔回响。 你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你是如此的,憎恨自己的无能- 从神社里被拖出来的你,俨然有了改变,你变得沉稳、变得冷静,也变得温柔淑贞。你的脸上浮现出了,与你的母亲有几分神似的颜色。 看着你端庄的举止、说话时轻声细语的模样,终于让你的父母难得露出了几分好脸色。 商定婚约的日子到来,家主和长老们一同去了茶室,你则是被安排坐在侧面的和室内,等待着禅院家的少爷。 禅院直哉……想起你们上一次那不愉快的碰面,你的呼吸都变轻了。你的五脏六腑仿佛垂直坠进了冰窟里。 你的未来,要跟那种人一起共度么? 甚至……那种生活也需要你去争取。如果禅院直哉不同意的话,如果你没有让他同意,你能选的就只有他的那些堂兄弟们…… 障门被推开,率先进来的人有着一头刺眼的金发,金色的头发下,则是一张带着洋洋得意的笑容的脸庞。禅院直哉在使女的指引下进入了房间,在你面前随意地盘腿坐下,笑意盎然地支着自己的下巴盯着你。 “真是没想到还会有这一天呢,是不是呀真知子~”禅院直哉的笑容挂在那张好看的脸上,却无端让你耳畔响起尖锐的长鸣。 你紧紧地交握着自己的两只手,将它们放在大腿上,保持着跽坐的姿势一动不动。在神社里反省的那段时间里,你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姿态和沉默,感觉自己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石头。 神社里很安静,过于漫长的寂静,甚至让你生出了几分平和。如果可以永远不用再出来就好,你几乎有些怀念起被关在神社里的日子了。 面对禅院直哉,光是声音就令你如坐针毡。 还有那张脸,即使没有抬头去看,你也能够想象出那张脸上的神情,会是多么的得意和不可一世。 上一次在你面前恼羞成怒放狠话的禅院直哉,面对着居然真的如他所说被五条悟“厌弃”的你,该会有多么的畅快? 你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自说自话的那些人,总是不在乎别人是否回答。禅院直哉也一样,在自言自语了好一会儿之后,他忽然歪着脑袋看你,问你还记不记得他上次是怎么说的。 禅院直哉笑得很开心,眼尾上挑。 “你看吧,我说的可都是真话。悟那种性格,怎么可能看得上你呢?就算你追着他跑到东京高专去又有什么用,听说他可是迫不及待地就跑到你家里说无论如何都不会娶你呢。”他脸上那幸灾乐祸的样子,简直就像是找到了大乐子。 能够取笑你的机会,禅院直哉怎么可能放过?他一直,都不满你对待他那毫不客气的态度。 现在这样多好呢?安静、温柔,而且……一副可以随意任他摆布的样子。这才是你应该有的样子,禅院直哉高兴地想,你早就该多吃点苦头变成这样。 “真是不留情面呀,悟那家伙,”禅院直哉装模作样地说着,又转了口风,“不过也不能怪悟不是么?毕竟谁让你这么厚脸皮。硬要追在男人身后,不知廉耻!”说到最后,他变得咬牙切齿。 禅院直哉听过无数遍传闻之中你对五条悟的“崇拜”与“专一”,在那些人口中,你一直都是个好女孩,而你的“好”,则仅限于是对五条悟。 怎么可能呢?禅院直哉想,他明明看到了你眼神里的恨。那么明显、熊熊燃烧,仿佛不灭的火焰。 你明明也讨厌五条悟,却还是要跟在他后面。你也讨厌禅院直哉,可你从来不给他好脸色。这太不公平了,在禅院直哉看来,明明他也很强,也是高贵的御三家嫡子,未来的禅院家主。 为什 么你总是,一副看不起他的样子? 禅院直哉愤怒于此,他无法接受你居然是看不起他的。 不过很显然,你会因此吃到苦头。因为女人都是这样,不肯屈居人下的话,肯定是要吃很多苦头的。禅院直哉一直将这视作真理。 他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你的落魄、你的颓败。 那股屈辱的感觉,深深地刺痛了你。 你的指甲嵌进了皮肉里。手上的疼痛分走了你的一部分注意力,可即便如此,那些钻心刺骨的挖苦和嘲笑,仍然一字不差地钻进你的耳朵,将你所有的尊严和骄傲狠狠地踩在了地上。 为什么你要沦落到这种地步,为什么你要变得这么低微如尘泥? 想到你将要面对的未来,那种悚然的感觉再次令你连骨头都开始打颤。 禅院家唯一的嫡子就是禅院直哉,而他的那些堂兄弟们,则尽是没什么天赋的、甚至咒力和术式还比不上夏油杰的庸才。 一想到夏油杰,你的心又开始抽痛着。 如果他出身咒术界的世家,如果他也是御三家的后代,如果他也有“六眼”那样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天赋……你的空想,再次被禅院直哉打断。 “喂,真知子!”他的声音变得高亢,伸手扯住了你的一缕头发,将你的脑袋拽到了自己面前,质问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正眼看他。 你无法再维持原本的姿势,为了不摔倒,你被迫将手按在了矮桌上。 “都到了这种时候了,还在摆什么架子?”禅院直哉将你拉倒面前,几乎是贴着你的脸问你,“难道你真的想嫁给那些废物中的一个,然后生更多的废物,和他们一起,一辈子都在人前抬不起头来么?” 难道嫁给他的话,你就能抬得起头来么? 你依旧紧闭着嘴,一句话也不说。无声地抗争。 但这种无声的抗争,在高位者的眼里,不过是小猫生气时连牙都不敢露出来的、毫无意义的闷气。 禅院直哉冷哼了一声,松开了你的头发,他问你:“还记得我怎么跟你说的么?” 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你怎么忘得掉?他跟你说过的话,你记得清清楚楚。已经失去了反抗的勇气的你,则更让你自己无法接受。 禅院直哉想听你说的是什么,你同样比谁都更加明白。因为你知道禅院直哉是个怎样的人渣,也清楚禅院家是什么样的德行——同为御三家,你比谁都更加清楚,在这些大家族里,人是如何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 你攥紧的拳头,也不过是无用的挣扎。 那天在贺茂神社里,禅院直哉说,你会哭着来求他。 你浑身都在发抖。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你的尊严成为了谁都能随便来踩上一脚的,仿佛地毯和抹布一样的东西。五条悟是这样,禅院直哉也是这样,谁都是这样! 还有夏油杰……在这种时候,他居然就这么消失了! 明明你已经决定要抛下加茂家的一切,想要和他去过普通人的生活,就算要东躲西藏也行,总比像现在这样被人评头论足、轻蔑贬低要好。 都是因为五条悟一声不吭便跑来加茂家退婚,让你陷入了无比被动的局面,夏油杰的失联,又让你费尽心思的出逃和好不容易才下定的决心变成了一场无用的笑话。 你恨他们所有人! 禅院直哉居高临下地看着你,从你的低姿态里,他终于感到了一丝满意。可是想起上一次的见面,你还在对他恶语相向,他又觉得不能这么轻易地放过你。 你的骄傲,总是会在一些不合时宜的时候出现。在禅院直哉看来,女人可以有一些小脾气,但那不应该是在人前。在人前的时候,还是应该要学会温顺,要知道给男人留面子,就算是发脾气,也得注意对象吧? 对于你以前总是不把他放在眼里,拿下巴和鼻孔看他的举动,禅院直哉认为一定要多让你多吃点苦头才行。 只有这样,你才能知道弯下你的脊背,垂下你的脑袋,学会服从。 “对不起……”你低垂着脑袋,脸几乎贴在了矮桌上,声音细如蚊蚋。 “听不清哦,真知子。而且,你知道自己是在跟谁道歉么?怎么不说明白点呢?”禅院直哉环抱着双臂微微歪头笑道。 他好整以暇地等待着你的回答。 “对不起,”听到头顶传来的傲慢声音,你再次道歉,“对不起,直哉……少爷。” 这是你第一次对他使用敬语。似乎也没那么难。 把自己的姿态放低,真的有那么难么?你反问自己,尊严那种东西,你真的还有么? 不是从加茂宪纪被接回加茂家的时候,你就什么都没有了么?之所以会痛苦、会不甘,归根究底,不就是因为你至今仍未舍弃自己那点可悲的自尊心么? 这一点儿也不重要。尊严,对你来说根本就是不需要的东西。骄傲,你早就已经失去了可以骄傲的资本。 只有抛弃这些无意义的、只会给你徒增痛苦的东西,你才能够真正得到幸福。 就是这样。 母亲不是总说,她是幸福的么?因为她接受了自己的身份,接受了自己作为附庸、毫无尊严的命运。 只要你也能够真心地接受这一切,你一定,也能够变得幸福,不再痛苦。 一定是这样的。 第一声“对不起”说出口之后,剩下的话语似乎都变得无比顺畅。你的声音不再堵塞在喉咙里,你的语调变得柔软起来。 想起了曾经使用过无数次的同恋人说话的口吻,你尽可能地复制着,尽可能温柔地对直哉说:“对不起,直哉少爷。是我的错,我不该那样对您。” 好恶心…… 不对,没什么的,这样才是对的。 劝说着自己接受这一切的你,和否认这一切,本能地感到恶心的你,两股意志同时存在于你的身体里。 禅院直哉完全没有要去解析你心底里究竟是如何想的念头,他只知道你现在正在向他认错,承认之前的一切都是你的不对。 “早就该这样了。”禅院直哉那张漂亮但表情恶劣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了几分满意的神色。 你仍旧低垂着脑袋。 他盯着你的发顶看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掐住了你的下颌,将你的脸抬了起来。 这是一张多么苍白的、虚弱的……惹人怜爱的面庞。 禅院直哉说,他还以为你低着脑袋是偷偷在心里骂他呢。 这种事情你也没有做过,以前的时候,你会直接骂他。禅院直哉即使气得跳脚也拿你没办法,他不可能为了这种事情去跟家里告状——被女孩子欺负了这种事情,禅院直哉不会承认的。 以前、以前……不要再想了。以前的事情,想得越多,回忆起来的越多,越会让你那份不甘复燃。 明明说好了要尽快丢弃那些可悲的自尊和傲慢才行。 你一言不发,脸上也没有表情。可是禅院直哉又说:“你看起来很不高兴呢。” 不高兴?难道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么?现在这样,还有什么是能够让你高兴得起来的呢? 除非他下一秒就去死。你思绪飘忽地想,表情却很空洞。 “我来告诉你一个值得高兴的消息吧,”禅院直哉眉毛扬起,如此骄傲,简直就像是来拯救你的大英雄似的,他说,“我愿意娶你,真知子。” 你定定地望着他,空洞得仿佛一块石头。 拯救你的英雄……你的救星、你的太阳……你的脑袋里阵阵刺痛,那张你永远也忘不掉的脸庞仿佛又浮现在你眼前。 杰、杰……来救救你吧 。为什么不来? 不是说只要足够努力就能够改变任何事情么?骗子! 你要面对这一切,要承受这些痛苦和折磨,难道是因为你不够努力么?难道你没有去抗争过么?轻飘飘地说大话的骗子! 禅院直哉起先是笑着说的,可因为好一会儿你也没有说话,他又恼怒起来,凶神恶煞地瞪你:“你什么意思?” 禅院直哉质问你:“你难道不高兴?难道这不是好消息?” 你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禅院直哉愣了一下,他的表情变了,但仍然很糟糕。他问你:“你哭什么?” “对不起,”你淌着泪对他说,“我很高兴。” “我太高兴了,”你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你哭着说,“太感谢您了,直哉少爷。我太高兴了。” 在禅院直哉怀疑的眼神里,你闭上了眼睛,伸出双臂搂住了他的脖子,去亲吻他的嘴唇。 这种事情对你来说一点也不生疏,你曾经多少次真情实感地亲过另一个人呢?你想不起来了。那些事情,尽快忘掉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 忘掉曾经的恋人,那个已经弃你而去的、不知去向的恋人。只有这样,你才能够得到真正的幸福。 据说,一句话说上一千遍就能够变成现实。 你对自己说,禅院直哉告诉你,他愿意娶你的时候,你感到很开心。 你会得到幸福的- 禅院直哉愿意娶你,这是个令所有人都满意的结果。 你的家族很满意,禅院家也很满意,禅院直哉同样很满意……这样就好,这样就行了。 你一言不发地坐进车里,低垂着脑袋,不想再看禅院家的院墙一眼。那个地方……简直就像是要吃了你一样。 “喂!”一声沉重的拍击,从车门的上方传来,还未合上的车门被一个高大的身影结结实实地挡住了,你微微抬头,看到对方身上的黑色高专制服。 杰……不对,你抬头看向来人,对方背着光,面庞掩在了阴影里,你看不真切,唯有那双从圆框墨镜下露出来大半的蓝眼睛莹莹发亮。 “悟……少爷?”你轻声开口。 “哈?!”五条悟一副很震惊的样子,“你这是什么称呼?搞得莫名其妙的,老子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有礼貌了?” 以前不都是直接管他叫“悟”的么?敬语什么的就从来没从你嘴里听到过,现在这幅样子是怎么回事? 五条悟一只手搭在车顶,另一只手搭在打开的车门上,长得很高大的个子,刚好堵住了车门。 他低下脑袋半探进车内,白色的脑袋停在你面前只有几个拳头的距离。那股带着甜味的气息一个劲往车里钻。 因为特殊的体质和术式,五条悟需要靠大量的糖分来抵消日常的消耗,这间接导致了他身上比起其他同龄人来说,反而有种格格不入的、小孩子身上才有的气味。 说话的口吻有时候也跟小孩子一样,带着一股近乎天真的感觉。 你无言地看着他。事到如今,你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更没有什么想要和他说的。 硬要说的话:“对不起,以前的事情,是我错了。” 之前纠缠他的事情,还有……打着稳固婚约的名号,实际上却同他人相恋的事情。 禅院直哉要你跟他道歉,那么五条悟呢?也是这样的吧。你想着,反正都已经跟禅院直哉“忏悔”了,再多向五条悟忏悔一下也没什么。 随便怎么样都好,尽快离开吧。你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五条悟拧紧了眉头盯着你,他忽然问你:“这个道歉又是什么意思?你在道歉什么?” 看吧,果然是这样。你看着五条悟,竟忽然觉得有些轻松。 禅院直哉要一再地质问你,让你一遍遍地重复自己的“错”,他说,必须这样你才能够真心地明白自己的错处。 五条悟也是这样的,他也是这样,一再地问着同一个问题。 “对不起,我之前纠缠您。是我自以为是,是我不知廉耻……”从禅院直哉那里听来的对你的嘲讽,竟也能成为你对五条悟的答复。 禅院直哉也没有说错,不是么? 是因为你不自量力,所以才导致沦落到这种地步。一切都只能怪你自己,都是你的错。 都是你的错…… 好恶心…… 车子明明还没有启动,你却觉得自己要晕车了。你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屈起手指抵着自己的额头。 你没有看到,五条悟露出了你从未见过的神色。 他怔怔地看着你,仿佛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你。你现在的样子,让人觉得好陌生。比他第一次见到你对他笑还要陌生。 怎么会这样?五条悟想不明白。 还有杰……杰他,背叛了高专,背叛了咒术界。 起初被判定为诅咒所为的旧枷场村事件,后面经过反复调查,最终才判定为是咒灵操术驱使的咒灵做的。也就是说,夏油杰在屠杀了整个村子里的112名村民之后,畏罪潜逃了。进一步追查之后,“窗”甚至发现夏油杰还将自己的父母也一同杀害,并且至今渺无音讯。 依据咒术规定,夏油杰被判定为处刑对象。 这一切,都令五条悟无法相信。他反复向夜蛾老师确认,得到的回答则是:“你想要我重复多少遍?事实就是这样。” 五条悟无法理解,为什么杰会突然叛变,为什么他突然就变了?明明之前都还好好的。而且那个时候——天内理子死去之后,五条悟说要不要把那些剩下的信徒全杀了,也是夏油杰阻止了他,说那样没有意义。 意义……杰现在的行为,难道就有意义了么?五条悟为此辗转反侧。 很快,他听说了你要和禅院家订婚的消息。这个消息让他从榻榻米上跳了起来:“怎么可能!” 在发现了你和夏油杰的恋情时,五条悟虽然很生气,但在揍了夏油杰一顿之后,冷静下来时他又觉得这是可以接受的。因为夏油杰是他的挚友,他愿意认可夏油杰,即使不甘心、很恼火,但事已至此,他愿意成全你们。 说起来,你和他之间,好像也的确没有过什么很亲密的举动——那天晚上,你将他误认为是杰而欢心雀跃地跑过来抱住他的时候,他才忽然感觉到了什么。 你们既没有牵过手,也没有拥抱过……而且,面对他的时候,你从来都没有这么开心过。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呢?五条悟最为生气的就是这里,如果你一开始,或者杰一开始就告诉他的话,难道他像是什么会阻挠你们的恶人么? 那天晚上,五条悟一整晚都没能睡着。他一个人坐在房间里,一根接一根地嚼着珍宝珠。 第二天,他想出了一个解决办法。那就是去加茂家跟你家的人讲清楚,你们之间的婚约不作数,你想要和谁在一起都可以,他没有任何意见。 真的没有任何意见么?五条悟没有深想。 但他确实这么做了,他以为这样的话,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跟杰在一起了。虽然他还是会生你们的气,而且可能短时间内消不下去,但是你和杰能够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他的牺牲可真是太大了! 婚约是他说要解除的,你家里也怪不到你头上不是么?五条悟是这么认为的,因为你一直都隐瞒着恋情,他认为这是你不敢告诉家里,怕被家里怪罪。 那些老头子们就是这样,一个两个都很蛮横,你会害怕也很正常。但是五条悟完全不害怕,他天不怕地不怕。 做完了自己能够做到的,可以成全你们的一切,五条悟头一次那么积极地去执行任务了。没有去细想这是为什么, 五条悟想,应该是他还在生你们的气吧。 但是他没有想到,只是那么短的时间里,为什么突然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简直是天翻地覆。 杰叛逃了,你要嫁给禅院了…… “你不是喜欢杰么?”五条悟问你,他的表情,竟然让你莫名地感到他似乎在伤心。 这怎么可能呢?五条悟这种存在,自生下来起,就没有不如意的时候。 杰的名字,总是能够让你在以为自己变得麻木的时候再一次感受到深深的刺痛。 你没有说话,避开了他的视线。 看到你这种反应,五条悟伸手抓住了你的肩膀,让你看着他,他问你:“为什么你没有和杰在一起?” 如果你和杰在一起的话,他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感到愤怒。听说你要和禅院家的人订婚,五条悟感觉到无比愤怒。 一定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所做的所有“牺牲”都变得毫无意义了的缘故。 然而这种质问的口吻,却让你咬紧了牙关,你不说一句话,心底里却很想直接在他面前大叫。 为什么没有和杰在一起?难道是你不想和他在一起的么? 你想,五条悟凭什么来指责你?在让你陷入了如今的泥潭之后,他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你?明明他才是推动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你一直咬紧了牙关不肯说话,你怕你开口便会痛斥他,让你对自己的那些好不容易才做到的说服化为一场空。 可五条悟却仍然不肯放过你,他又说:“为什么要接受这种婚约?你难道真的喜欢禅院直哉那种垃圾么?” 原来他也是这么看的啊,你忽然如此想,原来五条悟也认为禅院直哉是垃圾。 你当然知道禅院家是什么样的地方,就像你知道加茂家是什么样的地方,御三家又是什么样的地方。 可五条悟原来也是知道的么?你以为,他那永远高高在上的眼睛里,根本看不到这些积沉在下面的东西。 可是,这样高高在上地质问着你的五条悟,却也让你感到无比恶心。 他问你,为什么不拒绝,为什么要答应这种事? 他以为所有人都是五条悟么?以为所有人都拥有“六眼”,被所有人敬畏,所有人都为他退让。他难道以为,你也和他一样,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不要什么就可以不要么? “你这样,把杰当作了什么?”五条悟问你。 沉默了许久的你,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忽然笑了。 第25章 “那你呢?”笑过之后,你垂下眼睑,轻声道,“这样气势汹汹地跑来质问我的你,又是将自己当作了什么?” 五条悟一时无言。 他是以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立场来质问你的?五条悟很快便得到了自洽的答案。 “当然是朋友啊。”五条悟理所当然地开口。 你们认识了这么多年,还当了近三年的同班同学,而且会一起出去玩,一起吃饭……一起做过那么多事情,难道还不能算是朋友么?起码五条悟认为已经是了。 因为你们是朋友,所以他会担心你的未来,会在听说你要跳进禅院家那种火坑后急急忙忙地过来阻止你。 对的,他是来救你的——代替已经逃走的杰。五条悟如是想。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为什么他会生气呢?五条悟已经找不到更加合理的解释。 因为夏油杰是他的挚友,而你也是他的朋友。现在杰已经走上了无法回头的错误道路,他不希望你也走错。五条悟认为,一定是出于这样的想要拯救你的原因,他才必须要来找你。 他必须要来。就算不是为了杰,只是作为你的朋友,他也一定要来。 你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重复了一遍他的回答:“朋友?” 看着如此理直气壮的五条悟,你只觉得他面目可憎。 你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和他在任何时刻成为过朋友。朋友应当是平等的、互相理解、互相帮助——你在高专的朋友,也就只有家入硝子而已。 而你和五条悟之间,从始至终没有过任何平等的时刻。一直以来,都是你在讨好他,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你们之间的来往。 他不会理解的,五条悟这种人……他永远也不可能理解你的处境。 “你走吧。”你不想再跟他多说些什么了。你改变不了他,之前不是就已经尝试过了么?像他这种人,永远高高在上,宛若太阳,从不会为你而落下。 从五条悟口中说出来的这番话,对你而言跟禅院直哉说的那些,从根本上并无差别。 ——尽是些傲慢的、自以为是的东西。 五条悟抓着车门,加茂家的人不敢动他,除非他自己愿意松手。可是很显然他不愿意,身形高大的白发少年堵在你面前,仍然紧紧地抓着车门不肯放手,那双宛若天空般的蓝眸紧紧地盯着你。 在五条悟看来,就算他说服不了杰,但他可以说服得了你。说到底,他还是看不起你的,虽然他自己并没有察觉到有这种意思。 夏油杰的“大义”让他无话可说,可你的婚事难道他也无法挽回么?直到现在,五条悟仍然傲慢地认为,自己不至于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到。 是的,在他看来,你的事情依旧是“小事”。 既然都要嫁给禅院直哉了,那还不如嫁给我算了。五条悟忽然产生了这种念头——他可以拯救你。这样的话,就算你和杰现在已经不可能继续在一起了……也没什么关系。 “就算你和杰不可能在一起了,那也不至于要选禅院那种家伙啊,实在不行的话……”五条悟说,“不是还有我么?我也可以娶你啊!” 五条悟从来不觉得自己比夏油杰差在哪里。而且,他可比禅院直哉那种家伙好多了。无论是脸蛋还是术式,禅院直哉那种垃圾又有哪里比得上他?五条悟从来就没有把禅院直哉放在眼里过。 这句话在你脑袋里忽然炸开了。 什么叫“我也可以娶你”?明明从一开始,就是他在不停地拒绝、拒绝你,如果不是因为他,你就不会和杰在一起。如果不是因为他,你和杰也不会被加茂家拆散。如果不是因为他…… 可是五条悟在这种时候——你已经毫无尊严地跪在禅院直哉面前,说自己因为听到他说愿意娶你所以喜极而泣的时候,五条悟却突然跑来对你一通指责,然后说自己可以娶你? 他现在居然又对你说他可以娶你? 开什么玩笑! “够了!”你终于无法压抑自己的怒火,你几乎是朝他尖叫着,“你凭什么来指责我?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懂!你怎么可能明白?” 归根究底,五条悟和禅院直哉又有什么区别? “你又比禅院直哉好到哪里去?”你握紧了拳头盯着他,只觉得心中无比愤怒,胸腔之中鼓动着的尽是怒火,“你和他没什么两样,你们本来就是同一种人。” 只会给你带来痛苦,让你在泥潭里挣扎的,都是他们这种人! 面对你的愤怒,五条悟的脸上,浮现出了难以接受的神情。他震惊地看着你,似乎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 你只觉得他凭什么露出这幅表情。 “多么傲慢啊、多么自大!”你发泄着自己的愤怒,“总是这样高高在上地自以为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决定别人命运的感觉很好玩么?你说不想娶我就不娶,随便改口又说可以娶……这样玩弄别人的人生,会让你觉得快乐么?” 你的人生,就是被他们这些人毁掉的! 这些狂妄自大的傲慢的家伙们,从来都不会考虑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还要自以为是地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别人身上,以为所有人都跟他一样…… 为什么,为什 么你没有“六眼”这样的体质,为什么你不是这样的能够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天才? 你恶狠狠地瞪着他。 看着你的眼神,五条悟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小时候在宴会上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并未靠近,只是远远地看着他。那个时候,你以为他没有注意到你,可是六眼将周遭的一切信息都收集起来了。 那个时候,他什么都没有做。 现在也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玩弄什么。 “……我没有。”五条悟辩驳,可是看着你那双蓄着泪又强忍着不落下的眼睛,他的声音已经低了下来。 “你当然没有,”你又笑了,却很讽刺,你的视线变得模糊,“这就是你最大的傲慢,因为你根本不觉得自己有任何错。” 错的都是别人。你真羡慕这种人,可以无论何时都理直气壮地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觉得自己做的都是对的、是正义的,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导致的后果有丝毫愧疚。 就这么毫无负担地活着,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我真羡慕你。”你这么告诉五条悟。 要是人真的有下辈子就好了,下辈子,你也一定要做这种人。没有任何负疚心理,你一定能够过得比现在轻松。 五条悟忽然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他沉默地松开了车门,一言不发地看着车门被关上,车子渐行渐远,直到彻底消失在他面前。 真的……是他错了么?五条悟反问自己。 原来他真的,一点也不了解你- 你捂着脸,刚才还在厉声指责着五条悟的你,现在却又不争气地捂着脸痛哭不已。没当着五条悟的面哭出来,已经是你极力忍耐的成果了。 说到底,你根本就不相信五条悟真的会娶你。 你已经不敢再相信他所说的任何一句话了。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总是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你。在你眼里,他和禅院直哉根本就是一类人。 你根本搞不懂他都在想些什么,面对他的时候,就像是面对那种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一样,根本猜不到他下一秒又会做出些什么。可五条悟却并不是那种无礼的小孩,他轻飘飘的一句话,都能给你带来难以承受的灾难。 他的拒绝,他主动向你索要礼物的举动,他要你跟他一块打游戏的强人所难,他自以为是的退婚……如此种种,都在切实地证明着他的喜怒无常。 你已经被退婚过一次了,如果这一次相信了五条悟,相信了他随口说的“可以娶你”的话,等到他过几天厌烦了自己救人于水火之中的“正义之举”,改变主意后又一次反悔说那只是玩笑,到时候你该怎么办? 一想到那种可能性,你的手又开始颤抖。 要是真到了那种时候,摆在你面前的,连禅院直哉这种选项都不可能再有。 以禅院直哉的自尊心,到那种时候他不可能再接受你了。到时候你还能怎么办呢?总不能又寄希望于你那早就不知所踪的骗子前男友吧? 最差的结果,就是去给那些死了正室的、比你大上十几岁甚至几十岁的老男人当继室。跟你父亲年纪差不多的那些男人,光是想想都让你觉得比死好不到哪里去。 和那种结果相比,禅院直哉都被衬托得仿佛正在发着光。 至少他还很年轻,甚至比你还要小一岁。而且他是禅院家未来的继承人,又长着一副好皮相,虽然嘴巴里说不出几句好听的话,但只要抛却那些可悲的自尊心,不觉得那是侮辱人的话就好。 尚未从你这里获得足够多的优越感,找回丢失的颜面的禅院直哉,至少不会像五条悟那样随随便便跑来退婚。 嫁给禅院直哉也没什么不好的。接受你的“命运”也没什么不好的。 不要再动摇了,不要相信那些男人的花言巧语。 你已经验证过了不是么?连夏油杰都会骗你,更何况是五条悟呢? 说过要拯救你、要让你获得幸福的夏油杰,却一声不响地抛下了你。擅自去加茂家退婚的五条悟,又怎么可能真的还会再娶你? 都是假的,他们全是骗子! 不要再对他们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期待了,你这么告诉自己。 第26章 为了防止你和禅院直哉之间的婚约也发生变故,加茂家和禅院家那些主事的人商议过后,决定让你们尽快完婚。 在这个法定结婚年龄为二十岁的国家,却也有着倘若监护人同意,只需要年满十六岁就可以合法结婚的规定,即便是表世界里的普通人,早早结婚生子的同样大有人在。 更何况是咒术界这种还保留着外面早已摒弃的妻妾、嫡庶概念的封建家族。不过,你们之间的婚事到底关乎着御三家对外的面子,也不能过于简单。 一系列的准备工作做下来的话,至少也还得等上一两年才行。 一两年……得知这一结果的你,心中有些复杂。 高专三年级便被迫退学的你,是否会感到有些遗憾呢?或许也是会有的吧。可要是按照你人生最初的预设轨迹,却又根本不会有走向东京高专的那一条路线。 在家族内部的教导之中被驯化,恭顺地等待着嫁人的那一天,从一座宅邸搬到另一座宅邸……平淡的、毫无波澜的人生,才是你最初被设定好的人生轨迹。 因为订婚了的缘故,你的人身自由得到了一些放松——但是仅限于可以从加茂家移动到禅院家。 在准备结婚事宜的这段时间里,你被允许提前去禅院家熟悉环境。 真是有够“宽容”的。你觉得好讽刺。 你对禅院家的环境提不起丝毫兴趣,可偏偏在这种时候,加茂宪纪又开始时不时跑到你面前晃悠,彰显着他那无法忽视的存在感——以及对你的事情的,出乎寻常的好奇和探索。 他坐在你面前问你:“姐姐,你喜欢禅院家的少爷么?” 你微怔,随即道:“……当然了。” 你当然喜欢,你只能是喜欢的。你不可以不喜欢。 你的处境已经变得如此难堪,倘若还表现出对自己即将来临的婚姻的不情愿,就会变成大家茶余饭后的笑话了。 你已经……不想再制造出任何关于自己的、供他人取笑的谈资出来了。 谁知道加茂宪纪会在背地里怎么看待你呢?这个轻易地夺走了你最渴望的一切的小男孩,却总是毫无自知之明。 或许是因为在他心底里也真心实意地认为,你不可能有机会得到继承人的位置——即使他还只是个小男孩,却也对这些长久以来从未变化过的古老家族的“规则”熟知于心。 加茂宪纪在你面前流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你没心思去猜测他都在想些什么,加茂家也不比禅院家好到哪里去。 因此,在听到禅院家派遣随从过来告诉你直哉少爷邀请你去禅院家“做客”的时候,你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在护卫名义上的保护,实际上的看守下,你还是不情不愿地去了禅院家。 和加茂家没什么太大区别的地方……硬要说的话,禅院家会把每个人的价值压榨得更为彻底。即便是没有继承术式和咒力的那些普通人,也会被利用起来,进入禅院家的“躯俱留部”,在高强度的肉。体训练中被培养起来,作为精英术师队伍“炳”的下属部队使用。 加茂家倒是不屑于此,作为曾经的阴阳师家族,他们纯粹地看不起那些没有咒力的人。在加茂家,没有咒力的人,连被训练的价值都没有。 直到看到了家族对加茂宪纪的严苛培养,你才明白了自己过去所经历的一切,根本就没有半分是按照继承人的模式来进行培养的。 对术式的掌控、肉。体上的训练要求,甚至远远不如年仅六岁刚被接回来的加茂宪纪。 反而是礼仪和姿态方面有更多的、更全面的要求。 你的生长环境,比加茂宪纪少了很多“压力” 。只可惜你没能早早地察觉到,因为你既不了解其他家族对于未来继承人的培养标准,也看不起你那些废物般的堂兄弟们。 禅院家主的兄弟的夫人接待了你,这是因为家主禅院直毘人的夫人早已离世的缘故。 那位有着沉默内敛的姿态的夫人,将你领向了禅院直哉的院子。 她对你说:“直哉少爷在琴房里。” 琴房…… 你也练习过一段时间乐器,但是是传统的三味线,主要作用是静心和陶冶情操。只可惜你兴致不高,弹奏得也一般。 “来了啊,真知子~”障门开启,便看见禅院直哉支着自己的脑袋坐在窗边,歪头带着笑意看着你。 阳光从窗外落进来,轻盈地包裹着那头金灿灿的头发,一时有些晃眼。 总是穿着规整的纹付羽织和长袴,脚上也套着足袋的禅院直哉,在穿着打扮上恪守着古板的家训。却也会做染发的新潮举动,而且你发现,他学的是西洋乐器。 坐在琴凳上的禅院直哉,面前摆放着一架漂亮的胡桃木钢琴。 他没有打开琴盖,姿态也很随意。为你引路的夫人早已无声地退走,你的护卫则是在几米之外的院子里守着,不远不近,却能保证你不脱离视线。 你知道,连你在禅院家见了些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情,都会被护卫汇报给加茂家——这是为了提防你又接触那些“不三不四”的下等人。 你微垂眼睑,不去看禅院直哉脸上的笑意。 “怎么又是这样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禅院直哉扯开嘴角,朝你招招手,叫你过来些,他评价你,“搞得好像受了多少委屈似的,难不成你觉得来见我这种事很委屈?” “……没有的事。”你强撑着,试图让自己看起来高兴些。反正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做过,以前被五条悟拒绝的时候,你也总是要这样强撑笑意。 你顺着禅院直哉的动作走近了些,停在了距离他三步的位置。 禅院直哉看到你的举动,嗤笑出声:“搞什么鬼,再过来点。” 他说着,伸手将你拉了过来。 看着他对你伸出手,被他的手指抓住手腕的时候,你整个人都变得僵硬无比。只能任由他将你拽到了身边。 禅院直哉的手掌有些硬,上面的薄茧,无声地诉说着他进行过的那些训练。 相比较之下,并没有经过太多肉。体上的训练的你,双手则要白皙柔软得多。 就是从这些地方……从这些细节之中,处处都在提醒着你,你和他们(这些家族的继承人们)是不一样的。 为什么你会看不明白呢?为什么……你不早早地明白这一切。 你半垂着脑袋,这让你看起来多了几分温顺无害。 这样的姿态让禅院直哉很是满意。 坐着的他和站立的你,却丝毫没有再让禅院直哉感觉到你对他的傲慢和轻蔑。大抵是因为,你的视线变低了。 你把自己放在了低微的姿态上,而不是高高在上地俯视别人。 很显然这是一种进步,禅院直哉如此认为。 他现在觉得你去了一趟高专也没什么不好的,因为你在外面碰了一鼻子灰,只能灰溜溜地回家。 外面的那些经历,吃过的那些苦头,终于让你明白了自己的弱小,明白了自己真实的位置应该在哪里。 禅院直哉的手指卷着你颊边垂下的一缕头发,黑色的发丝缠绕在他的手指上。 他笑道:“看来被悟拒绝也不是什么坏事,你还应该感谢他才对。” “如果不是在悟那里碰壁,你还要像那样骄傲多久?早早地明白自己只是个女人,乖乖地听话认命才是你的归宿。”禅院直哉自顾自地说得起劲,“真知子,以前我就很想告诉你了,可惜你总是不听,女人要是太要强的话,可没有男人受得了……” 禅院直哉在你耳边喋喋不休地输出着他那些渗进了骨子里的、看不起人的观点。你很希望自己什么都听不见,可事不如人愿,四周非常安静,静得那些话全部无比清晰地落进你的耳朵里。 以后,你要跟一个打心底里看不起你的人,永远生活在一起了。 这样的念头,深深地刻在了你的脑海里。 脑海中的另一个念头则是劝说你,要尽快习惯才行。 这就是你的命运,而且,这是你自己选的。既然决定了要放弃自尊、舍弃无用的尊严来换取这一切,就要承受这个选择带来的一切。 禅院直哉就是这种人,而且,你改变不了他。 你已经不再幻想自己能够改变任何人了,与其寄希望于此,还不如趁早说服自己、改变自己,尽快接纳这一切。 可是……为什么还是会觉得胃里被什么塞满了一样难受——那些压抑的、痛苦的淤泥,结结实实地填满了你的胃袋。 你的目光一角,落在了禅院直哉面前的钢琴上。 深棕色的胡桃木钢琴,在光线充足的空间内散发着一股柔和的气息。 “我能听听么?”你忽然轻声开口。 “什么?”禅院直哉没有理解你的意思。 你说:“我想听听你弹琴。” “真会指使人啊,”禅院直哉说着这种话,脸上却没有任何气恼之色,倒显得他多么能包容人似的,他说,“也就是我才会这么好脾气了。” 好脾气?禅院直哉方才的颐指气使,仍残存在你的眼前。 你闭了闭眼睛,对他说:“可以么?直哉少爷。” 禅院直哉摆足了架子,这才大发慈悲地放开了你的头发,打开琴盖。 头发被松开的时候,那股要将你拉到地底下似的沉重,终于消失了。 “好吧,只弹一会儿哦。”禅院直哉道。 一会儿也够了……只要他的声音能够稍微停一停,让你喘口气就好了。 你机械化地挤出来一个微笑。 禅院直哉的视线终于从你身上移开,轻柔舒缓的调子开始流淌。 第27章 真是稀奇,像禅院直哉这种浮夸傲慢的家伙,却也能够弹奏出这么轻柔舒缓的曲调。 不是都说乐曲会反映出弹奏者的内心么?以前教授你三味线的老师,就总是说你的音乐里没有投入情绪。她说,你太过浮躁,所以弹奏不出真正美妙的、能够打动人心的音乐。 那个时候,你并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你当时认为,你又不是要依靠这种东西来做成什么事。 可是,家族中训练你对术式的掌控精度的老师,也偶尔会用无奈的神色看着你,却从不会批评你的松懈。 在你成长的环境里,你被灌输了太多的优越感,你被捧得太高,可你本人又并非天生有着刻苦努力的性子,这导致在没有严格的教学要求的前提下,你在任何方面都没能做到最好。 你没能早早地看清这一切,以至于现在无论在哪个方面,你都只是个半吊子。甚至不如你一直以来都看不起的禅院直哉。 过去的轻松与肆意,都是要以透支未来的舒适为代价的。现在你所面对的生活,就是你付出的代价。 你忽然什么都想明白了。 与此同时,钢琴的声音也悄无声息地停下来了。禅院直哉正盯着你看。 “你刚才是走神了么?”禅院直哉微微挑眉问道。 “……弹得真好。”避开他那怀疑的视线,你这么对他说。 对于你的夸奖,禅院直哉显得有些意外,你的转变速度会不会有些太快了呢?不过,他倒是很乐于见到这种情况。 禅院直哉这才笑了起来,说这是当然的。 你的手指,因为过于焦虑而紧紧地抓着。禅院直哉看了看你的手指,忽然问你:“要不要试试?” “什么?”你不太理解他的意思。 禅院直哉抬了抬下巴,指向钢琴。 你说,你不会这个。 “有什么关系,”禅院直哉说,“这个又不难。” 他一面说着,拍了拍自己身边。并不算宽敞的琴凳,坐下去的话,就要和他挨在一起了……你没有动弹。 光是近距离地跟他处于同一个空间,你就要受不了了,倘若不是因为障门开着,并且外面有护卫在守着,你恐怕早就要窒息了。 没有得到他料想中你应该要有的反应,禅院直哉的脸色又要变了,那股一旦有人在某个时刻没有顺遂他的心意,便要流露出来的阴郁在他那张倨傲的脸庞上慢慢浮现。 眼看着再让他说下去,从这张嘴里又要说出些让你坐立难安的话来,你迟疑了片刻,还是坐了下去。 身体和禅院直哉挨在一起的时候,另一具陌生的身体给你带来的压力,让你的手脚都变得硬邦邦的,感觉无法动弹。 禅院直哉抓着你的手,他的手指抚摸着你的手指——那种仿佛蛇的鳞片在皮肤上摩擦似的触感,令你只觉一股不适从脊背不断地往上爬。 可出乎意料的是,禅院直哉并没有摸很久,很快便将你的手放在了琴键上,教你一个个地辨认琴键和区间。 你望着眼前黑白的琴键,耳边则是禅院直哉的声音。在这种时候,他居然真的像是个正经的老师一样在对你进行着指导。 “听懂了么?”讲完一遍之后,禅院直哉问你。 你点点头。 “好,那就来点最简单的吧。”禅院直哉说着,在你面前放慢了速度弹了几段调子。 确实很简单…… 而且,教你弹琴时的禅院直哉,不再说那些难听的话,似乎也没那么讨人厌了。这样的念头,似乎正以一种相对来说更为温和的方式说服着你去接受这一切。 你偏过头去看他,这时才发觉他耳朵上居然戴着好几个耳钉。这些金属装饰品在光线里闪烁着,让你眯起了眼睛。 原来还有这些……染发、打耳钉,禅院直哉似乎比你想象中接触到了更多属于外面的世界。 可是,这对你来说却是一个更不好的消息。 接触了外面世界的你,开始动摇对里世界这些“规则”的信仰,让你生出了别的心思,质疑横贯在你人生的前十几年的高墙。 然而接触了许多外面事物的禅院直哉,却仍然没有丝毫动摇那些心底里的古板刻薄又封建的想法,甚至更加笃信并践行那些规则。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本来就乐于接受这一切,并享受着这一切。 “你今天似乎总在走神啊,”禅院直哉终于确定了自己没有看错,他啧了一声,有些不耐烦地质问,“都在想些什么呢?” 禅院直哉的声音,让你从扩散的思绪中迅速地抽离出来,你敛下眼睑又开始道歉。 “得了吧,你的道歉又不是诚心的,这种嘴上随便说说的话谁不会呢?”禅院直哉冷笑了起来,“你觉得呢?真知子,轻飘飘地动动嘴皮子,可是做不成任何事情的。” 你知道自己走神了,可是不这样的话,一直集中着注意力,无比清晰地感受着自己正在和禅院直哉同处一室,并且坐在一起…… 这更加令你难以忍受。 稍微走神,想想其他的东西,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时间似乎都会过得更快些——对他说自己想要听他弹琴,本来也是出于这样的目的。 只是你没想到他居然会心血来潮要教你弹,让你不得不跟他有了更多接触。 “真的很对不起。”你微微侧过身体,让自己面对着他,弯着腰、垂下脑袋再次道歉。 禅院直哉的视线由上至下,刚好落在了你白皙的耳垂和露出的柔软后颈上,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暗沉。 “要道歉的话总得拿出点诚意来吧?你能拿出什么来让我满意呢?”禅院直哉这么说着。 你就知道……禅院直哉这种家伙,怎么可能会有善解人意的、温柔的时刻? 说到底还是想羞辱你,你如此想着,已经做好了下跪的打算了。 这也没什么,反正你在神社里跪的时间都足够长了,冰冷的地板和寂静的神社里,只有那座黑漆漆的神龛静静地凝望着你,聆听你的忏悔。 就当做禅院直哉也是神龛不就行了,然后跪在他面前道歉…… 你正打算从凳子上起身,却很快便又被禅院直哉握住了肩膀,他凑过来盯着你的眼睛问你:“怎么,该不会是要逃跑吧?” “不是……”面对突然靠得更近的禅院直哉,你很想拉开距离,可你还未说完,便看到禅院直哉已经站了起来,从凳子上绕到了你的身后。 而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松开按住你肩膀的手,以至于你即使很想做点什么也无法动弹,只能被迫保持着原本的姿态。 禅院直哉的手紧紧地搭在你的肩膀上,他的影子则是落在你身上、落在钢琴上,变得扭曲而模糊。 你不知道他现在又是想做什么,只觉得后背发凉——按照你对他那浅薄的了解,你直觉他不会做什么好事。 “这样吧——”在他开口的时刻,你绷紧了身体,却听到他说,“刚才我教你弹的那一段曲子,你要是能够完整地弹出来,我就不计较你走神的事情了,怎么样?” 你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真的……这么简单么? 禅院直哉轻轻地拍了拍你的肩膀,便松开了手,继续道:“怎么,你不愿意?” “不,我……” 你磕磕巴巴地说着,将手指放上了琴键。 你不敢回过头去看禅院直哉,生怕多看这一眼又会让他改变主意。好在调子确实不难,虽然并不熟练,可你记性不错,还是完整地弹了出来。 弹完之后,你才注意到禅院直哉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你的背后,走到了你身边,就站在你进门时的那个位置。 他面带笑意地鼓起掌来,说你弹得真好。 与此同时,你忽然发现障门居然已经被关上了。什么时候的事?谁去关的…… 看着面前朝你笑着的禅院直哉,一股寒意从脚底涌了上来。 被他握住手的时候,你没有发出声音。看着他的脸越来越近的时候,你也没有发出声音。 好恶心…… 禅院直哉也没什么不好的,不是么?听着他弹钢琴的时候,你不是也这么觉得么?教授你音律的老师不是说过么,音乐是需要投入情感的,它能够反映一个人的心。 会弹出好听的音乐的禅院直哉,却仍然无法让你感受到他的好。 果然,你只是个不懂得欣赏的半吊子。 你的双手被禅院直哉紧紧地抓住,虽然仍是坐着,整个人却被压在了墙上,背部抵着冰冷的墙壁,明明是光线明亮的琴房,却让你觉得简直跟阴冷的神社无异。 那股黏腻的、湿热的触感,在你的皮肤上不断地游走着,从脖子到脸……然后落在了你的嘴唇上。 你忽然想起了上一次在茶室里,你主动去亲禅院直哉的场景。是你当时的行为,激起了他的这些兴趣么?你忽然这么想。 原来……你又做错了么…… 你紧紧地闭着嘴巴,却听到了一声烦躁的啧音,随后嘴唇上便传来了血腥味。一阵刺痛从嘴唇上传来,血腥味则是从唇缝里钻了进来。 沉重的气息不断地落在你的面颊上,你甚至能够听到禅院直哉的心跳声。那种急切的、仿佛野兽一样的焦躁感,令你觉得越来越无法呼吸。 直到他终于松开了你的手腕,你闭着眼睛想,终于要结束了么? 紧接着而来的,却是胸口处传来的触感……你再也遏制不住地睁开了眼睛,惊惧地看见禅院直哉将手放在了你的衣领上。 第28章 你无法控制地哭了起来。禅院直哉这种家伙,难以置信他居然意图在 这里对你做出这种肮脏的事情。禅院家的琴房……并且是在你们正式完婚之前。 即便是你和夏油杰感情最好的时候,你也完全没有产生过丝毫在结婚之前就和人发生关系的念头。 一直以来都接受着家族中传统教育而生长起来的你,做过的最出格的举动也不过是拥抱和接吻——即使只是这种程度,都曾给你带来过不小的心理负担。倘若不是当时还存有以这种方式来“报复”五条悟的念头,你恐怕连这种程度的底线都不会跨越。 作为加茂家嫡女而出生的你,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这种婚前的越界行为。 即便你知道成婚之后这种事情不可能不发生,你知道禅院直哉很快就会成为你的丈夫,可是……现在不是还没有到那种时候么? 这个垃圾、这个渣滓!这个毫无底线的混蛋! 你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眼看着禅院直哉的脸色变得愈发阴沉,你心头一紧,倏忽间醒悟过来自己现在的处境。 你是禅院直哉的未婚妻,而他想对你做任何事情,都得到了双方家族的默许。 在咒术界,世家之间的婚约是一种非常牢固的契约,所以即便你的护卫就在外面的院子里,即使你向外面呼救,你也能够料想到他是不会来“救”你的。 “婚约”就是这样的东西,可以将许多没那么合理的事情都变得顺理成章。 像五条悟那种不把早就定好的婚约当一回事的家伙,才是恪守规矩的咒术界中最不合群的存在。也正因如此,他的退婚才会让你的家族如此迁怒于你。 禅院直哉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你那被咬破嘴唇后渗出来的血丝残留在他的唇瓣上。禅院直哉那双狐狸一样眼尾上挑的眼睛里,充斥着令你恐惧的、直白的意味。你清楚地明白,他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弹钢琴、教你认琴键……都不过是在装模作样而已。 微微歪着的脑袋,那头被染成了金色的短发,柔顺服帖地垂下来。以至于让禅院直哉在表情较为平和的时候,竟让人看到了几分温和。就是那种假象,才让你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在你幻想他或许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糟糕,竭力劝说自己接受现实,改变对他的偏见时,他就是会残忍地让你知晓,他就是那种人。 恶心的、肆意妄为的混蛋…… 禅院直哉脸色阴郁地盯着你,说话时甚至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怎么,换作是我就不可以了?” 他的视线扫过你那张流泪的脸,看到你的身体在发抖。 一股莫名的愤怒,却让禅院直哉又开始嘲讽你:“在东京高专的那几年,谁知道你跟多少人睡过觉了?” “悟肯定是有的吧?你要不是被他玩腻了,说不定他也就不会退婚了。”禅院直哉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你的脸色更加苍白,他说,“听说悟还有个下贱平民出身的朋友,犯了事之后跟老鼠一样灰溜溜地畏罪潜逃了,你跟他之间恐怕也少不了牵扯吧,想想都让人觉得可真是下贱。” 禅院直哉的羞辱,一字一句地落入你的耳中。 这时候你才发现,之前受到的那些“屈辱”才是根本就算不上什么,禅院直哉的嘴里,远远还不止能说出之前听到过的那些话。 比那些更过分的、更残忍的,应有尽有。 而你的未来,随时有可能要面对这些甚至是虚构出来的谣言的羞辱,这才是最可怕的。 只要禅院直哉不如意,甚至是他高兴的时候……都会以此来取乐,贬低他人、践踏他人的人格,对他而言毫无负担。 你真的选错了。你又一次选错了。你的双手抖得厉害。 禅院家比你想象中更加恐怖、更加压抑,只会给你源源不断地带来痛苦。 或许那天答应了五条悟才是对的……不对,你不了解禅院直哉,可你同样不了解五条悟,说不定,五条家会比禅院家更恐怖呢? 在这里(咒术界),你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个能够让你感到丝毫轻松,得到分毫慰藉的地方。 巨大的恐惧堵住了你的喉咙,让你发不出半点声音。 看着你居然久久沉默不语,原本只是在随口胡乱编排的禅院直哉,却忽然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说中了什么。 不然的话,为什么你要沉默,不为自己辩解半句? 禅院直哉只觉得格外恼火。 愿意在悟退婚之后接受你,让你不至于沦落到没人要的难堪境地,难道你不应该对他感恩戴德才是么? 大发慈悲地拯救了因为被退婚而令家族蒙羞的你,难道不值得被你依赖崇拜么? 可是,在被他拯救之后的你,居然总是在他面前流露出这副不情愿、不高兴的落寞的样子。 在悟面前,你可不是这样的。你的反应令禅院直哉非常不满。 在禅院直哉看来,因为他是拯救了你的大英雄,是你的恩人,所以你就应该用最温柔的声音和他说话,毕恭毕敬地捧着他,随便他说什么都要迎合……就是要这样才对。 可是,你总在拒绝他……不断地拒绝他,从以前到现在。 他想起了以前的事情,那些有机会和你碰面的场景里,你的眼睛从来不会用来看他,你的视线里永远装不进他的身影……即使他主动跟你打招呼,得到的也不过是你满脸的不耐烦。 都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了,为什么你还是这样! 好不甘心,愤怒的火焰让他失去了理智。 如果贬低你、羞辱你,让你吃到足够多的苦头,受到足够沉痛的教训……这样你是不是就会明白,应该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应该用什么态度来讨好他了呢? 这样做的话,你就不得不看到他了吧? 那股扭曲的、不断生长的,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开始,就想要将你狠狠地拉下来,让你只能趴在地上仰望他的念头,在禅院直哉心底里攀升到了极点。 即使他根本就没有关注过五条悟的那个“平民朋友”,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姓名,却也要把对方拉出来编排一番,用于贬低和侮辱你。 他不知道你真的喜欢那个人,禅院直哉以为,你的眼里只有五条悟。 在禅院直哉看来,表世界里出身的那些家伙,即使拥有咒力也低人一等,更何况还因为犯了事被下达了处决命令……以你的骄傲,肯定受不了被人跟那种家伙放在一块相提并论。 禅院直哉恶狠狠地盯着你,因为那些毫无依据的随意揣测,而再一次加深了对你的恶意。 你不知道他又在想些什么,光是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就足够让你头脑一片空白。 而在说出了那种话之后,他却显得比你更加愤怒。 凭什么?凭什么! 这种家伙,这种人渣……为什么不早点去死! “死”这样的字眼,在你心底里冒出来的一瞬间,又让你胸腔里即将燃起的火焰在一瞬间被浇灭。 说真的,在某个瞬间,其实你也有过要结束这一切的念头。可是你终究没法做到。 好不甘心……那股不甘宛若看不见的虫蚁啃咬着你的骨头和血肉。足够让你感受到漫长不歇的疼痛,却又不至于一击毙命。 等到你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啃食得千疮百孔。 活下去,要活下去!你不甘心就这么结束这一切,在失去了所有骄傲被人狠狠地踩在了脚底下之后,在熬过了那么多次难以接受的现实之后,就这么白白死掉你不甘心! 看着禅院直哉那张愈发愤怒的面孔,你几乎是没有思考便抱住了他,将脸贴在他的脖子和下巴上胡乱地去亲他。 你觉得毛骨悚然,一股仿佛要被彻底剥去一切的预感 让你几乎要尖叫起来。 但是和那种感觉、那种你无法承受的却很有可能出现的最糟糕的结果相比,和禅院直哉接吻这种事倒也显得无足轻重了。 你甚至忘记了恶心的感觉,满脑子都在翻涌着快做点什么的念头。 快做点什么事情让他高兴、让他满意,让他打消那更加可怕的念头…… 你要活下去,你一定要活下去,你恨的那些都还活着,如果就这么死了你不甘心。 你的眼泪把你的脸颊浸得湿漉漉的,面对你突如其来的主动,禅院直哉却也不在意你为什么突然就有了转变,反正他乐于接受。 在他紧紧地抱着你跟你接吻的时刻,你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试图从他的表情里看出点他的想法来。 太糟糕了……你的手指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指节发白。 你还是觉得好可怕。 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害怕,更不知道禅院直哉刚才为什么突然就要这样对你。他的想法、他的行为在你这里毫无预兆,明明前一刻都还很正常,下一秒又会突然生气。 禅院直哉的心思,也不比五条悟好让人理解。这些傲慢的家伙们,总是有着一套过于自我的行事风格。 想做什么就会做,想怎么样对别人就怎么样对别人,根本不会去考虑其他任何人的想法,也不在乎别人愿不愿意。 你任由他抱着你,肆意地亲吻着。然后在他想要继续做更多的时候哭着握住他的手,将嘴唇贴着他的指背说你觉得这种事很可怕。 “我害怕,直哉少爷,求求你了……” 你的眼泪落在他的手指上,看着你哭泣地恳求他的样子,禅院直哉眼尾泛红地抓住了你的手。 第29章 回去的路上,你惨白着一张脸,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在回到加茂家之后,立刻换掉了身上的衣服,不断地清洗着自己的双手。 好恶心…… 那股黏糊糊的、湿哒哒的触感,带着腥臭味的气息,却像是怎么也洗不掉一样牢牢地黏在你的手上。 禅院家的琴房里,禅院直哉哼笑着把玩着你的手指的样子,仍在你眼前不断地闪回。 看到他取出手帕时,一些仿佛很久以前的记忆忽然涌上你的心头。你想起来,以前的时候,也有人会随身带着手帕,在你需要的时候递给你。 不仅如此,那只手还会温柔地抚摸着你的发顶,轻轻地拍着你的脊背把你抱在怀里……那一切,简直就像是前世发生的。 你木讷地看着手上那些浑浊的、黏糊糊的东西被一一擦去,脑袋却始终空白一片。禅院直哉轻轻地摸着你的脸,他的掌心贴着你的脸颊,大拇指按着你嘴唇上被咬破皮的地方,勾起嘴角对你说早点听话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真的会什么事都没有么?不是的,如果你真的足够“听话”,落在你身上的糟糕的事情,就远不如止如此了。 毫无底线的、肆意妄为的禅院直哉,如果你真的乖乖听他的每一句话,只会落入更加痛苦和难堪的境地。 “一开始就这么懂事的话,不就不用吃这种苦头了?”禅院直哉装模作样地按着你的嘴唇问你,“疼不疼呀,真知子?” 看着那张脸上流露出笑容的样子,你浑身都发冷,明明是一张漂亮的脸,你却只觉得这张脸与妖魔恶鬼无异。 你没有出声。 “哼!”禅院直哉从鼻腔里哼声,看起来又有些不大高兴了。 可得到了某种程度上的满足之后,他倒也比最开始的时候心平气和了些,不仅没有继续为难你,还状似体贴地为你整理了一下在方才那些剧烈的动作里变得有些凌乱的衣服。 禅院直哉用手指梳理着你的头发,将那些翘起的乱发抚平,他靠得很近,呼吸落在你的耳廓…… 你又想起来,那沉重的呼吸声贴着你的耳廓,尖尖的犬齿抵咬着你的耳垂。你的手被紧紧地桎梏住了,完全无法挣脱。 好恶心…… 你怔怔地摊开手掌,双手已经被搓得通红,面前的水流哗哗地淌着,你的耳边却仍然是那挥之不去的沉重的呼吸声。 禅院直哉呼吸急促而沉重地叫着你的名字:“真知子、真知子……” 尖锐的、漫长刺耳的鸣叫声充斥着你的鼓膜,你攥紧了拳头。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化作了挥之不去的阴霾一直笼罩着你,令你无数次回想起这一切,对自己即将去往的那个地方恐惧越来越深。 可是,你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因为出逃被抓回来而被迫许下的咒约,就像看不见的绳索那样牢牢地捆着你,你与禅院直哉的婚约已成定局,在这种时候,你也不可能再逃得掉了。 你只能忍耐,不断地忍耐…… 登门时负责接待你的那个女人,是禅院家如今家主的弟弟禅院扇的夫人,想起对方那张没有任何表情波动,沉闷、麻木、毫无生气的脸,那恐怕就是你的未来了。 那是多么可悲的、毫无意义的未来啊…… 你浑浑噩噩地度过着每一天,婚期却在不断地逼近,直到那一天真正来临- 二十岁那年,你和禅院直哉正式完婚了。 准备了将近两年的婚礼,被定在了贺茂神社举行。格外隆重的声势下,你被早早安排着梳妆打扮。 繁琐的白无垢一层一层地压在你身上,厚重的妆容涂抹在你脸上,将你装扮成了最完美的新娘。 禅院直哉身着印有家纹的黑纹付羽织,你和他并肩走过贺茂神社的鸟居,细碎的风铃声在神社里悠长地回荡着,在长长的参道上走过的每一步都让你的脚步感到格外沉重。 参道两旁的众人,皆以一副微笑的面貌祝福着你们的结合。 那年的葵祭历历在目,人潮之中,却再也没有你当初只时瞥见一眼就能欣喜不已的那个人。 如此隆重的婚礼,五条家自然也派了人来参礼,只是五条悟没有来。想想也知道,如果他来了反而会让你更加难堪,只是徒增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这么看来,他似乎也变得开始为别人考虑了。真是讽刺。 红线编织而成的绳圈,需要将其戴在对方的小指上。神社里的巫女慢慢地摇晃着神乐铃,古朴的铃声在你耳畔回响。你站在你的丈夫——禅院直哉面前,看着他牵起你的手,将绳圈套在了你的小指上。 今天以后,你就不再是加茂真知子,而是禅院真知子。 御三家的关系曾经有过一段格外亲密的时期,古老的三大家族,在以前的时代里统领着咒术界绝大部分势力。以姻亲关系一代又一代地紧密结合,维护着彼此的统治地位。直到五百年前,当时的禅院家主和五条家主在御前比武时同归于尽,导致禅院家和五条家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保持中立的加茂家,为了在两边都维持着较为平稳的关系,也断绝了与其他两大家族的通婚。直到五条悟的诞生,打破了这其中的平衡。 跨越时代的天才,五百年才诞生一次的“六眼”,足以让加茂家的天平为之倾倒。为了与五条家缔结起更加稳固的契约,加茂家久违地重启了与五条家的联姻。 献出加茂家继承了家传术式的嫡女,来表现出家族的诚意——只是谁也没有想过,五条悟会悔婚。 他那天赋平平的父母,在生下这样的天才之后,却因为不足以承担起教导这种天才的资格,而早早地同这个孩子分开。五条悟在五条家最严格的教育模式下成长起来,长老们虽然总说他性格不够稳重,可大家都没有想过他会反对这种安排。 第一次商议婚约的时候,你和五条 悟都是在场的,年幼的你和年幼的他,分别坐在双方家主的身侧,谁也没法发表任何意见,只是沉默着——在这样的家族里,沉默就代表着没有意见,代表接受。 如果没有五条悟这样一个绝世的天才出现,按照家族以往的惯例,即使你无法成为加茂家主,家族中也会安排你同宗族之中其他的男性早早成婚,并尽可能趁早地生下继承了术式的男孩作为新任家主候选人。 五条悟这个“神子”般的人物的诞生,改变了整个咒术界的局势,也改变了你的命运。 将天平倾向了五条家却又被五条悟退婚,加茂家陷入了尴尬的处境之中,为了安抚禅院家的不满,你不得不嫁去禅院家——在有了加茂宪纪这个真正的继承人的前提下,作为嫡女的你,也没有非要留在家族中传承术式的必要了。 你的人生,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地被推到了现在的境地里。在这个过程中,那些真正在背后执行决策的掌权者们,看到的只有权势和利益。 因为五条悟的任性,导致五条家和加茂家的关系也变得糟糕起来,可是五条悟那令人无比忌惮的绝对力量,又足以让加茂家和禅院家都生出危机感。 他们寄希望于从你的腹中,能够诞生出一个新的、最好是不亚于五条悟的天才。 只可惜一直以来都在任人摆布的你,从始至终都没能看清楚这背后所蕴含的、复杂的利弊权衡。 你的心底里,充斥着黑暗的气息——你将要面对的未来所散发出的沉重气息。 轮到你为禅院直哉戴上红线绳圈的时候,他却忽然开口说话了:“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上一次在这里见面的时候?” “……”你的动作顿了一瞬,红绳停在了他的指节中间。 禅院直哉笑了起来,他没有再说话了。可是当你为他戴好红绳的时候,他却忽然抓紧了你的手,将你拉到了怀里,用力地亲吻了你。 这种举动显然不合礼数,可禅院直哉并不在乎,他抱着你开怀大笑,金色的发丝在阳光下随着他的笑声折射着刺眼的光彩。这种突如其来的举动虽然一开始也让周围的人有些吃惊,不过很快大家也都纷纷回过神来,鼓着掌祝贺你们,夸赞着你们的般配。 般配……你和禅院直哉?你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 禅院直哉问你,你高兴么? 你高兴么?真知子。你也这么问自己。 你的心在胸腔里缓慢而沉重地跳动着,你说:“我很高兴。” “那怎么不笑呢?真知子,还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吗?”禅院直哉又问你。 也是在这里,在贺茂神社里,那一年的葵祭上,禅院直哉对你说了很多话,他对你说,你应该学会多笑一笑。 你的脸上浮现出了笑容——你练习过许多次的,弧度优雅的、得体的笑容。 禅院直哉和你紧紧地靠在一起,他拢着你的肩头,让你和他亲密地并肩而立。参与婚礼的宾客们纷纷对你们送上祝福,你们并肩着的样子也被拍摄下来,洗印出来之后被放进了相册里。 除了专门的摄影师之外,也还有其他人在拍摄,这种事情没有被任何人放在心上,除了……收到照片的人。 夏油杰定定地看着孔时雨带来的相片,半晌没有说话。 照片上,是穿着白无垢的你和禅院直哉并肩站在一起,双方都笑着的模样。在你和禅院直哉举行婚礼的那一天,夏油杰委托了孔时雨找人去往婚礼现场。 第30章 这么做虽然没什么意义,但是…… 真的没有意义么?夏油杰其实自己也不清楚。 不过,他至少要有一个理由来说服自己放下。在旧枷场村,他杀死了整个村子里的所有人之后,也曾想到过你。在夏油杰的计划里,你也曾经存在过痕迹。 为了彻底断绝自己回头的可能性,消除所有犹豫,身为普通人的父母,也被他亲手杀死。 那之后,通过孔时雨的信息网,他得知了你在被五条悟退婚之后,又被许给禅院家的消息。对你而言,这会是一件好事么?夏油杰思考过。 不过,大概率是好事吧。毕竟禅院家也是御三家之一,听说那个伏黑甚尔,就是禅院家出来的……没有丝毫咒力的天与咒缚,将肉。体的强度磨砺到了极致,成了令许多人闻风丧胆的咒术师杀手。 夏油杰知道,你和他之间已经没有可能了,说到底,你们本来就没什么光明正大地在一起的可能性。如果你们要在一起,你就要抛弃加茂家的一切,那是你不可能接受的事情,是你无法下定的决心。 你总是会犹豫,两边都难以割舍,这种优柔寡断的性格,注定了只会给你们带来痛苦。 夏油杰没过多久便又听说了五条悟去找过你的消息,虽然不知道你们说了什么,但似乎结果是不欢而散。 那之后,夏油杰变得很忙碌。把盘星教残余的势力整合起来,改个名字再包装一番,又成了用来敛财的工作,顺便作为明面上的伪装。 他已经尽量避免去会想起以前的事情了。可是……有的时候,他还是会梦见你。 真知子、真知子啊…… 最后留下来的,只有一声轻轻的叹息。 你们那些隐秘的、细碎的快乐时光,以及要一起去完成某些事情的约定,最终也只能被留在过去的时光里逐渐蒙上灰尘。 夏油杰现在已经很少再梦见你了,他的睡眠变得很浅,几乎没合上眼多久,又会醒过来投入其他的事情里。厌恶着普通人的那些诅咒师们,慢慢聚集到他周围,成为了他的“家人”。 他们要一起践行那听起来完全不可能的“大业”——清除所有普通人,实现全员咒力化的世界,从根本上消除诅咒出现的可能性。 烛火微微摇曳,火光在屏风上明灭不清地晃动着。夏油杰静静地盯着手里相片看了很久,孔时雨早就已经走了,和室内静悄悄的。 “真知子啊,”夏油杰轻声问着照片上的你——在婚礼上微笑着的你,他问你,“你会过得很幸福,对么?” 没有人回答他,照片上的人影也不可能说话。 夏油杰将相片放在了烛火上,火舌很快点燃了相片,那上面你的身影在火焰中慢慢化作灰烬。微笑着的你、流着眼泪的你、和他许下过约定的你……全都化作了记忆里的灰烬- 在嫁入禅院家的第一个冬天,你的厨艺已经进步到禅院直哉吃过之后不至于一边作呕一边说出:“这是给人吃的么?”这种话的程度了。 禅院直哉的叔父——禅院扇的妻子,禅院富荣承担了教导你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妻子的工作。 但是这些工作,尽是些枯燥乏味、并且毫无意义的事情。 第一次被要求下厨的时候,你觉得这未免有些荒谬,可是看着富荣夫人那张没有表情的严肃脸庞,你又明白这不是玩笑。 诚然这种任务可以交由厨师来完成,可你作为妻子却不能不会——富荣夫人就是用这种理由,一次又一次地强迫着你去学习那些繁琐陈杂的工作。 第一次做出一顿没有烧焦的食物时,禅院直哉评价说不是给人吃的。 你为此苦苦磨练了半个月的厨艺之后,才将第二顿饭端上餐桌。结果又把禅院直哉吃吐了。 第三次把自己亲手制作的食物端上桌时,禅院直哉表情纠结地盯着你,让你先吃。直到你吃完并未露出什么奇怪的表情,他才敢放进嘴里。 这一次,终于不是令人作呕的味道了——虽然依旧不太好吃。或许你真的就是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吧。 “连做饭这种小事都干不好,也就是我才能受得了你了。”禅院直哉一边抱怨着,又挑眉问你,“我是不是对你很好?” 你半垂着脑袋说着:“是的,直 哉少爷。” 这种话,你已经不知道听他说过多少遍了。自从结婚以来,就在不断地贬低你、指责你做得不好的禅院直哉,又总是会在这么做了之后,紧接着便开始强调自己对你有多么的好。 只有他对你好,只有他会接纳你,所以你必须要更加恭顺地、更加心怀感激地跪在他脚边,感谢着他对你的“好”才行。 只要能够接受这一切的话……只要习惯了的话,日子就会这样平淡地、一天一天地过去了。 但是,在你们结婚的第二年,另一个更加严峻的问题摆在了你的面前——那就是生育。 之所以要这么快成婚,也有想要让你们尽快地生育下一代的念头。据说禅院家的上一代家主,之所以将家主之位传给了禅院直毘人而非禅院扇,就是因为禅院扇的两个女儿,都是没什么天赋的半吊子。 和有着继承了家传术式的禅院直哉这样的孩子的禅院直毘人,根本没有竞争的能力。 富荣夫人对你说你应该尽快怀孕的时候,那种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出现的恶心的感觉,又一次从你的胃部涌了上来。 生育……并且必须要生下继承了术式的男孩才行…… 你想起了你的母亲,因为生下了你这个女儿便无法再生育,所以只能接受外面的女人所生的孩子,对外宣称是自己的亲生子。终于,你也走到了她曾经走过的相同的道路上。 你没有说话。 沉默就是默认,沉默就是接受——这就是你的处境,你没有拒绝的余地。 禅院直哉偶尔也要外出执行任务,在天灾泛滥的时间段,普通人的负面情绪会大规模增加,由此而产生的诅咒也会比平时更多。 他有时候出去几天就能回来,有时候却也要月余。 禅院直哉不在家的时候,和富荣夫人待在一起的时间,也并不让你感到丝毫轻松。 总是在催促着你尽快生下孩子的富荣夫人,她的脸也在你面前一天比一天扭曲。甚至让你觉得,或许跟禅院直哉呆在一块儿反而会更轻松点。 生育……是一个会让你联想到无数糟糕后果的词语。 如果你生下了女孩,如果你生下来的孩子没有咒力,如果……太多的如果,总会让你惴惴不安。 第一次见到富荣夫人的那两个女儿——禅院真希和禅院真依的时候,你还以为她们只是某个佣人的孩子。 穿着粗糙的和服,干着那些打杂的活计,看起来只有几岁的小孩子,让你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富荣夫人的顺着你的视线望过去,视线微顿却并未说话。 后来你又见过她们几次,向别的使女问起,你才从使女口中得知她们居然是富荣夫人的女儿。 明晃晃的后果,就这么摆在了你的面前。在格外看重术式和咒力的禅院家,天赋平平、没有出众术式的孩子,无论是被谁生下来的,都不会有好下场。 一想到万一你生下的孩子要是没有继承到你们的咒力和术式,如果那孩子只是个普通人,将会在禅院家遭到怎样非人的对待,你就打心底里抗拒着生育。 也不知道是因为你心底里的抗拒,还是一些其他的原因,结婚近两年的时间,你一直没有怀孕。 白天不断地听着富荣夫人对你的催促,让你的压力越来越大,你开始整宿地睡不着觉。即使是禅院直哉,也发觉了你的脸色不太好,似乎总是很难受的样子。 胃是情绪器官,被过于沉重的情绪填满之后,就会连食物都塞不进去了。早上的时候,你经常吃不下任何东西,甚至有时一天也只能勉强吃一顿饭以维持生命体征。 恶心反胃的时候,你总是会尽量避开其他人的视线。但是过于频繁的次数,还是让人有所察觉——富荣夫人猜测,你或许是怀孕了。 听到她这么说的时候,你的脑袋变得一片空白。 禅院直哉也听说了这件事,他将头枕在你的大腿上,盯着你的腹部,将手放在了你的小腹上。 “我听说,你怀孕了?”禅院直哉问你。 这只是富荣夫人的猜测,还是要医生过来看诊后才能确定是否如此。 你的脑袋里很乱,没有回答禅院直哉的提问。 将手掌放在了你腹部的禅院直哉,忽然将脑袋也靠了过来,将自己的耳朵贴在你的小腹上问你,孩子能不能听到你们的声音。 “也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禅院直哉完全就是自言自语着,他似乎说了很多话,甚至还开始思考起要给孩子起什么样的名字来。 他似乎,非常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 可你听不进去他的声音,只觉得空气变得愈发浑浊、粘稠,令人窒息。 好在很快,经过医生的诊断,确定了你并没有怀孕,你才忽然感到一阵轻松。 可其他人的反应,却是格外的失望。 你下意识去看禅院直哉,却看到他的脸上流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你看不懂他的表情,也不明白他这副表情究竟是失望还是气恼。 很快,禅院直哉又要出门了,在出门之前,你为他整理衣服的时候,他忽然问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什么?” “确定一个你想去的地方,”禅院直哉对你说,“然后等我回来的时候告诉我。” 你愣住了。他亲了亲你的嘴角,告诉你他很快就会回来。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0-40 第31章 第四天的凌晨,天还没亮的时候,禅院直哉带着外面的寒气拉开了障门。 饱受失眠困扰的你依旧没有睡着,他走之前对你说的话,这几天一直在你的脑海中回荡着。禅院直哉为什么要对你说那种话,他说的“确定一个你想去的地方”又是什么意思? 障门被拉开的时候,你躺在寝具里,假装自己什么声音都没有听见——即使他拉开障门的声音并没有刻意放轻。 你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直到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在你身旁躺了下来。禅院直哉故意没有脱去外衣,他知道你肯定会被吵醒,他就是要吵醒你。 背部贴上来一具散发着寒气的身体,禅院直哉冰冷的、带着薄茧的手指抚上你的皮肤时,你终于装不下去了。 身体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你听到了身后禅院直哉轻哼的笑声。 他从身后搂着你,将下巴压在了你的脖子上,凑过来亲了亲你的嘴角:“警惕性太低了,真知子。要是被人摸进房间里都反应不过来,万一哪天就被偷袭干掉了可怎么办?” “可是……有你在啊。”你这么说完之后,禅院直哉显然被取悦到了。他的笑意更深,手掌从你的腰部探了进去。 你弓起身体,却又被他压住。皮肉紧紧贴在一起的时候,你忍不住打颤。 你咬着自己的手指,却仍从指缝里闷哼出声。 禅院直哉亲吻着你的后颈,紧紧地将你搂在怀里。在发现了你刻意遮掩的举动后,他用自己的手替换了你手指的位置。 “我会尽量不弄疼你的……”禅院直哉贴在你耳边这么说着,又用力地咬了你的耳垂一下。 寒意一点点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黏腻的热意,禅院直哉抱着浑身汗涔涔的你,问你有没有想好要去哪里了。 因为不确定他的真实意图,你试探性地回答道:“哪里都可以吧……”想了想,为了避免惹他生气,你又补充道,“只要是跟你在一起就好。” 并没有多少真情实感的说辞,却能在很大程度上令禅院直哉满意。在成婚之后,你说谎的次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熟练。 只是说些好听的话哄哄他,这根本不算什么。如果多说几句能够让你摆脱富荣夫人严苛的“教导”,你倒是宁愿天天都面对着禅院直哉说好话。 顺理成章地做过许多你曾经从未设想过的事情之后,温顺地在禅院直哉面前说着那些甜言蜜语,真的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和他吃饭、和他接吻、和 他睡在一起……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忍受。 禅院家的生活,就像是一锅温水正在慢慢地烹煮着你,让你一点点地适应这一切,直到彻底被同化,再也没有反抗的心思。 禅院直哉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他也不会去揣摩你的心思,你想要什么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给了你什么。 而你,又因为他给你的东西,流露出了多少喜悦、感激、崇拜……这就是禅院直哉想要的。 他想要从你这里,得到你对他全部的爱、全部的依赖和服从。 只有这样,你才是一个“完美的妻子”。 和富荣夫人她们眼中的标准并不相同,禅院直哉并不介意你做一些“出格”的事情,只要那些事情可以供他享乐就行。 眼下正是冬季,天气未能回暖的时候,禅院直哉说:“那就去和歌山泡温泉好了。” 你忽然反应过来,原来他居然是想要带你出去散心。 在得知了你并没有怀孕这个“糟糕的坏消息”之后,原本还在想着要给孩子起名字的禅院直哉,居然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对你冷嘲热讽,反而想要带你出去玩。 “……”你只觉得身上的那股热意仿佛在顷刻间又流走了。 你不敢去细想,禅院直哉究竟对你抱着怎样的想法,你甚至不敢去想那个词——感情。 你从来没有想过,禅院直哉会对你有感情,那种可笑的东西,根本就不是他这种渣滓配有的。从不把别人的意愿当回事的禅院直哉,恐怕就连自己的亲人也不会有多少感情吧? 嫁到禅院家之后,你就格外清楚,你不会爱他。 爱是无用的东西,渴望它的到来,只会给人造就数不尽的痛苦,你已经充分体会到了这一真理。 即使真的要去“爱”,也不是发自内心的炽热情感,不过是被编造出来修饰颜面的名为“爱”的仿制品。 就像大家都在说,你的父母是相爱的。 虚伪的笑话。 你告诫自己,不要因为禅院直哉这偶尔的心血来潮,装模作样的对你的“好”就对他放松警惕。 不要对他抱有真心。这种家伙是没有心的。 倘若因此提高了对他的期待,对他付出过多不必要的感情,后面发现他的真面目时,你只会坠入更深的地狱,永远也爬不出来。 之前他不也是干过类似的事情么?在琴房里假装要教你弹琴,实际上却是想着龌龊的事情。现在只不过是因为你们已经完婚了,他想对你做什么,也没必要再像之前那样强迫了。 不要相信他。 不要相信,禅院直哉会对你有任何真挚的感情- 禅院直哉就这么带着你出门的时候,你反而显得有些迟疑,对他说不用跟富荣夫人说一声么?这几年,富荣夫人简直就像是幽灵一样纠缠着你,让你在突然要脱离她的视线范围时反而有种不自在的感觉。 很显然,那些“驯服”的手段在你身上起效果了。 “跟她说什么?”禅院直哉一脸无所谓。他完全没有将对方放在眼里。 身为禅院直哉叔母的富荣夫人,哪怕是他的长辈也得不到任何尊重,反而总是被当作佣人那样驱使。因此,在有着那样的前情之下,嫁给了禅院直哉的你,却成了有一些人口中的“幸运的女人”。 因为,禅院直哉并没有像使唤佣人那样使唤你。 因为,禅院直哉将那少有的温柔,全都用在了你身上。 所以在许多人看来,你们的结合对你而言,简直就是莫大的幸运。好在这些声音还没有传到你的耳朵里,目前你对这些传闻还一无所知。 久违地迈出宅邸,周围环境的变化让你的心情也变得明朗了一些。即使是这种受到了极大限制的“自由”,也足以扫除一部分蒙在你心底的阴霾。 连带着将你带出来的禅院直哉,也的确变得更顺眼了。 你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总是眼高于顶的禅院直哉,那仅有一次的,没有傲慢的表情,也没有盛气凌人的态度的模样。还顶着一头黑发的年幼的禅院直哉,流露出了心事重重的沉默姿态。 那是他最让人觉得顺眼的时候。 只可惜只有那一次。也只会有那一次。那之后,你就再也没有见过他那副样子了。 抵达了和歌山的温泉,在禅院直哉说要跟你一块儿泡的时候,你非常自然地答应了。没有任何犹豫的样子,让禅院直哉都感到有些意外。 他清楚地察觉到了你情绪的变化。在禅院家郁郁寡欢的你,到了外面之后明显变得轻松了很多。这样的审视让他的视线长时间落在了你身上。 温泉的热气氤氲着往上,带着湿意的气息濡湿了你挽起的头发。禅院直哉盯着你看,注意到他的视线,你也看着他。 月色之下,灯影之中,你们静静地对视着,直到禅院直哉率先露出了笑容。 他说:“你真幸运,真知子。” 禅院直哉心想,你可真是幸运,所以才能够得到他的爱。 “嗯。”你平静地应声。对于这种在你听来极具讽刺意味的发言,你的回应一律是平静地认同。 没有必要生气,更不能去争论,那样的话,只会带来糟糕的结果。哪怕是敷衍,你也必须认同。认同,但是不用把这种话放在心上,这就是你学会的应对方法。 硬要为这种事生气的话,最终还是会让你自己吃到苦头。 禅院直哉湿漉漉的手掌抚上了你的脸颊,被温泉浸泡过的手掌也变得柔软了许多,他轻轻地摩挲着你的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你。 “幸运”这种对你的描述,从禅院直哉口中说出来总是格外的残酷。 如果你真的幸运,现在你就不会是禅院真知子,而是加茂真知子。 如果你真的幸运,你就应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比他们更加肆意、更加随心所欲地活着。 自以为是的家伙,总是会将自我的意志强加到他人身上,然后对他人作出评价——这就是禅院直哉一贯以来对待你的方式。 随意揣测你和五条悟之间、和夏油杰之间发生过什么,随意将自己的看法加诸到你身上,这种事他从来都做得轻车熟路。 禅院直哉说,你最幸运的,就是嫁给了他。 可是对你而言,你最不幸的,就是嫁给了禅院直哉。 他的手指抚摸着你的嘴唇,眼神变得有些暗沉,声音里也多出了几分喑哑的意味。这副样子,你再清楚不过是什么的前兆了。 你当即抱住了他,对他说你觉得头好晕,你觉得很不舒服:“可能是泡太久了吧,我想回房间休息了。” 如果不这么说,不这样将他引回房间里去的话,禅院直哉这种家伙可不会在意现在身处的是什么地方。反正是包下来的场地,也不会有其他游客过来。 但是在外面,抬头就能够看到天空的地方,你还是说服不了自己。 第32章 [支线结局三:真知子的…… 无论如何也无法避免的话,尽可能让自己少受点罪不是更好么? 被痛苦和压抑烹煮着的你,不需要再额外添加一些更为沉重的调料了。你就是抱着这样的心理,在禅院家度过了无数个煎熬的夜晚。 被紧紧地抱住的时候,被咬住耳垂的时候,被压在身下的时候……你沉重地呼吸着,咬着自己的手指和枕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然后禅院直哉就会抓住你的手,用虎口按在你的嘴上,在你无法忍耐而下意识地咬了他之后,他又会抱着你,将手伸到你面前来怪罪你,让你看看你犯下的“错误”。 “真知子啊真知子,看看你做的坏事。” “对不起……”你只能道歉。 “对不起……”你没有抗议的权利- 在和歌山待了一周,把附近都逛了个遍以后,你们返回了禅院 家。 富荣夫人再次见到你的时候,只是上下打量了你一阵,便仍旧像以前那样循规蹈矩地“教导”着你做事,对于你离开期间的一切,她没有发表任何评论。 而在那之后,你和禅院直哉一起出门的次数逐渐增加。 一开始家族中的那些长辈们还会说些什么,可禅院直哉根本不把他们的话放在眼里,反而嘲笑他们是没用的废物。在禅院直哉那边吃瘪,他们便试图从你这里下手,可你却始终沉默地半垂着脑袋不说半句话,简直就像是一个哑巴,他们也拿你没办法。 毕竟大家都知道,真正做决定的根本就不是你,而是禅院直哉。 禅院直哉听说了之后提起嘴角冷笑着,说那群老东西总这么爱管闲事的话不如趁早死了算了。 你并不觉得禅院直哉是在为你说话,因为他本来就是这种人。不顺着他心意来的人,会被他冷嘲热讽真是再合理不过了。 他即使恼怒那些人的做法,也只会是觉得自己被冒犯了,因为他们试图对他做的事指手画脚——在这方面,禅院直哉也早早表现出了叛逆的性子。 即使是他的父亲禅院直毘人,他也不见得有多么尊重,更何况其他人? 而且,他们越是想要控制禅院直哉的行为,禅院直哉反而越不会顺他们的意。在他们之间的争斗中,你反而成了受益的一方。 禅院直哉带你出门的频率增加了,地点也不再局限于京都附近,甚至不局限于日本,你们外出的地点越来越远,出门的时间也因此变长。 最长的一次,你们在冰岛的一个小镇上住了两个月。 在那个根本就没有人认识你们的地方,你们过着仿佛普通夫妻一样的生活。一起出门购物、一起去草地上散步…… 因为你的厨艺实在拿不出手,吃腻了周围的几家餐厅之后,禅院直哉甚至偶尔也会自己下厨做饭——不得不说,他在这方面确实比你更有天赋。 或许这事情本来就应该让他去做才对。强迫并不擅长于此的你,完全就是禅院家恶趣味的陋习。 后来,你们去的地方越来越多。 纽约、蒙特利尔,费城、里斯本,霍巴特、波尔图……在那些地方,你们拍下了无数张照片用来记录旅行的时光。 那些被截获的瞬间,在冲洗出来之后放进了相册里,相册变得厚重,一本接着一本被置放在书架上,整理书房的时候,你偶尔会看着这些相册有些失神。 外出旅行的时间里,你通常会表现出格外开心的模样。因为这样的话,禅院直哉就会认为你喜欢外出,从而提高他带你出门去的概率。 他肤浅地从表面来理解你,却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已经很了解你了。 因为你们结婚多年,因为你们一起做过那么多事情,有过那么多共同的体验。 你们曾一起去特罗姆瑟看着极光从头顶的夜空中流动,也曾在杰古沙龙冰河湖旁看到黑沙滩上的钻石闪烁。 你们一起去过那么多地方,留下了那么多美好的、幸福的回忆。 大家都说,你们是无比恩爱的夫妻。 所以真知子,作为禅院直哉妻子的你,过着许多人艳羡的生活。 可实际上,想要出门更多的是为了躲避禅院家那些宛若鬼魅般纠缠着你的、催促你尽快履行生育职责的声音。 然而逃避过后,你还是要从外面回来,在不断渗透出如死般沉重气息的禅院家里,听凭着家族的训诫。 因为你在婚后这么长的时间里,都没能怀孕,所以你是失职的妻子。 因为你直到现在也没能生出合格的优秀后代,所以你令你的丈夫也蒙羞。 禅院直哉知道你在忍受着这些么?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并且比谁都更加清楚。 因为他从小就是在这里长大的,从小就浸泡在这些观念里长大,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一个女人——尤其是生不出孩子的女人,在这里会是怎样的处境。 禅院家之所以要他娶你,也是寄希望于你能生下更加优秀的后代。这同样是整个禅院家的期盼。 可由于迟迟未能生育,导致了你在家族中的所有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看着极光在夜空中散发着艳丽的色彩时,你甚至曾寄希望于禅院直哉能带你去更远一些的地方,最好……是再也不要回来。 可是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禅院直哉,从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开始,大家就都说他是天才,说他注定会继承他父亲的位置,成为禅院家的下一任家主。 他不可能会离开这个地方。更不可能是为了你。 况且在他看来,你所遭遇的这些根本无足轻重。 虽然一直以来都没有怀孕,可是他从来没有因此朝你发过火不是么?比起他那些甚至会随意殴打妻子的堂兄弟们,禅院直哉在其他人看来完全就是个完美的、温柔的丈夫。 你翻开厚重的相册,看到相册里那一张张的照片,尽是你和禅院直哉之间的回忆。 他真的没有半点好么?你说不出答案。 你就是没法轻松起来、高兴起来。 你只觉得眼前发黑,照片上那些事物的形状也变得扭曲而又模糊。 因为结婚六年,你仍然没有生下孩子,禅院家虽然仍在不间歇地对你进行着催促、催促,可另一方面,长老们也开始计划起来是否要为禅院直哉添入几名侧室。 在正室长期无法生育的前提下,引入侧室来分摊没有继承人的风险,这种情况在大家族里被视作再正常不过的事。 这一消息,是通过富荣夫人传达给你的。 作为禅院直哉的正室夫人,添纳侧室这种事情却不需要经过你的同意,但是你必须知晓此事,不仅如此,你还要负责为此事进行操办——挑出合适的人选。 被传达这一消息的同时,那些候选人的相片和信息也被一一摆在了你的面前。 富荣夫人说,这些都是下面的分家和一些依附于禅院家的小家族里的女儿,她们的出身并不高,天赋也不如你出众,即使让她们进门,也不会威胁到你的地位……直哉少爷的正室,无论如何都只会是你。 在说这种话的时候,富荣夫人的语气从始至终都很平静,与平时无异。 你是不是应该感激她所作的解释呢?或是感激你的出身、你所继承的术式,让你能够保住这个“正室”的地位而不被动摇。 你沉默着,半垂着脑袋。 “真知子,除非你现在就能怀孕,否则这是无法避免的。”富荣夫人说,“你无法反对。” 原来连富荣夫人也是明白的。所有人都明白,这种事情对你来说有多么的残忍。 “即使没有侧室进门,为了能够诞下后代,也会有外面的女人出现。”富荣夫人如此说着。 你久违地想起了加茂宪纪,这个令你的处境急转直下的罪魁祸首。 你的“弟弟”第一次被带进加茂家的时候,你根本接受不了那种事情。可是他却管你的母亲也叫着“母亲”,并且母亲还接受了那样的称呼。 所以他是你的“弟弟”,你要为他让开一个位置,将你曾经最渴望的一切都拱手让给他。不仅如此,你还要竭尽所能地帮助他,哪怕为此需要牺牲掉你自己…… 你的指甲深深地嵌进了肉里。 “还是让直哉少爷亲自过目吧,”你听到自己以平静的口吻说,“一切都听从他的意思。” 富荣夫人沉默下来,对此不置可否。 照片和信息被送到禅院直哉面前的时候,禅院直哉嗤笑着把那些照片全都翻了一遍,一边翻看着一边进行点评—— 但是从他口中蹦出来的,尽是些难听的话语。 他就是这样的,即使是对你也一样。你被挑剔和嘲讽的次数,难道还少么? 将所有候选者全部贬低了一通之后,禅院直哉支着脑袋挑眉问你:“你觉得应该挑几个才好?” 你垂着脑袋,他看不清你的表情,只能听到你说:“只要是你喜欢的,随便几个都可以。” 禅院直哉没有说话了。 他静静地看着你许久,你一直低着脑袋沉默着,你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看着你,可你也不想让他看到你的表情。 禅院直哉忽然说:“可是我早就已经得到了我喜欢的。” 你想起了那些夜晚,在你失神的时刻,禅院直哉紧紧地抱着你,将脸埋在你的脖颈里对你说着话。 他说:“好喜欢你……真知子。” 你以为自己没有听见。 你假装自己从来没有听到过。 添纳侧室的提议被禅院直哉驳回了,而且,他在隔天带着你去了卡尔加里。 你原本以为又是出来旅游,进入一栋崭新的、宽敞明亮的房子时,禅院直哉忽然问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非常好。”这是你一贯以来的回答技巧,并不困难,因为无论他说什么,你都只需要认同。 “那以后就住在这里好了。”禅院直哉忽然说。 “……以后?” 这栋房子早就被买了下来,禅院直哉说:“那些老不死的太烦了,等哪天老爸死了再考虑一下要不要搬回去吧。” 你怔怔地站在他面前,没有说话。 大家都说,你们是恩爱的夫妻。 你的丈夫非常爱你,你也很爱他,你们年少成婚,却一直处于热恋。 大家都说,你非常幸运。 你有一个英俊的丈夫,而且非常富有,感情一直很好的你们,在国外过着大家口中的“幸福”的生活。 大家都说,你的生活无比完美。 [支线结局三:真知子的完美生活] 第33章 富荣夫人告知你,你需要为你的丈夫操持添纳侧室一事时,你只觉得头晕目眩,根本看不清放在你面前的资料上任何一张照片。能够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倒下,已经是你拼尽全力的结果了。 以“一切听从直哉少爷的意思”为借口,你将这些照片悉数推到了禅院直哉面前。 在他用难听的话点评过所有照片之后,联想到他一直以来又是怎么评价你的,你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禅院直哉从鼻子里冷哼出声,什么都没说,径直从你面前离开。 你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不过添纳侧室的事情最后却是不了了之。后面你从其他人口中听说,是因为那些女人并非直哉少爷喜欢的类型,所以在被他挑剔了一番之后,一个都没有被看中。 原来是这样……你觉得这样的结果也是情理之中。 禅院直哉本来就是这种眼高于顶的人,总是喜欢高高在上地贬低其他人,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却又有人说,禅院直哉不愿意接受那种安排,是因为他和你感情深厚。 因为他“爱”你。 感情深厚……爱…… 转了不知道多少手的传言,基本与谣言无异,可你听到的时候仍旧感到恶心。你浑身只觉比听说要让你帮禅院直哉添纳侧室时更加冰冷。 那种家伙、那种混蛋……他怎么可能会有感情?而且还是对你。 你用力地收紧了手指,木刺扎进你的手指时,那股刺痛终于让你回过神来,你这才发现自己的指甲扣在地板上,深深地嵌进了木头里。 你蜷缩起手指,掩饰着自己差点外泄出来的表情。 疼痛在指尖提醒着你,你怔怔地望着木质的地板,忽然无比深刻地明白了,只要你还在禅院家一天,你这辈子就不要想再抬起头来。 这里(禅院家)是个会将你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一根完整的地方。 所以你这辈子都要在这里,趴在别人的脚下过着看人脸色的生活。 真知子,这样的生活是你自己选的。 所以即使再怎么恶心、再怎么难以忍受,你都必须要接受这一切- 偶尔,你会在禅院直哉训练的时候守在一旁的檐廊上,为他准备好热毛巾和水,以及服侍他更换训练时流下了大量汗水的衣物。 刚完婚没多久的时候,你甚至还要帮他清洗那些训练服——因为禅院直哉说,连让你给他擦擦汗都一副这么不情愿的样子,不如给你找点其他事干,那样的话,你就能明白什么事情才是轻松的。 你确实很快就明白了。 那段时间的天气已经变得很冷了,你却被要求去井里打水来清洗衣物,打水对你来说虽然是很快就能掌握的技巧,可在那么冷的天气里用井水搓洗衣物,没几天过去,你的手便开始长起了冻疮。 两只手都开始肿起来的时候,你只觉得泛红的皮肤也越来越痒,加上从指节部位开始的溃烂……这样的“惩戒”让你很快就低头屈服了。 在禅院直哉面前,你连有自己的表情和语气都不被允许。 要学会对他笑,并且要温柔地笑。 要学会轻声细语地跟他说话,而且语气必须足够柔和。 走路的时候要跟在刚好三步之外的距离,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 学会了这些之后,你终于可以不用再被惩罚洗衣服了。手上的冻疮也涂上了药膏,你的手很快恢复如初,可那股钻心的疼痛和痒意,却一直像虫子在啃着你手指上的骨头和血肉。 你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 你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以前的那些事情了。 自从你学会了顺从,学会适应禅院家的“规则”之后,那些并不会造成肉。体上致命的伤害,却又能让你足够痛苦的“惩罚”,已经很久没有落在你身上了。 可是看着禅院直哉在训练场以指导的名义,对禅院真希下狠手,在将她打倒之后又抬脚踩在她身上的时候,那些记忆仿佛一瞬间全都浮现出来。 你怎么可能忘记呢?受到的那些“惩罚”,那些本不该落在你身上的苦难…… 你的耳朵里好像又开始响起了刺耳的长鸣,眼前一阵阵发黑。你抓着毛巾的手颤抖着。 “发什么呆呢?”禅院直哉的声音在你面前响起。 手里拿着的毛巾被他抽走,禅院直哉穿着黑色的紧身半袖服,站在你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你,自己拿着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 现在的禅院直哉,早就已经成为了禅院家的精英术师集团“炳”的首席,作为首席,他偶尔也会来视察和指导禅院家的非术师组成的从属部队“躯俱留队”的训练。 但是用禅院直哉的话来说,“躯俱留队”都是些没用的废物,真正打起来的时候唯一的作用也就是被扔到最前面用来当炮灰。 如此轻蔑地看待躯俱留队的禅院直哉,却又会因为禅院真希得到了家主禅院直毘人的许可,作为特例而加入躯俱留队进行训练而恼怒。 “女人不服输很正常,可再怎么样也得学会服软不是么?”禅院直哉看着你,露出了笑容,“就像你,真知子,你以前也是个不服输的女人。” 听到他的话,你习惯性地提起了嘴角朝他微微地笑着。 如果禅院直哉死了就好了……你这么幻想着。如果他死了的话,变成了寡妇的你,虽然依旧没有多少离开禅院家的可能,但是至少,不会再有人催促你生育,也不会再有人要你做完美的妻子…… 如果,他死了就好了。你温柔地注视着他。 禅院直哉随手将擦完汗的毛巾扔在你腿上,也在檐廊上坐了下来。他问你:“最近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通常来说,禅院直哉这么问你的时候,就是要带你出门去的意思了。 但他实际上又并不是真的要让你给出一个地点,他只是…… 你收好毛巾,爬到了他身后,慢慢地帮他按了按肩膀。你说:“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去哪里都是最好的。 ” 禅院直哉笑了起来,说他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真是黏人啊,真知子。” 他只是想看到你这种无比顺从的、好像只能依赖他生存的样子。 “刚才……”你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你生气了么?” “哈?”禅院直哉没明白你的意思。 “就是真希。”你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手往前伸了些,搂住了他的脖子,将自己的下巴贴着他的肩膀。从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他的一部分侧脸,以便于观察他脸色的变化。 提到禅院真希,禅院直哉却没有太多波动,这也很正常,因为在他看来,没有咒力的禅院真希,除了脸蛋和身材还有价值之外,其余的部分就是废物。 即使他会恼火,也更多是因为禅院直毘人对禅院真希开放了“特权”。 “也不知道老爸到底怎么想的,大概是老糊涂了吧,居然同意让她加入‘躯俱留队’。”禅院直哉勾起嘴角嘲讽地说着,“结果到了这里,还不是只有挨打的份。” 你趴在他肩膀上望着他的下颌,看着他那嘴角上挑的弧度。 “不过,你又要开始乱发善心了?”禅院直哉微微侧过脸来看你,问你怎么突然问起她。 “还是说……”禅院直哉挑眉盯着你,“因为看到了她这些多余的行为,所以你又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念头了?” 这种时候,你如果着急辩解,反而会被当作是心虚。可有些惊奇的是,你居然连慌乱的感觉都忘记了,只觉得好像无论面对着什么都只剩下那些机械化的、被驯服后的反应。 在他将手伸过来的时候,你将嘴唇贴上了他的手背,对他说你只是想到了真依,感觉她有些可怜。 比起对禅院真希,禅院直哉对禅院真依的态度倒是稍微好些,理由也很简单,因为禅院真依的性格更加软弱,因为她更加遵守禅院家的那些“规则”。 而且,虽然禅院真依的天赋也不算出众,可她好歹是继承了咒力和术式的术师,而非禅院真希那样的非术师。 你说真依可怜的时候,禅院直哉倒是认同了几句:“也是啊,被不争气的姐姐连累了,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说这话的时候,那股子傲慢的、瞧不起人的口吻又冒出来了。 你柔声对禅院直哉说:“别因为这种小事生气,你要做的事情,可比她们重要得多。” 你的说法成功令禅院直哉露出了笑容,他抓着你的手,将你拉到了怀里来,他问你:“那就做点重要的事情吧,真知子。”- 下午,禅院直哉临时有任务被总监部派了出去。你在送他出门之后,一直目送着他消失在视线里,然后才回到院子里。 看着禅院真希倒在地上,却用那种不甘的视线恶狠狠地瞪着禅院直哉时,一些早已消失的记忆,却一一复苏。 你想起来,你曾经也是这么的不甘。 你的心底里,也曾充满了愤怒,仿佛火焰一样熊熊燃烧。 从和室内取出了一罐药膏,你走向了禅院真希她们居住的、与杂物相伴的小房间。 门没有关,禅院真依并不在,只有禅院真希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地板上,在听到脚步声的时刻敏锐地转过了身。 看到是你,她脸上的表情松了松,问你:“你不用陪着那家伙?” 那家伙,指的显然是禅院直哉。 “他有任务出去了。”你走进了房间,将障门拉上,来到禅院真希身前,将药膏递给她。 第34章 禅院真希没有说什么,她也不避讳被你看到什么,褪下上衣后在你面前露出来的那些皮肤上,一些新旧交错的伤痕宛若多节蜈蚣那样匍匐着。 禅院真希将药膏往自己身上抹着,你跪坐在她面前望着她的动作,不过抹到背后那块位置时还是有不太容易抹到的地方。看着禅院真希费劲地将手往背后伸时,你拿过了药罐。 “我来吧。”你对她说。 禅院真希放下了手,盘腿坐在地板上“嗯”了一声。 她转过了身,背对着你。禅院真希的背上也有许多深浅不一的疤痕,加上明显是最近才造成的那些淤青,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她在躯俱留队的日子并不好过,被针对是常有的事,打着训练和比试的名义故意下狠手的并不止禅院直哉。 你将药膏抹在手心里揉开,掌心的温度很快便将药膏融化,你这才用手掌将融化的药膏慢慢地揉在她背上。 虽然只有十四岁,可禅院真希的背部、肩膀和手臂上,你目之所及的地方,能够清楚地看到训练的痕迹,薄薄的肌肉包裹着她的骨骼。 她真是一个……和禅院家有些格格不入的女孩子。性格、咒力、习惯都是禅院家推崇的反面,所以这也注定了她在这个地方不会受到任何人的重视。 而在禅院家这个捧高踩低的地方,不受重视的人,想要得到一些东西总是会格外困难。 只有十四岁的禅院真希,为了能够得到进入躯俱留队训练的机会,做出了惊人的举动——去向家主禅院直毘人发起挑战。虽然结果是落败,可禅院直毘人却给了她加入“躯俱留队”训练的机会,让她成为了那里面唯一的女性队员。 在禅院家,没有咒力的男孩都必须早早地加入躯俱留队进行训练,而没有咒力的女孩,则是承担着家族中那些繁琐劳作的活计。 但是在禅院真希的胸腔里,装着一颗不甘的心脏。 看到她的时候,一些过去的记忆总是会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从你的脑海中钻出来,像是手指上突然长出来的倒刺一样,时不时地刺痛着你,提醒着你。 她让你想起了过去的自己,可是过去的你,却从来都没有她这么坚强、这么勇敢、具备一往无前的毅力。 十四岁时的你在做着什么呢?那个时候,加茂宪纪还没有出现在你眼前,你仍然是加茂家唯一的嫡女,自以为是的“继承人”。 你忽然问禅院真希:“你想离开这里么?” 禅院真希的声音,毫无波澜地从前方传来:“我会离开的,不过,我最后会回来取我想要的东西。当上禅院家的家主。” 禅院真希对禅院直毘人的挑战,不止是为了争取自己加入躯俱留队的资格,也是争取明年去往咒术高专学习的机会。对她来说,在咒术高专能够学到的东西,肯定会比禅院家多。 禅院家的现任家主直毘人,虽然说她不可能做到这种事,却仍向她提出了考验——不仅是对她,也有对禅院真依的考验。 作为双生子而出生的姐妹,在咒术界中被视作不祥的象征,因为在咒术上,同卵的双生子会被算作一个个体。因此,禅院真希成了没有咒力,但又不是完全没有一丁点的非术师。而禅院真依则成为了具有术式和咒力,却并不强大的咒术师。 本该是完整的个体被拆成两份之后,二者都成了他人口中的“半吊子”。 和有些软弱的禅院真依不同,禅院真希的性格要更加率直坚韧。 你想起来,你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梦想”,只不过你没有去争夺它的、足够多的勇气。 私心来说,你其实很希望禅院真希能够当上家主。可想而知倘若真的到了那么一天,禅院直哉该有多么的愤怒和不甘心……那种暴跳如雷的样子,所有的理智都会消失不见。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禅院真希也一定变得很强了吧,说不定能够战胜禅院直哉——要是能直接杀了他就最好了。 可这种念头,在浮现出来的瞬间又会被你压下去。你知道的,你和禅院家的其他人一样,你也不认为禅院真希能够当上家主。 她既不是家族中唯一的孩子,也不是现任家主的孩子, 甚至都不是咒术师。在其他人口中,作为双生子出生,别说术式,连诅咒都看不见的禅院真希,禅院家怎么可能会被交付到她的手上呢? 你没有对她充满了豪情壮志的发言表达出半句赞同和鼓励,禅院真希也能够理解,毕竟以她现在的力量,确实无法令你信服。 可是她还有一件不能理解的事情,那就是:“你没有想过要离开么?” 禅院真希知道你很讨厌禅院直哉——即使他是你的丈夫,即使,你们结婚已经六年了。可是在她说禅院直哉的坏话时,你从来都不会反驳,甚至偶尔她说得很过分时,你还会因为这种事而露出一点点笑容来。 在那张即便毫无表情的时候,也总会散发出忧郁气息的、被悲伤浸湿的脸庞上,一点点真心的笑容也足够让你的脸增添许多光彩。 禅院真希从不怀疑你讨厌甚至憎恨禅院直哉这件事。 可是,你为什么会嫁给他呢?这也是禅院真希一直以来的困惑。在她看来,你不仅是加茂家主的女儿,而且继承了家传术式,按理来说怎么着都应该是被留在家族中进行着内部的通婚才对——这就是咒术界世家们一贯以来的传统。 之前还有长老提议过将禅院真依许给禅院直哉,无论是正室还是侧室都行,只不过很快禅院直哉便娶了你,这个提议便不了了之。 可是在前不久,因为你迟迟无法生育而被提及要为禅院直哉添纳侧室时,禅院真依也被放进了候选人中。 在将资料送去给禅院直哉的路上,你瞥见了那张照片之后,偷偷地将她的资料藏了起来。 虽然在这个国家,堂亲之间的通婚是被允许的,可是你想起禅院真依的脸,又想起了禅院真希——万一禅院真依真的被禅院直哉挑中,你难以想象那种结果。 现在的痛苦就已经足够多了,没必要再继续增加了。 在禅院直哉冷哼之后扔下那些资料离开的时候,你又悄无声息地将禅院真依的资料也放了回去。你知道禅院直哉不会再看第二次,更不会要找这些资料了。他的傲慢不会让他反复地、认真地对这种问题进行思考。 富荣夫人将那些资料收回去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那个时候,你以为禅院直哉已经挑好了。你没想到他一个都没有看中。 在禅院真希问你,为什么你会嫁给禅院直哉的时候,你沉默了好一会儿,脑袋里一阵阵的钝痛里夹杂着那些记忆。 微微垂下眼睑的你,看起来宛若一株伶仃的幽兰。多么悲伤、多么凄苦…… 禅院真希意识到自己或许不该问这个问题,在她以为你不会回答时,你忽然开口了,你说:“我不记得了。” 你真的不记得么?恐怕并非如此。 为什么你会嫁给禅院直哉呢?因为你的前未婚夫退掉了你们的婚约,紧接着你的前男友又弃你而去,在你试图反抗却无果,甚至因此牵连到其他无辜的人后,你认命地接受家族的安排,卑躬屈膝地请求禅院直哉娶你时,你的前未婚夫却又忽然来告诉你他可以娶你。 那个时候你就觉得,你的人生仿佛一个巨大的笑话。 破镜难重圆,更何况你和五条悟之间根本就没有真正的“旧情”。你不敢再将希望寄托在他这种将一切都不当回事的“天才”身上。 将希望放在别人身上,就是最不切实际的幻想。在这方面,禅院真希小小年纪就比你做得好。她并不寄希望于有人来拯救她,而是认为自己可以改变这一切。 即使她还很弱小,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们眼中与一只不起眼的蚂蚁无异。 你忽然想起了禅院真依,想起她似乎也问过你类似的问题。可是她问的是:“堂嫂,为什么你要哭,你讨厌这里么?” 禅院真依觉得,这里(禅院家)也没什么不好的。即使她注定只能做个庸庸碌碌的不起眼的咒术师,干着打杂的活,可她仍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她实在……是个很容易满足、很容易接受现实的孩子。 你们第一次说上话的时候,正是你被禅院直哉惩罚在寒冷的天气里每天洗好几次衣服的时候,你的手指头被泡得红肿,你看着自己的双手,垂着脑袋,眼泪却不争气地往水盆里滴。 很难说当时你是否后悔。如果后悔的话,只会对这一切感到更深、更远的痛苦,如果不后悔的话……你没法说你真的不后悔。 就是因为被夹在这种狭缝之中,所以你才会痛苦。 那个时候,是禅院真依走到了你面前,主动要帮你一起洗。 明明还只是个几岁的小女孩,做起这种事却比你娴熟得多,也不知道是在禅院家吃了多少苦头。不过在她的帮助下,你难得在感到脖子和腰痛得快要断掉之前便完成了任务。 但也正是这个小女孩的帮助,让你彻底明白了自己心底里那些残存的不肯屈服的念头有多么可笑。反正最后,你还是要这么选的,不是么? 哭着跪在禅院直哉面前请求他的时候,他看到了你红肿的、生了冻疮的手指,啧啧地说着:“真可怜啊~真是叫人心疼啊,真知子。” 你流着眼泪趴在他腿边,在他的默许下钻进他怀里,跟他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请原谅我”之类的话。 他带着薄茧的修长手指轻轻摸着你指节上开裂的冻疮,又有些嫌弃地说:“不过……弄成这样也太难看了点吧。” 只是一句话的工夫,马上便有医师赶过来帮你诊治,给你开好了涂抹的药膏。禅院直哉问这要多久才能好,医师点头哈腰道:“要一星期左右,直哉少爷。” 听到这个回答,禅院直哉抬抬下巴示意医师可以走了。 在医师转身,却并未出门的时候,禅院直哉将手掌贴在了你的脸上,大拇指按着你的唇瓣,带着笑意对你说:“那这段时间,就得辛苦你用嘴了。” 你的脸色,在那一瞬间比医生的外褂更加惨白。 禅院直哉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地突破着你的底线,直到让你彻底学会了“服从”,连无声的反抗也不敢再有。 第35章 那之后大概过了十天,你生了冻疮的手在药膏起效后完全恢复如初——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可从那之后,你却养成了时不时地抓挠自己手指的习惯。那股又痛又痒、隐隐发烫的感觉,深深地刻在了你的肌肉记忆里。 剩下没有用完的药膏,你在再次见到禅院真依的时候送给了她。看着她小小的手指,你感觉她应该用得上。 禅院真依那张小女孩的脸蛋上露出了笑容,她捧着药膏说:“谢谢你。” 那之后,你发现自己其实经常能在各种角落里见到她——还有她的姐姐,禅院真希。 以前没有发现她们,更多的原因是你没有去留意。她们一直都在那些角落里干着杂活,毫不起眼。 看到禅院真依那袖口里藏着的、抬手时若隐若现的伤痕,你沉默了许久,还是去禅院家的药房里要到了一些药膏,在不怎么引人注目的时候塞进了在院子里干活的禅院真依手里。 做完这种事情之后,你才忽然觉得自己是否不该如此。 在禅院家,只有两种人能够在这里活下去——高高在上享受着的人,浸泡在泥潭里而麻木的人。 过多的自我意识,还有那些多余的举动,或许会给你带来麻烦。 可是看到禅院真依的时候,你却忽然想:假如她是你的女儿…… 你一定是 被禅院家那些声音影响了,因为长期被指责未能生育,被逼迫着尽快想办法生出孩子来……一定是因为那些可怕的高压,让你产生了一些错乱的念头。 但是你做都已经做了。 小小年纪的禅院真希表情严肃地盯着你,却发现你并没有说任何话,将东西悄悄塞给禅院真依之后便快步离开了。 那之后,你偶尔会给她们带一些你觉得她们可能会需要的东西。起初,禅院真希还会警惕地盯着你,对你抱有防备心。可是后来次数多了,而且她发现你不太和她们说话,加上她们确实用得上那些东西,她也就接受了。 禅院真依对姐姐说,你是个好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你看起来总是不开心的样子。 她们也见过你站在她们母亲身边,站在禅院直哉身后的样子——即使面庞上带着笑容,看起来却也并不开心的样子。 在禅院真依眼里,你有些奇怪。 不过禅院真希却似乎能够理解到什么。这个小小年纪性格就很要强的女孩子,早早地看穿了她所生长的地方是个可怕的地狱。在这种地方她们不可能得到自由,也不可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想要去追逐自由和幸福的话,必须要先从这里离开才行。禅院真希早早明白了这样的道理。 将禅院家的本质看得无比通透的禅院真希,从那些你光鲜亮丽的表象之下,她看到了一些你的真实。 屋子里静悄悄的,你们谁也没有再说话,你安静地帮她擦好药,将她的衣服拉了上来整理好。 “那我走了。”你对她说。 “嗯。”禅院真希轻声回答。 这就是你们之间最常出现的对话。你们并不说太多,也从不向对方诉说什么关于自己的事情,可是在禅院家,想要知道一些人的情况总是很简单。 因为任何人,都可以是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被视作不祥的象征的双生子、被人人称赞是幸福恩爱夫妻的你和禅院直哉……总是存在于大家的议论之中。 所以你知道她和禅院真依的许多事情,她也知道你和禅院直哉的事情。 回到房间之后,你才忽然意识到,这是禅院真希第一次在你面前亲口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可是你却什么也不愿意告诉她。 在那双毫无阴霾、充满了勇敢的眼眸注视下,你总是会忍不住恍惚。 过去的记忆,在你的心底里宛若海潮般涌动- 禅院直哉这次出门很着急,不过回来却也很快。第二天早上,晨露尚未化作水雾,他便已经返回了禅院家。 你坐在和室内修剪着花枝,以前你对花艺并不感兴趣,不过到了禅院家,但凡是不用跟人说话的事情,你都会很感兴趣。 禅院直哉并不在意你在做什么,他按着自己的额头,眉头紧蹙,看起来脸色并不算好。他推开门便开始叫着你的名字,让你过去。 你十分柔顺地走过去扶他,在他坐下后帮他按着太阳穴,禅院直哉闭上眼睛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说:“让我躺一会儿。” 说着,他直接躺在了榻榻米上,脑袋枕在你的大腿上。你继续为他按着脑袋,禅院直哉闭着眼睛、呼吸松缓下来的样子,让你相信他是真的已经睡着了。 盯着这个男人,你的脑袋里闪烁着星子般杂乱虚无的念头。 金色的短发服帖地趴在他的脑袋上,似乎是距离上次染色有一段时间了,发根的地方黑色慢慢往外扩散,枕着你的腿睡着的禅院直哉,那张漂亮的脸庞看起来竟显得有些无害。 你盯着他黑色的发根,忽然觉得他这个人也是如此。就算表面上再怎么遮掩,看起来再怎么漂亮无害,也会从那些缝隙里渗透出来他心底里的恶意。 那种恶意,足够令人痛苦,足够令你感到绝望。 想着想着,你忽然伸出了手指,轻轻地拂开落在他眼皮上的额发,你看着他的脸出神。 禅院直哉真的睡着了么? 或许以前你的确不了解他,可现在的你,再不会比了解他更了解其他人了。禅院直哉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会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你都了解得清清楚楚。 你还知道他是个警惕性很高的胆小鬼,为了防备有人偷袭,他甚至在怀里藏了一把短刀——自己想要偷袭别人的时候,这也是很合适的暗器。 因为感觉说出来有些招人笑话,他从来都不跟任何人说。你第一次摸到他怀里的刀时,也为他居然还有这种习惯而感到惊讶。 不过仔细想想,又感觉意外的合理。毕竟他就是这种怕死的人。 从不将别人的生死放在眼里的家伙,却将自己的性命宝贝得不行。 你的脑袋里,忽然捕捉到了一个念头——禅院直哉,似乎已经对你放松警惕了。 这个想法在产生的那一刻,你看向禅院直哉的眼神便发生了变化。你的身体没有丝毫行动,依旧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张你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在你面前流露过无数次冷嘲热讽的神情的脸,你却忽然想—— 如果现在杀了他,会不会成功呢? 这个念头,在你的脑海中宛若一轮月亮,静静地散发着清幽的光辉。与这个念头相比,那些杂乱无章的思绪便宛若千万星点。 你眸色深深地注视着禅院直哉,眼里只有这个人。 要做么? 要这样……做么? 不知过去了多久,你忽然回过神来,旋即否定了这个念头。你的理智在提醒你,这里是禅院家的地盘,就算你真的想要对他做点什么,也不可以是在这种地方。 在这里,一旦你真的做出什么伤害他的举动,禅院家的术师们都会马上就将你包围,在那么多术师的包围下,你根本不可能有任何逃脱的机会。 而一旦被抓住,下场只会比现在更加糟糕千万倍。 如果真的要做点什么的话…… 你想到禅院直哉昨天才问过你,最近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你想,有的。你想要去一个离这里(咒术界)最远的地方。一个遥远到没有任何人认识你的地方。 不要再将希望寄托到别人身上了,寄希望于有人来拯救你,远不如自己去争取来的可靠。禅院真希为自己所做的“争取”,在某一刻推动了你那颗本以为早就麻木、迟钝的心。 你的胸腔里,有什么重新开始跃动。 你能够感受到自己心脏在胸膛里稳健地跳动着,你无比清醒,也无比确信,如果想要做成什么事情,必须要有足够充分的准备、足够坚定的信心。 要相信,你能够做到。 要相信,这么做了之后,你一定能够得到自己渴望的结果。 只有这样,你才能够有足够的勇气,才能真正下定决心。 你注视着禅院直哉,眼前仿若蒙上了一层血雾。 在你的腿脚已经完全麻痹之后,不知又过了多久,禅院直哉终于醒了。他皱着眉头撑开自己的眼皮,隐约看见了你的脸。 他朝着你的脸伸出了手:“真知子?” “我在这里,”你将自己的手伸出来握住了他的手指,“直哉少爷。” 禅院直哉迅速清醒过来了,他坐起身,盘着腿伸手支撑自己的脑袋,问你他睡了多久。 “大约两个小时。”你瞥了一眼时钟,如是答道。 如果他真的睡着了的话……如果,他不是在假装睡着来试探你的话。 在他不知道想着什么,并未过于关注你的时候,你慢慢地挪动了几下自己被压得麻痹的腿脚,思索着应该如何以自然的口吻表达出,这次出行的地点你希望能够挑在遥远国外的意图。 你想起来,你们曾经在冰岛的某个小镇上,有过一段几乎让你开始忘记禅院家的旅居生活。 用想念那种独处的时光作为理由,是否能够得到他的信服呢?你分析着其中的可能性。 不过,你起码能确定禅院直哉不会因为这种话生气,所以你决定尝试一下。 可是在你开口试探之前,禅院直哉先开口了:“真知子,最近没法带你出去了。休息的事情就先放着吧,等过阵子我有空了再说。” 第36章 “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你小心地询问着。 要等多久呢?你真害怕自己那好不容易才开始复燃的火焰,又会在这一次次被打断的意外中再次熄灭。 勇气的数量是有限的,用尽了就没有了,这是个显而易见的道理。 禅院直哉说,不算什么大事,只是“窗”检测到了一些特级咒灵留下的残秽,但是高层那边为这种事情搞得紧张兮兮的,说是观测到这几年不仅是诅咒的数量增长迅速,连强大的咒灵变得越来越多,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听他这么说,你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在你入学东京高专的时候,夜蛾老师就曾对你们说过,咒术师是一份随时都有可能迎来自己结局的工作。成为咒术师本身就需要承担极大的风险,在祓除诅咒的过程中牺牲的前辈们数不胜数。 禅院直哉外出执行任务的时候,你偶尔也会想象他某一天突然意外身亡的样子——只不过,那种结局至今未曾到来。 见你沉默,禅院直哉盯着你,他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便直接问你怎么了。 你抬起白皙的眼睑,凝望着他轻声道:“你这么厉害,一定会很安全的,对不对?” “呵,”禅院直哉笑了起来,他说,“你还真是杞人忧天啊。” 过于自信的禅院直哉,即使是特级咒灵也丝毫不放在眼里,从未经受过任何挫折与失败的家伙,总是会自认为自己可以轻易搞定任何事情。 即使“窗”检测到近年来诅咒的数量异常攀升,但是那又怎么样呢?禅院直哉可不觉得那些诅咒能够威胁到自己什么。而且归根究底,之所以会造成这种局面出现,还不是因为那些没有咒力的废物无法控制好自己外泄出去的负面情绪,所以才造就了那么多咒灵么? 按照禅院直哉的说法,没有价值的废物干脆都去死了算了。 禅院直哉道:“你想得太多了,与其考虑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样才能尽快生出孩子,赶紧让那些老家伙们闭嘴。总是听他们念叨,听得我耳朵都要聋了。” 孩子、孩子,又是这样,现在连禅院直哉也开始了。 听到他提起“孩子”,你垂下了脑袋。 见你这幅样子,禅院直哉也不继续这个话题了,他说自己还有事要去处理,很快便离开了。 你抬头看着他的背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在说完那句“尽快生出孩子”的下一刻,禅院直哉其实就后悔了。 最开始听到其他人说你应该尽快生下孩子的时候,禅院直哉其实就很不以为意。只是听到的次数太多了,再加上某一天忽然有人告诉他,你似乎是怀孕了。禅院直哉的脑袋里才忽然感到一阵茫然。 看着你平坦的、看不出一丝迹象的腹部,禅院直哉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他趴在你的腹部,问你孩子是否能够听到你们的声音,那时候他的脑袋里,忽然开始想象起你们的孩子会有的样子。 对于禅院直哉而言,他的人生是一帆风顺的,在咒术上,他是大家夸赞的天才,禅院家未来的继承人。在感情上,他和自己喜欢的人结了婚,过着其他人口中夫妻恩爱的日子。 他喜欢你,这是毋庸置疑的,即使在以前的时候,他从来没有跟你“表白”过。 但你还是嫁给了他,成为了他的妻子不是么?而且,你们很快就要有一个孩子,想到那种即将到来的局面,禅院直哉很高兴。 他甚至开始思考起应该给孩子起一个什么样的名字。 只不过很快医生就过来了,检查过后证明了你根本就没有怀孕,一切只是一场误会。 面对这种结果,禅院直哉觉得,也可以接受。 可你似乎看起来很不高兴,禅院直哉望着你,感觉你看起来反而像是不太能接受这种结果。 为了分散你的注意力,禅院直哉想到了带你一起出门旅游。据说外面的人在结婚的时候,会去进行“蜜月旅行”。这在老古板似的咒术世家里,还是件稀奇的事情。 出去散散心不是什么坏事,禅院直哉本来就很喜欢到处乱跑,比起待在禅院家,外面的一些东西他反而更感兴趣。更何况……是跟你一起。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禅院直哉觉得很开心。倘若想象之中的幸福是有形状的,那它一定长着你的模样。 会微笑着注视着他的你,会轻声细语地跟他说话的你,对他百依百顺的你……你的样子,总是会出现在禅院直哉的梦里。 他是喜欢你的,禅院直哉自己也很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一直对你很好,而你也是这么说的——他一次次地问你,他对你是不是很好?你总是说:“是的,直哉少爷。” 在这种时候,禅院直哉就会感到很满足。 那之后,你们一起去过许多地方,拍了很多照片。禅院直哉偶尔也会翻看那些照片,看着你露出笑容的样子——你看起来那么幸福。 因为他给了你带来了幸福,所以你必然也是爱他的,禅院直哉很直接地解构了其中的关联,他从不怀疑你们之间的“爱”。 在许多时候,在许多地点,你们都有过美好的记忆。你喜欢外面,但更喜欢的,肯定还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 你亲口这么说的,不是么?你说,只要能够和他在一起,你就会觉得很高兴。 但是,你一直生不出孩子这件事情,成为了家族中的其他人最耿耿于怀的事情。因为结婚多年,你迟迟没有怀孕,长老们甚至开始张罗起要给他添纳侧室的事情。 对于这种事情,禅院直哉以前是觉得无所谓,他本来也不在乎。可是看到你白着一张脸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又觉得如果真的答应了,你心里肯定会很难受。 禅院直哉总是待你很好的——起码他自己一直这么觉得。所以在这种时候,他也仍然对你很好。 因为觉得你会躲起来偷偷地哭,所以他去拒绝了这种时候,对那群他本来也没多少尊重的“长辈”们一顿嘲讽,这种事情他也不是第一次坐。 只不过这一次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你。 禅院直哉心想,你真应该好好地感激一下他。他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应该更爱他一些——虽然你本来就已经很爱他了。 至于孩子,那根本就不重要。 他的叔父禅院扇一直认为,自己之所以没有当上家主,都是因为作为他继承人的禅院真希和禅院真依太过弱小,所以给他拖了后腿,导致他失去了跟禅院直毘人竞争家主的机会。可事实上真是如此么? 禅院直哉只想嘲讽他是个没有本事、只会把自己能力不足导致的失败推脱给其他人的废物。 如果他自己足够强大的话,哪里需要在乎什么子女的能力?足够强大的力量,本身就可以碾压一切。归根究底,还是因为他自己太没用了。 而在禅院直哉看来,他显然和禅院扇是不一样的。因为他从小就是天才,有着足够去俯视家族中其他堂兄弟们的能力,其他人根本没有和他竞争的可能性,所以他一定会是禅院家的下任家主——无论他的妻子是否能够生下足够天才的继承人。 至于孩子,就算你一直生不出来又有什么关系?实在不行的话,就从家族中的其他人那里过继来就好了。 一个或是十个,想要多少就能有多少。能够被过继,是那些孩子的荣幸才对。禅院直哉想。 就算你生不了孩子也 没关系。他是真的这么认为的。 他从来都没有催促过你生孩子,这也是真的——除了今天这一次。 说出来的下一刻,看着你的脸,禅院直哉有一瞬的愣神。果然还是那群老不死的天天念叨这种话,才让他也突然这么说了。 他想,以后不会了。 他要让禅院家的所有人都在这种话题上闭嘴。这就是他要去处理的事情。 真知子,在这世上,还会有人像我一样对你这么好么?禅院直哉说,肯定不会有了。 所以,你们是无比相爱的,禅院直哉如此确信- 在禅院家,有一个专门饲养着许多二级以下咒灵的训练房,平时除了作为“炳”的训练场地外,偶尔还会用作惩戒的禁闭室。 犯了错的家族成员,会被扔进咒灵池去,二级以下的咒灵里,也有一些很难缠的存在,被拘押在这种狭窄的空间里,撕咬着同类们——你想起了一些东西。 有一种古老的术叫做“蛊”,将许多不同种类的毒虫关在一起,让它们互相残杀,彼此吞噬,最后生存下来的那一只,就被称作“蛊”。 在咒灵之中,似乎也有着类似的方法,用以培育出更加强大的诅咒。 只不过,在咒术界中,能够以人为干涉的方式做出这种成果的人本就不多,更何况这是邪恶的“术”,就算能够做到,肯定也是诅咒师才会去做的。 在古老的时代里,这种人则被称之为“邪术师”。 平安时代,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死敌芦屋道满,就是这样的邪术师。他是个会为了满足自身的趣味,而去做许多坏事的男人。 曾经作为阴阳师家族为皇室效命的加茂家,在藏书室里也留存着一些记载了邪恶术法的书籍。虽然你不常去那里,可你多少也看过一些。 你只是从来没有尝试过。 作为家传术式的“赤血操术”,之所以能够跻身为御三家之一的传承,不仅仅是因为你们的家族历史悠久,与咒术界高层来往密切。 你们的祖先传说是神族的后裔,所以流淌着的血液,具备着能够腐蚀咒力的“毒”。这才是“赤血”之名的由来。 只不过在传承的过程中,赤血之中的毒,根本就没有几个人能够继承——你也一样,你的血液里同样没有毒素。 但是,事在人为不是么? 第37章 安倍晴明曾说,人心底里都住着鬼,无法控制心中的恶鬼,人就会进行“生成”。生成,则指的是由人身化作恶鬼的过程。早在平安时代,诅咒(咒灵)的来由便已经有了这样的解释。 今天负责看守训练房的是兰太,他是个很年轻的术师,因为继承了不凡的术式,所以早早地跟随着“炳”进行训练。在一些训练的时候,他偶尔会看到你坐在檐廊上等候着禅院直哉,温柔地给你的丈夫擦着汗。 在他看来,你们夫妻实在是家族中少有的恩爱眷侣。 兰太想,等到他成婚之后,一定也要过上像你们这样的幸福生活。 见到是你过来,他看起来有些腼腆地朝你笑了笑,问你有什么事情。 当你说你要进去为直哉少爷取点东西的时候,兰太没有想太多便将你放了进去。 训练房中的咒灵,本身就已经在长期的互相撕咬与争斗之中,比外面普通的咒灵更适合作为制作“蛊”的原料,它们早在经年累月之中积攒了足够多的“毒”,这对你来说是件好事。 在你走进去的时候,咒灵们本能地往四周的角落里退去。这也是咒灵们趋利避害的本领,倘若进入这里的是没有丝毫咒力的普通人,它们的反应就会是一拥而上对其进行撕咬。 兰太知晓你是加茂家的女儿,放你进来的时候,他并不觉得这里面的咒灵有可能伤害到你——这就是他没有多问什么的原因。 训练房的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方形深坑,只有一条台阶往下,你站在上方,目光扫视着那些角落里的咒灵们。 有一只咒灵,显得和其他的不太一样。 你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它。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些微弱的话语声,弥漫在阴冷的空气里。 “真知子、真知子……” 你瞳孔缩紧,以为自己幻听了。你以为,是你的神经过于紧绷,压力作祟,所以才会觉得有人在叫你。 可声音却是从下面传来的,从咒灵的身上发出来的——那只小小的咒灵,宛若一团巴掌大的蛞蝓蜷缩在角落里。 它在叫着你的名字。 这种大小,遮盖住残秽,轻易就能够带出去而不被守卫发现……- 按照常理来说,二级以下的咒灵并没有太多自主意识,即便能够发出声音,也只是在机械化地重复着断断续续的字眼。 在训练房里的时候,你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可是当你走过去,在那团诅咒面前停下来,微微垂眸看着它,它却用那种尖尖细细的、小孩子一样的声音嘻嘻地笑了起来,对你说:“真知子、真知子……真的是你呀!” 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鬼使神差的,你偷偷将它带了出来。兰太什么异常都没有发现,因为你打着直哉的名义进入,他甚至都没问你到底拿了什么东西。 禅院直哉最近会很忙,这意味着他大部分时候不会在禅院家。对你而言这是件好事。 能够隐藏诅咒气息的咒具,也并不难找,更何况它的体积只有那么大一点。就像是一只黏糊糊的小虫子。 你找来一个盒子,将它装了进去。 “真知子、真知子……”被装进了盒子里的咒灵还是在叫着你的名字,它问你,“你怎么不说话?” 你静静地注视着它,一度怀疑自己可能是疯掉了。 不然的话,你为什么会觉得一只低级的咒灵会有和你攀谈的语言能力? “……”静静地盯着它看了许久,你终于开口了,你问它,“你是谁?” 你甚至开始猜想,它是否是你曾经认识的某个人死去之后化作的怨灵。怀抱着巨大的不甘与怨恨而死去的人类,化作怨灵的概率是很大的。 “我?”咒灵蠕动了两下,漆黑粘稠的身体在盒子里流淌着,它又问了一遍,“我?” 想了想,你换了一种问法:“你的名字是什么?” “名字?”咒灵又开始重复起来,“名字是什么?” 这种不太聪明的、更加符合咒灵身份的反应,反而让你感觉松了一口气,你没有再跟它多说什么,盖上了盒子将它封好后塞进了柜子里。 你并不敢肯定自己能够一击便彻底了结禅院直哉,为此你需要从咒灵中提取出一些“毒”,用以麻痹他的行动,“投射咒法”能够大幅度提高行动的速度,你要做的就是延缓这个速度。 杀人有时候很简单,有时候,却又非常困难。 下定决心本身就足够困难,更何况是实际上去做? 你只有一次机会。一次之后,无论成功与否,你都不可能被宽恕。禅院家的愤怒、加茂家的愤怒……还有咒术界高层和总监部,谁都不会放过你的。 神明会保佑你么? 加茂家的神社在你的脑海中浮现出来,黑色的神龛静静地伫立在本殿,散发着幽深而神秘的气息。 保佑我吧,保佑我吧……神啊…… 你祈祷着- 日子一天天过去,你的试验终于有了一点点收获。 盒子里的咒灵,总是会在你打开盖子的时候同你说话,它总是在锲而不舍地叫着你的名字,无论你是否回应它。 “真知子、真知子……”尖细稚嫩的小孩子一样的口吻,总会在不经意间勾起你的一些记忆,让你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作呕。 “真知子?”看着你捂着嘴,它又用疑惑的口吻叫着你的名字。 对于这件事,你一直抱有疑问。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名字?”你 忽然这么问它了。 “为什么我会知道你的名字?因为我见过你。”它这么说,“我见过你的,我看到你了。” “在哪里?” “在哪里?”你发现它总是要重复你说过的话,然后才会回答你,它说,“在那里,有一条河,好多人、好多人,你在笑。” 你不太能理解它的意思。只能尽力地搜索着人很多的、有河的、你又露出了笑容的场合…… 下鸭川神社和上贺茂神社附近,有一条流穿了京都中央的河流。 你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两段记忆——葵祭和婚礼。 可是现在,那些记忆对你而言都宛若肉中之刺,让你恨不得立刻将它们全部抛诸脑后。 你颤抖着手将盖子盖了回去。封印隔绝了诅咒的气息,也隔绝了从里面发出来的声音。 这段时间,你一直在尝试着将诅咒的毒和自己的血液混在一起,赤血操术可以帮助你储存好这部分血液。但这并不是一次就能成功的事,每次打开盖子,你都会发现盒子里的诅咒说出来的话越来越流畅……简直就像是在不断地生长。 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你也不太清楚。 越高等级的诅咒,提炼出来的毒也就越有效果,可是如果它成长得太快,万一自己冲破了你的封印跑掉了…… 再一次打开盖子的时候,你问它:“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它反过来问你,“你要离开这里么?” “如果我不离开,你会离开么?”在潜移默化中,你已经习惯了它能够同你交谈这件事。 但你没有想到,它说:“那个人身上有你的味道,我闻到了,就跟他来了。” 从它的话里,你忽然意识到了它是被禅院直哉抓回来的。 “好恨啊、好恨啊!真知子,好恨啊!”它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高亢。你害怕它的声音引来其他人,手忙脚乱地将盖子又盖了回去。 盒子静静地躺在地板上,你的耳畔却仿佛还萦绕着它的叫声,你的心久久无法平静。 它是什么?它究竟是谁…… 你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抖,你抓着自己的手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不重要,你对自己说,无论它是什么东西都不重要,它会不会说话,有没有自我意识也不重要。它唯一的作用,就是为你的血液里加入一些“毒”。 你已经快要成功了。 相对应的,禅院直哉这段忙碌的日子也快要结束了。 他答应过,等不忙了要带你出去的……- 在勒令其他人都不许再对你提生孩子这件事情之后,禅院直哉心想这下你总该高兴些了。 因此,在忙完了上面派发下来的任务之后,他第一时间赶回了禅院家。 每次推开障门就能看到你的时候,禅院直哉就会觉得很高兴。那股油然而生的喜悦的心情,会让他确信你们之间的相爱。 他问你有没有想他,你趴在他的怀里,对他说有。 “我每一天、每一天,都在想着你。”你抚摸着他的脸庞,深深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你仔细地数着每一天,每一天都在等待着他回来。 禅院直哉笑着将你抱得更紧,低下脑袋亲吻你的脸颊。 六月份的日子,非常适合出游。禅院直哉抵着你的脑袋对你说,他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听到他这么说的时候,你的眼神微变。按照你的计划,你们这次应该去一个尽可能远的地方。 “要去哪里?”你抬起脸问他。 禅院直哉说:“等到了那里就知道了。” 这对你来说可不是惊喜。 再追问下去的话,估计他又要不高兴了,你的手搭在他的手臂上,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手指不要发抖。 禅院直哉抚摸着你的发顶,忽然又问你:“这段时间,还有人在你面前乱说么?” “什么?” “就是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催你生孩子什么的……”禅院直哉说着,可你已经听不清他后面在说些什么了。 所以,他又要来这套了是么?又要来催促你尽快怀孕、尽快产子…… 「好恨啊!好恨啊!」 那股尖尖细细的,宛若小孩子的嗓音在你的脑袋里尖叫着,盘旋不绝。 第38章 禅院直哉带你出门的时候,你带上了那个盒子。虽然不知道要去哪里,可把它放在禅院家你更不放心。 近来你心里总是惴惴不安,手也时常不自知地发着抖。就连富荣夫人都发现了你总是手抖的毛病,让你尽快去看看医生。 你没有说话,也没有去。你差不多也能理解导致这种情况出现的缘由,想要医治好它只有一个方法——永远离开禅院家,离开咒术界。 但是,只要禅院直哉还活着,你就不可能做到。 凝望着禅院直哉的脸时,他也转过脸来看你。你朝他露出笑容,他也有些好笑地看着你,伸手将你搂进了怀里。 “就这么喜欢我么?真知子。”禅院直哉的声音在你的头顶响着,他的声音听起来总是那么的志得意满,令人……生恨。 “……嗯。”你将脸埋进他怀里,声音沉闷。 大家都说,你们彼此相爱。禅院直哉也相信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忘记了你最初是用什么样的眼神看他,忘记了你以前总是以什么样的口吻对他说话。 脑海之中关于你的记忆,被现在的你所覆盖。温顺的你、柔软的你、依恋着他的你……也是禅院直哉理想之中的你。 你们已经一起度过了七年的婚后时光,以后,你们也还会有很多个七年。 禅院直哉认为,你们会一直在一起,一直相爱。你们的感情永远都会像现在这么好。 你静静地趴在他的怀里,无比熟悉的气息萦绕在你身边。在那么长的、你一度看不到丝毫未来光亮的时间里,你以为自己习惯了。你以为,你心底里早就已经不会再对此有任何芥蒂了。 可是,这股往你鼻腔里钻的、属于禅院直哉的气息,以及他那总是洋洋自得的口吻,却又会在不经意间刺痛你,反复地提醒着你:你不会习惯的。 这不是你想要的。永远也不会是的。 所以你永远都会痛苦,除非……你能够消除让你痛苦的根源- 你们这一次出行的地点并没有走出京都府。 同禅院直哉一起站在河岸时正是下午,太阳从略微往下倾斜的角度落下的阳光,正好覆盖在神社上。你看见了不远处贺茂神社古朴的鸟居被金色的阳光包裹,长长的石头参道绵延远去望不见尽头。 六月初旬的上贺茂神社,入夜之后能够在林间看到宛若群星坠落般的萤火虫群。这里是日本最适合观赏萤火虫的五个地点之一。 萤火虫又被称作地上的星星,禅院直哉听人说,这里还是表白的圣地。 “表白”这种事,他似乎还从来没有正经地对你好好做过一次。 以前的时候,禅院直哉的骄傲不会容许他这么做——尤其他清楚会换来什么样的结果。 在那些你根本不把他当一回事的时间点,无论他说什么你都不可能好好地听进去半句。他自认为对你的热心劝说、好意提出的建议,从来就没有被你采纳过。 后来你们结婚了,禅院直哉便觉得没有这种必要。而且,他不是经常跟你说他对你好和喜欢你之类的话么? 对禅院直哉来说,这就是他对你的真心。理所应当的,你要对他感恩戴德,将他的真心好好地捧起来珍视着。 又因为他是你的丈夫,是你唯一的依靠,即使他不说那些甜言蜜语,你也应该明白要更多地去渴求着他对你的“爱”。这就是禅院直哉的想法。 直到时间长了,你被磨平了棱角,又变得平和了许多。不知不觉间,距离你们 成婚都已经过去七年。 真是一段长久而幸福的时光。在禅院直哉看来是这样的。 他牵着你的手,忽然很想发自内心地对你说些什么。 正好,你们也是在贺茂神社里举行的婚礼,这真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地点了。 “是不是很意外?”禅院直哉笑着对你说,贺茂神社的萤火虫比其他地方出来活动得要更早一些,如果去其他地方看的话,就要等到六月中旬以后。 禅院直哉心血来潮的举动,却让你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空白。 过去的记忆在一瞬间如潮水从四面八方平铺而来,将你彻底淹没在其中,从你的鼻子、耳朵里灌了进去,让你几乎溺死。 你想起了那个“约定”——夏天的夜晚,你们要去河边看萤火虫…… 他以温柔的口吻向你描述着那样的景象。夏天的夜晚,河边会生长着茂密的草丛,萤火虫在草丛里钻来钻去,看起来就像是星星掉在了地上。 有人这么跟你说过的,确实是有的。 那个人说话的语气总是很温柔,他总是会注视着你,将你抱在怀里…… 但是,那个人不是禅院直哉! 脑海中的那张脸庞正在碎裂,你以为你早就已经忘记了,在那些千疮百孔的记忆里,你认为你早就抛弃了那一切。 可是你的心却在告诉你,你忘不掉。你从来都没有忘记过那一切。 让你短暂地感受到却又失去的“幸福”泡影,令你陷入了痛苦深渊的前任恋人,抛弃你不辞而别的夏油杰。 夏油杰……夏油杰! 眼前天旋地转,你全身都在颤抖,腿脚几乎无法站立,以至于要倒下。 好在禅院直哉伸手拽住了你,将你拉进了怀里,他诧异你的反应,问你这是什么了。 “哪里不舒服么?”他问你。说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居然也是平静温和的你。 这种口吻,却令你觉得更加讽刺,这对你而言与折磨无异。 你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臂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一句话也没有说。你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禅院直哉居然会想到要带你来看萤火虫。 为什么?为什么? 你的记忆蒙上了厚重的阴霾,穿过时间的缝隙,拂开灰尘,你看到了年少的自己和年少的……你曾经的恋人。 你们约定,要彼此相爱。 你们约定,要去做许多事情,你们要一直在一起,要过上幸福的生活。 那真是,无比久远的过去。恍惚如前世之梦。 你的手指颤抖着,你控制不住不让它发抖,哪怕你紧紧地抓住了禅院直哉的手臂,你的手指仍然在抖个不停。 你的脸庞和嘴唇都变得毫无血色。一股滔天的恨意,取代了你脑海中的任何情绪。 你恨禅院直哉,你也恨夏油杰,你恨他们所有人! 「好恨啊、好恨啊!」那股从粘稠流动的诅咒中迸发出来的尖锐声音犹在耳畔。 你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你觉得自己已经疯掉了。 为什么总是会变成这样?明明早就决定了不再想起那些,想要的得不到,想忘的也怎么都忘不掉。 为什么你的人生之中,就不能发生哪怕只是一点点能够让你得到幸福的好事呢? 你的眼泪簌簌落下,浸湿了你的整张脸,你张开嘴想要尖叫,却发现自己嗓子里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喉咙仿佛刀割般疼痛。 禅院直哉抱着你,他将手掌放在了你的额头上,却发现自己摸到了一手的冷汗。他被吓了一跳,连忙将你带回了附近的住处- 传统的木质小屋坐落在神社附近的山上。你被安置在了床上休息,禅院直哉正一脸怒容地给医院打电话叫人赶紧过来。 你躺在床上,半睁着眼睛一句话也不说。 禅院直哉搞不清楚你这是怎么回事,他脸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忧忡,打完电话,他坐在床边握着你的手。你的手指很冷,明明是六月份的日子,却仿佛刚从雪地里扒出来的冰块。 “医生很快就来了。”禅院直哉将你的手指贴在自己的嘴唇上。 带着热意的柔软触感,令你的手指颤了颤。你的眼神慢慢聚焦,表情却显得那么难以置信地看着禅院直哉。 这样的表情落在他眼里反而让他觉得古怪。 你的表情让禅院直哉觉得,你仿佛是第一次发现他是个对你很好的人。 难道我平时待你不好么?禅院直哉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的事情,他会直接问,所以他问你,为什么这么看着他。 你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久久地沉默。 气氛一时有些怪异,直到匆匆赶来的医生打破了你们之间的僵局。经过简单的检查,得出的结论是你可能是压力过重所导致情绪失衡。 也就是说,更多是心理上的问题…… 听到这种结果,禅院直哉也陷入了沉默。他真搞不懂你的心思。 “你看吧,总是想些有的没的,不就变成这样了么?”禅院直哉是没法理解你变成这样的原因的,他只会说,“早就跟你说过别乱想了。” “嗯。”你轻轻地应声,你的呼吸趋于平稳,你能够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脏正在跳动着。 扑通、扑通……它平静地诉说着。让你听不进禅院直哉的声音。 你这幅样子,今晚显然是没法出门了,禅院直哉一边念叨着,一边打算去给你煮点粥。 但是他起身的时候,你却抓住了他的手,他转过头来看着你,问你又怎么了。 “我想要你陪着我。”你轻声道。 禅院直哉微微挑眉:“所以你还是知道谁对你好的,是不是?” 他又坐了下来,任由你抓着他的手,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陪我睡一会儿吧。” “真会指使人。”禅院直哉抱怨着,不过,他并不气恼,反而觉得你很可爱。 男人觉得女人可爱,女人也觉得男人可爱,给这种心情起个名字,下咒的话,就叫做“相恋”。* 第39章 [支线结局四:生成姬]…… 禅院直哉在你身边躺了下来,顺势搂住了你,将手掌放在你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温热的手掌隔着薄薄的里衣穿透过来的温度,却令你感觉到了仿佛从脊骨里渗出寒意。 在禅院家的这么多年,你再也没有感受过除了冬天以外的气息。 无论是再怎么炎热的日子里,你的手脚都是冰凉的,嘴唇时常毫无血色,为了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不那么糟糕,时常要用脂粉涂抹修饰,才能遮盖住几分虚弱。 可是这些,禅院直哉从来都不在意。 他既不在意你手脚为什么那么冷,又把你遮盖苍白脸色所用的脂粉当作你爱美的小心思。 甚至在偶尔,你们出去旅行的时候他还会给你买上许多昂贵的化妆品。他将这视作对你的“爱”与关怀。 所以在禅院直哉眼里,他总是待你很好的。那种一厢情愿的、自以为是的施舍下来的“好”,却要让你对他感激涕零。 这不是你想要的。 你想起,平时他也会这么将你抱在怀里,抚摸着你的脊背。但是往往没过多久,你们就要做一些另外的事情了。 褪去外衫,呼吸会越来越沉重、热意翻涌……对喜欢的人会有更多的想法、会有更渴望深入的念头,这是多么正常的事情。 禅院直哉心想,你真应该感谢他对你的“爱”。 是因为他喜欢你,爱你,所以才会这么的为你考虑。不仅为你做了那么多以他的性格本不会去做的事情。而且……这么温柔地对待你。 看着你现在这副虚弱难受的样子,禅院直哉压下了不合时宜的念头,对你身体状况的担忧占据了他的主导意识。 可是你的举动,却 在给那样的念头添柴加薪。 你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嘴唇、鼻梁和面颊,痒意袭来,禅院直哉眉头微蹙,他抓住了你的手,对你说不要乱摸。 “要睡就赶紧睡,别做多余的事。”禅院直哉的声音有些低沉。 即使被抓住了一只手,你的另一只手,仍在寝具里抚上了他的胸口。 “扑通、扑通……” 禅院直哉的胸膛里,也有着肉做的心脏正在跳动着。 你只觉得好讽刺。 啊……真想看看,他的心长着什么一副什么模样。你的眼神有些发沉。 禅院直哉换了一副表情,他的唇线勾起了熟悉的弧度,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你,问道:“所以真知子,你说的‘睡一会儿’其实是这个意思?” 你望着他,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只是你的手掌,从他的衣领探了进去。 呼吸变得越来越沉重,禅院直哉将头埋在你的脖子里,灼热的气息落在你的皮肤上,他的嘴唇贴着你的皮肉。 可是下一刻,他的瞳孔猛地缩紧,难以置信的神色攀爬上那张原本被温情所覆盖的脸庞。 从腹部传来的疼痛,让他的表情变得阵阵扭曲。 “……真知子!”他口中愤怒地吐出你的名字,眼睛里几乎冒着火质问着你,“你在搞什么!” 你的手里,紧紧地攥着短刀的刀柄。 禅院直哉藏在怀里的那把短刀,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你手里,在禅院直哉失神地亲吻着你的时刻,你用力地将它刺入了他的腹部。 这对禅院直哉而言,是多么难以置信的事情。 他怎么也想不到,你为什么突然就要这样…… 你突然就要杀他了! 禅院直哉目不转睛地盯着你的脸,他看到了你的眼睛,你的眼睛里仿佛有一股火焰在燃烧。 他忽然想起来了,他忽然全都想起来了——这是你最初的模样。 禅院直哉以为你已经改变了,他以为你已经顺从于你的“命运”,接受了降临在你身上的一切。 原来你根本就没有忘记! 你一直都心有不甘! “真!知!子!”禅院直哉那张英俊漂亮的脸变得无比扭曲。因为疼痛、因为愤怒。 更多的,还是因为你的“背叛”。 他难以接受你如此对他!明明他那么爱你,他一直都待你那么好! “你这个贱人!”禅院直哉恶狠狠地瞪着你,他的眼神简直就像是要生吃了你。 他想要从你身上爬起来,却猛然间发现自己的身体行动变得迟缓。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拼尽全力地挣扎起来,过度的愤怒令他狠狠地掐住了你的脖子,他的指甲划过了你的颌角,两道深深的伤口让你脸颊下方顿时化作一片血肉模糊。 咒力的核心就在腹部,核心被破坏便无法再凝聚咒力,再怎么强大的术式也无法使用出来——你选在这个位置下手就是铁了心想要他的命。 禅院直哉看穿了你的意图,他的瞳孔骤然紧缩。他真的害怕了。 你居然真的要杀他! 无视他的挣扎,甚至不理会自己脸上的伤口,你仍旧紧紧地攥着刀柄,用尽了全力将短刀深深地刺入他的血肉。 你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无法凝聚咒力的现状让禅院直哉变得惊慌,他弓着身体费劲地试图翻身下床,他想要将你推开,却被你反身压在了床上。 禅院直哉冲你大叫,他厉声威胁你赶紧放开他。 “我会杀了你的!真知子!你敢做这种事!我要让你生不如死!!”禅院直哉的脸阴森扭曲如恶鬼。 “直哉,”你忽然这么叫他,又像以前那样“没礼貌”了,你直勾勾地盯着他,“你要让我怎么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的日子,你早就已经过得足够多了。自从加茂宪纪被领回加茂家,那之后的日子……还有在禅院家的每一天,听着那些话钻进你的耳朵,面对着禅院直哉的颐指气使……这一切都令你生不如死。 你甚至不敢后悔,你害怕自己一旦质疑了当初的选择,你就会立刻崩溃发疯——你那脆弱的理智,早就只剩下一根紧绷着的弦。 禅院直哉对你破口大骂,他怒斥你是下贱的东西,是不知好歹的贱人。 “啊、是么。”你忽的笑了。 你的笑牵扯到了面部的肌肉,让那两道本就深可见骨的伤痕汩汩地往下淌着血。血流在了禅院直哉的脸上,仿佛具有生命力似的粘稠蠕动着。 它盖住了禅院直哉的鼻子、嘴巴、眼睛……窒息的感觉让禅院直哉的血液流速变得更快。 从诅咒里提取出来,又经过了多次提纯的毒,在你用短刀刺破他腹部皮肉的时候就连同着赤血操术一起进入了他的血肉。 血液流速变快,毒在他身体里蔓延得也更快。腐蚀了咒力的毒让他失去了对咒力的操控,也让他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而且,因为赤血操术封住了他的嘴巴,他也没法说话了。 可是你没有封闭他的耳朵,他仍然能够听到你的声音,听到你对他说:“直哉,你喜欢我对不对?” 贱人!贱人!禅院直哉只有满腔的愤怒和不甘心,他恶狠狠地诅咒着你,诅咒你生不如死! “为了我去死吧,直哉。” 你的双手早已被他的血染得猩红,常年冰冷的手指却在这时褪去了全部寒意,温热的血沁湿了你的双手,你只觉得连同皮肉都在发烫。 仿佛回到了那时候的冬天,那股宛若附骨之蛆的疼痛和痒意又浸泡着你的手指。 你伸出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你的术式——赤血操术在这种时候很好地发挥了作用,将他牢牢地固定住了。 你的手背因为过度用力而使得薄薄的皮肤下清晰可见迸起的青色血管。鸦黑的长发散乱地垂下,你出了好多汗,被汗液濡湿的长发黏在你的皮肤上,让你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一个疯子。 你感受着禅院直哉脖子上的血管起初是鼓动着的,到了后面却慢慢的偃旗息鼓。他的心脏也是——胸膛之中再无起伏。 他……是死了么?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你忽然脱力,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心里突然变得空落落的。 真知子,这是你想要的么? 你也不知道,一股莫大的空虚忽然涌了上来,一张迷惘的大网将你笼罩。 禅院直哉死了么? 你静静地望着他,他的脸上残存着难以置信的愤怒,他的眼睛大睁着,仿佛仍在盯着你看。 你将刀拔了出来,失去了阻挡,猩红的血液汩汩地往外涌着,很快便将寝具染得猩红。 要快点逃走才行……这个念头挽回了你的理智。 但是在这之前,你又做了一些“多余”的事情。 仿佛受到本能驱使,你看着自己手里捧着的这颗心脏,忽然流下了眼泪。 你忽然想,原来人都是一样的。即使是禅院直哉这种人渣,他的心也是红色的、也是肉做的。 你看着他的脸——那张死不瞑目的脸。 你几乎能够有所预感,在以后的无数个夜晚,你都会梦见这样的一张脸。你会梦见他面目狰狞地盯着你,用最恶毒的话语来诅咒你。 那种疯狂的、充满了恶意的声音,会持续不断地大叫着你的名字…… “真知子!真知子!” 你的表情变得扭曲,你再一次举起了那把短刀- 禅院家的术师进入这间屋子时,首先闻到的是刺鼻的血腥味。接着,他们听到了厨房的锅中正在发出“咕噜咕噜”的、煮着什么的声音。 他们在卧室里发现了一具男性的、并不完整的尸体。 锅里正在冒着热气,经过确认,那里面正在煮着的,正是从尸体里剖出来的心脏。屋子里到处都是你的术式留下来的“残秽”。 身为妻子的你,以及禅院直哉的头颅,则早已不知去向。 [支线结局四:生成姬] 第40章 回忆起了那份愤怒,心底里的不甘如火焰复燃。 禅院直哉被短刀捅伤了腹部,可在你想要继续动手的时候,他却猛地伸 手抓住了刀刃。锋利的刀刃划破了他的手掌,血液几乎是喷涌而出,在原本古朴平和的和室内飞溅四射。 素白的原木屏风上落下了一道飞溅的血痕,宛若一声凄厉的悲鸣。 到处都是血,你们的血混在了一起,黑红色的血液染湿了你们的衣物,看起来简直像是两只从血池里爬出来的怪物。 啊、啊……怒不可遏! 你被压抑许久的愤怒、禅院直哉遭到背叛的愤怒。仇恨在愤怒中猛烈迸发,他的眼睛里仿佛淬了毒那样阴狠。你紧咬着牙关,仿佛要咬断他的脖子。 事到如今,你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为了持续发动术式,赤血操术几乎抽干了你身体里的全部血液,就算提前储存了血液,在这种情况下也根本不够用。 赤血操术最大的缺陷,也正是因为人体内的血液容量有限。因为失血,你的脑袋里甚至开始阵阵眩晕。 可是你沾满了血的双手,却仿佛浸在了岩熔中。你的手指在颤抖着,阵阵发烫。 不要倒下,不能倒下。真知子,你不能在这种时候倒下。 就差一点点了! 你将一切后果、一切代价都抛诸脑后,你的脑袋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杀了他!杀了他! 浑身的力气都聚集在了手上,你用力地将刀刃往禅院直哉的脖子上压——即便是咒术师,被切开了颈部的动脉,倘若不会反转术式,也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性。 而如果没法杀了他,你也没有生还的可能性。 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你一定要成功! “……真!知!子!”禅院直哉双目圆睁、瞳孔紧缩,他完全没有想象过你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仿佛燃烧了自己的生命换来的回光返照。 刀刃已经深深地切开了他的皮肉,抵着他的指骨,这样下去迟早会切断他的手指。一旦这种情况发生,下一刻被切断的就会是他的喉咙。 他的表情狰狞如恶鬼,他从喉咙里挤出了暴怒的声音,青筋爬上了他的脖子、爬上了他的手臂。 你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你比他更加狼狈、惨白如鬼,唯有那双眼睛里,满目赤红。 为什么他就是不能去死呢?你曾无数次幻想过他死去的样子。 失血所导致的晕眩要让你几乎站不住脚了,可你的手却仍然紧紧地抓着那把刀——从禅院直哉怀里摸到的,他自己的刀。 多么讽刺啊。 禅院直哉还同你开过玩笑,说你警惕性这么低,小心夜里被人偷袭杀掉了。 可是现在真正遇到了这种局面的,却是禅院直哉自己。而要杀他的人,则是他已经放松了警惕性的你——他的妻子。 大家都说,你们是般配的。 这是假的。 大家都说,你们夫妻恩爱…… 更是荒唐可笑。 你撕破了这个持续了七年的谎言,将一切化作了一片血腥。 禅院直哉身体里的毒在不断地扩散,他已经快要使不上力气了。你真的会杀了他的,禅院直哉盯着你的脸,他盯着你的眼睛。 他仿佛第一次看清你。 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也不是盛气凌人的,他正视了你,看到了你真正的“心”。 禅院直哉终于看到了,你对他那颗饱含杀意的心。 为什么他以前没有发现呢……不,他不是没有发现,他只是忽略了,他轻视了你的一切,也并不将你这个弱者的痛苦和愤怒放在眼里。 他把你的尊严、你的人格踩在脚底下,却认为这是他对你的“爱”,认为这是在赐予你幸福。 你的愤怒,已经将你的理智烧尽,你甚至想用尽最后的血液和他同归于尽…… 金属被重重地撞击所发出的凄厉长鸣,打破了你们之间的血腥僵局——哐当一声,你手中的短刀被击脱,掉落在地。 你的余光瞥见了门口的人影,你听到了门外朝这里涌来的脚步声,耳畔人声如潮涌。 这一刻你无比清楚地意识到——你失手了。你杀不掉禅院直哉了。 “真知子!”禅院直哉愤怒地叫着你名字的声音被你抛诸脑后。 在门外的咒术师们涌入房间之前,你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从侧面的窗户翻身而出,毫不犹豫地往树林深处跑去。 头晕目眩的失重感让你失去了辨认方向的能力。双腿仿佛被灌满了铅石,失血过多的后遗症这时候才在你身体上显现得越来越清晰。 你一直跑、一直跑,仿佛永远也不敢停歇。 肺部像是被钝刀在割着,耳畔是呼呼擦过的风声,你看不清自己的脚下,也看不到周围。你的周围茫茫一片,你的前面没有尽头,身后也没有退路。 脑袋里所有的想法都消失了,唯有身体还在凭借着本能的驱使往密林深处跑去。 你要逃走,不,这不是逃,而是你好不容易从他们手里抢回来的,你本就该拥有的……自由。 这是你付出了全部勇气换取而来的你本就该有的东西。 你忽然笑了起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着。 可是为什么,你一点也不觉得快乐?一点也不觉得轻松?- 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陷入昏迷的,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处。 在奔跑的时候,无数念头纷至沓来,涌入你的脑海。 你想,或许你会死在密林中的某个角落里,被诅咒或是野兽啃食。亦或者被禅院家的人找到,被暴怒的禅院直哉折磨得生不如死…… 重新凝聚起一点点意识时,你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在一叶小舟上,慢慢地、微微地摇晃着。 带着凉意和草木气息的空气,仿佛夹带着细密的针尖在你的肺部循环。 你的眼皮很沉,意识也模糊不清,可你能感觉到自己正在移动……你还在跑么?你也不知道。 活泼的、不成调的声音在哼唱着奇怪的歌。那道声音的来源跟你贴得很近,就在你的身前,距离你近得可怕。 你忽然意识到了,自己正被人背着,那个人驮着你正在行走,他移动的脚步让你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漂浮在海上。 对方的身体,散发着冰冷的、与活人毫无相似之处的气息。 眼皮被你用力撑开了一条缝隙,月光从缝隙里钻了进来,伴随着月色一起进来的还有星星——天上的星星,地上的星星。 在你们的周围,围绕着无数纷飞的萤火虫。 莹亮的光点在你眼前闪烁着,仿佛生命本源的绿物质。 那不成调的曲子还在前方哼唱着,对方的调子异常轻松自由,简直……就像是山上的精灵。 你的手指动了动——你现在的力气也只剩下动动手指的劲。 躯干和四肢都无法动弹,你的呼吸很轻,身体上的虚弱让你丧失了行动的能力。你不知道这个背着你的家伙是谁,更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这么做。 不过……随便吧。 随便怎样都好,随便怎么结束都行了。 你拼尽了全力去做一件事,即使没能成功,可这也是你所有勇气的成果。你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否还活着,这一切又是否是你的幻想。 “啊啊、真知子~真知子~”欢快的语调叫着你的名字,你并没有听过这个声音,可是一股莫名的直觉,却让你觉得你或许知道对方是谁。 “……”你想要说话,可是嘴唇却干涸开裂,你的喉咙里仿佛堵塞着被烧得滚烫的沙砾。 仿佛小孩子那样的,天真活泼的口吻,又一次响了起来。对方仍然在叫着你的名字。 “真知子——真知子——” 他问你,为什么你一句话也不说。 皎月高悬,在穹顶之上散发着银白色的玉光,落在了你的眼睛里。你看到了眼前的一片惨白的皮肤——不似活人的皮肤。 是那只诅咒……你的脑海之中,忽然有了这个念头。 你从禅院家关押诅咒的训练室里偷出来的那一只,被你封印在了咒具里带出来的那一只——不知道为什么,你就是有这样一种直觉。 你觉得,这就是它。 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它是怎么做到的。在你未能关注到它的时候,它从那个盒子里跑了出来,找到了你。 它想要做什么?它要带你到哪里去?你什么都不知道。 诅咒的想法,本来就和人类是不一样的。它们虽然是从人类的情绪之中诞生,却是仇恨、嫉妒、愤怒……这一切负面的集合体,从恶意中被凝聚出来,对人类也会有着天然的恶意。 你见过许多诅咒。从小到大,从那双咒术师的眼睛里,各种各样的诅咒你见过太多了。 可是,拥有近似人类的外表,能够像人类一样说话,和人进行沟通的诅咒……你没有见过。 能够做到这种地步的,只有“特级”咒灵。 你的意识在月色中回笼了一些,你能够感受到对方正背着你。不知道它这么做已经过去多久了,或许……是想回到“巢穴”再吃掉你也不一定。 越是具备自我意识的咒灵,越会憎恨人类,这几乎是毋庸置疑的“真理”。与其自主意识相对应的,则是憎恨人类的方式。 杀戮是最基础的恨,折磨与玩乐才是更高等级的。 所以你拿它做了那么多次试验,它是要报复你么? 你也不知道。 “诶呀,我差点忘记了!”背着你的那只咒灵,忽然叫了起来,一惊一乍的声音让你的眼皮颤了颤。 它将你从背上放了下来。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0-50 第41章 将你从背上放下来之后,它蹲在你面前盯着你,伸出手在你面前挥了挥,将脑袋凑了过来问你:“真知子——你已经醒了对不对?” 小孩子一样天真的口吻中,夹杂着某些被拉长的字眼,听起来有种诡怪的粘稠感。令你恍惚间想起了它还只有一团的时候——黑漆漆的宛若流体的物质趴在盒子底部,散发着阴冷的晦涩气息。 “啊啊,对了,我想起来了,我忘记跟你做自我介绍啦。”它笑吟吟地跟你说着话,仿佛你们有多么要好似的。 在你的眼皮仅能撑开一条缝隙的视野中,它正歪着脑袋盯着你,漂亮却惨白的脸庞上横竖分布着两条横贯着整张脸的黑色缝合线,就像是真的被缝合拼凑起来的尸体。 一双蓝灰异色的眼眸里暗沉沉的,仿佛蒙上了一层死翳,它对你说:“我是真人哦。” 月色下,你面前的生物仿佛一具刚从下面的世界里钻出来的尸体,因为无法控制自己僵硬的肌肉,所以无论是表情还是动作都显得那么古怪突兀。 而且,它说自己叫“真人”……好奇怪的名字。 明明就不是真正的人类,只是一只诅咒而已。 处处透露着矛盾和诡异的咒灵半支着脑袋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你,它的脸上带着笑,说话的口吻也很活泼。却让你无端觉得,它像是在考虑要将你从哪个部位开始吃起。 诅咒会吃人,实在是再合理不过了。禅院家的训练室里,被诅咒咬死的非术师也不是没有。 相反,倘若它会救你,那才是不可思议。 可是无论你怎么想的,也无法对现实产生半分改变。你的手脚无法动弹,堪堪回笼的意识也仿佛回光返照。 你觉得,自己的意识似乎又开始溃散了。你甚至没法集中注意力听它都在说些什么。 不过,也可能是它说的话实在太多了,你只是稍微晃神,就已经听不明白它讲到哪里了。 咒灵,不,你已经知晓了它的名字——真人,它在你面前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听起来简直就像是个吵闹不休的小孩子。 不过,他说话的口吻,听起来的确有股稚幼的感觉。仿佛刚刚学会说话没多久。 真人说,它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是在好久以前。那个时候,它还不是现在这样。 它告诉你,它是从人类对人类的诅咒之中诞生的,闻到你身上的气味时,它一下子就想起了你。 在那座神社里,到处都匍匐着诅咒与怨灵,历经上千年的古老神社,实际上却也是诅咒的温床。归根究底,还是因为“神”根本就是不存在的,所以即使是这种据说供奉了神灵垂迹的地方,也会因为人来人往而滋生数不尽的诅咒。 因为普通人无法控制自己的负面情绪外泄,导致这些情绪凝聚成名为诅咒的物质——这是不可避免的。 从人类的诅咒之中诞生的咒灵——真人,在它开始产生意识被孕育的最初,你恰好出现在了它的周围。它闻到了你的气息,嗅见了从你心底里散发出来的、源源不断的恨。 「好恨啊!好恨啊!」 这股强烈的仇恨,让它一下子记住了你,并且在许多年后凭借着本能认出了你。 真人说:“看到你的时候,我觉得真高兴。” 是么?有什么可高兴的?你的意识已经逐渐迷蒙。不过你想,即使你现在清醒无比,恐怕也不明白它在高兴什么。 所以你无法理解诅咒的想法。或许正是因为,无论你心底里恨意有多么的深,可你始终都只是个人类而已。 人类的恶仍限制于人类的身躯,所以超脱了人身之外的生物,才能不受限制地享受着恶的“自由”。 真人亲昵地将你搂在了怀里,它的下巴抵着你的脑袋,手臂搂着你的脖子和肩膀。冰冷的触感从你们接触到的皮肤上传递而来。它摸到了你的手——沾满了干涸的血液的手,将你的手指举起来放在眼前观察。 “好多血呀,真知子。”真人看着你的手指,就像是孩童第一次看到了新奇的玩具,它问你,“没能杀了他,你会不会觉得很遗憾呢?” 这个问题,即使你能够说话,你也不会回答的。 你已经抛下禅院家的一切了,你不愿意再提起和那一切有关的事情。你现在的愿望只有一个,那就是永远不再想起关于禅院家的任何事情。 可是,真人显然没能理解到你的心情。 它嗅着你的手指,你的指背贴在了它的鼻子上,可它的鼻子里却毫无气息——这是理所应当的,毕竟,它只是一只诅咒而已。 真人说:“禅院家的那群术师满山地在找你呢,还好有我在,你才没有被他们找到。” “……”你的手指微微颤动。 真人自言自语地在那里说了一大堆话,仿佛是第一次找到能够说话的人。当它还不是现在这副样子,待在那个盒子里的时候,其实也是这样的。 你一出现在它眼前,它就要叽叽喳喳地跟你说话,永远不会疲惫,永远不会停歇。 如此旺盛的生命力,却存在于诅咒的身上。或许正是因为,诅咒才是这种永远不用休息的、能够一直燃烧着的蓬勃生命。 即使你一直没有回应它半句,真人也自顾自地说完了。不仅将自己的来历和认识你的原因全部交代了一遍,还把那些打断了你的计划的禅院家术师们的行踪也一并告诉了你。 最后,它问你:“真知子,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呀?” 它仿佛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你望着它,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我知道了!”真人又高兴地叫了起来,它像是听明白了似的跟你说,“那我们回禅院家吧!” 这句话简直在一瞬间刺穿 了你的鼓膜,让你的耳朵里响起一阵刺耳的嗡鸣,你的瞳孔猛然缩紧。 见你这种反应,真人哈哈大笑,它捧着你的脸,将自己的脸也贴了上来对你说道:“你被吓到了么?我才不要回那里去呢!” 那一刻你忽然意识到了,真人……或许也是个跟禅院直哉一样恶劣,甚至比禅院直哉更加可怕的存在。 你的努力、你的选择,能够给你带来什么呢? 你自己也不清楚。 你所拥有的,只有一片虚无的未来- 在跟你开了可怕的玩笑之后,真人并没有丢下你,而是又抱起你继续走了一段路,将你带到了一栋偏僻的小木屋里。 在外面会小心翼翼地将你放下的真人,进了这里之后却随意地将你扔在了地上。 你的身体状态太糟糕了,稍微睁开眼睛已经是用尽了全力,意识也时而清醒时而模糊。你甚至完全不记得来到这里的路线和方向。 你躺在木质的地板上有些失神,以后……要怎么办?你完全想不到。 而且,你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以后。 说不定你今天就会死在这里,不过,也可能是明天。 如果是这样的话,还不如当时就跟禅院直哉同归于尽了…… 在你脑袋里漂浮着乱七八糟的念头时,真人又跑过来了。 “呀!真知子!”它还是那副一惊一乍的样子,像是这时候才忽然想起你来,又急匆匆地跑来找你,它说,“我忘记你不能走路了……” 以一副真情实感的模样这么说着的真人,又将你抱进了那个冰冷的怀抱里。然后你便被对方放在了床上。 过于熟悉的流程,仿佛当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不久之前,禅院直哉也是这样的。 而且,真人也站在床边看着你。它忽然就安静下来了。 紧绷着的神经根本无法松懈半分,可越是这样,你越是难掩疲惫。本就虚弱的身体状态,更是让你透支了过多的精力。 等到你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真人不知去向。 天已经亮了。 光线落了进来,有几缕阳光落在你身上。你躺在床上,试图起身却最多只能做到转动一下自己的脖子,以及动动手指。 你说不出话来。 脑海中仿佛还回荡着那支不成调的曲子,在这种时候,除了那只诅咒,你再无其他选择。 忽然发觉自己又落到了某种与以往相似的、没有更好的选择的境地时,你顿感毛骨悚然。 难道是为了拥有这样的“另一种生活”,你才要做那么多的么? 你的头脑之中,忽然陷入了一片混沌。对自我的怀疑开始占据上风。 为什么你总是会沦落到这种处境之中呢?恐怕你永远也无法明白。 事实总是会朝着你无法承受的方向发展,这仿佛已经成为了一种定律。从一个地狱前往另一个地狱,仿佛这就是你永远的归宿。 你不会认为,诅咒能够善待你。 尤其在这个同类都无法令你感到幸福的世界里,诅咒所带来的只会是更多的痛苦。 即使真人总是笑吟吟地跟你说话,即使它的口吻仿佛刚开始思考的孩童……你也不觉得,对你而言它会是能够给你带来好事的存在。 你的身侧忽然陷下去了一块位置,你的余光瞥见了身侧蓝灰色的发丝落下。一股冰冷的气息覆盖了你的身体。 真人将你抱在了怀里,对你说它从外面打猎回来了。 诅咒的阴冷气息令你有些发抖。“打猎”是什么意思你也不敢去细想。 哼着古怪调子的真人,就这么将一块血淋淋的生肉塞进了你的嘴里,对你说要尽快好起来才行。 血腥味弥漫在你的嘴里。 第42章 难以下咽的生肉上散发着阵阵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这股味道一直刺激着你的味蕾和神经,你实在无法忍受地想要吐出来。 “你不乖哦,真知子。”在你打算这么做的时候,真人脸上的表情消失了,它伸出一只手掐住了你两边的脸颊,动作强硬地将你的嘴捏开来,试图将肉塞进去。 一边这么做的时候,它一边流露出些许苦恼的神情,仿佛真正为你担忧似的,对你进行着好言劝说。 真人以一种欢快的口吻念叨着:“我听说,人不吃东西就会死掉呢,真知子,虽然我觉得你要是现在死掉的话,肯定也是会变成诅咒的,毕竟你心里有那么多的恨和不甘。带着那些东西的重量,你一定能在重新‘诞生’的那一刻就拥有强大的力量,不过……你活着的样子,我也觉得很可爱。” 真人说,他很喜欢人类。人类那么有趣,那么可爱。 因为它是从人类之中诞生的诅咒,所以更加理解人类的“恶”。即使它对人类的其他情感并不清楚,可是不甘和仇恨,它再熟悉不过。 有着人类模样的真人笑眯眯地对你说—— “所以,我可爱的真知子呀,你一定要活下去哦。” 活下去…… 不要怕,要勇敢。 这并不是祝福,而是“诅咒”。 真人说你可爱,也不是真的爱你。那些话语之中所包裹着的,全部都是粘稠的恶意。 可即便知晓了这一切的真相,你难道就真的会甘心死在这种地方么?不是这样的。你所做的那一切,并不是为了换一个地方再默默无闻地死掉。 人是为了获得幸福,所以才要诞生到这个世界上来的。 可是真知子,你还没有过上幸福的、满足的生活呢。你的人生怎么能在这里戛然而止? 真人的口中,仍然在哼唱着那个古怪的歌谣。宛若从地狱里传出来的鬼哭狼嚎。 你最终还是吃下了它塞进来的肉。血淋淋的肉块被吞咽下去,消耗了你巨大的勇气与毅力,在那之后一度让你想起来就忍不住感到反胃。 你只觉得自己或许这辈子也不会再想要碰到肉类了…… 有的时候,感觉死掉会比活着更加轻松,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可是人总是会有那么多无法割舍、不甘放弃的东西,所以才要努力地活下去。 你也是这样的。 在你的幻想中,你会过着隐姓埋名的、普通人的生活。去一个远离这里的遥远小镇上,永远也不会再回来。 或许你会过得很辛苦,可能够在这个残酷世界的狭隙之中获得一丝自由,对于现在的你而言便足够了。 最痛苦的莫过于连这样的小小心愿也无法实现。因为现实总是会被扭曲成与你想象中截然不同的形状。 真人抱着你,它盘着腿将你圈进冰冷的怀抱里。它的手黏糊糊的,仿佛湿哒哒的触手。上面还残留着“猎物”曾经活过的证明,但是它毫不在意,并且拿这样黏糊糊的、猩红的手来摸你的头发和脸颊。 你的唇边也黏黏糊糊的。 真人笑着对你说,你吃东西的样子真狼狈,弄得脸上都是了。 它的嘴唇贴过来的时候,那种被舔舐着的触感抵达你的皮肤时,你难以置信的表情完完全全落在了它的眼里。 它问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惊讶。 “这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真人说,“因为我喜欢真知子,所以我们要一起做好多好多事情。” “我都看到了哦,我也听到了。”真人颇有些骄傲地说着。 它说,它不是人类,不是禅院直哉那种弱小的家伙,所以你可以依靠它,它会好好地保护你的——无论是从人类那边,还是从诅咒这边。 你已然明白了它的意思。 你的直觉告诉了你答案:它看到的是什么,听到的又是什么。 在那些你难以忍耐的夜晚,无数个睁着眼睛度过的不眠之夜中那微不可数的几次,禅院直哉抱着你的时刻。那个封印着它的盒子,静静地藏在了黑暗的柜子里。 原来那个盒子根本就封印不了它。 它之所以会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那里面不出来,完全是因为—— “嘻嘻,嘻嘻。”真人舔干净了你脸颊上的痕迹,它说,“我一直在看着你。” 它说 :“好喜欢你,真知子。” 「好喜欢你……真知子。」 一些真真假假的声音,禅院直哉的声音、真人的声音,宛若蛆虫般附着在你耳畔不断地蠕动着。 诅咒的声音,令你无比痛苦的、压抑的、恐惧的声音回荡在你耳畔。 你的唇边,似乎还残留着冰冷的、带着阴森黏腻的触感。你分不清这是谁给你留下的感觉。 是禅院直哉还是真人? 怎么会这样…… 这又是怪你么?因为你的怨恨和不甘心,因为你的愤怒和不满,因为那些过于强烈的负面的情绪,即使你身为咒术师能够遏制它们外泄成为“诅咒”,却仍引来了可怕的人之诅咒。 它听到了你心中那正在生成的声音,凭着本能靠近了你。 你的眼睛睁得很大,真人一直盯着你,它夸赞你的眼睛也很漂亮。 “等真知子哪天死掉了的话,就把眼睛送给我吧。”真人抱着你,将脸贴着你的脸问你,“好不好?” 说着,它又想到了什么,它笑嘻嘻地对你说:“不对不对,我要一整个的你。” 真人津津有味地描述着你死掉之后的样子,它说它会把你做成很漂亮的、手掌那么大的样子,刚好可以一口吞下去,然后它就会把你吞进肚子里去收藏起来,等想看你的时候,再把你拿出来看一看。 “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好好地把真知子保存起来的。我肯定不会随便就把你弄坏的。” 它紧紧地抱着你,似乎想到了那样的场景,开心地笑了起来。 随后,它问你:“真知子,你打算什么时候死呀?” “……”你说不出半句话来,你的脸色惨白如纸。 在它自言自语的期间,听着它越来越可怕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想象,你只觉得浑身都在发冷。 禅院家已经比加茂家更糟糕,可逃出禅院家之后的世界,却让你忽然感受到了比在禅院家更加深刻的恐惧。 外面的世界,远比你想象中还要可怕。 起码在禅院家,如果你死了的话……至少不会被这样对待。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草草地将你埋了,然后很快就被所有人遗忘,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相比于现在,那种草草入土的结局简直都成了奢望。 从禅院直哉身边辗转到真人身边的你,似乎不知从某个时刻起便开始在某种循环里打着转。所以你身边出现的,尽是些令你痛苦的、饱受折磨的家伙。 你仿佛一直在吸引着这些给你带来不幸的东西。所以连带着所有的坏事,也在疯狂地朝你身上涌来。 厄运在你的身上不断地回转流淌,贯穿了你的全部。 真人依旧紧紧地抱着你。 你终于发现了,它比禅院直哉还要可怕。 作为人之诅咒而诞生的真人,是所有人类之恶的集合体。 即使它似乎诞生不久,和牙牙学语的小孩子一样透露出古怪的天真感,可身为诅咒的本能,却让它无师自通如何给你带来恐惧与痛苦。 它的确不是来救你的。 它只是将你从一个地狱,拖进了另一个地狱里- “真知子、真知子~”真人用一种黏黏糊糊的口吻叫着你的名字,从你的身后抱住了你,将自己的脑袋贴在了你的颈侧。 那股冰冷的诅咒气息里,夹杂着似有若无的血腥味。 在它的“精心照料”之下,你的身体逐渐好转,甚至能够偶尔在房间里走动。真人告诫你千万不要出去,如果你乱跑的话,说不定下一刻就要被别的诅咒吃掉,被禅院家的咒术师们抓回去折磨然后也死掉。 从这里出去的话,就会死——这就是真人每天都在告诉你的事情。 你并不怀疑它话语的真假,比起告诫,它和你说话时的模样,让你更觉得它是在警告你。 如果你敢逃跑的话,它就会杀了你。 比起行为逻辑虽然令你难以认同,但是偶尔也可以想象得到他会做出些什么事的禅院直哉,让你完全无法理解其行为模式的真人,则给你带来了更重的心理压力。 虽然它并不需要你遵守什么跟在三步之外的规矩,嘴里也从不念叨你应该怎么怎么样才是个好女人之类的话,但是……看到它的笑容,你心底里总是会泛起无边的寒意。 不仅从不说你坏话,还总是会夸奖你的真人,问你是不是也喜欢它。 “真知子,我是对你最好的,对不对?” 一些……属于禅院直哉的声音,总是会在这种时刻重叠在真人的声音里。 这从根本上是因为,它还是那一团粘稠蠕动的液体时,听到最多的,就是你们的声音。禅院直哉和你说话的声音被它听进去了不知道多少,以至于也从某种意义上影响到了它的一些意识。 刺杀禅院直哉失败,狼狈地从禅院家逃出来的你,却遇到了浸泡过禅院家漆黑而腐烂气息的诅咒。 这简直……就像是禅院直哉对你的诅咒。 你的表情变得空白,一股麻木的气息,覆盖着你的全部。 “嗯,”你听到自己回答了真人,你对它说,“是的。” 听到这样的答复,真人闭上了眼睛,它依然从身后抱着你,将自己的脑袋靠在你的肩膀上。 它说,它有时候希望你能够尽快死掉,可是有时候,又会希望你活下去。 “真奇怪呢……”真人嘟囔着。 第43章 脑袋里对你产生了矛盾念头的真人,试图向你寻求一个合理的解释。 诚然他了解人类心底里的“恶”,却无法了解更多的、其他的无相无形的事物。 毕竟,它还只是个“幼童”——依照人类的方式来计算,其实它应该算是刚从母体中被生育出来没多久的状态。 在这之前,它只是“胎儿”。 据说胎儿尚且在母亲腹中的时候,也是具有学习的能力的,它们能够听到外界的声音,所以才会衍生出了“胎教”这种教育方式。 潜移默化的影响,深刻而无形。 被生育出来之后,懵懂的孩童也会学习着身边人的所作所为,模仿着周围能够看到的一切。 因为格外好学,因为它充满了好奇心,所以在“出生”以后,它以极快的速度生长着,疯狂地掠夺着所到之处的一切,将那一切都化作供给自己成长的养分。 它将这种行为称之为“打猎”。 那你算是什么呢?真人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它把你从禅院家铺天盖地的搜索中拦截下来,据为己有,这么做之后它觉得很高兴。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真人也不太明白。 “真知子知道原因么?”真人问你。 你知道么?你那愈发麻木迟钝的脑袋里,却忽然有灵光乍现,你的心念动了动,眼神再一次聚焦。 真人的手臂从你背后伸过来搂着你的腰,你垂着眼睑时,看到了它那惨白的小臂上覆盖着一圈一圈的,像是被粗制滥造的手法缝补起来的痕迹。 过于明显,过于……刺眼。 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你,它不是人类,而是诅咒。 “真人……”你看着它的手臂,轻声叫着它的名字。 “我在哦。”真人的声线在你耳旁回答你。 你问它:“你说,你希望我活下去,对不对?” 真人歪着脑袋,流露出一副思考的神色。 你转过身注视着它,无比专注地望着它的脸,你继续问它:“你救了我,是因为想要保护我,对不对?” 听到你的问题,真人的脑袋有些转不过来了,不过它认真地想了想,感觉你好像说得没错。 于是真人点点头,说大概是这样的吧。 你笑了起来,温柔地注视着它,你对它说:“所以真人,你是对我最好的,你对我这么好,是因为你喜欢我。” 这么说也没错,而且这本来也是真人对你说的。 喜欢你,对你最好……虽然这些都是从禅院直哉的声音里截获而来的话语。因为你在 听到这些话的时候,那过于沉重的污浊引起了诅咒的共振。所以那些声音也融化进了真人的身体里,化作了构成如今的它的养分。 “只要你一直保护我,一直对我这么好……”你抱着它,将脸贴在了它的怀里,对它说,“我也会喜欢你,也会对你好的。” 你的身体——人类的身体散发着温热的气息,你的脸贴着它的胸膛,但是这样一具“尸体”的胸腔之中,可不会有心脏跳动。 那里只有一片寂静,毫无波澜。 在你对它诉说着,为它答疑解惑的时刻,真人又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滋味。 ——那正是吸引着它抵达你身旁的感觉。 漆黑的、深沉的物质……构成了它的本源物质。 “虽然很奇怪,但是感觉真知子你说的都是对的。”真人的脸上流露出那种带着稚气懵懂的神情。 得到了它的认同,你的眼皮跳了跳,你无暇去分辨跳的是哪只——祸福相依,这也是自古以来的真理。 遇见真人,对你来说是灾祸,可倘若换一种思路,用别样的目光来看待这一切,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一出生就是特级诅咒,并且在不断地学习和成长着的真人,如果它愿意听你的话…… 如果,它愿意帮你去做一些你做不到的事情。那么它就能够成为你的“救星”。 咒力和术式都是与生俱来的,在这个自出生那天起,便能够根据天赋的形状将人划分为三六九等的咒术里世界,你或许能够被称作天才——可是,比你更加天赋卓绝的人也比比皆是。 因为五条悟的诞生,整个世界都被迫因为他而加快了进程,更加强大的术师和诅咒都在为了平衡他的存在而接连降世。 你的天赋上限,决定了你的顶点。即便你拼尽全力,也达不到更高的地方。 真人显然是比你更强的,这与它何时诞生无关。 当你拥抱着它的身体,说要跟它许下誓约时,真人问你那是什么。 你轻声道:“是能够让我们永远在一起,生或是死都不会分开的永恒约定。” “这样啊……”真人微垂着眼眸望着你,它的眼神里,无论何时都总是蒙着一层死翳,所以即使笑着,脸上的神情温和或是活泼,也令你觉得这一切都虚浮于表面。 你抱着它,放在它背上的手心里正在沁出细汗。 它会答应你么? “那好吧。”真人说,“我们约定好了。” 你要一直喜欢它,一直跟它在一起,它也会一直保护你,一直对你好。 那一刻,有某种无形的桎梏降临了。 “誓约”在此成立- 你最近的胃口很差,而且一看到肉类就忍不住恶心。真人问你这是怎么了,它捏着你的脸盯着你看。 在你对它说出不想吃肉的话语后,再一次外出打猎回来的真人,为你带回来了一些不知名的野果子。 “吃吧吃吧~”真人像往常那样将你圈在怀里,看着你吃东西。 “好挑食哦,真知子。”真人碎碎念叨,塞了一个果子给你。 野果的滋味并不好,而且很酸,你咬过一口后因那酸涩的滋味本能地皱起了眉。 真人笑了起来,从那堆野果里挑挑拣拣,给你挑了几个出来,它又把果子放到你嘴边:“这种是好吃的,我尝过了。” 你看着它的手,还是张嘴吃了。 真人很是专注地看着你吃东西的样子,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你觉得,它或许是在等你的反应。 抬头亲了一下它的脸颊,你对它说:“谢谢你,真人。” “欸?”真人歪了歪脑袋,它忽然问你,“真知子为什么亲我?” 明明从一开始就展现出了毫无边际感与羞耻心,总是在做着一些过分亲昵的事情的真人,此时却显露出一种奇异的天真。 它说,这是你第一次亲它。 可是明明比这更亲密的事情,它也对你做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真人对你所做的一切,完全都是出于它的本能。 它真的理解那些事情代表着什么,有什么含义么?恐怕并不是这样的。 在和它相处的期间,其实你隐约觉察到了,所以才会这么试探,你说:“这是奖励。” “奖励?” “因为真人做了让我很高兴的事情,所以这是我给你的奖励。” 在听到你这么说了之后,真人将脑袋靠在你的肩膀上,它问你,还有什么事情是能够让你高兴的。 “……” 它真的,会为你去做么?能够让你高兴起来的事情……可是,你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怎样才能真正高兴起来了。 禅院直哉死了的话,你是否会高兴呢?毕竟你之前就是有这种打算的,只不过没能成功。 你想,或许吧。 前提是……真人真的会为你去做。 你静静地注视着它,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副有些与人类近似,细节之处却又截然不同,仿若粗糙的人类仿制品的面貌。 “真人,”你问它,“你真的,想要知道么?” “当然呀,”真人以理所应当的口吻对你说,“我呀,很喜欢真知子高兴起来的样子。” 它说,它喜欢看到你笑。 你的心底里,仿佛裂开了一条巨大的缝隙,无论怎样都无法再缝补起来。 试图挤出来一点笑容的你,不知道为何却流下了眼泪。或许是因为你觉得这太可笑了,诅咒居然会对你说出这种话来。 真人说,它希望你可以高兴起来。这是实话。 在它那尚且无法理解太多更加深奥道理的脑海中,本能地追求着的正是“快乐”和“自由”。 但是它不明白,诅咒的快乐和自由,与人类的快乐和自由,其实是完全相反的。 真人用它的思维方式解析了能够让你高兴起来的方式,它说,虽然它对这种事情其实并不觉得喜欢或是讨厌,但如果是为了你的话,它愿意去做。 “真知子,我去帮你把禅院直哉杀了吧。”这么做之后,你一定要快乐起来。 这么说着的真人,在你失神之际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等你回过神来,屋子里寂静无比,唯有一片漆黑。 尚未明晰一切本质的真人,却在以一种超乎寻常的速度汲取着周围的一切知识。 你知道它的天赋注定了它能够成长到不可思议的强大地步,可是……那份强大是不可控,也不可预知的。 强大的家伙们,总是会自然而然地便生出自以为是的性格——至少在你见过的人里,毫无例外。 现在的一个吻可以让真人感到快乐,那以后呢? 人类的欲望是得不到满足的,想要的东西即使得到了,也还会去追求更多的、其他的…… 你早就知道了不是么? 放任真人的所作所为,让它这样随心所欲地自由着、快乐着,它迟早是要对你做更多事情的。 你想起了那无数个夜晚——禅院家的夜晚,以及和禅院直哉在一起的日日夜夜。 你愿意么? 你能够接受么? 你问自己,你真的,能够忍受那样的未来么? 真知子,你会发自内心地喜欢上真人么? 第44章 作为人类,你会真心地喜欢上诅咒么? 在此之前,你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人类和诅咒,从根本上便处在了对立面。 可是如果你不喜欢它,事到如今,你又该怎么办呢? 真人出去了,小屋并未被设下“帐”,想要从这里逃走的话,完全是有机会的。可是当你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昔日从加茂家逃跑失败的经历,不久前从禅院家逃跑后导致的现状,总是在对你发动攻击。 你的运气总是那么差,所以无论下多大的决心去想要去做成一件事,结果都不会如你所愿。 倘若你失败的话,真人会怎么做? 它曾抱着你,在你耳畔描绘的后果犹在耳畔。 你抱着自己的小腿,蜷缩成一团躺在了地板上。真人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你像冬天里的小猫一样蜷缩起来的样子。 真人歪着脑袋,居高临下地盯着你看了一会儿,然后蹲下身来,伸手推了推你的肩膀,声调黏糊地叫着你的名字:“真知子,真知子——” 你的睡眠一向很浅,长期紧绷的神经和高度的压力作用下,上一次安心地睡去,你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肩膀被冰冷的手指触碰到的瞬间,你已然惊醒。 真人的脚步向来是没有声音的,所以总是要等到它碰到你的时候你才能发现它回来了。不像禅院直哉,总是要在进门的时候就故意制造一些动静好把你吵醒。 “怎么不去床上睡呢?地上好冷的吧。还是说你其实更喜欢睡在地上呢?我倒是觉得哪里都差不多啦……”真人嘟囔着。 说着说着,它一副真的要让你以后都睡地上的样子。 “我在等你,等着等着,不小心睡着了。”你坐了起来对它解释。 听到你的解释,真人很是高兴地露出了一些笑容,它蹲在你身边盯着你,异色的眼瞳在光线昏暗的小屋里宛若蒙上了一层诡异的冷光。 你闻到了一股浓烈的、无法忽视的熟悉气息——血液的腥息。 真人出门时留给你的话语,仍然在你的耳畔回响。它说,它要去帮你把禅院直哉杀了。 “我给你带了礼物哦!真知子。”真人高兴地对你说着,它让你猜一猜那是什么东西。 它会为你带回什么呢?你的脑袋里闪过了一些杂乱的念头,你的视线停留在了它身上。扫视一圈之后,你没有在它身上看到任何东西。 而且……你的视线飘忽着,屋子里似乎也没有多出什么。 “别找啦,真知子,礼物不在其他地方。”真人伸手捧着你的脸,将你的脑袋掰回来,让你不得不把视线固定在它脸上。它让你赶快猜一猜。 “你快猜猜看!”流露出了兴奋神情的真人,结合它出门前说过的话……你的心脏以怪异的频率跳动着。 你的声音很轻,你试探性地问它:“你……杀掉禅院直哉了?” 那张脸仍在你的记忆中。愤怒的、扭曲而狰狞的脸庞,对你大叫着要让你生不如死的禅院直哉的脸在你眼前浮现。 所以你拼尽了全力也没能做到的事情,真人却轻而易举地做到了么?你的头脑中有片刻的空白。 不过很快你又反应过来,凝望着真人那张充满了骄傲的、兴奋的脸庞,你忽然抓住了它的手,翻看着它的手臂和其他地方,拉起它的双臂检查,问它有没有受伤。 在你查看它的身体上有没有伤口时,真人歪了歪脑袋,流露出一股不太理解你在做什么的疑惑神色。 “真知子,”它问你,“你不在乎禅院直哉了么?” 在它的理解里,禅院直哉如果死掉的话,你肯定会很高兴的。毕竟你那么恨他,那么深刻地诅咒着他早点去死。正是为了让你高兴起来,它才要去做这种事情。 “如果他死了的话,我确实希望如此。可是……”你握着真人冰冷的手指,压下心底里那股怪异的、觉得自己仿佛在握着尸体手指的不适感,对它说,“如果你因此受到伤害,我会更加难过。” 真人还是不太明白。 你主动抱住了它,爬到它的腿上,就像它平时抱着你那样蜷缩进它的怀里,将脸贴在它胸口上同它说话。 “真人,我喜欢你,所以不希望你受伤,如果你痛苦的话,我也会为你难过。”你在它怀里诉说着,告诉它你眼中的“喜欢”应该有着怎样的形状。 如果它能够理解就好了。 倘若它能够理解到这种正常的、健康的关系,那么或许……对你来说它的确会是比禅院直哉更好的存在。 只是,你不确定它真的会相信这些。有的时候,本性就是一种无论如何也无法更改的东西。 你是否真心喜欢真人,其实根本就不重要,你是否会在它受伤时感到难过,也不是多么重要的事情。真正重要的,是你要让它相信这一切。 你试图相信自己能够教会一只诅咒如何去体会正常的人类情感。 想要惩罚一个人,就是夺取对方重要的事物,让对方陷入痛苦,在深渊中不断挣扎。 想要保护一个人,则是要帮助其守护心爱之物,要让其过上幸福的、快乐的生活。 真人是否能够理解这样的道理,你也不知道。 它只是懵懂地、遵循本能地靠近着你。 “我也喜欢你呀,真知子。”真人抱着你说,“不过真知子,你知道么?人类在说谎的时候,散发出来的气息是会不一样的呢~” 你的身体在顷刻间变得僵硬。 “胆子好小哦,”真人笑嘻嘻地将脸颊贴在了你的发顶,它对你说,“真知子,胆小鬼可是不适合说谎的哦。” 它听出来了么?它发现你不是真心喜欢它了么?它……看穿你了么? “不过真知子,听到你说会为我难过,我也觉得很高兴。”真人将你的脸抬了起来,凑近了你的脸,将鼻尖抵着你的鼻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你,“我喜欢你笑,也喜欢你哭。” 你顿觉悚然。 “可是真知子,怎么你一直在回避呢?我说要让你猜一猜礼物,可是你根本就不猜,不过也没关系,反正这本来就是要送给你的东西。”真人一面如此说着,一面张开了自己的嘴巴。 它的嘴在你的眼前咧开到一个人类难以想象的宽度,从那张可怕的宛若巨蛇的口中,慢慢地吐出来了一个木质的、比它的脑袋还要大上几分的匣子。 匣子上湿哒哒的,被吐出来之后,真人用一只手轻巧地接住了它,匣子的底部似乎有粘稠的液体正在牵连着往下滴落。 滴答、滴答……带着热意的黏稠液体落在了你的小腿上,渗透了衣物,触碰到了你的皮肤。 你的身体正在微微颤抖。 “来拆礼物吧,真知子~”真人一只手拿着礼物,另一只手紧紧地抱着你,以兴奋的口吻对你说着。 匣子就在你的眼前,真人催促着你,让你赶紧打开来看看,它说,这是它花了好大的力气,精心为你带回的礼物。 “真知子,你一定要喜欢哦。” 你的手指也很僵硬,毛骨悚然的感觉爬遍了你的全身。 天真的并不是真人,而是你。自以为连没有心的诅咒都能够理解的你,过于傲慢地想要教会它人类的情感——这根本就是在异想天开。 即使它诞生不久,可是在被人类之恶孕育着的过程中,它就已经经受过“胎教”了——它本性如此。 你的所作所为,在它眼里究竟算是什么呢? 真人觉得,你很可爱。试图在它面前装模作样的你,会用好听的声音说着那么容易就能被看穿的谎话的你,以及……被戳穿后害怕到发抖的你,每一种样子的你都格外有趣。 “我可爱的真知子呀~” 它握着你的手,帮助手指僵硬的你打开了匣子。 滴答、滴答…… 你看清了匣子里的东西,也终于从这昏暗的光线之中,理解了正在牵连滴落的液体究竟是什么——是血。 匣子里,静静地摆放着一颗充斥着怒容的、表情格外扭曲的头颅。 这就是真人为你带回来的“礼物”。 “真知子,来跟他打个招呼吧。”真人亲吻着你的脸颊,它问你现在高不高兴,“所以我的奖励呢?” 给你找了好吃的果子,你就会亲它,那么帮你解决掉了禅院直哉,为你带回了它认为你看到后一定会喜欢的礼物,你又应该给它什么样的“奖励”呢? 你眼前的世界仿佛正在旋转,所以你头晕目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过真人很会自言自语,即使你不说话,它也有好多话要对你说。 “你知道么?真知子,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根本就 不记得我啦,明明当时我就是和他一起去的禅院家。说起来,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他呢?毕竟是因为他,我才能够找到你。” “真知子,我对他说你一直惦记着他的时候,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好难看了,然后就开始骂你,”真人说着,捂住了你的耳朵,“他说话好难听哦,他说你是个下贱的女人,说你放荡、水性杨花,不知道跟我睡过多少次了……” 真人那捂住你耳朵的举动,实际上根本就没有多少作用,它的声音清晰无比地传进了你的耳朵里,那些熟悉的、贬低你、侮辱你的字眼与你记忆里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你的手指变得好痒,那股仿佛正在被虫蚁啃咬着皮肉的感觉在你的手指上攀爬着。 “别说了……闭嘴啊!” 在你颤抖着嗓音朝他这么吼叫了之后,真人以一种无辜的,甚至有些委屈的表情垂眸看着你。 第45章 被你吼了之后,真人显得很无辜。 “你生气了么?真知子。”真人撇嘴道,“可是这也不是我说的呀,明明都是禅院直哉说的,而且我还帮你骂他了呢。” 因为真人觉得这都是禅院直哉的错,你讨厌的也是禅院直哉。而且它还帮你捂住了耳朵,它知道对你而言那些话肯定是很难听的声音。 可是为什么你要对它发脾气呢?你难道不应该感激它么?这完全就是不合理的迁怒。 “好过分哦。”真人谴责你。 从禅院直哉那里,真人又学到了很多东西。听着禅院直哉咒骂你的那些声音,真人想到了自己这次应该得到什么样的“奖励”。 虽然正如禅院直哉所说,你和真人早就不知道睡过多少次了,可是在这之前的时候,你们真的只是普通地睡在一起而已。即使真人会抱着你,但也只是抱着。 不过从更复杂的角度来进行解析,“抱”也有不同的含义:普通的拥抱,以及含蓄地指代发生了某种床榻之上的关系。 真人告诉禅院直哉它每天都会抱你的时候,禅院直哉由己及彼地揣度了你和真人,他认为你们之间早就已经发生了他对你做过的那些事情。 然而诅咒通常没有明确的性别之分,具有明确性别的只有极少数的特例。而且真人并非那种“极少数”,所以它即使总是抱着你,做的最多的事情,也不过是皮肤上的接触。 它最多也会只是在你吃东西的时候舔舔你的嘴角,以及晚上抱着你睡觉的时候手脚并用将你牢牢地圈在怀里。 是禅院直哉对它说的那些话,让它明白了更多的东西。 你和禅院直哉曾经是夫妻,作为夫妻的你们,要做的事情,是能够让人类孕育下一代的事情——虽然你们一直没能成功孕育出下一代。 真人在外面制造出了一些状况,这就是它针对禅院直哉布置的诱饵,很快便不出意外地引来了目标对象,禅院直哉一开始并没有认出它,以为它只是一只陌生的诅咒。 可是当真人说起你的名字,说你从禅院家逃出来之后一直和它在一起,它每天都会抱着你之后,禅院直哉的表情就变得格外扭曲狰狞起来。 他的额头青筋突起,咬牙切齿地要真人把你还给他。 “欸——”真人笑嘻嘻地躲开他愤怒的攻击,它说,“不要,我还没玩够呢。” 听到这种话的禅院直哉完全失去了理智,开始恶狠狠地用最污秽的话语咒骂起你和它来,从禅院直哉的话语中,真人听到了许多没有听过的词汇。 真人同你讲述完这些内容之后,它说它对那些事情感到很好奇。 “可以么?真知子。”真人捏着你的手,它说,“我也想试试嘛~” 用撒娇般的口吻,对你说着这样的征求意见似的话语,可实际上它真的是在征求你的意见么?你盯着它的眼睛,看到了它那嬉皮笑脸的表情之中,眼神散发出来的不容拒绝的意味。 禅院直哉即使死了也不会让你安心。不是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么?这根本就是假的。 临死前的禅院直哉,仍然在恶狠狠地咒骂着“水性杨花”的你,而真人,就是他口中你不知何时勾搭上的“奸夫”。 在禅院直哉口中,你变成了一个连诅咒都可以委身的、人尽可夫的女人。 而现在,禅院直哉的脑袋被装在匣子里带到你面前,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正在直勾勾地盯着你。无比熟悉的声线在你的脑海中浮现,那声音仿佛正在恶狠狠地咒骂着你的放荡。 你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你的视线是模糊的,身体仿佛不再属于自己。 真人紧紧地抱着你,它贴在你的耳边跟你说话,一度让你想起了那些令人作呕的回忆——恍惚间你甚至分不清抱着你的到底是禅院直哉还是真人。 格外擅长学习的天赋,让真人从禅院直哉的恶意中学到了许多。比如:如何成为你的“丈夫”。 “真知子觉得舒服么?”皮肉贴合在一起的时候,真人这么问你。 你没有说话,眼前浮现出来的不知道是禅院直哉死不瞑目的脸,还是真人那双蒙着死翳的异色双眸。 冰冷的触感让你忍不住发抖,你的手指紧紧地抓着真人的后背,止不住地痉挛着- 好冷啊…… 现在已经是什么时候了呢?忽然想起这个问题,你才发觉自己似乎已经丧失了时间的概念。上一次有所认知的时间点,还是在看到萤火虫的时候。 那个时候,正是六月初旬。初夏时分,理应是很温暖的时候。但是你记忆里的温暖,早就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唯有寒冷的感觉总是如此清晰深刻。 和真人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究竟待了多久,你根本没有概念。这里没有钟表,甚至没有电器,晚上的时候连照明的电灯都没有。起先屋子里还有几支蜡烛,不过很快就用完了,所以每当太阳下山,屋子里就会变得很黑。 你看不清周围,真人却不需要光亮也能看清楚,它的夜视能力极强,仿佛天生的夜行生物。 你有些害怕夜晚来临。 晚上的时候,你总是会对真人说感觉好冷,真人便会将你抱在怀里,可是那没有温度的身体,对你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但因为你总是这么说,真人也想了办法,它捡了柴火,把屋子里的壁炉烧了起来。有了炉火,你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暖意。也借得那橘黄色的火光,在夜里能够勉强视物。 真人将你抱在怀里,问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我有没有让真知子高兴呢?”真人将脑袋靠在你的颈间问你,“我是不是进步了?” 这是完全不需要思考就知道答案的问题,你的回答只会是:“嗯。” “好敷衍哦,”真人嘟囔着,它摸了摸你被汗水濡湿的额发,掌心抚摸着你的脸颊,忽然问你,“真知子,你想不想去别的地方?” 别的……地方? 你不是很明白,为什么真人突然要对你说这种话。是心血来潮的试探么?毕竟它那么多次都在告诉你,从这里出去的话,就会死。 试图逃走的话,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你打算走了么?”你这么问它。 “漏瑚说,我们应该去做一些伟大的事情,它邀请我跟它们一起去东京。”真人说着,又想起了什么,“对了,真知子还不认识漏瑚吧,它是我前不久才认识的诅咒啦。漏瑚说东京是一个更适合我们生活的地方,而且总有一天,我们要光明正大地、代替人类生存在这个世界上。” 名为“漏瑚”的诅咒,是从人类对大地的恐惧中诞生出来的特级咒灵。 它不断地寻找着同类,海洋的诅咒、森林的诅咒都因为它而聚集起来,它们正试图创造出一个以诅咒来代替人类的,让诅咒取代人类的地位继续生活下去的世界。 真人因它那超高的天赋、卓绝的潜力,成为了漏瑚眼中寄予厚望的诅咒们的“首领”候选人。 在漏瑚邀请真人一道去往东京,制定它们创造新世界的计划时,真人说它要问问真知子的意见。 “她如果也想去的话,我就去。” “真知子?那是谁?”漏瑚不解。 “真知子呀,是我的妻子哦。”真人是这么同它说的。 “哈?!”漏瑚惊讶极了,毕竟诅咒大多没有性别之分,夫妻的概念更是不存在。 可是仔细想来,诅咒之中奇怪的家伙也确实比比皆是,昔日的“咒胎九相图”不也是诅咒和人类孕育出来的“后代”么? 但是在漏瑚那朴素而简单的认知中,“真人”和“真知子”听起来那有几分共通之处的“真”,让它下意识认为真人口中的“真知子”同样是诅咒。 直到你们见面的时候,漏瑚才一脸震惊地指着你大喊起来:“这是个人类啊!!怎么会是人类啊?!” 真知子居然是人类!这个真相冲击了漏瑚的大脑,它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为什么身为人之诅咒的真人的“妻子”居然会是个人类,真人它难道是疯了么?它难道不应该最憎恨、最厌恶人类么? 至少对于漏瑚而言,它对人类就没有半分好感可言。 漏瑚讨厌人类,陀艮也讨厌人类,只有花御——因为比起诅咒,它更接近于森林中的精灵,因此才对人类没有那么深沉的恶意。可即便如此,花御也是认同着漏瑚的“消除人类”的理念的,所以它才会成为漏瑚的同伴。 在漏瑚的极度震惊下,用它那根手指指着你大喊大叫的时候,真人微微皱眉,握住了漏瑚伸出的那根手指,对它说:“不要这样指着她,也不要大喊大叫,真知子胆子很小,你会吓到她的。” 这么说着,真人又回过头来安慰你,对你说不要害怕,它会保护好你的。 它看起来那么温柔,对你那么好,简直就像是你的守护者。 你微垂眼睑,一言不发地任由真人抱着你。 原来,真人所说的漏瑚,又是一个特级诅咒…… 明明应该是很罕见的特级诅咒,现在竟然像是雨后春笋一样接二连三地冒了出来。而且……通过它们的对话,你发现除了它们,其实还有更多。 这些特级诅咒聚集在一起,试图执行某个计划。 对于人类来说,这是件多么可怕的、与人类的思维和行动无比近似的事情。 第46章 [支线结局五:下水道的…… 在诅咒们的对话中,你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五条悟。它们说,如果想要顺利执行计划,首先要解决掉的麻烦就是五条悟。 五条悟……听到这个名字,你竟有些隔世般的恍惚。过去的记忆涌上心头,想起那双藏在墨镜下蓝色的天空之眸,你忍不住抓了抓自己的手背。不过你的力道似乎太大了,以至于手背上竟被抓出了几道血痕。 从你手背上散发出来的血腥味一下子便被真人所捕捉,它低下脑袋来问你怎么了。 “真知子,”真人抚摸着你的发顶,它握着你的手,盯着你被指甲抓破的手背说你最近状态好差,有时候它抱着你,都感觉你好像下一秒就快要死掉了,它对你说,“我不希望真知子这么快就死掉,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才行哦。” 它对你说,你们还没有一起去往东京那种大城市,还没有过上幸福的生活呢。 可是幸福的生活……真的还有可能降临在你身上么? 你已经很久没有幻想过那种遥不可及的东西了。 好一会儿没有听到你的答复,真人又开始在你耳边喋喋不休地念叨着,这就是它惯用的路数,直到你开口回应它,说出它想要听到的答复。 “嗯。”这就是你的回答。 可是你的身体每况愈下,这是不可忽视的事实。而且你经常感到恍惚,在真人抱着你的时候,你总会觉得有双眼睛在角落里直勾勾地、充满恨意地盯着你看。 那双眼睛的主人,正是你死去的前夫。那张覆盖在血腥的头颅上狰狞的面庞,你永远也无法忘却。 明明你当初那么希望他去死,可是当他真的死去,你却丝毫也感受不到痛快。你只觉得这一切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即使他死了,他的阴影仍旧笼罩着你,让你无法释怀。 真人的脸上流露出一副很是担忧的表情。它的表情向来很夸张,而且很爱大呼小叫,在你耳边叽叽喳喳个不停的时候,你总是会觉得很吵。 黏黏糊糊的叫着你“真知子、真知子——”的声音,简直就像是粘稠漆黑的液体在不停地往你身上浇。 好想一个人安静地待一会儿…… 这样的期盼,很快便抵达了你的身边——虽然极为短暂。 对真人来说,东京真是个新奇的地方。密密麻麻的人群,感觉就算时不时少掉几个也不会有人在意。不像在乡下,不仅人少,而且如果有人失踪的话,一下子就会变得很明显。 大城市真是适合诅咒生存的地方。人类的恶欲交织重叠,源源不断地化作诅咒们的养分,在这样的环境里供养着它们肆意生长。 一来到东京,真人就爱上了这个地方。漏瑚颇为骄傲地抬起它那顶着火山的脑袋,来东京发展“事业”正是它提出来的想法。它做出了一个大家都认可的决定,明显是同伴之中最具智慧的那一个。 也就是“军师”,漏瑚的信心得到了膨胀,它又想多指点一下其他同伴了。 这时候刚好遇到了一个大问题,那就是:如何安置你。 要是让漏瑚来决定的话,干脆就直接扔掉得了,或者杀了也行,反正只是个人类而已。可是它刚冒出点这种念头,想要对真人说的时候,就看到真人又把你搂在怀里摸着你的头发念叨着一定会对你好、保护你之类的话了。 漏瑚悻悻地闭上了嘴巴,因为无法理解真人的脑回路,所以它决定不再理会你们。 诅咒并不需要住所,因为它们总是游荡在各种角落。可你是人类,再加上你的身份,想要找一个合适的地方作为住处,实在是有些困难。 最终找到解决方法的还是真人,它兴高采烈告诉你,它找到了一个好地方—— 站在漆黑阴冷的、散发着古怪气息的下水道里,你说不出半句话来。 这里甚至还比不上你们之前居住的山中小屋,至少那个屋子里空气清新,还有柔软的床铺和温暖的壁炉。 黑暗之中的寒意从空气里往你的皮肤里渗,简直像是某种肉眼无法直视的污染。你只觉得浑身都好冷,而且再也不想说话。 真人依旧兴高采烈,它对你说,这可是它精心挑选过的地方。这里非常隐蔽,又没有人会来,绝对不会被禅院家或是加茂家的人发现。 因为在禅院直哉的死亡现场留下了大量残秽,还取走了对方的脑袋,这无疑被视作对禅院家这一古老家族的侮辱与挑衅。作为特级咒灵的真人已经被咒术师那边记录在册了,禅院家一直不留余力地搜索着它的行踪。 就像以前那样,真人又是温柔地告诫你,千万不要到处乱跑。 “这里人超——级多的哦,要是不小心走散了,感觉很难再找回来了呢。” 虽然嘴上说着这种你和它分离开似乎是易事的话语,可它看着你的眼神,却显然有着不同的含义。你甚至感觉它似乎是希望你尝试逃跑的,虽然你也猜不到它是否是想到了什么“惩罚” 你的方式,只等你自投罗网。 感觉这时候就算你发表自己的意见,真人也根本听不进去,上次在小屋里你就说了好多次你冷,可是真人仍旧没有放弃抱着你一起睡觉的念头。 说到底它根本就不在意你的想法,傲慢的家伙们都是这样——无论人类或是诅咒,根本没有区别。 你觉得地上很脏,真人便让你坐在它身上,它的手臂拢着你,变魔术似的,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苹果塞进你手里。 ——总感觉可能是从嘴里掏出来的。一股莫名的想法冒了出来。 “吃吧吃吧,”真人将下巴压在你的肩膀上,它说,“真知子不是最喜欢吃果子了么?” 你看着手里的苹果,没有丝毫胃口。 明明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进食了,可你仍然什么都吃不下。真人露出了一副思索的神色,它歪着脑袋说:“还是要吃一些有营养的东西才行吧,不然的话,真知子还能活下去么?” 这么念叨着的真人,在你睡着的时候又出去打猎了。等到你醒来的时候,便看到了熟悉的、血淋淋的生肉。 一些恶心的记忆在顷刻间涌上心头,你捂住了自己的嘴。 “欸?”真人好奇地将脸凑到你面前,用自己的鼻尖碰了碰你捂着嘴的手背,它疑惑地问你为什么露出这副样子,“真知子肚子里也有小宝宝了么?” 它以一种稚气的口吻说:“外面的人说,女人怀孕了之后,会有一段时间无论看到什么东西都觉得吃不下,而且……还会变得很爱睡觉。” 真人说你最近就总是很容易睡着,而且什么都吃不下。 它说,你们之间都已经做过那么多次了,你就算肚子里有小宝宝了也很正常的吧。 可是它明明只是个诅咒,而且,你们之间相隔了物种,根本就没有那种可能。 听到它的话语,一些在禅院家留下的记忆令你的视线变得模糊。你抱着自己的脑袋,只感觉头痛欲裂。 好吵啊……好吵啊! 而且,你觉得好累。 不知不觉间,你又在这种疼痛与疲惫之中失去了意识。 等到意识难得再次有几分清明的时候,你发现真人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堆药盒,那些复杂的药品名字,你也不知道是用来治疗什么的。真人拆开药盒抠了几粒出来,对你说:“我听说人生病了要吃药才能好,真知子,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才行。” 在真人的理解之中,你要多吃点药才能被医治好,所以它弄来了很多。你并没有多说什么,也不想跟它多说。在吃了不知道多少药之后,它却发现你不但没有好起来的迹象,甚至情况还变得更加糟糕了。 “真知子,”真人抱着你的身体,你的身体软软的,仿佛连骨头都被抽走了一样,它问你,“你怎么还没有好起来呀?” 可是你始终没有说话。 人类的药物,好像也没有什么作用,真人想到了反转术式可以用来进行治疗,可是它根本就不会这个,它会的只有自己的术式——“无为转变”。 看着你日益虚弱的身体状况,真人试探性地触碰了你。 不是肉。体,而是灵魂。 “无为转变”是依靠改变人类的灵魂来改变肉。体的术式。它希望你能够好起来,希望你不要就这样死掉,可是…… “真知子、真知子……”真人看着你变得愈发扭曲的脸,看到你的皮肤上逐渐泛起异样的颜色,它意识到自己似乎是把事情搞砸了,它紧紧地抱着你,跟你说着对不起,它又说,“没关系的,没关系的真知子,我帮你再修一下……” 但是它的修修补补,最后导致的却是你变得和最初的样子更加不一样了。 无论它怎么努力,也没办法让你变回最开始的那样。 看着你的皮肤不再光洁、脸庞也变得怪异,四肢肿胀或是萎缩起来……这副完全不像是人类的样子,让真人惊慌失措。 它一直修补着,一直跟你说着“对不起”和“没关系的”。 “真知子……真知子……”真人仍旧在反反复复地叫着你的名字,但是你从某个时刻开始,就再也没有回应过它了。 下水道里,紫红色的怪异扭曲的物体被真人抱在怀里,它紧紧地贴着这一团肉质:“真知子,没关系的真知子,我还是会喜欢你的,真知子这样也很漂亮……” 而且,像是腐烂掉的美人鱼。 [支线结局五:下水道的美人鱼] 第47章 [支线结局六:捏造出“…… 你生病了。 究竟是从山上的时候就开始了,还是来到东京之后才这样的,真人也不是很清楚。在它帮你杀掉了禅院直哉之后,它向你索取了更多的“奖励”。 你们有段时间几乎从早到晚都要黏在一起,对于新鲜的事物,真人表现出了格外充沛的好奇心与想象力。 有好几次你都在中途失去了意识,可是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真人仍然没有停下它对新鲜事物的探索。 时间变得格外虚无,直到有一天,一只陌生的诅咒找到了真人,它说,它是漏瑚。 在听完漏瑚所讲述的“大业”之后,真人扭过头来问你觉得怎么样。你其实根本没有听进去对方的任何话语,只是习惯性地在真人询问你之后,点了点头道:“嗯。” 于是你们离开了原本居住的偏僻小屋,来到了热闹的大城市——东京,并住进了东京的下水道里。 东京……抬头望着黑漆漆的水泥管道,你想起了许多年前,你曾经在东京上过学。恍惚间你的脑海中竟浮现出了你们几人第一次从高专跑出来玩的情景。 家入硝子、五条悟,还有……夏油杰。 你想起那个夜晚,你们约定好要一起去看萤火虫。 “真知子?”真人伸手摸了摸你的脸颊,它摸到了湿漉漉的触感,低头看着你的脸,才发现你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在哭。 “怎么突然哭啦?”真人捏着你的下巴,抬着你的脸,拿它的手来给你擦眼泪,它让你不要哭。 “别哭啦真知子,这里明明很好的嘛,而且你不是也同意了要来的么?我问过你了哦,因为真知子答应了所以我才会答应漏瑚的……”真人一边擦着你的眼泪一边念叨着。 真人说,它觉得这里真是个好地方。 “到处都有好多人哦,”真人兴高采烈地对你说,“可以随便做实验了欸~” 它所说的“实验”,指的是用自己的术式“无为转变”去改造人类,这一特殊的术式能够在碰到他人的同时触碰到对方的灵魂,并改变其灵魂的形状。 灵魂的形状被改变之后,变化也会呈现在肉。体上。真人控制着自己的术式,捏出了许多的“改造人”。改造人有的很大,有的又很小,形状不一,它颇为骄傲地向你介绍着自己的实验成果。 下水道的深处,塞了许多真人捏制出来的“手工艺品”。 它一一指给你看,询问你的看法,可是看着这些曾经是人类,现在却扭曲残破的物体,你只觉得备受煎熬。 你一点也不想看。 真人又不乐意了,它嘟囔着说自己有时候真是难以理解你。它不明白你怎么总是看起来那么不高兴的样子。 “……”你一言不发,这个问题,即使是你自己也无法回答。 病症愈发明显地呈现在你的身体上,真人为了帮你补充营养,特地为你去打猎了它认为有营养的食物回来,可是看着那些血淋淋的生肉,你只觉得恶心。 为了让你进食,真人只好嚼碎了喂你,可是它的做法,却似乎又起了反效果。 真人觉得你一定是有哪里坏掉了,它试图帮你修一修——用“无为转变”- “然后呢,我就这样那样地把真知子给修好啦!”真人兴高采烈地将这一喜讯通知给了漏瑚。 看着你和真人现在的样子,漏瑚那个顶着火山头的脑袋上,露出了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它看着你颐指气使地伸出了手指,几乎要戳到它的眼睛了,你大声地、毫不客气地对它说:“所以快点给我找一栋大房子,我今天就要住进去!我要 睡在床上,不要睡在地上!这种乌漆麻黑的地方我真是一刻也受不了了!” “啊?”真人满脸伤心地拉着你的手臂,对你说它觉得这里明明很好,而且还有好多小伙伴(指它捏出来的改造人)…… “闭嘴!”你的手指从漏瑚脸上转移到了真人脸上,你用手指戳着真人的脑门,一边戳一边骂它不仅不讲卫生,而且还很寒酸! “你这个连栋房子都没有的穷鬼还敢娶老婆!”你的声音简直尖利到刻薄。 真人闻言,捂着自己被你的手指戳过的脑袋流露出了更加伤心的表情,它说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看待它的。它一副要哭出来的委屈模样。 不过,你说你是它老婆耶…… “哼!”你环抱着双臂,管漏瑚叫着“火山头”,你让它赶紧去办好你的吩咐。 你居然一副把它当手下来使唤的样子! 漏瑚大为震撼,它可没说要任你驱使,几天没见,它完全没法理解你们俩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它指着你问真人:“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把她修成这样的?” 真人依旧捂着自己的头顶,灰蓝色的长发因为被你揉搓过而有些蓬乱,看起来一副受气包的样子:“就是这样那样地修呀……” 漏瑚:“……” “行了行了,”眼看真人根本解释不清楚这种事情,漏瑚伸出了手,它说它是不会管你们的,“随便你们怎么样吧。” 漏瑚总是不理解你们这对“夫妻”到底在搞什么鬼,而且,不要忘记了它可是很讨厌你这个人类的。真人这种每每要把你带到它面前来的行为,时常令它费解。 “因为我觉得你们多见几次面,关系肯定就能好起来了嘛。”真人解释道。 但这是不可能的,漏瑚说:“我永远也不可能跟人类关系好起来。”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真人想,因为你是那么的聪明、可爱,漏瑚无法理解,完全就是因为它没有那一双“慧眼”。 你指使漏瑚失败,只能转头回来指使真人,好在真人总是很乐意为你去做许多事情。所以它很快就将你带到了一栋你想要的豪华的大房子里。 两只脚踩在米色的羊毛地毯上时,你终于露出了笑容,也终于愿意再让真人抱你了。 它抱着你坐在沙发上,问你还想要什么。 “那我要吃牛排!”你说,你想要吃肉。 真人歪了歪脑袋,脸上流露出不解,它说你明明几个小时前还在说肉好恶心,并且全吐在了它脸上大叫着让它从你面前滚蛋。 “反复无常哦真知子——”真人谴责你。 你不仅无视了它的谴责,反而调转过来谴责它:“看起来就那么恶心的东西,也只有你这种看起来就很穷酸的家伙才下得去嘴!” 真人又开始流露出委屈的神情了。 你抓着它的头发对它说:“不许委屈!” “太霸道了哦真知子——”真人二度谴责你。 “更不许谴责我!”你理直气壮地掐住了它的脖子。 并不需要像人类一样呼吸的真人,根本就不会被你掐死,但它还是在嚷嚷着说你太过分了,简直就是不讲道理。 “也不要跟我讲道理!”你再次朝它怒骂。 真人说,你变得好愤怒哦。 愤怒的你总是爱冲它尖叫着讲话,但是真人觉得你这样看起来非常有精神,它很喜欢。 “以前温柔的真知子我很喜欢,现在活泼的真知子我也很喜欢。”真人抱着你,将脑袋靠在你的头顶上。 你抬手打了它的脑袋一拳,把它空心的脑袋敲得梆梆响:“不许比较!” “欸?”真人委屈辩解,“又不是跟别人比,都是真知子啦……而且怎么又打我,太过分了!” “反正就是不许!”你十分强硬地捂住了它的嘴。 “好吧好吧,那我不说了。”真人随即闭上了嘴巴。 可是它不说话了,你又觉得好无聊,于是开始满屋子乱转,你将这称之为巡视你的领地。 “可是明明是我弄来的……”真人试图向你论证它不是没有房子还敢娶老婆的穷鬼,可是说到一半,被你捏住了嘴巴。 “现在是我的了!”你十分霸道地将房子据为己有——虽然你根本没有见过房产证。但是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你就是这样一个说一不二的女人! 真人撇嘴,你顺手将茶几上原本夹着文件的长尾夹抽了出来,夹在了真人的嘴上。 看着它像一只扁嘴的鸭子那样,你哈哈大笑。 扁嘴鸭子真人跟在你身后跑,看着你把屋子里的抽屉柜子全都拉开来翻看里面的东西,全看过一圈后,就只剩下冰箱了。 正好你想找点吃的,快看看冰箱里有什么吧。 打开冰箱的时候,扑面而来的并不是冷意,而是一阵浓郁的血腥气。紧接着,你看到了被揉作一团硬塞进来的、骨头全部位移,断裂的骨头戳破了薄薄的皮肤导致一直在往下淌血,手脚软绵绵地耷拉下来的……人。 你歪着脑袋,费劲地去看对方双目圆睁的脸,你看出来了这是张有些上了年纪的男人的脸。 看到这一幕的真人像是才想起来这回事,它摘下嘴巴上的长尾夹:“啊,我都差点忘记了……这家伙在真知子想要的房子里待着,我说你要这栋房子,叫他赶紧出去,他还说我是神经病,叫我滚呢。” 普通的人类只有在特定的时候才能见到诅咒——将死之时。 所以在下一刻,男人就被揉成了一团,塞进了冰箱里。 “真知子,”真人从你身后抱着你,它靠在你身上问你,“你是怎么想的呢?” 你是怎么想的呢?你的脑袋里浮现出来了你此刻的想法。 你尖叫着,扭过头来抓住了真人的脑袋,把它的头往冰箱里塞,要它把冰箱舔干净。 “搞得这么脏还怎么用嘛!”你愤怒地指责它乱扔垃圾,“为什么不扔到垃圾桶里去啊!!” 真人双手扒拉着冰箱两边,脑袋使劲往冰箱外伸,它哭唧唧地跟你说着对不起。 “我知道错了嘛!真知子!不要这样对我啦!”真人对你进行了哭求。 它哭求大成功!你终于放开了它,但是指着它的鼻子警告它,下次不许再乱搞一些脏东西放在你要用的地方。 “那手工艺品(改造人)呢……” 你指着它大叫:“带着你的手工艺品滚去下水道里!” 真人歪了歪脑袋,舔了舔你指着它的那根手指,它说:“好喜欢你,真知子。” 所以它那么努力地、那么竭尽所能地修补着你,试图将你的灵魂捏成“幸福”应有的形状。 它有没有成功呢? 看着你用两根手指压着它两边的嘴角叫它笑一笑,然后将它压在了自己身下的样子,真人觉得应该是成功了吧。 毕竟你现在那么有精神。 [支线结局六:捏造出“幸福”的形状] 第48章 真人带着你来到了东京。这个令你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总是会让你本以为麻木的心脏在某个瞬间突如其来被刺痛。 家入硝子、夏油杰、五条悟……咒术高专。你曾经,也在东京度过了将近三年的时光。 可是东京高专的三年,却又早已被后来的记忆所覆盖,显得那么遥远虚无。 那群咒灵们聚在一起商量着如何实施它们的“计划”,等到其他咒灵离开,又只剩下你和真人了。漆黑阴冷的下水道,就是真人挑选的新“巢穴”。 它将这里布置成了它最为满意的模样——下水道的深处,到处都堆积着它用术式“无为转变”捏制出来的改造人。 “真知子觉得漏瑚的计划怎么样?”真人将你拢在怀里,本就寒冷的空气温度,加上仿佛尸体般的真人的拥抱,你只感觉冷得牙齿都在打颤。 你的声音有些干涩:“什么……怎么样?” “就是说除掉五条悟,然后解决掉咒术高专的人,解放两面宿傩将其拉拢成为同伴……”真人说话时的口吻,总是透露出一股漫不经心的 天真感。似乎刚才漏瑚那番慷慨激昂的讲说,它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五条悟…… 五条悟的名字,仍然会让你的大脑感到阵阵晕眩。你甚至开始想,如果当初答应了他,嫁去了五条家,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呢? 选择了禅院直哉,嫁入了禅院家,一定是你做过的最最后悔的决定。 开始产生这种后悔情绪的你,相比起在禅院家连这种假设的念头都不敢产生的时候,心理上究竟是有所好转,还是更加糟糕了。你自己也不敢确定。 可是发自内心而言,你相信五条悟是“最强”。 无论是你还是其他人,哪怕拼尽全力,也无法触碰到他生来就已然抵达的至高领域,这是你自幼时起就已然明晰的事实。咒术界目前有好几名特级咒术师,可五条悟也身在其中的原因,却是最高的等级只有“特级”。 倘若要将那些特级咒术师再进行等级划分,结果又会有所不同。 想到特级咒术师,你忽然又想起了夏油杰,想起他在叛逃以前就已经升到了特级。你的心脏阵阵抽缩疼痛着。 真人将耳朵贴在你的胸口,它说你的心跳好奇怪,它问你:“真知子是不是又有哪里不舒服了?” 它流露出一副担忧的神色,想起之前真人为了给你“补充营养”而出去打猎回来的那些生肉,你实在不愿再面对,只得强行提起了自己的嘴角对它说:“我想要你抱抱我。” “可是我不是已经抱着你了么?”真人不解。 紧接着,你便亲上了它的嘴角,对它说不是这种“抱”。 “啊……”真人歪了歪脑袋,忽然领悟了你的意思。它说,你今天好主动哦。 用这种方式来转移对方的注意力,似乎对你而言也没什么心理负担了,反正事情已经走到了这种地步,已经做过那么多次的事情,再多做几次根本无所谓。 随便怎么样吧,人活着就是会痛苦的,不是么? 因为幸福的数量在人一生之中是有限的,所以你一定是早早地用尽了自己生命之中的所有幸福的份额,因此余下的唯有痛苦。持续的、漫长无绝的痛苦,将会永远纠缠着你。 真人的注意力,很快便被你的身体吸引走了,它无暇再顾及你是否不舒服——做这种事情的时候,你总是会变得舒服起来的。真人如此确信。 因为每一次,它都会有更多进步,让你觉得更舒服。这是你亲口承认过的- 你们在下水道里度过了一段暗无天日的生活。 有一天真人忽然问你:“真知子想不想出去玩?” “……出去?”你想起上一次它这么问你的时候,你们很快便从山上的小屋搬到了东京的下水道里。那么这一次呢?世上难道还会有比下水道更加糟糕的地方么? 真人说,有一个“诅咒师”找上了漏瑚,主动提出要跟它们合作。 它们跟那名诅咒师约在了咖啡店见面。 诅咒师就是跟咒术师站在对立面的堕落术师,过去的时代里这种人被称作“邪术师”。杀死了旧枷场村的112名村民,从东京高专叛逃的夏油杰,那之后也成了大家口中的“诅咒师”。 果然因为这里是东京么?因为是你曾经留下过记忆的地方,所以一来到这里,过去的记忆便又开始破土而出,在你的脑海中愈发清晰。 你总是会时不时想起以前的事、以前的人。 你想起你曾经幻想过要和你昔日的恋人单独去游乐园,你曾听说,游乐园也是情侣约会的圣地…… 可是现在的你,已经“嫁”过两次人了——虽然真人甚至不是人。 口中说着自己是你的“丈夫”,行为上也将自己当作了你的丈夫,用它所理解的对待“妻子”的方式对待你的真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履行了自己作为丈夫的职责。 “那个诅咒师说自己有处理五条悟这个阻碍的方法,所以漏瑚答应了要跟他见面。真知子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听说他以前也是咒术高专出来的呢……” 听真人说到这里的时候,你的心跳顿了一瞬,一个名字在你的脑海中闪烁。 ……有可能是他么? 自从嫁到了禅院家之后,你对外面的事情知晓得越来越少,甚至为了不让自己生出后悔的念头,你会刻意避开跟五条悟有关的一切。 可是众所周知,作为此世代最强咒术师的五条悟,他的姓名总是活跃在咒术界的每一个角落。 你在禅院家过着相当封闭的生活。 而从禅院家跑出来之后,你便一直跟真人在一起,它从来不告诉你外面的信息,和它在一起之后,你知晓外界信息最多的一次,就是漏瑚它们那群特级咒灵找上它的时候。 从它们的谈话之中,你得知了一些咒术界现在的大致情况。 所以真人口中那个主动找上了它们这群特级咒灵,说要跟它们一起合作解决五条悟的、咒术高专出身的诅咒师,有可能是你昔日的恋人——夏油杰么? 一股莫名的紧张宛若蚂蚁啃咬着你的心脏。 真人把玩着你的手指,等待着你的回复。它总是对你有着额外的宽容,也知道你身体虚弱,心中痛苦,所以你总是不爱说话,总是那么悲伤。 “我也要去。”这就是你的答复。 真人笑了起来,它说:“我就知道真知子会想去的。” 它爱怜地贴着你的发顶,说你就是这样一个心里充满了矛盾与优柔的人。 “所以你总是很痛苦嘛,”真人的声音轻轻地飘在阴冷的空气里,它对你说,“想要在善恶之间生存,可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越是犹豫,越是迟疑,反反复复地怀疑自己和周围的一切,不敢下定决心的话,最后只会把一切都弄得一团糟哦。” 来到了东京,真人吸收了更多的知识,它也变得颇具哲学和智慧。 你没有说话。不知道是听到了还是又睡着了。 约好的日子当天,真人不知道从哪里给你弄来了一身新衣服,它贴心地给你换上,说着:“毕竟是要出门,还是要打扮一下对不对?” 你没有说话,任由它摆弄着。 真人又哼起了那不知名的调子,古怪的调子在下水道里却有阵阵回音。一直摆弄了许久,它才带着你出门赴约。 时隔多日居然又站立在地面上,你竟有种莫名的恐惧感,对周围的一切感到紧张,甚至低垂着脑袋不敢去看周围的事物。 人来人往的环境,你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甚至猜想着四周的行人中是否隐藏着咒术师。 真人仿佛没有看出你的紧张和害怕似的,它推着你往前走,催促着你快一点:“快点啦真知子,再不赶紧走的话要迟到了哦!” 在看不见诅咒的普通人的视野里,就是你低垂着脑袋脚步怪异而迅速。但是在大城市里,奇怪的人也总是很多,尤其在这个国家,根本没有人分心来关注你。 你就这样一路被真人连推带拖地带到了约定的咖啡店。 在咖啡店门口的露天座位上,有一张桌子旁已经坐着一名青年。他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半长的黑发扎起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则是散落在了后背。 你看到了他的脸,你发现自己见过这张脸的。你见过这张脸更加年少时的模样,见过这张脸上浮现出来的或是喜悦、或是温柔的模样。 这名青年,有这一张你到死都忘不掉的脸—— 夏油杰的脸。 你的头脑之中再也装不下其他念头,只有那张脸清晰地呈现在你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真人依旧黏糊在你 身上,带着你他身旁的位置坐下,漏瑚它们也陆续到场,开始说起话来。 他张开了嘴,发出的声音也如此熟悉…… 你以为你早就忘记了,有人告诉过你,忘记一个人,最先忘记的就是他的声音。可是当那道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的时刻,你却依旧能够认出来就是他的声音。 夏油杰……夏油杰。 你的初恋,你昔日不告而别的恋人,抛下了你、抛下了一切独自逃走的……你曾经最最喜欢,也最最痛恨的人。 “……” 你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久久无法移开。 可是他的表情那么自然,那么轻松,简直就像是……从来没有见过你一样。 直到真人说:“真知子也是在咒术高专读过书的哦,你们难道不认识么?” 对面的青年露出了一个你再熟悉不过的微笑,他说:“认识呀,以前的时候,我们的关系……非常要好。” 他说话的语调,在某个字节之间留下了微妙的转折。 第49章 你盯着他的脸,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却根本听不进去他在说些什么。 夏油杰…… 他的脸庞上始终悬挂着微笑,眼睑微垂着,声线柔和。 夏油杰…… 他的额头上,横贯着一条细长的、黑色的缝合线。看起来……就像是脑袋被打开来过一样。 “那么,就这样说定了。”他们似乎已经商量好了,夏油杰带着笑意起身,他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你一眼,对你说,“上次见面,可是好久以前了,真知子。” 他的声音里夹杂着些许感慨,轻轻的,在人群的嘈杂中几乎微不可闻:“真是怀念啊……” 你没有说话,定定地望着他,看着他的背影就这样走得离你越来越远。 行人来来往往,人潮逐渐将他的背影也淹没在其中。 十年前从加茂家出逃时,你甚至没有看到他的一丝背影便被抓住了,你多么希望自己当初能够见到他啊!你多么希望,能够跟他一起离开,即使要变成诅咒师,即使要被咒术界通缉——现在的你,不是也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么? 倘若在十年前,他来找你的话,你绝对会毫不犹豫地跟他一起走。 可是已经过去十年了,十年里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再次见到他,你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你明明有那么多话要对他说啊…… 这道背影和你想象之中的过去重叠在一起,你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后知后觉地想要去追上他。 你有那么多话想要对他说,有那么多质问要发泄,而且,关于当年的事情,难道他真的没有任何想要告诉你,想要跟你解释的么? 他的不辞而别,始终是扎在你心里的一根刺。经年累月,刺长进了你的血肉里,拔不出来也消磨不去。所以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刻刺痛着你,令你饱受折磨。 可你甚至没能叫出他的名字,便有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来拉住了你,真人的声音在你耳畔响起,它问你:“你今天表现得好奇怪哦,真知子。” 你所有的情绪,在它的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倏忽间又急剧变得冰冷,身体也无法再动弹。而夏油杰的身影,就是在这时候完全隐没于人潮。 他又一次,在你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便消失在了你的眼前。 毫不留恋、毫不犹豫地抛下了你。将你独自留在了复杂的、危险的处境之中。 真人伸手在你眼前晃了晃,问你是不是跟那家伙很熟悉。 “因为真知子一直在看着他啊,从见到他的那一刻开始……”真人的声音低低的,向来活泼天真的口吻,在压低之后竟也变得有些阴沉,它说,“让我微妙地觉得,有些不爽呢。” 它问你,你们之间难不成还有什么同校经历之外的关联么? “难道说还有什么我们没有查到的信息么?” 你的嗓音有些沙哑,一股莫名的晦涩如同沙砾磨伤了你的喉咙,你说:“……没有。” 真人半抱着你,轻轻地抚摸着你的发顶,将脸贴着你的头发:“没有就最好了,要是有的话……”它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你是否忘记了,真人曾经就告诉过你,谎言与真实的气味对人之诅咒而言是截然不同的呢? 真人没有戳穿你,它觉得你现在看起来,简直比它当初在山上捡到你的时候更加痛苦、更加狰狞。 它其实很喜欢这样的你,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的眼睛一直盯着夏油杰,那么长时间都不移动一下的时候,它又会觉得很不高兴。 这种不高兴究竟出于何种原因,它尚不清楚。不过,因为它善于学习,并且一直以来都在不断地成长,真人相信自己很快就能够弄清楚的。 而且主动找上门来的诅咒师——夏油杰,根本就不是它们这群咒灵的伙伴,只是一个临时的合作者。等到五条悟被解决,它们肯定是要跟他翻脸的。 抱有这种念头的不止真人,就连漏瑚也是这样的想法。 漏瑚将其评价为:“令人恶心的家伙。” “好了,”真人并不接它的话,而是扭头对你说,“透气时间结束,我们该回家啦!” 就这样,短暂的地面时光结束,你又被真人带回了漆黑的底层世界。 真人今天跟往常格外不同,一路上它话都变少了,而且,它的脸上攀爬着一些平常并不会在你面前流露出来的阴冷表情。 “真知子,”真人抱着你,将脑袋埋在你的颈间,它问你,“你最爱的是我对不对?” 这是它第一次问你这种问题,平时总是念叨着喜欢喜欢之类的话的真人,往往沉浸在自我之中,它不在乎你的回答是什么,只要你发出了声音就行。但是今天,一股莫名的、陌生的情绪似乎被灌进了它的脑袋。 它想要从你这里听到一些真挚的话语,比如你也喜欢它,你也……爱它。 “嗯。”这就是你的回答。 “太好了,我就知道!”真人突然又高兴起来,它紧紧地抱着你,黏黏糊糊地亲吻着你的脸庞,褪去了衣物。 可是你的脑海中,夏油杰那张脸始终挥之不去。 你有些恍惚地看着上方的一片漆黑,眼神失焦,直到真人终于结束了那一切,用毯子将你裹了起来抱在怀里。它抚摸着你的脸,贴在你耳边小声地对你说你们要永远在一起。 “等到真知子死了,一定要变成诅咒才行……”真人在你耳边念叨着,它说,“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所以你的心底里,必须充满了仇恨、充满了不甘心,你必须保持着你的这份恨意,唯有这样你才能在生命的尽头,怀抱着巨大的不甘而亡。而后以另一种面貌现世。 真人感受着你心底里那翻涌的海潮,它确信你仍然满心仇恨。 它确信,你们能在另一个世界重逢。等到那时,你们就能够成为真正的同类,永不分离了。 真人的手臂收缩得越来越紧,你几乎喘不过气来,可是它完全没有要松手的意图,简直就像是要在这里……杀了你。 你猛然清醒,瞳孔紧缩,大声地叫着它的名字:“真人!” 力道在这一刻松懈下来,你喘着气睁大了眼睛望向它,你的眼神里生出了惊恐。 刚才的那种感觉,杀意如此深刻……它真的对你动了杀心。 真人……或许在刚刚是想要杀了你的。 如果在更早之前,发生在山上的小屋里,或是前不久,发生在你抵达东京后便从未走出过下水道的时候,或许你根本就不会出声叫它。 如果是在那种时刻,你只会觉得这样的结果也可以。 可偏偏是这种时候……时隔十年,你再次见到了夏油杰的时候。 你还有话想要对他说,你还有问题要问他,你的脑海中充斥着有关他的一切,过去的记忆全部被翻了出来——年少时的夏油杰那张温和俊秀的脸庞萦绕在你心中。 所有的记忆,戛然而止于那一年的夏天。 真人回过神来,它松了松手臂,却没有完全放开你,仍然搂着你。它跟你道歉说不小心把你弄疼了,但是这不能怪它。 “因为真知子的情绪太强 烈了,影响到我的脑袋啦!“真人像个小孩子一样地大叫着,它说自己的脑袋好痛,又说自己的心好痛。 可是……诅咒明明是没有“心”的。 你的眼皮跳了跳,直觉提醒你这时候应该对它说些什么才对,真人对你说这种话肯定是有原因的,可你越是催促强迫自己,越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所以最终,你保持了沉默。 好在真人自言自语完就没继续说了,它依旧搂着你,但是放松了力道,说这回总可以了吧。 你原本以为经过这样的事情,你肯定会睡不着,可出乎意料的是,你居然很快地闭上了眼睛。 在这个熟悉的冰冷怀抱里,你久违地做了一个梦。 阳光晴朗,草木葱翠,似乎盛夏时节。 你梦见了好多年前的时候,还在东京高专上学的你和夏油杰。 你穿着长裙,摇晃着自己的小腿,独自坐在树下的长椅上,看着远处的夏油杰脚步轻快地朝你跑来。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落下来,斑驳地落在你的身上,光晕将你染成了仿佛正在闪闪发光的模样。 你们的身影都沐浴在阳光里,你心念动了,忽的从长椅上站起身来,也跑向了他。 你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夏油杰对你说,他喜欢你。 「我喜欢你,真知子。」 骗子。 「我会保护好你的。」 骗子…… 「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你将脸埋在他的怀里,少年人的胸膛中,怦然跳动着的心脏也曾属于你。 脸庞被泪水浸湿,你的心在黑暗之中阵阵抽痛。 年少时的你和年少时的他在梦中再会,你抬起了脸,想要再好好地看一看他的脸,你久久地凝望着这张恋人的脸庞,心如刀绞。 你无比清晰地明白,此刻的一切都不过是你的梦境。年少时的夏油杰早就已经离你而去,时过境迁,你们也不可能再在年少时重逢。 多么悔恨啊…… 多么怨恨啊…… 你竟看到他的脸也在流着泪,这张少年人的脸庞上浸满了泪痕。 你问他:「杰,你为什么要哭?」 夏油杰说,他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是看到你的时候,他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 他为你感到痛苦,为你感到悲伤。 「真知子……」夏油杰注视着你,他轻声说,「你要得到,你想要的幸福啊……」 第50章 真人抱着你,发现你的身体变得越来越烫,可是你紧闭着眼睛,口中却在呢喃着好冷。 它想起以前你也总在说着好冷,那个时候,它把房子里的壁炉烧了起来。可是这里没有那种东西,真人盯着你的脸——两种不同的情绪让它陷入了混乱。 希望你死去和希望你活着,明明是截然相反的两种念头,却也会同时存在,真是不可思议。它将手掌放在你的额头上,又将自己的脑袋贴了上去,问你它应该怎么办。 你没有说话,只有微弱的声音,喃喃着“好冷啊”。 “真知子,”真人爱怜地抚摸着你的发丝,它说,“再坚持一下吧,我们的世界还没有到来呢……” 它想,至少也要等到漏瑚所说的那样一个诅咒可以光明正大取代人类的世界降临,你再结束自己作为“人类”的一生吧。 然后,作为“诅咒”复苏,无比骄傲地继续活在新世界里- 等到你再次醒来的时候,睁眼看到竟并非熟悉的黑暗,而是截然相反的白色。 你有些恍惚,视线逐渐聚焦,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躺在床上,旁边竖着的点滴架上,药水顺着细细的管子流进你手背的血管里。 “真知子!” 真人的声音在你耳边忽然炸开,你闭了一下眼,再次睁开时看到的便是真人那张近在咫尺的、横竖分布着缝合线的脸庞。 “你终于醒啦,真知子!”真人凑到你脸上亲你,它的身体也顺势压在了你身上,从它的自言自语中,你终于理清了现状。 因为你突然高烧不退,它感觉你好像真的要死了,于是找到了它们的新合作伙伴——诅咒师夏油杰帮忙。 “夏油说你这是生病了,他说人类长期生活在不见光的下水道里不生病才奇怪……虽然他说话的方式让人觉得很讨厌,但是看在他确实治好了真知子的份上,随便啦。”真人念叨着,“真知子要活下去啊,你还没有看到人类的终结呢!” 真人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可你只从中听到了“夏油杰”。 年少时的夏油杰的脸庞在你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你和他在梦中紧紧相拥,他像是来接你的——接你去往另一个世界,在那里,你们只是你们,没有其他人,也不再有任何阻碍。你们会永远生活在一起,永远年少,永远幸福……永远停留在最好的那一刻。 死后的世界,倘若真的是这番模样就好了,你有些恍惚地想。 可那显然只是虚幻的假象,是虚构出来的慰藉。 你太痛苦了,你的痛苦让你的**和精神都变得麻木,可是你的心却止不住地阵阵抽疼。 真人舔了舔你的脸,它问你为什么你的脸又变得湿漉漉的——你为什么又要哭呢? “真人,”你对它说,你想安静一会儿。 “啊……”真人撇嘴,它说它有好多话要跟你讲,它本来以为你真的要死了。它问你死后还会不会记得它,见到它的第一眼会不会认出它来…… 它的声音喋喋不休,这种令人心烦的噪音总是不间歇地折磨着你。 “看来你们有很多话要说呢,”一道声音在房间门口响起,来人嗓音平和,温柔的声线里夹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他问,“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这道声音,总是会勾起你心底里那深埋的记忆。 夏油杰站在门口,脸上带笑,手里端着一个碗。 “能吃得下东西么?”他注视着你问道。 你定定地望着他,没有说话。 真人看了看他,又回过头来看你,见你又像上次那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那股不高兴的感觉顿时涌上来,它强硬地伸出两只手将你的脸掰了过来,命令你:“不许看!” 它能够理解这种感觉,却不知晓它的姓名。 倘若它更加具备智慧,它就能够明确这种感觉的名字——占有欲。 人类的私欲,就是会在许多时候将喜欢的事物藏起来,不愿意同他人分享,甚至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也贪婪地据为己有。从人类的恶念之中诞生的真人,当然对这些再了解不过。 毕竟,你就是被它强行“据为己有”的。不过真人本身不会这么认为,因为它并不是从谁那里把你抢过来的,而是在你奄奄一息的时候从山上把你捡来的。 它捡到了所以就是它的,这再合理不过。 夏油杰将碗放在了一旁,对真人说别饿到你了,又告诉它记得帮你换药水,等这几瓶全打完之后要帮你把针头拔掉。叮嘱好了真人,他才对你说:“那我就先走了,好好休息,真知子……” 同你说话的时候,他的声音总是轻轻的,仿佛飘渺将散的云雾:“要快点好起来才行。” 你闭上了眼睛,没有说话。 挂了几天的点滴之后,你糟糕的身体状态已然好转,真人看起来比你要高兴得多,他兴高采烈地对你说:“你又好起来了哦真知子!” 你的反应淡淡的,说话的口吻也平静无波:“嗯。” 这几天夏油杰都没有再出现过,每天帮你打针的也是真人,它虽然从来没有接受过医疗培训,却能够精准地找到你手背上的静脉,并一次将针头扎进去。 或许这也能算得上是一种天赋吧。 它又喋喋不休地同你说着它对你的担忧,但你已经走神了好一会儿,根本没有听它说话。直到它的话语之中又出现了“夏油”。 “夏油那边已经在准备了,我最近也要去做一些事,真知子,你一个人待在这里能行么?”它问你。 这是夏油杰找的公寓,因为他 的“劝告”,真人终于打消了将你继续带回下水道的念头,可是它又说自己很担心你,感觉你一个人待在这里很危险。 “夏油说,他的‘家人’也在这周围,大家都会关照你的,但我还是担心你。”真人抱着你念叨。 它说它一刻也不想跟你分开,它很想时刻将你带在身边。 你始终沉默着,没有说一句话。 “真希望……那一天能早点到来。”真人感慨着。你无比清楚,它口中的“那一天”,就是你的死期。 “真人,”你忽然开口了,你问它,“为什么?” “欸?”真人歪了歪脑袋,疑惑地问你,“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 你一直难以理解,为什么它偏偏要抓着你不放呢?这世上有那么多人类,同真人接触过的也有那么多…… 最初看到那些人类在你面前失去人形的时刻,你几乎要尖叫起来,可是次数多了,你却有种诡谲的麻木感,觉得这一切仿佛再平常不过。 真人没有人的心,也没有人的感情,它只是一只诅咒,即便有着人类的形态,你也从来没有将它当作人类来看待过。 对它的代称,你也一直都用的是“它”。 可是真人却总是念叨着一些仿佛人那样的话语,甚至对漏瑚它们说你是它的妻子,说到底,它真的能够理解这究竟是什么吗? 人类之间的关系那么复杂,有那么多因素夹杂其中,身为诅咒的真人能够理解清楚么? “你今天好严肃哦,真知子。”真人这样评价你,“就好像是要下定什么决心一样。” “我的回答会影响到你的决定结果么?”真人问你,它趴在你的大腿上,搂着你的腰将脸贴在你的腹部,它说,“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我一定会仔细想想应该怎么才能说出你最想听到的话来。” 原来它什么都明白。即使它并不清楚那一切的“名”,可是它们的本质,它无比清晰。 “所以就算我要出门了,你一个人在家也不许出轨哦,真知子。”真人笑眯眯地叮嘱你,它说它才是你真正的、唯一的丈夫。 即使它不清楚什么是爱,也没法理解人与人之间过于复杂的爱恨纠葛,可是你看向夏油杰的眼神,总是能够让它从中体会到一些不可思议的东西。 看着你听到它说的话,流露出震惊的眼神看向它的时候,真人哈哈大笑。它说它真喜欢你这样的表情。 其实自从跟夏油杰见过面之后,它就思考了好一阵子,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你很有可能会出轨对方。所以为了避免这种可能性化作现实,它决定提前去把夏油杰解决掉——至于用来封印五条悟的咒具“狱门疆”,虽然使用条件苛刻,但只要拿到了,总会有能够使用它的机会。 现在摆在它面前的首要问题,是如何保住你。它要保证自己是你唯一的丈夫,必定要做点什么。 就像……当初它去解决掉了你的前夫一样。 做到过一次的事情,也可以做到第二次,真人如此笃信。 至于为什么偏偏会是你呢?真人自己也说不清楚。 但是在虚无与混沌之间,它慢慢有了神智,并记住了你的脸,看到了你在笑,它也见到过你在哭,听见了你的声音。 它听到了你的心在悲鸣。冥冥之中仿佛受到了感召,所以它来到了你的身边。 你们就这样纠缠不休,它希望这永远也不会有尽头,就像诅咒一样——永远也不会消失。 你的手脚都是僵硬的,你完全没有想象过真人居然会对你说出这种话。你曾以为它对你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觉得好玩,出于一时兴起。 或许有一天它厌倦了这一切,就会杀了你或是将你扔掉…… 可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它仍然在对着你笑。可是这样的笑容里,却仿佛藏着看不到底的深渊,一旦掉进去,就永远也不可能再爬出来了。 “真知子,”真人紧紧地抱着你,它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永远都不会分开。”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0-60 第51章 “永远”真是一个可怕的词语,尤其……当它正与一些更加令人痛苦,致人落入悲惨境地的事物联系在一起的时刻,融合出来的更是一番绝望的滋味。 永远和一只诅咒生活在一起,作为它口中的“妻子”,然后在下水道里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似乎一睁眼就能够看到每一天都是无尽黑暗的人生。 这还不够令人害怕、令人绝望么? 出门以前,真人抱着你将你拖到了门口,说什么也要让你亲一亲它,它说它在电影里看到了这种情节——在丈夫出门工作的时候,妻子站在玄关给丈夫一个亲吻,对丈夫说着路上要注意安全,要好好工作……之类的话。 “也对我说一说嘛,真知子。”真人站在你面前用撒娇的口吻说,“我也想要真知子的鼓励。” 祝福我吧真知子,毕竟我可是要去守护我们的“幸福”呢。真人深深地注视着你。 说话口吻甜腻的真人,实际上的行为却总是格外的强硬,但凡它想做的事情,根本不容你有任何拒绝。 你神情木讷地站在它面前,任由它亲吻着你,跟着它的声音说那些它希望你对它说的话。 “亲爱的,路上要小心。” “工作的时候要努力哦。” “还有……”真人捧着你的脸,注视着你的眼睛,要你继续跟着它念,“我永远也不会背叛你,不会跟别的男人或者女人出轨。” 它看的电影里倒是没有这种台词,不过真人觉得以你看夏油杰的眼神来说,你很有可能会犯下这种好女人绝不应该出现的错误。 据说在这个国家,全职家庭主妇婚外情的概率可是很高的呢……毕竟人人都有那么重的压力,为了排解压力,往往会滋生一些道德上的堕落。 根本没有工作的你,是否也算“家庭主妇”呢?真人自有一套它的理解。 这个年岁尚小的咒灵,在汲取了许多信息之后,以它颇为独特的思维方式理解着世间的一切。生或死、爱或恨……它以为它都懂得了。因为它是从人类之中诞生,人类即为它的父与母,所以它生来便具有人类那样的智慧。 真人甚至久违地想起了你的前夫——禅院直哉死前不也是认为你背叛了他,所以才会那么生气,口不择言地怒骂你是和真人这只咒灵苟合的水性杨花的贱人么? 可那个时候,你和真人之间根本就没有发生什么。真人抱着你,像是孩童抱着自己的玩具,宛若幼子抱着母亲。 现在也是,你仍然是个忠贞的好女人——因为真人一直守着你,它确信你没有机会背叛它。 看来结婚之后的男人就是容易陷入这种烦恼呢,真人想着,担心妻子会变心什么的……真是苦恼啊。 “我永远也不会背叛你,不会跟别的男人或者女人出轨。”你重复着,你的语气完全没有情绪波动。 但是听到你这么说之后,真人终于流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它用力地亲了一下你的脸颊,然后对你说:“那我出门啦!今晚我会尽量早点回来的,要等着我回来再一起睡觉哦~” 这么说完之后,它终于离开了公寓。 制造噪音的根源离开,公寓里顿时陷入了死寂,你静静地站在玄关,身形单薄,宛若一座精美却毫无生气的雕塑。 “……” 你盯着公寓的大门,却始终一动不动。 近在咫尺的这扇门,打开之后会有什么?外面的世界会是什么样的?你甚至都不知道这里究竟在什么位置,还有……真人说的“夏油的家人”又是谁? 无数没有答案的念头,在你的脑海中飘散如烟云,它们之中并没有任何一个的重量能够填充你的心,令你的身躯再次焕发生机。 你站了好久,最后终于迈开了脚步,将手放在了门把手上- 在一天之 前,真人找到了漏瑚,拜托它帮自己去做一件事。 “你是说你明天要出门,所以要我去帮你盯着她?”漏瑚伸出手指指着自己,它那张与人类有几分相似,却又明显区别于人类的脸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震惊表情。 “你是认真的么?”漏瑚觉得真人对它说出的这种话,简直不可思议,它提醒真人,“我可不喜欢人类。” “没办法啊漏瑚,”真人以颇为苦恼的口吻同它抱怨,“谁叫真知子让我放心不下来呢,放她一个人在家里,总感觉会出事,我想来想去,感觉也就只有你最合适了。” 真人细细地数着,它说陀艮的脑袋呆呆的感觉反应不过来,说不定人都跑了可能还没知没觉。花御又太温柔了根本就完成不了任务,可能被请求两下就心软动摇了。 “只有你最坚定了,漏瑚!”真人说,“这是我对你的信任哦。而且,就是因为你很讨厌人类,所以如果是你的话,肯定能够下得了手的。” 在真人要出门之前,它请求了漏瑚在这期间去你目前安身的公寓旁守着,它告诉漏瑚,如果你在它出门之后也打开公寓的大门走出来了的话…… “那就杀了她吧。随便你怎么折磨都可以,不过要记得别用咒力,毕竟我们说好了要永远在一起的。”真人笑着说出了这种话。 被咒力杀死的话,就会被直接消灭了,真人还指望着你能在过于痛苦和不甘的心情里死掉,然后变成怨灵回来找它,跟它永远生活在一起呢。 “……”听到这种发言,漏瑚沉默了半晌。 漏瑚总是无法理解真人在这种事情上怪异的想法,毕竟它根本没有那方面的兴趣,更是从来没有想象过诅咒和人类的跨种族爱情故事——它浑身都要冒小土堆了,就像人类起鸡皮疙瘩那种感觉。 “所以你不止是要我去盯着她,还要我杀了她是吧。”漏瑚很无语,但还是总结概括了一下。 它评价真人:“你真是变态。” 嘴上说着什么喜欢和保护,身为咒灵却和一个人类在一起,可实际上总想着让人去死。漏瑚这个最讨厌人类的诅咒,实际上却有着与人类的思维方式最近似的思考模式,这也是一件令人惊奇的事情。 它觉得真人这也太神经病了。 不过仔细想想,因为人类恶凝结出来的就是这种东西,所以似乎又很正常。 “没办法啊,毕竟人类就是这么脆弱的生物嘛,随时都有可能死掉……我已经很努力地保护着真知子了,可她那么脆弱,就算我那么努力,她还是有好几次都差点死掉了。明明我们甚至还没有遇到过被敌人袭击的危险处境,只是一些小小的病痛就要让她睁不开眼睛了。” 真人说,如果你还能作为人类活着,它自然也希望你能够活下去。可你如果真的活不下去了,它就希望你能够变成怨灵。 身为人之诅咒,真人无比理解人类的本性。 “如果她心底里的愤怒和仇恨的重量足够沉重,那么她肯定会趁机逃跑的,所以在这时候被杀掉的话,绝对会‘活过来’,我觉得这样也很好。” 而如果你已然麻木,对一切都失去了希望,你也就不会想逃跑,会真的听它的话,乖乖地待在公寓里等着它回去一起睡觉。 “无论是哪种结果,我都觉得很好呀。”真人自认为是一只非常乐观的咒灵。 它的确非常乐观,因为无论哪种结局,对它来说都是你们之间的happyending呢。 “那就拜托你了哦,漏瑚。”真人道。 “喂!我没说要答应你啊!”漏瑚朝它大叫。 可是在真人的软磨硬泡之下,它别无选择,最后还是灰溜溜地守在了公寓附近,很不高兴地盯着那扇门看。 你是否会打开那扇门,然后走向死亡呢? 漏瑚其实也有些好奇。 如果是带着希望想要逃走的你,面对的却是真人早就已经为你安排好的死亡结局,你又会露出怎样不可思议的表情? 忽然觉得有些期待了,漏瑚觉得,或许也没那么无趣- 你的手放在了门把手上,可最终,你却没有用上力气。你分明很清楚,打开这扇门也并不需要什么力气。 可你最终只是坐在了玄关处的台阶上,静静地靠着墙壁。 真人要去做什么事情,你其实并不清楚,或许是去部署它们那消灭全人类创造属于诅咒的世界吧……漏瑚总是这么说着,真人也是因为它的劝说而带着你来到东京的。 莫名其妙要你发誓自己不会出轨什么的,虽然古怪,但也符合真人的性格——它本来就时不时会莫名其妙地做出些奇怪的事。 更何况,它不仅见到了夏油杰,还和他成为了临时的合作伙伴…… 但是事情的发展,似乎再一次出乎了你的预料。 距离真人出门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你没有胃口,也一直没有吃东西,或许是因为一直没有动,饥饿感也没有跑来攻击你。 室内的光线暗下去已经很长时间了,漆黑浓重的墨色逐渐侵染了这片空间。或许你应该去开一下灯,可是在下水道待过那么久之后,你又觉得这样也可以。 门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紧接着,你听到了一阵似乎从远处传来的、墙壁或是什么沉重的东西被破坏的动静。 你抬了抬眼睑,看向了那扇门。 有人正在开门。 啊,真人回来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你完全不需要猜测就已然知晓。它出门以前不是就告诉过你了么? 等着它回来跟你一起睡觉。 第52章 门的外面并不是真人,而是另一个人。 “真知子。”他打开了房门,站在门口轻轻地叫出了你的名字,问你怎么坐在这里。 “……”门外的光线突然刺入你的眼睛,你微微合着眼睑,仰起脸定定望着他。 这是幻觉还是真实,你似乎有些分不清了。走廊橘黄色的灯光仿佛给他的身影笼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显得格外朦胧虚幻。像是从天而落,又像是至地狱而返。 你看不清他的脸,可你听出了他的声音。你一听见那道声音便知道是他。 他走了进来,在你身边蹲下,伸手摸了摸你的额头。久违的人类的温度让你的意识倏忽间清晰起来。你完全睁开了眼睛,却被那光线刺得泛起了泪。 “还好,没有发烧。”他说完,一手扶着你的脊背,另一只手穿过你的膝下,稳稳地将你抱了起来。 夏油杰…… “杰……”你叫出了他的名字。 夏油杰垂眸:“发生了一些事情,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他抱着你走出了公寓,天空中覆盖着一层“帐”,不远处爆破般的巨大动静传来,夏油杰安若泰山地抱着你,将你带下了楼,告诉你不用担心那边。 “我拜托了里梅过来帮忙,帐也是他布下的,因为我不方便现在留下残秽。”他解释道,“所以术式暂时也没法用了。” 里梅是谁,你也不知道,难道是之前真人提到过的他的“家人”么? 你有些失神,以至于直到离开了公寓,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仍旧被夏油杰抱在怀里。 突然之间又来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可你却莫名地感到安心。人类的体温、人类的气息和心跳声包裹在你的周围,你的耳朵贴在他的胸口,你听到了稳健的心音。 一如往昔。 可是,已经过去十年了…… 杰、夏油杰。 你们曾经那样好。 你爱他,他也爱你,你们原本可以一直那么好。 “为什么?” 你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夏油杰抱着你,他的手掌拍着你的脊背,慢慢地、轻轻地……你以为你已经想不起来了,可你怎么 忘得掉? 如此熟悉、仿佛近在眼前。 “为什么?”夏油杰的声音始终温和,他问你,“真知子,你想问什么?” 为什么他当初要不告而别,为什么不带你一起走,为什么那之后再也没有来找过你,哪怕只是问你一句…… 哪怕只是问你,你愿不愿意和他一起逃。 你愿意的,你愿意啊……杰! 太多的为什么,最后化作无言的泪水。 他的指腹抚着你腮边的泪痕,轻轻地叹息着,他说,他以为那就是你想要的,他以为,你能够得到你想要的幸福。 嫁给禅院直哉,继续留在御三家,他说他以为那会是你认知中的,最好的选择。 “禅院直哉对你不好么?”他问。 你泪流不止。 过于沉痛的遗憾与悲伤如潮水平铺而来,令你无法言语。 夏油杰紧紧地抱着你,他对你说:“对不起,真知子。” 你也紧紧地抱着他,失声痛哭。 十年时光匆匆而逝,时隔多年再次见到你昔日的恋人,原来你们之间曾经相隔的只有那一线的距离。只是因为你们当时少见了那一面…… 因为你的优柔寡断和迟疑,因为他那时对自我的怀疑,让他也动摇了对你们之间那份恋情的坚定与信念。 他以为你选的是你自己想要的,你会过得很好,依旧身份高贵、生活富足。他以为那就是你选择的“幸福生活”。 “杰……杰!”你的声音颤抖着,你叫着他的名字。 “不是那样的!”你几乎声嘶力竭地告诉他,声如泣血,你的手在发抖,你的世界天旋地转,“那不是我想要的啊!” 多么讽刺啊!多么悲哀啊! 加茂家、禅院家的那一切都不是你想要的,早在那时候你就已经明白了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不过是和他在一起,仅此而已。 你想要和他去过普通人的生活,平凡地度过你们的后半生…… “我宁愿去做普通人!我情愿我从不是出生在加茂家!”你哭得太厉害了,你的声音断断续续。 过于漫长的、绵延不绝的痛苦,消磨了你的傲慢、也带走了你的自尊,你现在唯一想要的,不过是平淡地过完余生。 你已经不想再去追求什么权力、地位,你只希望不要再这么痛苦。 连自由都变成了奢求的时光中,只要能够喘口气就好了…… “真知子啊……”夏油杰依旧轻拍着你的脊背,他感慨道,“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你的心底里,涌动着那么多的遗憾与悔恨,你的理智被淹没,你从他怀里爬了起来,搂着他的脖子去亲吻他。 和昔日的恋人重逢,你为何还是如此痛苦?你只觉得所有的痛苦都被反刍上来了。 在心底里汹涌着的是漫长无绝的悲鸣。 你想要追求平静,希望自己可以冷静下来,可是你的脑袋里却不断地传来刺痛,仿佛有火在烧、有蚂蚁在啃咬。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你用力地亲吻着夏油杰的嘴唇,寄希望于能够止住你的痛苦,可是你的眼前是模糊的,你的心也在流泪。 为什么还是会这么痛苦? 明明已经知晓了这一切,明白了你们之所以分别十年,全是因为年少时内心的动摇与迟疑。害怕被伤害,害怕被拒绝……可最后落在身上的痛苦却一点儿也没有避开。 “杰!”你几乎在哀嚎。 你内心的情感如此汹涌,几乎要将你也摧毁。 你紧紧地抱着他,指甲深深地嵌进了他的皮肉里。你咬住了他的肩膀,血腥味在你的嘴里弥漫着。 这样你就能够得到慰藉了么?你和他皮肉紧紧贴合在一起的时候,感受着他的体温、他的心跳的时刻,你的痛苦得到缓解了么? 你只觉得遗憾。 为什么,为什么十年之前,你们没有走到这一步?为什么早在当初你们没有坦诚地将这一切都告诉对方? 为什么你们那时没有在一起? 多么悲苦、多么凄绝。 你的眼泪落在了他的脸上,你凝望着这张恋人的脸庞。他的额上,有一圈横贯了整个额头的缝合线。 在你的手指抚摸着这块不平整的皮肤时,你的心在微微颤动着。一股诡谲的微妙感,总是会在不经意间翻涌上来。又被你压下去。 你以为,这是因为你在为他所遭遇的危险、磨难而悲痛。 你注视着他的脸,轻声问他是怎么弄成这样的。 你们紧紧地拥抱着彼此,仿佛永远也不会再分开。恋人的耳语,轻盈而又柔软、湿润。 “因为我想见你。”他如此说道,“我只能这样来见你。” 你的头脑是混乱的,你无法理解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因为你,他才受伤的么?你理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夏油杰的背上全是你的指甲抓出来的血痕,他的肩膀和手上则是你留下的牙印。他抱着你,目光落在了被你咬过虎口的留下的齿痕上。 他抬手盖住了你的眼睛,对你说:“好好休息吧,真知子。” 你的脑袋靠在他的胸口,聆听着他的心音。 “杰……” “我在这里陪着你。”他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从你的头顶落下来。 你终于阖上了眼皮- 等到你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真人,又想起它们那群咒灵和杰之间的合作时,已经是好几天之后了。 过度透支的情绪,加上本就虚弱的身体状态,让你陷入了长达数日的昏迷。 可以从床上下来时,你也终于找回了思考的能力。 “真人……去哪里了?” 你对真人的记忆,还停留在它出门之前硬要你扮演妻子给他送别的场景。它说它要去做一些事情。它说,要你发誓自己不会出轨,要你等着它回家睡觉。 但是那天晚上,你等来的却不是你的“丈夫”,而是你昔日的恋人。 想到真人,再联系起你和杰之间复燃的恋情,你的心底里涌起了一阵莫名的难安情绪。可那明明不是你承认的,你和真人之间,完全就是它一厢情愿。 为什么你想起来,却会有一种仿佛自己对不起它一样的感觉呢? 说到底还是因为你仍然保持着名为“道德”的理性。 “真人啊,”杰在你面前微笑着,他说,“被我调服吸收了。” 你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没有理解这是怎么回事。 从杰的口中,你才明白了真人那天究竟是要出去做什么——它要去杀了夏油杰。 因为它觉得夏油杰可能会让你变成偷腥的坏女人,以真人那独特的思考方式得出的解决方法,就是把有可能的对象扼杀。 “毕竟是诅咒,和人类还是不一样的。”杰这么评价道。 因为是诅咒,所以中途叛变很正常。而且你也听到过真人和漏瑚它们评价杰是令人恶心不快的家伙……说起来,漏瑚也说过讨厌你这个人类。 “真人还安排了漏瑚去杀你,我担心你的安危,所以那天才会来不及解释就带着你离开了。”杰说,“还好,这一次我来了。” 而且,他来得很及时。及时救下了你,及时带走了你。 让你免于被折磨、被杀害。 真人早就对你动了杀心,这你也是知道的。 诅咒的心思本来就是这么阴晴不定,更何况你如今身体虚弱,看起来命不久矣。 “杰,”你抱着他,对他说,“谢谢你。” 他抚摸着你的发顶,对你说:“真知子,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 第53章 你似乎……终于过上了梦寐以求的平静而安定的日子。 平凡而普通的幸福,突然从某一天开始降临在了你的身上。 是因为神眷顾了你么?是因为痛苦的数量也是有限的,所以品尝过足够多的痛苦之后,你终于又能够感知到幸福的滋味了么? 你站在厨房,拿着筷子将食材夹进锅里,盯着锅里正在咕噜咕噜地冒泡的汤底,忽然有种好像在 做梦一样的不真实感。 早晨从柔软的床铺上醒来时,看到的便是你的恋人含笑注视着你。那么专注,仿佛要穿过你的皮肉,看清你的灵魂。 “杰?” “真知子,”杰的神情那么温柔,他枕在你身旁,对你说,“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真漂亮。” 不知道为什么,你觉得他说的话好奇怪…… 一股莫名的诡谲感,就是会在不经意间钻进你的脑海,让你有种怪异的不安。 可是你和杰在一起,你们相爱,你们幸福,你无比安心。 你将这认定为是自己曾经的经历所导致的精神问题,所以有问题的、奇怪的是你,而不是杰。杰是正常的,他没有任何问题,也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只要你们仍旧心怀对彼此的爱意,杰就仍然是杰,你也仍然是你。 要努力好起来才行,要接受这崭新的生活。 「你要变得幸福,真知子。」 相信这一切就是你的幸福,这就是你应该做的。 出神时,你看见杰从床上起身,换上了一身繁琐的袈裟,你问他:“为什么……要打扮成这样?” “嗯?”杰扎好头发,回过头来问你,“真知子不知道么?” 你应该知道什么? 杰这么问你的时候,你忽然觉得很紧张,害怕自己说错话,后悔自己不该这么问……焦虑感突然将你笼罩。 静静地盯着你看了一会儿,杰又主动解释起来:“因为我现在勉强算是教主吧……接手了以前的盘星教,然后换了个名字,可以用来筹备一些资金,进行明面上的活动。” 啊,你想起来了,是盘星教——高专二年级的时候,五条悟和杰一起去执行的那个“护送星浆体和天元大人同化”的任务。五条悟就是在那一次任务中掌握了反转术式,并在不久之后的高专三年级时,做到了能够永久开启“无下限术式”。 所以杰从高专离开之后,就去了曾经的盘星教,接手了对方残余的势力——是这个意思吧。 作僧侣打扮的杰,和你记忆里的杰简直大相径庭,连同着他的笑容也似乎变了味道。你竟觉得他如此陌生,甚至……让你有些不敢靠近。 怎么会这样呢?他可是杰啊。 “……杰?”你又叫了他一声,你的声音里竟然带上了些许的迟疑。 杰依旧温柔地笑着注视你,他没有任何异常,耐心地回应了你:“怎么了?真知子。” 他的脸是杰的脸,他的声音也是杰的声音,他的表情始终温柔,含情脉脉。而且,他一直爱着你——所以他就是你的杰。 夏油杰…… 你走上前去,抱住了他。 你忽然好想告诉他:“我爱你,杰。” 他拥着你,手掌轻轻抚摸着你的发顶,用手指梳理着你的头发,过了好一会儿,他也对你说:“我也爱你,真知子。” 这一切都是真的,你不应该怀疑。 即使这一切如此虚幻……过于美好、过于……完美,以至于变得不真实。 可这一切就是真的。 因为你的厨艺荒废许久,再加上你本来也有好久没有正经吃几顿饭了,恐怕都有些忘记正常的食物应该是什么样子,所以做饭的任务自然落在了杰的头上。 杰煎了鸡蛋,问你想吃面包还是面条。 你说都可以,于是他给你煮了面条。 吃完早饭,杰顺便帮你把午饭也做好了,装在便当盒里,嘱咐你说,便当盒可以直接放进微波炉里,中午最好热一下再吃。 你说:“好。” 出门之前,杰又对你说,今晚就吃寿喜锅好了,他说食材他已经准备好了,调料也已经放在了锅里,你只要往锅里倒点水再开火,然后把食材全部摆进锅里就行。 “如果我回来得太晚了,你感觉饿了就先吃吧。”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说完之后,他亲了亲你的额头,对你说:“那我出门了,真知子。不要随便开门哦。” “嗯。” 你和杰简直……就好像过上了无比平常的、恋人之间的同居生活。 如果这种日子可以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 每天醒过来,就能够看到杰,能够听到他的声音,和他一起吃饭、一起睡觉……这就是你认为的最最幸福的生活了。 脑海中的记忆,明明就是发生在今天,却莫名让你心生恍惚。 “杰……”你望着正在沸腾的寿喜锅,杰的名字忽然又从你的口中冒了出来,你发觉了自己又走神了,一定是因为你又思念起他来了,可这未免过于频繁,你甚至莫名地开始思考,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时间的概念,很长一段时间都被你刻意模糊了。禅院家的日子很难熬,你害怕自己每天数着日子,最后却数到自己都绝望。和真人生活在一起的时候也很难熬,它是诅咒而非人类,既不需要像人类一样计算日期,甚至连白天黑夜也不在乎。 你已经有很久没有具体地算过自己在过的究竟是哪一天了。 突然产生了这个念头之后,你翻找着能够确定时间的工具,最后打开了电视—— 2018年10月31日,17:36:48. 原来已经是深秋了……可是记忆里炎热的夏天,似乎好久都没有感受到了。阳光仿佛失去了温度,所以你总是觉得好冷。 但是以后应该不会了吧。因为你现在和杰在一起,你终于和你最爱的人在一起了。 你一定能够感受到幸福、感受到温暖了。 温馨的房间布置,以及能够充分让光线进入的窗户,久违地让你重新觉得自己是作为一个“人”而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寿喜锅已经煮好了,但是杰还没有回来。想起他出门之前对你说过的话,你决定再等等他。 七点钟,如果晚上七点他还没有回来,你就要先吃晚饭了- 吃过晚饭,你一直等到了深夜,杰依旧没有回来。墙壁上挂着的钟表指向十一点,你的眼皮已经完全支撑不住了。 你在等待他的时候,在沙发上睡着了。 第二天从沙发上醒来时,屋子里仍然不见杰的身影,你起身看了看桌子上给他留的晚饭,发现没有被人动过——他彻夜未归。 明明说好了要回来吃晚饭的……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有些担忧,可他并没有告诉过你自己要去哪里、要去做什么,你太久没有出过门,甚至一想到外面就心生退缩。 真人恐吓你的时候,你觉得外面等待你的就是死亡。它希望你能够依赖它,也希望你害怕外面的世界——它的确做到了。 以至于时隔多日再次站在外面的世界那一刻,你当时竟恨不得钻回地底下,钻回真人怀里。你害怕那陌生的一切。 如今重新和杰在一起,你觉得房子里的世界就是你全部的幸福,你只想永远留在这里,守住这来之不易的新世界。 可是杰去哪里了?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你的焦虑症又开始发作了。 手背上不知何时被抓住了血痕,你不安地蜷缩在沙发上,规律的饮食只有当杰在你身边的时候才维持了短暂的时日。 你再一次回到了那种混乱的状态里,只有在饿到不行的时候才会去冰箱里找出点食物来。 出去的那扇门,近在咫尺。 要出去么?要去找他么? 你知道他在哪里么?你知道要怎么才能找到他么? 杰根本就没有告诉过你,他也没有给你留下联系方式……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有想到这些,为什么在他出门之前,你不要 求他给你留下电话或者明确地问他到底要去哪里、去做什么? 你浑浑噩噩地抱着自己的脑袋,不知道第几天的夜里,你忽然清醒了片刻,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赤着脚走向了门口。 你握住了门把手。 「不要随便开门哦。」 杰离开时对你说过的话在你的脑海中回响。 你扭动了门把手,打开了这扇门- 结界被触发了- 门外的世界和你预料中截然不同。 打开门后,你竟然站在了一座古老宅邸的入口处,视野内层层叠叠的木质房屋紧密连接在一起,檐廊上方挂着灯笼。 昏沉的夜色笼罩着古老的宗家宅邸,空气里仿佛弥漫着粘稠的黑暗——你知道这是哪里。 你无比清楚。 “怎么会是……”你怔怔地站在原地,无法动弹,瞳孔紧缩,望着眼前的景色,“加茂家。” 这种情况只有一种解释,门上被布下了结界,而触发结界的方式就是开门,那扇门连接了你所在的房子和加茂本家的宅邸。 那么,结界是由谁布下的? 寒意从你的脊背攀爬上来,可你无论如何也要竭力否认那个猜测——杰……不,不会是杰的!不可能是他! 你攥紧了自己的手指,倏忽间回过神来。 你不能待在这里! 从禅院家逃跑的你,“丈夫”被咒灵所杀的你……你不能出现在咒术师们眼前,更不能出现在御三家! 你后退了两步,转身想跑,可是一道苍老的女声却忽然在你转身时响起。佝偻着背的老妇人拦住了你的去路:“真知子小姐。” “四乃……” 四乃是加茂家的仆人之一,在你尚且年幼的时候,她就已经是这副苍老的模样。据说她如今已经接近两百岁了。 “真知子小姐,家主大人在等您。”四乃对你说,“请跟我来。” “家主……”你反应过来,难说究竟是庆幸还是更加惊愕,“父亲?那个结界是父亲做的?” 如果是父亲设下的,那就与杰无关,可是为什么父亲要这么大费周章? 四乃没有理会你的提问,她只是冷冷地瞥着你,重复道:“请跟我来。” 仿佛看穿了你想要逃跑的心思,四乃又补充道:“守备队已经全部被召回了。” 面对整个加茂家的守备队,你根本不可能从这里离开。 你只能跟着她。 脚步穿过檐廊,走向熟悉的庭院,视线慢慢透进敞开的障门,你看到了和室中,四乃正在请示的,如今的加茂家主…… 你的眼前,似乎出现了幻觉,要不然的话,为什么四乃请示的人居然是:“……杰?” 第54章 和室内,夏油杰独坐在窗前,宽大的袈裟披在他身上,宛若佛陀端坐莲台之上。一株青松横倚窗台,窗柩便如一块画框,夜色的幕布中低低地悬挂着一轮皎如玉盘的圆月,玉色莹莹融进橘色的烛火中。 玉色与火色交织在这张属于“夏油杰”的脸庞上,他的神色看起来如此超脱。 你望着这张脸,如此清晰、如此……令人熟悉,而又陌生。 空气中仿佛凝结了某种胶质,令你难以动弹,你的脑袋里传来阵阵钝痛,有什么东西像是想要从你的血肉里钻出来。 你认为自己必定是忘记了什么——那对你而言重要无比。可你的脑海中又空荡荡的,宛若一片虚无的海洋。 疼痛与迟钝同时盘踞在你的身躯之上,令你仿佛一具失去了自我的傀儡,你望着他,也望着那轮明月。 “你来啦,真知子。”他轻声开口,声音飘渺,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口吻宛若诵咏着古旧的和歌,从遥远的时代飘忽而至,他说,“你果然还是来了。” 你恍惚地开口:“……这,是怎么一回事?” 夏油杰没有回答你,而是半支着脑袋反问你:“真知子,你现在想要什么呢?” 你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呢?他很想听听你的回答。 他朝着四乃挥了挥手,对方恭顺地躬身后退下了。四面寂静无声,月色凄清,烛影绰绰,你们在月与夜之中凝望彼此。 “我……想要什么?”你的脑袋里,唯有一片混沌。 你忽然说不出来了- 「你要过上自由的生活。」 「你要过上幸福的生活。」 「你要过上,你最想要的生活。」 你要成为一个出身高贵的咒术师,你要做京都出身的贵族。 你想要从一生下来就高人一等。 ‘神啊……请保佑我吧。聆听我的愿望,实现我的愿望。’ 你心有不甘,如冰中燃火- 你久久地沉默着,身形伶仃,眼中盈盈有泪。 夏油杰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他说,看到你如今这样,他也禁不住有些伤心,忍不住为你感到心痛。 这到底是夏油杰的心,还是他的心呢?他或许也说不清楚。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真知子。”他看着你,这张脸上微微带着笑意。 他说,你不是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了么? 有着高贵出身的咒术师、京都的贵族,加茂家的嫡女,一生下来就高人一等——这都是你想要的。 你怔怔地望着他,只觉得他变得好陌生,根本就不像是杰……这个念头,在顷刻间仿佛疏通了你堵塞已久的思绪。 豁然开朗的充斥着你的头脑。 你定定地望着他,嘴唇有些发抖,难以接受却是事实的真相终于被说出于口:“你……难道不是杰么?” 那你之前所察觉到的,刺痛着你的那些微妙和古怪之处,原来其实都是在提醒你么? 它们试图让你清醒,让你不要沉沦在虚假的梦中,它们想要告诉你:这个人有着杰的模样、杰的记忆的人,其实却并不是杰。 “……” 怎么会这样呢? 为什么会是这样! 原来你根本就没有摆脱过那名为痛苦的深渊,短暂的幸福不过是你眼前的水中月,痛苦的阴影仍旧在注视着你,高高在上地嘲笑着你竟为这虚幻的倒影而意动。 “杰”的脸上,始终维持着微微的笑意。 他仿佛慈悲的佛陀那般俯视着你,他朝你伸出了手。 四乃不知何时又悄无声息地再次出现,她的手中捧着一个黑色的匣子。 “宪伦大人,您要的东西已经带来了。”四乃声音苍老,她宛若枯柴般的双手捧着那个黑色匣子。 在日语里,“宪伦”和“宪纪”有着相同的发音。 可是你已经完全没有在乎这种事情了,你的脑海中充斥着的,尽是他以“夏油杰”的身份同你重逢的点点滴滴。 那一切,原来竟都是虚假的谎言么? 他对你微笑的时候,听你管他叫“杰”的时候,抱着你让你在他怀中入睡的时候……那竟都是他的谎言! 你的悲鸣声刺破了加茂宗家宅邸的沉寂,你的神情变得扭曲,你的泪水打湿了苍白的脸庞。 “唉。”他轻声叹气,注视着陷入痛苦之中的你。 仿佛想到了什么,“杰”又忽然同你解释起“宪纪”和“宪伦”这两个名字用汉字书写出来是不一样的。但是这种解释,在此刻的场景中反而显得更加突兀诡怪。 “其实也没什么,”你一句都没有听进去,他也觉得自己的解释有些好笑,说自己又做了多余的事情,“那个名字你也不用在意,毕竟,很早以前我就没有再用过了。四乃的记忆,现在大概停留在了一百五十年以前,她把我当成了那个时候的身份。” 你已经听不进去他在说些什么了,你抱着自己的脑袋泪流不止,你模糊的目光落在了黑色的匣子上——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很熟悉对不对?”他的手掌朝着你伸出,仿佛在邀请你或是想要抚摸你,他问你,“你还记得么?” 你的嗓子已经嘶哑:“记得……什么?”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说你现在让他觉得,仿佛是他在欺负你一样。因为你看起来真是可怜。 他说:“你这样,让 我有些于心不忍。” “快想起来吧,真知子。” 四乃干枯的手臂稳稳地捧着那个匣子,她一步步地逼近你,匣子离你越来越近。古旧的气息从匣子往外缓缓渗出。 触碰到冰冷的木质时,你终于想起来了,你在何时见过这个匣子…… 在你尚且年幼的时候,那个时候,你还是一个备受宠爱的、无法无天的小女孩—— 不顾使女的阻拦,你强行闯入了你父亲的院子里,侍从一边跟在你身边跑,一边焦急地劝阻你:“真知子小姐!请您不要再往前了!真知子小姐!忠明大人正在会客……” 你就这样莽撞地闯进了正在会客的父亲和客人所处的和室内。 你的父亲——加茂忠明皱了皱眉头,他本想让守卫强行将你带走,可是客人却出声制止了他。 “忘记了么?别待她那么苛刻,忠明。” 客人的声线温和,语气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那是一张你从未见过的脸。 可是他说的话却很有分量,因为加茂忠明听完后又收回了本打算招来守卫的手。明明这里是加茂家,可是这位“客人”却如此坦然自若地对着加茂家的现任家主下达指示。 “你是谁?”你盯着他的脸看,确定自己真的没有见过他。 “我么?”他对你说,“真知子不是已经知道了么?我是来做客的。” 一个说话有些莫名其妙的男人。你讨厌这种说话仿佛在跟人打哑谜一样的家伙。 所以你别开了脑袋不再看他,站到了你的父亲身边。 “好了,真知子。”加茂忠明松开了他紧蹙的眉头,他的脸色变得平和后有些无奈地问你,“你又想要做什么?” 被刚才的客人一打岔,你也忘记了你本来是要做什么。你的圆眼睛在眼眶里转了转,眼神忽然被他们面前的黑色匣子所吸引。 你突然伸出了手指,指着这个匣子对加茂忠明说:“我想要这个!” “真知子!”加茂忠明的口吻霎时间又变得严厉起来。 可是还没有说上其他话,对面的客人便轻咳了一声,加茂忠明的严厉顿时被那声轻咳冲散。 “没关系的,”客人语气仍旧温和,“既然她想要,那就给她吧。” 矮桌上的黑色匣子,是一件咒具。 客人朝你稍稍招了招手,你想了想,走到了他面前,个子矮矮的你,正好和跽坐着的他视线高度相仿。 他注视着你的眼睛告诉你,现在的你是打不开这个匣子的,即使得到了,它对你而言也没有什么用处。 可是你哼了一声,你说反正你就是想要。 因为你想要,所以你要得到,这就是你的理论。 因为你是加茂家唯一的嫡女,是唯一继承了家传术式的孩子。你无比骄傲、无比傲慢——你想要什么,就能够得到什么。 整个加茂家的所有人都在纵容着你。 客人望向你的眼神更加柔和,他面上的笑容深了一些。 你问他:“你在嘲笑我么?” “不,”客人说,“我觉得真知子啊,实在是天真可爱……” 听到他叫出了你的名字,你又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是真知子?” “因为,正是我给你起的名字呀。”客人笑意盈盈- “是你……”你忽然想起来了,“是你!” 你对他怒目而视,你的身体、你的声音,你的全部都在发抖。 因为愤怒,因为痛苦。 那个男人的名字,你至今仍未知晓。你只以为这是家族中的某个亲戚,并不把他放在心上。 可是他早就见过你,甚至连你的名字也是他给你起的…… “为什么?为什么!”你几乎哀嚎着质问他。 那个你拿到了却无法使用的咒具,很快便令你对它失去了兴趣。因为你得到了,并且这个东西对你来说无用。没几天你便将它丢到了一边。 后来它去了哪里,你也没有留意过。 “杰”告诉你:“神龛你供奉着的,就是它。” 在那么多年的祭典中,你跪在家族神社前,黑色的神龛之中它都在静静地凝望着你。 当你陷入了痛苦而优柔的恋情中,为你的恋情而痛苦,跪在神龛前祈祷的那么多个日日夜夜中,它也在聆听着你的悲鸣。 你曾经的快乐,你后来的痛苦,都被它所记录、吸收。 它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小时候的你无法打开它? “这本就是属于你的东西。”他对你说,“现在,打开来看看吧。” 你的手脚仿佛变成了石头,你看着四乃将匣子放在了你的手上,“杰”走了过来,握着你的手,帮助你打开了它。 月亮的玉光落进匣子里,落在了玉质般的脸庞上——你仿佛正在照着一面镜子。 匣子里静静地躺着一颗美人的头颅,阖着双眸,宛若完美无瑕的玉像。 “真知子,我说了,这本就是属于你的东西。” 这个匣子里,装着的正是你的头颅——千年以前的你,前世的你。 “杰”的指尖轻抚过它的脸庞,他说:“当我赶到的时候,除了骨头,你就只剩下这部分了。所以我帮你将它做成了咒物,把你的记忆保存在了里面。” 黑色匣子是咒具,它的作用是:将不超过匣子大小的物品放进去,能够永远保持物品当时的状态。 第55章 世界是晦涩的。 诅咒、人类、怨灵……都在黑暗中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在这个蒙昧的时代里,人们将天灾、疾病、意外,都视作是有妖怪和恶鬼在作祟。 古老的平安时代,人鬼共生。 你出生在平安京以外,一处极为偏远的乡下。在那个混乱的时代里,你的父母早早地死去之后,神社中好心的神官收养了你,让你成为了神社中的第二名巫女。 在你前面,有另一个比你大了十岁的巫女。她是被神官从上流冲下来的河水中捡来的。 侍奉神的巫女,这辈子都不可以成婚,这辈子都不可以与人相恋,这辈子必须将自己的一切献给神明,对神明报以一生的忠诚。 但是在你六岁那年,神社中的另一名巫女背叛了你们伟大的神灵。事情败露于她在神社中产下了一个婴孩,然后她便被愤怒的村民们绑了起来,大家在她身上施以了火刑。 他们指责她玷污了神社的无瑕,让那污秽的血污染了圣洁的神社。 你看着她被绑在了木柴堆起来的刑架上,在夜幕降临之时,神官点燃了木柴。她的身体被火焰吞没,无比痛苦的、凄厉的哀嚎声持续了大半个夜晚,直到她被活活烧死。 神官告诉你:“这就是神降下的惩罚。” 这就是背叛神明的代价。 因为她背叛了神灵,玷污了神的纯粹与无瑕,所以发怒的神灵会降下天之火,神官就是神灵的御杖代,是神在人间的使者,所以神官点燃了火,将她活生生地烧成漆黑的焦炭。 神官说:“真知子,你要以此为戒。你要发誓,你永远也不会背叛神。” 六岁的你颤抖着跪在本殿,在神官的注视下起誓,你会成为一个将自己的一生都献给神的巫女。 那天晚上,你做了一整晚的噩梦。你深深地恐惧着天之火带来的威慑。 那是能够让人死去的惩罚,那是能够让人在死前凄厉挣扎、饱受痛苦的惩罚。 年幼的你心想,如果你有一天也要死的话,你希望自己可以死得快一点。 至少……不要像恒子一样嚎叫那么久。 但是在恒子死前,却将自己的遗物——亲手制作的御守交给了你,请求你帮她将这个御守放在她那生下来没多久就被迫与母亲分离的孩子身 上——这是一个母亲,对孩子最后的祝福。 即使那个孩子同样会被杀死,他的母亲也希望他能安心地死去,免受死后流离迷惘之苦。 是的,她是因为与人相恋,甚至生下了那个男人的孩子,所以才会受到神罚。 那一段时间里,恰逢京都举行祭典,神官离开神社去往了京都参加盛典。恒子就是在这期间产下了孩子。 当回来之后的神官质问她孩子的父亲是谁时,她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开口了。 恒子流着泪,她垂泪的脸庞始终萦绕在你心中。 你不敢告诉神官,也不敢告诉其他人——恒子产子时,你看到了那个场景。 她生下了一只小小的“妖怪”。那只妖怪长着一头古怪的粉发,它竟然有着四只手臂,它脸上也长出了四只眼睛。 那是多么怪异的,多么令人惊骇的东西啊! 就连威严的神官,也因为惧怕着这只可怕的“怪物”,而一直将它留下了恒子生产的那个房间里,紧锁着房门,不敢进去,也不敢将它放出来。 没有食物、没有水,出生没多久,母亲便被拖出去烧死的四眼四手的“怪物”,就这样被神官用符咒“封印”在了那个房间里。 因为恐惧神罚,也因为恐惧怪物,你原本想将御守扔掉,当作没有过这回事。 可是当你看着在神社中逐渐增多的、在地上和屋子上蠕动着的黑色物体,不断地钻进那个被“封印”的房间,又从那个房间出来,而神官却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的时候,你的内心开始动摇了。 神官看不到。 他什么都没有看见。 那是什么东西呢?妖怪还是鬼物……或者说“咒灵”,无论是什么,它们都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除了你以外,根本没有人能够看到它们。 你的心底里,开始产生对“神”的动摇。 在一个夜晚,神官已然休憩。你偷到了被封印的房间的钥匙——那本来就没有被放到多么隐蔽的地方。 神官认为你不敢违抗神灵,他认为你会畏惧那些符咒。他以为你会对那个房间避而远之。 可你显然并非如此。 你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那个上锁的房间。 长期没有被开启过的房间里散发着一股陈旧腐朽的气息,四眼四手的小怪物宛若一只幼兽般匍匐在角落里,细微的动静已经足够引起它生来便具备的警觉。 它的四只眼睛在黑暗中直勾勾地盯着你,微弱的月色落进屋子,它的眼睛折射出幽深的暗光。 你站在门口,安静地看着它,为了不激起它的血性,你的动作很缓慢,轻手轻脚地从怀中取出了那个御守——它母亲的遗物。 你无意伤害它,也不想跟它发生争斗。 恰恰相反,你是来帮助它的。 曾经有位路过村庄的盲法师在神社中借住,他的名字叫作“蝉丸”,据说是一名从坂逢关来的,曾经与大阴阳师安倍晴明辩过经的法师。 他们就“咒”这一话题讨论了半月有余,然后安倍晴明便回了京都,不久之后京中有大妖怪玉藻前化作妃子在宫中作祟,正是安倍晴明平息了祸乱。 蝉丸法师告诉你,这世上的一切都是“咒”。一切有形或是无形的事物,都存在着它们的“名”。掌握了“名”之咒,就能够形成束缚。 也即是说:语言也是一种咒。 可是他又说,普通人无法掌握那种力量,所以大家才会毫无顾忌地说出许多不计后果的话,人们的话语也正因此才失去了原本的重量。 在更加古老的时代里,哪怕只是普通人之间的誓言也被看得无比重要。人们将“诚”和“义”视作比生命更加重要的事物。 “但是术师们的话语之中,仍然承载着‘束缚’的重量。” 蝉丸法师的声音留在了你的脑海中,他所描绘出来的一切,都令你对他所说的那个“术师”们的世界心生向往。 在那个世界里,人们不论出生——据说安倍晴明的母亲甚至是信太森林中的白狐。可是他仍然受到了圣上的器重,在平安京声名鹊起。 因为他拥有力量、智慧,因为他掌握着精妙的术法。 盲法师的脸面对着你,虽然你只是一个小女孩,可是跟你说话的时候,他却仍然谦和有礼,宛若面对着京中的贵族姬君们。 蝉丸法师说:“真知子小姐或许也能成为一名术师。” : 他说,你是有天赋的。你的身上存在着那股重量。 在这个大家都只是普通人的村庄里,你便宛若一只白鹤般兀立在鸡群中——哪怕你如今只是一名年幼的女童。 你牢牢地记住了法师的话,你将那视作一种上天派使者传下的“神谕”。 你是侍奉神的巫女,你拥有其他人——甚至神官在内都没有的力量。这注定了你是不平凡的,你希望自己的不凡能够早早地显现出来,让所有人都看到你所散发出来的光芒。 只可惜,现在显然还没有到那个时候。 所以你仍然只是一个在神社中扫地、擦地板的年幼巫女。 恒子生下的怪物,给她带来了死亡,给你带来了恐惧。 可完全就只是这样了么? 你也曾听过路的阴阳师口中念叨过:祸福相依。 好事和坏事,有时候就是互相关联的。 你压下心中对怪物的恐惧,告诉自己不要害怕。你举着从怀中取出的、还带有你体温的御守,与怪物在黑暗中对视。 在警惕地盯着你看了片刻之后,它仿佛嗅见了某种气息,匍匐着朝你爬了过来,手脚并用的样子仿佛一只大蜥蜴,它迅速地从你手中抢走了那个御守。 它并没有伤害你。 “这是你的母亲托我给你的东西。我帮了你,就是对你有恩。”你忽然想起了盲法师说过的“咒”,你盯着这只怪物,一字一句地对他说,“如果你能活下去,你一定要报答我。” 但是你甚至不敢确定它是否能够听得懂你在说什么。它真的能够听懂人话么? 你试探性地朝它伸出了手。你要它也对你许下承诺。 “我可以放你走,你要记得我的恩情。”你对它说。 怪物仍旧趴在地上,它的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声。你觉得它是听懂了,于是伸出了手指。 在你们的手指接触的那一瞬,“咒”就这样形成了束缚。 趁着夜色,你将怪物送神社中放走了,虽然它只有那么小一只,可是在你看来,妖怪就是这样的。生来就能够行走、生来就能够听懂人话……妖怪就是有着超乎人类的能力。 所以妖怪总是会比人类更加强大,更加容易成长起来。 如果它也能够长成一个强大的妖怪就好了,看着它小小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山林中。你如此期待着。 不要轻易地死去,这是你作为神巫女对它的祝福。 你寄希望于它有朝一日真的能够回来报答你。 想要过上好日子、想要过上富裕的生活,想要去京都、想要成为术师…… 小小年纪的你,脑袋里已然充斥着大量的欲望。 这并不是什么难堪的事情,这是人之常情。 你想要过上更好的生活,想要得到幸福,这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目前,你的生活只有枯燥、乏味,日复一日的打扫与祈福。 直到你十六岁那年,有一名从京都来的阴阳师路过村庄,他希望能够在神社中借宿几日。 这名年轻的阴阳师,有着一副贵公子的、忧郁蕴藉的面庞。 第56章 那真是一个美丽的、宛若梦幻的夜晚。 你燃起了灯笼中的火油,火光氤氲至你的面颊,你准备将它挂到檐廊上方,每一日金乌落下你都会重复这一步骤。久远的时代里人类学会了用火来驱赶野兽,神社里的夜火则是为了驱赶黑暗之中的恶鬼。 有一位年轻的阴阳师踏着夜色悄然而至,他驻足在神社年久斑驳的鸟居下,静静地注视着你那被灯火映照出来的脸庞。 只是一瞬,你们的目光相接,便似有千言万语融汇其中。 他的声音宛若潺潺流水,他的姿态谦逊有礼。 他同你们说,他是从京都来的。 来此借宿的阴阳师,得到了神官的欣然应允,神官认出了他那身华服上的家 纹,将他迎入神社。神官告诉你,这是一位身份尊贵的客人。 从京都来的贵族公子,让你在这个与往日寻常却又不同的夜里辗转难眠。你的脑海中萦绕着这样一张清幽瘦削的脸庞,他的眼睛里仿佛盛着月的湖水。 第二天清晨,你早早地在庭院中做着清扫的工作。 他身着狩衣从檐廊走过,与你对视时朝你微微颔首,面庞上含着轻浅的笑意。 你望着他的背影,有些失神。 恒子的恋情,是否也是这样悄然而至的呢?毫无征兆地来临,宛若诅咒一般,宛若天谴一般……无法预测、无法抗拒。 来去无踪的恋情,就像是一阵袅袅而至的青烟。令人目眩神迷。 身份尊贵的客人得到了神官的恭迎,也得到了村民的欢迎,村子里为他举办了热闹的仪式,神官让你取出了他珍藏的清酒,又将多年未曾用过的玉质酒盏摆了出来。 这已经是你们这种偏僻的乡下能够拿得出来的,最好的东西了。 可是这些东西,放在京都的贵族眼中,必然只是些粗糙低贱的事物——所有人都盯着他,观察着他的反应。 在众人的瞩目中,年轻的阴阳师显得那么温和有礼,他对待所有人都无比温柔。 他真是,你见过的最好的人。 你凝望着他的眼神,便宛若蝴蝶凝望着花朵。 你的眼睛无法从他身上移开,心中也绽开了名为恋情的花。 微弱的烛火在和室内摇曳,人声喧哗,可你的眼睛却只能看到他,你完全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大人……”你跪坐在他身侧,为他斟酒,你的声音也带着月的轻柔。 阴阳师饮下清酒,从腰间取出随身携带的笛子。他吹奏起笛子,笛声中仿佛有无限的思绪萦绕,所有人都被他的笛声所吸引,为那忧郁清澈的乐声动容。 在月色与火色之间,你们在笛声中静静地望着彼此。你的心恍若擂鼓。 你倾慕他,你爱慕他…… 无言之间,唯有脉脉。 作为要将自己的一生都献给神的巫女,你的恋情便来得如此迅疾,宛若一场初春的骤雨- “羂索大人……” 你们心意相通。 你握着他瘦削的手指,心中涌动有无限的柔情。他也握着你的手指,亲吻着你的指节,告知你他的姓名。 贺茂羂索。他来自平安京的阴阳师名门——贺茂家。安倍晴明的老师贺茂忠行,就是出自贺茂家。 出身高贵、面容秀美的年轻阴阳师,却在这种偏僻的乡下与你坠入了爱河。这是多么不可思议,却又多么令你泪垂的事情。 你们拥抱着彼此,你将自己的头颅贴在他的怀中,聆听着他的心音。稳健而有力的心跳声,嗵、嗵…… 「侍奉神的巫女,永远也不能背叛神灵。」 初春的河畔,到处生长着花卉,他摘下那些颜色各异的花朵,毫无顾忌地盘腿坐在地上,神情专注,白皙瘦削的手指翻动,为你编出了一个花环。 他将带着水珠的花环轻轻地戴在你的发顶,对你许下了一生的誓言。 “我爱你,真知子。”他的目光无比专注。 “我也爱您,羂索大人……”你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指。 你们会永远相爱,你们会永远在一起……你们会过上幸福的生活。 在天地的见证下,你们对彼此许下誓言,要做一辈子的爱侣。 你们亲吻着彼此的唇瓣,感受着彼此的温度。 在夜深人静的夜晚,他也会悄无声息地推开你的障门,在漆黑的夜里回应着你的等待,与你在寝具中紧紧地相拥。 可是你们的恋情,你们的誓言,便如同你曾对神许下的承诺。 「你要成为一个,将自己的一生都献给神的巫女。」- “真知子,你是侍奉神的巫女。” 神官静静地跽坐在神龛前,他总是那么的肃穆,那么具有威仪。所以他说出来的话,村民们总是无比信服。 他对你说:“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对神的忠诚,因为你总是那么的虔诚。” 你跪在神龛前,微垂着自己的脸。 神官太不了解你了,他根本就不知道,你对神的忠诚几近于无。 只是偶尔路过的法师,同你讲述过“咒”的美丽与超脱,便能够让你对神的信仰荡然无存。因为神从来就没有显露过它的垂迹,即使真的有神,它也不在这个破旧的乡下神社里。 即使神真的存在,它也一定是在京都的神社里。 但是如果可以选择,你不想再做巫女,你想要成为强大的咒术师。 得到他人的敬畏,获得足够多的钱财和食物,然后过上幸福的生活,这才是你想要的。 可是在神官面前,你不能说这种话。清苦是神的考验,神巫女不能对神有任何质疑,有任何不满。 你只能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京都来了信……信上说,贺茂神社的神官,将会在大祓褉日到来之前,从各处带回一些巫女。” 神官告诉你,京都的贺茂神社正在挑选巫女。而你则是忠诚无比的神巫女,你从小被神官抚养长大,你一生都住在神社里。 你的神色是那么的平静,可你的心却跳得很快。你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这似乎是在暗示着你什么——摆在你面前的,是前往京都,成为贺茂神社的巫女的可能性。 京都的神社啊……那么恢宏气派,庄重威严,根本就不是你们这种乡下的小神社能够比拟的。而且,京都的祭典那么盛大,数不尽的灯火悬挂在上空,点燃了京都的夜,公卿贵族们每天都在肆意地奢靡挥霍。 你从来没有去过京都,你对京都的了解,甚至只有从贺茂羂索口中听来的只言片语。 可仅仅只是那零落的碎片,也足以让你无比动容、心生向往。 可是阴阳师——贺茂羂索,却没有向你提起过半句,要将你也一起带回京都的话语。 你忽然又想起了死去的恒子。因为独自生下了孩子而被烧死的她,是否也曾与她的恋人含情对望,许下一生的誓言? 然而恒子的恋人,你们直到现在也不知道他是谁。她的生命不如一片树叶,她的恋情更似一滴露水。 那么你呢?真知子,你的恋情也会如她一样虚无,如她一样无望么? 你的心仍然在跳动着,扑通、扑通,稳健地发出声音。 有舍才有得,想要得到什么,必须要放弃一些东西——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 神官似乎在暗示着你什么,他像是……看出了什么。 在迎接那位阴阳师大人的夜晚,年迈的神官用他那双浑浊的双目,看到了在昏暗的烛火之中,摇曳着的不只是火光,还有你如莲花般绽放的心。 你们的恋情,在夜色中悄然生长。 神官已然看穿了这一切。 “但是,真知子。”神官说,“年少慕艾,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毕竟,那位大人如此年轻、如此高贵……” 他的声音那么苍老,那么温和,仿佛已经释然了一切,看透了一切。 毕竟你如此年轻,而且……你长着一张美丽的脸庞。 神官沉沉地叹息着:“那个时候,恒子的事情……唉,倘若放到现在,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那样做的。” 他的声音里竟似有悔意。 你抬起了脸望向他,看到了他花白的头发,还有那张干枯的脸庞。他已经那么老了,仿佛褪去了所有锐利,随时都有可能死去,所以说出的话也不再带着威仪,他变成了一个慈蔼普通的老人。 他温柔地注视着你,对你诉说着。 “真知子,我最疼爱的,就是你啊!”神官说,他将你视作自己的女儿一般。 他告诉你:“对于你,我实在于心不忍啊!” 倘若你真的爱那位大人,你便同他离去吧。神官这么同你说。 “倘若他真的爱你,就让他带你走吧——真知子。”神官久久地望着你。 你呼吸着夜晚的空气,空气中仿佛还氤氲着花的芬芳。 神社之中,神龛静静地注视着你们。庭院之中的月 影散发着清幽的光彩,你的神情平静无比。 你丝毫没有因为神官所说的话,没有因为他所袒露的对你的仁慈与怜爱而动摇。 “我曾经,对神许下过承诺,这辈子都要对神报以忠诚。”你注视着他,神情平静无比,“我不会同任何人产生恋情,也不会为了任何人背叛神明。” 你再一次重复,你永远也不会背叛神灵,你会成为一个将自己的一生都献给神的巫女。 神官久久地注视着你,他忽然满意地笑了。 他对你说:“真知子的‘真’,是真诚的‘真’。恒子的‘恒’,则是永恒的‘恒’。” 作为神官抚养长大的巫女,你们的名字都是他取的,他对你们予以厚望,将对你们的期盼全部倾注在了你们的名字上。 你要成为真诚的巫女,恒子要成为永恒的巫女。 可无论是你还是恒子,都和他所期盼的截然不同。 第57章 你通过了神官的考验,证明了自己对神的心从未动摇。神官将京都传来的信件连带着信物一并交付给了你。 他对你说:“你要永远记得你的心。” 真知子,你要记得你的心。 对神的真心,作为神巫女的决心…… 你望着已经被交付在自己手中的,能够帮助自己去往贺茂神社的信物,殿内的烛火在你年轻美丽的面颊上明灭微曳。 一股风潮在暗中涌动,悄无声息,在夜晚那阴沉漆黑的空气中,只有当它落下雷雨的时刻才能被察觉。因为它将会打破原本的平静。 在神官眼中,你是真诚的神巫女。虽然你胆小、怯懦、沉默寡言,可这并不是缺点,反而是你的优势。 侍奉神的巫女,本就不需要那么多的勇气,也不需要多么能说会道的口舌。 清贫与苦闷都是神给予的考验,只有顺从的、没有野心的人才能够坚持下来。在神官眼里,你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低微的出身、不出挑的性格,构成了你对神的信仰与坚守。 为了维持一如既往的平静,你心中的花朵必会凋谢,那转瞬即逝的恋情之火,很快便会只余一缕青烟。 你不会背叛神灵的,神官注视着你,他想,因为你没有那样的勇气。不像恒子,爱恋让她透支了自己的英武,宛若一只扑火的飞蛾。 在火上跳舞的蛾子,最终只会被火烧死。 在昏黄的烛火之中,你也在审视着他。 你没有勇气么?并非如此。你没有性格么?也不是这样的。 你的神情如此冷静,你的眼神如此冷酷。 在你的心底里,自有一番对世间万物的评价准则。勇气要用在它该用的地方,你的野心也藏在所有人无法触及的隐晦角落。 宛若一只躲藏在湿润草丛中的蟾蜍。 普通人的话语,根本就不具备任何重量,言之咒直至今日已经被浸没在谎言之中,所以人人都能轻易地脱口而出根本做不到的“承诺”。 神官说,你要做一个真诚的巫女。 神官说,你要永远记得你的心。 你举起了烛台,几乎瞬息,他面上的表情还未来得及转换,他的半边脸是惊骇与难以置信,另外半边脸则还残存着高高在上的慈蔼与笑容。 年轻的你和年迈的他,力量上的悬殊显而易见——他倒在了神龛前。 神一直在注视着你们。 神并没有惩罚你。 黑红色的血慢慢地渗进了地板里,你微微垂下眼睑,看着他枯槁的手指从宽大的袖口下伸出来,宛若藤蔓那般缓慢地向你的脚边攀爬。 可是你近在咫尺,却又离他无比遥远。他的身体再难以动弹,喉咙里甚至叫不出声音。因为你戳破了他的喉管,他只能从破裂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 世间的真理,总是隐藏在无比平凡的时刻中。 人生在世,总是要面临无数的选择。 每一次选择,或许都会带来截然不同的结果。 传说在古老的时代里,曾有神明质疑天照大神的正确性,于是神明与天照进行了赌命的誓约。在高天原诸神的瞩目中,卜筮的仪式在二者之间展开,天道将会为其断定孰是孰非。 而在此之前,从未有过任何质疑天照的声音。人人都认为天照即是天道,即是天理。 这个夜晚,你又岂非与神官赌命? 孰是孰非,已然决断。 神官考验着你对神的忠诚,你也在考验他对神的忠诚。他相信你,你也相信他。这就是你们之间的卜筮。 如今的结果,就是天道对你们下达的旨意。 你们之间的赌命仪式,你胜利了,所以神官失败了。 天是眷顾你的,它肯定了你。 如果被发现你与人产生了恋情,你也必然会沦落到跟恒子一样的境地。神官对神贯彻了一生的忠诚,他不会为了任何人而背叛神灵。 在这个,他身为神的御杖代,高高在上地统治着这座村庄的领域中。他就是这片领域的绝对统治者。 他高高在上,他无比自豪。 他绝不容许任何人来动摇他的威严,动摇他作为天之御杖的绝对性。 神啊—— 你望着神龛,神像静静地端坐着,没有一丝一毫挪动,也没有一丝一缕声音。 你平静地望着它,你的心也无比平静。 你们所供奉的神根本就是不存在的,即使存在,也不会在这种偏僻的乡下降临。在这种神根本看不到的阴暗角落里,你的欲望不断地在心底里膨胀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彻底爆发。 想要去往繁华的京都,想要成为受人景仰的高贵人物,想要获得财富,想要得到地位…… 这是人之常情。 你不必为此感到任何羞愧。 你扔掉了烛台,火油点燃了木质的地板,也点燃了神官的尸体。 做完这些之后,你跑出了本殿,跑进了爱人的住处,你在黑暗中紧紧地抱住了他。 “羂索大人……” 你心中已有决断。 神官对你说,倘若他真的爱你,就让他带你走吧——真知子。 “真知子……” 他未尽的话语淹没在了涌出的血流里。 爱人的喉咙被破开了一道口子,夜风从障门的缝隙里吹进来,往他破开的喉咙里灌进来,模糊了他的声音。他捂着自己的脖子,血染红了他那瘦削的手指。 你背对着障门,他看不清你的脸,也看不到你脸上的表情。 爱的重量也宛若话语,有时候无比轻盈,另一些时候却格外沉重。 你忽然想要对他说些什么—— “在我六岁以前,神社里还有着另一名巫女。她的名字叫做‘恒子’,恒子比我大了十岁。” “六岁那年,我看到她因为与人相恋,因此背叛了神灵而被烧死的时候,我感觉很害怕。她被火烧了那么久才死掉,我觉得她那时候一定很后悔吧。毕竟被火烧死,是那么痛苦的一件事。” 月光从障门未合拢的狭隙中穿过来,落在了你的面颊上,仿佛一涟清泪在你的腮边流淌。 “爱究竟是什么呢?我从那时起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恒子为了她的爱 保守了永恒的秘密,她直到被烧成焦炭也没有松口。不过也可能那个时候,她已经被烧得神志不清,没法再说出什么话来了。” “我只记得,她一直在发出痛苦的叫声。那之后的好多天,我都会误以为又听见了她的叫声,所以夜里睡觉的时候,我总是要把脑袋都蒙进被子里去。” “神官大人夜里举着烛台过来看我,他说我的胆子太小了,但这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 你并不明白为什么胆小、懦弱不是坏事。大家不是都在称赞着具有勇气的英雄们么?即便是发动了叛乱的逆臣,人们也不会否认他们的勇气与力量。 无论做过多少坏事,他们的勇气仍然会被认可。 但是你记住了神官对你说过的话,那之后你也一直如此,总是会因为一些小事而大惊失色,就像是一只担惊受怕的小鸟。 神官并不安慰你,可他也不会因此责备你。 “那个时候我觉得,爱或许就是这样一种,会让人无比痛苦的、陷入悲惨境地的东西。” “可是刚才,神官问我,我的心意如何时,我突然才反应过来,或许他当年也是这么问过恒子的。” “恒子肯定是回答错了,这是神的考验,也是赌命的仪式。” 恒子展现出了她的勇气,她的勇气令神官感到恐惧。那份恋情点燃了她的心,让她对这一切生出了反抗。 神官害怕你会重蹈她的覆辙,这种事情如果一再发生,村民们是否也会开始质疑神明呢?神官为此而忧心忡忡。 当他发现你那么弱小、那么胆怯的时候,他又觉得安心下来了。 恒子的死于你而言,将会是一生的告诫。你一生都将会引以为戒。 可是他没有想到,十六岁的你,竟然陷入了和恒子一样的处境里,或许这也是神巫女的必经之路吧。 但是很显然,你的回答和恒子截然相反。 神官认为这也理所应当,毕竟你们的性格、你们的胆量也截然相反。 他没有想到,你远比恒子更加的……狠心。 在杀死了神官之后,你也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爱人。爱的滋味你已经品尝过了,它的确是很好的东西,可是,在这之后呢? 等到你的爱人离开之后,你就要一辈子都守在这个偏僻的乡下村庄里,一辈子孤独地侍奉无形无相的、或许根本就不存在的神灵,怀念你那昙花般绚丽绽放过的爱恋。 你说:“那太可惜了。” 恒子会死,完全是因为她把自己看得太轻了,把爱人看得太重了。她为了守住那个秘密,带着秘密去死了。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你就知道,你想要好多好多的东西。你想要得到那一切,想要去过你死去的父母从未给过你的生活。 那样的生活,只能是你自己去追求,去争取的。 站在爱人的面前,你垂眸注视着他倒在地板上的模样。 你为他感到欢喜,你为他感到悲伤。 你望着他那张染血的面庞,心中仍然涌动着对他的爱意。你们相爱,爱是真的,你的心是真的,只要仍然如此,就已经足够了。 “羂索大人……”你对他说,“倘若有来世,我们再会吧。” 但是今生,他只能成为你的秘密。 他只能成为你的“恒子”,为了你,为了你们这份爱,永远地闭上眼睛,带着这个秘密进入黄泉。 第58章 “保佑我吧,”你轻柔地抚摸着这张爱人的脸庞,他如此年轻,如此美丽,令你在一瞬心动,在昏黄的火光中迷蒙错乱,在静谧的呼吸里缓缓流淌着对他的爱意,你对他说,“保佑我吧,羂索大人。” 如果他的爱也如同你一般,那么在这种时刻,他必定能够深深地体会到你对他的真心。 你亲吻着他冷却下去的嘴唇,你对他满心爱怜。 你忽然想,倘若你也是京都出身的贵族姬君就好了。 这样的念头,也只是闪烁了一瞬——宛若万千星子之中微不足道的一颗,并不醒目、并不突出。 从他死去的肉。体里,你抽离出了一根指骨。恒子在死前,也曾为她的孩子留下最后的祝福——那个托你转交给他的御守。 她认为,那能够保护那个孩子,使他免受灾祸、使他心有归处。 那是多么美好的愿景啊。 你也希望自己能够从爱人这里得到他的祝福,你也希望他能够保佑你。倘若世上真的存在着神,你希望它长着“爱”的形状。 亲情之爱、恋情之爱……难以言表的、却又真切的爱。 “你会祝福我的,对么?”你将这节骨头研磨成粉末装进了御守中,将它紧贴在你的心口,仿佛你仍然拥抱着他。 而他的尸体,也被你投诸进了火焰之中。 那天晚上,神社被一场大火所覆灭,等到村民们发现的时候,火势已经完全无法控制了。 神社里的人之中,只有你活了下来。 燃起的火被你解读为净化污秽的天之火,是神明降下的天之灾。村民们诚惶诚恐地伏跪在你面前,祈求你能够为他们平息神的怒火——即使,他们根本就没有弄明白神为何会突然发怒。 神为何会突然降下灾祸呢? 谁也弄不明白。 但是,神本就是这样的存在。 无相无形的神明,喜怒不定、阴晴不明,正因为人无法揣摩神的心意,所以才会对神无比畏惧、无比尊敬。 疾病、灾祸、洪水、地震……人们也弄不清它们出现的缘由,所以一切都被解释为神与鬼之道。 一直以来,神官不也是高高在上,无法揣摩的么?因为他是神的御杖,代行了神的旨意,所以他所做的一切,就是神想要传达给人的。 你告诉村民们你要去京都的时候,他们也只认为这同样是神的旨意——因为京都就是神的领域,在普通人的认知中,皇族就是神族的后代。 就这样,你从一个乡下的巫女,变成了京都神社中的巫女。 然而来到京都的你,却发现自己那本以为独特的、与众不同的“灵力”,其实根本不过是不值一提的东西。 京都的术师之中,有那么多的天才。群星闪烁,传承多年的咒术师家族,专门为皇族排忧解难的阴阳师们……每一个都是那么的强大、富有底蕴。 你那微不足道的力量,放到人群中甚至不如一颗石头落在地上制造出的动静。 谁也没有把你放在心上。 除了一名叫“百合子”的少女。她是平家的女儿,来神社里当巫女,只不过是为了排遣无聊时光的临时起意。 她对你表现出了格外的亲昵,总是要跟你说话,她告诉你:“等我在这里玩腻了,你可以和我一起回家,做我的侍女。” 对于你这样乡下出身的巫女来说,这何尝不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呢?起码神社中的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 在她挽着你的手臂,靠在你的怀里时,你静静地抚摸着她那头柔顺美丽、宛若鸦羽般的黑色长发,心里忽然又亮起了那个念头。 如果,你也是京都出身的贵族就好了。 百合子是个格外我行我素的女孩,她有时候还会穿着水干,打扮成男人的样子跑到外面去,其他人虽然知道她会这么做,但是谁也不会说什么。 她对你说,她觉得你的眼睛很漂亮。 黑暗之中,庭院的紫藤花沉甸甸地垂下,神社的后面有一个池塘,百合子说,她昨天晚上走过那里,有一只**跳上了檐廊,把她吓了一跳。 “这样啊。” 她注视着你,忽然轻轻地感慨:“为何我总是有那么多话想要对你说呢?真知子,我真是搞不明白,你能否告诉我缘由?” 你凝望着她的眼眸,忽然有所意动。 在你的爱人——贺茂羂索面前,你也总是有许多话想要对他说,即使 那些话根本就与他无关。发生在你身上的那些事情,你想要告诉他,还想告诉他你当时的心情。 “晴明大人对博雅三位说,这世上的事物,归根究底都可以用咒来解释。”百合子仰躺在你的大腿上,她说,“或许这种心情,也能那样解释吧。” 百合子低低地感慨完,又话锋一转,她说:“父亲传了仆人来告诉我,祖父生了病,我要提前走了,你也会跟我一道吧……” 可是她的邀请,却被你所拒绝。 “为什么?”百合子不解,“为什么不要?” 她是平家的女儿,三十年前,她的祖父平贞盛曾与藤原秀乡一同去平叛,杀死了当时在东国自立为王的平将门,那之后他们成了京都之中人人称颂的英雄。 你并不言语,只是微垂眼眸。 百合子曾经说,她一见到你,便心生伤感。 她问你为何悲伤。 她问你,为何她竟也因此而悲伤?- 来到京都,是否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你并不知晓。 你握着那枚御守,你的脑海中再一次浮现出那张苍白的脸庞。 大祓禊日时,你作为贺茂神社的巫女,又见到了百合子,她身着华美的衣裳,艳丽的唐衣将她层层包裹,长长的黑发垂坠在她的身后。她的目光遥遥地落在你身上。 没有和她一起走,是否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你也不清楚。 京都之中,流传着的“鬼新皇”平将门的传闻愈演愈烈。人们都说,三十年前死去的平将门,曾在死前怀抱着巨大的仇恨与怨憎,发誓要在死后化作鬼来向京都复仇。 而且据说,平贞盛的恶病也是因此而生的。京中传闻,这就是平将门带来的诅咒。 诅咒……就是这么强大的、具有力量的东西。 想要拥有力量,想要变得强大,想要得到更多、更好的事物。 为此,你其实并不在意自己是否会做出一些,在有些人看来或许是“作恶”的行为。 善或是恶,总是不断地流走在人的身上。京都的贵族公卿们,一个个的尽是些风流的男人,他们随意地向女人们许下诺言,然后又在太阳升起时将这一切忘得一干二净。 平安京内,也到处都弥漫着诅咒的气息。 这个时代就是如此,人人都在诅咒他人,人人都在被他人诅咒——恨意交织在一起,创造出了无数的咒灵,咒灵又激发了术师们的力量,由此循环,术师们、咒灵们都无比强大。 在你十七岁这年,新尝祭到来,为了供奉京中的术师们拼尽全力也无法战胜的“鬼神”——两面宿傩,他们从神社中挑选出了活祭品。 这就是贺茂神社从各处召来巫女的缘由。 京都的神社并不缺少巫女,他们只是缺少一些献给鬼神的祭品。 原来是这样…… 被绑起来的时候,你并没有哭喊,也没有求饶。 你的眼睛也被蒙了起来,你被捆着架在祭台上。很难说你现在是什么心情,但是忽的,你又想起了你死去的爱人。 一道恐怖的气息,带着难以比拟的威压落在了这片空间。 “鬼神”降临了。 你忽然想起了自己幼时的愿望——如果有一天要死,你希望不要死得太过痛苦。 所以你问这位鬼神,能否不要生吃了你,能否将你杀死之后再吃你的肉。 它没有说话。可是它的气息无比沉重,令你几乎喘不过气来。 面对生命的终结,人似乎总是会有许多话想要说。当初看着爱人死去,你就自言自语般地说了很多话。 在自己的生命迎来终结时,你也久违地想要说些什么。 “我曾经,有过一个爱人。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觉得那是我一生之中最无法忘怀的日子,我想,我是爱他的。” 但是为了能够来到京都的神社,为了追求虚无的“幸福”的可能性,你却毫不犹豫地杀死了对方,将对方的指骨抽出来磨成了粉末带在身上。 “哼。” 你听到了一声气音,似是嘲讽,似是不屑。 鬼神有着何等面貌,你竟也忽然有些好奇。 但是你的眼前一片漆黑,唯有混沌。 你的一生,化作话语时那么短暂,仿佛只有弹指一瞬,倘若写在纸上,恐怕也没有几分笔墨。 疼痛在你身上呈现出来的时候,捆绑着你的绳索和蒙住你眼睛的布带一齐断裂。漆黑静谧的夜色之中,人类都避退着鬼神带来的威慑。 你的眼睛正在往下淌着血,眼前乌色与血色交融,视线模糊不清。 原来人在死前,竟然是这种感觉么?你忽然这么想。 “羂索……” 你竟想起了你的爱人,想起他死前望向你的眼神——他的眼神里唯有怔然,却并无憎恨。或许这也正是他时至今日,仍未变成怨灵回来向你寻仇的缘由吧。 只不过,世间是否真的有因果循环之说呢?不把他人性命放在眼里的你,最终也不被他人将性命放在眼里。 手指紧紧地攥着那个御守,你的口中吐露出爱人的名字。 你想,倘若真的有来生,你想要换一种活法。成为京都的贵族,成为身份高贵的咒术师……那样的人生,想必会比如今更加幸福吧。 鬼神的声音,突兀地插入起来,他评价道:“所以,你在忏悔?” “不,我无怨无悔。” 你只是,有那么一些不甘心。 嗤笑声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可你却听清了对方所说的每一个字,他说:“虽说无趣,却不乏勇气。” 鬼神认为,你是一个勇敢的女人。 在他这么说完之后,你便被他活生生地吃掉了。 你死得很痛苦。和你幼时所希望的完全不一样。 这就是你短暂而虚幻的一生。 犹如石中火,梦中身。 第59章 [支线结局七:三位一体…… 鬼神降临了。 可怖的斩击落在了你的身上,割开你皮肉的同时,也一并割断了捆住你的绳索。你强忍着剧烈的疼痛,将蒙住眼睛的布条扯了下来。 就算要死,起码也得让你看看杀死你的人是谁。 在对方那令人胆寒的威慑中,你睁开了眼睛,用人类的眼睛去探寻“鬼神”的真容—— 四眼四手,粉发红曈。威风凛凛,气势逼人。 黑色的咒纹盘踞在他的面容与身躯之上,显现出一股异于人类的气势,你定定地注视着这尊“鬼神”的样貌,脑海中竟忽然闪回着许多年前的景象。 乡下神社中的巫女,名叫恒子,她曾经生下过一只“妖怪”。 那只妖怪,原本被神官封印在神社中,却被你偷偷地放走了。“妖怪”也长着四只眼睛,四只手臂……妖怪,也有着粉色的头发,以及一双在黑暗中宛若兽类的、充满凶性的红瞳。 “……是你!” 你认出了它来——你认识它! 在十年前,你们以术师的名义结下誓约,你们定下了束缚——倘若它能够活下去,它要报答你。 这一刻,束缚生效了。 两面宿傩嗤笑道:“哦?你发现了啊。” “那好吧,让我想想怎么报答你。”这位鬼神自顾自地说着,似乎并不打算先聆听一下你的心愿,他道,“你刚才说,想让我先杀了你再吃,对吧?” 你的瞳孔猛然紧缩,虽然的确是你亲口对他说的,可那时和现在不一样!虽说只不过相隔片刻,可你那时没有认出他来,你当时的心境与此刻截然不同! “不是的!”你反驳了他,你朝他大喊道,“我不想死!不要杀我!你要报答我的……这是咒的束缚……!” 你几乎是口不择言地大叫着,你对他有一份恩情在啊!他怎么可以杀你,怎么可以真的把你当作活祭品吃掉! 两面宿傩的脸色在周围依稀的火光照映下显得晦暗,不过,也可能他的脸色本就阴沉。对于你的大呼小叫,你口中的恩情,他不可以做这种事情,此般话语皆令两面宿傩心生不悦。 他打断了你,说感觉还是眼睛看不见时的你更好一些。 于是下一刻,你的眼前闪过一道气流,血在你的双目上溅开。咒力凝聚而成的斩击,就这样在你的眼睛上留下了一道平整的切口。 甚至没有反应过来面部的伤口所带来的疼痛,更加密集的斩击便落在了你的身上,平整地将你切分开来。 他的确是将你杀死之后再将你吃掉的。 你的确死得并不痛苦。在感受到疼痛之前,你的生命就已经终结了。 [支线结局七(1.0版本):死于话多]- 看清了鬼神的样貌,你倏忽间明白了它是谁——恒子生下来的那只“妖怪”。依照你们的誓约,和你结下过束缚的它,将要在你们再见时报答你。 可是看着 这尊抱臂兀立在你面前的鬼神,你却只觉得对方宛若一座可怕的高山,所有的重量都化作无形的威慑压在了你身上。 你匍匐跪地,几乎是本能地将自己的脑袋尽可能地往地上贴。 “哦?你发现了啊。”鬼神的口吻中带着些许兴味。 你这时候才悚然惊觉,它似乎是早就认出你来了。可是它全然没有要开口提醒你的意图……恶劣的鬼神,只是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你。 倘若你没有认出它来,它肯定是会吃掉你的——你的脑海里,无比笃信这个念头。 可现在你认出它来了,所以呢?你该怎么办?要怎样做才能够打消它原本的念头,要怎么样才能够从“活祭品”的结局脱离……你疯狂地思考着,求生欲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倘若鬼神是你从未见过的存在,那么就这样死去也没关系。可你认识它,你与它之间有着名为“恩情”的束缚。 可你同时也知道,倘若你对它说,你对它有恩情,它必须报答你。那么你的死期恐怕也近在咫尺了。 即便只是神官那样的小人物,也不愿有人冒犯他的“威严”,更何况是鬼神? 你匍匐在地面上,半晌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已经死了么?”鬼神迈开了脚步,站至你的跟前,它道,“怎么不说话了。” 它说你刚才都还有那么多无聊的话要讲。 你颤抖着身体,声音也在颤抖,最后竟只吐露出一句破碎的:“……我、不想死……” 鬼神笑了,它的笑声简直宛若雷鸣,令你觉得地面都在震动,据说天灾降临之际也会有这种先兆——在你看来,它也无天灾无甚差别了。 无法理解、无法揣摩,无法抵抗,只能迎接它的降临。 可出乎意料,它没有杀你,而是对你说,站起来。 你双腿发软,却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只是仍低垂着脑袋不敢看它。 “跟上。” 对你留下了这样一句话的鬼神,自顾自地朝着自己的居所走去。你心中有惧,亦步亦趋地跟在它的身后。 名叫“里梅”的术师,以一种轻蔑而冷漠的姿态随便给你指了间屋子。 你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活了下来。 在发现里梅日常的任务是为鬼神做饭后,你已经莫名其妙地开始给鬼神洗上了衣服。就这样,你与里梅组成了鬼神大人的后勤小队,承担了洗衣做饭的日常劳作。 你就这样过上了一直给鬼神洗衣服但是诡异的很安定的生活。 [支线结局七(2.0版本):莫名其妙]- 鬼神没有杀你,在你看来,这已经是对你昔日“恩情”的报答了。 可是,在这个天才术师宛若群星闪烁的时代里,像你这样平庸的、只是有点咒力,却并没有什么术式的人,实在是平凡得不值一提。 有些东西就是天生的,人们将这称之为“天命”。 上天注定如此,再怎么努力,也只能走到这一步了。 你努力过了,也已经拼尽了全力。这已经足够了。 作为活祭品被架上了祭台,即使回去神社,也必然活不了多久——这并不难理解,毕竟你知道的,鬼神不会为你做出任何它因何不吃掉你的解释。 所以就算刚回去的时候,大家会因为忌惮鬼神而对你心生退避,可多过些日子,事态又会反转。 你能够想到的最好的结果,其实是追随鬼神。 在你的跪地请求,说尽好话下,鬼神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它只是盯着你看了一会儿,便消失在了你的面前。 你甚至不知道它是何时离去的,只感觉那股血气带来的压迫感,已然被一股寒意所取代。 它的下属——里梅,是一个作僧侣打扮的年轻人,他有着一副宛若女子那样秀美的模样。他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你,说话的口吻极为冷漠,可说出来的话语对你而言却是好消息。 他说:“过来,我给你找个地方住。” 摆出一张臭脸的里梅,情绪却出奇的稳定,这多少让你感到安心了些。可是……鬼神的心思,却是那么的诡谲莫测,宛若天气的阴晴不定。 你有时会见它放声大笑,有时又见其残忍暴虐,心思总是在变幻着的鬼神——便宛若你旧日作为乡下巫女时,村民们眼中那虚幻的“神灵”。 你的心,总是会因此而惴惴不安。 倘若它也同里梅一样能够让人理解就好了……经过一些时日的相处,你已然摸清了里梅的一些性格。 那么鬼神——两面宿傩呢? 在你眼里,它仍旧虚幻、仍旧高深。宛若无法预测的天灾。 你想要做点什么,你想要……改变些什么。比如你们之间的关系,比如,同它建立起一些关联来。 你们之间,明明是有过名为“恩情”的束缚的,那本该是无比密切的联系,可是你总觉得,倘若重提,或许会带来不可预料的后果。你心生畏惧。 不过,你的确找到了机会。 在又一年的大祓禊日过去时,月明星稀的夜晚,鬼神静静地坐在和室内饮酒。你安静地陪侍在它身侧为它斟酒。 恍惚间你竟又想起了当年,在昏黄的烛火中,似有笛声在回旋。那张脸似乎仍印在你的脑海中。 然而只是这片刻的失神,你再定睛下来,却惊觉鬼神的酒碗已经空下,它的眼睛正在看着你。 你的脊背开始冒汗,几乎本能地将额头贴在了地板上向它请罪。 “宿傩大人,请宽恕我……” “宽恕什么?”它的口吻中没什么情绪。 所以它并没有发怒么?你战战兢兢地将自己的脑袋稍微往上抬了抬,却发现它已经不再看你,而是望向了庭院。 你的心脏恍若擂鼓般跳动着,望着如此平和、宛若一尊雕像般的鬼神,一个大胆的念头就这样涌上了你的心头。 你的指尖试探性地往前滑动,触碰到了鬼神的膝边,它没有什么反应。 这仿佛一种默许。 于是你的胆子大了些,你的手抚上了他的大腿——鬼神微微侧过脸来,它那异于人类的怪异面庞上,却也并无愤怒与不悦。 这仍然……是一种默许。 “大人,”你爬向了它,仰着脸望着它,你对它说,“我倾慕您。” 鬼神嗤笑了一声,却并未评价你的“倾慕”。 不过,他也没有拒绝你的“倾慕”。 就这样,你和鬼神有了更加真切的关联——即使除了里梅外根本无人知晓,可是在你看来,这种关联却给你带来了莫大的安心,令你那张苍白美丽的脸庞上再次浮现出了笑容。 即使你平庸、没有天赋,可是,只要你能够抓住一点机会,你就绝对不会放过它。 那颗向上攀爬的心,永远在你的心底里跳动着。 你并不介意要用什么方式,也不在乎要付出什么。 这就是你的本能。 [支线结局七(3.0版本):以色侍神] 第60章 被迫想起的前世,就这样被人粗暴而强行地塞进了你的脑海中,与你如今的意识进行了融合。 但是随之而来的,却并不是对前世的感慨与怅然,也并非前世情感的再会,而是一股强烈无比的、几乎要将你的身体撕扯开来的疼痛。 那正是你的前世迎来死亡的时刻,最后的、也是最为强烈的感觉。 你仿佛还能够感受到那种可怕的痛苦——被鬼神生食的疼痛。 那段可怕的记忆在你如今的脑海中重现,令你浑身汗涔涔地发着抖,你的脸色也变得格外惨白难看。羂索一直注视着你的反应,他抚摸你那湿漉漉的苍白脸 庞,动作温柔地将你抱进自己的怀里,摩挲着你的面颊,轻轻地叹息起来。 他想起许多年前的时候,自己也曾这样拥抱过你,贴着你的脑袋,对你充满了爱怜。 如今的月亮,也曾在一千年前的时候注视着你们。 月明星稀的夜晚,他站在神社的鸟居下,定定地凝望着廊上那个举着灯笼的你。你的脸在灯火的映照下呈现出些许橘黄的暖色,宛若一张漂亮的古画,又似一块色泽莹润的暖玉。 他忽有意动,从心底怦然而生。 在那个古久的时代,爱或许是林间的晨雾,亦或许是水面的浮冰,多数时候它都很脆弱,甚至可以说虚幻。 但是在它诞生的那一刻,它就是这世上最美丽的、温柔的花朵。 羂索想起一千年前的时候,他坐在长满了花的河边,将亲手编织的花环戴在你的头顶。那个时候,他觉得你很漂亮。 有的时候,爱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东西。 这种认为你很漂亮的念头,似乎也与肉。体无关,更近乎于一种突如其来的情绪,那一刻它充盈了人的头脑,所以陷入爱情之中的男人和女人们,总是会向彼此许下无数用甜言蜜语堆砌起来的虚妄誓言。 你们对彼此说,你们相爱。 于是,在天地的见证下,你们结为了夫妻。 羂索亲吻着你的嘴唇,那个时候他在想什么呢?一千年的时光过去了,他似乎也记不太清了。 可是,一股莫名的情绪,却始终萦绕在他的意识里,让他无法忘怀。 如果也要给那种心情起个名字的话,或许也就只能被称之为“爱”了。 始终如一的爱,令人辗转难眠的爱…… 他认为你很可爱,即使你当初杀了他,但是他并未憎恨过你,恰恰相反,他竟觉得那非常有趣。 没有提前流露出任何杀意,也没有表露出丝毫转折与过渡,白天的时候你还脉脉含情地注视着他,可是夜晚降临,你却忽然变成了冷酷的夜叉姬。 你动手很果断,完全不像是一个没有杀过人的新手,所以他几乎没有感受到多少疼痛,这是否也能够算是一种天赋呢?羂索当时忽然有了一点点这种念头。 而且……即便亲手杀死了他,也并不影响到你仍然爱着他这一事实。 所以你才会抚摸着他那张死去的脸,亲吻他逐渐冷却的嘴唇。 那正是爱意仍然存在的证明。 爱有时能够给人带来快乐,有时却只会给人带来痛苦。不过,即使爱的形状千奇百怪,你们之间的爱,也一定有着最为独特的形状。 特立独行的爱,就这样存在了一千年的岁月。 这真是一种……无比复杂的、让人难以解析的情感。 羂索的术式,是能够通过将自己的大脑更替到他人的身体里,并跟他人的身体进行同化,同化之后,他既能够使用自己的术式,也能够使用从他人肉。体中刻印过来的术式。 一千年的时光中,羂索曾更换过许多身体,有的是男人,有的则是女人。 那些人的记忆也留在了他们的身体里,会伴随着他的大脑替换进去的时候,被同步灌输进他的大脑里。接收过那么多的记忆和信息之后,羂索偶尔也会心生恍惚,他甚至会思考,他真的爱你么? 这真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可是,爱正是这样一种不讲道理的东西,有时会令人怀疑,但更多的时候,人又无法将其割舍。即使明知道它或许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么好,可是…… “可是,真知子啊,我心底里,始终挂念着你。” 羂索亲吻着你的额头,他说他一直很想念你。 不仅仅是你死去后的千年里,还包括了他“死去”后的,你还活着的那短暂的前世时光。 他贴在你的耳畔,告诉了你一个秘密。其实,当时在京都的神社里和你成为了“朋友”的,那个平家的女儿也是他。 原本,他只是想去看看你,并不打算多做什么。可是当他见到你的时候,他的心就忍不住要为你而动容。 为什么你看起来如此悲伤? 为什么你似乎心有伤感? 想要聆听你的心声,想要对你诉说些什么的心情,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诞生出来。 当时正值兴世王蛊惑了泷夜叉姬祸乱京都,混乱的时代里,那么多伟大的光辉人物,都在被那些他们所达成的伟业铸就金身。会津的术师万打败了当时由顶尖术师乌鹫率领的“日月星进队”,肆意妄为地闯入了藤原家。天下第一的诅咒之王,即使倾尽整个京都的术师之力也无法战胜,于是被奉为京都的鬼神,在新尝祭时被当作神明来供奉。复活的“鬼新皇”则给整个京都,连带着大内都带来惶惶的动荡与不安。 那个时代有太多的天才,每个人都是那么的强大,每个人都无比耀眼,他们的光芒足以让日月都为之退避。 可是真知子,你混在其中,却只是一粒砂石。既不出众,也不耀眼。本不会被任何人看到。 然而羂索就是看到了你。他觉得你很可爱,觉得你很有趣。 他看到了你那颗仿佛在冰中燃烧着的心,那微弱的火光令他驻足。 他对你心生爱怜,为你而魂牵梦萦。 天真的你、冷酷的你、贪婪的你……那么多复杂的东西构成的你。 “我真喜欢你,真知子。”羂索紧紧地抱着你,他说,时至今日,他仍然觉得你很可爱。 不过呢,有时候他觉得你很聪明,有时候又觉得你太笨了。 当他作为平贞盛的孙女“平百合子”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明明也是可以利用一下她的。利用平家的女儿作为阶梯,你或许能够实现向更高的阶层跃迁的机会……虽然,也可能到头来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毕竟那个时代就是这样的,负心薄情的人比比皆是。 但是还好,你们并不是那种人。 所以你们真挚无比的恋情,始终纯粹,始终如一。在羂索看来是这样的。 因为他的心没有变,所以你的心……也不应该有所变化。 可是他又想看看,倘若真的给你更多的东西,实现你前世临终时他所倾听到的你的心愿,你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能”是一个很微妙的词语- 1990年春,京都,加茂宗家大宅。 怀胎十月的加茂紫苑即将临盆。这是她和身为家主的丈夫——加茂忠明的第一个孩子。 但是这个女人,却在生产时遭遇了大劫,无限接近了死亡的边缘。 加茂忠明对医师们的吩咐却是:“留下孩子。” 其实也并非他有多么期待这个孩子的降生,只是觉得倘若孩子死掉,而妻子生存下来,大概率也无法再继续生育,所以并没有什么意义。 在这种冷血薄情的,并没有什么情意,只是靠着血统与咒术而延续下来的古老家族中,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妻子可以再娶,加茂家的女人有很多,这种大家族里,有咒力的女人同样很多——要作为妻子的话,加茂忠明其实觉得谁都差不多。 孩子要差不多……但是,如果能够生下继承了咒力和术式的男孩,结果就截然不同了。 那个孩子,可以作为下一任家主继承人来培养。 加茂紫苑就这样痛苦地、在生死边缘生下了一个继承了术式“赤血操术”的孩子。可唯一的遗憾是,这个孩子,你,是个女孩。 刚出生的你从产房中被抱出来的时候,加茂忠明其实有些失望,为什么不能是个男孩呢?明明都继承了术式……不过往好处想的话,你也不是完全没有作用,毕竟在这个家族里,内部的通婚才是极为常见的事情。 等到你长到十几岁,就可以嫁给家族中最为出色的男性,然后尽早地履行自己的职责,努力地为加茂家生育优秀的后代—— 加茂忠明为你所做的规划,原本是这样的。因为他没有要抱你的意图,将你抱出来给他看的医师已经打算将你放回屋里去了。 可是,有一双手却从医师手中接过了裹着你的襁褓。那双手的主人,额头上有着一道醒目的、仿佛被打开过脑袋一样的缝合痕迹。 “大人……”加茂忠明颇为意外,他说他没收到对方要来的消息,他并不 明晰这位大人今日的意图。 来人面容年轻,脸上带着颇具亲和力的微笑,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脾气很好的年轻人,他说:“现在大家都叫我洸,你也这么叫吧。忠明。” 他抱着这个孩子,温柔地注视着襁褓之中的婴孩,手指轻轻地点了点婴孩的额头。 “叫什么名字呢?”他的目光,始终落在襁褓之中的婴孩身上。 加茂忠明原本还以为,洸是在问他,可是他还没有说话,洸又在对着婴孩说话了,他自问自答:“你是谁呀?原来,是我们可爱的真知子啊——”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0-70 第61章 自那之后,洸总是会来加茂家看你,即使你年纪小小,连话都还说不出来,仅仅是一个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的小孩子。 但是他总会盘着腿坐在你身边,静静地注视着年幼的你,脸上带着微笑,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这种情况,令你的父亲加茂忠明陷入了思考。毕竟他从来都没有看透过这个男人,虽然对方很平和地说可以叫他“洸”,但加茂忠明还是会在后面添上“大人”以示尊敬。 “洸”并不是这个年轻人本来的身份,他本来的身份,在加茂忠明所了解的信息里,叫作“加茂宪伦”。 那是一个,出生在一百多年以前的,犯下过不可饶恕的罪行的诅咒师——是所有咒术师应当讨伐的邪恶术师。 在距离如今约莫一百五十年左右的时间点,加茂宪伦遇见了一名怀上咒灵的胎儿的女性,他利用了特殊的术式将自己的血也混入其中。于是胎儿便有了三个“父母”。 之后的时间里,这名女性九度怀孕、九度流产,留下了九个死胎,准确地说,是“咒胎”。 那九个咒胎血脉相连,被称之为“咒胎九相图”,是极具威力的特级咒物。在被咒术界回收后,多年来一直在高专的咒具库中封印保存着。 做出了这种事情的加茂宪伦,也因为违反了咒术条例而被官方判定为“诅咒师”,遭到了整个咒术界的鄙夷与唾弃。 咒术界都将其视作污点,可是在加茂家,加茂宪伦却并非污点。他仍然是加茂家的天才,是加茂家敬奉着的伟大人物。 绝对的力量,值得绝对的景仰。无论做过多少恶事,也总有人能够欣赏到他的才能——很显然,这就是加茂家一贯以来的作风。 只要是有天赋、有才干的人,即便作了恶,在加茂家的理念中,这也并非什么大事。 虽然,“加茂宪伦至今还在利用某种术式,辗转于不同人的**中”这一信息,只有加茂家少数的高层知晓。 作为加茂家第二十四代家主的加茂忠明,正是知晓这一秘辛的高层之一。 加茂家的其他人并不清楚总是来看望你的“洸”的身份,可是大家都能够从家主的态度中看出来,这是一位尊贵的客人。 看出了洸对你那过分的关注与不知从何而来的喜爱,加茂忠明思索着。 在你一岁那年,他对正在看着你学走路模样的洸提出:“倘若洸大人您有意,加茂家愿将这个孩子献与您……” “说什么呢,忠明。”洸打断了他,将正在榻榻米上爬着的你抱了起来,轻轻地捂住了耳朵,“不要在孩子面前说出这种可怕的话,我怎么可能会把真知子从亲生父母的身边夺走呢?” 洸说,那是多么过分的事情啊。 加茂忠明无法理解对方的想法。 洸举着年幼的、还无法记事的你说:“我们真知子可是幸福的、家庭圆满,爸爸妈妈都在身边的小孩子。” 被举起来的你,看起来十分开心地笑着。仿佛在认可他的话语一般。 但是莫名的,这副场景之中,弥漫着些许诡谲的丝线。 看着洸和你相处时那亲切温柔的样子,加茂忠明总是能够觉察出一些古怪的地方,他隐约觉得,洸仿佛是陷入了某种幻想之中一样……就好像,他早就认识你了。 但是,看着你那与普通的小孩子并无两样的姿态,加茂忠明就更弄不明白了。 你难道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孩子么?难道你身上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加茂忠明看不出来。 真是令人费解。 洸并不在意加茂忠明是否能理解他的心情,他对着这个身为你父亲的男人叮嘱道:“爸爸妈妈可是要疼爱孩子才行,这就是父母的使命,不要总是板着脸,忠明。而且,不要那么苛刻地对待她,也不许责骂她。我们真知子想要什么,就给她什么,她想做什么,就让她去做什么……” 洸说,我们真知子要做这个世界上最最幸福的小朋友才行。 加茂忠明大为不解,但是他遵命照做了。 你就这样在加茂家,享受着所有人的宠爱、所有人的恭维,长成了一副小小年纪就格外趾高气昂的模样。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从檐廊走过的加茂忠明,看着你在院子里冲着你那些堂兄弟们大呼小叫的,而他们都恭维着讨好你的样子,流露出了些许沉思。 这样真的好么?这样……真的合适么? 他问洸:“洸大人,您是想将真知子培养成下一任的加茂家主么?” “家主?”洸的脸上,流露出了觉得他很好笑的表情,“忠明,你在说什么呢。” 可是真知子的性格,已经变成了现在这样不可一世的样子。感觉继续这样下去的话,她迟早有一天…… “五条家的六眼,你觉得怎么样?”洸突兀地提出了问题。 被称之为咒术界御三家的五条、禅院、加茂,虽然总是三家并提,可实际上彼此之间的关系却说不上多么亲密。再加上禅院和五条家曾经出现过两边的天才家主同归于尽的事情,那之后它们之间的关系便一直很糟糕。 甚至可以说是互相仇视。那份仇恨,延续了数百年的时间也未曾消散。 “上一任六眼的诞生,已经是四百年前的事情了,现如今再度降世,也给其他家族带来了不小的压力。”加茂忠明分析一番,“那样的天才,五条家想必一定会竭尽全族之力将其培养成最强的咒术师。这的确对我们也不利。” 洸又笑了,他说他不是在问这个。 “什么?”加茂忠明怔然。 洸说:“那种事情随便啦,五条家怎么样,根本就不重要。” 在他口中,“六眼”这种四五百年才诞生一次的绝世天才,似乎也无足轻重,仿佛与其他的任何普通人或是术师无异。 加茂忠明原本还以为洸是想和他分析一下当今咒术界的局势,可似乎,洸并不是打着这种念头。 “那您的意思是?”加茂忠明希望他能够明示。 “我的意思是,忠明你觉得,让五条悟来当我们真知子的未婚夫怎么样?”洸笑眯眯地说。 “……”加茂忠明的脸上,流露出了无法理解的愕然。 为什么突然会有这种打算?让继承了家传术式“赤血操术”的加茂嫡女,嫁去五条家……这未免有些叫人难以理解其中的用意。难道,是因为有什么计划么? 可是……洸表现得那么疼爱你,简直比作为你的生身父母的加茂忠明和加茂紫苑待你更加的好。 莫非洸的打算,从一开始就是要将你当作执行计划的棋子? 然而加茂忠明又觉得这自相矛盾了,因为倘若想要让你成为嫁去五条家的“好女人”,那么一开始就不应该让你那么放纵 自我才对。 毕竟御三家这样古老的家族中,对女性的判定准则从来都是“贞淑”与“顺从”。 然而洸所培养出来的你,根本就和这两个词语挨不上边。 所以加茂忠明原本还以为,洸是想将所有最好的都给你,让你登上高位,然后继续肆意妄为地,比任何人都更加痛快、更加傲慢地生活下去。 可是洸却提出要将你许给五条家的六眼。 为什么? “为什么?”加茂忠明实在不解,无论如何他也想要一个解释。 “因为我们真知子出身高贵,又继承了家传术式,她难道不应该有一个同样出身高贵的未婚夫来搭配这份‘高贵’么?” 洸一副理应如此的模样。 可是,加茂忠明只感觉这很可怕。 从小时候起,就被所有人高高在上地追捧着,从没有人违抗你的意愿,所有人都顺遂着你的心愿——让你肆意妄为,随心所欲。 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你,必不可能只想做五条家的妻子,成为他人的附庸。 要知道,加茂忠明都已经打算好了,如果洸真的要将你捧成加茂家的下任家主,那么即使你没有接受过专门的训练与培养,不吃那些苦头,他们也可以从家族中挑选年幼的有天赋的孩童出来,竭力培养成能够辅佐你的忠心“近臣”。 古往今来,不乏仁懦或是庸碌的君主,但是只要有足够多的忠心的良臣,也能够治理好国家。 这种传承多年的家族,内部的结构也与小型的“国家”无异了。 对于洸突兀地提出的这个“婚约”,加茂忠明愣住了。 “好了,我会去让总监会的人提前跟五条家沟通好的,这种事情不用你出什么力,你只要出面去做做样子跟五条家‘商谈’一下就好了。”洸笑意盈盈地做好了决定。 “可是真知子……”加茂忠明本来想说,可是真知子会愿意么? 但是他又突然想起来,真知子的意愿重要么? 从你诞生至今,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就连你现在长成的这样的性格,也是被安排好的。 过于傲慢的性格,过度自负的性子……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给你的未来(成为加茂家主)产生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洸给你的这一切,真的是能够令你幸福的“爱”么? 常言总说,父母之爱子女,不求回报、无私无藏。可实际上真的这样么? 加茂忠明将你的人生完全献给了另一个人来操控,加茂紫苑自你出生起就在遗憾为什么你并非男孩……你的父母,从你出生起就不爱你。 这原本,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情呢?洸注视着你,他想,他实在不忍心让你如此。 所以他给了你爱,很多、很多的爱,令你放纵的爱,令你贪婪的爱。 “真知子,要长成一个幸福的人哦。” 洸如是说道。 第62章 第一次见到五条悟的时候,是在一场宴会上,你并没有靠近他,只是远远地望着。 据说太阳的温度有5500℃以上,人一旦靠近就会瞬间被融化。可是只要距离它足够远,就能够在感受到它光芒的同时又不受伤害。 你原本,就是对五条悟抱有这种念头。 虽然同为御三家后代,可你从来没有见过他,一切都只是听说——相隔了不知道多少距离、多少口舌才最终抵达你耳中的传闻,对你而言也不剩多少真实感。 你甚至偶尔会将那些传闻当作故事来听,就像书页里的那些“物语”一样。 对于你而言,五条悟,就是这样一个宛若“太阳”般的存在。 只要你们永远不见面,永远不相识,永远无所关联——那么,无论他人口中的五条悟有着何等模样,都与你的生活无关。 你的领地只是加茂家这块范围,在这块属于你的领域里,你享有绝对的优越与骄傲。 可你就是见到他了。 那一刻,你的心动摇了。 一股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情绪,在那样的场合中忽的涌上了你的心头,突兀地、不可思议地爆发,宛若从海底喷发的活火山。 洸曾经对你说过,五条悟是个天才。 绝对的天才,绝世的天赋,无人可及,无人可敌。 他笑着对你说,真知子,其实你应该去见见他的。 洸说,只要见了他,你就什么都知道了,什么都明白了。 为什么见了五条悟就会什么都知道、都明白了呢?你心想,这说法可真奇怪。 但是因为洸都这么说了,你便也决定真的去看看那个名叫“五条悟”的天才。 于是尚且年幼的你跟着你的父亲,去宴会上见到了那个,你并不知道在不久后就会成为你“未婚夫”的小男孩。 那本是一个无比寻常的日子,可是,你第一次品尝到了名为“嫉妒”的滋味。 绝对的强者,绝世的天赋……你一辈子也无法追逐到对方的一丝背影。 你这辈子都只能仰望着他。 过于自负、过于骄傲的你,在年幼时便遭受到了名为“五条悟”的残忍现实带来的沉痛打击。 这就是洸说的“只要见了他,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你在那一瞬间便明白了洸是什么意思。人与人之间,就是有着从生下来就无法跨越的天堑——在你真正地面对“太阳”的那一刻,你的世界崩塌了。 那天回去之后,你发了很大的脾气,还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了房间里不肯出来。 即使洸来看你,你也不愿意开门。 屋子里被你砸得一团糟,你甚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可是你的心底里,就是有一股愤怒,无法平息、无法消磨。 洸进不去房间,他并不着急,也未劝说你打开门。他坐在了檐廊上,隔着障门同你说话。 洸问你,你见到五条悟了,对不对? 你没有回答他。 洸于是又说:“五条悟很厉害吧?” 这正是你最不愿意接受的事情。 五条悟的天赋,那小小年纪却宛若仙人般超脱的神情,将你衬托得仿佛庸俗的摩罗,只能沉沦欲界。 那双蓝色的眼眸,毫无情绪波动的稚幼脸蛋……将你的骄傲变作了可悲的笑话。 洸告诉你,这因为五条悟生来就肩负了神的垂迹,所以他是众人眼中的“神子”,六眼就是最好的证明。 “真知子,”洸说,“不要忘记你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心情。你要永远记得那股心情,只有这样……” 后面的话语,你没有听清了。 所以你不知道,洸说的是:「只有这样,你才会在他活着的每一天里,都感受到心里有火焰在燃烧。只有这样,你才能够……永远也无法得到真正的幸福。」 只有这样,你才会不断地、不停地坠入不幸的深渊。 从比较中诞生的嫉妒,从贪婪中诞生的不甘,会让你永远难以平静,难以心安。会宛若恶鬼一样纠缠不休地折磨着你。 在羂索的认知中,你便应当有着这般模样。 所以,你理应记住这份心情,并且在每一次见到五条悟的时刻,都为这份心情增添上更多的柴薪作为燃料。 你要嫉妒他,你要憎恨他…… 羂索想,只有这样的你,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永远都在透支着自己的生命之火的你。 他觉得那很有趣,他喜欢看到那样的你。 这一次,在你的身上,又会出现怎样的可能呢? 羂索很期待你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那次见面之后,未过多少时日,你的父亲便告知了你,他打算要将你许给五条悟的事情。 加茂忠明原本还以为你会强烈反对,没想到你居然什么话都没有说。 因为洸对你说过,越是害怕的、越是憎恨的事物,反而越要去接触。心理学上有一个概念叫作“脱敏”,指的是增加与特定事物的接触,从而减弱或是消除这一特定事物带来的焦虑或恐惧。 洸说:“真知子,其实归根究底,五条悟也算不得什么吧?” 他说在这个世界上,六眼也不是那么的绝无仅有,过去的那么多年里,六眼也出现过好多次,每隔一段时间,有着这种体质的人就会降生。 “就像是山上的野草一样,死了又会再长出来。”洸如此评 价道。 绝大多数时候,洸给你的感觉都是平和温柔的,可是偶尔,他又会在不经意间说出一些堪称狂妄的话语来。 不过,你并不讨厌他这样。 听到他对五条悟和“六眼”体质的贬低,你竟真的感觉轻松了一些。或许,这就是洸所说的“脱敏效应”吧。 既然这样的话,那么即使和五条悟缔结婚约也算不得什么了。 反正这种事情只是做做面子功夫而已,根本算不得真。 你这边没有异议,五条悟那边,似乎也没有提出任何意见。因此,两家约好了时间,在咒术界高层的见证下,你们坐到了同一间和室内。 长辈们在商议婚约的时候,你难得表现出了几分乖巧的姿态。 加茂忠明带着幼年的你,五条松风带着幼年的五条悟,两个家族在咒术界高层的作为中间人的说和下,就这样缔结了两家的婚约。 加茂家一直以来都和咒术界高层紧密相连,阴阳师的血脉传承就是这个家族的底蕴。五条家则是菅原道真的后裔,同为古老的咒术之血。 借以此次联姻,双方将形成密不可分的联盟——对于双方的家族来说,这并不是坏事。 可是,还只是小孩子的你和五条悟,都没有想那么多。 第二次见到他的时候,另一股不同的情绪,似乎也在悄无声息间地爬上了你的心头。 这个有着白色的短头发,圆眼睛,圆脸蛋的小男孩忽然就无比清晰地闯入了你的视线。给你带来了一种与初次见他时截然不同的感觉。 你愣住了,这双宛若天空与大海交叠在一起,融合而成的苍蓝色眼瞳,令你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你怔怔地望着他,久久未能移开视线。 还未等你弄清楚这股陌生的心情有着何种姓名,洸的声音,忽然在你的脑海中又响了起来。 「真知子,不要忘记你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心情。」 那股无比强烈的嫉妒之火——来源于你第一次认识到了自己的弱小。 它在你心底里深深地扎了根,犹如无法拔除的野草。 明明在此之前,大家都说你是天才,你出身高贵、术式出众。 这倒也不是假话。 倘若从小开始进行严苛的教养与训练,至少也能够达到高专评判中的特别一级咒术师的水平。要是有机会展开领域的话,成为特级也不无可能……但是,那是你竭尽所能地从小开始努力的前提下。 可是相较于五条悟这样天生的绝对天才而言,你的天赋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过于随心、过于自由、过于放纵的你,根本就没有那种耐心。你的每一天,都过得很快乐。 在你作为无法无天的小女孩长大的那些年岁里,你仅有的不开心,全然因为五条悟。 那一刻,名为“嫉妒”的情绪重新占据了年幼的你的头脑,令你无比清晰地记住了那种感觉。 洸仍然安慰着你,他说这是人之常情。 只要是人,人就会嫉妒他(五条悟)。 洸说:“但是,没关系的。因为真知子又不是真的必须要嫁给他。” 洸笑眯眯地注视着你,他说真知子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可以。 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需要计较任何代价,也不用思考会有什么后果。 因为洸说,真知子,你想要什么,就应该去得到什么。 所以即使后来洸从某一天起就没有再出现过了,你也依旧在按照他设定好的程序走着自己的人生的每一步。 你很快就将这个曾经总是宛若呼吸般自然而然地存在于加茂家,时不时出现在你面前的男人,完全抛之脑后了。 你周围的一切都在顺遂着你的心意。 直到…… 直到加茂忠明的私生子——加茂宪纪被带回了加茂家,对外声称是正室夫人加茂紫苑所生的、因为身体不好所以一直养在外面的孩子。 你的人生,从这一天急转直下。 一切有利于你的,顺应着你的东西都仿佛一夜之间全被撤走了。 你突然就变得一无所有了。 和五条悟之间的那个,曾经完全不被你放在眼里的婚约,居然成为了你唯一的救命稻草。 而在你十六岁那年,隐晦的恋情在暗处悄然而生,那是你命运迎来的最大的转折点。 第63章 人的一生总是在面临无数选择,有的时候,或许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选择,便会将命运的脚步,指引到无法控制的路途之中…… 很显然,你就是做出了这样一个改变了自己命运的抉择——千年之前,你背叛了自己的出身(神官),背叛了自己的爱人(羂索),你的命运自此转向了一条无法揣摩的荆棘之路。 羂索总是会思考着,那条未选择的路。 他对那条路有着另一种称呼——人的可能性。 为了追逐五条悟的背影,而去往了东京高专的你,却在那里爱上了另一个人——这种可能性,原本并不在羂索给予你的“选择”之中。 他未能预料到,在你的心底里,竟然还有着那么柔软的、天真单纯的一面。 那真是……令人惊讶。 但是,你怎么可以如此平凡地爱上对方,又如此平凡地,即使要一辈子东躲西藏,也去跟对方过那种平庸的、见不得光的生活呢? 羂索想,这可不行啊。 这可不像你啊,真知子。 你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满足呢?你明明,比谁都更加的勇敢,更加的……贪婪。你不可以这么容易就感到满足,甘愿过平凡的生活。 一定是因为,你还是太幸福了。因为痛苦的分量还不够沉重,所以你才会产生那种不该有的念头。 羂索认为,在你的身上,应当有更多的可能性才对。 所以他给了你更多的选择——那其中,就包括了禅院直哉- “好可惜呢,真知子。”羂索将你抱在怀里,对你说着,“你怎么总是选错呢?” 说着“可惜”的羂索,脸上却带着笑容,眼神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你。即使——你现今如此痛苦、如此憔悴。 然而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你恨我么?”你忽然这么问他。 想起的前世记忆告诉你,你背叛了你的爱人,夺取了他的性命。因为有着这样的前提,他会恨你也很正常。平安京中不也有很多相似的例子么?被抛弃的女人化作般若去向负心薄情的男子索命之事。 可是羂索却亲昵地将下巴贴在你的发顶,他说:“怎么会呢,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啊,真知子。” 他说,他一直都觉得你很可爱。 你们的心情,在这一刻抵达了两个截然相反的极端。 痛苦的你和愉悦的他,就这样在加茂家的宅邸中——这个你此生命运的起点,再次相遇。 现在他仍然抱着你,最初也是他抱着你。 “真知子,这是否也能被称之为命运呢?你觉得如何?”羂索问你。 你没有说话,只是泪流不止。 一千年前的你,选择了杀死自己的恋人,换取去往京都追求“幸福”和“自由”的机会,可是如愿抵达京都的你,却最终只是沦为了鬼神用来饱腹的祭品。 一千年后的你,无法割舍那曾经横贯了十几年人生的“高贵”和“自尊”,过于优柔寡断的你,便做出了嫁进禅院家的选择,迎接你的则是无穷无尽的痛苦与压抑。 其实在五条悟去加茂家退婚之后,加茂忠明也有去向羂索请示过应该如何是好。 羂索告诉他:“御三家不是还有个年龄相仿的孩子么?” 他指的,就是禅院家的禅院直哉。 可是禅院家的情况人尽皆知,以你的性格,去到了那种地方,恐怕并不会幸福…… “没关系的,”十数年来已经更换过好几次身体的羂索,那时又是陌生的面貌了。洸并不是真的突然从你面前消失不见了,只是他更换了一副面貌, 而你未能认出他来。 羂索倒不是很在意这种事,倘若你能够直接认出他来,他才会觉得惊讶。 羂索对加茂忠明说:“我们真知子啊,可是很坚强的。所以无论在多么艰苦的处境里,她都会去追求她所幻想的幸福的。” 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上的疼痛,无论给你带来了多少的痛苦或是绝望,只要不是被人所杀,你都不可能会死的。 羂索说,因为你就是这种人。 只要有机会活下去,你就一定会活下去的。 “因为我们真知子,总是那么的坚强啊。”羂索笑意盈盈地抚摸着你的脸庞。 他说你很可爱、很坚强。你始终有着一颗想要攀爬的心。贪心——贪婪的心。 他说,他实现了你的愿望,让你以京都贵族的身份出生,还给了你出色的术式,你的人生有了与前世截然不同的开端。 “真知子,你得到你想要的幸福了么?”他明知故问。 怎么可能幸福呢?这种事情……! 你这时候才忽然醒悟,原来你的人生,都只不过是别人手中一场荒谬的、早就被安排好了剧情的戏剧。 如此轻浮、如此荒诞。 流了许久的泪水打湿了你的脸庞,可你却突兀地笑了起来。你的肩膀微微耸动着,笑声和哭声在羂索的怀里交杂在一起。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这一切都是早就被安排好的。 你所以为的一切,根本就和你想象之中截然不同。 自你诞生于这个世界的开端,就有人在欣赏着以你为主角的……荒谬的悲剧。 “……你毁掉了我的一切!”你如此对他说。 “真知子,所以你在怪罪我?”羂索依旧笑吟吟,面对你的指责,他毫无气恼之状。 “可是,”羂索说,“你的爸爸妈妈,都不爱你啊。如果我不出面帮帮你的话,你连那点小时候的幸福都不会有了。” 他已经完全承认了,你幼时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给你的。你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也完全是他所导致的。 “事情变成现在这样,真的能全部怪我么?”羂索反问你。 如果没有他插手的话,在加茂家作为继承了术式的嫡女而出生的你,会变成什么样呢? 恐怕,只会按照加茂忠明最初的设想,在家族中被规训着长大,变成听话的傀儡,然后被安排嫁给某个堂兄弟。 那样的人生,对你而言就会是幸福了么? 羂索并不认为如此。 “真知子,起码你已经品尝过幸福的滋味了,不是么?在加茂宪纪被带回加茂家以前的日子,那么多年的幸福生活,难道如今你也要否认了么?” 对你而言,前面十几年的人生,难道不就是你最幸福的时光了么? 不过,倘若你仍然否认,羂索也是能够理解的。 毕竟在他看来,你的心始终是贪婪的。是无法被满足的。 前世的你,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什么都想得到,也什么都敢去做。但是以你那浅薄的认知,能够想到的也不过是更好的食物、更好的衣裳、更好的生活环境……用鲜花做装饰就会感到很美丽、很开心的你,根本想象不到在京都的贵族中,大家都穿着从远洋的航船上运来的华服美饰,戴着海女们付出了自己的性命从汹涌的海水里剖去而来的砗磲珍珠。 前世你所求的那一切,都只是最基础的欲望。 而如今,你从一出生就拥有了那一切。甚至还有了超出那一切的,更上一层的东西。 权与力的形状,已经在你的脑海中被清晰地描绘出来,无数次让你觉得仿佛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说起来,还是要怪真知子你自己哦。就是因为你太贪心了,所以才无法幸福啊。”羂索感慨着。 因为你总是想要得到更多、更好的东西,一点儿也不愿意失去,所以你才会痛苦。 羂索嘴巴上是这么说着,可心里却并不一定真的这么想。 只有他自己知道,听闻十八岁时的你愿意舍弃加茂家的一切,包括咒术师的身份,去和夏油杰过普通人的生活时…… 他无法接受。 好在,你没能成功。 幸好你没能成功。羂索紧紧地抱着你。 “不是的,”你一字一句地对他说,“不是这样的!” 你的身形如此消瘦,脸色苍白如纸,可你的眼睛却亮得吓人,仿佛透支了生命换来的……回光返照。 羂索定定地注视着你,这生命与意志的光辉令他为之着迷。 追求更好的事物,是人的本能,这是人之常情,并不是贪婪。 “是你扭曲了这一切,是你毁掉了这一切!”你冲着他叫喊起来,“这不是我想要的!你根本就没有真正给我选择,一切都是你在推动!” 你的表情近乎狰狞。 你的出生,加茂家对你的溺爱,和五条悟的婚约,加茂宪纪被接回来……还有,被迫嫁给禅院直哉。 这都不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 这一切,都是在羂索的干涉下发生的,是他帮你做的选择,而不是你的。 真正你自己选的,只有那份最初的爱……你那青涩的、仅此一次的动心。 可是现在,那个人的身体拥抱着你,他那颗爱你的心仿佛还在跳动——可这一切也是假的了。 你终于明白了,原来,杰早就已经死了。 现在活着的,是取代了他的,将自己的大脑置换进了杰的身体里,以杰的面貌来欺骗你的羂索。 明明你已经觉察到了那微妙的不同之处,你已经发现了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可是,你心底里残余的爱,对幸福的幻想,却压下了那些微妙的异样感,自顾自地说服了你。 在那一瞬间,你甚至想过,为什么他就不能一直隐瞒着你呢? 为什么,他一定要让你知晓这一切的真相呢? 倘若他什么都不告诉你,什么都不说。就这样让你仍然以为他是杰,那样的话……那种虚构出来的“幸福”…… 假的就是假的。 已经变质的食物,外表看起来再怎么新鲜光亮,里面也已经烂透了。 你盯着这张脸——本属于夏油杰的脸,心底里的愤怒无法遮掩。 第64章 [支线结局八:脑花酱的…… 羂索注视着你。 他说你很可爱、很坚强,而且,是个心软善良的好孩子——因为你失去了曾经那野蛮天性般的冷酷,所以才会那样游移不定。 优柔寡断,才是造就了你如今混乱糟糕的人生的根源。 “真知子啊……”羂索轻轻地感慨着,他将你抱在怀中,口中呢喃着你的名字。 黑色的匣子静静地注视着你,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与如今苍白憔悴的你截然不同。 你无声地哭泣着,伏在羂索的怀抱中。明明他是推动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可是如今你却仍然无法摆脱他。 对你来说,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你的人生、你的命运全都不属于你自己,而这样被掌控着的日子,还有多长时间呢?你完全想象不出来。 羂索究竟想要做什么,他还会让你陷入怎样的痛苦之中——你也想象不出来。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你的脑袋,神色平和温柔,颇具耐心和温情。 可是你知道的,只要他仍然注视着你,你就无法得到幸福……永远,永远都只会痛苦。 你突然从他怀中抬起了脸,用那张满是泪痕的脸望着他,紧接着,你 在他有些意外的神色之中,竟直接跪在了他的面前:“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你不断地跟他道歉,反复地说着“对不起”。你的手指紧紧地抓着他那身袈裟的宽大袖口,你一边哭一边说着对不起。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对不起,羂索大人……对不起……” 泪水和悔意一起流了下来,你仰着脑袋望着他,对他说自己真的已经知道错了。一千年前的时候你杀死了他,那个时候,的确是你做错了。 你说,因为你做出了那种事情,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所以无论他多么生气、多么仇恨你,都是理所应当的。 “全部都是我的错。” 在他面前,你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你跪在他面前讲述着自己的罪孽。 说完之后,你深深地垂下了脑袋,将自己的额头贴在了地上,你的声音从地面传来,你说:“请您杀了我泄愤吧——羂索大人。” 你告诉他:“请您允许我用我的生命来偿还曾经犯下的罪过吧!” 事到如此,你再也想不到其他的解决方法了。你们之间的诅咒,最初便是来源于你的背叛,你夺取了他的性命。理应偿还。 因此,你想到了“一命还一命”。 前世的你犯下的错误,就让今生的你来偿还掉。这样之后,你们便能够恩怨尽消了吧…… “羂索大人,我不会怨恨您的。”你向他许诺,“就让那个诅咒,在此终结吧。” 在你痛哭流涕着诉说着的时刻,羂索脸上的温柔和笑容,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张没有表情的脸,在灯影之间竟令人感觉到了些许阴沉——你从来没有见过这张脸上露出这样的表情。 记忆里,无论是夏油杰还是羂索,都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明明没有任何表情,却无端地让人觉得,那其中其实夹杂着一些其他的情绪。 羂索就这样注视着你,久久没有说话。 你仰着脑袋,脸上湿漉漉的,可是口中仍然在道歉,请求他杀了你了结这份恩怨。 “这样的话,您也能够泄愤吧?”在你说完这句话之后,羂索忽然扯出了一点笑意来。 “所以,你真的在忏悔?”羂索如此问你。 恍惚间你竟想起了当年也是临死之前,将你生吃掉的鬼神也曾问过你同样的问题,在你讲述完了自己的一生之后,他问你是否在忏悔。 那个时候,你否认了。 可是如今,你承认了。 你忽然被哽咽呛住说不出话,只是流着泪点头,磕磕巴巴地挤出一句:“……是、是。” 除了忏悔,你已经没有其他念头了。 尽快结束吧,你这……毫无意义,毫无光彩可言的一生。 你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了。 然而羂索却忽然站了起来,他居高临下地微微垂眸,脸上的神色仍然很冷淡:“我还以为你会狡辩一下呢,毕竟你本来就是自私的无赖嘛。” 你跪在他面前,怔怔地望着他,下意识又重复:“对不起……” 一股令人悚然的寂静突然如此明晰。 “好了,别说这种无聊的话了。”羂索忽然道,“你这反应太无聊了,完全没有趣味可言啊。” 他说,刚才那一瞬间,他忽然就对你没有任何兴趣了。 “没有兴趣了”这几个字落在了你的耳中,你怔愣地望着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直到他把你按在了地板上,在你得知了他是“羂索”之后,重复了一遍他假装是“夏油杰”时对你做过的事情。 他是羂索,不是你原本以为的夏油杰。 但你并没有反抗,只是不断地跟他说着“对不起”。 进入你的时候,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你的脸,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里似乎也没有任何情绪。 你仍然在哭,仍然在说对不起——你仍然在对他忏悔。 对着格外狼狈的你,羂索忽然从你身上起来了。 他没有再看你,却说:“滚吧。” 你的手有些发抖,看着他背对着你,坐在地板上微微弓着身体的模样,你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任何话来。 你捡起自己散落在一旁的衣物,手忙脚乱地穿上,格外狼狈地从加茂家大宅连滚带爬地跑了- 夜里的山上很冷,十一月初,天气已经开始转凉,你被冻得有些发抖。 被羂索赶出来的你,完全没有理解他是什么意思。 既没有说原谅你,也没有说不会放过你,羂索究竟是怎么想的,你完全不知道。 已经跑到了附近的小镇上,你浑浑噩噩地走在路上,忽然身边响起了一道惊喜的声音,有个年轻人伸手拦住了你:“恭喜您!客人!” 手持礼花在你头顶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礼花中的彩纸飘落在你身上。年轻人穿着超市里的工作制服,他满脸笑容地恭喜你中了大奖,是今天超市的第十位客人——可是,你根本就没有进去,也没有买东西,只是恰好从门口走过,这也能算客人么? 你走了一整晚,身心俱疲,脑袋也昏昏沉沉的,根本没有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就被超市的其他工作人员一起围住了。 等到你回过神来,超市已经帮你兑换好了“大奖”,足足有一百万日圆。 虽然放在曾经的你身上,这完全就是小钱,可是如今的你身无分文,甚至连住处都没有,这笔钱便恰似救命稻草了。 你晕晕乎乎地拿着钱,路上又遇到了房屋中介正在发传单,拦住了你问你有没有房屋需求。就这样,你也在转眼间租到了房子。 不算大的公寓,家具却很齐全,设施完善,不需要你再添置什么大的东西,只要买点日常生活用品直接就可以入住…… 身心俱疲的你,根本无力再去思考什么,房屋中介一离开,你便躺在床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天之后,你的生活再次天翻地覆,突然便进入了普通人的状态。 生活变得平淡无奇,手里的钱也暂时够你生活,不过,除了日常偶尔出去采购食材,更多的时间你还是独自待在公寓里。 然而独居的你,也是会遇到一些问题的。在你的楼上居住的一对情侣,经常在深夜蹦蹦跳跳跟朋友们开派对唱歌,这对本就因为长期的压力而有些精神衰弱的你来说实在不是好事。 一段时间之后,你终于敲响了这对情侣的房门,在他们开门之后试图和他们沟通一下——但是,他们只是敷衍了你一下,仍旧我行我素。 躺在床上,房间里充满了噪音的你,盯着上方的天花板出神。 第二天早晨,警笛声响了起来,有人敲响了你的房门。开门之后,你看到对方穿着制服——是警察署的人。 对方告诉你,你楼上的情侣在家中身亡,昨天晚上,你是否听到了什么动静? 你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又补充道:“他们经常跟朋友聚会到很晚,昨天晚上也是很晚还有很大的声音,我戴了耳塞睡觉。” 警察在他的本子上记了笔记,叮嘱你如果还想起了什么,请务必告知他们。 那之后,夜里的噪音消失不见了。 两个月后,你按照往常的习惯去采购食材,路上忽然有个年轻的女生拦住了你,试图让你皈依她们的教派。 感觉你要是不接那张传单她就不会放你走,你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她的传单。女孩高兴地笑了起来,她说明天早上,她会带你去参加集会,请你务必要在八点钟之前做好出门的准备。 你勉强地说:“啊……好。” 其实你并不打算去的。 然而第二天的八点钟,一直有人在按着你家的门铃。门外站着的,正是昨天的那个女生。 她说,她来带你去 参加集会。 被人找上家门的你,就这样跟随她一起去了她们展开集会的地方——一栋从外表看起来格外豪华的别墅。 在这栋别墅的大厅里,一共来了二十四名信徒。 教主大人站在别墅的二楼,对你们发表着宣言。他试图将这二十四名信徒悉数献祭给伟大的神灵“别天王”,用以换取对方的力量——言灵的力量。 传说,“别天王”有着能够将虚构的现实与真实的现实同化的能力- 当警方再次赶到的时候,整栋别墅里已经只剩下你一个活人,然而你也陷入了昏迷的状态。等到你醒过来之后,自称为“松岛”的律师告诉你,杉野正太郎先生在生前立下了遗嘱,将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你。 “杉野正太郎”正是教主的姓名,他也是那栋别墅的持有者,名下有着两家复合型公司,以及一些其他的分散投资。 警方来了人给你做笔录,问你当时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可是你脑袋里,也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个“仪式”是结界术,发动的时候你们所有人都被拉进了其中,你也在那时失去了意识。 经过警方的调查,并没有发现你身上有什么嫌疑,而且你也是第一次参加集会,根本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被牵扯进去了。 他们将这定性为了集体自尽。就这样结案了。 你也在律师的办理下接手了杉野的财产,但是卖掉了别墅,搬去了长野生活。 你的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度过- 羂索仍然注视着你。 [支线结局八:羂索的诅咒] 第65章 那一刻,希望某个人去死的那种心情再一次无比明晰地涌上了你的心头,让本以为已经完全麻木,无力再愤怒、无力再仇恨的你,再一次迸发出了惊人的激烈情绪。 即使你知道,以你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杀了他。 千年以前你能够做到,完全是因为你的举动出乎了他的预料。他并不了解你,也不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爱披着轻盈而美丽的外衣,宛若月的纱羽,可是它的内里,只有品尝过的人才知晓其中的滋味。 因为你那么平凡、那么普通,与平安时代那么多的女人一般寻常,轻易便坠入爱河之中。所以即便是羂索,也没能及时地看清楚你的心还有着怎样特别的形状。 在那个遥远的时代里,爱都是轻浮的、飘渺的。男人的爱、女人的爱,在夜幕降临时缠绵交织,又在晨雾弥漫之际消散。 欢愉之爱宛若云雾,唯有痛苦与死亡之爱,才具有万钧重量。令人辗转反侧,心中燃火。 羂索说,你的眼睛很漂亮,他喜欢你的眼神。 “真知子,不要忘记这种心情啊。”他笑意盈盈地捧着你的脸,凝望着你那双在他看来无比美丽的眼睛。 已经无法再体会到幸福、无法再体会到美好的你,也就只剩下这股愤怒的火焰了。 “啊,对了,忘记告诉你了——”羂索忽然自顾自地同你说,“我已经把五条悟封印了哦,所以指望他也没戏啦。” 作为你昔日“未婚夫”的五条悟,虽然从你口中羂索还没有听到这个人的姓名,但是羂索已经考虑到了足够多的可能性。你会尝试向五条悟求救——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嘛。 人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指望着突然有人从天而降来拯救自己,不也是很正常的么? 羂索贴心地在你生出这个念头之前,便帮你打消了它。 走投无路的你,凭借着这份愤怒会做出什么事来都有可能。羂索想,正是这样才有趣嘛。 偶尔的意外也是特别的惊喜。他如此认为。 就拿真人来举例,虽然因为真人试图为了“保护”你而要破坏他们之间的合作,所以他不得不提前把真人给降服吸收掉了,但这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对整体的计划而言,这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环,尚且在他的计划之内。 五条悟被狱门疆封印,这才是羂索的计划之中最为重要的一环。 这一结果对羂索而言是预设之内,可是对你而言,这却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五条悟,曾经是你心目之中无法跨越的那座高山。 他会永远伫立、永远也不会倒下……显得你那么弱小、那么微不足道。 你对他的负面情绪真的完全出于羂索的鼓动么?或许也并不完全是这样。其中也有一部分是你真实的情绪——人之常情的嫉妒。 但是羂索的诱导将它放大了,你心底里的“鬼”便这样跑了出来,彻底扭曲了这一切。 胸有成竹的羂索,从来也没有将五条悟放在心上,在他口中,杀死“六眼”的方法也不是没有,只是没这个必要而已。 你愕然失神的样子,让羂索感到很有趣。 他哈哈大笑,挥了挥手道:“怎么这么难以置信的样子啊?人都是会有弱点的哦。” 无论强弱,总是会有那么一个缺口是能够被利用的。昔日平将门不也是如此么?据说是龙神后裔的他,曾被神浴庇佑全身的平将门,也有着眉心中央这个缺口,所以才会被一支携带着诅咒飞来的箭矢射中眉心而死。 再怎么伟大的非凡人物,也会有被击败的可能性。 “真知子,所以我才说你有时候很笨嘛。”羂索说,“你怎么会认为真的有人是不可战胜的呢?” 亲自为你选定了五条悟作为“未婚夫”,羂索当时给出的理由是,你这样出身高贵的有天赋的咒术师,就应该有一个能够与你的身份般配的未婚夫。 可是实际上,只有羂索知道——你不会喜欢他,而他也不会喜欢你。 互相厌恶的你们,即使真的成婚,真的在一起,最后也不会得到理想之中那样的幸福。 即便是相爱的两人,也会因为性格、喜好、习惯……种种问题,导致争吵、冲突。更何况,你都没有和五条悟产生“相爱”这一前提呢。 过于自我、过于傲慢的你们俩,注定了就不会轻易喜欢上彼此。 “所以我仔细想了想,你会喜欢上夏油杰,其实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你就是喜欢那种会顺着你、照顾你心情的人嘛。” 可是,幸福的形状,永远都会与你想象之中截然不同。 这就是羂索给予你的最隆重的、最深刻的礼物。 你永远也不会幸福,永远也得不到你想要的快乐,永远也无法轻松自在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你会永远去追求着你得不到的东西,沉浸在痛苦、愤怒、憎恨之中。 永远、永远。 羂索的嘴唇亲吻着你的耳垂,你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一些刻印在肉。体上的反应宛若本能般显露出来。 你感到很恶心……仿佛回到了禅院家,仿佛抱着你的不是羂索,而是禅院直哉。 羂索也感觉到了你的反应,他问你:“真知子,你有那么讨厌禅院直哉么?” 禅院家的那段记忆,于你而言正是永远也看不到太阳的阴雨天,黑压压的云层就那样压在你的头顶,连空气都是阴冷、潮湿而黏腻的。 糟糕透了……恶心透了。 “比真人还讨厌?” 即使你不说话,羂索也不放弃勾起你更多的痛苦回忆。禅院直哉和真人,真的有放在一起比较的必要么? 这两个家伙……难道真的能够比较出来一个更好的么?本质上,不都是在折磨着你,让你越来越崩溃的东西么? 你很想大叫,可是喉咙里却完全挤不出声音来,余下的只有哽咽。 羂索说:“这是你自己选的呀。” 对于你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羂索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包括在你和禅院直哉定下婚约的那一天,在车上拦下了准备离开的你,并对你说出了“他也可以娶你”这种话来。 那个时候,你憎恨着他们所有人。 夏油杰、五条悟、加茂宪纪、禅院直哉……你的愤怒烧光了你的理性,让你以扭曲的视角看待着周围的一切。 你痛恨着这个世界。 在那个时刻的你眼中,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没有人值得信任,也没有人能够给你带来真正的幸福。禅院直哉会伤害你,难道五条悟就不会了么? 所有人都是如此,无论选 哪个,结果都是一样的。 那个时候,你几乎是自暴自弃般地,放逐了自己接下来的人生。你认为无论怎样都无所谓了。 羂索在你耳边讲述着你那条“未选择的路”。他假设着,倘若你当时答应了五条悟,选择了他而非禅院直哉,你的人生又将踏入一条怎样的道路。 “要是也把你放在五条家的话,那就跟在禅院家也没什么区别了。不过,如果你向他提出要求,他应该还是会答应你,让你也跟他一块儿去高专生活吧。东京高专你们都很熟悉了,在那里生活,大概对你来说会比在五条家好一点,虽然很大的概率你还是不会觉得有多么开心,但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 他描绘着一些虚构的画面。羂索问你,那样的生活,会是你想要的么? “……”你沉默了半晌,“那样的生活,你会给我么?” 如果你在当时抛下禅院直哉转而选择五条悟,难道羂索真的会任由事情按照他方才所描绘的那样进行下去么? 他真的,只会旁观你的选择,而不会在暗中插手么? 羂索情难自持地笑了起来,肩膀笑得耸动着:“诶呀,怎么说得我好像很坏一样呢?真知子,我可是希望能够看到你幸福的哦。” 他说他很好奇,究竟要得到什么,你才能够真正变得幸福——究竟要做到什么程度,你的心才能够感到满足。 不可理喻的疯子…… 嘴上说着希望看到你的未来能有更多可能性、想要看看你究竟要如何才能幸福的羂索,却在你十八岁那年,得知你打算抛下一切去和你这辈子的初恋夏油杰过平凡的日子时,表露出了咬牙切齿的愤怒。 他无法接受那种结果。他无法接受,什么都享受过了的你,已经看到了更多更好的东西的你,最后竟然只想要过平凡无趣的日子。 你理应去追求更好的——去渴求比前世更多的、更高处的东西。 对于你,羂索怀抱着一种格外复杂的,难以用言语来描述的心情。 可倘若一定要用语言来描述一下它,给它下咒的话,它的名字也就只有“爱”了。 羂索说:“我爱你,真知子。” 你笑了起来,那笑容如此狰狞,你对他说:“那我也爱你,羂索。” 因为你也是如此的,希望着他能够品尝到比你曾经品尝过的任何一种痛苦,更加绝望与后悔的滋味。 “那真是太好了。”羂索抱着你,得知你也仍然爱他,他说,这真是太好了。 这样一来,你们可就是彼此相爱的千年爱侣,于今日再续前缘了呢。 而且,死灭回游的结界已经开启了,世界正在慢慢地回归为你们初遇的那个时代——咒术全盛的平安时代。 无数术师、诅咒都在黑暗中一同呼吸着,在黑暗中爆发出耀眼的光芒…… 这是多么令人欢喜的事情! 第66章 从涩谷的恐怖咒术袭击事件中逃出来的加茂宪纪匆匆赶回了加茂宗家大宅,东京的交通已经完全瘫痪了,他辗转了好几趟车才在三天后赶回京都——为了试图联络京都高专的乐岩寺校长,还有五条家和禅院家商讨对策。 这次的事态过于严峻,连五条悟都在涩谷被封印了,可总监部里有人却想将五条悟定性为“共同主犯”,将其判定为通缉对象。明明五条悟都被封印了…… 这其中显然存在着一些不寻常的东西,说不定,连总监部都被一些可怕的邪恶势力渗透进去了。倘若这样的话,那么黑暗之中存在的力量,又是从何时就开始谋划的呢? 高层之中,又有多少力量已经沦为了邪恶的傀儡和爪牙? 作为保守派的加茂家,其本身也是总监部的一部分,这可不是件好事。 加茂宪纪面容肃穆,他在寂静的宅邸中横冲直撞,可是莫名的,整座宅邸中却弥漫着过分寂静的黑暗气息。他隐约有所察觉,却仍旧抱有侥幸。 直到他见到了四乃,他向对方下达了联络御三家其他家族的命令,可负责对外联络通讯的四乃却声称不认识他,甚至说自己不知道他口中的,作为如今加茂家守备队长的“平七”是谁。 并且,四乃还在被他反问为什么不认识他(加茂宪纪)了的时候,口中说着宪纪大人并不是这副模样。 她说自己虽然年纪大了,却并不是老糊涂,宪纪大人的模样她还是记得的。 怎么会这样……! 加茂宪纪的视线,忽的落在了四乃的身后,朦胧的月色与烛火之中,古朴而典雅的和室内盘腿坐着一个男人。 对方作僧侣的打扮,盖过肩膀的黑发半扎起一部分,另一部分则是垂在了背部。男人有着一张加茂宪纪也很熟悉的脸——五条悟的昔日旧友,曾经发动过“百鬼夜行”事件,在高专记载中,他最后被五条悟诛杀了。 可是一年以后,对方却再度现身,并且利用了特殊咒具“狱门疆”在涩谷车站中将五条悟封印。 而在和室内看到“夏油杰”时,加茂宪纪才明白,原来方才四乃口中所说的并不是“宪纪大人”而是“宪伦大人”。 加茂宪伦——百余年前恶名昭著的诅咒师。犯下过深重罪孽的家伙。 但是在加茂家,这其实并不算什么。加茂宪纪之所以不知道,只是因为他还没有真正接触到加茂家的“核心”。那是只有家族中最顶端的少数人才能知晓的,加茂家真实的形状。 加茂宪纪瞳孔紧缩,他同时还看到了对方怀里抱着一个人。一个——绝不应该在此时出现在加茂家的人。 他怔然:“姐姐……” 虽然仅仅一个侧脸,已是数年未见,可是加茂宪纪不会认错的,那个伏在“夏油杰”怀中的女人,正是你。 “来打个招呼吧,真知子。”羂索用手掌托着你的脸颊,让你的脸庞面对着加茂宪纪站立的方位,他说,“和我们亲爱的‘血亲’。” 你那张苍白而湿濡的脸上,充斥着憎恨与愤怒的神情。 加茂宪纪的脑袋里乱作一团,他上一次听说你的消息,还是你的丈夫禅院直哉的死讯传出的时候。 于一年多前的某一日,你试图谋杀自己的丈夫,并在刺伤了你的丈夫禅院直哉后被禅院家的术师们发现并自此出逃。现场留下来的残秽,除了你和禅院直哉的咒力制造出来的,还夹杂有些许属于陌生诅咒的。 在那之后又过了几个月,禅院直哉被那只曾经被禅院家记录过残秽信息的诅咒杀死。那一天,诅咒不仅杀死了他,还割走了头颅——禅院家认为,这件事情必定与失踪的你有关。 在你谋杀自己的丈夫失败,却遗留下来的残秽中掺杂进去的那些许来自咒灵的残秽,竟与后来你丈夫被杀死时现场遗留下来的残秽竟然吻合,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么? 禅院家怒不可遏, 他们愤怒地找上了门来,要求加茂家给出一个解释。 加茂宪纪当时还在京都高专,等到他知晓此事匆匆赶回家时,作为当时的家主的加茂忠明已经将这件事情处理好了。 具体商谈了什么,加茂忠明并未告知他,可是最终的结果,加茂宪纪看到了。 通过总监部发布对你的通缉令,将你认定为诅咒师,在发现目标时直接处以——死刑。 只要被咒术师——尤其是御三家的咒术师发现,你必定只有死路一条。 很难说当时的加茂宪纪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是,打心底里来说,他希望你不被咒术界的任何人发现。 可是现如今,你却突兀地出现在了加茂家主宅。在这种特殊的时间点,难道这次涩谷发生的咒术恐怖袭击事情,你也参与其中了么?加茂宪纪只觉得一切都仿佛笼罩在混沌的迷雾之中。 虽然他很想问问你,在你身上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为什么你在当时突然要谋杀自己的丈夫,为什么现场会留下陌生咒灵的残秽,为什么你现在又和“夏油杰”……不,在涩谷的时候,他已经通过天元大人知晓了操控这具身体的,如今并不是夏油杰的意识,而是属于一名千年以前的术师——羂索的意志。 对方额头上那道横贯着的黑色缝合线痕迹,正是来源于夏油杰的脑子被取出来替换掉了的缘故。 可是,现在并不是适合让你们叙旧的时候。 而且,你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对劲。 加茂宪纪从来没有在你脸上……看到过如此扭曲的,宛若恶鬼一般的表情和眼神。那充满了仇恨与愤怒的狰狞,仿佛要将你化作怨灵。 “你来得正好。”羂索捧着你的脑袋,伸手抹去你脸上濡湿的泪痕,他对加茂宪纪说,“宪纪君,真知子现在很需要你。” 姐姐需要他?为什么会这么说……加茂宪纪更弄不明白了。 而且,你和羂索之间又是怎么一回事。羂索对待你的那奇怪的态度,令加茂宪纪难以理解。 他深知自己无法战胜对方,可是……加茂宪纪说,他无法做到,什么都不去做,只是作为旁观者。 即使在这之前的时候,他一直都是“旁观者”。 旁观着你去追逐那虚假的骄傲与尊严,旁观着你放逐了自己的人生嫁进禅院家,旁观着……对你的处决通缉被下达。 加茂宪纪从来都没有为你做过任何事。 因为他不敢,因为那不值得。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么? 羂索轻轻地抚摸着你的脊背,说话的语气很平和,他说:“以前的时候,真知子总是说想要当加茂家的家主。明明还只有那么大一点点,听起来完全就是小孩子的玩笑话,谁也没有把你的话放在心上。” 他说,可是他知道你是认真的。你的确是贪心的。 “以前的时候,忠明其实有来问过我的,他问我是不是要让你来做加茂家的下一代家主。忠明说,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会开始着手把加茂家其他的孩子都培养成为用来辅佐你的工具,所以即使你不那么努力也没有关系。”羂索笑眯眯地看着加茂宪纪,“当然,宪纪君还是会被带回来的,毕竟是继承了‘赤血操术’的孩子,不过,他也就只能给你当当‘影子’来使用了。” “结果嘛,你们都知道了。” 加茂宪纪成为了加茂家的少主,你因为不甘心而步步踏错,最终事情便成了这副样子。 羂索说你很天真,但他又说这也很正常。 “这个国家的人们,似乎总是对生活抱有一种悲观的情绪,所以一直都在寻找着各种慰藉,大家认为命运如此,又把那些疾病、天灾都视作无法抵挡的诅咒,这样似乎就能够让一切降临在自己身上的事情都变得合理、变得理所应当。”羂索道,“但是,我不太喜欢这样。” 羂索说,他喜欢看到那种试图去改变的行动。并不是在突如其来的灾祸降临之后而被迫做出来的改变,而是出于自身的。 他评价你现在(这辈子)似乎也变得有些这样的迹象了,不被推动着就不会行动,但这样其实不太好。 “这样的话,不就只能落于人后,任人摆布了么?” 一直以来,羂索都是主动地去做那些事情的性格,所以在过去的这一千多年里,他和不同时代的不同术师、诅咒签订了许多契约,就是为了在“死灭回游”正式开启的时候,将这些契约对象全部投入进去各个结界里,实现人类的“超进化”。 在杀戮与死亡中脱颖而出的术师们,都是些强大到令如今的术师们感到不可思议的家伙。 “真知子,现在你也已经知晓了,每一次的选择都非常、非常重要,所以再一次面对着选择的时候,你可得更加谨慎才行。” 如此说着的羂索,再一次将选择摆在了你的面前。 他将你的手掌搭在自己的手上,用他的手指抬着你的手指,术式的结印,在你们的手指上呈现出来—— 你们的指尖,指向了站在几米之外的加茂宪纪。 “真知子,这一次你要怎么选择呢?”羂索问你,“这一回,你要走向哪一种可能性呢?” 加茂宪纪只觉得一股悚然从脊背攀爬上来,他的脚难以动弹——不对,这是……某种结界术,自从他踏入加茂家开始,就已经被拉进了结界之中了。 “好了,做选择吧,真知子。”羂索将自己的下巴搭在你的肩膀上,他的侧脸贴着你的面颊,声音抵在你的耳畔。 第67章 [支线结局九:爱是最扭…… 加茂宪纪的脸上充满了不可置信的神情,直到“穿血”将他的脑袋打穿,血从眉心处往下流淌,宛若红色的根系那样爬满了他的下半张脸,他的面孔上仍然滞留着那份不可置信。 他怎么也想不到,杀掉他的人竟然会是你。 从涩谷车站里逃出来的时候,加茂宪纪做了最坏的打算。但是他的每一种预料之中,都没有你的存在。 最后终结他性命的,竟然会是你。 “哦呀,开了一个不错的头呢~”羂索的声音从你身后传来。 漆黑如墨的天空中,惨白的月亮高悬在这块幕布上,你的脸也是那样的素白。眼泪已经流下了太多,你仿佛失去了落泪的能力。声音堵在了喉咙里,心中的吼叫同样无法被传达出来。 可是,那股汹涌的悲伤,却几乎要将你溺死在这个杀戮的夜晚。 整个加茂家化作了一个巨大的结界,按照羂索的形容,这里也是一个小型的死灭回游结界,可它并没有和其他死灭回游的结界连接起来。 因为,这里是属于你们的“家”。 你的血亲们,在今夜都回到了这个“家”中,等待着履行他们的使命。 这个国家的人们,总是对现实持以一种不变的期望,可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的骗局罢了。世界总是在变化着的,但是这种变化却不总是好的,更多的时候,变化并非进化,而是一种“退化”。 古老的平安时代,咒术的全盛时期,但凡是有名有姓的术师,都是能够比肩如今“特级”的存在,那个时代的诅咒也强大得不可思议,在那种压力巨大的环境中,所有人都在努力地变得更强、更强。 羂索为你创造出了这样的一个环境,巨大的压力、极端的痛苦,辅以血亲的血与肉作为融合剂——最终培育出来的,就是“蛊”。 你浑身都在颤抖着,不知道是谁的血落在了你的头发、面庞、手臂上,你的手指被染成了猩红的颜色,连月亮似乎也在散发着煌煌的血色。 并不是月亮变了颜色,而是血溅进了你的眼睛里,让你的眼球也蒙上了一层血的阴翳。 一股剧痛在切割着你的心脏,你也不记得自己杀掉了多少人,而这些人,无一不是你的“血亲”。在以血为术式根源的加茂家,继承了“赤血操术”的你,将那些死去的血亲,全部融入了自己的术式之中。 血一直在流淌,向外、向内,相连 的血脉充盈了你的身体,让你的术式发挥出了前所未有的活力。 你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随心所欲的滋味。 死亡和流血伴随着你的行动而接连发生,你一路走、一路降下血腥的死亡,又回收了那些血——无数血亲,在今夜与你的术式“融为一体”。 这本就是羂索早早为你设置好的结界,他对你说,要学会享受这一切。 杀戮并不是罪孽,死亡也不是痛苦,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羂索闲庭信步,他慢慢地走着,跟随着你走过的痕迹,那些死去的尸体变得枯萎而干瘪,浑身的血液都被抽干。 可是你的脚步却在往下滴血,在檐廊上留下了无数的血脚印。 羂索就这样跟随着这些脚印,直到踏入了神社。 你静静地站在庭院中,微微仰着头望向天空,神情有些空洞。月光落在你那素白的面孔,脸上的血迹宛若雪地里绽放的红梅。 羂索走近了,他问你现在感觉如何。 闻言,你转头看向了他,神色无悲无喜。 在这一夜,你杀死了整个加茂家的两百三十五人,你杀得越多,术式越强大,最后一个族人死去的时候,一股宛若天启般的灵感忽然降临了。 你得到了自己的“领域”。 在献祭了整个加茂家的所有人之后,你开悟了。 然而在那一刻,你心里只觉得无比平静。愤怒、仇恨、痛苦,似乎都已经离你而去,你变得淡漠,变得平静。 属于“人”的情感,仿佛也在那一刻——你的最后一个血亲死去的时刻,被一同带走了。 你没有说话。这可不是羂索想要的。 他告诉你,人有七情六欲,五感六觉,一切都感受过了,领悟到了,据说,就可以进入另一个世界。 “……这样啊。”你轻声应道。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你,你也深深地凝望着他。 原本平静下来的心,却再次因此而涌动起波澜。你并不是失去了所有情绪,只是它超过了那个临界值,所以让你以为它似乎消失了。 可是,对于在阴影里注视了你二十几年,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在用看不见的丝线牵引着你,将你的人生随意摆布和扭曲的羂索,你仍然无法忽略心中涌动着的那片愤怒之海。 想要他去死的心情,仍然无比清晰地存在于你的脑海。 因此,你没有再继续压抑它。 对着近在咫尺的羂索,你抬起了手。羂索依旧笑吟吟地注视着你,仿佛鼓励着。 仿佛……嘲笑着。 你怒不可遏,失去了所有理智。眼前只能看到一片猩红- 带着巨大的愤怒与不甘而死的人,也有可能会化作可怕的怨灵回来向仇人索命。杀死了平将门的俵藤太,在暮年时便深深地恐惧着。这个昔日的平叛英雄,迟暮时也会像普通的老人那般佝偻着自己的脊背,流露出恐惧的神情。 “所以呢,你讲这种废话有什么意义?”里梅环抱着双臂,不耐烦地反问羂索。 身披袈裟的青年笑着摆了摆手,说自己不过是忽有所感而已。 “我忽然想要感慨一下,大概这也是一种对过去的怀念吧。毕竟,平将门和俵藤太的那个年代,虽然是我们当初生活的时代,可是距离现在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里梅冷着一张脸,并没有太多同他攀谈的欲望。 不仅如此,里梅还非常看不起对方,即使他能够在千年之后受肉,全亏了对方把自己制作成了咒物。但里梅是不会感激他的。 这不过是合作而已。 作僧侣打扮,白色及颈短发的发顶环绕着半圈红晕的里梅,唯一真正心生尊敬的对象只有两面宿傩。 他毕恭毕敬地在宿傩大人面前垂下脑袋,为对方做着进行“浴”的准备。 在死灭回游中,两面宿傩利用了自己和虎杖悠仁之间曾经定下的束缚,成功将自己的意志由虎杖悠仁的身体,转移到了伏黑惠的身体里。 而伏黑惠出身于禅院——虽然并非在禅院家出生,可是他的父亲伏黑甚尔,却是从禅院家逃走的“天与咒缚”,那个因为“天与咒缚”而没有一丝一毫咒力的男人,却在逃出了禅院家之后,和外面的女人生下了伏黑惠这个继承了“十种影法术”的孩子。 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伏黑甚尔原本还想拿这个孩子和禅院家做交易,咒术师们大多会在四到六岁时发现自己的术式,伏黑惠也是这大多数之中的一员。不过也存在着少数的特例,譬如你一出生时,便展现出了自己的术式——赤血操术。 在伏黑甚尔和禅院家的交易时间来临之前,五条悟率先找到了伏黑惠并将其带走。在后来,伏黑惠也成为了东京高专的学生,并与后来吞下了手指的虎杖悠仁成为了同学。 说起来似乎很复杂,不过其实也很简单,在虎杖悠仁的身体里潜伏着的两面宿傩的意志,通过虎杖悠仁这具身体获得了许多如今咒术界的讯息。凭借着那些讯息,他也在制定着自己的计划。 战胜如今人称最强咒术师的五条悟的计划。 为了能够让伏黑惠的意志彻底沉默,两面宿傩要做两件事情——杀死伏黑惠名义上的“姐姐”伏黑津美纪(现在那具身体里是千年前的术师“万”),以及进行“浴”。 用超高精度的术式,将咒灵生剖后提取出液态的咒力,并将肉。体浸没其中吸收。 操刀生剖咒灵的,正是里梅。他们选取了饲养着大量咒灵的禅院家地下训练场作为进行“浴”的地点。 羂索说,他对这个仪式很感兴趣,所以打算在一旁看看。 里梅懒得再搭理他,又感觉他实在烦人,在让他别吵的时候,带着冰息的咒力也朝他刮去。 这种程度的攻击,对羂索而言完全就跟刮过一阵普通的风没什么区别。 然而一阵疯狂的血气却猛地从羂索的身上涌现出来,血雾包裹着里梅甩过来的冰息,又化作一阵血雨朝着里梅迸射而去。 两面宿傩站在台阶上,他感觉到了一阵汹涌的诅咒气息在这片空间里蔓延开来。 与此同时,一道女性的身影自羂索的身后升起。 女人漂浮在半空中,身上披着血红色的宽大唐衣,两只素白的手臂从袖口伸了出来,从羂索的身后搂着他的脖子,将自己的脑袋贴着他的头部。 “任何人……都不能伤害……羂索大人——” 女人的声音里也带着一股阴冷而血腥的气息。 两面宿傩饶有兴味地说:“你把她也做成诅咒了?” 在你融合了整个加茂家之后,你也在同一天死去,带着强烈的愤怒与憎恨而亡的你,不出羂索所料地成为了特级过咒怨灵。 然后,羂索便利用这具身体(夏油杰的身体)的术式——咒灵操术,将你也调伏吸收了。 化作了怨灵的你,忘记了很多事情,却也同时记起了许多事情。 比如那份延续了一千年的“爱”。 羂索将手掌搭在了你交叠在他胸前的受伤,他握着你的手背,侧过脸对你说:“没事的,真知子。” 你将他抱得更紧了。 里梅“啧”了一声,他评价道:“恶心。” “真是失礼啊,”羂索用这具身体说出了一句熟悉的话——夏油杰曾经从乙骨忧太口中听说过的话,“我们可是纯爱。” 里梅:“……” [支线结局九:爱是最扭曲的诅咒] 第68章 在你十五岁那年,你的弟弟加茂宪纪被接回了加茂家。自那时起,加茂家于你而言便成了人间地狱。 那之后的人生,对你来说也就只剩下无尽的痛苦与内心的折磨。 你曾无数次幻想过让加茂宪纪立刻去死,也曾在心底里诅咒过他许多次意外身亡,可是……时至今日,那些怨憎似乎都变得飘渺而遥远了。 比起其他人——禅院直哉、真人、羂索这些人来说,加茂宪纪已经不重要了。 看到了自 己前世的记忆。知晓了自己今生的命运,这辈子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他人操控的荒谬戏剧——说到底,无论是你还是加茂宪纪,都是被人摆弄的傀儡罢了。 可悲而又可笑的讽刺感取代了曾经刺骨的怨恨。 被捧上了加茂家“少主”之位的加茂宪纪,他的命运又岂会比起你来拥有更加美丽的形状?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从根本上导致了这一切的,是羂索。 你看着自己的手,也看着他的手——不,不对,这并非他的手,而是杰的手。这具身体并不属于他,真正的主人,是杰才对。 一想到自己竟然在那种情况下和占据了杰身体的羂索做过的事情,甚至幻想着和这个家伙过上“幸福”与平静的生活,你只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荒唐可笑。 “……已经够了。”你道。 羂索从你身后发出了含带着疑惑意味的长音,他问你:“真知子,你想说什么?” “让他走吧,”你对羂索说,“这就是我的选择。” 闻言,羂索定定地望着你的侧脸,他说你变得好平和,简直就像是……当初去往了京都之后的样子了。 背弃了一切才成功去往京都的你,却在那里发现了自己的弱小、无能与平庸,在那个天才辈出的时代中,平凡的你根本就没有任何绽放光彩的机会。忽然看清了自己本质的你,陷入了迷茫之中。 可那个时候,你却也进入了一种奇异的平和状态,仿佛已经接受了那一切——接受了自己的平庸。 羂索说,你现在也很像那个时候。 “是么……” 因为看穿了这一切,明白了曾经那些痛苦的根源,你竟在这极端的、沉淀了多年的痛苦之中寻得了片刻的平静。 就算在这里杀了加茂宪纪,你也不会感到多么畅快,更不会开心。 如果真的可以选要让谁死的话,你希望那个人是羂索。而在这样的愿望之中,你却无法窥见任何可能性。 在得知五条悟已经被特级咒物“狱门疆”封印的如今,你想不到还有谁能够战胜羂索。这家伙,简直就像是无法彻底铲除的野草一样……无比顽强。 一千年前,你以为自己杀死了他,可那对于他而言,似乎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即使你不动手,恐怕他也会为了某些计划而主动转移自己的大脑。 只不过你动手了,诅咒的力量牢牢地将你们禁锢,一直到今日。 在这一生中经历了这么多之后,那么长久、那么沉重的疲惫,仿佛在这一刻突然决堤了,汹涌而出的疲惫让你感到很累。 你忽然不想再做任何无用的事情了。内心的情绪也早已被透支得一干二净,你甚至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心底里唯有一片空洞。 所以—— “我已经不想再去恨任何人了。” 你的心底里,也不想再涌出任何情绪了。反正那些情绪的本质,都只是会让你绝望的东西。 “所以,让他走吧。”你垂下了眼睑。 沉默持续了片刻,加茂宪纪愕然地看着你,也看着羂索。直到羂索开口:“好吧。” 加茂宪纪就这样在死亡边缘走了一遭,又全须全尾地走了出来。他神色复杂地看着你,张了张嘴想要跟你说些什么,可是想到了许多,却又说不出口。 “姐姐……”到最后,他只是无力地叫了你一声。 你没有看他。 加茂宪纪扭身往外跑,从加茂宗家大宅逃了出去。 羂索望了望加茂宪纪的背影,他对你说:“当心又会后悔哦,真知子。毕竟,你总是选错呢……” 他其实很希望你能够选择杀了对方,加茂家早已被他布置好了结界。这些与你血脉相连的人们,都会成为用以灌溉你的源泉。 毕竟你一直都那么贪心,渴望着自己没有的东西。有了高贵的出身,却意识到了自己仍然不够强大的你,真不该放过这个机会。 不过……即使放过了加茂宪纪,加茂家的其他人还在呢。 只是看你这副样子,羂索感觉你大概也不会想对其他人下手。为此,他试图刺激一下你。 在加茂家,加茂宪纪已经看到了你和他在一起的样子,羂索说,谁知道那家伙会怎么跟其他人乱讲呢,万一到时候又让其他人对你产生了更多猜测……会有多难听的话传出来。 会有多么糟糕的情况出现呀? “那又怎样呢?”你轻声道。 事情已经走到了这种地步,羂索挑拨的话语,已经无法再让你感到担忧、感到恐惧了。 别人的看法,对于现在的你而言根本就不算什么。自从下定决心要杀了禅院直哉起,你就不再在乎他人的评价了。 十五六岁时的你,将他人的评价看得无比重要,你担心其他人会嘲笑你,担心曾经夸下过海口的自己会沦为御三家的笑话。可是十年之后,你才发觉这其实根本就不重要。 他人如何看待你,根本就没有你曾经想象得那样具有分量。 勾结了诅咒,杀害了自己丈夫的你,早就已经沦为了他人口中的“御三家耻辱”,也正如禅院直哉曾经咒骂过你的那样,在禅院家的人口中,你早就成了一个令他们咬牙切齿的下贱的女人。 但是,那又怎样呢? 比起真正降临在你身上的那些令你身不由己的痛苦,令你无法逃离的“诅咒”,那些闲言碎语,反而微不足道起来。 只是,十五六岁时的你,也不可能领悟到这其中的道理。 未经世事的你,那么天真,所遭遇的最大的挫折也不过是面子上挂不住。甚至会为了自己根本就没有得到的东西(加茂家主的位置)而恼羞成怒。 现在想来,多么可笑啊。 想到这里,你竟真的轻笑了一下。 可是……为什么,连你自己也在否认和嘲讽曾经的自己呢? 人总是在不断向前走的过程中,反而会否认过去的自己,为自己做过的事情,曾经的选择而感到后悔——明明一千年前的时候,你并不觉得后悔。 你想要去做,所以你做了,即使结果或许没有你想象中那样好,可那也是你自己的选择。 “羂索……”笑过之后,你的声音轻轻的,仿佛渺茫的雾气,你问他,“你真的有想过,要给我真正选择的机会么?” 你指的并不是他在刻意制造出的情景中迫使你做出的选择——那甚至是他能够预料到结果的选择。譬如你会在加茂宪纪被接回来后选择去抓住那份“婚约”,譬如,你会在将你的尊严踩在脚下的五条悟,和同样将你的尊严踩在脚下的禅院直哉中选择后者。 这都不是你主动进行的选择,而是在他(羂索)提供的特定情境中迫不得已所选择的道路。 那本质上不是你自己的选择,而是他帮你选的。 羂索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从身后抱着你,微微侧着脑袋,将脸颊贴在你的发顶上。 如果真的任由你自由地在这个时代中成长起来,你又会变成什么样呢?羂索其实并没有想象过。 这真是一种矛盾的心情。 既希望看到混沌之中诞生的可能性,却又会担忧事情真正完全脱离自己的掌控所导致的不可预料的后果。 一直以来,羂索所期待的“可能性”,其实也不过是困顿在他制造出来的特定情境之中的一些能够有所预测的“可能性”罢了。 无论是对于你,还是对于“死灭回游”,羂索都希望这一切仍然在他的掌控之中。 “真知子,”羂索想了想,他对你说,“似乎,你的确比我想象中要聪明一些。” 你的聪明,并不在于如何思考和获得知识,羂索指的,是你对他人本质的知悉。 但你并不这么觉得。 “因为我看到你了。”你告诉他,“仅仅如此。” 你并不是有多么的聪明,只是因为你看到了他 ,你无比深刻地、无比专注地看到了他——透过这具属于杰的皮囊,看到其中羂索的本质。 矛盾而扭曲,傲慢而自负…… “我真喜欢你,真知子。”羂索捧着你的脸,亲吻你的额头。 他说,他想要娶你。 一千年前的时候,你们在天地的见证下结为夫妻,许下永结同心的诺言。那本质上也是一种“束缚”,因为你背叛了那个誓约,对于咒术师而言,对他人许下的束缚总是会有比对自己许下的束缚更加沉重的桎梏。 违背束缚的话,谁也不知道代价会在哪一天,又以哪一种形式降临。 或许如今你所遭受的痛苦,正是你需要付出的代价也说不定呢? 要是以这种说法来解释,你是否又能够感到些许安慰? 你们握着彼此的手,你和他在月色中静静地对望着。森白的月光落在你们身上,你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现在?”你问他。 “不不不,”羂索笑了起来,他的神色再次浮现出轻快的神采,“当然要在这些事情结束之后,这个世界进入新的纪元,我们也一样。” 你们之间,也将迈入一个新的阶段。 “好,”你对他说,“我会期待着那一天。” 第69章 [支线结局十:赐予安息…… 五条悟的再次现身,改变了羂索原本的计划。 原本以为扔进了海沟里,还做了保障措施就应该没事了,可五条悟还是从狱门疆里被放出来了。 他和两面宿傩约战,放下狠话要在12月24日这天和对方进行决战。毕竟,人总不好有两个忌日吧。 羂索将当时发生的事情转述给你听。 “‘等打完之后就回来结婚’这种说法,总感觉到最后都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他坐在沙发上,半支着脑袋道,“偶尔,我也会相信一下这种直觉。” 所以他打算将你们的婚期提前。 你仍只道:“好。” 变得安静平和的你,时不时会让羂索陷入沉默。他静静地凝望着你,又仿佛是在凝望着自己的梦。 隔世经年之后,你的前世所发生的一切,都变得那么虚幻。 同样是“长生”的术式,呈现在天元身上的是肉。体的磨难,而呈现于羂索这里的,则是精神上的混沌。 不断地更替着肉。体,被动地接受着与那些肉。体同化之后附加而来的对方的记忆与情感——过去漫长的时间里,羂索一直度过着这样的人生。 他有时候是男人,有时候则是女人,偶尔年少,不过,也有年迈的时候。生老病死,他全都已有经历,爱恨嗔痴,似乎亦有所感。 羂索注视着你,恍惚间,他好像又看到了年少时的你。 在你十六岁那年,他也来过加茂家一趟。那个时候,加茂宪纪已经被接回了加茂家。 你独自站在檐廊上,微微抬着脸望向远处。檐廊上的灯光笼着你的脸庞,竟让他想起了你们初遇时的那个夜晚。羂索停住了脚步,他隔着庭院远远地看你,见你一动不动,便也顺着你所望的方向看去,但是他并没有看出那个方向有什么独特之处。 那个时候,你在想什么呢? “真知子。”羂索忽然很想问问你。 他忽然想起,他从来没有问过你,当年你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站在檐廊上、灯火旁望着他,心里又在想些什么。 垂眉敛目着的你,即使听到了他在叫你的名字,也没什么反应。 羂索笑了笑,他自己也觉得那种念头有些突兀而怪异了。 “没什么了,”羂索自言自语道,“那也不重要。” 他那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语,却微妙地令你心神微动,你抬起了脸看他,望着这张属于杰的脸庞上,流露出来的另一个人的心境。 羂索对你说过的,五条悟也算不得什么,但凡是人,总是会有弱点的。即便是当世最强的咒术师也一样。 哪怕是昔日向朝廷发起反叛的第一人,在东国自立为皇的平将门也一样。 千年以前的最强诅咒之王,不也面临了凡人的生死劫难,在死后手指化作特级咒物。 哪怕是再细微的弱点……只要它存在,那么它就能够被抓住。 你的视线引起了羂索的注意,他脸上带笑,问你为什么突然这么看着他。 他说,你这样专注的眼神,让他有些惊讶。 “毕竟,自从知道我不是‘夏油杰’开始,你就对我再也没有好脸色了。”羂索以一股抱怨似的口吻说着。 说来也怪,再听到夏油杰的名字,你的心竟还会为之抽动,虽然仅仅一瞬……但是在如今,你竟还能有情绪再分给这个名字。 如果他没有死…… 他已经死了。 在那已经过去的渺无音讯的日子里,他死在了你不知道的地方,你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死的——直到今天,羂索告诉你,五条悟说人总不好有两个忌日吧。 在他的转述中,你才明白,原来杰的忌日是那一天——12月24日,平安夜。至于是哪一年的平安夜,你就又不清楚了。 “你为什么会想和我结婚?”在羂索似笑非笑的神情中,你微微侧目,如此问他。 “为什么?”羂索想了想,他反问你一定需要理由么?而且,你知道原因的。 因为“爱”。因为你们彼此相爱,仅此而已。 “我只是有些好奇。”你说,“毕竟,我早就已经嫁过人了。” “你说那个啊,”羂索对此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那种事情随便怎样都好啦。” 可是在你曾经的认知里,十几岁的时候,你甚至认定过两个人结婚之后就要永远在一起。在试图保住和五条悟的婚约时,你曾对五条悟抱有过这样的念头,与夏油杰相恋,想要和他一起逃离加茂家后,这个对象就变成了他。 甚至,在你嫁给禅院直哉的最初,你也是如此认为的——你将会和禅院直哉过一辈子。 不是都说爱具有排他性么?爱也不会允许他人共享。 可羂索却似乎对此全然不在意。 或许你已经无法理解,但是在羂索看来,曾经的那个时代,其实大家都不在乎这些。爱并非肉。欲,而是另一种更加虚幻而无形的事物。 在那个盛行访婚制的时代——平安时代中,男人和女人的爱,或许只有一晚,也或许能延续很长时间。那些身负美名的男人和女人们,总是能够引来无数的追求者。 借以和歌、花枝这些风雅的物件,爱便在其中往返流连。 虽然羂索自身并不崇尚那时京都的贵族们都盛行的“风雅”之举,可对于你,他并没有那么苛刻的要求。 更何况,如果不让你经历这一切,你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呢? 在错误的选择中沉沦,在错误的道路上无法回头。所以才会痛苦、怨恨、饱受折磨。 比起肉。体,羂索更看重的一直是精神——或许这也与他的术式有关吧。毕竟他原本的那具身体,早就已经在时间的流逝中消陨了。 所以,无论你嫁给五条悟或是禅院直哉,羂索其实都不会生气,因为他很清楚,你并不会从那样的婚姻里得到幸福与满足。 唯有一个人,他无法忍受——、 你真心爱着的人,想要为了他放弃一切的,你这辈子的初恋。 那个时候,他或许的确是产生了心绪上的波澜。 久久地注视着这副熟悉夏油杰的面貌,你走上前去,抱住了对方。 在羂索略有些意外的反应中,你对他说:“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你问他:“结婚之后,我能够幸福么?” 你问他:“等到我们成婚之后,你能给我带来幸福么?” 羂索说,你突然这么问他,反倒让他感觉很惊讶。 “是么?”你拥抱 着他,继续问他,“你觉得自己无法令我幸福么?” “我可没有这么说过哦,真知子。”羂索道。 而且,羂索对你说:“幸福的依据,并不在我身上,而在于你自己。只要你认为这是幸福的,那么事实就是如此。” 你抬起脸来,凝望着他,你忽然很想问他,他有没有想过,就那样隐瞒你一辈子,不把那一切的“真相”告诉你。 在加茂家的时候,他有没有过哪怕一瞬,真心希望你能够幸福。 哪怕只有一瞬,哪怕,只是短暂的犹豫…… 可你最终没有问,这本就没有任何意义。这样的念头,本来就是多余的。 羂索说,七天之后,将在加茂家的神社举行你们的婚礼。 据说释迦摩尼在出生时走过七步,“七”中的每一步都是一种解脱与境界,因此,七便常常与轮回与解脱相提并论。 羂索说,七日之后,你们将会迎来“圆满”。 这份圆满,将会弥补千年之前的缺憾。 婚期一天天逼近,加茂家被布置起来,神社里进行了大清扫,仿佛所有消失的人都在这几天重现。这熟悉的环境,偶尔也会让你恍惚。 你的父母现身时,你其实感到很意外,在此之前,你甚至以为他们也已经被羂索杀了。仿佛看穿了你的心思,羂索道:“我不是这种人啊,而且这么做也没什么意义。” 你的视线微微垂下,看着他换了一身纹付羽织,袖口下的手垂着。你伸出了自己的手,去握住了那只手。 抬起脸时,羂索笑眯眯地看着你,他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 对于你的主动接触,不知羂索是如何理解的。但是他似乎也正在习惯,由最开始会问你是否有什么事,到后面自然而然地牵着你。 七天时间转瞬即逝,婚礼当日,你这辈子第二次穿上了白无垢,在褂下依次装饰花边、折扇和怀剑后,你见到了镜中的自己。 第二次穿上这样的衣衫,你的脸上竟仍然看不到笑容。 如此想着,你笑了起来,镜子里的你看起来便欢喜了许多。 在神社里,你与羂索对面而立,他静静地注视着你,你也含笑望着他。 也是在这时候,你拔出了褂下那柄从习俗中流传下来到今日早已成为装饰品的怀剑。羂索仍然安静地注视着你,他似乎对此早有所料。 如果你真的会坦然地接受这一切,那才不像是你了。羂索想。 所以,你肯定会做点什么的——就像是一千年前那样。为了追求你想要的“幸福”,从而做出选择。 更何况,今时不同往日,你不但不爱他,甚至恨着他。 可是在羂索的笑意中,如他所预料被抽出来的怀剑,却并未再一次落在他的脖子上—— 你毫不犹豫地用力捅穿了自己的喉咙,锐利的怀剑轻易刺穿了你的喉管,血在瞬间喷涌而出,羂索一时怔然,血便喷溅在他的面庞与胸前。 他回过神来的时刻,立即朝你伸出了手。 你的伤势虽然看起来很严重,但是现在用反转术式的话完全可以治愈……事情虽然出乎了他的预料,可是没关系的,一切都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 然而,在他为你脖子上的伤发动反转术式,试图将你治愈的时刻,“穿血”便在这时突兀地贯穿了他的脑袋。 “……” 原来是这样啊。羂索忽然明白了。原来从一开始,你就是抱着这种念头。 你并不是想自杀,而是想与他同归于尽。 痛苦灼烧了你的灵魂,愤怒的火难以平息,唯有死亡,才能够为你、为你们赐予安息- 死后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呢?你没有想象过。 可是,在死去的那片空间里,一同面临着死亡的你与羂索,也在同一片空间相遇了。 为了对你使用反转术式而拉住了你的手的羂索,此刻仍然拉着你的手。 而在这场咒术恐怖袭击事件中死去的圣灵们,也分散于这片死后的空间里。 手牵着手,身穿纹付羽织和白无垢的你们,仿佛正在这里举行着婚礼。 而那些死去的其他人,也仿若来参加你们婚礼的宾客一般。 羂索说:“这样的结局,倒也有趣呢。” “……”你忽的也笑了,看着远处接连走来的五条悟和宿傩,应声道,“是啊。” [支线结局十:赐予安息]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正文结局:真知子的一生] 第70章 [正文结局:…… 羂索说,当这个世界迈入新的纪元时,要举行你们的婚礼。而你则是对他说,你会期待着那一天。 你真的期待么?你所期待的,真正是什么? 在那一天来临时,你希望你们能够共赴黄泉——这就是你唯一的期待。 和羂索成婚之后的生活,你完全没有设想过,那根本没有可能的“未来”,全然不在你的假设范围之内。 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你难以想象自己如何能够和他生活在一起。以夫妻的身份,以……爱人的名义。 那根本就不可能。 羂索的想法如何,他又在打着怎样的念头,想要从你身上欣赏到什么,你已经无力再去思考了。 你只觉得好累。 支撑着你不至于在此刻便倒下的唯一的信念,就是那个“和他同归于尽”的念头。这就是你的全部了。 而在此之前,你所能做的,唯有等待。 加茂家被布下了结界,你知道自己跑不了,况且,你也没有力气再去跑了。 忽然得知了一切真相之后,伴随而来的那股几乎令你绝望的无能为力,彻底侵蚀了你的精神。 你坐在镜子前,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羂索不知何时来到了你身后,他从妆台上取来梳子,慢慢地梳理着你的长发。你从镜子里看到了他的半边面孔,他额头上的缝合线如此刺眼。 他透过镜子看你,也见你望着镜子里的他。相隔如此一层虚幻,你们静默相望。 “真知子,”还是羂索先开口,他为你梳着头发,对你说,“五条悟已经从狱门疆里出来了。” “……是么。”你的反应淡淡的。 他说,他原本还以为你会更惊讶一些的。 “你会赢的吧。”你这么对他说。 羂索闻言笑了起来,他为你梳理好最后一缕头发,将它也梳进了发髻中。从身后抱住你的羂索注视着镜子里的你:“当然。”- 但是他最后却输了,甚至都不是死在五条悟手中。杀掉他的人,是乙骨忧太。本没有被他放在眼里的人——涩谷事变开启之前,他甚至都没有专门制定针对乙骨忧太的计划。 可是到最后,他却死在了对方手里。 而为你带来这一消息的人,则是你的故人。 相隔十年,五条悟再次出现在了你的面前。 你跽坐在榻榻米上,加茂家因为在这期间暴。露了和羂索之间的关系,其中消息灵通的早在得知羂索的死讯后便早早地逃了。现在还留在这里的,都是些没有接触到核心的下层咒术师。 其他人也已经被控制起来,虽说一眼就能看明白这些人知道的不多,可如今的加茂家,不仅被逐出了御三家之列,而且还被贴上了诅咒师的标签,要被依照咒术条例判刑。 其中,自然也包括早就处于被通缉状态的你。 和诅咒有所勾结,指使咒灵杀害了自己丈夫的你,又怎么可能会被忽略呢? “真知子,”五条悟轻轻地叫着你,他说,“好久不见。” 你抬起脸来看他,他背光而来,身影依旧如此高大……刺眼。 沉默着的你,并没有回应他。 五条悟拉开障门走了进来,他在你面前站定,微微屈膝,撑着地面盘腿坐下。 未曾想过,时隔多年你们再次相会,竟是这般情景。 “姑且先问问你知道多少吧,”五条悟以平静的口吻道,“关于羂索的事情。” “你指的是哪方面?” 在你反问之后,五条悟说:“全部。” “包括我和他睡过几次,以及他承诺等他的事情办完之后就回来和我结婚么?” 说出这些话时,你直勾勾地盯着五条悟的眼睛。 说来也怪,他并没有用眼罩或是绷带将眼睛遮住,甚至连墨镜都没戴,只不过你已没有心思去揣摩他的作为,毫无遮掩地与这双眼睛对视,一股莫名的情 绪仍宛若本能般产生反应。 苍蓝色的双眸澄澈如水洗后的天空。天空与海洋仿佛都融进了这双眼睛,所以它无比通透、具有智慧。 “真知子,”五条悟望着你,他的声音轻轻的,竟也显露出几分温柔来,他对你说,“别这样。” 你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温柔的、沉稳的五条悟。 你对他说:“我恨你。” 你也从来,没有对他说出过这句话。 听到你这么说的五条悟并不生气,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意外,他的神情仍然很平静,他告诉你:“我知道。” 十年以前,你对他说出他和禅院直哉没有什么两样,他们根本就是同一类人的时候,五条悟就已经明白你心中有恨了。 对他、对禅院直哉、对杰……对许多许多。 可是他又能为你做什么呢?在你对他说出了“这样玩弄别人的人生,会让你觉得快乐么?”这种话之后,无论五条悟再想为你做什么,都会让他想起流着泪对他说出这种话的你来。 或许于你而言,他不再出现,不再干涉与你有关的任何事情,才是最正确的事情吧。 天生六眼、无下限的术式成就了五条悟,这样的性格是他的优点,可同时,却也是他的缺陷。 后来,五条悟有时也能听见别人提起你,大家都说,你和禅院直哉是恩爱的年少夫妻。早早成婚的你们,过着大家口中幸福美满的生活。 他还听说,禅院直哉对你很好,你们甚至经常一起外出旅行,是咒术界中少有的情投意合的夫妻。 虽然禅院直哉为人方面是个烂人,可作为丈夫,在他人口中他却是个有反差的、对妻子很好的男人。 而且,作为封建余孽禅院家的一份子,能够顶住禅院家的压力在你们成婚多年却没有孩子的情况下,仍然没有纳妾的禅院直哉,或许真的能够给你带来幸福也不一定。 偶尔,在听说了关于你的消息时,五条悟也会有这样片刻的思绪闪过。 从你那天对他流露出的眼神,对他说出的那些话里,五条悟并非什么都看不出来、听不出来。他能够为你做的,就是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再也……不干涉有关于你的任何事情。 直到你杀夫失败后逃走的消息传来,直到你勾结咒灵,在后来又指使咒灵杀死了禅院直哉的消息传来——五条悟才忽然意识到,原来你仍旧心中有恨。 禅院直哉也没有给你带来幸福。 真知子,究竟什么才是你想要的呢,你究竟要怎样才能够得到幸福?五条悟自那时起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他已然明白,自己永远也无法站在你的角度,去看清你内心的形状。这本就不是他的强项,所以才会被其他人评价为“人渣”“怪物”……但是,自从高专毕业之后,五条悟所做的一切,都是他认为的能够尽可能让更多人过得更好的选择。 想要从培养下一代,来改变如今的咒术界的现状。通过后辈们的成长与觉醒,来推翻如今这个令许多人——包括你痛苦的世界。 五条悟说:“真知子,我不知道你现在想听我说什么,也可能对你来说,我不出现才是最好的,但是……” 「但是,我没法对此视若无睹。」 既然已经证明了,无论他出面或是不出面,你都有可能经受痛苦,那么五条悟所选择的,就是做他想做的。 被羂索渗透了的总监部已经由忧太和乐岩寺校长他们去处理了。忧太当时问他,那五条老师要去做什么的时候,五条悟的回答是,他要去处理一些私事。 也就是关于你的事情。 “真知子,我想娶你。”时隔十年,五条悟说出了类似的话语,但是这一次他的表述和口吻却与当年相差甚远。 十年前的五条悟,以一种轻浮的口吻,宛若赌气般地说着“我也可以娶你”,似乎于他而言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那种轻佻的态度却正是令你愤怒不已的压垮你的最后一根稻草。 所以你不仅拒绝了他,还痛斥了他的傲慢。 如今的五条悟,神情平静,语气却很郑重:“无论你的回答是什么,我都会帮你解决咒术界这边对你的通缉,所以你不必勉强为难。我对你说这些,并不出于其他,只是因为我想。” “我喜欢你,真知子。这就是我的想法。” 你可以拒绝,他不是在逼迫你,更不会以此来威胁你,无论你的回答如何,他都会尽他所能帮你解决咒术界这边的事情。 听到这样的话时,你的喉咙变得干涩,你深深地垂着脑袋,没有说话。 五条悟静静地注视着你的发顶,他听见了水滴在地板上的声音。 滴答、滴答…… 原来是你在哭。 你的头越来越低,一股沉重而复杂的情绪在那一瞬间铺天盖地漫来,压垮了你好不容易才撑起来的脊梁。 狼狈地在五条悟面前落泪的你,几乎要将额头贴在了地上。 然而在此之前,却有一双手掌垫在了地板上,你的额头贴上了这双手的掌心。 带着薄茧的手掌散发着几乎要烫伤你的温度,滴答的水声听不见了,五条悟也觉得自己的掌心仿佛有火在灼烧。 他的手掌捧着你的额头,你的眼泪滴在他的手上。 为什么……为什么…… 你心中的悲鸣与嘶吼,仿佛都要在此刻宣泄出来。 倘若是在最初——在十二年前,你听到他说出这种“喜欢”的话来…… 和室内,五条悟微垂着脑袋,静静地注视着伏身哭泣着的你。你没有回答他,也没有诉说什么,只是流泪。 [正文结局:真知子的一生]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