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边军一小卒》 第565章 碾碎高贵,遍洒众生! 第565章 碾碎高贵,遍洒众生! 修士中三境开始修行神魂。 虽然不入上三境无法将散乱的本性之灵凝聚成真灵,但也远比寻常百姓以及下三境修士强大很多。 按照原本那套自行运转的轮回机制。 性灵、真灵轮回之时,累世高门的强大气运天然吸引强大的性灵、真灵转生人间。 久而久之,必然是世族恒强,而众生恒弱。 “郎君在想什么?” 见韩绍看着那些经过望乡台和三生石后变得澄净通透的亡魂若有所思,共颜抬眸问道。 韩绍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道。 “洗得还不够干净。” 建立望乡台和三生石的目的很简单。 就是为了斩断前世因果,将这些亡魂彻底化作纯净的本性之灵,尽量保证轮回的公平性。 只是终究还是差了些许。 “辛苦夫人,再予他们一碗汤吧。” 反正已经抄到这一步了,也不差这一环。 这还是共颜第一次听韩绍称呼自己为夫人。 心中赧然了一瞬,共颜避开了韩绍的目光,然后道。 “郎君这是要彻底断绝世族的根基?” 韩绍也不否认。 “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 “万世不易,只会是一潭死水,滋生腐朽,恶臭难闻。” 共颜闻言,沉默了一阵后,忽然道。 “若是将来高坐者……为郎君呢?” 贪婪、自私是人的本性。 故,屠龙者终成恶龙。 其实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共颜同样也是在问自己。 饶是如今她蒙地道眷顾、神性在身,可并未被抹除的人性却让她依旧会因为韩绍离去感到失落、不甘。 若是将来她想……想要子嗣,想必也不会甘心她的子嗣会弱于韩绍膝下其它诸子。 届时,手握轮回权柄的她,又岂能不为自己子嗣谋划? 韩绍垂眸,见这尊自己亲手缔造的冥土神女美眸闪烁,不禁暗自摇头。 ‘终究不是那位【承天效法厚德光大】的地祇……’ 不过韩绍也没有怪她,毕竟保留这一道人性是他的刻意为之。 也是他的私心。 至于说共颜问出那个问题,韩绍其实早就已经想过了,所以并没有多做思考。 “当这个世间需要孤时,孤当仁不让。” “这也是孤来此世的意义所在。” 一朝穿越,挂开得这么大。 行事诸事顺遂。 他总该替这方世间做上一些事情,否则怕是真要遭天谴了。 说玄乎点,这就是他的宿命。 再说直白一点,他享受这一切,这也是他所需要承担的责任与义务。 “等到将来这方天地不再需要孤时,孤将这一切交给后来者便是。” 韩绍后面这句话说得太过轻描淡写,引得共颜不禁微微蹙眉。 “郎君……当真舍得?” 权柄,向来是天地间最烈的酒。 古往今来,但凡尝过的人,又有几个能够这种迷醉中清醒? 韩绍哂笑。 “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其实孤一直是个很懒散的人,前……曾经孤最爱做的一件事情,就是躺平混日子。” “等到将来孤功行圆满,咱们一家子自顾自逍遥去。” “剩下的事情,孤便懒得管了。” 韩绍这话若是旁人听来,或许只会嗤之以鼻,笑他虚伪。 可共颜却能感受到他这话完全是发乎内心。 他来此世一切的奋斗与勤勉,都是源自于当初一睁眼的死亡绝境给他带来的巨大冲击,以及安全感上的缺失。 等到将来这份冲击被抚平、缺失被弥补,或许那才是他真正本性的显现时刻。 见韩绍眉宇间散逸出的那一丝惫懒,共颜莫名感觉有些好笑。 “郎君可以称圣矣。” 韩绍闻言,摇头否认道。 “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说着,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共颜,笑道。 “孤不为圣,因为孤有私心,而且私心……很大。” 韩绍的视线落点很妙,恰好在神女峰的起伏高耸处驻足。 被这般注视的神女额间道纹闪动,莫名学着人间凡妇挑了挑眉角,嗔怪一句。 “不正经……” 那一闪而逝的刹那风情后,共颜敛去神色,挥手间挑起一汪黄泉。 随后化出一道法身立于彼岸,以此接引渡河之客。 而随着那些亡魂被地道规则炼化的黄泉汤水散去前世形体,化作最为纯粹的性灵,韩绍看着那道法身,忽然笑道。 “就叫她孟婆吧。” 孟婆? 妾很老吗? 共颜有些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索性斩去了与那道法身的联系,转而以规则运转。 正所谓,谎言大多不伤人,唯有真相才是快刀。 与韩绍相比,她似乎确实年岁有些大了。 见共颜眼中闪过一抹黯然,韩绍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头,赶忙安抚挽救道。 “女大三千,位列仙班。” “有夫人垂青,孤当福泽深厚,诸事顺遂。” 女大三千,位列仙班? 这说的什么话? 妾生前年不过三百,哪有这么夸张! 还有!垂青? 妾不是被他抢来的吗? 共颜心中生恼,索性懒得搭理他。 再一挥手,便准备将这些‘处理’过的性灵送去人间。 韩绍见状,道了一声‘且慢’。 然后在共颜意外的眼神中取出了天书。 下一刻,一道道留名天书之上的金色人名瞬间破碎,宛如点点星光散落在这片冥土的虚空中。 韩绍分出一部分将之散落在那些性灵之上。 刹那间,那些原本散发着微弱光亮的性灵,陡然间光芒大盛。 共颜见状,顾不得刚刚的气恼,疑惑道。 “你不是答应他们给予他们造化吗?” 刚刚被韩绍碾碎的那些真灵,大多都是先前在冥土被韩绍用天书卷入其中的。 “有吗?” 之前为了让这些真灵不要挣扎,韩绍也只说‘或有造化’。 可没有真的答应他们。 更何况这些真灵一生所得皆源自天地、得自众生,如今以此回报众生奉养之恩,又何尝不是一场造化? 见韩绍狡辩,共颜无奈,只能叹息道。 “这样一来,怕是人间又要有上一番动荡。” 就刚刚韩绍随手那一捻,也不知道有多少世族高门的祖宗牌位要倒了。 关键是韩绍与两界通道的联系,让人很难不将之与他联系在一起。 而相较于共颜的担心与忧虑,韩绍倒是无所谓。 “他们不敢的。” 如今他韩某人劫气缠身,已经‘废了’,针对他就是逼他以命搏命。 所以就算有所怀疑,也不敢真的付诸行动。 想到这里,韩绍不禁有些自得。 自己灵机一动的一招‘劫气缠身’,当真是神来之笔。 简直是妙用无穷。 当然最主要的是,众所周知,韩某人心眼儿向来不大。 那些狗东西敢联手对他出手,自己将他们的祖宗挫骨扬灰,这也算是合情合理,对吧? …… 转眼间,第一批轮回性灵已经被散落人间。 由于得到了那些强大真灵碎片的滋补,这一批即将轮回转生的性灵之光格外的强盛。 而性灵之光越是强盛,与天地交感诞生的天地人三魂就越是强大。 这其中的区别的,或许下三境还看不大出来,可一旦到达中三境,其中的差异便会彻底显现出来。 有此基础,接下来的人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必然会爆发出一个前所未有的修行盛世。 届时,曾经百年一遇、千年一遇的所谓天才人物,将会如雨后春笋般诞生。 “这也算是对他们枉死的补偿了……” 稍稍感慨一声,韩绍神色玩味。 “煌煌大世啊,啧啧啧——” 作为这一切的亲手缔造者,韩绍莫名有种作为幕后黑手的奇妙感觉。 特别是当看到那些强大性灵,有轮回转生前饮过的那一饮由黄泉炼化的‘孟婆汤’庇佑,就算韩绍没有刻意引导,也能无视那些世族高门的气运吸引,大多落在了寻常百姓人家。 “寒门难出贵子?呵,以后就未必了。” 要说掘世族之根基,前面做的那些都不算什么。 这才是真正的掘墓之法。 只是这需要很长一段的时间,才能让这些今日撒下的种子开花结果。 韩绍倒也不急。 做完这一步后,便将剩下的真灵碎片交给了共颜,让她故技重施即可。 接下这份任务的共颜,看着手中绚丽的真灵碎片,心中叹息。 因为她看得很清楚,韩绍刚刚碾碎的不只是那些上三境的强大真灵,还有世族高门的世代高贵。 假以时日,寒门小户必然会与世族高门争锋。 等到曾经维持了无数年的陈规旧条被打破,她也不知道这对于世间究竟是福还是祸。 是福,自然是彻底开启一方煌煌大世。 是祸,则是苍生遭劫,生灵涂炭。 但她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韩绍。 ‘谁让他喊妾‘夫人’来着……’ …… 离开冥土前,韩绍又召见了之前与他一同前往冥土的那些镇辽军英灵。 看着为首的那将领,韩绍直接道。 “郁垒,以后你就负责镇守这鬼门关,有没有问题?” 与隔壁某捉鬼达人、两大门神之一同名的郁垒闻言,当即表示。 “愿为君上扼守此关!” “但有差错,甘受碎魂之刑!” 韩绍失笑。 “没有这么严重,尽心尽责就好。” 说着,又对剩下的镇辽军英灵道。 “你们都是孤的袍泽手足,生前是,死后也是。” “现在孤的手足已经断了一次,不要再让孤承受第二次断手断足之痛。” 此话一出,一众镇辽军英灵尽管只剩魂体,依旧是涕泪横流,口呼‘君上’。 见到这一幕公孙郢也不禁有些唏嘘,叹息着对韩绍安慰道。 “将士难免阵伤亡,你也不用太过伤怀。” “这些人生前受你恩惠,死后亦有哀荣,没人会怨你,你更不需自责。” 韩绍闻言,微微颔首。 实际上,随着时间的推移,麾下阵殁者越来越多,他其实也已经麻木了。 早已感受不到当初在草原上眼看袍泽亡于战阵时的痛彻心扉。 刚刚那一番感人肺腑的话,其实更多的是已经成了一种本能,或者说是一种已经形成定式的行为逻辑。 虚伪? 或许吧。 不过如果他能跟汉昭烈帝刘皇叔那样一以贯之,其实倒也挑不出错。 “此间事了,走吧。” …… 带着公孙郢出得冥土,剩下的事情韩绍没有多管。 阴平一战,算上程元义带来的五十万黄天道兵,泱泱两百余万之众。 这么多亡魂要从酆都这个中转引渡到冥土,工作量不可谓不大。 够公孙郢忙上好一阵子的。 不过在这期间,韩绍又跟公孙郢提起了一件事。 “老祖,我欲在幽州各城建庙,名曰城隍。” “一应规制,皆如人间县衙、府衙故!不知老祖可有见教?” 城隍庙? 这是要为将来彻底打通两界、梳理阴阳、整顿生死轮回做准备? 公孙郢凝神思索了一阵,先是摇头,而后又点头道。 “现在怕还不是时候。” “不过可以提前先准备着。” 建庙容易。 以朝廷如今对地方的掌控力度,再加上这鬼神之事,对各地世族高门没有明面上的利益冲突,应该很快能建好。 只是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别的不说,这些城隍阴官、阴吏从何而来。 要知道除非修士的神魂强大到一定程度,否则死后大多蒙昧无识,不堪大用。 而就目前而言,这些大修士大多出身大族高门就算是死了,也有家族、宗门香火供奉,谁愿意死后还听人差遣? 此外,他们刚跟那些立于人间之巅的太乙天君做过一场。 虽然他们最终退却了,可后续的影响现在还不大看的出来。 ‘一动不如一静。’ 听出公孙郢话里意思的韩绍,短暂思忖了片刻,便点头道。 “是我有些急躁了。” “先将此战结束之后,再说吧。” 公孙郢闻言一愣。 “此战……你还要打?” 韩绍闻言,轻笑一声。 “老祖当知我这人的性子,被动挨打从来都不是我的性子。” 在前世,别人打他一巴掌,他都恨不得将对方脑袋拧下来才解气。 更别说是现在了。 如此睚眦必报,公孙郢讷讷看了他一阵,忽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不过在细细沉吟片刻后,他却是猜到了韩绍的想法,不禁失笑一声。 “你这是要趁热打铁,彻底坐实你劫气缠身、道途已毁啊……” 说着,公孙郢以手捻须,赞成道。 “被所有人盯着,一来不舒服、二来不方便。” “藏一藏也好,只是这样一来,姬太康怕是要失望了。” 不过公孙郢也知道,这必然也是韩绍的目的之一。 “你小子啊,鬼精鬼精的。” 大雍忠良? 呵呵—— 而对于公孙郢话里的嘲讽,韩绍大为不满。 他都已经替太康帝在冥土安排好了位置,就等他两腿一蹬,走马上任。 于公,他这个做臣子的,如此体贴,亘古未有。 于私,他这个毛脚女婿,更是堪称孝道典范。 如此这般,难道他韩某人还没有资格称上一声大雍忠良? …… (本章完) 第566章 通天河!帝朝最后的荣光! 第566章 通天河!帝朝最后的荣光! 太康六十一年,九月十七。 镇辽军合步骑十五万与青州黄天军会战于阴平城下。 此战青州渠帅程元义以黄天秘法引幽冥黄泉,炼百万邪尸,将阴平一地数十里方圆化作幽冥鬼蜮。 幸得燕国公韩绍出手,阵斩程元义,逆转战局。 并以大神通移来大山镇压幽冥,至此以后此山便以阴山命名。 九月二十。 燕国公韩绍亲率三军,于阴山祭拜此战无辜罹难的阴平百姓,历数黄天军入幽州来的一路残暴行径。 当然,吊民伐罪、述说自己的正义性,这些都是自古以来的常规操作。 所有将目光放在此战的有心之人,也没有太过在意。 唯一让他们在意的是在这之后的事情。 九月二十一。 阴山脚下,黑压压的镇辽黑甲尽皆缟素。 燕国公韩绍站在那座临时搭建的点将台之上,再次披上那身久未穿戴的黑色龙甲,没有多说太多的废话。 “乱贼祸我幽州!践踏高门!戮我百姓!致我幽州生灵涂炭、遍地膻腥!” “今孤欲吊民伐罪、诛讨逆贼,挽我大雍河山于狂澜既倒!” “何人愿与孤同往?共复此仇?” 话音落下,十余万镇辽将士整齐划一地振臂高呼。 “我等愿与君上同行!共复血仇!” 点将高台之上,韩绍拔刀出鞘,肃杀呼喝。 “既如此!烦请诸君,随孤南下!马踏黄天!” 南下!南下! 顷刻间,黑压压的幽州虎狼裹着飘摇缟素,悍然南下。 一切都仿佛将来某些画面的预演。 势如破竹,无可抵挡。 只短短数日便将青州黄天军残留在幽州的残余力量,一扫而空。 夺城十五,之前陷落在黄天军手中的幽州城池,尽皆收复。 在这之后,又马不停蹄杀入咫尺之遥的涿州。 一路攻城拔寨,诛杀黄天逆贼无数。 等到时间转到十月时,原本被黄天之势侵染大半的涿州,便大多重归苍天之下。 而面对韩绍及麾下镇辽军的强大攻势,黄天道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管。 首先便是青州黄天军。 尽管因为阴平一战,渠帅程元义被阵斩、五十万精锐大军全军覆没,整个青州黄天军遭受重创。 但终究还是存留几分底子在。 在不舍涿州这块到嘴肥肉的前提下,转眼便再次聚起一支大军北上。 十月初八,双方在涿郡重镇广阳城外,大战一场。 结果不出大多数人的预料,仓促北上的黄天军又是一场尸山血海的惨败。 期间,燕国公韩绍悍然出手,不但一连斩杀数尊七境真仙,就连那临时接任程元义青州渠帅之位的八境天人也被重创。 要不是黄天三老之一的张宗再次出手,整个青州黄天军怕是要彻底葬送。 “姓韩的那厮,当真是可惜了!” 有在暗中观摩那一战的太乙天君,事后不无唏嘘地感慨道。 凭心而论,黄天三老张氏三兄弟得天地人三才,又有黄天道和八州气运加身,确实远超大多数太乙天君,令人生怖。 可就是这样可怕的实力,姓韩的那厮竟能以合道天人的修为,与之战得有来有回,不落下风。 这等可怕的天资,着实让人心惊。 要是他日后能够证道太乙,问鼎这人间绝巅,实力又该如何可怕,简直是难以想象。 只可惜这等假设也只能是假设罢了。 天谴加身、劫气萦绕,不死已经是万幸,又何谈更进一步? 意识到这一点,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则暗自惋惜。 “哎,他这是想趁着如今劫气还能压制,替姬太康多争取一些筹码啊!” “他姬太康何其有幸,得遇此等孤臣、忠良?” 他们在替韩绍感到不值,嘲笑他的愚忠。 却又不得不佩服韩绍的忠直。 有些人甚至隐隐猜测,或许此子的诞生,可能是大雍两千余载累世气运的最后一次反扑与挣扎。 这才突然降此天赋妖孽之忠勇良臣,想要妄图挽此狂澜于既倒,扶此大厦之将倾。 只可惜大势如此,大雍的命数已经注定。 天要他姬氏亡,也是天要斩此当世骄子! …… 太康六十一年,十月中。 就在镇辽军手握广阳一战的大胜之势,再次南下势如破竹之际,变故突生。 十月十三。 一直没有参与这场战事的冀州黄天军,突然出现在涿州边城。 而这时,一路南下的镇辽军已经只差临门一脚,便可尾随溃逃的黄天道兵直接进入青州。 “君上!冀州那边的黄天军来势汹汹啊!这青州咱们是入还是不入?” 镇辽军中军帐中,气氛有些沉闷。 突如其来的消息,有如一盆凉水将所有军将浇了个通透。 这一路接连大胜积累的激昂情绪,顿时冷却了下来。 看着一众军将愁眉苦脸的样子,韩绍没有说话,而是从军帐中沉默走出。 出了帐门,跨上无所事事的乌骓,缓步而行。 身后一众军将见状,赶忙呼来战马,紧紧跟随。 一行人就这么一路前行,转眼便来到了阵营的最前方。 望着横亘在所有人面前的那条大河,韩绍忽然道。 “你们有没有觉得孤的此时此刻,跟之前公冶缙的彼时彼刻,很是相似?” 唯一不同的是,公冶缙那十万禁军面前的那条大河名为济水。 而如今镇辽军面前的这条大河,名为通天河。 此河汹涌,东汇大海。 传闻,上古之时,龙族由此走蛟入海,便可化作真龙,上天听封。 故而才有通天之名。 只可惜此刻的通天河,不但无法让镇辽军通天,反倒是成了阻拦他们进入青州的天堑。 此情此景,还真是与公冶缙当初那十万禁军面临的局势很是相似。 想到公冶缙那一战覆灭的十万禁军,赵牧上前试探着道。 “君上的意思是……要退兵?” 退兵? 废话!当然要退兵! 且不说此河难渡,河上必有陷兵之阵,身侧还有冀州那边的黄天军虎视眈眈。 就算在付出一定的代价后成功拿下青州,又有什么用? 青州四战之地,黄天道的反扑是必然的。 除此之外,还要防备诸多明枪暗箭。 他韩某人得蠢什么地步,才会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赔本买卖。 他只是在等,等一个体面且合理的退兵之法。 所以在面对赵牧这话,韩绍故作沉吟了一阵,面色冷肃道。 “退兵?青州就在眼前!焉能说退就退?” “都去准备吧,待舟船打造完毕,孤带你们过青州,复血仇!” 听到韩绍这话,一众军将神色几经变幻、犹豫,可最终还是全都抱拳应声。 “喏!” “末将等谨奉君令!愿为君上踏平青州!” 韩绍见状,不禁有些傻眼。 他妈的! 老子这么蠢的军令,你们这些夯货就没有人出面阻拦一下? 竟然……这就么应了? 看着这一个个的全都一脸视死如归的模样,韩绍真是被他们气笑了。 自己这个假愚忠,竟然带出了一帮真愚忠的‘蠢货’。 还真是让他哭笑不得。 韩绍心里骂着这帮不知变通的夯货,面上却是不加掩饰的黯然。 “此河难渡,孤也知晓。” “徐徐图之,方为上策。” 说罢,有些悲呛地叹息一声。 “只是……孤没有时间了……” 风萧萧兮易水寒。 通天河畔,大河滔滔。 更是为韩绍这句‘没时间了’,凭添了几分悲凉哀伤之意。 一众军将听闻这话,再看着自家君上那苍白的面容,无不神色悲痛。 若非是为了避免将士们在无穷无尽的死亡尸海下伤亡惨重,君上也不必出手拍出那两掌,以致于被程元义那贼道算计,以致于如今劫气缠身,自毁道途。 说到底,这一切都是他们的错。 是他们欠君上的! “君上莫要乱说,君上乃合道天人,寿元绵长,日后定能更进一步!” “是啊,君上!区区劫气焉能奈何得了君上?假以时日,君上必能消解劫气,重续道途!” 冯参那大嗓门更是嚷嚷道。 “还请君上振作!末将还要追随君上横扫四方,踏尽不臣呢!” “还请君上振作!” 一时间,波涛汹涌的通天河畔,众将跪伏、声音恳切。 韩绍见状,赶忙上前将他们搀扶起身,神色动容道。 “好!孤听你们的,你们快快起身!” 等到众将起身,韩绍忽然话锋一转。 “说起来,也是孤自私了。” “孤幸得陛下信重,简拔孤于草莽微末,屡施恩德,若不能趁着眼下尚有余力时还报一二,孤实在是良心难安!” “此番一战,明知必是一场苦战,还要累得诸君为孤效死,这是孤亏欠了你们啊!” 众将闻言,赶忙道。 “君上莫要如此说,能为君上效死,乃是我等此生幸事!虽百死亦无悔也!” 说罢,又是一阵叩首。 韩绍见状,连忙再次上前搀扶。 这来回拉扯中,韩绍不禁有些挠头、恼怒。 该死的! 老子戏都已经演到这个地步了,李瑾那老阉货咋还不动弹? 难不成真要渡河打上一场? 已经有些被架起来的韩绍,心中将依旧躲在暗中的李瑾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既如此,诸将听令!” “五日!五日之后,强渡通天河!” 五日之内,冀州黄天军肯定过不来。 至于说五日之后,要是李瑾那老阉奴再不现身。 他就吐上几口血,直接撤兵。 他妈的,爱谁谁,老子不玩了! 而就在韩绍心中盘算着接下来如何给李靖他们透露些许口风的时候,却听虚空中突然传来一声断喝。 “燕公!且慢!” 妈的!终于舍得露面了! 韩绍心中松了一口气,面上却眉头一拧。 “李中常?你何时来的?” 从虚空踏出身形的李瑾闻言,有些心虚的讪讪一笑。 “回燕公的话,咱家刚来、刚来……” 他有天家秘宝遮掩气息,又有姬氏皇道龙气庇护,别说是韩绍的天人修为,就算是太乙天君也能遮掩一二。 所以他才有自信在韩绍面前遮掩行藏。 韩绍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已经许久不见的故人,皮笑肉不笑道。 “李中常乃陛下近人、宫中贵人,倒是稀客。” 李瑾连道不敢。 “不敢当燕公贵人之称,只是一直瞎忙,这才没能时常拜会燕公。” 韩绍冷哼。 “忙到当初孤大婚时,连杯喜酒都顾不上?” 李瑾哪能不知道这厮是分明在记恨大婚时,陛下遣人送贺礼的那几名内侍身份太低,感觉自己被怠慢轻视了。 而事实上,这事不但他冤、陛下也冤。 哪是他不想来,又哪是陛下没有让他来? 分明是某人醋海翻天,继而从中作梗,这才没能让他成行。 说到底,这事还是他韩某人自己做下的孽,怎么能怪他跟陛下? 而这时,见李瑾面露苦笑,韩绍心中一动,顿时也想到了什么。 “可是因为……昭阳帝姬?” 可不是! 你韩某人大婚喜庆欢愉,却不知万里之外的神都公主府里,有绝世佳人在为之默默垂泪? 李瑾心中叹息一声。 ‘哎,孽缘啊——’ 早知今日他就不该将那副美人图留下。 见李瑾微微点头,韩绍面色一滞,本想追问两句姬瞾的近况。 但在考虑到眼下不太合适,故而收起了心思,淡淡道。 “不知李中常今日前来,可是陛下有旨意?” 李瑾闻言,目光从韩绍身上扫过一众镇辽军将,最后叹息道。 “燕公,退兵吧!” 韩绍闻言脸色一变。 “退兵?不行!” “青州近在咫尺!孤屡败黄天逆贼,将青州逆贼一扫而空,只要过河,整个青州便可尽入囊中,如何能轻言退兵?” 韩绍这话口气强硬,可李瑾又如何能看不出他在强撑? “燕公,保住幽、涿二州已经是大功一件,你为陛下做的已经够多了,陛下也是感念至深。” “所以燕公……还是退兵吧!” 李瑾说着,手中现出一道圣旨,道。 “这也是陛下的旨意。” 韩绍闻言,神色怔愣,口中呢喃。 “陛下的旨意?陛下怎能这般糊涂!”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孤就可以替他拿下青州!重振河山!”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张口就骂陛下糊涂。 韩绍算是第一人。 李瑾刚要呵斥他,休要放肆。 可下一刻,却见韩绍苍白如纸的脸色,陡然一红。 噗—— 一口热血喷出。 这一刻,双目圆瞪的韩绍,演技已臻巅峰。 …… (本章完) 第567章 执刀划界!燕王印! 第567章 执刀划界!燕王印! 镇辽军的突然撤兵,出乎了不少人的预料,却又在情理之中。 除了继续打下去,镇辽军很可能会成为一支孤军外。 很多人也在暗自猜测,怕是那位燕国公的伤势已经撑不下去了。 对此,自然是有人欣喜若狂,有人暗自扼腕叹息。 欣喜的是自此以后,天下间再少一大敌。 叹息的则是英雄落寞,为此世间、青史再添一道伤感。 ‘细思之下,自那位燕国公横空出世以来,短短数年时间,破蛮族王廷、饮马瀚海、与龙族争锋,拓土万里……’ ‘这一桩桩一件件,随便拿出一件都足以让人留名青史!’ ‘只可惜天时不予,他此生最大的错误就在于生错了时代……’ 天命如此。 注定他就像是一颗璀璨的流星划过了这寂暗腐朽的太康朝。 纵然其光可耀万古,却短暂到唯有刹那光华。 只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韩绍之名,会被就此淹没在即将到来的滚滚大势中的时候。 十月下。 镇辽军却是突然折道,出现在进入涿州的冀州黄天军面前。 没有任何铺垫,双方便在涿州小城阳乡打了一场会战。 只短短不到一日,便将数十万冀州黄天军杀得七零八落,崩溃之下四下溃逃。 此役,黄天力士在济水之上树立的无敌之名,就此破灭。 百余尊巨大尸骸倒在战场上时,汩汩而流的鲜血汇聚成河,好不恐怖。 而真正让世人惊骇的是,这一战韩绍再次出手,竟硬生生顶着张宗的阻拦,摘下了冀州渠帅的首级。 那一日的战场之上,天地变色、日月无光。 唯有那一道单薄萧索的身影,一人一枪挑着乱贼首级立于虚空,仿佛横断了古今。 至此之后,后人要论何为英雄,此即为标杆! “绍人微力薄,无有才情,上不能报陛下之恩,下不能黎庶之太平,愧对陛下、愧对苍生!” “今,绍以此划界,但过此线者,绍必兴兵讨之!” 说罢,韩绍收枪换刀,以手中睚眦斩落虚空。 直接在涿州和冀州的边界斩出一条大河支流。 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韩绍摆出这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黄天军虽然没有作出回应,可接下来的半月,无论是青州方向、还是冀州方向都没有太大的动作,已经可以说明很多问题。 至此,这一场延绵两月有余的战事,算是勉强被划上了句号。 综合此战来看,黄天道的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青州黄天军几乎一战而空不说,冀州黄天军也是损失不少。 单单是作为黄天道起势根基的三十六方渠帅就被斩杀了两人,余者七境真仙更是陨落十数尊。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 最关键的是这接连的惨败,直接将先前黄天道济水大胜的辉煌扑灭了大半。 原本裹挟那场大胜即将大举席卷天下的恢弘气象,也被挫败。 可见这一战黄天道不但输了面子,里子也是输得干干净净。 只是与之相对,镇辽军方面同样赢得并不轻松。 士卒、军将的损失都抛到一边。 真正让他们伤了筋骨的地方,便在于作为灵魂人物的燕国公韩绍在此战中,遭到了青州渠帅程元义的算计,道途已毁。 所以在事后谈论此战时,作为旁观者的天下人一时间也说不清哪一方得利更大一些。 诸般辩论之后,最终下了个‘两败俱伤’的定语。 …… 镇辽军北撤的中军车撵中,褪下一身甲胄的韩绍,换上了惯穿的黑色锦衣华服。 眉宇间萦绕的病气,让他少了几分曾经的锋芒毕露,多了几分挥散不去的郁结之气。 这样一来,在气质上反倒是与他那张跟战场不大相配的俊逸面容相衬了。 “燕公,勿要怨怼陛下,陛下也是不忍你……” 李瑾有些惭愧地看着韩绍,叹息道。 “来时陛下说了,来日方长,让你勿要争一时之长短,以保全自身为要。” 如果说在这之前,李瑾对韩绍的狂悖无礼、目无尊上,还时常心怀不满的话。 通天河畔韩绍那一口热血喷出,所谓‘狂悖无礼、目无尊上’,也就成了一腔赤诚的赤子之心。 有此心理基础,嘴臭一点,脾气硬一点又有什么打紧? 这岂不更显得此子性情直率,没有太多的弯弯绕绕? ‘只可惜过刚易折,也正是他这太过刚直的性子,才会被那黄天贼子算计,遭此劫难……’ 李瑾心中叹息一声。 而或许是终于明白过来太康帝对自己的爱护之心,韩绍之前在李瑾面前摆出的臭脸,如今倒是缓和了许多。 “陛下的宽仁与体恤,孤明白,孤只是不甘心……” 韩绍握紧了双手,似乎依旧在心念那唾手可得的青州。 李瑾见状,神色无奈道。 “燕公此战打得很好,陛下已经很满意了,剩下的事情,慢慢来吧。” 于大局而言,此战过后,黄天道原本近在眼前的疯狂扩张之势,戛然而止。 这无疑给太康帝争取了大量时间,以及闪转腾挪的空间。 单单就从这一点来看,韩绍就已经居功至伟。 说到这里,李瑾忽然问道。 “燕公可曾想过准备跟陛下讨个什么赏赐?” 上一次,黄天道起事席卷八州,导致镇龙鼎破,大雍气运一泻千里。 韩绍北捣乌丸王廷、饮马瀚海,从北海龙族口中生生撕咬出万里河山,这才勉强弥补了痛失八州的气运。 而他也因此功获封燕国公。 这一次的大胜,虽然没有之前拓土万里那么耀眼,可背后隐藏的巨大战略意义却几乎和上次相差无几。 如此泼天的功勋在手,其实太康帝也深感头疼。 论爵,他已经是一国之公。 总不能真的彻底打破祖制,直接封王吧? 论官职,他已经是征北将军,位于四征四镇四平之首。 再往上的职位都在京畿述职,过往从来没有授予地方边将的惯例。 所以说来说去,韩绍眼下竟有种封无可封的尴尬境遇。 而眼见李瑾说到这个,韩绍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而后道。 “要不……就让给孤封个王吧。” 李瑾闻言讪讪一笑。 “陛下倒是有此意,只是……北宫那边怕是不会同意。” 先前为了绕开‘非姬氏不可王’的祖制,太康帝弄出了个不伦不类的国公之位。 要是当真封王,神都那边定然会掀起一轮新的风波。 韩绍一时也分不清李瑾话里的真假,却也没有真的放在心上。 毕竟他只是随口说说。 所谓封王,在他看来也不过是说起来好听、威风,于他而言实际意义其实并不大。 反倒是会在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天下瞩目的焦点。 这与他接下来准备苟上几年的计划不符。 其实他真正想要说的是‘要不将昭阳帝姬赐给孤吧’,只是几经思虑过后,他还是放弃了。 一来,他已经娶妻,总不能让堂堂帝姬做妾吧? 他自问没有这么大的脸。 二来,姬瞾那娘们儿明显是个不安分的,真要是收入囊中。 整个后宅鸡飞狗跳不说,他好不容易稳固的体系与计划,怕是也要被打破、打乱。 心中叹息一声,韩绍索性摆摆手道。 “开个玩笑,李中常无需紧张。” “至于封赏,陛下待孤深厚,孤也不是个贪心的,如今这地位孤已经很满意了。” “封赏再多的话,孤也觉得没多大意思。” 若是旁人说这话,李瑾定然会觉得虚伪可笑。 但出自韩绍之口,他却是不由得信了。 “燕公真忠良也。” 说着,有些迟疑道。 “只是燕公立此大功,陛下若是不赏,岂不寒了旁人奋进之心?” 子贡赎奴的道理,都是共通的。 有些事情你高风亮节了,却堵死了其他人的路。 对此,韩绍哂笑一声道。 “看来孤不要还不行了,既然如此,那就让陛下赏些钱财吧,正好孤自从穷怕了,多些有钱财傍身也好。” 李瑾闻言有些哭笑不得。 说起来,韩绍之前将乌丸王廷百年积累收入囊中。 此战青州黄天军从幽涿二州那些世族高门夺来的累世富贵,最终也为韩绍做了嫁衣裳。 如此一来,韩绍如今怎么算都不该缺钱财才对。 不过韩绍给出的理由也很合理。 韩绍那座老宅李瑾见过、也去过,说句‘穷怕了’倒是恰如其分。 所以李瑾也太往心里去。 他只是觉得韩绍要得太少了,区区钱财又如何能抵此战这泼天的功勋? 正思索着让韩绍再提上一些要求的时候,韩绍再次摆了摆手道。 “其它的,孤真没多大兴趣。” “都算到孤麾下那些将士的头上吧,他们跟着孤出生入死,总该给他们些许回报才是。” 李瑾怔愣,片刻之后叹息道。 “燕公仁德,古今无二。” 韩绍失笑,摇头道。 “哪有你说得这么夸张?你们这些人啊,抬眼就是天下大势,细数都是人杰天骄,却从来不肯多看几眼下面的芸芸众生……” 韩绍这话意犹未尽,站在李瑾过去的视角,其实并没有听懂。 但看着韩绍眉宇间的神色,他还是隐隐生出几分复杂的情绪。 正仔细回味韩绍那话的时候,却听韩绍话锋一转,陡然凑近了道。 “你来时,曌……咳,昭阳帝姬有没有跟你交代什么?或者说,有没有话带给孤?” 见韩绍眼中难得带着几分希冀,李瑾不免替姬瞾感到了几分欣慰。 ‘这人终究是将她放在心上了……’ 只是对于韩绍的问话,李瑾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咋回。 因为出神都前,他抽空去了公主府一趟,得到的回应却是‘放心,他死不了’。 这话实在是不大动听,李瑾生怕韩绍听了生出恼怒,坏了两人之前的情谊,最后自己反倒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边受气。 “没有吗?” 见李瑾沉默,韩绍有些失望,转而问道。 “她最近怎么样?可有什么……” 韩绍本想问李瑾,姬瞾最近有什么动作,可他不知道那娘们儿捣鼓的那什么劳子‘弥勒、明王’,李瑾知道多少。 所以问了一半,便就此住口。 倒是李瑾闻言,细思了一阵,然后道。 “说来也怪,自去岁陛下替燕公赐婚,帝姬闹过一场后,就安静得很……” “整日于府中闭门不出,咱家也已经许久没见过她露面了。” 韩绍闻言,沉默间,心中也不由有些发毛。 姬瞾这么长时间的安静如鸡,总是让他心中隐隐不安,总觉得那娘们儿会自己憋个大的。 特别是在李瑾在沉吟了一阵后,忽然道。 “对了,年初帝姬去陛下的内库,讨要不少稀世大药,并且据闻这段时间公主府一直在向外求购大量宝药……” “想必是修行达到了瓶颈,准备突破修为吧。” 韩绍闻言,心中嗤笑一声。 那娘们儿明面上不过六境修为,可实际上却早已是八境天人。 而合道天人想要证道太乙,要宝药有个毛用? 心中正腹诽着,下一瞬韩绍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骤然一僵,继而心中一个咯噔,暗自道。 ‘不会吧……哪有这么准?’ 要知道被他浇灌这么许久的虞璇玑,至今也没个动静。 成婚之后,在公孙辛夷和姜婉身上更是勤耕不缀。 可时至如今,别说是三瓜两枣了,一直都是颗粒无收。 ‘应该……不可能……’ 心中这般说着,韩绍面上的神色却是几经变幻。 此刻他忽然有种去往神都看个究竟的冲动,可最终他还是强行按捺住了。 一来,当初他几次拒绝姬瞾,如今要是反过来上杆子贴上去,多少有些抹不开脸。 二来,神都局势复杂,他就这么跑过去,肯定避不开其他的注意。 要是期间出了什么变故,着实头痛。 而眼看韩绍这副坐立不安的样子,李瑾大为不解。 “燕公这般……可是劫气又起复了?” 说罢,神色几经犹豫后,忽然取出一物。 心思已经飘到神都那边的韩绍见状,神色一愣。 看着李瑾手中那方不大的金玺,韩绍迟疑道。 “李中常这是?” 李瑾将那方金玺交到韩绍手中,幽幽长叹道。 “还望燕公记住你说过的话,陛下待你甚厚,千万莫要辜负陛下!” 韩绍闻言,心中已经有了明悟的他接过金玺。 看似不大的金玺,实则入手极重,仿佛手握一方山河一般。 再看其上蛟龙缠绕,游走时宛如活物,韩绍手中翻转再看玺面,入目赫然便是【雍燕王玺印】! 燕王玺印! 饶是韩绍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可当看到这方玺印时,还是忍不住露出一抹复杂之色。 “这是陛下临行前给咱家带过来的。” “应该能遮蔽天谴,压制、消解你身上的劫气。” 不是应该,是肯定。 天谴来源自天道,帝玺、王印却是人道汇聚。 而天、地、人三才虽然一者在上、一者在中、一者在下,可实际上其本质却是一个层次。 若是韩绍真遭了天谴、劫气缠身,只要有这方王印在手,不说彻底解决劫气的问题,至少能保证情况不会恶化。 至于说李瑾为什么会到现在才拿出来,想必也是韩绍的演技真正通过了他的考验的缘故。 心中有些好笑的同时,韩绍却又莫名感觉到了几分沉重。 本想辞而不就,直接拒绝这份因果。 可最终他还是收下了。 “臣绍,敬谢陛下厚恩!” 他这人很简单,谁对他好,他必有回报。 所以这一拜,不含演技,还真是真心实意。 …… (本章完) 第568章 蓄此十年之势!再扫天下! 第568章 蓄此十年之势!再扫天下! “燕公,此印乃陛下私铸,千万不可展露于人前!否则定然又是一场事端!” 见李瑾交代这话时神色严肃,韩绍颔了颔首表示了然。 一朝帝君私铸王印,这事怎么听怎么让人感觉有些滑稽。 若是传出去,不但会在世人面前佐证了太康帝的昏庸,还会因此被有心之人利用。 毫无疑问,这一次为了保住韩绍的道途,太康帝可谓是下了血本。 与此同时,这也是一场豪赌。 赌韩绍的忠贞不二。 否则一旦韩绍将这方金玺王印中的庞大皇道龙气窃居,必然会让本就风雨飘摇的大雍雪上加霜,就连太康帝也会被牵连重创。 心下感慨了一阵,韩绍正色道。 “李中常放心,等孤解决了劫气的困扰,必将此印交还陛下。” 其实这玩意儿韩绍留在手中也没用。 没有册书敕封的加持,得不到天下的认可,王印中的皇道龙气他根本无法真正动用。 唯一珍贵的,反倒是太康帝予以他的这份人情与心意。 听到韩绍这般保证,李瑾暗自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色也渐渐松懈下来。 “陛下的意思是,燕公倒也不用太急,一切以保全自身为要。” 说着,试探着对韩绍道。 “除此之外,陛下还想问问燕公……若诏你入神都执掌中枢禁军,不知燕公意下如何?” 其实早在韩绍成名之初,太康帝就有意诏他入京。 只是诸般变故牵扯,最终却是没能成行。 如今旧事重提,却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韩绍面色不变。 “入京就算了,神都水深,牵绊太多,孤若是去了,必然会被束缚住手脚,无法施展。” “反倒不如孤在北地,与陛下遥相呼应……” 神都太会去,但不是现在去。 更不是以如今的身份去。 而对于韩绍给出的拒绝理由,李瑾在沉默一阵后,竟也是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 “燕公此话在理,既如此,咱家就此回复陛下了。” 韩绍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古怪。 “李中常就没有觉得……孤不想去神都,这是暗藏野心,不肯为陛下效力?” 听到韩绍这番诛心之言,李瑾先是一愣,而后哂然一笑。 “燕公莫要说笑了,旁人咱家不知道,但燕公忠勇,决计不是这样的人。” 说罢,将身前的茶水一饮而尽,便道。 “行了,诸事圆满,今日兴尽。” “还请燕公保重,咱家这就回京跟陛下复命了。” 两人打交道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这份熟络之下,李瑾也不拖泥带水,说完这话便要起身离去。 韩绍见状,却是出言叫住了他。 “燕公,还有事情?” 韩绍把玩着茶盏,道。 “替孤与陛下带句话吧。” 说着,韩绍斟酌了下措辞,才道。 “黄天道的事情,还请陛下勿要心忧,陛下只管稳固局势即可。” “予孤一些年头,孤必替陛下复八州河山。” 他就怕太康帝病急乱投医,接下来动作太大,反倒是加速了局势的迅速崩溃。 给他吃颗定心丸,既还了他冒险赠印的人情,也是替自己多争取一些时间。 李瑾自是不知韩绍心中所想。 所以在听闻韩绍这话后,老阉奴双目泛红、神色动容地道。 “燕公放心,咱家必将燕公这话带到。” 正说着,却见韩绍忽然取出一个储物锦囊递给他。 李瑾见状,顿时脸色一变,大为不满道。 “燕公这是做什么!你我相交,皆有一腔为陛下效死的赤胆忠心,岂容这些阿堵之物玷污?” 见李瑾一副被羞辱的模样,韩绍翻了个白眼。 想得倒挺美! “这些不是给你的,是想劳烦你替孤将这些转交给昭阳帝姬。” 不管姬瞾那疯娘们是不是瞒着自己搞什么幺蛾子,两人之间那一段姻缘牵绊,却已经是斩不断了。 既然已经知道了她现在需要宝药,韩绍也不可能坐视不管。 知道自己误会了的李瑾,顿时尴尬一笑。 “那咱家就先替帝姬谢过燕公了。” 在接过锦囊后,神念下意识往里面探了一眼,随后张了张嘴,一脸震惊道。 “燕公你这是……” 嚯! 只见这看似寻常的锦囊中竟是被塞得满满当当,细看之下那些大药,无不散逸着阵阵宝光,全都不是凡品。 饶是李瑾侍奉天家多年,也算是见惯了大世面,此刻也不禁震惊于韩绍的大手笔。 “燕公与帝姬倒是情谊深厚……” 这是将家底子都掏出来了吧! 李瑾颇有些哭笑不得。 这话说的时候,李瑾心中免不了有些无奈。 想当初,帝姬上杆子往这人身上贴,他屡屡拒绝。 可现在这又算个怎么回事? 后悔了? 只可惜现在后悔,却是晚了些。 “燕公放心,咱家一定带到,只是帝姬收不收,咱家就不能保证了。” 说着,李瑾犹豫了下,忍不住劝慰道。 “燕公啊,别怪咱家多嘴,有些姻缘错过了就错了,也无需太过纠结于心。” 你都已经成婚了。 以你对那两个女子的情谊,又不可能休妻另娶。 既然如此,又何苦再做这些无用功? 见李瑾一副替自家帝姬抱了阵不平的模样,韩绍失笑。 “这就不劳李中常操心了,孤只是感念帝姬曾经对孤的帮衬,想着还报一二罢了。” 不管是什么年代,苟且私通这事说出去都是件没脸的事情。 更何况彼此双方一个是当朝帝姬,一方是边地诸侯。 所以哪怕明知道李瑾与姬瞾私底下有所勾连,韩绍也没有在他面前点破自己跟姬瞾的关系。 倒是等到李瑾离开之后,现出身形的中行固一脸肉痛道。 “君上……是不是给得太多了?” 作为韩绍的府中家令,韩绍的内库都是他在管理。 那些宝药有些是太康帝之前所赐,余下一部分是从乌丸王廷收刮而来,一部分是来自覆灭的各个世族高门的世代积累。 特别是乌丸王廷那部分,由于地理差异,有些宝药甚至就连天家也没有的珍稀之物。 对此,韩绍却是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宝药不珍贵,他还真怕那姬瞾那疯娘们儿直接给扔了,或者直接丢在库房里吃灰。 他在那些宝药上动了手脚,只要那娘们儿用了,他就能大概知道这些宝药是个什么用途。 届时不管她正背着自己在整什么幺蛾子,自己也能有个心理准备。 见自家主君笑得奸诈,中行固心下恶寒了一阵,随后不再纠结这些细枝末节。 转而看着那方被韩绍随手丢在一边的金色王印,露出几分忧虑道。 “君上承此因果,与他姬氏牵绊太深,日后举事怕是……” 对于中行固的担心,韩绍心中了然。 只是他却表现得极为坦然。 “一码归一码,孤受的是陛下的恩,承的是陛下的人情,与姬氏何干?” 大雍历代帝君承袭皇道龙气,寿元大多不长。 而如今天下方乱,龙气震荡衰落,已经是避无可避、无可阻挡。 因此太康帝的寿数也要大受影响。 这点时间他还等得起。 而且他有预感,未来自己某个故人定然会送自己一个天大的惊喜。 想到这里,韩绍忽然将目光望向那片遥远的南方。 “孤让你安排到南海郡的暗子,可曾有消息传回?” …… 当镇辽军北撤,重新返回幽州境内时,时间已经临近十一月。 幽州苦寒,这时节已经有了几分冰寒刺骨的光景。 一路行进中,将士人马呼出的灼热气息,在寒冷气候的冲撞下,结出一团团氤氲白气。 居于车辇中的韩绍,内置暖炉倒是感受不到太多的寒意。 忽然前方引路的夜不收传来消息。 “君上,前方有大军阻路。” 韩绍随口应付道。 “无妨,继续前行。” 只是没过多久,虚空中便传来一阵畅快的大笑。 “燕公凯旋归来,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此番大胜,扬我幽州之威,我等定要为燕公贺上一贺!” 伸手不打笑脸人。 大军迫不得已停下。 居于车辇中的韩绍,淡淡笑道。 “州牧有心了。” “孤不过得几场小胜,哪能当得起州牧如此兴师动众?” 袁奉哈哈一笑。 “当得起!当得起!” “燕公此战屡败乱贼,诛敌无数,可谓战功赫赫,怎么能算是小胜?” 说着,直接道。 “为迎接燕公凯旋,本州牧于府中略备薄酒,还望燕公给个面子,拨冗赏光。” 只可惜韩绍并没有给他这个面子。 “孤麾下儿郎师老人疲,归家之心渐浓,孤亦如此,所以这酒宴就算了吧。” 虚与委蛇,也得有价值。 要是只能浪费时间,韩绍才懒得费这个工夫。 果然韩绍这般打脸的举动,让袁奉脸色瞬间阴沉。 他今日前来堵路,目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确认韩绍的‘伤势’。 可如今韩绍依旧这般强势、跋扈,反倒是让他有些摸不清对方的底细了。 “燕公连这点面子也不肯给?” 九境太乙的浩瀚威势,裹挟着怒意,引得天边风云变幻,有如天怒。 对此,居于车辇中连面都没露的韩绍,直接视而不见。 “陷阵营头前开路,但有阻拦,踏平他们。” 话音落下,二百余身具龙相的重甲重骑,从中军奔腾前出,直接向着前方拦路的大军冲去。 龙骑铁蹄纵横之下,有如山倾地崩,尚未冲至面前,对面那支大军便全都面现惊惧之色。 “这帮疯子——” 有军将惊呼一声,赶忙望向居于阵前的袁奉。 “州……州牧!” 袁奉眉眼抽动,心念一动就要将太乙之威倾泻过去。 可就在这时,对面那车辇中却骤然生出一股强大的气息将之牢牢锁定。 “孤麾下儿郎归家心切,行事难免偏激,还望州牧莫要自误。” 威胁? 他竟然还敢威胁于我? 袁奉脸色几经变幻,可最终却只能冷哼一声。 “让路!” 没办法,就在刚刚他准备不管不顾试探一下韩绍底细的时候,原本的阴平城方向突然爆发出一阵恐怖的气息。 是公孙郢那老不死! 看着一众镇辽黑甲有恃无恐从自己等人身边通过,一众州牧府属官无不脸色阴沉。 “州牧,那姓韩的……情况如何?” 这一点,不只袁奉关心,他们也很关心。 因为这涉及到接下来州牧府该行事的方向,也涉及到他们各自家族的切实利益。 袁奉闻言,仔细思忖了片刻。 “应是死不了,但绝对大不如前。” 他虽然没有彻底探明韩绍的底细,但那股浓郁劫气的不祥气息却还是让他心中有了几分估算。 听到袁奉这话,在场众人顿时神色一松。 有些则是面露惊喜。 “那太好了!从此以后,咱们倒是能够放开几分手脚了!” 此战各地世族高门遭劫了不少,余下的地盘对于他们而言,却是一场即将到口的饕餮盛宴。 如今姓韩的那厮着了黄天道的算计,实力大不如前,又要养伤、压制劫气,必然没有太多的精力参与瓜分这些肥肉。 他们又如何能够不喜? 看着这些家伙的贪婪嘴脸,袁奉心中冷笑。 ‘你们高兴得太早了。’ 只要韩绍无心南顾,彻底放开手脚的他,必然会倾尽袁氏资源北上。 届时不但那些城地他要,就连他们这些人的家底,他也要! 如此才能集中力量,将幽南和涿州彻底连成一片,从此有了谋夺天下的立业根基。 …… 对于袁奉和那些幽南世族的算计,韩绍自然是懒得去管。 到目前为止,他耗费数月打的这一战,当初的战略目的,至此算是完美达成了。 一为示威,一为藏锋。 连番的大胜,引得世人侧目,天下敬畏。 想必袁奉那老货短时间内,也不敢将爪子伸进他的地盘。 至于藏锋,便在于他那一身劫气,在外人看来,已经锁死了上限。 这样一来,也就没有威胁。 两相结合之下,他就有了坐观天下局势变化的底气和环境。 一切都是这么的恰到好处。 接下来他只需要安心经营幽北和那片广袤的幽北草原,蓄上十年之势,只待将来天时一至,恰如猛虎出柙碾碎一切,横扫天下! 想到这里,韩绍不禁畅快一笑。 只是还没等他这抹笑容维持多久,便头痛起来。 “君上,到家了。” 挑开帘布,寒风席面。 看着那一道道凝立寒风中的绝色身影,韩绍嘴角抽了抽,眼中闪过一抹心虚。 ‘要是神都那边当真珠胎暗结……’ 想到将来某天要是那疯娘们儿大着肚子打上门来,韩绍不禁有些头皮发麻。 “夫君——” “郎君!”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此去数月,已是经年。 韩绍有预感,今晚必又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火纷飞。 ‘哎,娶这么多作甚?徒增劳苦——’ …… (本章完) 第569章 内宅诸夫人!此十年! 第569章 内宅诸夫人!此十年! 日子一旦平静下来,日复一日,如此往复。 时间这东西往往就会过得很快。 “夫人们今日在做什么?” “回君上,东苑那边,前些日子陈夫人去巡视了各地产业,这会儿姜夫人正在与陈夫人一同核对账目。” “西苑的公孙夫人,眼下则跟涂山夫人邀了各家夫人于府中品茗赏花,聊聊家常。” 府中书房内。 身边女官对韩绍的问话,一一作了解答。 韩绍失笑。 “她们倒是分得清楚,泾渭分明、互不打扰。” 老话说得好,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人多了,拉帮结派、互相抱团也是正常。 韩绍也没天真到硬要这后宅中一团和气,个个姊妹情深、蜜里调油。 如今这个样子就挺好。 各管一摊,手中都有事情做,倒也少了争执。 姜婉心思细腻,手段颇多,正适合执掌府中庶务,再有精通商事的陈文君从旁辅佐。 这么些年下来,不但将府中诸事打理得井井有条,还替韩绍开辟出不少产业财路。 于他们这个新晋豪门小家而言,可谓居功至伟。 而公孙辛夷这位昔日的军中女将,经过这么多年的时间磋磨,原本的锋芒渐渐淡去。 如今的她已经是一名举止雍容的贵妇人。 平日里常常邀韩绍麾下各家夫人来府中会面,有时品茗赏花、有时宴饮款待、有时甚至还会替各家子弟、女郎拉纤保媒,成就姻缘。 别以为这些事情就很容易。 一个合格的主母往往就是在这些润物无声的细枝末节中,替夫君稳固麾下人心、拉拢感情。 时日一长,一张由各家内宅夫人织就的大网,便由此结成。 只是这事不止公孙辛夷和涂山妃璇在做,东苑的姜婉和陈文君同样也做。 刚开始双方甚至搞出了不少摩擦,连累韩绍头大不已。 不过好在双方都是聪明人,渐渐地索性再次达成了一定的默契。 作为李文静养女兼弟子的姜婉,天生与文吏一系亲近。 而公孙辛夷则更不用说了,且不提她老子公孙度虽然退居幕后多年,在军中的影响力却依旧稳如泰山。 单说她这个公孙大娘子自己。 要知道她可是跟韩绍一同呼风尝雪踏过当初的死亡绝境的,李靖这些新晋武臣对她,哪一个不尊之敬之? 所以渐渐的这东西两苑,也就分了文、武。 对此,韩绍倒是乐见其成。 说得冷血一点,权术嘛,无非平衡二字。 君不见,隔壁历朝历代,君权最强盛的时候,要么在开国如日中天之时,要么皇朝末年党争最激烈的时候。 唯一需要顾忌的是如何把握这个度罢了。 这一点,公孙辛夷和姜婉却是做得出乎意料的好,甚至不需要韩绍亲自动手替她们‘动态平衡’。 总的来说就两个字——省心! 念头转到这里,韩绍颇为惬意地呷了口茶水。 只是在放下茶盏后,他又忍不住微微蹙起了眉头,接着问道。 “其余几位夫人呢?” 女官回道。 “白夫人昨日打牌输急眼了,今日一大早就拉着虞夫人和上官夫人……” 好嘛,同样都是姨太太,差别就是这么大。 如果说陈氏文君、涂山氏妃璇是卷王派,余下三个女子就是躺平派。 早些年刚成婚的时候还好,为了能能有子嗣傍身,至少还会将全部心思放在晚间的博弈上。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眼看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再加上韩绍为了分散她们的精力,替她们搞出了麻将、扑克牌这些休闲益智类搏戏,后来渐渐的竟连这方面也开始躺平随缘了。 这样的结果,着实让韩绍既无奈又好笑。 “昨天谁赢得最多?” 女官道。 “上官夫人。” 韩绍闻言一愣,“怎么又是她?” 说起来,他这内宅诸女也就数这位丞相庶女最没有存在感。 就连在床笫上也是得过且过,没什么趣味。 可谁也没想到,自从后宅中刮起了棋牌风后,这娘们儿竟是仿佛终于点对技能点一般,在整个内宅中大杀四方。 久而久之,除了白氏这个不服输的愣头青,几乎没人愿意跟她玩了。 “罢了,待会儿从孤内库里支一些银钱给白氏,就说孤是借她的。” 说是借,但大抵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但这钱他不掏还真不行。 他不掏,八成就是虞璇玑掏。 摊上这么个祸害,虞璇玑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自己那点月例几乎都给那败家娘们儿拿去填赌债窟窿了。 上次留宿在望舒苑顺便吃了顿饭,寒酸得让韩绍心疼。 只是听闻韩绍这话的女官却没有应喏,而是在犹豫了下后,说道。 “昨晚上官夫人其实已经托人将赢来的银钱送来了,说是让君上看着处置,最好能替她还给白氏。” 韩绍闻言一怔。 “她怎么自己不去?” 这话说完,韩绍这才反应过来。 上官芷那娘们儿表面上冷冰冰的,整天摆着一副死人脸,实则最是胆小怯懦,还有严重社恐。 估计是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才将这事委托给了他。 韩绍有些哭笑不得。 “给她送回去吧,凭本事赢来的,干嘛要还?对了,顺便替孤告诉她,孤不差她这三瓜两枣。” 说完,韩绍忽然生出几分恻隐之心。 “算了,今晚孤留宿她苑中,晚间孤亲自带过去吧。” 一番随意闲聊,了解了下几女的情况后,韩绍便将心思收了回来,重新埋首于案牍之间。 不得不说,抛开运用权柄、一言左右他人命运的爽感不谈。 隔三差五就要面对这些各地送来的文书奏章,着实是一件枯燥乏味的苦差事。 尽管以韩绍如今的修为,早已可以将这些内容以神念一扫便了然于胸。 可这也有个弊端,那便是在那种近乎绝对理智的状态下,处理过的问题难免过于刻板,不近人情。 根本不适用于某些需要自由裁量的复杂问题。 就拿手中的这封即将秋后问斩的死刑名单来说,有些可杀可不杀的,就需要韩绍站在人性的角度去处置。 是的,自韩绍真正掌权以来,第一时间便将死刑裁决权,从各地郡县府衙收了回来。 除了防止地方官吏鱼肉一方、肆意妄为外,韩绍大抵还是奉行少杀、慎杀的原则。 毕竟人,本身就是一种资源。 手中朱笔在名单上勾勾画画了几笔,韩绍便将那份死刑名单丢到一边。 再看下一封奏章,韩绍眉头一皱,然后冲着虚空吩咐道。 “上广县令举告当地有世族参与走私违禁,你们去查一查,若有实证,该杀的杀,该抄家的抄家。” 说着,声音发寒道。 “另外,再查一查当地的六扇门,要是有问题,一并处理了。” 如今的草原虽已经被纳入掌控,韩绍给予的各种方略也极为宽仁,但也设下了诸多限制。 而这也正应了那句风浪越大鱼越贵。 利益动人心,总免不了有人为了富贵选择铤而走险,顺便试探一下他的权威。 对此,韩绍向来都是杀一儆百,从不姑息! “喏。” 随着虚空传来应声,韩绍便没有再去多管。 要是事事亲力亲为,他养这么些人又有什么用? 到时候给他一个结果就行。 在处置了这事之后,下面的奏章就没有什么大事了。 毕竟能够摆在他面前的,都是经过秘书阁那边筛选过的,并且按照事情的紧要程度依次摆放。 此外,除了一些实在不敢擅专的周玄都已经在上面做了批注,这无疑是省却了韩绍不少精力。 就比如说,其中一封上书‘一股蛮族游骑劫掠村寨,杀边民数人’。 周玄在上面的批注是【宜遣士卒索敌】。 韩绍则在上面画了大大的×,然后提笔写道【勒令此地诸部三日内交出十倍首级,逾期,夷族】。 或许是被这事影响到了心情,韩绍心念。 ‘好想吃点甜的,调节一下。’ 这般念头刚起,嘴边忽然递过来一点温润甜意。 韩绍一愣,下意识将递到嘴边的去皮果肉连同葱白玉指轻咬了一口。 扭头看着身边女官那张与云婵有几分相似的泛红面庞,韩绍也有些尴尬,而后道。 “贞娘,你跟在孤身边多久了?” 如今领着六扇门和府中女官两边俸禄的贞娘微微出神了一阵,糯糯道。 “回君上,再过几月就满十年了。” 她是太康六十一年入府。 这转眼经年,此时却已经是太康七十年。 一晃眼十年。 韩绍对此也有些晃神。 这十年里,他一直窝居在幽北,几乎没有踏出过几次这方寸之地。 此刻感慨时光匆匆之下,竟有几分‘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的感受。 抬眼看着身边这名为贞娘的女官,韩绍这才有些恍然地发现当初还带着几分少女稚气的女娘,已经悄无声息地长成这般艳若桃李的模样了。 嗯,粉面微红,鲜嫩多汁。 一言概之,已经熟透了。 “倒是孤疏忽了,拖累了你。” 贞娘闻言,赶忙道。 “能常伴君上左右,乃妾此生幸事,不敢当君上拖累之说。” 韩绍摇摇头,随后问道。 “你眼下年岁几何?可有相中的儿郎?” “若有的话,孤替指婚,必不让你受了委屈。” 府中女侍、婢子包括女官,在到达了年龄后都会放归出府,以免蹉跎青春,耽误婚嫁。 唯一的区别是掌握了不少核心事务的女官,在婚嫁时限制大了些罢了。 面对韩绍这番出于好心的话,贞娘不但没有露出丝毫喜意,反倒是脸色一白。 “君……君上,妾没有相中的……” 说着,在壮着胆子深深看了韩绍一眼后,泛红着双眼,咬牙道。 “但若是君上想要让妾……让妾去侍奉谁人,妾……妾愿意!” 她虽名为女官,实则依旧是府中奴仆。 而将姿色出众的女奴婢子、甚至侍妾用来作为拉拢、用间的手段,更是世间屡见不鲜。 看着跪伏在地上的这女官,再细品了下她的话,韩绍怎么听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味。 怎么听着跟送女一样? 孤还需要行这种腌臜事? 有些回过味来的韩绍,不免无语。 挥手将她扶起,韩绍道。 “孤没有那个意思,大丈夫功业只在马上取,哪用得着牺牲女子身体搞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龌龊手段?” 见贞娘听闻自己这话后,紧绷的身形陡然一松,韩绍有些好笑地叹息道。 “孤只是见你年岁到了,免得耽误了一生。” “放心,若你忧心在孤身边太久,会惹得夫家猜忌,孤会让你改头换面、更名易姓,绝不教你为难。” 当然,一应记忆也会被抹除、修改。 贞娘抬首,眼中哀怨。 “妾不想嫁人,只想日日守在君上身边。” 有句老话说,人在年少的时候,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 她大抵也是如此。 府中旁的女子只远远见到韩绍,还会生出种种幻想,更何况贞娘这种近身侍候的。 听着贞娘语气里的坚决,韩绍失笑。 “难不成你还准备在这府中熬成老嬷嬷?” 贞娘摊手再次跪伏。 “此妾所愿。” 韩绍挂着嘴角的笑意,有些僵硬了。 他又不是傻子,相反这世上如他这般精明的,并不多。 这世上出现在他面前的人,他一眼扫过便能猜出个大概心思与心情,更遑论这种经常在眼跟前绕的。 只是他胃口被养得有些刁了,再加上贞娘这张脸与云婵颇为相似,却又有所不如。 这才懒得在这方面耗费心思。 可如今看她这副态度,韩绍想了想还是改了主意。 “罢了,想留下就留下吧。” 他养了这么多人,也不差这一口吃的。 也不差这一个女子,来壮大人口基数。 大不了回头也让她尝尝这汤汤水水,以免她这辈子孤寡,白活一场。 “起来吧。” 在大多数情况下,韩绍从来都不是个喜欢拖泥带水的人。 亲自动手将贞娘搀扶起身后,韩绍手指轻挑,对上那双盈盈垂泪的美眸,忽然有些喜欢这双大眼睛了。 “说起来,你在孤这么多年,孤用得也趁手。” “若是就这么放你出府,孤也舍不得。” 瞧瞧,就这么一句舍不得,就足以让身前的女子泪眼婆娑,情难自已。 只是就在他准备有进一步动作的时候,却是忽然止住。 递出一道神念,让府中暗卫稍安勿躁后,便见一道周身充斥着剑道锋芒与佛家禅意的女子身影,出现在书房之中。 “这贱婢是谁?怎生得如此类妾?” 都是好姐妹,怎么上来就骂人? 韩绍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正准备呵斥两句。 却见依偎上前的那圣洁女子在仔细打量了贞娘几瞬后,半带愧疚半带感动道。 “不曾想妾久不在身边,竟让郎君如此眷顾。” 若非如此,怎么会特意寻来替身,以此缓解思念? 韩绍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对对对,就是你想的这样。 只一瞬,韩绍便神态自如地介绍道。 “这位是慈航静斋的云宗主,贞娘倒是可以唤她一声阿姊。” …… (本章完) 第570章 江湖第一美人!不过一婢尔! 第570章 江湖第一美人!不过一婢尔! 亲手养成一位剑宗宗主,需要多久? 答案是十年。 三年养气、三年苦修,余下四年建宗立派,凭借提前编撰好的背景模板行走江湖招摇撞骗……呸!扬名立万! 太康六十年,云婵还是冠军侯府一名守在寝卧外只能听听墙角的普通女侍。 可以说,除了极为出众的姿容外,一无是处。 可眨眼十年过后,昔日的侯府女侍却已经是一方宗主。 宗内弟子不多,修为也大多不高,而且还全都是女弟子。 却极受江湖少侠、世家子弟的追捧。 短短数年时间,拥趸无数。 有好事者甚至将那位整日轻纱覆面的慈航静斋宗主,奉为大雍立朝以来江湖第一美人。 更有狂热者,见她白衣宫裙、剑意带禅,眉宇间尽是凡俗不可亵渎的圣洁,将之视作当世神女、圣女。 只是此刻的江湖第一美人、神女、圣女,却是极尽妖娆之姿依偎在某人怀中,吐气如兰道。 “郎君,妾……饿了……” 十年了! 你知道妾这十年是怎么过的吗? 过去未曾尝过滋味还好,一旦尝过滋味,方知煎熬之甚。 偏偏某人怕坏了她苦修而来的那股子禅意,在当初圣山几度云雨之后,便死活不肯碰她。 而众所周知,这世上有些事情堵不如疏,你越是封堵,等到封堵不住时,那注定便是一泻千里的决堤之势。 “云宗主,这里可是书房……” “孤在这里办的,可都是正事!” 没有脂粉,依旧香腻逼人的气息,伴随着绵长沉重的鼻音,越来越浓郁。 “郎君现在办的……不是正事吗?” 韩绍抽了抽嘴角。 明明他想要养成的是未来名满江湖的圣女来着,怎么现在感觉自己好像给养歪了? 本想出言训斥两句,提醒一下她现在的身份。 可看着那双充满渴求的盈盈水目,他终究还是心软了。 罢了,罢了。 云婵兼修佛道,而佛家向来都是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为了避免此女堕入魔道,韩绍终究是不得不割肉饲鹰,以此肉身布施一二。 不过他还是知廉耻的,在这之前,还不忘提醒道。 “贞娘你先出去,孤要与云宗主在此论道一二……” 然而,已经陷入某种情绪中的云宗主,却是忽然打断道。 “不要走,就在这里看着吧。” 事实上,韩绍对云婵的养成是成功的。 换做以往唯唯诺诺的侯府婢子云婵是决计不敢用这种口气在韩绍面前说话的。 但如今名满江湖的云宗主敢。 不但敢,胆子还很大。 就好比此刻,在打断韩绍的话后,她甚至没有给他开口拒绝的机会,便那嫣红薄唇完成了封堵。 良久之后,美人如醉,丝眼入魅,回眸望向那道与自己有着七八相似的秀美面容,示意道。 “来,贞娘,替阿姊……搭把手。” …… 云婵依稀记得,十年前的自己并没有多大的志向。 最大的奢望也不过是靠着近身侍奉主君的机会近水楼台,若是侥幸能沾上些许雨露,便已经是此生之幸。 可无奈命运玄奇,她终究是成了某人投入江湖中的一粒棋子。 渐享世人侧目、追捧的同时,心中积压的孤寂与惶恐也在与日俱增。 这便是速成的弊端。 外表装得再像,也掩盖不了内里的虚弱与强撑。 所以对于云婵方才的粗暴与癫狂,韩绍选择了予以宽容。 “婵儿,这些年苦了你了。” 云婵轻拢着如瀑散开的青丝,圣洁如剑仙神女的面容上尽是余韵后的慵懒。 等听到韩绍语调温和的在自己耳边轻唤‘婵儿’,顿时泛红着双目避开了韩绍的视线,倔强道。 “妾如今是一宗宗主,仰慕妾的世族子弟、宗门天骄不知凡几,又何谈辛苦?” 见她死鸭子嘴硬,韩绍失笑,顺手替她披上纱衣,掩住如雪晶莹的风情。 而后亲自上前梳理着散乱的发丝。 “婵儿这是在怨孤?” 这话有些诛心,云婵心中一慌,可面上还是强撑道。 “妾不敢。” 韩绍轻笑,手中替她拢发的动作不停,叹息道。 “罢了,你若是不愿,便回来吧。” 云婵身形一僵,似乎没想到韩绍竟突然说出这话。 “君上此言……果真?” 废话,当然是假的。 他当初让云婵投身江湖,虽然一开始只是灵机一动,可随着后续投入的沉没成本太多,如今就这么中途放弃,可就全都打了水漂了。 韩绍心中腹诽,面上却是一片赤忱。 “孤早已在府中替你准备好了院子,本打算将来风风光光迎你过府,现在你提前归来也是一样。” 总之一句话,孤这府中永远是你的家。 脉脉温情,丝丝情谊。 尽在这看似平淡的话语中。 云婵有些动容,痴痴地看着眼前的如玉男子。 一别经年,人依旧是那个人,岁月似乎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迹。 周身散发的气息也依旧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味道。 可云婵还是觉察到了他的变化。 少了曾经的锋芒毕露,多了几分温润,以及那久居高位养成的气度与威严。 如果说实力与权势,是世间男子的合欢散的话。 这样的男子无疑就是这世间女子眼中最烈的合欢散。 强行按捺心中再次躁动汹涌的渴求,云婵声音微颤道。 “若妾回来,那君上的谋划岂不是……” 韩绍摇了摇头,断然道。 “江湖虽重,哪能抵得上孤的婵儿一毫?” 这男女间的情话,就像烧菜放油。 油多了就会腻,大倒胃口。 反之,若是油少了,要么清汤寡水,毫无滋味,要么干涩焦枯,难以入口。 所以大多时候讲究的还是一个恰到好处。 而在这方面,他韩某人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是顶尖大厨。 对此,已经品尝过个中滋味的江湖第一美人、慈航静斋云宗主,自是很有发言权。 “郎君——” “蓬门已启、小道霜露……望君复至。” 说罢,刚刚披上的轻纱罗绮无声垂落。 再次奏响的曲调,时而高亢、时而婉转、时而悠扬…… 待到曲终,自是——蓬荜生辉。 …… 这世上就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聪明人不少,但蠢货更多。 所以韩绍才会肆无忌惮地让自己府中婢子去愚弄他们、戏耍他们,然后在恰当的时机掀起波澜,搅弄一方风云。 不过相较于日后的谋划,此刻的韩绍更享受看着他们眼中高不可攀的圣女、神女,在自己面前奉献一切的反差。 好吧,在这个无处不透露着几分癫狂的世间,本性纯良的韩某人终究还是被异化了。 “为何郎君唤妾云宗主时,更……更勇猛一些?” 面对云婵的疑惑,韩绍一脸正色。 “孤不是那样的人。” 分明就是! 在做那事的时候,女子最是敏感,哪里会错! 云婵心中羞恼,而后忍不住倒转天罡,居高临下。 “妾前些日子与一众正道剿灭了一伙合欢妖女,得一秘法颇为玄奥,不知可否与妾同参一二?” 韩绍当仁不让。 “云宗主有大功,能助云宗主修行,孤所愿也。” …… 人饿极了,就容易暴饮暴食。 韩绍算是看出来了,这位云宗主没有撒谎,她是真饿了。 从她踏进书房开始,一连十日这书房的门都没有开启过。 搞得府中一众女子还以为最近出了什么大事,以致于她们的夫君、郎君在书房中一连操劳这么长时间。 直到韩绍带着那名身姿绰约的女子,前来给公孙辛夷和姜婉奉茶的时候,才恍然大悟。 对此,公孙辛夷的脸色自然是不大好,从始至终没有给个好脸色。 倒是姜婉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女子后,忽然问道。 “你是……云婵?” 见姜婉竟认得眼前突然冒出来的新姬妾,公孙辛夷有些疑惑。 “婉娘认得她?” 姜婉有些无奈一笑。 “阿姊可是忘了,当初此女还是阿姊送到夫君身边伺候的。” 太康六十年,韩绍受封冠军城。 虽然北上时,只带了虞璇玑随行,但为了照顾韩绍的起居,公孙辛夷还是从将军府挑选了一些女侍跟随。 以姜婉的细腻心思,再加上此女在那一批女侍中姿容最是出众,自然记住了她的模样。 反倒是公孙辛夷这个大娘子,并未将真正将当初那些女侍放在心上,故而一时认不出也是正常。 只是在一番仔细打量后,总算从记忆中寻出对方几分影子的公孙辛夷,还是无法将眼前这位周身萦绕着圣洁与剑意的女子,跟曾经那个只敢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的女侍联系在一起。 “妾云氏,请二位主母饮茶。” 给主母奉茶,这是姬妾登门入室的规矩。 云婵并不觉得委屈。 毕竟这是她一直梦寐以求的。 唯一让她有些如芒在背的是,他们家与别家不一样,别家当家主母向来只有一个,可她们家却有两个主母当家。 这样一来,先敬谁,就成了一个令人煎熬的选择。 好在姜婉在瞥了一眼韩绍后,温婉一笑道。 “先给木兰阿姊吧,她年长一些。” 年长一些? 公孙辛夷拢在宫裙中的玉指紧紧攥了一下。 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这么多年,再生疏的人也熟稔了。 何况,这么多年里以自己那混账夫君的混账性子,早已死皮赖脸地拉着她们一起干出了不知道多少次混账事。 ‘罢了,夫君是自己挑的,姊妹也当了这么多年了,忍了!’ 狠狠瞪了一眼与自己并肩而坐的姜婉,公孙辛夷将目光重新落在这个‘新妇’身上,忽然问道。 “这几年在庙堂之外的江湖上,有新晋宗门慈航静斋名头不小,其宗主云仙子更有江湖第一美人之称,可正是你?” 云婵闻言,在看了一眼韩绍后,便没有隐瞒。 “回公孙夫人,妾昔日不过府中婢子,如今这些许虚名,皆是郎君筹谋。” 见云婵承认,公孙辛夷与姜婉对视一眼,眼中皆有惊异之色。 片刻之后,公孙辛夷接过茶盏,浅饮一口。 反正府中都这么多人了,也不差这一个。 最主要是此女对她韩郎有用。 这就够了。 有关这方面,作为世族贵女的公孙辛夷在和韩绍成婚前就看得很透。 就像她之前去往韩家老宅出现在姜婉面前宣示主权时,也不过是想分个大小而已。 接下来的一盏茶,姜婉也饮了。 没办法,自家绍哥儿是个不安分的。 太过计较,反倒会坏了夫妻情谊,最后平白让旁边这人得了便宜。 凭什么? 不过在这之后,她还是淡淡道了一句。 “念你阔别夫君日久,有些事情难免贪念一些,以后可不许了。” 说着,语重心长道。 “毕竟府中有府中的规矩,本夫人也是为了你好。” “你多吃一分,别人就少吃一分,容易遭人嫉恨。” 旁人嫉恨不嫉恨,她不知道。 她是嫉恨的。 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连占十日。 也不怕被撑死! 听得姜婉的虎狼之言,云婵粉面顿时涨得通红,颇有几分无地自容的感觉。 “妾谢过姜夫人提点,妾知道了。” 在外面的江湖之上,她是被无数世族子弟、高门天骄追捧的江湖第一美人、慈航静斋云宗主,但在这府中高墙之内,她也只是个伏低做小的姬妾罢了。 意识到这一点,原本还有些摇摆的云婵终于彻底下定了决心。 “只是妾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妾久不归府,接下来还要远行江湖,替郎君奔走筹谋,这才一时忘情,贪……贪恋了些……” 听到这话,公孙辛夷和姜婉都是一愣。 “什么?你还要出府?” 云婵毅然点头。 “郎君胸怀大志,又于妾有再造之恩,妾岂能辜负?” “今日归来,一来是为解此相思之苦,二来也是想拜见一下两位夫人……” “在这之后,还当以郎君大业为重。” 这话情深义重,也很坦诚。 她想韩绍了,憋不住了。 此外,她也想要个名分,来安一安自己的心。 而此番归来一趟,这些目的她都达到了。 韩绍甚至答应她,可以为她中止一切,提前归府。 可此刻,她却忽然发现自己过去渴求的这一切,真正落到自己手中的时候,自己没有想象中满足。 简而言之,江湖走过一趟,她的心变野了。 已经不满足于困囿在这府中高墙之内了。 除此之外,冷静下来的她,忽然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出身太低,不过府中一婢。 背后无着无落。 就算有了姬妾名分,在这府中也是最卑微的一个。 与其任由岁月磋磨,还不如替自己争上一争。 待来日,自己那看似跟玩闹一样的慈航静斋真正成长起来,自己再归府,到时谁敢小觑? 一念至此,云婵神色越发坚定。 却不知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韩绍,勾了勾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 可面上却是一脸不忍。 “婵儿啊,你教孤如何舍得?” 很好! 卷起来吧! 你不卷,她不卷,孤如何能成就大业? …… (本章完) 第571章 并蒂花开!公子将南下!! 第571章 并蒂花开!公子将南下!! 云婵此行算是隐秘。 除了在公孙辛夷和姜婉两位正室奉了茶,并未在其他人面前露面。 就连虞璇玑她们也不知道自己竟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多了个姊妹。 当然,就算知道了,估计也顶多会新奇一阵子,埋怨自己碗里的吃食又少了一份,并不会真正放在心上。 什么江湖第一美人,也就是那些土包子没尝过真正的好颜色罢了。 这府中各个别苑的主人,哪一个不是姿容绝世、修为惊天、身份高贵? 对此,云婵的认知也很清醒。 这么些年她也曾通过曾经在府中的关系,暗自打听过一些内宅的格局。 哪还能不知道,如今的府中苑落早已形成了固定的格局,她一个后来者,又没有太大的倚仗,想要融入任何一方估计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所以之前她在韩绍面前一番作态,更多的其实是一种试探。 试探韩绍对自己的态度。 她是棋子,也甘愿当这枚棋子,甚至愿意为了韩绍付出一切。 可若是韩绍当她这枚棋子可有可无,终究会少了几分赤忱与奔头。 说到底,她也是人。 是人就有私心。 就像此刻,辞别了公孙辛夷和姜婉两位正室主母后,云婵并未直接离开。 而是在得到韩绍的允许后,忽然出现在女官贞娘面前。 两人互相打量着彼此那七八分相似的面容,心下都有几分稀奇。 “那日我拉着你一起侍奉,你可怨我?” 或许是修行剑道的缘故,云婵的性子也直来直去了起来。 贞娘粉面微红摇头否认。 “阿姊帮我,贞娘感激不尽,何谈怨恚?” 云婵见状,没有将这个话题继续接下去,而是上前轻轻牵住贞娘的手,轻声叹息道。 “咱们跟那些人是不一样的,咱们百般努力也不过是她们的起点。” “所以有些事情咱们奢求不来的。” 若是有可能,这世上哪个女子不想穿上赤色喜服嫁衣,在火红烛火的摇曳下交出一切。 只可惜她们的出身,注定了有些委屈和遗憾,她们必须要受着。 或许是两人相似的脸、相同的出身,再加上连续几日的坦诚相见,让贞娘少了几分戒备。 云婵这一番有些突兀的交心,贞娘并未感到什么不舒服,反而生出几分共鸣。 “阿姊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听到贞娘这话,云婵心中有些感慨。 只能说不愧是六扇门出来的,若是真的蠢笨,估计活不到今天,更不可能在郎君身边一待就是这么久。 “放心,郎君的忌讳我也懂,不会让你为难。” “只是想你能谨慎行事,替我尽心侍奉郎君,勿要行将踏错,失了方寸。” 说着,直接取出一本天阶剑典,以及一份禅意感悟交给贞娘。 “这剑典出自天家武库,甚是难得,乃郎君亲赐。” “至于这份感悟,是我听大禅寺阿罗汉讲经得来,也算是珍贵,你且收好,若是喜欢,可以尝试修行一二。” 如此贵重的礼物,让贞娘神色一怔。 正要推却,却被云婵阻止。 “你唤我一声阿姊,如何受不得?” 贞娘见状,默然了一阵,而后忽然抬起螓首与之对视,声音冷淡道。 “阿姊这是想……贞娘成为另一个你?” 太贪心了。 江湖她想要,这内宅她还想要占有一席之地。 只是她也不想想,谁愿意成为谁的替代品? 又或者说,她难道不知道‘你跟婵娘子真像’这句话,贞娘早就听腻了,甚至心中早已生出嫉恨? 面对贞娘眼中流露出的嘲讽与恼怒,云婵也是颇为无奈。 她此去江湖,时间短了还好。 可若是转眼十年、百年,到时郎君身边还有没有她的位置,她真的没信心。 哪怕她知道自家郎君应当不是那种薄情寡义之人,可这并不妨碍她心中这种不安全感不断滋生。 所以她需要有个人能帮她在这府中留下一些痕迹,哪怕这丝痕迹只是一道影子也行。 而眼见自己这点小心思被贞娘直接点破,云婵不但没有失落慌乱,反而眼露欣喜。 江湖走过一遭,见过的蠢货多了,就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 微微用力阻止了贞娘抽回温润玉手的动作,云婵轻笑。 “不要急着拒绝,且听我说。” “你我模样相类,这是天赐的缘分,故而姊妹相称,我也是真心,纵然有私心,也是想着合则两利、互相成就。” 说着,云婵也不管她信不信,径自道。 “你帮我在郎君身边留下我的影子,勿使郎君忘却了我的好。” “待来日,阿姊我在外面有所成就,也能成为你的倚仗,断不会让那些别苑女主小觑了去,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贞娘闻言,见云婵神色真诚,垂目思索了一阵。 “我如何信你?” 若她习她剑法、悟她禅意,成为了另一个她。 等到将来,她这个正主归来,直接将她取代,那她贞娘岂不成了年年苦恨压金线,徒为他人作嫁衣裳的笑话? 对于贞娘的担心,云婵失笑,而后附耳在贞娘耳畔轻语了几句。 什么并蒂花开、姊妹双生,什么三人成行、一加一大于二…… 诸般虎狼之词入耳,引得初为人妇的贞娘耳根嫣红如血,从脸颊烧到了脖颈。 盈出水光的明亮眼眸,有些躲闪地看着这位如今名满江湖的江湖第一美人,似乎在说。 ‘恁怎生懂得忒多?’ 云婵见状,白了她一眼。 “你我身份不及她人,若不能苦修内功,如何能与她们争锋?” 见贞娘神色闪烁,明显已经被说动,云婵索性将自己这些年在江湖上收罗来的阴阳秘术尽数交给了她。 而后忽然神色一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贞娘悄然道。 “郎君曾言,王侯将相宁有种耶?出身寒微不是耻辱,能屈能伸方为丈夫!” “只需共勉,你我将来未必不能在那些人面前……争得一席之地。” 听得云婵不加掩饰的‘野心’,贞娘莫名有些恐惧。 毕竟在这之前,她最大的奢望也不过是能得君上垂怜,沾得几分雨露尝尝滋味罢了。 可现在……她却悚然发现自己在此女的蛊惑下,竟有些心动了。 ‘也无怪乎那些世族子弟、宗门天骄,会为此女玩弄于鼓掌……’ 贞娘心中正惊醒着,云婵却是忽然又说起一事。 “对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北边那人就要南下了。” “她受血脉之累,一朝入府,处境必然艰难,届时你倒是可以跟她亲近亲近……” 贞娘反应了一阵,这才回味过来云婵口中的‘北边那人’是谁。 下意识接话道。 “阿姊与那乌丸氏相熟?她可信?” 六扇门的人就是这样,看待一个人首先就是怀疑与戒备。 这也算是职业病了。 不过对于她这话,云婵却是颇有信心地安抚道。 “放心吧,那人性子温和,你与她相处不难。” 扛过同一条枪的友谊,无需多言。 见云婵语气笃定,贞娘信了几分,心中盘算了一阵。 不管怎么样,那人有子嗣傍身,还是君上的独子。 单单是这份泼天功勋,就足以抵消诸多不利因素,纵然会因为自身血脉受到其她人的排挤,也绝对不会被太过刻薄对待。 若是能攀附抱团,再等自己这‘阿姊’将来有所成就,或许有些事情未必不能肖想一二。 唯一让她有些迟疑的是。 “阿姊怎知道那人即将南下?” 云婵闻言,眯眼轻笑。 “这有什么难猜的?草原蛮风太重,纵然如今有所更易,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郎君不会允许公子的性子被其影响太多。” “如今公子年岁渐长,接他回来认祖归宗,势在必行。” 在这方面,就算两位主母再有不满,也绝不敢阻拦。 更何况她们也不一定会阻拦。 毕竟从云婵了解的种种迹象来看,两位夫人成婚十年无所出,如今怕是想要子嗣,已经想得快疯魔了。 而那乌丸氏偏偏一次命中,说不准就有什么秘法在身呢? 对此,她们岂能不好奇? …… 事实上,云婵的猜测可谓精准到了极点。 此时饮完新妇敬茶的公孙辛夷和姜婉,并未散去。 说起来,两人由于性子偏差太多,待在一起也没什么话题好聊,所以像这样坐在一起的机会并不多。 “阿姊近来可好?” 对于姜婉的关心,公孙辛夷明显不大受用。 “还成,就是眼跟前人来人往的,不得清净。” “倒是婉娘你最近看起来丰腴了不少啊。” 公孙辛夷向来喜欢直来直去,这话也没有别的意思。 随着年岁的渐长,姜婉相较于过去,已经褪去了曾经的少女青涩,体态日渐成熟之下,整个人显得温婉且贵气。 某些地方自然也丰盈了起来。 只是这话落在姜婉耳中,就有些不中听了。 前一句,是在炫耀捧她臭脚的人多? 后一句,是在说她胖了? 真是岂有此理! 姜婉捏紧了手中的茶盏,心中憋着气,可偏偏公孙辛夷这妇人一副真诚的模样,让她寻不到翻脸的由头。 只能阴阳道。 “确实比不得阿姊的飒爽英姿,想必一朝披甲,必胜过英武儿郎。” 见姜婉说这话时,目光有意无意落在自己胸前,公孙辛夷脸色黑黢黢地阴沉了下来。 没办法,有些东西跟年纪无关,靠的是天赋。 偏偏她在这方面的天赋确实不如身边这人。 “婉娘说笑了,想当初我随夫君征战时,夫君对我一见倾心,何曾将我当作男儿?” 这话恰如【最后的轻语】,沉默又暴击。 太康五十九年冬的那一日,姜婉怀抱冬衣站在人群中,看到两人并骑而行。 是她一生的痛! 咔嚓—— 姜婉手中的茶盏化作齑粉。 难得嘴仗得胜的公孙辛夷眉眼轻挑,显得得意洋洋。 不过姜婉到底唤她一声阿姊,让让她也无妨。 所以公孙辛夷见好就收,转而便道。 “你觉得今日这江湖第一美人,如何?” 公孙辛夷这话说不上嘲讽,态度语气上的居高临下,却是不加掩饰。 第一美人就不说了,论容貌精致,除了虞璇玑和涂山妃璇两个妖孽,她还没服过谁。 至于江湖二字,更是可笑。 她夫君麾下那二百余陷阵龙骑,三枪便能捅破江湖魂,从此‘官爷,我乃大大的良民’! 姜婉也是颇以为然。 自古以来,江湖与庙堂并行于世。 但从来都是庙堂居高,江湖在野。 所谓显世宗门,也不过是世族媾和的产物罢了。 就像之前被韩绍踏平的北固宗。 门中弟子大多都是各家世族子弟。 宗门更多的则是充当一个各族联系的平台,作为方便分割利益、互通有无、战略缓冲的媒介存在。 所以世人说起来,都将‘世族高门’四字连在一起阐述。 至于公孙辛夷问的话,姜婉则答道。 “是个心思重的。” 的确,若非有心思、有野心,又岂会放弃眼前的安逸富贵,受命跑到鱼龙混杂的江湖上搅风搅雨? 公孙辛夷闻言,秀眉微蹙,有些不满道。 “多少有些不成体统。” “夫君也真是的,也不怕辱没了我家门风。” 而姜婉则摇头道。 “随她去吧,夫君应该也是在为将来平抑江湖做准备。” 这一点,就能看出两人观点不同来。 公孙辛夷世族贵女出身,颇为看重体面。 心下难免有些担心,那云氏在外面闹出什么丑事,丢了自家脸面。 而姜婉则明显更看重实际利益。 所谓脸面只要不伤及根本,她并不太看重。 “安心吧,你难道还不相信夫君的手段?” 听到这话,公孙辛夷顿时偃旗息鼓,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对此,姜婉不禁有些无语。 自己身边这娘们儿颇为邪性,但凡事情涉及绍哥儿,这娘们儿就跟中邪了一样,态度立马转变。 似乎在她眼里,绍哥儿永远无所不能一般。 这份近乎愚昧的盲从,就连姜婉也无法企及。 这倒不是她对韩绍的信任少了,只是她在很多关键节点上,也会有自己的主张。 默默翻了个白眼,姜婉有些鄙夷地切一声,而后话锋一转。 “既然此事夫君自有主张,咱们也管不了,就不论了。” “今日难得我们姊妹坐在一起,有件事情还要与阿姊商量一下。” 公孙辛夷抬眸,有些疑惑。 “何事?” 姜婉重新拿个茶盏续上茶水,浅浅呷了一口才道。 “坤哥儿年岁到了,不能再拖了,该接回来了。” 那孩子虽有蛮族血脉,还不是她们所出,可终究是夫君血脉,还唤她们一声嫡母。 如今已经幼学之年,真要是在草原长歪了,就算夫君不说,她们也无法交代。 公孙辛夷闻言,明显沉默了一阵,最后还是叹息道。 “那便接回来吧。” 这么多年过去了,再大的怨气也消散了。 更何况她又不蠢,夫君一直纵容她们,再继续使性子就是她们的不对了。 就这么三言两语间,北边那一对母子的命运就此改变。 这就是为什么世间女子非要在这套宗法体制下,非要争个嫡庶的根源。 而正如云婵猜测的那般,在定下此事后,姜婉忽然压低了声音道。 “阿姊,那乌丸氏只承恩一次就有所出,你就不好奇?” 其实姜婉本想说‘你就不急’? 但终究抹不开脸,换了个相对婉转的说法。 公孙辛夷闻言,眉眼一挑。 “那便等她来了,问问?” 问,这是必须的。 十年了。 若是换做市井凡俗,自己早就成了那些长舌妇口中不会下蛋的母鸡了。 姜婉心中叹息。 …… (本章完) 第572章 公子坤!吾兄奉先! 第572章 公子坤!吾兄奉先! 时间向来是抚平一切的不二良药。 匆匆十年,草原上的草地绿了又黄,黄了又绿。 草长草枯间,翻动的泥土掩盖了曾经尸横遍野的血腥,让这太康七十年的草原春日,只剩草木的清香。 一行凶悍强壮的蛮骑,纵横在辽阔的草原上肆意奔腾,口中呼喝不断。 受到惊吓的猎物仓惶失措奔逃间,渐渐向着中心的位置汇聚。 不远处的缓坡之上,被众人簇拥的半大少年看到这一幕,伸手向身边招了招,便有人递来雕纹宝弓。 张开臂膀拉了拉,瞬间将这具寻常成年修士都拉不开的强弓,拉成了满月。 可面上稚气十足的半大少年却是神色不满。 “这弓该换了,入手都无甚力气,耍起来无趣。” 听到这话,身边随行的骑士赶忙请罪道。 “少君这一身气力最近增长太快了,是我等的疏忽。” 被称为少君的半大少年闻言,摆了摆手。 “只是蛮力罢了。” “另外,吕叔说了,本公子现在是长身体的时候,不怪你们。” 身边环伺的一众黑甲铁骑闻言,神色都有些动容。 少君宽容,颇类君上。 ‘要是其母非是蛮女就好了……’ 雍蛮百年血仇,其中的嫌隙又岂是这么容易能够弥合的。 他们在草原驻扎久了,还好上一些。 故土那些人就不好说了。 心中念头闪过,一众黑甲铁骑谢过少君的不罪之恩,便不再说话。 半大少年,也就是当世燕公之子韩坤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众人,粉雕玉琢的稚嫩面庞上闪过一抹阴霾,转瞬后浮上笑容。 将那具根据他身形特制的雕纹宝弓擎在手中后,便呼喝一声。 “儿郎们!出列!” 童音未去的话音落下。 散落在狩猎队伍中的一道道身影,便策马走出汇聚在小公子韩坤身后。 放眼望去,这些身影大多年岁不大,却无不是锦衣华服,就连座下的马驹也无一不是宝马良种。 “愿奉少君号令!” 一时间,这支由乌丸贵种子弟和镇辽军后辈子嗣组成的狩猎队伍,竟有几分不小的气势。 扬鞭策马间,小公子韩坤很快便越过了身边骑士的刻意护卫,走在了最前面。 有年岁长一些的乌丸贵种子弟神色慌乱之下,就要策马阻拦,却被那道小小的身影毫不留情地转身就是一马鞭。 “放肆!你敢拦我?” 面上一道血痕的贵种子弟,大呼冤枉。 “为少君安全,故还请少君居阵而行——” 话音未落,又是一鞭抽出。 “滚开!” “昔日我父北征,单人一骑便可冲阵数千铁骑!今日本公子只是狩猎,何须你们护卫?” 说罢,座下那匹搜遍整个草原也难以寻觅的良驹四蹄纷飞,一骑当先。 再然后,手中雕纹宝弓瞬间弯如满月,只是并没有对着前方那些已经被圈禁的猎物,而是瞄向了空中一只不知何时飞来的苍鹰。 崩—— 一声短促的弓弦崩响,空中那只体型颇大的苍鹰顿时传来一声凄厉的唳鸣,从空中飞速坠落。 亲眼见证这一幕的众人,无论远近无不惊叹出声。 “少君神射!” 而凌空一箭建功的小公子动作却并未停顿,顺手一拍马鞍,不大的身影竟直接冲天而起,向着那只坠落的苍鹰抓摄而去。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是心中一惊。 以他们的眼力都能看出来,那苍鹰身形能长到这个地步定然是妖种。 那一双利爪抓握之下,足以裂金碎玉! “少君小心!快退——” 这须臾一瞬间,众人无不冷汗直冒。 毕竟小公子身份尊贵,稍稍出点差池,不知多少人要人头落地。 只是就在他们准备出手阻拦的时候,却被虚空降下的神念所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半大的身影不断接近那只妖种。 不过很快他们便长呼一口浊气,骤然悬起的心脏重重落下。 只见小公子身起如鹞鹰,起落的瞬间便擎住了那只妖种的鹰首,拧着它从虚空稳稳当当地落于马上。 而后随手一抛,招呼道。 “绑起来,待会儿回去本公子要送给阿娘。” 说着,目光扫过身后惊魂未定的众人。 “勿要大惊小怪,我父马上纵横天下,世人赞之虓虎,本公子岂能弱了我父的盖世虎威?” 言语、眼神,恰如雏虎,半点也不似刚刚十岁的孩童。 就连身后不远处缓坡上驻留的一众镇辽军将心神也被慑住了,目光怔怔地看着那道半大身影。 庶子如此类君,真不知是福还是祸。 …… 一场酣畅淋漓的狩猎,收获自然是颇丰。 当一行人满载而归地返回龙城时,沿途的百姓、商贾大多没有露出太过惊异的情绪。 毕竟眼前这一幕,他们早已不是第一次见。 见多了,自然不会感觉到什么稀奇之处。 唯有那些刚刚来到龙城的雍人商贾,颇为惊讶地看着那道被重重护卫在中间的半大身影。 “敢问尊驾,那少郎君是何身份?竟能让镇辽军和王帐军一并随行护卫?” 街边酒肆中众人闻言,大多三缄其口。 就算有回应,也是私底下悄悄给予解答。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那位燕国公将这个私生子养在龙城已经十年了,有些秘密早已不是隐秘。 更何况无论是那位燕公还是乌丸王宫,都没有对此刻意遮掩。 只是在这一切还没有明确公开时,谁也不敢多言。 而街边的那些细碎议论声自然瞒不过小公子那天生敏锐的耳目,尽管他面色不变,可紧握的缰绳还是暴露了他的情绪。 身边一名近侍目光瞥过,温声劝慰道。 “少君无需在意这些。” 小公子垂了垂他那双与他父亲几乎一般无二的眼眸,再抬眼间已经是一片纯真。 “在意什么?本公子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 入得王宫。 小公子便撒丫子跑了起来,转眼便跑到了内殿。 “阿娘!阿娘!你看孩儿今日猎得了什么?” 被他捏住脖颈的妖种苍鹰扑腾着翅膀,活似被熊孩子扼住命运的大鹅,看样子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 正于殿中绣着新衣花样的王姬乌丸和雅听得动静,不禁露出几分无奈的苦笑。 放下手中活计的空档,小公子便已经出现在眼跟前。 看着他那身被鹰爪抓破的锦衣,乌丸和雅半宠溺半埋怨地瞪了他一眼。 “整天胡闹,你看你这刚换的新衣!” 说着,挥手将他手中那只妖种苍鹰镇压丢到一边,然后拉过他细细检查起来。 “没伤到哪儿吧?” 小公子一脸得意,拍着胸脯道。 “阿娘放心,孩儿结实得很,这孽畜哪伤得到我?” 说着,便将他今日如何猎得这鹰,如何怕它摔死,凝空将之擒拿的壮举,在乌丸和雅面前讲述起来。 “阿娘,孩儿今日狩猎时可威风了,他们都比不上我!” 看着他这副眉飞色舞的样子,乌丸和雅也被逗笑了。 “都这般大了,还跟个孩童一样,也不知何时才能长大。” 小公子闻言,赶忙依偎在阿娘怀中。 “孩儿才十岁,岂不就是孩童?” 也是。 十岁,用雍人的话说也不过是幼学之年,不是孩童还能是什么? ‘只是……这一转眼竟已经是十年过去了……’ 乌丸和雅心中叹息一声,情绪忽然有些低落。 依偎她怀中的小公子见状,再看一旁已经绣了一半的锦衣花样,眼中不禁现出几分恼怒。 “阿娘别给那人做衣裳了,反正他也不穿,给孩儿做吧,孩儿最喜欢阿娘做的衣裳了。” 言语童真,带着娇憨。 可乌丸和雅却是秀眉一拧,呵斥道。 “什么这人那人的,他是你父亲!” 小公子低垂眉眼,有些委屈。 “哪有一年都见不到几次的父亲?” 听着他的小声嘀咕,乌丸和雅心中微酸,揽过他温言宽慰道。 “你父素有大志,诸事繁忙,你不要怪他。” 说着,拿起那绣了一半的锦衣花样,有些恼怒地轻轻拧了他一下。 “还有,谁说阿娘做的衣裳你父亲不穿了?上次你父亲还夸阿娘如今绣工了得来着……” 乌丸和雅说这话的时候,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韩坤这个年岁尚且看不懂的笑容。 引得韩坤忍不住翻了白眼。 自己这阿娘真是没救了。 母子俩正说着话,忽然有宫人前来禀告。 “少君,法海禅师让你前去诵经一二,为今日亡少君之手的生灵超度……” 听到这话,本就为母亲不忿不平的韩坤,顿时小脸扭曲。 “他妈的!贼秃真是烦人透顶!” 脱口而出的这话,顿时换来耳根子一痛。 “谁教你口吐此污言秽语的!传出去岂不丢你父亲的脸面?” “别忘了,你是公子!是少君!言行当得体!” 韩坤吃痛之下,赶忙甩锅。 “是吕叔!都是吕叔教的!还有阿骨打!他们说好男儿就该想骂就骂,方才痛快!” 说着,还不忘拖他爹下水。 “而且父亲也是如此这般!” 乌丸和雅闻言,越发恼怒严厉。 “胡言乱语!你父地位尊崇,行事温润,乃当世君子,岂会这般?” “你身为人子,竟如此编排你父亲,让你父亲知道了,岂不怨我没教好你?” 这一刻的乌丸和雅没有半点旁人眼中的温和,跟要吃人的母老虎一般。 韩坤见阿娘似乎又要给自己上上强度,面露悚然,赶忙放声疾呼。 “外祖!速速救我!” 等到启明可汗匆忙赶来,见乖孙即将遭遇毒手,慌忙上前替他求饶。 而被这一打岔,韩坤寻了个间隙,赶忙一溜烟跑出了大殿。 一路兜兜转转,来到了一处佛堂。 而后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在门外施了一礼。 “弟子平安奉老师法旨而来。” 佛堂里沉默了一阵,而后叹息道。 “公子客气了,倒是贼秃我叨扰公子了。” 韩坤小嘴抽了抽。 这贼秃修为高深,近来更是精进不少,据说离合道天人之境已经不远了。 硬着头皮推门而入,在佛堂中寻了个蒲团跪坐。 韩坤颇为自觉地诵念了一遍往生经,替今日狩猎的生灵超度了一番。 不得不说,这些佛家贼秃的确有点东西。 这往生经诵念过之后,韩坤只觉通体清明了不少,那双本就明亮的眼眸越发透亮。 “日后为师不在你身边,这佛经你也当时时诵念,终归是有些好处。” 说完,见韩坤有些愕然,法海顺势解释道。 “当年为师求恳你父,获你父亲准许,替你护道十年。” “如今十年期满,为师也算是功行圆满了。” 让一尊阿罗汉替我护道,还是这个便宜老师主动求恳得来。 这一刻,韩坤对自己那一年见不到几次面的父亲,形象忽然清晰了许多。 确实有点牛。 心中感慨着,韩坤眨了眨眼睛,道。 “老师要走了吗?如此突然,教弟子好生不舍。” 法海手捻佛珠,瞥了一眼这所谓的佛子,点头道。 “缘至则聚,缘尽则散。” “为师离山日久,该回去看看了。” 韩坤闻言,忽然有些沉默下来。 过去他虽然颇为讨厌这贼秃的唠叨,可终究是伴着自己长大的长辈,岂能半点不留恋。 “那老师还回来吗?” 见自己这弟子难得露出几分真情,法海也有些感慨。 当年他奉三藏禅师法旨北上,期间几经波折,最终才勉强得到了眼下这局面。 成果具体如何,就连他也是稀里糊涂。 毕竟哪有佛子张口就是‘他妈的’‘贼秃’,佛家经典更是七窍通了六窍,还有一窍不通的? 唯一让他有些欣慰的是,这孩子对他还是有几分感情的。 所以在沉默了片刻后,法海念了句佛号,而后道。 “南无释迦。” “有缘自会再见。” “你为为师弟子,日后若是惹出祸事来,你可唤为师一声,为师自会替你出手,不至于让你受了委屈。” 韩坤闻言,小脸一愣。 这些年他对自己这便宜老师并不恭敬,他还以为自己这便宜老师要跟自己说‘说什么报答之恩,日后你若惹出祸来,不把为师说出来就行了’。 这一转折,着实让他有些意外。 对此,法海刻板的脸色,难得露出几分温和。 “你出身尊贵,有你父在,旁人不敢待你如何。” “除此之外,想必你也知道你那师兄神秀,后来被你父收归假子,当年他承诺过此生定会护你周全,你当与他亲近,日后可为臂助。” 其实法海对自己这弟子的将来并不太过担心。 那位燕公看似至今还没有个动静,实际对此子颇为看重。 此外,此子殊为类父,小小年岁便颇有城府,再加上那一生遗传自父母的强大天赋,来日成就必不可限量。 或许将来他这个当老师的,还要蒙受他的荫蔽。 有此前提,法海对他的宽容,也就成了情理之中的事情。 说到这里,法海手中念珠一顿,忽然道。 “对了,待会儿回去之后,让你阿娘准备一下。” “怕是要不了多少日子,南边就该来人了。” 南边来人? 韩坤小脸错愕。 “你该归家了。” …… (本章完) 第573章 羽林亲军!北迎! 第573章 羽林亲军!北迎! 草木四季,枯荣轮回。 春日四月,绿意正盛。 一行衣甲型制特殊的黑甲铁骑从镇辽城出发,过数郡抵达了冠军城。 抬眼望着前方那座与记忆中大相径庭的城池,为首一员年轻骁将有些感慨。 “跟过去比,变化可真大。” 另一名年岁轻上一些的冷脸将领闻言,微微颔首。 “确实不小。” 如今的冠军城几经扩充,已经由曾经的北地军事重镇,渐渐演变成一座沟通雍土与草原的大型贸易集散地。 往来通行的商贾如织如潮,哪怕尚未抵近听到人声,也能感受到这座北地边城的喧闹与繁华。 “走吧,过城。” 说罢,座下战马铁蹄踏动,如惊雷滚动。 只是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与慌乱,这千骑黑甲来势虽然不小,速度却并不快。 甚至刻意避开了百姓、商贾通行的要道。 直到抵达城门左近,这才分出一队人马将百姓商贾隔绝在外,以免造成混乱。 虽然这么做难免耽误了后面人的一些时间,但所有人都清楚幽北一地,与别的地方大不相同。 这片曾经浸满无数武人鲜血的黑土地,向来都是武人优先。 就算你打着世族高门旗号,也得给这些披甲武人让路。 所以对于被突然打断进城的前路,大多数人都没有什么不满。 他们只是颇为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支铁骑,感慨着这些铁骑身上黑甲的特殊与精致,惊异于这些马上骑军的年岁之轻。 “这支铁骑怎么跟镇辽军那些武夫不大一样?” “是啊,你们看他们那身甲,要是我没看错,都是墨家玄甲吧!” 墨家玄甲,价值不菲。 寻常武人就算做到一部校尉,也不一定舍得弄上这身甲胄。 可眼前这一支千人铁骑竟奢侈到全员玄甲在身,座下良驹更无一不是高大异种,单单只是站在那里岿然不动,也给人一种不敢直视的庞大压力。 唔,金钱的味道。 “不会是那些将种世家子弟组团集结,跑出来显摆吧?” 毕竟除了这一身豪华配置,这些铁骑的气质也很特殊。 那一张张明显未经多少风霜的年轻脸庞,形容肃穆间,并无寻常武人的粗犷与蛮横,举止间甚至有几分文气。 一看就不是那些只知道战场冲杀的无脑莽夫。 而这样的年轻武夫除了那些将门世家,寻常军伍人家又怎么可能培养得出来? 不过这些路人的疑惑与猜测,很快便有人给予了解答。 “呵,眼皮子浅了吧?” “你们难道不知道,那位燕公早年便广纳军中阵殁将士的遗孤,组建了一支羽林郎卫?”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算算时间当年那些遗孤也恰是这般年岁了。” 羽林郎卫,最初叫羽林孤儿军。 择以将士遗孤从军奉养,并以武备学堂教授兵法战阵、武学修行。 只是后来随着那些军中将佐没脸没皮地撒泼打滚,韩绍无奈之下,也只能选择了敞开大门、兼容并蓄。 这样一来,再叫羽林孤儿就不合适了,索性更名为羽林郎卫。 期间,无论寻常将士遗孤还是将门子弟,皆一视同仁。 能者上、平者让、庸者下、劣者汰。 如此磋磨十年光景,总算是有了几分成效。 此时,似乎是为了佐证那人的话,前方那支一眼特殊的铁骑中有声音冲城头上高声喝道。 “羽林郎卫今奉君令北行通关,还请通禀放行!” 话音落下,城头传来回应。 “可有君上印信?” 为首那名年轻骁将朗声回应。 “印信在此,还请过目。” 说话间,一道微不可查的毫光划过虚空,落于城头之上。 “稍等。” 印信自是没有问题的。 很快城门处便有了动静。 只是让所有人意外的是,为迎接这千骑入城通关,城中那些通常不会动弹的城防营大爷列阵迎接。 其中数名将领更是匆匆忙忙跑了出来,向为首的其中一名年轻将领抱拳躬身,行礼道。 “末将不知奉先公子亲至,未能远迎,还望公子见谅。” 望着这些人敬畏中带着几分阿谀的神色,韩奉先有些蹙眉。 他向来讨厌应付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那些文士也就算了,这些披甲武夫也是这般模样,毫无筋骨。 窝窝囊囊,如何能上阵杀敌,替父亲荡平不臣? 正要出言呵斥两句,这些年跟他朝夕相处的李神通赶忙传音道。 “你身份尊贵,不知他们的为难。” “更何况当年冠军城一战,他们也是有功的,勿要乱来。” 韩奉先闻言,这才脸色缓和了几分。 “都起来吧,本校尉此番只是奉君命通关过城,尔等无需兴师动众。” 说着,又沉了沉声音,补充道。 “此外,军中只论军职,不问出身来历,日后当谨记。” 一番冷脸冷言,让那些出城迎接的城防营将官神色尴尬。 “公……哦不!韩校尉——请!” 千骑过城,好在冠军城城门宽广,为方便货物马车通行,城中长街也并不狭窄。 没有耗费多少时间,便已经进入城中。 在打发了城中文吏之后,韩奉先本准备直接带着大军过城北上。 可身边的李神通却是轻咳一声。 “奉先啊,来都来了,你是不是该拜见下你那位叔祖?” 燕公言必称‘叔父’的姜虎姜中郎。 镇守冠军城的第一人。 论到他韩奉先头上,自然当称叔祖。 只是听闻李神通这话的韩奉先却是眉头一拧。 “有这个必要吗?” 老实说,除了韩绍这个父亲,他对韩家其他人全都不甚亲近。 就连公孙辛夷和姜婉两个名义上的母亲,他除了年节时去拜见一二,平日也是懒得走动。 看着这厮一脸木然的模样,李神通恨不得捂头叹息。 亏得他父亲还时常担心,自己跟这家伙走得太近,日后怕是会落入某些争端、牵连自身。 现在看来,真的是他父亲想多了。 就这个榆木脑袋,能成什么事? “君上对你那叔父敬重如父,你若失礼,旁人怎么看你?” 见韩奉先一脸无所谓,根本不关心旁人的看法,李神通有些头大,索性道。 “想必君上也会失望。” 韩奉先闻言一愣,而后直接翻身下马。 “走,速速与我去拜见叔祖。” 对于自己这个脑子缺根筋的少时好友与袍泽,李神通哭笑不得之下,赶忙快步追上。 “等等!哪有空着手登门的!备礼!备礼啊!” …… 韩奉先的身份摆在那里,登姜虎的门自然不费事。 甚至在入了门后,便见姜虎已经在等着他们。 “末将姜虎,见过公子。” 见姜虎竟向自己行礼,韩奉先难得聪明了起来,先是避而不受,而后赶忙将他扶起。 “叔祖折煞我也。” 说罢,大礼参拜。 “奉先,叩见叔祖。” 而这时,生怕韩奉先整出什么幺蛾子的李神通,也顺势拜见。 “神通,见过姜叔祖。” 姜虎赶忙将二人扶起,暂且略过韩奉先,望着李神通道。 “你小子都这般大了……” 他久镇冠军,所以对各家后辈谈不上熟悉。 不过李神通这小子少时他见过,转眼经年竟已经弱冠之年。 这让姜虎不免有种岁月流逝的沧桑之感。 再看到正眼前的韩奉先,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奉先也长大了。” 对于绍哥儿这个假子,他是有些爱屋及乌的。 只是听婉娘说这孩子性子太冷,跟谁都不亲近,这让他不免有些担心此次这趟迎那对母子归来的北行。 “奉先,来时你父亲可曾交代过什么?” 韩奉先闻言,摇了摇头道。 “父亲只说接幼弟回来,旁的倒是没有交代。” 姜虎打量了下他的神色变化,然后道。 “坤哥儿是你父亲唯一的血脉,你要万事小心慎重,不可出了意外。” 这句‘唯一血脉’算不上敲打,顶多算是提醒。 其实相较于韩奉先这个假子,姜虎其实更担心绍哥儿内宅那些女子背后的力量。 涿郡陈氏还好。 绍哥儿当初让那陈氏老祖负责坤哥儿在文事上的教导与启蒙。 出了意外,他陈氏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想必那老不死不至于蠢到这个份上。 余下几人甚至包括自己那嫡亲侄女婉娘,姜虎全都有些不放心。 人都是会变的。 这些年自己那渐渐展露出本性的侄女,有些想法、心思连他都有些看不透。 至于公孙大娘子,那女子虽然自己性子直,本性不坏,可架不住她身后有辽东公孙。 想当初,不还闹过当街刺杀婉娘的蠢事? 除此之外,虞氏恬静,看似无依无靠,却有个历任廊居、冠军两城县令的师兄丁晟。 上官氏则出身丞相府,早年虽不受待见,被随意丢给了韩绍为妾,可近些年上官鼎那逆臣的态度似乎有了些变化。 难免不会为了稳固上官氏地位,出手替她扫平一些阻碍。 最后的涂山氏就更不用说了。 青丘涂山一族,底蕴深厚,族中那老不死可是九境太乙! 想到这里,姜虎不禁替他家绍哥儿感到头大如斗。 这还是他不知道韩绍在神都还埋了颗大雷的前提下。 要是那位疯病发作起来,在不考虑撕破脸的情况下,就连韩绍也要头皮发麻。 可尽管如此,姜虎还是免不了有些焦躁不安。 只是韩绍没有发话,他不好越俎代庖,亲自前去将坤哥儿这个唯一血脉直接带回来。 “罢了,奉先你且去,若有意外,即刻传讯于我,务必以保全坤哥儿为要。” 见姜虎这话说得严肃,韩奉先本想说有父亲在,应该出不了意外,但想了想还是选择了闭嘴。 …… 等到出了姜虎那里,韩奉先忽然问道。 “我那叔祖是不是担心我对平安幼弟下手?” 并肩而行的李神通眨了眨眼睛,摇头道。 “别问我,你家的事情我不掺和,也掺和不起。” 韩奉先想了想,点头道。 “也是。” “毕竟你又不姓韩。” 李神通闻言,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该死的! 这家伙是在跟我炫耀吗? “嘚瑟什么?别忘了,我也唤君上一声叔父!想当初,叔父要不是怜我父只有我这一个独子,也打算收我做假子的!” 韩奉先扭头瞥了他一眼。 “所以呢?你要掺和我家的事情吗?” 李神通脸色一僵。 他忽然感觉这家伙平日里的木讷都是装出来的。 要不然此刻怎么会如此自然地出言给自己下套? 正目光犹疑地看着身边这个少时挚友,张嘴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韩奉先却是主动截过了话头,转而快步前行道。 “走吧,趁着时间尚早,待通关过城,还能多赶一些路。” 生子类父。 神通跟他父亲看似性情相左,实则本性相同,皆是谨慎孤直之人。 重新跨上战马之际,收回念头的韩奉先目光越过前方的城门,望着北方目光忽然现出几分温暖。 “要见面了啊,小平安。” 犹记得,当初父亲亲手将他放在自己怀中,那小小的人儿,明明彼此没有血脉上的亲缘,却让他有种血肉共鸣之感。 “平安勿急,大兄这就去接你归家。” …… 出得冠军北门之时,一众羽林郎卫都看到了一块上书【犯大雍者,虽远必诛】的巨大石碑。 据说早年勒此石碑时,还有一堆高高垒起的京观作伴。 只可惜后来随着双方通商与联系渐渐频繁、密集,那堆京观最终被移除销毁了。 “恨不能早生十数载,缀马于君上骥尾,成一世之英雄事!” 年轻的羽林郎们扼腕叹息,引为生平之憾。 不过这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他们扬鞭策马踏上前方那片他们父祖鲜血浇灌过的茫茫草原时,所有的遗憾都化作了滔天豪情。 “太康五十九年!我父殁于此!” 在路过一处战场遗迹时,有羽林郎双目泛红,声音却没有太过浓郁的悲戚,有的只有浓郁的自豪。 “我祖亦于此地裹尸!” “我父……” 一处处战场遗迹,尽管随着时间的抚平,已经看不出太多的痕迹。 可从武备学堂中带出来的舆图上,却有着清晰的标注。 所以当这些阵殁烈士的后辈追寻父祖脚步时,不至于连凭吊之地也寻不到。 “天佑我巍巍镇辽!” “天佑我辈先烈!” “天佑君上!” 野牛谷,这个曾经丝毫不起眼的小山谷。 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的故事,早已脍炙人口。 至少在镇辽军和整个幽北少有人不知道。 所以前往这里瞻观故地、进行祭洒的人,不在少数。 一众羽林郎卫在刻意绕了个圈子后,也来了一趟。 不是因为他们玩心炽烈,以致于忽略了正事,而是家中父祖交代。 在这之后,他们便没有再磋磨时间,直接一路向北,奔向龙城。 而与他们父祖北行需要踏过的尸山血海不同。 这一趟北行,他们可谓畅通无阻。 当他们打出那一面黑色睚眦旗帜时,沿途所遇的部族无不惊慌失措的跪地俯首。 而后强忍心痛宰杀部族赖以生存的牛羊,并奉上美酒、甚至……美人。 只可惜这些羽林儿郎何其骄傲,军纪严明又素为诸军之最。 又岂会让自身血脉流落在外? 所以牛羊他们食了,美酒他们饮了,至于所谓的美人他们却是懒得搭理。 在离去前,更是丢下银钱,权当采买。 引得一众部族全都面面相觑,狠狠给自己一巴掌后,才欢天喜地起来。 有蛮女怀春之下甚至期盼着—— 何日君复来? …… (本章完) 第574章 天兵至!公子当归! 第574章 天兵至!公子当归! 冠军城北望三千余里方是龙城。 真要算起来,一众羽林儿郎这还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独立远行。 “这草原上的景色虽是壮丽,草色茫茫,但这草间的虫儿当真的恼人!” 往往一夜过去,那吸血的虫豸个顶个的肚子浑圆,恶心渗人的同时,也让不少将士精血亏损。 虽不致命,却也折腾得够呛。 “真不知那些蛮狗是怎么在这蛮荒之地熬过来的。” “是啊,也难怪他们祖祖辈辈想要南下……” 清晨醒来,几名羽林郎催动罡气震死几只蚊虫,有些烦躁地嘀咕道。 只是这话说着,却被他们的伍长呵斥。 “闭嘴!如今草原已定,君上严令,不许再以蔑称辱没北民,你们忘了?” 打天下容易,守天下却难。 如何消化这异族异域更是难上加难。 这一点,韩绍也没有立竿见影的办法,只能多方面着手,剩下的都交给时间。 其中细枝末节之一,便在于对双方的称呼上。 所谓‘南狗’‘蛮狗’之类的带着强烈敌意与侮辱的蔑称,皆不许再出现。 除此之外,就如此刻伍长接下来的话一般。 “你们有没有发现这一路行来,不少部族中都有佛像供奉?” 几名羽林郎闻言,稍稍一愣。 在附和点头后,又有些疑惑。 “伍长,只是佛像而已,这难道还有什么说法?” 和别军不同,羽林郎卫每一个羽林郎其实都是将官的底子。 看问题的角度与眼界自是与寻常将士不一样,私底下也并不忌讳谈论一些事情。 此刻,面对手底下几个兄弟的疑问,伍长也没有藏私,直接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佛家那些贼秃崇尚戒杀戒欲,用到此地倒是恰到好处。” 放下屠刀,虽然不能真的立地成佛,却能消磨戾气、教人忍耐。 这出家戒色,短时间内还看不出多大的影响,可时日一长定然会遏制人口的增长。 此为刨根之法。 能在羽林郎卫长期留下来的,几乎没有蠢笨之辈,自是一点就通。 “此计绝户,甚毒也……” 啪—— 一脑瓜子堵住话头。 “闭嘴!此为君上钦定的济世安民之策,你说个甚!” 看着被伍长一巴掌拍得兜鍪歪斜的袍泽,剩下几名羽林郎噗嗤一声笑了。 一时间,这临时营帐中顿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 从临时歇脚的水源处取了些水,煮沸之后,装壶携带。 在食过朝食过后,一众羽林郎卫便开始了重新启程。 不过在路过一段起伏颇大的缓坡时,他们还是驻足了一阵。 居高临下间,只见前方的广袤草原上纵横交错着数条钢铁轨道,其上一列蔓延里许的墨家机关造物呜咽着烟柱不断向前,一路远去。 “这叫火车吧?” “嚯,这家伙力气可真大,这一趟至少能拉万石之物吧!” “嗯,据说是墨家按着君上的想法做出来的。” 一众羽林郎小声交流着,眼中尽是好奇之色。 毕竟之前他们也只是听说,并没有亲眼见到过。 有惫懒货天赋使然,在看到这一幕后,顿时抱怨道。 “早知道有这东西,哪还用得着咱们辛苦赶路,搭个顺风车不就得了。” 就他们这千骑,连人带马,就算再算上辎重、装备,弄两三个车头怎么着也够了。 人总是喜欢偷懒的。 再加上他们正是向往尝试新事物的年纪。 所以这话说完,顿时引得不少羽林郎心中痒痒的。 对此,李神通忍不住轻咳一声。 “咱们这趟北行,除了迎回少君外,主要目的是演练,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反倒是平日里大多沉默寡言的韩奉先,忽然道。 “安心,往后或有机会。” 若未来一日,那些这草原北民生出乱子,这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大动脉就是插向他们腹心的利刃。 朝发夕至,须臾踏平一切。 …… 再往北行,沿途的铁轨旁,每隔一段距离都有立有一段碑文【妄动此轨者,连坐夷族】。 文字是用雍语书就。 或许这些草原北民看不懂,但上面残留的武道意志却足以让不识字的人也能瞬间明悟。 而诸如此类震慑立威的存在,在整个草原上越往北越多。 望着那些无论大小部族面对自己等人的敬畏、讨好的目光,一众年轻的羽林郎与有荣焉的同时,也不免有些失望。 年轻的儿郎们,渴望功勋。 一来可以作为晋身之资,二来也是为了重现父辈、祖辈的荣耀,让自己这十年如一日的苦学、苦修,不至于无有用武之地。 只可惜至少在北地草原之上,他们的君上已经带着他们的父祖,将仗都打完了。 这北行一路,终究是太平无事。 唯一让他们心神稍稍有些起伏的,那便是在走岔了一段路,无意中撞见过的一处铁厂。 哦,不对! 那已经是一座城。 高耸的烟囱上闪烁着大量阵法符文,四周坚实的城墙之上同样如此。 让他们一眼震撼的同时,也颇为默契的没有靠近,更没有出言打听。 “今日轮值的夜不收,全都记过一次,等回军之后,再行领罚!” 隔得老远,那么大一个【禁】字,难道没看到? 还是好奇心已经大到了无视军法的地步? 李神通眉眼跳动,颇为恼怒。 韩奉先轻抬眼皮,最终没有说话。 军规再严,也免不了有些家伙的胆大妄为。 按他的想法,应是砍上几颗脑壳,以此整肃人心。 可考虑到李神通想要保他们,话已经出口,他也不好驳了面子。 “谢了。” 韩奉先摇头。 “罢了,吾弟将归,喜事在前,确实不好见血。” 说完,扭头望着李神通,沉声道。 “不过可一可二,不可三。” “神通啊,父亲对你、对羽林郎卫寄望颇深,将来必有大用,勿要让父亲失望。” 慈不掌兵。 纵容太过,最后养成一帮不受控制的骄兵悍将,又有什么用? 李神通闻言,垂首沉默了许久。 等再抬眼时,忽然遣人拿下今日轮值探路的两什夜不收。 当着所有人的面,扒开衣甲,直接用马鞭抽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在做完这一切后,又在所有人错愕的眼神中,自顾自解下自身甲胄,单膝跪在韩奉先面前,双手捧起染血的马鞭恭谨道。 “今日之事,末将赏罚不明,亦有过错,还请公子责罚!” 论明面上的军职,他在韩奉先之上。 但韩奉先是君上假子,论身份则是君臣之别。 此刻,韩奉先见状,最终还是叹息一声,从他手中接过马鞭。 没有多余的废话,出手便是十鞭。 等抽完之后,才漠然冷声道。 “出了学堂,我们便是军中武人,军规大于一切。” “诸君当引以为戒。” …… 不得不说,那日的一通鲜血淋漓的鞭子抽完,确实是有效果的。 特别是在李神通这个昔日的‘孩子头’以身作则之下,原本因为一路枯燥行军而渐渐散乱的军心士气,顿时一肃。 接下来的行军途中,千余羽林郎卫行进间更显森严肃杀之气。 引得那些靠近龙城的大部族也是无不暗自凛然,迎奉之时战战兢兢,生怕怠慢了这些祖宗,招来杀身灭族之祸。 就这样,历经小半月之后,这支跨越三千余里的铁骑终于抵临了龙城。 不过在临近龙城数十里外,为了宣示君上威仪,李神通下令暂歇片刻,整肃仪容。 在这过程中,李神通与韩奉先并肩打量着麾下这些儿郎,饶是以韩奉先的刻薄眼光,也不禁满意颔首。 须得承认这一趟三千里远行,虽不至于让将士们脱胎换骨,却也改变颇大。 至少眼前这一千羽林郎距离最后的蜕变,也只差一场真正的血战,便可彻底铸成强军之基。 “亮君旗!” 呼啦—— 旌旗在风中瞬间展开。 前进李神通一个马步的韩奉先,手持其父韩绍节杖,口中漠然道。 “诸君,随某——进!” 话音落下,千骑黑甲铁蹄踏动,直奔龙城城下。 …… “夫人!来了!南边的人来了!” 王宫内殿中,宫人声音颇为急切地呼喊着。 尽管有法海提前打了招呼,可当这一日真正到来时,王宫内殿中还是瞬间闹腾起来。 那些侍奉乌丸和雅母子的女侍、奴仆,也是喜不自禁。 十余年了。 当年她们家族被灭,沦为罪奴,最后被发配到这蛮荒草原。 好在她们侍奉的这位蛮族王姬性子温和,待她们宽仁备至。 这么多年过去,曾经的怨怼与仇恨早已经渐渐淡去,反倒是思念故土的情绪越发浓郁。 王宫虽好,却是他乡、更是荒蛮之地。 故而这些年她们没有一日,不期盼着能够回到故土。 如今这个机会终于到来,她们如何能不喜不自胜、兴高采烈。 “夫人!恭喜夫人!君上终于让人来接咱们了!” “是啊,夫人,您总算是熬出头了!” 听着身边众人的恭贺之声,乌丸和雅尽管努力抑制心绪,还是免不了暴露了几分情绪。 这么多年的深宫苦守、日夜期盼,个中心酸旁人又如何能够感同身受。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有平安这个小家伙傍身,纵然顽皮闹腾,却终究是个念想,才不至于太过煎熬。 等到被指尖的刺痛拉回心神后,乌丸和雅慌忙放下手中尚未完工的锦衣花样,环顾了下四周,没见到那皮猴子的身影,急切问道。 “平安呢?他又去哪儿了?” 身边女侍闻言,赶忙回道。 “夫人放心,已经让人去寻了,今日少君未曾出宫,想必在法海大师的佛堂那边。” 自从得知要与法海分别,韩坤那小子也不知道是真的对便宜老师有些不舍,还是准备从贼秃那里再刮一些油水。 总之,最近一有时间就往佛堂跑,可谓黏得厉害。 等到被宫人寻来,他小脸臭臭的。 “阿娘你也真是的,使者不是才来吗?等启程还有几天,急什么?” 瞧他阿娘这副不值钱的样子,如此迫不及待,岂不让人看轻了? 后面那句话,韩坤没敢说。 可就前面半句,还是让乌丸和雅粉面一红,继而羞恼。 “使者不远三千里,一路风尘,咱们母子如何能够怠慢?” “还不收拾一下,准备迎接使者?” 耳朵吃痛的韩坤龇牙咧嘴,不服不忿地道。 “孩儿是少君,他们是臣,哪有君迎臣的道理?” 乌丸和雅一愣,忽然觉得自己的坤哥儿这话有些道理。 怔怔看了眼前的小家伙一眼,她忽然发现自己这孕育许久诞下的小小一团,竟似是不知不觉已经长大了。 “平安大了,是阿娘这个深宫妇人无知了……” 看着阿娘泫然欲泣的模样,韩坤顿觉头大。 此刻,他真想问她阿娘一句,‘你在父亲面前是不是也是这样?’ 可他不敢。 他幼时少有父爱,就连外祖待他怜爱之余,也带着几分敬畏与讨好,唯有阿娘才能给他最纯粹的母爱。 所以他最是见不得阿娘的眼泪。 但凡看到阿娘掉上两滴小珍珠,那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好好好!孩儿都听阿娘的,求阿娘你莫哭了!” 见韩坤扭曲着小脸,一副跪地求饶的模样,乌丸和雅终于忍不住破涕为笑。 她这一辈子注定被那个坏人欺负。 平日里欺负欺负那个坏人的崽,看着这张眉眼颇似那人的小脸对自己讨饶,她就有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 心中‘阴暗’念头闪过,乌丸和雅将韩坤的半大身子揽入怀中。 听着他说,“阿娘莫怕,有孩儿在,没有人能欺负阿娘……” 乌丸和雅鼻头一酸,再次掉下泪来。 她的坤哥儿从小就是聪慧的。 知道她在怕什么。 虽然她一直在韩坤面前说那人温润如君子,可她又岂会不知道那人是世人眼中的虎狼。 而能在虎狼身侧久伴的那些女子又岂是简单人物? 她久在草原,又是蛮族血脉,这一朝南下即将与那些女人同处一片屋檐下,心中的惶恐与不安,又岂能少了去? 不过在听到韩坤这话,她忽然就不怕了。 女本性弱,为母则为刚。 “有平安在,阿娘什么都不怕……” 说着,让身边女侍拿来崭新的锦衣,亲自替韩坤换上。 又顺手替他解开头上颇具草原风格的发辫,告诫道。 “记住了,你是雍人,以后这小辫不可再编了。” 韩坤点头。 “阿娘,我知道的。” 在这里编这发辫,是做给王廷中的乌丸贵种看的。 其实他也不喜欢。 如今却是不再需要了。 等到换装完成后,乌丸和雅捏了捏他的小脸,忍不住感慨道。 “你啊,真像你父亲。” 韩坤撇撇小嘴,哼哼唧唧道。 “啊,对对对。” 明明除了那双眼睛,其它地方他更像阿娘才对。 可这话说了,他阿娘又该不高兴了。 他索性懒得争辩了。 耐着性子等待阿娘好一阵梳妆打扮之后,母子俩终于携手走出了这处困囿他们母子多年的宫门。 而这时,羽林郎卫千骑已经入城。 以启明可汗为首的一众乌丸贵种,已经早早在王殿外的长街恭迎。 “臣,启明可汗、大雍忠顺侯呼若邪恭迎燕公天兵至龙城!” …… (本章完) 第575章 乌丸,亡了!龙城令曹武! 第575章 乌丸,亡了!龙城令曹武! 启明,是韩绍私封的。 忠顺,则是太康圣旨敕封。 将启明二字凌驾于忠顺之前,可见他能在始毕手中苟活下来,甚至最后还能反手一刀,不是没有缘由。 在场一众王廷贵种见他这副恭顺模样,心中鄙夷。 可在面对前方那一列列衣甲华贵、严整肃杀的羽林郎卫时,却齐齐露出讨好、谄媚的神色。 没办法,这龙城王廷中真正有血性、有骨气的。 要么已经死在了当初城破之时,要么就跟着那乌丸大石死在北海之畔了。 余下这些人在这十年间,在经过负责龙城的六扇门几轮清洗、筛选后,一个比一个乖巧、听话。 而这时,一手墨色大枪、一手持节的那名年轻雍将策马上前,漠然道。 “起来吧。” “我奉父亲之命,前来迎我阿弟归家,若有叨扰之处,诸位见谅。” 父亲?阿弟? 在场一众王廷贵种全都面露惊疑。 等等! 那燕公除了公子坤外,还有子嗣? 心中念头闪过,一众王廷贵种顿时心中一慌,望向韩奉先的目光怯懦中隐隐带上了几分敌意。 毕竟公子坤是他们将来保住富贵与权贵的最大希望与倚仗。 任何可能破灭他们这份希望与倚仗的存在,都会让他们狗急跳墙。 倒是启明可汗在听闻韩奉先这话后,打量了他几眼,迟疑着试探道。 “你是……公子奉先?” 韩奉先本不打算搭理这个父亲扶持的傀儡,可在想了想,还是给予了些许回应。 “可汗好记性。” 昔日的光头小沙弥,转眼长成这般身披甲胄的威武模样。 总是免不了让人忍不住心生唏嘘,感慨岁月荏苒,时间流逝。 只不过韩奉先并没有给启明可汗张口叙旧的机会,目光漠然地扫过在场一众王廷贵种,不带任何情绪道。 “本校尉时间宝贵,勿复多言了,前方引路吧。” 如果可能的话,他更愿意挥动手中大枪,将这些蛮种屠个干净,让这王廷长街喋血尸横,方才痛快。 而不是浪费时间与他们虚与委蛇。 这不加掩饰的傲慢与蛮横,让一众王廷贵种脸色难看。 可真要他们拿出骨气应对,他们却是不敢的。 “公……公子请!” …… 龙城那支镇辽甲骑驻军已经十载,所以大多数人对雍人铁骑并不陌生。 可当羽林郎卫这千骑踏动马蹄,走过长街时,两旁街道上窥探的目光还是忍不住发出阵阵惊叹。 “好一支威武雄壮之师!” “你们看他们身上的甲,似乎都是墨……墨家玄甲?” 那些前来草原经商的雍人商贾见状,下意识挺直了脊梁。 “壮哉我巍巍大雍!” “雄哉我大雍勇士!” 举杯为之贺的时候,有雍人激动之下,甚至双眼泛红。 换到十年前,谁会想到自家的铁骑能如此这般在这草原王廷耀武扬威? 再想到当初自己每次往来草原行商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此刻更是恍然如梦。 而反观身边的蛮族之民见此雄壮森严之师,眼中生畏生惧者有之、空洞绝望之人亦有之。 但也有目光闪动间,尽是热烈与向往的。 “要是老子这辈子能够披上这身甲,老子死也值了!” 说话那蛮狗……哦,不对,是草原北民,操着几分口音说着雍语。 引得酒肆中的雍人眼神嫌弃鄙夷。 身边不少北民则是恼怒驳斥道。 “你还有没有一点廉耻之心?雍人屠灭我族、奴役族人,你竟然还想替他们卖命?” “不错!我大乌丸也正是因为你们这种败类在,才沦落到今日这个地步!” “是啊,有你们这样的虫豸,我大乌丸焉能不败亡至此!” 一阵叽里咕噜的蛮语向着说话那人口诛笔伐。 逼得那人饱经北地风霜的脸色涨红一片,而后拍案而起道。 “胡扯!” “当初两族交战,各为其主,死伤在所难免!” “幸得燕公仁德!在诛灭暴君始毕后,不但没有追索我等北民昔日犯下的滔天罪孽与血债,大搞株连,还予以我等北民诸多恩典!尔等不思感恩,反倒是暗藏诡谲!端的是狼心狗肺!” 说话这人出身小部族。 原先也曾追忆过乌丸族曾经的荣光,可随着这些年来双方熄了兵戈,南地的货物源源不断地输送进草原。 曾经被他们视若珍宝的铁锅、铁器乃至麻布衣衫,早已不再是那些大部族的专属。 而且有镇辽军在最上头镇压着,那些大部族再也不敢肆意压榨、吞并他们这些小部族了。 总的来说一句话,他们现在的生活相较于过去,早已好上了若干倍。 傻子才会抱着过去的所谓大乌丸的辉煌不放。 “一帮蠢货!都醒醒吧!乌丸,亡了!” 一句近乎吼出的‘乌丸,亡了’,瞬间让整个酒肆中鸦雀无声。 先前驳斥嘲弄他的人,或是面如猪肝、或是苍白如纸。 也不知是被揭开遮羞布的愤怒,还是心中信念崩溃的惶然。 乌丸,亡了吗? 明面上确实尚有族名,甚至有可汗坐镇王廷。 可实际是个什么情况,但凡长了脑子的,谁又会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所以面对这话,他们根本无力反驳,也不敢反驳。 此刻已经冷静下来的他们,甚至感到了几分后悔跟恐惧。 毕竟六扇门的那些番子无孔不入,很多时候甚至比雍人还要凶狠残暴。 刚刚他们那些话要是落到六扇门耳中,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意识到这一点,不少人背后发寒之下,哪里还顾得上与那‘叛族之人’争辩,要么闭口不言,要么悄悄溜走。 倒是那些没有参与争辩的人,在沉默中眼神一阵变幻。 他们中的不少人同样怀念曾经的乌丸。 可汗始毕马鞭所指,草原诸部无不臣服。 南下寇边,视南人如牛羊。 何其煊赫!何其痛快! 可这一切不是没有代价的。 始毕雄才大略,却性情暴虐,喜怒无常。 动辄兴兵屠戮,视人命如猪狗。 冠军一战的终局时,更是一掌血祭了数万大军,令人恐惧、心寒。 而如今始毕败亡,曾经由他打造的荣光也早已随之烟消云散。 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一是继续抱着过去的骄傲与荣光不放,任由岁月蹉跎,与曾经的乌丸一同腐朽逝去。 二是成为那位燕公口中的草原北民,供他驱使、替他卖命。 这二者如同天平的两端,在这十年间不断上下摇摆。 但这一日,眼看那一千威武雄壮的羽林郎卫策马入城,那些王廷贵种有如奴仆般前头引路。 这架天平似乎终于彻底失却了平衡。 ‘罢了,当个顺民似乎也不错,最起码那位燕公将咱们当了人,族人也能活得安稳些……’ 纵然平日里那些北上南人,总是鼻孔朝天,十分傲慢。 双方产生了矛盾,最后处置起来,往往吃亏的总是他们。 可正如刚刚那人所说。 自从那位燕公实际上统治这片草原后,他们这些草原北民确实活得要比之前好上太多了。 而这时,最开始说话那人,眼看自己一人‘镇压’得整个酒肆寂静无声,不免有些得意。 只是就在他一口将碗中酒水饮尽,准备大步离去的时候,忽然听得这间酒肆的角落,有人出声叫住了他。 “这位勇士,怎么称呼?” 这声勇士倒是与他颇为相衬,毕竟他生来筋骨强健,靠着部族的支撑,也有了几分修行的底子。 他转身回眸,只见叫住自己的那人,虽然是一身雍人儒衫打扮,可无论是他本人的气质,还是身边几人却都是一派武人气象。 “某家本族拓跋,不过后来取了个雍名,唤作元宗。” 有些生疏的行了个雍礼,已经暗自打量过对方的拓跋元宗,心下明白这雍人定然有些来头,故而不敢怠慢。 被韩绍扔在草原,一扔就是十年的曹武见他这般反应,顿时兴趣大增。 “某观你颇有见识,可愿与某身边做个亲随?” 亲随? 拓跋元宗闻言微微蹙眉。 他生来就是有大志向的,又岂会甘愿做个替人牵马坠蹬的亲随、奴仆? 所以哪怕明知道这雍人有些身份,他还是选择了拒绝。 “承蒙贵人看重,元宗感激不尽。” “只是元宗志在马上建功,却是要辜负贵人一番好意了。” 要是忽略对方的口音,单单是这话已经几乎与雍人无异了。 与曹武同坐的几人虽对这蛮子有些另眼相看,但也为对方的不识抬举而勃然大怒。 “放肆!我家郎君乃燕公亲赐的秘书郎、龙城令!” “收你当亲随,那是看得起你,你安敢拒绝?” 拓跋元宗闻言,顿时脸色一变。 不是为这些人的霸道无礼而恼怒,而是有些后悔与畏惧。 尽管他已经尽量高估了眼前这雍人贵胄的身份,却没想到自己还是低估了。 那秘书郎是个什么来头,他不清楚。 可后面那个龙城令,但凡有些见识的谁人不知? 不但统管着整个龙城的民事,草原各部族也要受他辖制。 甚至在特殊情况下,他还有权调动龙城守备军,就连镇守龙城的那支镇辽军也能借用。 拓跋元宗犹记得,四年前有大部族不满龙城的重税,便是此人亲率大军一月荡平,将那万骑大部整个屠灭、鸡犬不留。 如此赫赫凶威在前,饶是拓跋元宗胸有傲骨,此刻也不禁额间见汗。 “元宗无知,不识令君真身……” 正跪地间,却被一股柔和之力托起。 “不知者不怪,毋庸多言。” 说着,曹武继续打量着他,口中笑道。 “至于亲随之说,也非是本官故意辱没你。” “这样吧,你考虑几日,再到本官官邸,给本官答复便是,倒也不急。” 对于这些北民中的豪杰人物,曹武向来奉行的是收归己用。 能够成为臂助不说,此消彼长之下,还能提前消除一些隐患。 这又何乐而不为? 曹武在说完这话后,便带着一行人走出酒肆。 身边与之同行的夏侯敬德有些不满地嘀咕道。 “那蛮子看样子不过是小部族出身,修为也就不过尔尔,大兄何必在意?” 曹武回眸看了他一眼,摇头道。 “不可小觑天下人。” “别忘了,你大兄我当年若非得了几分运气,也不过一部校尉尔。” 金鳞本非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他曹武如非君上信重,焉有今日? 故而这些年来,他日日警醒、如履薄冰,如此才渐渐将君上交给自己事情做到今日的地步。 温水煮青蛙,如今这草原的人心,终是渐渐的开始变了。 而今日这想要披甲投军的拓跋元宗,就是很好的一个例子。 待得将来这些北民立下功勋,在君上那里谋得一席之地,不怕他们不融入。 至于说先收归自己麾下充当亲随一些时日,这就是他曹武的私心了。 忠诚于上,这并不意味着自己不需要羽翼屏障。 否则等到日后南归,他如何在秘书阁立足? 如何有跟那周玄说话的底气? 一旁的夏侯敬德虽然不知道自家大兄怎么思量筹谋,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十年间自己大兄有些变了。 但出于对自家大兄的信任,他也懒得多作在意。 转而带着几分迟疑道。 “今日公子奉先南来,大兄不去迎接,会不会……有些不好?” 曹武闻言,笑道。 “你这夯货竟也懂得人情世故了?” 夏侯敬德憨直一笑,挠了挠头。 “那韩奉先纵非亲生,到底是燕公之子,咱们这些外臣如此怠慢,会不会……” 曹武轻笑摇头。 “正是如此,我才不去啊。” 说着,也懒得跟他解释太多,直接道。 “咱们这些人只需忠于君上即可,将君上交代的事情办好,其他的不重要。” 这些年来,李靖之子李神通与那君上假子交好。 而曹武也已经暗自打听过那位假子的过往,看似与公子坤没有任何联系,实则二者的关系紧密得很。 别的不说,单单是二人那师兄弟的名头就绕不开。 这个时候他凑上去献殷勤,让其他夫人怎么想? 尤其是那两位正室主母…… 所以这个时候一动不如一静,宁愿怠慢得罪,也不能当这个显眼包。 更何况他前面还有吕彦和涿州陈氏顶着呢! 且先看看他们怎么应对。 …… 曹武这边拨弄着算盘珠子,计较着得失。 已经步入王宫大殿的韩奉先却懒得在意这么多,快步行进间,周身甲胄撞击出阵阵铿锵,于空荡的大殿回响。 忽地,韩奉先脚步一顿,目光直视前方两道翘首盼望的身影。 “你是?” 听得这声尚未蜕变的童音,韩奉先身形一震。 凝视了那道半大身影好一阵,然后缓缓摘下了狰狞的面甲,用连李神通都从未听过的温和语调说道。 “平安莫怕,是阿兄。” …… (本章完) 第576章 儿女姻亲 西征一路 第576章 儿女姻亲 西征一路 自全村被屠后,很难掀起心绪起伏的韩奉先,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状态。 当年父亲亲手交到自己怀中的小小人儿,一转眼已经这般大了。 当真神奇! 近乎在本能地驱使下,他缓步上前,然后蹲下身子用自己粗糙的手掌轻抚了下那张粉嫩小脸。 ‘不愧是父亲的种,生的当真好看。’ 只是这小家伙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他在嫌弃我这个阿兄? 韩奉先有些慌乱地收回了手,然后求救式地望向了紧随在他身后的李神通。 李神通见状,有些无语。 在背后推了推他,示意他该先跟那位乌丸王姬行礼。 韩奉先这才反应过来,转而向乌丸和雅行了一礼。 “孩儿见过阿娘。” 当初他在王宫中待过一些日子,乌丸和雅待他极好。 他也是感念至深。 只是一晃眼十年未见,终归是有些生疏。 倒是乌丸和雅在打量了他一眼后,颇为激动道。 “奉先,都这般大了。” 当年的半大少年,如今已经是这般伟岸的身形,着实让人感怀。 韩奉先闻言,那张很少变化的冷脸,难得现出几分惭愧。 “未能常伴阿娘左右,是孩儿不孝,还请阿娘降罪!”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乌丸和雅顿时有些失态。 “奉先能念着阿娘就好,阿娘岂会怪罪?来,快快起身!” 一番母慈子孝,顿时让一旁被冷落了的韩坤大为不满。 可他伪装得很好,灿然一笑,便乐颠颠地拉过韩奉先道。 “阿兄,父亲是让你来接我的吗?” 明知故问。 所以在问完之后,他根本没给韩奉先回话的机会。 “对了,老师说多年不见,他很想你,走吧,我带你去见老师!” 就这样,尚未反应过来的韩奉先便被拉着往佛堂走去。 独留跟着进入宫中的李神通等羽林郎卫面面相觑,颇为尴尬地留在原地。 同样被抛下的乌丸和雅见状,歉意一笑。 “平安顽劣,怠慢诸位了……” 李神通等羽林郎卫闻言,赶忙道。 “夫人言重了,少君性子率真,不敢当怠慢之说。” 看着李神通等人诚惶诚恐的样子,乌丸和雅心中稍安。 李神通这些人对自己母子的态度,从某种意义上就是韩绍的态度。 至少就目前来看,情况并没有自己之前担心的那般糟糕。 正准备让宫人安排一番,殿外忽然传来禀告。 “夫人,吕中郎等人在宫外求见诸位使者。” …… “护乌丸中郎将吕彦,见过使者,敬问君安。” 王宫殿外,吕彦与陈氏老祖并一众文武恭敬行礼。 先前从韩奉先手中接过节杖的李神通见状,不免有种狐假虎威的得意,清了清嗓子便回道。 “孤躬安。” 替自己那位叔父回了一句话后,李神通收敛起嘚瑟的情绪,赶忙上前将众人虚扶起身。 “诸位长辈快快请起。” 没办法,就算他能无视陈氏和曹武等人,也不敢在吕彦面前放肆。 ‘披甲将军’的名头,李靖跟赵牧他们能够拿来取笑,他这个做晚辈的却是不敢。 否则他老子李靖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 …… “你家那小子是个乖巧的。” 将神念从龙城收回,韩绍对身边的李靖笑道。 李靖无奈一笑。 “君上谬赞了,臣惭愧。” 知子莫若父。 自己那小子是个什么德行,他这个当老子的能不知晓? 哪里当得起‘乖巧’二字? 对此,韩绍批评道。 “你啊,就是对孩子苛责太过,孤就觉得神通很不错,比奉先那小子强多了。” 自己那假子整天冷着个脸,跟所有人欠他八百万一样。 这些年韩绍早已不知道开导过多少次,可终究是收效甚微。 所以在说这话的时候,韩绍语气颇为无奈。 “再这样下去,也不知道哪家的女儿家能够受得了他……” 李靖闻言,心中一动。 “君上这是准备替公子奉先……谋亲事了?” 韩绍抬眼看了他一眼。 在自己这个心腹臂膀面前,他难得不需要太多的隐藏,微微颔首便道。 “年岁到了,这些事终归要提上日程。” 父母为子女计深远。 韩奉先虽不是他的亲子,但既然叫了他一声父亲,这些人生大事他这个做父亲的,就有责任替他筹谋安排。 李靖闻言,颇为认同的附和了下韩绍的话。 那位奉先公子如今算算年纪,已经二十有二了吧,确实到了该成家的时候了。 “君上怜惜奉先公子,实乃公子之幸。” 说了这么句废话,李靖便闭口不言。 可韩绍却没有放过他。 “你这个做叔父的,有没有谁家的好女娘给奉先推荐推荐?若是合适,回头让他去相相看?” 听到这话,李靖脸色一苦。 以那位公子的天资和潜力,想要寻个好女娘本来不费什么事。 可坏就坏在他的身份上,君上假子。 身份低了,高攀不上。 身份高了,必然顾虑重重。 更何况这种事情是君上家事,以他的谨慎刻板又哪敢多作置喙? 而眼看李靖如此为难的表情,韩绍哪里不知道这厮老毛病又犯了? 心中无奈失笑,韩绍终究是没有逮着他不放。 “罢了,再看看吧。” “奉先性子古怪,寻常女娘估计……哎,总不能害了人家女娘——” 若是由他指婚,想必没有谁家敢拒绝。 可换位思考之下,若他是女子,整日面对那张冷脸,时日一长怕是也要抑郁。 见韩绍一脸头痛的模样,李靖心中却是颇为感慨。 和这天下间的其他主君不同,自家君上的仁德是刻在骨子里的。 想了想,他还是温言劝慰道。 “臣觉得君上也不用太过烦忧。” “奉先公子天资纵横,长得也是丰神俊逸,除了性子冷了些,堪称当世人杰。” “这世间的女子只要眼睛不瞎,定然会有中意的,眼下无非是缘分未至……” 韩绍闻言,觉得他这话颇有道理。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或许就有女子喜欢这一款呢? 毕竟隔壁女频那什么面瘫霸总那么火,不是没有道理的。 想到这里,韩绍安心了少许。 不过转而之后,他便话锋一转,问道。 “对了,神通呢?说起来,神通还要年长奉先几岁,可有相中的女娘?” 说到这个,刚刚还在劝慰韩绍的李靖,脸色顿时一垮。 “确有。” 他正为这事头痛呢。 或许正应了他那句缘分使然,他家那小子也不知怎的,竟跟一微末文吏之女看对了眼。 怎么劝都没用。 他倒不是嫌弃对方出身低,只是顾虑自己这个武臣一系的魁首人物,竟跟文吏攀亲。 这算个什么事? 底下的那些武人又该如何看他? 故而这事就这么一直拖着,准备等此次从草原迎回夫人和公子坤再说。 而听闻这话的韩绍,顿时露出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 “你细细说说看,孤帮你参谋参谋。” 李靖闻言,无奈苦笑。 他就不信以六扇门的无孔不入,自己家里的这点事情韩绍这个君上会不知道。 不过既然韩绍已经问了,他自然不敢隐瞒。 一阵事无巨细的讲述,韩绍津津有味地听完,然后眼神玩味地看着李靖,笑道。 “没想到孤那好大侄儿,竟还是情种。” 李神通那小子少时看似鲁莽狂傲,可韩绍岂能不知道那小子精着呢! 而如此精明的家伙,又岂能不知道一门强大的姻亲对自己未来的臂助? 可就算是这样,他还是选择了那小吏之女。 除了那句‘英雄难过美人关’,韩绍确实想不到其他解释了。 不过这事对于李靖是个难事,稍有不慎,还会影响到父子关系,但对韩绍而言,却是举手之劳。 “这样吧,回头孤让婉娘收那小吏家的女娘作个义女。” “等事情定下来,孤这个做叔父的,再亲自替他们主婚便是。” 这样一来,不但解决了那女娘身份低微的事情。 也能堵住武臣一系的嘴。 除此之外,他与李靖也就成了儿女亲家。 有此姻亲维系,韩绍对武臣一系的掌控必然更加紧密。 可谓一举数得。 听闻韩绍这般安排的李靖,很是怔愣了一阵。 等到反应过来后,当即对着韩绍大礼叩拜。 “君上厚恩,臣靖非肝脑涂地,无以为报!” 尽管此事韩绍也有筹谋,甚至就连这个话题也不是灵机一动,而是仔细思索后的结果。 可这对于李靖而言,却是莫大的恩泽。 如此苦心施恩于他李靖、他李家,李靖又如何能不感激涕零。 韩绍见状,亲自上前将他搀扶起身。 “你啊,总跟孤这么见外。” “你我相识于微末,当初你能对孤托妻寄子,孤便早已将你视作手足,以后这些麻烦事,不用憋在心里,跟孤直说便是。” “孤难道还能让你委屈了去?” 说着,韩绍拍拍他肩膀,颇为愉悦道。 “好了,这事就这么定了!” “日后你我也算是儿女亲家了,当浮一大白!” 三言两语,就算是李靖这样冷静的性子也是忍不住汹涌澎湃。 可李靖终究是谨慎的。 仔细回味了一番韩绍的话后,顿时清醒了几分。 毕竟那句‘不用憋在心里’,又何尝不是一句敲打? 赶忙再次谢恩的李靖,心中暗自警醒自己,‘日后行事当更加小心谨慎,万万不可恃宠而骄、得意忘形!’ 将李靖神色变化尽收眼底的韩绍见状,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这家伙整日这样,活得不累吗? 不过这样也好。 亲近之中带着几分克制,向来是维持关系长久的不二法门。 而等到私事说完,目的达成,韩绍便没有在这方面多费唇舌。 转而将目光放在身后的舆图之上。 只见那幅由墨家精心炼制、汇聚了阵法的舆图,不但极为细致的展现了整个大雍北方草原,甚至就连大小部族都有标注。 只不过随着时间的前进推移,如今这舆图上代表大小部族的各种颜色却是越来越少了。 至少在并、晋、雍等州,以及大部分凉州的北方草原,已经近乎清一色的都是兀术部标识。 “台吉那小子确实有点东西,没有让孤失望。” 听见韩绍轻笑着给予了赞许评价,李靖却是有些担忧道。 “君上这……会不会养虎为患?” 当初韩绍让台吉带着归义奴儿军,驱使兀术部西进。 就连李靖也没想到,如今十年时间匆匆而过,当年那看似微末的力量竟真能打下如此大的局面。 坐拥数州之地的北方草原,至少在地盘上甚至已经比乌丸部控制的幽北草原还要大上一倍有余。 如此强大的实力,一旦反噬,绝对会是一场天大麻烦。 就算他们畏惧韩绍这个曾经的主人,不敢东归打回故地,而是选择南下入寇并、晋、雍、凉等州之地,也必然会掀起一场滔天浩劫。 “安心,孤既然敢放他们出去,又岂会让他们脱离了控制?” 面对李靖的忧心忡忡,韩绍却是毫无担心。 放狗出去咬人,又岂会不牵狗绳? “台吉是个聪明的,不会蠢到那个份上,孤能给他的,自然也能收回来。” 这一点,从他一直留着那兀术部族长的命,从始至终都只以兀术部的名号行事,便可以看出来。 所以韩绍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给予他足够的信任。 这话说着,韩绍忽然来了兴致,转而便对李靖道。 “走吧,咱们去走一趟,看看那小子最近怎么样了。” 自龙城一别,韩绍与台吉虽有关注,偶尔也会降下神念以作联系。 但要说见面,还真是一次也未曾见过。 李靖对此,却是有些忧虑。 “君上,君子不立危墙,要不由臣走一趟?” 他虽然知道韩绍当年的劫气缠身是故意为之,更知道韩绍的实力足以匹敌太乙。 可草原广袤、情况不明,未必就没有某些老不死窝在其中,万一真的出了意外,事情可就遭了。 对此,韩绍失笑。 “安心,天下之大,孤何处不可去?皆百无禁忌也!” 其实韩绍这话是吹了牛逼的。 至少无崖山、金顶峰、小灵山这三个地方,若不是有完全的把握,他是不会轻易涉足的。 因为他有预感,那三个老怪物怕是已经开了顶上三花,就算没有开全,也与太乙之境有着云泥之别。 而除了那三个老怪物外,早在十年前便已经完成蜕变的韩绍,还真的百无禁忌。 额,好吧,差点忘了。 神都,也算半个。 …… (本章完) 第577章 美貌是一种罪 金台吉与金兀术! 第577章 美貌是一种罪 金台吉与金兀术! 自古以来,草原上的霸主从来都是你方唱罢我登场。 百年前,乌丸部起东北那片黑山白水间,短短数十年便横扫大半草原。 只是在逼得无数部族向之臣服以后,那位疯可汗并未真正对整个草原施行有效的掌控,而是将精力主要放在了幽北草原的老家。 然后便是数十年如一日的集中力量跟幽州死磕。 试图以此打开一个通往中原的缺口。 只可惜天时不予,就在他好不容易看到一丝希望的时候,雍人中竟突然蹦出了一个旷古烁今的盖世人杰。 短短不到两年时间,不但从一介凡俗成就八境天人,更是一战将乌丸部百年积累尽数摧毁。 至此,曾经威震草原的霸主,就此没落。 而由此带来的影响便是本就脆弱的草原格局,瞬间分崩离析。 根本没用雍人出手,整个草原便开始了新的一轮混乱厮杀,大部族吞并小部族,彼此又在互相争斗。 争草场、争牛羊、争女子…… 可以说从太康六十年末到如今的太康七十年,整整十年这茫茫草原上几乎就没有一刻消停过。 除非有朝一日,在这混乱无序的无尽厮杀中再次诞生出一位新的霸主。 而就目前而言,最有希望成就这一伟业的部族,便是十年前从幽北草原一路‘西逃’的兀术部。 …… 又是一场大胜。 部族的勇士正麻利地收割着人头,一如南边那些雍人收割稻谷,面上尽是丰收的喜悦。 因为每一颗敌人的首级,都意味着他们能得到诸如草场、牛羊以及肥美好生养的女子等等丰厚赏赐。 兴致所至,这片浸满血色的草原上,渐渐响起嘹亮中带着苍凉的歌谣。 配上那成片的尸骸与断裂的刀锋兵刃,画面感十足。 尤其是那道就算鲜血流干、头颅被斩却依旧挺拔着身躯的不屈身影,在夕阳下更添几分悲凉。 目睹这一幕的一众胜利者中有人忍不住感慨道。 “这片草原当真是流不尽的英雄血……” 这么些年来,他们由东向西一路征伐,这样的场面他们见过无数次。 虽然已经有些麻木,可终归还是会有那么一瞬间为此生出感怀。 只是面对这声感慨,很快便有人嗤笑着道。 “冥顽不灵罢了,哪里称得上什么英雄?” 被这话一堵,先前说话的万骑长顿时脸色涨红。 “此部族长临战不退,勇猛无畏,明知不敌依旧敢于跟我们挥刀,为何不能称作英雄?” 对于这样的反驳,嗤笑声中的嘲讽更加明显。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者,不过莽夫尔。” “这种蠢货,也配称作英雄?” 说罢,似是懒得继续与之争辩,直接带着自己那波人拨马离去。 不过在临走前,他们丢下一句。 “老规矩,将那些俘虏圈起来,活下的才有资格为我等部众。” “至于此部族姬,我们就带走了,有什么问题,让你们族长自己去寻我们头领便是。” 言语之嚣张、口气之跋扈,顿时让身后一众马上骑士脸色青紫。 “该死!这些混蛋眼里从来都没有族长!” “真不知道可汗如何能够容忍他们到今日!” 为何能容忍,其实他们都清楚。 无非是仗着他们背后有雍人罢了! “认贼作父!自甘堕落!当真是丢尽了我们这些苍狼子孙的脸面!” 又或者说,这些混蛋早已抛弃了苍狼子孙的高贵身份。 他们不再是凶狠狡黠的狼,而是被雍人驯化的狗! 一边对着他们的主人摇尾乞怜,一边冲着他们这些同族龇牙咧嘴。 端的是令人不耻! “呵忒!且让他们嚣张一段时间,早晚有一天让可汗杀光这些狗东西!” …… 这世上很多人都是健忘的。 匆匆十年过去,随着兀术部西进一路的连战连捷,打下了庞大广袤的肥美草场。 很多兀术部族人,已经渐渐忘却了曾经在镇辽军黑甲铁骑下瑟瑟发抖的恐惧。 不断膨胀的地盘与部众,给了他们充足的底气与勇气。 甚至在近几年,已经有人开始暗自串联,准备撺掇部众停止西出,转而调转马首一路向东重新打回故地,从雍人手中夺回他们的王廷。 “蛮夷畏威而不怀德,主人诚不欺我……” 兀术部族地。 仅次于可汗王帐的大帐中,台吉放下手中的书卷,有些头疼地揉揉眉心。 按他的性子,对于这些不安定因素,自然是除之而后快,斩草除根。 可他也知道,这其实是治标不治本。 毕竟以他的智商,哪能看不出来这股风之所以能够刮起来,没有人支持是不可能。 而这个背后支持的人,也不难猜。 必然是自己那位好安答,兀术部的族长金兀术。 “真是愚蠢的野心……” 台吉嘲讽一笑。 也对。 那蠢货终究是没有真正感受过主人的伟岸与可怕,如今时间长了,曾经的恐惧与敬畏渐渐淡去,有些妄想也是正常。 想到这里,台吉缓缓收起笑意,叹息一声。 “好安答,你可别逼我。” 说起来,他这辈子有两位安答。 前一位,被他捅了个透心凉,然后斩下头颅,亲手摆在了京观的最高处。 时至如今,台吉依旧记得他脸上的表情。 着实有趣。 正微微出神之际,大帐外传来禀告。 “头领,博尔部的族姬带来了。” 回过神来的台吉,精神一振,示意他们将人带进来。 不过在几道身影走进来后,他却是没有急着端详那位族姬的模样,而是颇为恼怒道。 “没有外人时,当称本将为将军!” 偏将,也是将军。 这可是前些年主人亲自替他谋的官职,于大雍朝廷正式造册过的。 每次听人这般称呼他,他都有种难以言喻的爽感。 大抵是彼此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又同处兀术部这个虎狼窝,这些曾经的归义奴儿彼此之间少了几分过去的冷淡与戒备,多了几分亲近。 此刻听到台吉这话,不免感觉有些好笑。 “好吧,末将见过……将军。” 见这些混账如此敷衍的态度,台吉有些气恼,却也没工夫跟他们计较。 因为他此刻的心神已经被眼前的女子所吸引。 目光怔怔地看了这女子一阵,只见此女确可称得上一句眉目如画,特别是那一双纯洁无暇的眼眸,仿佛能够摄人心魄一般。 只需一眼,便可让人为之沉沦。 如今早已长成的台吉不是没有见过女人,也不是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 只是对于他而言,那些女人不过是自己闲暇时把玩的物件罢了,纵然办事时一度欢愉,却从未被他放在心上过。 可眼前的女子不一样。 此刻的他只觉自己那颗向来冰冷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起伏。 良久之后,勉强回神的台吉,终于开口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面对这个屠灭了自己部族、杀了自己父亲的恶魔,尚在少女年岁的博尔氏女子那双纯洁无暇的美眸里有仇恨、有惶恐与畏惧。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美貌也是一样。 若是没有强大的力量作为后盾,越是美貌,越是天大的罪过。 可惜过去的她不懂这个道理,自己那个自认武勇的族长父亲同样不懂。 过去的这些年里,父亲不但没有觉得自己的美貌,是这世上最危险的毒药,反倒是引以为荣。 对自己宠爱有加的同时,还不忘向整个草原宣扬她的美貌。 却不想最终招致今日这灭族之祸。 ‘早知如此,那日这些兀术部的恶魔向父亲索要自己时,自己就不该任性拒绝……’ 想到这里,她不禁泪如雨下。 “你叫什么名字?” 听到对面重复的问题,以及大帐中那令人恐惧的威压。 最终,害怕还是压过了仇恨。 “布泰,博尔布泰,小名……玉儿。” 布泰,是吉祥的意思。 不过台吉还是喜欢她的小名,玉儿。 除了这个名字更像是雍女闺阁小字外,台吉觉得这小名与她格外相配。 和草原上大多数蒙受苦寒风霜的女子不同。 此女的肌肤不但并不粗粝,反倒是莹白、细腻恰如洁白暖玉。 “博尔布泰、玉儿……好名字。” 台吉低语复述了一阵,口中不由赞誉出声。 说罢,在嗅到大帐中不知何时萦绕的淡淡异香后,忽然问道。 “传闻,你生来体带奇香,可引蝶为舞?” 博尔布泰闻言,小脸发白。 这个曾经让她引以为傲的特异之处,如今却让她感到羞耻与惶恐。 毕竟若非如此,父亲和族人都不会死。 是她,是她害死了所有人。 “回贵人,是的。” 声音凄婉,足以让世间男子为之生出爱怜之心。 台吉也是男子。 他承认这一刻的他……心动了。 也迟疑了。 “你想杀我?” 灭族之恨,杀父之仇。 这女子恨他入骨,才是情理之中。 “想。” 见她沉默许久,才战战兢兢咬牙吐出一个字,台吉笑了。 “你倒是实诚。” 实诚这个词,在蛮语里并不常见。 博尔布泰愣神一阵,才知道意思。 再次沉默了一阵后,她忽然道。 “你抢我过来,是想让我做你的女人吗?” 面对女子如此直白的语气,台吉面色一僵,以掩盖自己的心烦意乱。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有些改变决定的冲动。 可在闭目平复了复杂的心绪后,再睁眼他眼神中便是只剩漠然。 女子而已,与自己想要的光明未来相比,不值一提。 念头倏忽转过后,台吉沉声道。 “草原上自古以来便是弱肉强食。” “博尔氏孱弱,又不识抬举,最后被屠,也是咎由自取。” 说着,台吉话音微顿,然后才道。 “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 “一者,我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你自戕吧。” “二者……” 博尔布泰心中惨然,以为这恶魔准备就这么霸占自己。 可没想到听到竟是—— “二者,你认我兄长,日后我将以亲妹待你,断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你强求我不成,不惜屠灭我部族,杀我父兄、族人,将我抢来。 竟然只是让我当你妹妹? 这一刻,本就生性天真的博尔布泰有些呆住了。 这一瞬美人愕然失神的小表情,刚刚被台吉斩断的某些念头,顿时有如杂草一般疯狂滋生。 “为何?” 听到博尔布泰这句问话,台吉便知道这女子不想死。 也是。 这草原上的女子就是这样,部族强盛还好,一旦衰落,这些女子就会被抢来抢去。 落到谁手里,就替谁生儿育女。 所以‘杀长子’的传统,也正是根源于此。 这般念头转过,台吉心中浮现过几分鄙夷,原本汹涌的情绪也因此而寡淡起来。 “接下来,我会教你雍人雅言,若你是个有天赋的,还会教你琴棋书画……” “至于其他的,你暂时不需要知道。” 毕竟以主人的身份地位,什么绝色没见过,眼前这女子纵然占着几分草原野性,也不一定能够入得主人法眼。 现在说得太多,也没什么意义。 有些烦躁地挥手让伺候自己的女子将这博尔布泰带下去,大帐中那股奇异的香气一淡,台吉也终于彻底冷静下来。 这么些年孤悬在外,台吉倒没有生出什么野心,反倒是危机感越来越浓。 原本这趟西进,他与阿骨打同行。 可后来阿骨打被主人召回王廷,负责宿卫王廷。 这么多年过去,阿骨打必然与和雅夫人的亲近深厚,日后必然能在主人面前说的上话。 而他当年虽也曾借机讨好过和雅夫人,可终究是时间太短,又一别十年。 估计是靠不上了。 所以他只能另辟蹊径,没有条件创造条件。 近些年他一直在草原上收罗美人,只可惜能与那些主母夫人比肩的女子,这世间也是凤毛麟角,哪有这么容易寻到? 不过苦心人、天不负,今日这博尔氏连他也差点为之沉沦,想必不会让他失望。 将心中那点念头割舍,台吉目光坚定起来。 而这时,尚未离去的那几个归义奴儿,在犹豫了一阵后,说道。 “头……咳,将军,那金兀术也盯上了此女,回头他索要起来,将军该如何应对?” 台吉闻言,眼皮也不抬。 “他可是本将军的好安答,又年长于我,怎么有脸跟我抢?” 在场归义奴儿迟疑道。 “要是他非要抢呢?” 面对这话,台吉有些沉默。 倒不是舍不得送自己这位安答和另一位安答团聚。 他只是顾虑主人的看法。 万一在干掉那金兀术后取而代之,让主人误解自己怀有异心,那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这才是台吉在兀术的步步紧逼下,忍让到今日的根本原因。 否则的话,以他的狠辣手段,他那好安答焉能蹬鼻子上脸活到今日? 有些无奈地叹息一声,台吉刚想说什么。 外间忽然传来禀告。 “骨都侯,可汗邀你赴宴,以贺今日这场大胜。” “对了,可汗还让你带上今日新得的那美人……” 听到这话,台吉眉眼抽动了一瞬,而后将桌案上的物品一扫而空。 “他妈的!这蠢货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寻死?” 这一瞬的杀意纵横,顿时让在场几名归义奴儿噤若寒蝉。 要知道,眼前这厮当初笑着杀人的时候,依旧是他们如今挥散不去的梦魇。 …… (本章完) 第578章 野心与机会!定军山! 第578章 野心与机会!定军山!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 那条雍人膝下狗奴对兀术部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十年前,归义奴儿与兀术部并军西出时,双方在长生天的见证下,歃血为盟、约为安答。 后来更是以【金】为姓,对兀术部进行了一定程度的移风易俗。 金,性永恒。 又有璀璨辉煌的寓意。 除此之外,西方属金,以【金】为姓,大利西方,也能为西征讨个好彩头。 所以金兀术也就顺水推舟的同意了。 至此之后,他便以金为姓,将兀术部的兀术二字作为了自己的本名,彻底抛却了自己曾经的名字。 还真别说,自更名易姓后,原本只能算是丧家之犬的兀术部,仿佛立马得了长生天的眷顾一般。 短短十年间,横扫诸部,如今更是隐隐有了霸主之相。 可汗王帐中。 金兀术望着那幅已经插满兀术部旗帜的草原舆图,心中一时间豪情顿生。 或许要不了多久,兀术部的勇士就能扬鞭策马,将除幽北之外的广袤草原整个囊括其中。 届时,他金兀术便能如昔日的始毕一般,成为整个草原新的霸主。 哦,不对,还差一步…… 金兀术念头转过,手指下意识沿着王帐的位置,一路向东,最终停留在龙城的位置。 可随即便如同被蜇了一般飞速弹回手指,眼中也不由浮现出一抹刻骨铭心的恐惧与羞恼。 人是会变的。 环境的变化、手中筹码的增减,这些都是影响心境变化的重要因素。 早前,在龙城大殿上摇尾乞怜的兀术部族长,会因为自己的价值而沾沾自喜。 可现在如今已经坐拥庞大草场、麾下数十万铁骑的草原可汗金兀术,只会为自己当初的卑躬屈膝、诚惶诚恐,感到羞耻与恼怒。 垂目间,将那双不知多少次出现在自己梦魇中的戏谑眼眸击散,金兀术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还不到时候,还当忍辱负重啊……” 金兀术自问,自己还是清醒的。 那人和他麾下的镇辽军有多可怕,没有人比他们这些丧家之犬的感受更加直观。 毕竟始毕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曾经的始毕与乌丸部不但拥有整个草原最强大的力量,更是先后获得了圣山和北海龙族的支持。 可就算是这样,也在短短两年时间被打断了筋骨。 至此圣山归隐,北海龙族更是颜面扫地,成了天下笑柄。 不过这也并不意味着,他金兀术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事实上,十年前就有一个很好的机会。 要是当年的兀术部有今日的实力,趁着镇辽军南下与那黄天道死磕的机会,兴兵东归。 届时他们与黄天道内外夹击,不但能一举拿下龙城,若时运在手,甚至能够直接覆灭与乌丸部死磕百年的镇辽军。 “可惜了……” 金兀术叹息一声。 机会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再多的遗憾都是徒之奈何。 所以在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做一头暗藏在草丛中的狡狼,然后匍匐在地暗自等待。 等镇辽军和那人再次露出破绽,到时自己再突然窜出来,用自己日渐锋利的爪牙,在对方身上狠狠撕咬上一口。 “这一天,想必不会太久了……” 这么些年来,作为一个胸有大志的雄主,金兀术自然不可能将目光局限在草原上。 事实上,据他所知,这十年间不只是草原乱,曾经强大到不可一世的雍人也是乱得一塌糊涂。 黄天道那些杂毛道士将整个天下搅得天翻地覆的同时,被激起野心的各地势力也是不甘示弱。 如今不少地方甚至出现了互相攻伐、吞并,而朝廷不能制的情况。 一旦情况崩溃到一定程度,他金兀术就不相信,以那人大雍忠良的名头还能坐得住。 只要他动了,就会有破绽,就是兀术部的机会! 金兀术目光闪动间,眸中跃动的火焰,映照出他那颗暗藏的炙热野心。 随后念头一动,挥手将几名侍奉在王帐中的女奴拉至身侧。 “可……可汗……” 听着女奴惊恐的低语,金兀术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狞笑。 “本汗现在火气很大——” 话音落下,王帐中很快便传出阵阵痛苦的呜咽声。 经久不歇间,外间传来禀告。 “可汗,骨都侯到了。” 正处于狂躁情绪中的金兀术,本想怒喝一句‘让他等着’。 可一抬眼,却见一道身影已经出现在他的王帐中。 来人行进了两步,自顾自地寻了个位置坐下,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戏谑道。 “安答,好兴致。” 金兀术望着那张皮笑肉不笑的年轻面容,眼中闪过一抹恼怒,又很好的掩饰住。 一边旁若无人地继续操劳,一面推过去两个女奴哈哈笑道。 “台吉,来!与本汗同乐!” 抬眼瞥了眼那两个惊慌失措的女奴,台吉眼中不加掩饰的嫌恶。 不是这两个女奴不美艳。 事实上,能够被敬献给金兀术这个可汗的女子,大多都是来自这些年被灭的各个部族贵女,又怎么可能差了? 只不过是被金兀术这狗东西用过了,他嫌脏罢了。 “算了吧,安答自管自己取乐便是,不用管台吉。” 见台吉拒绝,金兀术脸色一沉。 “台吉,这是不给我面子?” 台吉挑了挑眉,笑容颇盛。 “安答这是哪里话,你是可汗,又为台吉兄长,台吉怎么会不给你面子?” “只是刚刚在帐中尝过滋味,这会儿没什么兴趣罢了。” 听到这话,金兀术先是面色一缓,而后腰间挺近的动作一僵。 “你动了那博尔氏?” 看着金兀术恼怒的模样,台吉把玩着手中的酒盏,不动声色地道。 “怎么?安答对那博尔氏也感兴趣?” 废话! 这些年那博尔氏的美貌传遍周边草原,觊觎她的部族不知凡几。 他金兀术怎么可能不感兴趣? 只是相较于直接拿来自己用,金兀术则更倾向于将她用来换来更大的利益。 比如用来作为麻痹那人的棋子来使用。 “你!你坏我大事!” 金兀术指着台吉,怒声道。 坏他大事? 台吉先是一愣,而后瞬间明悟失笑。 看来这狗东西跟自己想到一处去了。 只可惜这狗东西出手慢了,到手的筹码,他又怎么可能拱手相让? 眼皮开阖了几息,台吉泯了口酒,轻笑道。 “你看,又急,安答啊,气大伤身,稍安勿躁。” 说着,无视金兀术怒瞪的双眼,仔细整了整身上雍制武服衣襟,才笑着道。 “安答放心,如此难得的美人,咱们这些给主人当狗的,又怎配享用?” “我已经将那博尔氏收作义妹,等养上一些日子,再给主人送去。” “到时主人必然能看到咱们的忠心。” 主人?狗? 滚蛋!你是雍人的狗,本汗可不是! 看着一身雍人打扮、在整个兀术部特立独行的台吉,金兀术脸色青紫变幻,可最终还是没有反驳。 此外,只要他没动那博尔氏那就好。 和草原不同,那些雍人太讲究。 那博尔氏若是失了贞洁,就废了。 心中松了一口气,已经没有兴致的金兀术随手推开怀中女奴,目光直视自己这位好安答,说道。 “台吉,将那博尔氏让给本汗吧,回头由本汗送给燕公便是。” “放心,这份荣光,本汗同样不会独享……” 台吉闻言,终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可汗,台吉将你当安答,你这是将台吉当……傻子?” “台吉!你放肆!” 砰—— 身前的桌案化作齑粉,狂暴的气息宣泄之下,瞬间将刚刚伺候他的女奴震成血雾。 台吉身形未动,一脸嫌恶地将四周血雾屏蔽在外。 而后轻抬眼皮,淡淡道。 “金兀术,本将军给你面子称你一声可汗,不给你面子,你算个什么东西。” “别忘了,你今日的这一切是谁给的。” “你要嫌屁股下的位置坐得太久、太舒坦,本将军不介意替主人帮你和上面的脑袋换个位置。” 说着,轻轻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等起身时,面上已经重新蓄上了温和的笑容。 “要是没有其他事,可汗就歇着吧,台吉告退。” 轰—— 感受着身后充满怒火的恐怖气机威压,台吉看也不看那些拔刀冲来的王帐宿卫。 信步游庭间,那些兀术部最精锐的王帐宿卫身形陡然一僵,而后忽然毫无征兆地散落一地。 遍地残尸、成河血流间,台吉掏出丝绢捂了捂鼻息。 “真是肮脏的臭虫……” 若非当初定下策略时,主人不允,他真想将这片草色翠绿的茫茫草原好好洗上一洗。 免得这些肮脏的存在,玷污了主人的土地。 …… 自从那一日,王帐中的短暂撕破脸皮。 以台吉为首的归义奴儿一系,不出预料地遭遇了不小的打压。 只是那些跟随台吉西出的归义奴儿都是些什么货色? 要论狠辣、凶残,谁能比得上这些曾经为了活命,弑父杀兄、亲手屠戮族人的牲口? 如今算算时间,十数年过去,这些当初的小畜生已经彻底长成,又岂是好相与的? 在熬过最开始的一波压力后,他们很快便开始了反击。 只几个回合之后,便让金兀术一系吃了好几次大亏。 而眼看再这样继续下去,原本局势一片大好的兀术部怕是要直接分崩离析,金兀术终于是退缩了。 “废物!一帮废物!” “本汗一直让你们盯死他们,怎么还能让他们聚起这么大的力量?” 这一刻,不止是金兀术感到了畏惧。 那些明面上占据绝对优势的原兀术部一众掌权者,也是如此。 谁也没想到这么多年来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那些昔日狗奴,竟然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壮大到如此地步。 亏得他们一直以来,还想着有朝一日鼓动可汗将他们诛杀一空。 想到这里,不少人不禁背后生寒。 而相较于心中震惊的金兀术一系,归义奴儿这边则是个个神色振奋。 “头领!要不咱们弄死金兀术那帮蠢货吧!” “是啊,头领!弄死他们,你来当可汗!” 听着这些人群情激奋的鼓弄,台吉眉眼抽动。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遥想当初,这些狗东西就是这般撺掇阿骨打那蠢货的。 最后的结果,大家都看到了。 阿骨打一朝从云端跌落谷底,直至如今也未能真正重新得到主人的信重。 “行了,闭嘴吧。本将不是阿骨打,都收起那点小心思。” 见这些混账在听到自己这话后,果然露出失望的眼神,台吉有些头大。 若非有主人在背后镇着,说实话他也没底气压住这些冷血的禽兽之属。 毕竟这些畜生真疯起来,除了主人谁都敢咬上一口。 说罢,台吉懒得搭理他们,直接丢下他们转身离去。 眼下他最重要的是如何将那博尔氏养成,以此换取自己未来的辉煌前程和安稳保障。 若是天命眷顾,她日后能如和雅夫人一般替主人诞下子嗣。 他凭借这个义兄之名,便是外戚。 以后谁敢小觑他? 时日一久,怕是就连他的蛮族身份也没人敢再当面提及! 为此,他不得不将当初那一眼动心的旖念死死压制在心底,不敢表现出分毫。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台吉忽然感觉有些失算了。 这些日子以来,他渐渐发现每次教导博尔氏时,她看自己的眼神,过往的仇恨与恐惧越来越少,甚至多了几分亲近与……依恋。 台吉心中悚然,几经犹豫后,终于不得不提前将话题点破。 “玉儿,为兄之所以教你这些,是为了让你侍奉一人,而那人正是为兄的主人。” 此话一出,那张如玉容颜一如预料中,瞬间苍白。 见她轻咬薄唇,眸中盈出水光,台吉心中刺痛,可还是狠心道。 “别怪我,我虽有私心,却也是为了你好。” “为兄的主人乃当世英雄……” 说着,目光带着几分狂热将韩绍的一应成就娓娓道来。 可少女情丝最是单纯,一旦动心,大多心无旁骛。 就算旁人再是完美,也不会轻易更改。 所以对于台吉的话,博尔布泰只是痴痴地看着他,口中如泣如诉道。 “我不恨你杀我父兄、屠我族人,能不能……不要将我送人?” 美人诉说情丝,足以将百炼钢化作绕指柔。 台吉也是眼中现出犹豫挣扎之意,可最终还是化作了冰冷与漠然。 “不行。” 若是金兀术不知道此女,刚刚那一瞬间的冲动之下,他或许会真的不顾一切地将此女昧下来。 可现在却是不行。 他那天生薄凉的性子,不会允许自己为了一个女子,去赌会不会失去主人的信任。 “我给你一天时间好好想想,若是想通了,我会继续教你。” “日后若你命好,能得主人宠爱,我可在外为你倚仗,全力保你在内宅安稳。” “若你冥顽不灵,那就……” 台吉冷漠中带着几分杀意。 “去死吧——” …… (本章完) 第579章 金刀驸马?军情司 觐见(上) 第579章 金刀驸马?军情司 觐见(上) 和所有大多数草原部族一样,兀术部尚且没有固定的汗廷驻地。 大军打到哪里,汗廷就在哪里。 就算是大神通者想要寻到它的位置,也要费上一番工夫。 不过这对于韩绍而言,却丝毫不是问题。 按图索骥,一念即至。 只是韩绍并没有直接选择降临其中,而是就近随意寻了处所在落脚。 赤勒部,是属于凉州北方一个毫不起眼的普通部族。 与幽北草原单纯的苦寒不同,这里的草色明显稀疏了不少,入目之下多了几分荒芜与苍凉。 “也难怪这里少有大部族。” 李靖感慨道。 没有肥美的草场,就养不了太多的牛羊、太多的人,形成不了实力强大的部族。 而没有强大的部族供养,自然也无法诞生真正的大神通者。 不过往西南方向就不一样了,那里的羌族实力颇为强大。 这使得凉州的情况倒是跟过去的幽州有点类似。 边患为祸、累世血仇、常年厮杀。 故而凉州一地民风彪悍,武风炽烈,凉州军同样也是天下有数的精锐强军。 当然,就目前而言这一切与韩绍关系不大。 他的手还伸不到这么长。 唯有在听闻那西凉刺史姓董,麾下十万西凉铁骑时,韩绍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回头让军情司在凉州撒些种子吧。” 军情司虽然隶属于六扇门,却因为性质特殊的缘故,同样受李靖这些武人支配、调用。 听闻这话,李靖微微颔首应承下来。 不过对韩绍颇为了解的他,见韩绍提到那西凉刺史时神色有异,于是提了一句。 “据说那董昭远与袁氏牵连颇深。” 凉州、幽州一东一西,二者远隔两万里有余。 就这种情况下,还能跟袁奉扯上关系,可见袁氏累世公卿的分量。 这么来看,太康帝一直以来的畏首畏尾,似乎越发合理起来。 替自己那位便宜老丈人找补了一阵,韩绍轻笑。 “不用管袁氏,凉州路远,就算他袁奉想借力,也是鞭长莫及。” 李靖闻言,想想也是,便没有多言。 实际上,在他看来,自家君上蓄势十年,看似沉寂,实则早已今非昔比。 别说那董昭远的十万西凉铁骑威胁不到镇辽军,就算是毗邻而居,又能如何? 癣疥之患罢了。 一主一臣的两人神态悠闲地在赤勒部的草场上行走闲聊间,有赤勒部族人策马前来。 其中一人呵斥怒骂道。 “混蛋!让你们放马,你们竟然偷懒!活该让那些东蛮灭了族!” 这赤勒部族人口中的‘东蛮’,自然指的是一路西征的兀术部。 好吧,西蛮骂东蛮,地域黑无处不在,永不过时。 与李靖有些好笑的对视一眼,韩绍赶忙辩解道。 “头领,你误会了,我们并未偷懒,只是借着放马的机会,巡查四周,免得那些东蛮突然打过来。” 以神通遮掩的他和李靖,此刻的身份是某个被兀术部灭了的逃亡部众。 这才迫不得已投靠了赤勒部,以求生存。 说起来,这种情况在如今混乱的草原上很常见,倒也没有什么稀奇的。 类似这样的逃亡部众,被赤勒部吸纳之后,就会抛却过往,以赤勒为姓,成为赤勒部的族人,替赤勒部征战、繁衍、壮大。 不过排外也是人的天性,在彻底融入前,一些打压排挤也是再正常不过。 除此之外,韩绍的情况还有些特殊…… “还敢狡辩!别以为乌娜族姬看中了你的颜色,就可以为所欲为!” “我草原儿郎向来强者为尊,长得好有什么用!族长是绝不会将族姬嫁给你的!” 自古红颜多祸水。 哪怕你本本分分,也能招来祸端。 见身边李靖一副强忍憋笑的模样,韩绍有些羞恼地瞪了他一眼。 而后一脸无辜地对那些赤勒部族人,叫屈道。 “头领听我解释,我对乌娜族姬并无他意,更不会奢求族长会将她嫁给我……” 可谁知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那些赤勒部族人更怒了。 “混蛋!乌娜族姬是草原最美的格桑花,你竟然敢看不上她?” 艹! 还没完了是吧! 从未如此憋屈过的韩绍是真的怒了。 不过他一怒之下也就怒了一下而已。 这两天的‘化凡’生活,让窝在镇辽城许久的他,颇觉有趣。 在没有乏味之前,他还没有打算结束这次角色扮演的新奇体验。 所以哪怕那些马鞭抽来的时候,在阻止了李靖准备怒而出手之后,他并未躲闪。 甚至用神通配合,伪造了一身血淋淋的伤痕。 于是等到回到族地后,那位被所有赤勒部年轻人魂牵梦绕的乌娜族姬,顿时红了美眸。 “你……你们怎么能这样!” 说着,不顾韩绍一身血污将他揽入怀中,仔细查看韩绍的伤情。 这一副心疼欲碎的模样,看得整个赤勒部年轻人无不心碎八瓣,恨不得仰天高呼一声——‘不!’ 偏偏这个时候,韩绍还作出一副虚弱的模样,歉意道。 “族姬不要生气,我初来乍到,难得信任也是正常。” “所以……都是我的错,不怪头领责罚。” 这一番茶言茶语,听得身边同样‘血淋淋’的李靖,嘴角抽搐。 但有时候男绿茶的杀伤力,比女绿茶的杀伤力还要大。 这不,见韩绍这般凄惨的样子,竟然还要替那些混蛋辩解,乌娜族姬痴痴地看着韩绍那张只是粗粝了肌肤的面容,心疼埋怨道。 “阿绍,你就是太善良了,才会任由他们欺负!” “你这样,如何能够保护自己?” 于是接下来一向好脾气的乌娜族姬,生平第一次冰冷着脸,拧着马鞭说道。 “来,阿绍我教你。” 说罢,手中马鞭裹挟着凛冽罡风直接向着那些刚刚‘鞭打’过韩绍的赤勒部族人抽打而去。 转瞬之后,便将那些家伙抽成了血葫芦,边抽还不忘冷声道。 “从此以后,谁再敢欺负阿绍,别怪我不留情面!” 不得不说,这女人狠起来,着实可怕。 看着那些进气多、出气少的家伙,在场年轻部民无不噤若寒蝉。 韩绍见状,心中暗乐。 可面上却全是不忍,而后拖着自己的满身伤痕,语气温和地阻拦道。 “族姬别打了,为了我……不值得。” 再打就打死了。 还有什么趣味? 而听到韩绍这话的小蛮女,顿时丢下马鞭,上前搀扶住他虚弱无力的身子。 “好,我听你的,不打了。” “走,我带你去治伤。” 说罢,不理会在场所有赤勒部年轻部众破碎的表情,带着韩绍便进了自己的帷帐。 一旁同样‘伤痕累累’的李靖也有些傻眼。 ‘不是,君上,你这……我咋办?’ …… 随着兀术部那些东蛮的威胁越来越近。 这些日子赤勒部中的气氛也越来越凝重。 又一次族内议事的聚会上。 有人提议继续西迁,以此躲避兀术部的铁蹄与弯刀。 也有人建议。 “要不咱们南下吧,去寻求雍人的庇护,想必那些东蛮也不敢在雍人那里放肆。” 和幽北那边情况不同。 凉州作为大雍疆土的最西垂,其主要威胁不在北方,而在西面的羌族。 所以对他们这些北边草原蛮族的态度,大抵是以怀柔为主。 若是此时他们南下避祸,雍人大概不会拒绝。 唯一的问题是这天下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雍人也不会平白提供庇护。 想要得到,必然会付出巨大的代价。 而就在众人争论不休的时候,同样混在其中的韩绍,则是怡然自得地享受着族姬乌娜为自己解好的肉食。 在场的年轻族人见到这一幕,全都咬碎了牙,眉眼青筋直跳。 原来他们心中的神女,不是不会动凡心。 只是她的凡心,不会为他们而跃动。 那温柔依恋的眼神,也不会有任何一瞬落在他们身上。 不—— ‘凭什么!’ 砰—— 有赤勒部年轻族人猛地拍案而起,指着神色错愕的韩绍道。 “你这亡族之人,入我赤勒部寸功未立,有什么资格与我们同坐?” 关键是你凭什么能如此心安理得的,享受乌娜族姬的侍奉! 该死! 抬眼望着那双目赤红有如愤怒公牛的赤勒部年轻族人,韩绍饮了一口浊酒,将口中肉食顺了下去。 还没等他开口,身边的乌娜族姬已经怒声道。 “放肆!他是我带来的,你有什么意见,可以跟我说!” 老实说,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韩绍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女子护在身后。 这种感觉着实有些……新奇。 正眨巴着眼睛左右环顾之际,转而对上一双锐利的眼神。 那是赤勒部族长的目光,也就是乌娜的父亲。 老实说,这种档次的存在,在韩绍面前说是蝼蚁都是抬举他了。 可此刻难得享受‘假期’的韩绍,却还是做出一副退避的模样。 只是他没想到对方却没有放过他。 “既然乌娜已经带他来了,不妨听听他怎么说。” 嘴上说着,目光也并未从韩绍身上挪开。 “阿绍,你有什么看法?” 一瞬间,大帐中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韩绍身上。 探究者有之,但更多的还是不屑与鄙夷。 亡族之人,修为也并不出众,除了那张能够哄骗女子的脸,这种废物能有什么见解? 与他并肩而坐的乌娜族姬见状,眼中也不禁现出几分慌乱与担忧。 事实上,她就是这么肤浅。 对身边这个男子动心,确实无关其它,就因为这张一眼动心的脸。 与草原上这些粗糙的莽夫不同,这张脸生得极为精致,招人喜欢。 所以她也不觉得韩绍有什么见解。 只是就在她准备再次站出来替韩绍争辩解围的时候,却意外的见他拦住了自己。 “阿绍……” 韩绍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而后清了清嗓子道。 “既然族长开口了,那我就随便说两句。” 见这小白脸竟真的有胆子开口,有人稀奇、有人嘲讽不屑,不过却是没有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首先,东蛮势大,咱们是打不过的。” 这明显就是一句废话。 东蛮兀术部的霸主之势已成,之前就连最近的万骑大部博尔部也被踏平,据说能够引动蝶舞的族姬也被掳走,成为战利品。 面对这样可怕的对手,他们赤勒部拿什么打? 听着大帐的嗤笑声,韩绍不急不躁地按了按手,示意他们安静。 “其次,若是继续西迁,咱们能迁到哪儿去?” 兀术部这十年间的逼迫蚕食,不断挤压着无数部族的生存空间。 如今越往西,大小部族的密度就越高。 赤勒部若是继续西迁,怕是不用等兀术部动手,自己就要跟其他部族打上一场,以此争夺草场。 然后便会陷入与其他部族的疯狂内卷厮杀中。 到时候以赤勒部这点家底,怕是要不了多久就会消耗个干净。 听完韩绍的分析,在场赤勒部众人都有些沉默。 “那你的意思是……南迁?” 韩绍点头。 “南迁,确实是一条路子。” 已经进入韩绍言语节奏中的众人没有反驳,只是皱眉道。 “雍人贪婪,不是好相与的。” 贪不贪婪,这就是屁股决定脑袋的事情了。 韩绍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而是继续点头道。 “不错,若是南迁,咱们就必须做好任由雍人宰割的准备,就像雍人有句名言‘人为刀殂,我为玉容’。” “这就是有求于人的无奈。” 说着,韩绍顺势对将南迁寻求雍人庇护做出了一番推衍。 最后作出结论。 “南迁确实能得一夕安稳,但时日一长,不出意外的话赤勒部必然衰落,甚至就此消亡,咱们的族人被雍人同化、吞噬。” 没有人能够否认雍人的可怕同化能力。 他们都听说了如今幽北的草原,已经开始说雍语、习雍俗,或许要不了多少年,那些东蛮就会忘却自己苍狼子孙的身份,忘记了头顶的长生天。 所以听到韩绍这话,在场众人尽皆悚然。 再想到南迁之后,可能遭遇到的雍人羞辱与刁难,甚至是折辱。 年老一辈神色尚在犹疑,而年轻一辈则是已经拍案而起,怒声道。 “不行!决不能南下!” 只是既然西迁被否、南迁也被拒。 这左不行,右也不行。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赤勒部族长眉峰紧皱。 实际上,韩绍说的这些,他都已经考虑过了。 只是没有韩绍说得这么条理分明罢了。 此刻的他目光落在韩绍这个‘亡族逃亡部众’身上,忽然心中一动。 “按阿绍你这般说,我赤勒部岂不是已经身处绝境?” 这话着实丧气。 尽管事实确实如此,可谁要开口说这话,却无疑会引起众怒。 可韩绍却是直言不讳道。 “不错。” 果然这话一说,一众本就看他不顺眼的年轻族人顿时怒声道。 “逃奴!安敢乱我军心!” “此人暗藏祸心,还请族长杀了他!” 一阵嘈杂的喊打喊杀声中,乌娜下意识紧握住韩绍的手,神色紧张无比。 可韩绍却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赤勒部族长,在沉默一阵后,阻止了那些人的聒噪,望向韩绍道。 “阿绍你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听听。” 韩绍闻言,挣脱开被紧握的手,手指轻点桌案,笑道。 “死中求活,不过豪赌。” “我若是族长,现在就去向兀术部请降。” …… (本章完) 第580章 金刀驸马?军情司 觐见(下) 第580章 金刀驸马?军情司 觐见(下) 请降? 你当我们没想过? 只是事情若真有这么简单,他们还在这里商议个屁! 见韩绍铺垫了半天,竟只憋出了这么一个主意,在场一众赤勒族人失望者有之,不屑嗤笑者有之。 就连族长赤勒博日也是目光一黯。 亏得他刚刚还觉得这年轻后辈是什么智计无双的沧海遗珠,现在看来却是他想多了。 眼高手低,空有皮囊,草包货色…… 在心中给韩绍打下诸多标签后,赤勒博日摆摆手,提前阻止了某些人喊打喊杀。 正准备让自己那宝贝女儿乌娜将他带下去,省得继续丢人现眼。 韩绍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继续不知死活地道。 “族长可曾听过雍人有句话叫‘借鸡生蛋’?” 不得不说,韩绍口中时而迸出的某些草原不常见的新词,确实有些唬人。 再加上说话时骨子里透出来的平静。 这才是刚刚赤勒博日刚刚对他抱有几分希望的原因所在。 所以此刻在韩绍这话后,赤勒博日皱着眉头下意识接话道。 “什么意思?” 韩绍面上含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目光扫过在场一众赤勒部族人后,道。 “人多口杂,此事事关赤勒部生死存亡,族长确定让我直接说?” 见韩绍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竟还在故弄玄虚。 大帐中顿时再次鼓噪起来。 “要说便说,废什么话!” “张口就要我们请降!要我说,这逃奴说不定就是那些东蛮派来的探子!” “族长,杀了他吧!等那些东蛮来了,咱们大不了跟他们拼了就是!” 眼看韩绍这三言两语,直接将自己变成整个部族的众矢之的,族姬乌娜焦急无比,此刻她真的后悔将他带来这议事大帐了。 原本她只打算着让韩绍在族人面前露露脸,表明自己的态度。 等到族人们习惯了他的存在,再求阿爸将自己下嫁给他。 可现在却是弄巧成拙了。 “阿爸……” 看着自己那最宠爱的女儿向自己投来哀求的目光,赤勒博日终究是心软了。 ‘罢了,便再给他一个机会……’ 心中念头转过,赤勒博日轻叹一声。 “阿绍留下,你们都先回去吧。” 作为部族的最强者,赤勒博日在族中的威望无需多言。 否则也不会将乌娜养成这样骄纵任性的性子。 所以哪怕大帐中的众多族人都有些不服不忿,却还是不得不抚胸告退。 等到大帐中空荡了下来,居于首座的赤勒博日见自己那爱女依旧缠着韩绍不肯离去,想了想还是让她留了下来。 情窦初开时的爱恋最是炙热。 若是今日这阿绍说不出个名堂来,让乌娜看到他的丑态。 或许能让她冷静下来,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痴迷。 心中有了主意,赤勒博日目光重新锐利起来。 感受着阿爸身上散发的大修士威压,乌娜赶忙将韩绍护在身后,冲着阿爸怒目而视。 说起来,她的天赋属实不差,修为更是不错。 这也是她在阿爸面前放肆的底气之一。 “阿爸,莫要吓唬阿绍!” 张牙舞爪,有如护食的小母狼。 赤勒博日见状,心中苦笑,面上则是不变地看着韩绍。 “现在没人了,你说吧。” 见这一对父女竟为了自己这般剑拔弩张,韩绍有些莞尔。 “族长可知危机二字,何解?” 说着,不等赤勒博日露出不耐烦的神色,韩绍接着便道。 “危机危机,既有灭族之危,也是机会。” 来了!又来了! 张口就是大话、空话,这般做派倒是有些像雍人那些文士。 屁话一箩筐,能够用在实处的没有二三。 赤勒博日有些头疼地揉揉眉心。 只是他终究还是顾虑乌娜的面子,耐着性子道。 “阿绍啊,这里没有外人,有话你就直说。” 可没想到韩绍紧接着张口便道。 “族长,你想不想当可汗?” …… 一句话成功将赤勒博日干懵。 可随着韩绍口中叭叭个不停,原本还觉得被消遣、愚弄的赤勒博日,面上的恼怒却是渐渐散去。 取而代之的则是逐渐聚起的凝重,以及被人鼓动后的压抑激动。 大帐中的时间一分一毫过去,脑海中思绪翻腾的赤勒博日,猛地生出一个念头。 ‘若事情真能按他说的演变,似乎真的……可行?’ 可汗! 多么崇高、不可及的词汇。 赤勒博日眼中失神,心中呢喃。 勉强回神后,他忽然用复杂眼神地望着韩绍。 ‘他……究竟是什么人?’ 一个普通亡族逃亡部众,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见识与深谋远虑? 而更让赤勒博日有些悚然的是,此刻的他才发现自己在面对韩绍时,竟总会无意识地忽略韩绍流露出来的独特气质。 甚至如果不去刻意凝视他的面容,自己竟无法将那张脸记在心里。 只是这些念头也不过浮现了一瞬,便被冥冥之中抹去痕迹。 “阿绍,你先出去,此事重大,你容我想想。” 赤勒博日说话间,见自己的爱女目光痴痴地看着韩绍,眼中盈着自己这个当父亲的从未见过的光亮,不禁有些扎心的痛。 “乌娜你等会儿,阿爸与你有话说。” 此刻乌娜的心神全然被韩绍刚刚在阿爸面前侃侃而谈的模样所吸引,眼中仿佛有小星星一闪一闪。 痴迷中又带着几分自豪。 毕竟这是自己一眼就看中的男子。 他虽然没有族中那些人充满力量与野性的外表,修为也是平平,无甚出奇。 这在崇尚绝对武力的草原,并不是太过讨喜。 但她还是一眼就能看出他的与众不同。 就像是此刻,别看族中那些年轻族人各个号称武勇,可又有几人不在阿爸这个族长面前说话吞吞吐吐、战战兢兢? “啊?阿爸你要说什么?” 正准备跟韩绍一同离去的乌娜,神色讷讷。 可最终还是在阿爸的眼神下,无奈松开了韩绍,任由他自行离开。 看着她这副垂头丧气的怏怏模样,赤勒博日恨铁不成钢地叹息一声。 “你若要择婿,换个人吧,他不适合你。” 乌娜急了。 “为什么!而且……而且这些天我与他在一起,阿爸不也没有反对!” 的确,这些天赤勒博日无视乌娜将韩绍养在自己的帷帐中,无疑是一种是默许与纵容。 可现在,他改主意了。 “之前不反对,是因为他除了一张脸,一无是处。” 没有实力,在强者为尊的草原,就只能依附强者而生。 乌娜修为天赋很好,假以时日必成大修士。 所以无论是他这个阿爸,还是一众族老都不会允许她外嫁其他部族。 这样一来,她未来的夫婿弱上一些,不但不是坏事,还是好事。 只是此刻他却发现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被韩绍骗了。 这哪是什么任人宰割的孱弱羔羊,分明是头披着羊皮的狼! 若是乌娜能够掌控他也就算了,可就目前来看,却是乌娜在对方面前毫无招架之力。 时日一长,或许这就是祸乱之源。 只是让赤勒博日没想到的是一向在大事上还算乖巧的乌娜,在听到自己这话后,竟是断然拒绝。 “不!阿爸,我就要他!” 说着,出于未嫁女子的羞耻心,她又强行替自己找补了一句。 “阿绍那般良善,只有我能保护他!” 能张口谋划一族的人,你说他良善?还需要你保护? 赤勒博日被气笑了。 等到努力平复了情绪后,又软硬兼施地耐心哄骗。 可初次动情的女子大多是吃了秤砣的货色,认定的事情又岂会妥协更易? 最终的结果便是父女双方爆发了一阵激烈的争吵。 …… 感受着大帐方向剧烈的法力、元气滚荡,李靖看着老神在在的韩绍,有些无语地心中暗道。 ‘真是……造孽啊!’ 几经犹豫之后,李靖终究是没忍住,试探道。 “君上,莫不是真对这蛮女动了心思?” 韩绍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随意道。 “你境界不够,其实这也是一种修行。” 他这话其实没有说谎。 踏足九境太乙的他,在修行一道上已经从曾经的囫囵吞枣、不求甚解,现在渐渐也有了自己的见解。 七境见天、八境见地,九境则见众生。 他这么些年困居一地,治理幽北数十城,是见众生。 这些日子在这赤勒部化凡游戏,也是见众生。 期间,见到什么人、由此产生的欢喜,正是修为进境之后的某种反馈。 李靖闻言,顿觉自己太肤浅了。 正懊恼着自己竟不懂得君上个中深意的时候,却听韩绍轻笑一声。 “而且……你不觉得她很有趣吗?” 有趣? 李靖原本崇敬的脸色一垮,苦笑连连。 “只是一个寻常蛮女罢了,纵然有几分姿色,又如何能够配得上君上?” 细数诸夫人,哪一个不是天女仙葩、高贵无双? 与之相比,这蛮女与凡草何异? 韩绍闻言,白了他一眼。 “孤送你一句话,你当谨记。你我都来自凡俗,就算日后立于高天之上,也要勿失本心。” 满天神佛,若都成了泥胎顽石,冷眼观世间。 那要这满天神佛何用? 很少被韩绍用训诫口气说教的李靖,听闻韩绍这话,顿时面色一肃。 “靖,谨记!” 韩绍见他应声,也不管他有没有真的听进去。 自顾自转身离去。 他要去割牧草喂马了。 毕竟好不容易有工夫化凡一趟,他可是认真的。 …… 自那日大帐议事后,赤勒博日一连两日没个动静。 韩绍也没有多管。 只管放马喂养牛羊,好似真是个普通牧民一般。 日子过得平静,他却是乐在其中。 这些日子几乎跟在他身边寸步不离的乌娜,见他这般辛苦,不禁有些心疼。 “阿绍胸有韬略,将来必是大英雄,何必做这些?” 接过乌娜递来的巾布,韩绍抹了把汗水,咧嘴笑道。 “大英雄?我不早就是了?” 见他一脸自得的笑着,乌娜虽觉他在说笑,却依旧被他洋溢的笑容感染。 “好啦,我家阿绍自是大英雄!” 说罢,有些羞赧地摆弄着发辫,低垂螓首小声道。 “就算你不是大英雄,乌娜也喜欢。” “我们就做一对普通的部民,养马放羊,再生上几个儿女……” 只可惜乌娜的美好幻想,并未维持多久便就此告破。 翌日。 沉寂了几天的族长赤勒博日终于有了决定。 “我准备让你去往兀术部请降,你可敢往?” 东蛮残暴,就算是请降也可能被一言不合给斩了。 而且还要背负一定的骂名。 赤勒博日本以为韩绍会拒绝,至少要迟疑上一阵,谁知韩绍竟是毫不犹豫地笑着接了下来。 “好,我这便去一趟。” 赤勒博日张了张嘴想提醒他两句,可最终选择了闭嘴不言。 而是在取出一柄金色弯刀递给他后,拍拍他的肩膀道。 “等你做完这事,平安归来,我就将乌娜嫁给你。” 嚯!好大的恩典! 跟在韩绍身后的李靖嘴角抽了抽,差点没忍住将对方按在韩绍肩膀上的手连同臂膀给剁了。 当真是不知死活! 韩绍倒是不在意地笑笑。 也没对‘将乌娜嫁给你’这话做出回应。 点齐了五百骑后,他便腰跨金刀,作为赤勒部的使者准备前往兀术部。 不得不说,跨上战马的韩绍尽管有神通遮掩,整个人的气势还是陡然一变。 原本还准备给这个外来户、小白脸使点绊子的五百赤勒铁骑,见韩绍策马缓缓踱步于阵前,竟全都被震慑得有些失神。 ‘这……这还是那个废物吗?’ 将这些人神态变化尽收眼底的韩绍,颇为怀念地轻抚了下座下的寻常战马,而后冲身后五百骑道。 “儿郎们,跟紧我!” 说罢,扬鞭策马,被那无双意气感染的五百赤勒铁骑下意识跟随其后。 马蹄翻飞、踏碎草地,溅起土壤。 肆意而飞扬。 直到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娇喝,“阿绍,等等我!” 韩绍回眸,只见一道赤红如焰的身影策马追至。 “你怎么来了?” 乌娜抿嘴一笑。 “我保护你啊。” 浅浅的笑容,却是那般炽烈与火热。 韩绍莞尔一笑。 “那我这条命,可就交给你了,你可得保护好我。” 说着,扬了扬了手中的马鞭,顺手一指远处的某个缓坡。 下一刻,只见无数打着黑色苍狼旗号的铁骑漫山遍野地倾泻而来。 眼看这恐怖的一幕,前一瞬还是笑意动人的小脸,苍白如纸。 “阿……阿绍,快逃!” 只可惜那些铁骑来得太快了,根本没有给他们太多反应的机会,便已经抵近。 铿锵—— 长刀出鞘,五百赤勒铁骑竟摆出一副死战的架势。 其中那道火红的娇俏身影更是义无反顾地挡在韩绍面前。 “阿……阿绍,你先走……” 见她发颤着声音,身躯却紧绷而坚定,韩绍笑了,却没有丝毫动弹。 乌娜见状,神色焦急且绝望。 正要说什么,却悚然发现包括自己在内的五百族人竟全都被禁锢在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无数东蛮铁骑杀来。 “阿绍,看来乌娜只能来世嫁与你了……” 韩绍不接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那些兀术部铁骑由远及近,而后在数十步外齐齐勒马。 等到他们翻身下马,单膝跪伏在自己面前,齐声呼喝。 “兀术部/归义军,恭迎主人!” 韩绍摆摆手,示意道。 “起来吧。” …… (本章完) 第581章 斩可汗!大清洗! 第581章 斩可汗!大清洗! 主人? 听着这个本不该出现在此刻的词汇,原本已经绝望等死的五百赤勒铁骑,只觉脑子一片空白。 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那道策马缓缓上前的身影,眼中全是震惊与难以置信。 “起来吧。” 声音还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可这道声音发出的语调却让他们格外的陌生。 那是一种哪怕平述直叙依旧让人不敢有丝毫违逆的威严。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那铺天盖地涌来的东蛮铁骑霍然起身。 “谢主人!” 韩绍看不出喜怒地随口道。 “怎么来这么多人?” 为首的那名万骑长闻言,以手抚胸,恭声道。 “主人是整个草原最尊贵的主宰,若非如此,便是对主人的不敬。” “我等怎敢?” 韩绍闻言,顿时就懂了。 这是跟自己这个主人示威啊…… 就像孩子大了,觉得自己行了,心就开始野了,忍不住在爸爸面前秀秀肌肉,展示强大的同时,亦或者还有些旁的想法。 韩绍觉得有趣。 本打算召他们过来说上几句话,便就此折返的他,忽然改了主意。 “引路吧,让孤看看你们这些年的成就。” 说着,顺势让李靖解除了身后五百赤勒铁骑的禁锢,示意他们跟上。 只是五百赤勒铁骑是动了,唯独那道火红的身影依旧僵在原地。 韩绍扭头。 “怎么不走?你不是说要保护孤的吗?” 总算回神的乌娜,惨白的脸色恢复了几分晕红,垂眸嚅嗫道。 “你……你不是阿绍……” 韩绍笑道。 “我是啊。” 乌娜再抬首,那双飒爽明亮的大眼睛泛起了红,有些委屈道。 “你骗人。” 韩绍摇头否认。 “没骗你,我确实单名一个绍字。” 乌娜抹了把眼泪,一副你把我当傻子的模样,咬唇道。 “你说你是失了部族的逃亡之人……” 韩绍闻言,顺手一指身边的李靖,指认道。 “我没说,是他说的。” 撒谎这种事,以他的身份,不做自然有人替他做。 现在这个锅,李靖不背也得背。 感觉这趟出来自家君上有些放飞自我的李靖,心中苦笑。 “不错,当初伪作身份,确实是出自我口。” 眼见韩绍这副不粘锅的模样,乌娜泪水越蓄越多,最终垂落。 “没有你这么欺负人的。” 越是故作坚强,越是我见犹怜。 韩绍犹豫了下,还是没有近前宽慰,只是笑意不减地问道。 “那你还想不想继续保护我?” 又渣又屑,大抵就是韩绍此时的嘴脸。 可偏偏已经落入罗网的女子,在抹干净了眼泪后,却依旧倔强道。 “我……我想的。” 韩绍咧嘴一笑。 “那你还不近前来保护我?难不成想看我被人欺负了去?” …… 人数过万,漫山遍野。 兀术部这次为了迎接韩绍的亲临,出动了一个万骑。 马蹄擂动,声势浩大。 被夹在其中的五百赤勒骑兵有如落入沧海中的一粒粟米,本能地紧挨在韩绍身边,似是只有这样才能寻得几分虚无缥缈的安全感。 同样有这种感觉的乌娜,看着韩绍居于万军之中依旧平静如湖的神色,眼中惶然渐渐散去,越发痴迷。 就这样浑浑噩噩也不知道行进了多远,大军忽然停下了行进的脚步。 抬眼间,看着前方那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白色毡房,跟随而来的赤勒部族人无不露出震惊骇然之色。 在这之前,他们都知道这些兀术部的东蛮很强。 可到底强到何等程度,他们都没有一个具体直观的概念。 直到此刻,亲眼见到对方的部族驻地,看到那些从里面策马涌出来那些虎狼铁骑。 他们才猛地意识到赤勒部与这些东蛮的巨大差距,竟然已经到了一眼绝望的地步。 ‘亏得咱们之前还想过,要跟他们打上一场……’ 随行而来的赤勒部族人心中自嘲苦笑。 以卵击石,这已经不是勇气和血性能够弥补了。 反而显得有些愚蠢。 而就在他们再次陷入茫然与惊惶中的时候,只见那些从兀术部驻地涌出的虎狼铁骑于前方不远处勒住战马。 其中一左一右两道为首的身影快速翻身下马,而后快步走上前来,单膝跪地恭声道。 “金台吉,叩见主人!” “金兀术,拜见君上!” 毫无疑问,这两道身影周身散逸的气息都强大到了令人窒息的程度。 赤勒部族人彼此对视一眼,尽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抑制不住的震惊。 金台吉这个名字或许他们很陌生。 但金兀术这不是兀术部的族长、如今占据大半草原的东蛮可汗吗? 看着韩绍面对两人叩拜,不言不语地策马缓步上前的背影,赤勒部族人身形颤抖,脑海中念头翻腾。 ‘所以……阿绍到底是什么人?’ …… 策马在两人面前站定,韩绍居高临下落下目光,语带笑意道。 “许久不见,台吉长大了。” 听到韩绍这话,看似不甚出名,实则每次出手都令无数草原豪雄丧胆的金台吉,竟宛如孩童一般呜咽起来。 “台吉是为主人座下忠犬,未能侍奉主人身边,还让主人记挂,都是台吉的过错,请主人宽恕!” 韩绍垂落的目光颇为欣慰。 “你的忠心,孤看的到,也很满意,又岂会怪罪?” 说着,摆摆手生出一股柔和的托举之力,将他搀扶起身。 随后视线偏转,落在一旁脸色变幻的金兀术身上。 没等他开口,金兀术便抢先歉意道。 “君上远来突然,小汗未能提前迎奉,有些仓促,还请君上恕罪!” 韩绍凝视了他一阵,而后淡淡道。 “你这是在怪孤没有提前给你打声招呼?” 面对韩绍这句诛心之言,金兀术心中一慌额间见汗,赶忙道。 “小……小汗不敢!” 而就在他心中正浮现出诸般念头的时候,却听韩绍话锋一转,轻笑道。 “行了,起来吧。” “孤开个玩笑,看把你紧张的。” …… 韩绍的这趟草原之行,确实足够突然。 不只是金兀术,就连台吉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所以当李靖的神念降临兀术部、通知他们准备迎接的时候,两人都有些慌神。 前者的慌,自然是源自于心虚,以及那依旧未能真正散去的畏惧在作祟。 而后者,则是生怕失了君心,影响了将来前途。 于是接下来进入兀术部的一路,两人都表现得格外殷勤。 对此,韩绍心知肚明,却没有多作在意。 策马缓步行走着,沿途的蛮骑无不下马跪地,向他抚胸行礼。 身后沾染了他荣光的一众赤勒部族人,下意识挺直了胸膛。 等到来到金兀术的大帐前,韩绍终于笑着赞许了一句。 “不错,有些气象,倒是没有辜负孤的期望。” 台吉心中一喜,不禁有些自得。 一旁的金兀术眼中则是闪过一抹阴霾。 可他还是恭声邀请道。 “君上,请……” 韩绍抬眼望着眼前的可汗大帐,而后将目光落在金兀术身上,笑着打断道。 “请什么?请君入瓮?” 金兀术闻言,脸上的笑意一僵,定了定心神这才重新挤出笑容。 “君……君上说笑了,小汗怎敢……” 正想说什么,却见李靖已经越过众人,亲自来到大帐前挥手挑帘。 当真是愚蠢啊! 这万里草原都是君上的,轮得到你当这个主人,尽这地主之谊? 已经在马上落下身形的韩绍,没有去看金兀术,而是转身来到依旧浑浑噩噩的赤勒乌娜面前,牵着她下马之后,这才信步游庭地走入大帐。 没有任何的停留,韩绍就这么携着她,并肩在属于金兀术的可汗宝座上落座。 汗帐高坐。 从未拥有过这种视野的赤勒乌娜,明显有些坐立不安。 韩绍捏了捏她细长的指骨。 “有孤在,安心即可。” 一直挡在韩绍面前,说要保护他的小母狼,此刻温顺如小狸奴。 “嗯……” 跟随着进入大帐的台吉见状,心中一沉,暗道。 ‘糟了!又晚了一步,让人捷足先登了!’ 只是打量了赤勒乌娜一阵后,他心中又稍稍安定。 毕竟跟博尔氏的风姿绰约相比,这赤勒氏英气太重,差了不止一筹。 “都入座吧。” 韩绍挥了挥手,笑着示意道。 “说起来,孤已经许久没有尝过这草原风物了,今日与你们同乐……” 可他这话尚未说完,几道刚刚进入大帐中的身影,见韩绍高坐可汗宝座,当即面色一变,怒声道。 “什么腌臜货色!安敢窃居可汗宝座?” “还不滚下来!” 正强忍心中腻歪在韩绍下首位置落座的金兀术,并未为有人替他这个可汗打抱不平而欣喜,反倒是心中一惊,暗道不好。 今日韩绍从出现开始,对他的态度就很玄妙。 刚开始他还以为是简单的敲打。 可现在看来,事情似乎并没有这么简单! 心中念头急速转过,金兀术瞬间脸色一变,而后冲那几个刚刚进入大帐的人呵斥道。 “放肆!此乃本汗恩主!居此上位,理所应当!” “哪里轮得到你们放肆!” 不待这话说完,金兀术便连滚带爬地跪伏在韩绍面前,颤声道。 “君上恕罪!” “这几人是后续投靠小汗的,并非兀术本部之人,过去未曾见过君上天颜,故而……” 韩绍视线扫过下方,面上看不出情绪。 “所以你这是在……替他们开脱?” 金兀术叩首。 “小汗不敢——” 韩绍失笑。 “你不敢?不,孤看你胆子大得很。” 金兀术闻言,就要替自己争辩。 可下一刻,便见一本簿册从上方砸在自己头上。 居高临下的语气,格外平静。 “捡起来,看看。” 金兀术不明所以,却还是下意识将那本簿册打开。 一眼扫过,本就有些慌乱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只见上面事无巨细记载着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有些隐秘之事甚至除了他本人之外,根本无人知晓才对。 ‘这……这怎么可能?’ 脑海一片空白的金兀术,整个人僵在原地。 “你觉得孤当年放心让你西出,是凭什么?” 韩绍语气有些戏谑。 “凭你在孤面前,表上两句忠心?” 说着,韩绍指着他对一旁同样有些愣神的台吉,笑道。 “这些年,委屈你跟这样的蠢货一同谋事,你怨不怨孤?” 已经隐约意识到了什么的台吉,赶忙上前行礼道。 “台吉为主人忠犬,主人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 “台吉不委屈,更不会怨恨!” 韩绍闻言,笑着赞许道。 “你能这么想,孤很高兴。” “那台吉你说说看,孤该如何处置这蠢货?” 台吉赶忙叩首道。 “伏惟主人裁决,台吉不敢擅专!” 韩绍闻言哈哈一笑。 而后姿态随意地看着金兀术,忽然道。 “你呢?有没有什么想跟孤说的?” 那簿册上记载的东西,将他这些年暗藏的野心和大小动作,全都剥了个干净。 现在……这是让他交代遗言? “君上要杀我?” 韩绍有些讶异。 “怎么?不能杀吗?” 金兀术霍然抬首,目光直视韩绍。 眼中有畏惧、有恼怒,却唯独看不到绝望。 忽然,他笑了。 而且越笑越大声。 “确实不能!” 说着,金兀术猛地在韩绍面前站直了身子,指着他怒骂道。 “黄口小儿侥幸得了几分运势、天时,当真是狂妄自大!” “本汗原本还想在你面前忍辱负重一段时日,可现在却是你逼我的!” “真当本汗还是当初的丧家之犬?” “如今本汗麾下带甲铁骑近百万!手中握有强者无数!” “你敢杀我?” 杀了他,这十年间打下的大好局面,瞬间便会土崩瓦解! 当然最主要的是…… “你杀不了我!” 见金兀术如此自信地说出这话,韩绍有些被逗笑了。 “哦?为何杀不了?” 听到这话,金兀术嘴角勾起一抹嘲弄。 正要开口,便听韩绍悠悠然道。 “就凭你跟始毕一样,勾搭上了龙族?还有西域那些土鸡瓦狗?” 金兀术嘴角的嘲弄僵在了脸上,讷讷道。 “你……你怎么知道?” 只是尽管他有些慌乱,可依旧没有彻底绝望。 “呵,口气倒是不小!本汗倒要看看,你待会儿还笑不笑得出来!” 韩绍自现世以来,战绩确实辉煌到让人无法直视。 可那又如何? 这些年他一路向西征伐,暗地里却已经勾连了不少势力。 这些都是他的底牌! 而似乎是在应证他说的话,几乎是瞬息之间,一道道宛如天威的强大气息降临笼罩在兀术部的上空。 韩绍有些玩味地看着金兀术。 “就这样?” 说着,根本没有给他回话的机会,韩绍的身形已经消失在汗帐宝座之上。 下一瞬,虚空中忽然传出一阵惊恐的呼喊。 “不对!他不是合道天人!九……九境!他已经是太乙!” 阵阵惊呼,甚至带着几分绝望。 而后便是九天震荡、风云变幻、卷起诸般天地异象。 等到一切归于平静,重新出现在汗帐宝座的韩绍,将几颗滴血头颅丢在金兀术面前。 “这就是你的底气?” 听到韩绍这话,再看看那几颗散发着恐怖气息头颅的怒目圆瞪,金兀术心神巨震。 “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你不是被劫气……” 劫气? 韩绍笑了。 你看,有时候计谋不需要多高深,只要随意挖点坑,就总会有不信邪地往坑里跳。 说起来,他还要谢谢金兀术这蠢货呢。 他沉寂了这么多年,正愁没有个好的由头,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 除此之外,还顺带给自己送来了这些上好的祭品与养料。 所以他决定好好谢谢他。 “台吉,杀了他吧,以后你就是新可汗。” …… (本章完) 第582章 汗位更迭!血色宴饮! 第582章 汗位更迭!血色宴饮! 瓜熟而蒂落。 这桃子熟了,自然是可以动手采摘了。 此刻,听到韩绍吩咐的台吉才猛然惊醒过来。 从始至终,金兀术和兀术部都只是一件替主人攻略草原、吸引旁人目光的趁手工具,从来都没有真正得到过主人的信任。 这么些年,之所以一直让他隐藏在金兀术身后,目的也就是为了这一天。 借鸡生蛋! 取而代之! 手中长刀一现,台吉在站在面无人色的金兀术面前。 “金台吉!你……你要做什么!” “别……别忘了!我与你约为安答!可是在长生天的见证下——” 安答? 哈哈,安答这东西不就是拿来卖的吗? 至于说长生天? “抱歉,兀术安答,忘了告诉你,台吉我从来不信长生天的。” 小时候,台吉也曾畏惧长生天。 直到某天,他违背了在长生天下许下的诺言,终日惶惶了一段时间后,并没有得到该有的惩罚。 他就知道长生天的存在是假的。 但主人不同。 因为主人的惩罚是真的。 违逆了长生天,他会平安无恙。 但违逆了主人,他真的会死。 所以很早他就得出了结论,他可以不信长生天,却不能不信主人。 更何况相较于长生天那虚无缥缈的祝福与庇佑,主人的奖赏也是实实在在的。 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从赤树部少族长的小跟班,一步步走到今日。 “所以……好安答安心去吧,对了,嫂嫂有我,你放心……” 冰冷的刀尖挑起下颌,金兀术怒目圆瞪。 愤怒、仇恨、恐惧、后悔……完全囊括不了他此刻眼中的情绪。 倒是与当初被台吉一刀捅穿背心的图兰安答有些像,这让台吉握着的长刀有些颤抖。 不是不忍,而是兴奋。 这一迟疑间,金兀术抓住机会,霍然望向上方的汗座。 “君上!不!主人!我还有用!有大用!” “让我活!我能替主人稳住兀术部百万带甲!还能替主人荡平草原……” “我金兀术可向长生天起誓!自此之后,永不背叛!” 一连串的求饶之语在求生欲的本能驱使下,连珠炮式的脱口而出。 只可惜这个时候的后悔,毫无意义。 “台吉,你是在质疑孤的话?” 听出上方汗座的语气不耐,原本还为金兀术的话犹豫了一瞬的台吉,下意识将手中长刀递出。 噗嗤—— 长刀贯喉而出,鲜血滴落。 汹涌的法力,将独属于大修士的强大生机飞速湮灭。 喉间发出怪异声响的金兀术,眼中的不甘逐渐寂灭,死死抓着台吉的衣角。 ‘看在过往的情分,留我子嗣一条命……’ 台吉实在没想到这家伙到这个地步了,竟还如此天真。 留他子嗣一条命,然后等若干年后,跟自己上演一出‘落难王子复仇记’吗? 熟读雍人史书的台吉,莫名感觉有些滑稽。 “我与安答情义深厚,让安答一人上路,台吉于心何忍?” “吾侄贤孝,想必也不会怪我。” 一家人就该整整齐齐,下得九幽碧落才不会孤单。 看着金兀术最后一丝希望黯淡后的怨毒眼神,台吉温言宽慰。 “安答,不用谢本汗。” 是的。 从这一刻起,他就是兀术部新的可汗了。 只是这位草原新晋可汗并没有丝毫草原霸主的霸气,初登汗位的第一件事,不是向他的部众宣示自己的威严,而是以祭祀长生天的至高礼节,恭恭敬敬向着汗帐宝座行礼。 “谢主人恩赐!” 刹那间,高居汗座的韩绍骤然感觉冥冥之中一股浩大的气运向着自己汇聚而来。 ‘果然跟预料的一样……’ 韩绍心中思绪稍稍起伏,随后很快将之压下。 毕竟这股气运散而不凝,想要彻底收归己用,还需要时间的磋磨。 不过既然台吉送了他这份大礼,让他心情大好,他自然不会吝啬赏赐。 “行了,起来落座吧。” 原本打算趁机跟韩绍讨个便宜行事之权,将兀术部彻底清洗一番的台吉,神色一愣。 可在抬眼看了韩绍一眼后,还是按捺住想说的话,在汗座下首的位置,安然落座。 他与主人无异于萤虫之于皓月,他能想到的事情,主人自然洞若秋毫。 果然,就在他轻拍手掌示意酒宴开始之后,外间渐渐弥漫起剧烈的兵戈煞气。 运转法力侧耳倾听,甚至能够听到那此起彼伏的惨烈厮杀之声。 …… 汗帐之内,满堂高坐。 酒肉如流水一般,落于列座桌案之上。 若是忽略眼前那些个死后依旧散逸着恐怖气息的头颅,以及前任可汗金兀术死不瞑目的尸体的话,定是欢声笑语不断。 可此刻的汗帐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那些出身归义军的昔日奴儿还好,他们此时不说话,更多的是一种独属于胜利者的矜持。 居于幕后这么多年,一朝扬眉吐气。 自然是无不眉飞色舞、心情愉悦。 毫无疑问,今日之后的草原,除了乌丸王廷一支,当以他们为尊。 富贵、权势、美人,在不违逆主人威严的情况下,任他们予取予夺。 可渐渐的,他们便觉察到了有些不对。 等等! 他们这些人都在汗帐中,那外间厮杀、屠戮的又是哪些人? 一念至此,他们下意识望向上方至始至终神色平静的韩绍。 很快他们脸上的轻松愉悦之色,一点点淡去。 转眼之后,不少人额间见汗,背后隐隐发寒。 与之相对的另一边,那些追随金兀术的兀术部本族之人,则一开始就各个脸色惨白惶惶不安。 输了! 这场宴席尚未开始,他们就输了个一干二净。 斩落九天的那几颗头颅,尤其是那颗特征最为明显的龙首,一瞬间摧毁了他们的所有胆气。 而后便是他们的族长、可汗金兀术,几乎是束手就擒一般,被金台吉那狗东西直接斩杀。 这无疑是直接碾碎了他们心中最后一丝希冀。 现在的他们有如砧板上的鱼肉,最后的下场也无非是肉糜与鱼片的区别。 直至此刻,他们才猛然发现兜兜转转这十年,任由他们如何努力折腾,其实都只不过是在某人的掌间蹦跶罢了。 当真是可笑而滑稽! 而与他们两方相比,此时心态最为放松的反而是这些年新归化的那些部族中人。 毕竟过去的他们,不过是在双方人的明争暗斗中负责摇旗呐喊罢了。 就算是打板子、砍人头,也必然是先紧着那两方人来,暂时还轮不到他们。 只是眼下这看似已经明朗、实则依旧诡谲的局面,他们也不敢多说话,生怕引火烧身。 “呵,怎么一个个的,都在喝闷酒?” 死寂沉默的汗帐之中,韩绍忽然发出一声轻笑。 “孤尝闻你们这些草原北民,性情豪烈疏狂,怎么今日如此拘谨?” 豪烈疏狂,这话倒是不错。 过去的他们喝多了,甚至敢在可汗面前放浪形骸。 可眼下的局面,谁敢? 所以哪怕韩绍主动提起酒盏,笑道。 “来,孤先提一个,咱们饮甚!” 满堂高坐依旧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惶恐模样,狠灌了一口烈酒后,便不敢多言。 韩绍见状,面上浮现不满。 “怎么?你们这是对孤心怀怨怼?想要给孤难堪?” 这话一出,满座之人无不惊惶。 就连台吉也变得忐忑不安,一时有种君心难测的忐忑。 小心翼翼给另一边的李靖递过去一个求救的眼神,李靖本不想搭理这昔日小蛮奴。 可在想到这小蛮奴确实今非昔比后,终于还是决定卖他一个面子。 于是稍加沉吟便道。 “某常听人说草原擅舞,你们谁擅长此道,不若于君上献舞一二,以搏君上一乐?” 汗帐献舞,还让他们亲自跳。 这无疑是一种再明显不过的羞辱。 若是换做以往,哪怕是金兀术这个可汗提出这样的要求,他们也会断然拒绝。 可现在面对这样的提议,他们尽管心中羞耻,可彼此对视间,竟发现不少人有些意动。 没办法,此刻的气氛实在太过压抑沉闷,简直熬煞人! 再加上外间惨烈的兵戈煞气太过浓郁,谁也不知道外间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更猜不透汗座那人究竟是个什么心思。 若是继续这么熬下去,他们真的要疯了! 所以哪怕明知道这是羞辱,是在将他们的尊严与血性放在脚下践踏,他们还是意动了。 于是几乎就在李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当即就有人起身道。 “我来!” 韩绍见状,瞥了眼身边端正坐姿的赤勒氏,玩味道。 “乌娜可想看?” 从始至终都木然着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赤勒乌娜,看着下方那人。 要是她没记错,下方那人曾经她跟父亲参与某次草原会盟时见过。 这是一个万骑大部的族长。 那日会盟时,她与父亲却只能在边角感受对方的煊赫威严。 可现在……这样尊贵的豪雄人物,竟要在自己面前献舞? 这一刻,乌娜莫名感觉有种不真实的荒唐感,跟做梦一样。 而这一恍惚失神,竟让她忘了回应韩绍的话。 等回过神来,便听韩绍道。 “这样吧,你且舞了瞧瞧,若是能搏得孤这美人一笑,孤不吝赏赐。” 那大部族长闻言,面色一喜。 随后似乎是生怕韩绍后悔一般,赶忙一边轻拍着手掌,一边扭动着壮硕的腰肢。 一圈两圈…… 看着曾经那般威严的人,此刻像个笨拙的肥鸟一般取乐自己。 饶是赤勒乌娜今日被震撼得有些木讷,依旧被逗弄得噗嗤一声笑了。 “乌娜觉得可还有趣?” 听到耳畔的温言,赤勒乌娜粉面一红,认真点头道。 “嗯,有趣的。” 韩绍笑道。 “那孤便记他一功,你准备如何奖赏他?” 赤勒乌娜闻言再次一懵,然后凑到韩绍耳边小声道。 “阿绍别闹,我哪有什么东西能奖赏他?” 说完,她似乎这才反应过来,现在再唤身边这人‘阿绍’有些不妥,顿时脸色有些发白、惶恐。 韩绍安慰道。 “那孤替你奖赏他,可好?” 见韩绍不介意自己唤他‘阿绍’,赤勒乌娜心中情绪涌动,哪还管得其它? “嗯,乌娜都听阿绍的……” 美人娇憨,何其动人。 所以韩绍大手一挥,便对一舞结束的那人道。 “便赏你部众五千,牛羊十万,待会儿宴席结束自己去取吧。” 只是一舞,就奖赏部众五千,牛羊十万? 在场众人全都一懵。 受了奖赏的那人也是神色错愕,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韩绍蹙眉。 “怎么?嫌少?” 扑通—— 太乙威压之下,那人神色惶恐,连道。 “够了,够了!谢……谢主人赏!” 直至此刻,汗帐中的不少人都还不知道韩绍的具体身份,不知道怎么称呼韩绍的他,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台吉以‘主人’称呼。 而等到他浑浑噩噩地退回自己的座位,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其他人顿时心中火热、大受鼓舞。 很快便接连有人站起来,当堂献舞。 韩绍也是频频挥手,赏赐无数。 就这样气氛一起,原本死寂沉默的汗帐中,顿时热闹起来。 感觉韩绍也没有那般可怕的众人,心中的恐惧稍缓,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 酒也敢饮了,肉也敢食了,就连说话的嗓门也大了起来。 说起来,这些莽夫粗壮身躯舞动起来,又哪里有什么美感可言? 唯一有些意趣的,不过是看个滑稽与反差罢了。 刚开始还能逗得赤勒乌娜咯咯直笑,可见多了也就腻了。 这不,随着又一人上场故技重施,赤勒乌娜却只觉乏味厌烦。 所以她没笑。 于是她身边的韩绍脸色一沉,直接吩咐道。 “废物!舞都跳不好,留着何用?砍了!” 话音落下,一连数道身影瞬间出现在汗帐中,在以浩瀚法力将之镇压后,直接挥刀斩下了他的头颅。 咚咚咚—— 斗大的头颅滚落之际,迸射的鲜血将汗帐中再次凭添了一股浓郁的血色。 霎时间,刚刚暖和的气氛瞬间重新回归了原点。 一双双呆愣、错愕、惊惧的眼神望着地上那具尸体,刚刚还在觥筹交错的酒盏就这么僵在了手上。 高居汗座之上的韩绍,目光漠然扫过众人。 “继续。” 只是已经被地上热血浇得透心凉的众人,哪还敢上前! “刚刚排到谁了?” 韩绍视线游走,落在一人身上。 “是你吧?来,跳给孤的美人看,跳得好,活,跳不好,死。” 不跳,更是死。 这等局面之下,那人怎敢拒绝? 就这么颤抖着身子,煞白着脸色上场舞动起来。 只可惜任由他怎么卖力扭动身躯,韩绍身边的赤勒氏依旧没有半点笑意。 没办法,她被韩绍刚刚突然杀人给吓到了,哪里还笑得出来? 所以眼下场中这人下场可想而知。 “砍了。” 简单直白的一句话,斩落一方大酋的首级。 为这场本就血腥的王帐宴席更添一道血色。 这样一来,明知上场就是个死,谁还愿意主动上场受死? 而这时,韩绍咧嘴一笑,终于图穷匕见。 “既然你们不愿意给孤献舞,那便是不敬于孤。” “孤也不必跟你们客气了……” 说罢,目光一转,落于先前献舞得了赏赐的那些人身上。 “去吧,杀了他们,将你们的赏赐取回来。” …… (本章完) 第583章 宁为雍奴,不为草原王 第583章 宁为雍奴,不为草原王 杀人,容易。 诛心,难。 不过要论玩弄人心,韩绍从来都个中好手。 所以此刻的汗帐之中,韩绍不但要杀人,还要诛他们的心。 “去吧,杀了他们,将你们的赏赐取回来。” 此话一出,本就寂静一片的汗帐彻底死寂一片。 所有人都霍然抬首望向汗座上那道依旧穿着简陋裘衣的身影,眼神中的骇然与惊惧溢于言表。 可韩绍却不管他们,自顾自替身边的赤勒乌娜解着肉食。 见她脸色发白不饮不食,甚至温和一笑。 “怎么?没胃口?那先饮些酒水压压吧,回头孤再给你弄些蔬果……” 语气之温柔,若是在今日之前,赤勒乌娜定然如食蜜饯,整个人怕是都要被融化在这梦寐以求的温柔缱绻之中。 可现在入目之下,人头、残尸、血流汩汩,教她如何还能沉浸在男女情爱之中? 可偏偏侧目对上某人那双看狗都深情的眼眸,她却还是忍不住为之沉沦、坠落。 这种近乎冰火两重天的巨大反差形成的矛盾感,让她心中尽是茫然、遍生恐惧。 “阿……阿绍……” 美人檀口,刚刚开阖,却被一根手指抵住。 而后便是猿臂伸展,将之拉至近前。 指腹温润,从未感受过的奇异触感,经唇瓣上的神经末梢传遍五脏六腑,让赤勒乌娜身躯微颤。 陡然撞入的炽热怀抱更是让她神思混沌。 根本不需要言语,只这简单的两个动作便将她想替这些人求情的话语彻底堵在了口中。 做完这些的韩绍,才终于有空分了个眼神落在汗座之下,淡淡道。 “草原虽大,牛羊草场却是有限的。” “旁人多吃一口,自己就少吃一口。” “若是遇上灾年,牛羊死绝没得吃,旁人就要吃你,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韩绍循循善诱。 可内里透露的毒辣心思,谁又不是心知肚明? ‘也难怪刚刚赏赐那般大方……’ 他们早该想明白的。 那么多部众、牛羊说赏就赏了,就算将金兀术掌握的本部全都瓜分了也不够。 余下的从哪儿来? 所以在沉寂了好半晌之后,终于有人动了。 镶着宝玉的华丽弯刀出鞘,毫不留情地斩下了同座之人的头颅。 无头尸体向前扑倒的那一刻,喷溅而出的鲜血泼洒而出,将前方地毯上的花纹浇灌出鲜艳的颜色,赤红而妖冶。 手拧头颅的那部族大能端起案上满溢的嫣红酒水,向着汗座之上遥遥一敬。 一饮而尽后,胡乱抹了把嘴角沾染的猩红,咧嘴一笑。 “谢主人赏!” 韩绍提盏回应,赞许鼓励道。 “不错,去吧,拿着你的凭证,将孤给你赏赐取走吧。” 见韩绍的视线落在自己手中的这颗首级上,福至心灵的那部族大能发出一声也不知是兴奋还是无奈的大笑。 在抚胸躬身向汗座行了一礼后,转身大步往汗帐外走去。 而有此人开了头,接下来的事情便顺理成章起来。 在韩绍那九境太乙的恐怖气机镇压下,一颗颗怒目圆瞪的头颅几乎是毫无抵抗地被斩下。 然后作为‘取走赏赐’的凭证被带走。 没消片刻,原本众人齐聚的汗帐便渐渐空荡起来。 望着下方尸横遍野宛如修罗炼狱的血腥一幕,早已见识过尸山血海的台吉本身并没有太大的感触。 他只是有些唏嘘,这些本该困扰他许久的难题,在主人面前,解决起来竟是这般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 心中感慨着自己的无能,台吉有些惭愧地垂落着眼皮。 “听说你替孤寻了个不世出的美人?” 听着韩绍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台吉心中一凛,而后便坦然起来。 他这些年在草原广罗美人,不说大张旗鼓,也没有去刻意遮掩。 而博尔氏的名头不小,传出去也是正常。 更何况,不做贼就不会心虚。 他自问自己这些年对主人忠贞不二,也就没有什么好畏惧的。 “台吉受主人之命,不能常伴主人左右,心中有愧之下,时常辗转难眠。” “故而便想着有人能代台吉在主人身边侍奉……” 韩绍闻言,玩味一笑。 “怎么?你这是怕孤忘了你的功勋?” 这话有些诛心,台吉一阵连道不敢,而后一副被韩绍看穿了的模样,惶恐道。 “主人明鉴!台吉为主人家犬,家犬离家日久,难免思家念家!” “故而台吉将那博尔氏收作义妹献于主人,只想着……只想着……” 看着台吉焦急忙慌的样子,韩绍意味深长地一笑。 “行了,别说了,孤懂你的意思。” 说着,摆摆手示意道。 “既然你有这份心意,孤也不好驳了你的面子,那便带上来看看吧。” “提前说好了,若是孤看了不满意那就算了,你知道的,孤挑食得紧……” 听到韩绍这话,台吉大喜,赶忙保证道。 “主人放心,若非绝色,台吉怎敢污了主人的眼。” “此女天生体有异香,若春日迎风起舞,可招来飞蝶伴飞,主人稍待,台吉这就唤她来!” 他准备了这么久,甚至不惜将博尔氏屠尽。 为的就是今日。 所以一向喜欢狡诈谋算的他,此刻举止上竟有些急切。 只是就在那博尔氏在他的神念召引下,出现在汗帐中的时候,他却是心中一沉,额间见汗。 因为那博尔氏从出现的那一刻起,目光便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除了似乎要将他看个通透外,那双天生含情的眼眸,哀怨之色更是不加掩饰。 这一瞬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台吉如坠冰窟。 明明她早就已经答应好了的! 明明在那日自己与她言说明白后,她从来没有露出任何异常! 否则他也不敢将她带到主人面前。 可现在……她这是想做什么! 疯了!疯了! 这贱人当真是疯了! 只片刻之后,他便猛地明白过来。 她这是在报复! 报复自己杀她父兄、屠她部族! 报复自己将她拱手送人! 这该死的毒妇! 台吉也没想到自己奸猾狡诈了这么多年,竟在这关键时候被一个无知妇人给耍了! 一瞬间,彻骨的冰寒将他笼罩。 “博尔氏!此乃吾主!还不近前叩见!” 一声厉喝之后,台吉强撑着有些发软的身形,扑通一声跪倒在韩绍面前,体如筛糠道。 “主……主人,台吉办事不力,还请主人责罚!” 没有什么好说的。 这个时候唯有请罪是最明智的选择。 因为他也是男子,当然知道博尔氏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可以说,单单只是这个眼神,就足以将他多年积累的所有苦劳、功勋抹去大半,若韩绍心胸再稍稍狭隘一点,自己怕是前途尽毁。 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此刻的他可谓后悔到了极点。 倒是居于汗座之上的韩绍眼看这一幕,眼中玩味之色更浓。 “确实是给孤老大的惊喜啊。” 听到韩绍这话,台吉跪地伏首的身躯颤抖越发明显。 再看那博尔氏眼中闪过的快意与刻骨铭心的恨,韩绍更乐了。 着实有趣。 “博尔氏,布泰,你不会以为就凭你一个女子,就可以离间孤与台吉的主仆之情吧?” 此话一出,台吉身形一僵,而后下意识抬首望向韩绍。 眼中神色有愕然、有惊喜,更有难以言喻的感动。 “主人……” 韩绍落下目光,语气平和道。 “瞧你这点出息,一个女子而已,竟怕成这样。” 说着,挥挥衣袖将他托起,没好气道。 “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可还敢小觑女子?” 这世间的女子狠起来,连他这个花海里来去纵横惯了的,都有些犯怵。 他台吉在应对很多事情上,确实有些手段。 却殊不知很多时候女子的行事逻辑跟男子可谓是南辕北辙。 你自以为能够拿捏她的地方,其实对方根本就不在乎。 相反,某些你根本不在意的细枝末节,才是决定某些事情的关键因素。 见台吉露出难堪的羞惭之色,韩绍摆摆手。 “行了,回座吧,以后涨涨记性。” 说完,这才将目光重新落在神色怔愣的博尔布泰身上。 不得不承认,台吉这小子有些眼光。 单论姿容来说,此女确实有些资本,再加上身上那股天生异香的加成。 着实有几分魅惑人心的本钱。 而此时,博尔布泰在经历过最初的慌乱后,终于也将视线转移到了韩绍身上。 一眼看去,尽管对方身上穿着最普通的草原皮裘,可那份独特的气质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 ‘生得……真好看……’ 在不考虑与那金贼相处日久滋生的情愫与恨意的情况下,怕是这世间少有女子能够不心动。 尤其是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眸,总让她有种在对方面前不着寸缕的感觉。 博尔布泰下意识躲闪开对方的目光。 “听说你能一舞引蝶?” 上方的声音很是温润,与草原那些英雄人物都不一样。 却给她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之感。 唔,金台吉那恶贼似乎说话时就是这种口气与语调。 这一瞬,她忽然有种明悟。 ‘所以……那恶贼一直在模仿他这位主人么?’ 小脑袋瓜子里念头纷乱闪过,她才回应了韩绍的话。 “外间或可,此处不行。” 就算没有王帐遮蔽,有如此浓郁腥臭的血腥味在,当然不行。 韩绍无所谓道。 “无妨,你跳一个看。” 如此轻佻的语气,让博尔布泰脸色涨红。 ‘这人!他当我是什么?那些低贱的女奴舞姬吗?’ 今日本来是抱着死志而来的她,下意识就要断然拒绝,可在瞥了眼另一边的金台吉后,忽然改了主意。 “好!我跳!” 他不是要将我送给这人吗? 我便如了他的意! ‘终有一日,我定要让他后悔今日的决定!’ 抱着这样的念头,博尔布泰藕臂轻抬,便已经翩跹起势。 而后似乎为了证明什么,拿出前所未有的努力在汗帐中舞动起来。 这一刻,美人起舞,脚下是猩红血污,身边是残缺的尸骸。 死亡的静谧与灵动妖娆的舞姿交相呼应,竟有一种游走于生死之间的诡异与妖娆。 韩绍心念一动,顺手招来一片各色飞蝶。 见它们果然很快被吸引,萦绕在她身边四下伴飞,饶是韩绍见惯了诸般美色,还是忍不住击节赞叹。 “好!” 没办法,这一刻的生机与死意,圣洁与污秽,冲突感太过强烈。 着实有着几分摄人心魄之能。 不错!台吉这小子有心了,这礼物他很喜欢! 至于两人之间那点瓜葛,韩绍不但没有往心里去,反而觉得可以利用一二。 当然,这是后面该考虑的事情。 等到博尔布泰一舞既罢,见她立于一片残尸中脚踏血腥依旧神色平静,韩绍笑着对身边一直死死盯着她的赤勒乌娜,道。 “看着比你柔弱,胆子却比你大多了。” 没有女子会听到心上人当着自己的面夸赞她人而无动于衷。 本就如临大敌的赤勒乌娜瞬间破防,只是出于赤勒部族姬的骄傲,还是让她死死咬紧了牙关,没有当场失态。 当然最主要的是她现在的身份,根本没有理由和立场发作。 见赤勒乌娜阴沉着脸不接自己的话,韩绍也没有在意。 他只是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博尔布泰眼神下意识落在汗座下首的金台吉身上,见他竟连看自己的勇气也没有。 那双明亮却妩媚的眼神顿时闪过一抹也不知是鄙夷,还是黯然失落的神色。 片刻之后,她身姿摇曳,缓步而上。 不过在经过台吉的位置,她还是刻意停顿了一瞬。 余光落下,见那人依旧没有丝毫反应后,最终自嘲一笑,重新拾阶而上。 “台吉,你不要后悔。” 尽管刚刚被她摆了一道,台吉心中恼怒生恨,可此刻听到这话,眼中还是闪过一抹挣扎。 只是最终还是理智压倒了一切,只当这道若有若无的神念从未存在过。 对此,博尔布泰眼中最后一丝光芒就此寂灭。 等坐上汗座的那一刻,展颜间已经尽是笑靥,散发着异香的娇躯主动依偎而上,极尽妖娆与媚态。 “郎君,妾刚刚那一舞如何?” 可谁知道她这番努力的表现,换来的却是韩绍无情扒拉。 “外人面前,端庄一些。” 听着另一边赤勒乌娜忍俊不禁的噗嗤一笑,博尔布泰脸色瞬间铁青。 韩绍也不管她,只自顾自对台吉道。 “你这义妹,孤收了,以后安心做事即可。” 到了他这个地位,收一个女子入门,更多的是一种笼络人心的手段。 女人本身反倒是次要的。 只是韩绍却还是又道了一句。 “对了,台吉,今日孤再问你一句,雍土、草原,你心向何处?” 韩绍这话看似只是简单发问,实则动用了问心神通。 台吉闻言,当即斩钉截铁道。 “台吉入主人麾下多年,习雍语、行雍俗,修雍人经典,早已久沐王化!” “若论本心,台吉宁为雍奴,不为这草原之王!”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