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奸臣》 第154章 守株待兔 卧虎堂,黑风寨最里侧唯一一处"房室",也可以理解为大厅。 叫房室,实则如同一座军中大帐,守备森严,平日里即使是大当家庄文龙也没资格进入,只有每隔几个月偶尔过来打猎顺便上山的赵大成,会在卧虎堂中听取"麾下"们的工作汇报。 此时的卧虎堂中,赵勋没有坐在主人位置,也就是蒙着一张虎皮的大凳上,而是坐在右手首位,身后是祁山,旁边坐着的是吴达通。 对面则是负责对外接单的六当家煞虎、大当家庄文龙,以及寨中军师七爷。 这些所谓的军师,都是当年那边军中的军中谋士,官职不一。 七爷都快六十了,平常这个点都在午睡,属于是半退下状态,死活不坐,大半辈子的军旅生涯令他的面容极为苍老,满面沟壑。 可现在看到赵勋,不停地笑容,脸上的笑容如同绽放的老菊花,眉眼间都是笑意。 赵勋见过七爷,是在赵家大宅中。 那还是八九年前,七爷以寻常商贾的名义求见赵大成,那时候老赵不在家,赵某在家。 赵某很懂礼貌,给七爷倒茶,陪着七爷聊天,还说七爷这个年纪应该退休在家享福,不应整日走南闯北。 这件事,七爷一直记得,提起这件事时,也总是笑着。 其实关于赵勋在肃县,在府城,一举一动都受到关注,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一号人,又干了什么事,却不知道长相,若不然也不会大水冲了龙王庙。 一声声"少主",大家都是心甘情愿的。 赵勋为百姓讨公道杀肃县县令、缉拿凶徒、令军伍之子考取功名,光是这三件事,寨中谁人不知,谁人不夸,谁人不赞叹,谁人不佩服。 坐的坐,站的站,都望着赵勋。 赵勋却一时不知该从哪问起。 原本他最好奇的是二十年前南关边军作乱一事,他知道有内情,可却不想从这些人的口中得知,他想听他爹亲自和他说,无论是真是假,他都会当成真的。 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老爹亲口和他说。 "我都不知道该从哪问了。" 赵勋苦笑道:"二十年来,我爹从来没和我提过一次,任何一个字。" 煞虎顿时马屁如潮:"要么说少主是少主呢,您一丝一毫的内情都不知晓,却能在短短数月之间推辞出副帅爷的真实身份,卑下佩服的五体投地。" 赵勋无语至极,他虽觉得自己不笨,却也不敢说聪明绝顶,只能说这一路走来碰到的二傻子太多,准确的说,是碰到的演员演技大多浮夸,尤其是虎城折冲府都尉孙尧,要不是知道这家伙不会演戏,他都怀疑孙尧是故意三番五次说漏嘴了的。 "我爹去哪了。" "巡山去了。" "回少主的话。"七爷笑吟吟的说道:"算日子,应是到了老九的山头,前几日刚去了大刀山。" "巡山?" "是,副帅爷前些日子说宫中闻着味寻过来了,您又去了府城,闲暇无事可做,去巡巡山,与诸将商议商议若是遇了岔子该如何应对。" "行吧,原本我是打算去南关,一是调查姜敬祖如何陷害我爹,二是打探我爹的真实身份,现在看来没必要去了。" 的确是没必要去了,姜敬祖如何陷害老赵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过几天这家伙会过来,守株待兔就好。 刚才已经问清楚了,姜敬祖的心腹陈为,并不会飞鸽传书或者以其他方式汇报情况,约好了日子,姜敬祖亲自过来,主要是为了见吴达通。 至于打探老爹身份,不用打探了,现在已经搞清楚了。 赵勋自顾自的喝着茶,想着还需要了解什么。 其他人都看着赵勋,等着回话。 足足过了许久,吴达通见到没人说话,实在忍不住了。 "吴某..." 吴达通望着七爷等人:"能否问一声,你们..." 吞咽了一口口水,吴达通小心翼翼的问道:"是要造反吧?" 话一出口,赵勋有意无意的看向七爷三人。 七爷摇了摇头:"副帅爷倒是没说,二十多年前,副帅爷已是料到宫中要对南军出手,因此提前布置了后路,二十年前果然如副帅爷所料,京中派了大军赶赴南关。" 吴达通紧张问道:"那,造反吗?" 七爷哭笑不得:"不。" 吴达通满面失望之色:"不造啊。" 赵勋侧目,一脑袋问号,就"不造啊"这仨字,他总觉得从吴达通嘴里听出了无限遗憾的感觉。 果不其然,吴达通不死心的问道:"赵举人与吴某说,便是关外,无数异族部落都奉赵大...赵世伯为主,既如此,就算不造反,那也应开朝建国啊。" 赵勋无语至极,看不出来这家伙还挺会来事,都叫上"世伯"了。 七爷微微一笑:"这便是为何当年我家副帅爷为何文可成状元,武可成副帅,而吴公子只是进士的缘故。" 吴达通没吭声,换了别人,他肯定得反驳几句,当年是他不想考了,还有,他也读兵书之类的。 但是拿他和赵大成比,他非但不想反驳,还有点小得意。 七爷望向赵勋,笑吟吟的说道:"欲起事者,日思夜想,惴惴不安,犹犹豫豫,可起事者,可成事者,心无妄思。" 赵勋一头雾水,反倒是一旁的吴达通双眼一亮:"原来如此。" 赵勋想问这句话的意义,没好意思,丢"少主"的份儿。 要么说他稀罕祁山呢,祁山不怕丢人:"什么意思,听不懂。" "赵世伯布局二十年,不,是至少二十年,可起事,却未起,不是以准备不完全,如今,亦无起事之心,是因准备完全。" 祁山:"更不懂了。" "那便说你可听懂的话。"吴达通看似和祁山解释,望着的却是七爷三人:"赵世伯,若想起事,何时都可起事,不提,是因他随时可起事,一旦起事,事必成。" 七爷连连点头:"不愧是我家少主至交好友,不错,正是此意。" 这一次,赵勋听懂了。 这就和想买一台车似的,手里有俩钱,但是不确定现在买不买,买吧,存款都得花出去,万一以后遇到点啥事还不能应激。 可有的人,他不买,也不想,不是因为不喜欢,不是因为钱不够,反而恰恰是钱太多了,想什么时候买就什么时候买,可能下一秒想买了,马上付钱,马上就能买。 正是因为"得到"太过容易,十拿九稳的事,反倒是不去想,不去犹豫不决,没必要耗费那心力。 "行吧。" 赵勋已经没那么多问题了,至少不应问这些人,他需要老爹亲自和他说。 "两件事,第一件事,派人找我爹,我在这等他,第二件事..." 赵勋看向吴达通,二人对视一眼,后者,笑了,笑的无比的快意。 吴达通从未想过,自己,真的可以手刃姜敬祖,他更从未想过,会有一天,他无比地确定,姜敬祖,会死在自己手中! 第155章 自投罗网 秋末,雨多。 矗立在山巅之上的寨子,相比凡间,更能够感受到天地之威,雨之狂,风之猛,雷之响。 密林之中,参天古木阻挡住了狂风,阻挡住了暴雨,却阻挡不住姜敬祖那澎湃的内心。 跟着前面带路的煞虎,姜敬祖着实没想到竟然可以被邀请到寨中一观。 作为三道军器监监正,作为一个在南地厮混了半辈子的军伍,作为二十年来近乎平步青云的将军,姜敬祖这个身居要职之人,对黑风寨却有着极为复杂的情感,有敬重,也有恐惧,更有一探其中的好奇心。 敬重,是因他知道这黑风寨名为山匪,实为义盗,每逢天灾人祸,但凡是附近的地界,官府都未必能妥善安置流民,反倒是这些山匪接纳百姓,为百姓搭建遮风挡雨之处,以米面供百姓果腹。 恐惧,是因朝廷不知来了多少不知所谓的文臣、武将,为了将盘踞琼南道群山多年的黑风寨剿灭,带着大军赶来,最终被打的抱头鼠窜,闻风丧胆。 正是因敬重,因恐惧,姜敬祖才想要一探其中。 值得一提的是,姜敬祖一直想要交好黑风寨,他比谁都清楚,这所谓的山匪就是一群准军事武装,一个少说也有数千人,并且军器精良能够随时下山摧城拔寨的精锐。 为了交好黑风寨,姜敬祖甚至愿意亲自来一趟,并且以三道军器监监正的身份亲自来一趟。 即便见惯了大风大浪,当他走过长达数十丈的跳桥时,抬眼望去如同堡垒一般的寨子时,惊得无以复加。 不止是姜敬祖,他身后两名亲随亦是如此。 其中一名亲随眼睛瞪到了极致,脱口叫道:"便是边城城关也不过如此。" 前面领路的煞虎满面戏谑。 边城城关军器老旧,如今的南边军更是只会打守城战、顺风仗,虽说常备兵力足有六大营四万余人,可多是未真正出过关经历过血战的"新卒"。 别的不说,煞虎有着极度的自信,黑风寨、大刀山,在随意点一支寨中兵马,两万人,莫说各路寨主,便是他这六当家都可以三日之内拿下边城三大主城,甚至无需关外异族部落前后夹击,或是叫南军中的"自己人"里应外合。 煞虎不吭声,只是在前面带路。 姜敬祖一步不落,望着煞虎的后脑勺,心思复杂。 即便努力地记着来路,可这翻山越岭过了数个山洞,已将来时的路忘的七七八八。 当真正接近营寨的时候,姜敬祖再次色变。 箭塔、墙垛、军器,城墙,无不让他动容。 不管人品如何,行家肯定是行家,看上一眼就知晓此处易守难攻,莫说官军不知此处,就算知道了,派上五六万大军围住,几乎也没太大可能性攻打下来,除非大军过十万之数,只围不攻,活活困死。 可这一路走来,姜敬祖又无比的确定,黑风寨定有后路,寨子后面,定还有着无数下山的山洞、铁索桥以及滑索道。 山寨大门敞开,姜敬祖三人快步跟上,进了寨子,心中依旧震惊。 之前,只是震惊。 现在,则是震惊到肝胆欲裂。 寨中皆兵,军器整齐应有尽有,马厩连成一排,战马无数,那些操练之人,无不是虎贲之士,熊罴精锐。 一处处营帐坚固整洁,整座寨子,如同一座堡垒,一座大营。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单单是这戒备的程度,这寨众的精气神与身材,这一处处营帐的摆放,便是入过无数处军营的姜敬祖从未见过的。 不,他见过。 二十二年前,他只是无名小卒,去过南关时,当年前朝副帅,那位如同传说一般的驸马爷,他的麾下,边关三城之一的南野城便是如此。 "慢着!" 姜敬祖突然止住了脚步,呼吸都变得极为粗重。 煞虎回过头,面带笑容:"怎地了姜将军。" "本将…本将在此等候就成,不必……不必再入贵寨。" 身后两名亲随也无比紧张不安,悔不当初! 这寨子用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看一眼都算造反了,但凡看上一眼,下山不马上告知官府,都不用怀疑,肯定被按上一个造反的名头。 这还没有深入便看了这么多,若是继续深入下去,姜敬祖都怕看到龙椅和玉玺。 "我寨子大当家的就在卧虎堂等候,还设了酒宴,姜将军不入吗?" 姜敬祖紧紧的盯着煞虎,口气有些发虚:"改日如何,改日本将在城中设宴,设盛宴,宴请诸位兄弟如何。" "也好。" 煞虎乐呵呵地点了点头:"记得叫些姑娘,那将军就在此稍等片刻。" 说完后,煞虎带着手下继续朝里走。 姜敬祖大大地松了口气,随即说道:"慢着,既大当家设了宴,本将岂能如此无礼,六当家的带路就是。" 煞虎脸上闪过一丝笑意。 果然被吴公子料中了,姜敬祖一定会试探,若是执意让他继续深入,他定会转头就跑,可若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他反而会继续跟着。 其实按照煞虎所想,姜敬祖跟不跟着没什么意义,莫说到了群山之中,就是在琼南道,自家少主想要将谁捉回来,唯一不确定的就是时间早晚罢了,而非能不能捉到。 姜敬祖三人紧随其后,越走越震惊。 震惊到无以复加的姜敬祖,心中突然升起了某种已是遗忘多年的"欲望",倘若,这黑风寨被他所用,加之他在军中"威望",只要在经营数年拉拢收买一些南军将领,便是在琼南道自立为王,也并非天方夜谭。 还是那句话,姜敬祖是行家,他也很清楚,自从二十年前南边军作乱事变后,如今的那边军六大营,上到将领、校尉,多是混日子的状态,下至各营军伍,十之八九都是没经历过大战与血战的新卒。 一路来到了卧虎堂,刚进门便闻到一阵酒香。 姜敬祖深吸了一口气,越过门槛,看向虎皮大凳旁边的两位年轻人,刚要施礼,身后突然传来异响。 "噗嗤噗嗤"两声,姜敬祖下意识回过头,眼眶暴跳。 两名亲随,捂着脖子缓缓倒在了地上,血流满地。 一个满面狞笑的老者手握短刀,甩了甩刀刃上的鲜血。 "好姐夫。" 一声"好姐夫"传来,吴达通举杯要敬来:"你我二人,许久未见了。" "是你?!" 这一声"你",看的并非吴达通,而是正在劝想要改行当山匪的祁山不要"弃明投暗"自甘堕落。 赵勋将酒杯递给祁山,转过头,微微一笑。 "姜将军,我们又见面了。" 不待姜敬祖开口,两侧后膝传来剧痛,下意识跪倒在地,没等挣扎,整个身体都突然触电一般麻木,转瞬之间便被绑成了麻花。 第156章 血脉亲情 卧虎堂的大门被关上了,酒香依旧四溢。 跪在地上被五花大绑的姜敬祖,如同置身九幽地狱。 除了赵勋、祁山、吴达通三人外,只剩下煞虎一人站在姜敬祖身后,低声的说着。 "切勿妄动,不叫你开口,也莫要开口,不然,先斩你手指,再断你手筋。" 豆大冷汗顺着姜敬祖的额头开始流淌,要么说这家伙能混到今天呢,第一句话不是问怎么回事,而是收买煞虎。 "本将家财无数,无论那他二人给你们多少钱,许诺了什么好处,本将十倍献之!" 话音一落,血水飞溅,姜敬祖痛呼出声。 一根右手尾指掉在了地上,煞虎笑道:"就知你不信,下一次,两根。" "好了。" 赵勋笑着说道:"三道军器监监正,又不是三界第一猛人,以你的身手还用将他捆住吗。" "少主您说的是!" 煞虎嘿嘿笑着:"这不是怕伤着您吗。" "你在这他都能伤着我,那你这六当家也别当了。" 煞虎傻笑着,憨笑着,狗腿相十足。 再看那姜敬祖,面色一变再变,这一声声"少主",令他大脑一阵空白。 少主,既非山匪之中的称呼,更非军中,只有家臣,或是家奴对自家主子,对极有身份的自家主子才会这般称呼。 "你到底是何人!"姜敬祖目眦欲裂:"你并非商贾出身,你赵家..." 赵勋突然摇了摇头,姜敬祖顿时反应了过来,满面后怕之色,因为左手拇指感受到了冰凉的刀锋,倘若赵勋摇头时迟疑了那么半秒,他的拇指已经掉落在地上了。 "还没到我呢,虽然我不会和你解释什么。" 赵勋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坐在了凳子上,继续劝说不想当家丁想当山匪的祁山。 吴达通则是强忍着激动之色一步一步走了过来,来到姜敬祖面前,胸口起伏不定,呼吸愈发粗重。 "将他松绑吧。" 吴达通突然从袖中抽出了一方帕巾,蹲下身绑在了姜敬祖的手掌上。 煞虎手起刀落,碗口粗的绳索掉在地上,姜敬祖又惊又惧。 "姐夫。" "你...这到底..." 吴达通做了请的手势,指向远处凳子。 姜敬祖没动地方,刚要再开口,后腰挨了一脚险些扑倒在地,只能走向凳子旁坐下。 本想不失这监正应有的气度,可当他对上煞虎那极为骇人的双目时,心中愈发慌乱。 "赵公子,喜欢问,我不通。" 吴达通也坐下了:"你知晓我的,我喜欢说,因我总是喜欢自作聪明,夸夸其谈,将看到的,看穿的,说出来,近些年,这习性已被我改了,姐夫可知为何?" 姜敬祖不吭声,一会看看赵勋,一会看看煞虎。 吴达通自顾自的说道:"因害人匪浅,是啊,害人匪浅,若我并未自作聪明夸夸其谈,也不会令你心生招揽之意。" 姜敬祖连忙说道:"你应知晓,姐夫我从未有过取你性命之心,便是让人将你掳到寨中,也多番叮嘱过勿伤你性命。" "是啊,因你想招揽我,就如多年来那般,你总是来招揽我,许下金山银山,虚位以待,可你总是失望,失望了,便将这屈辱,这愤怒,施加到二姐身上。" 姜敬祖神情大变。 吴达通的目光有些涣散:"世人不知,以为我吴家子弟,吴家的世家子,皆是亲情淡薄之人,我吴达通多年不与二姐往来,毫无姐弟情感,可你应知晓,我非嫡出,自幼丧母,是二姐她将我抚养成人,长姐如母,二姐,也如母。" 说到这里,吴达通的目光变成了恨,恨的无比强烈。 "当年你为攀附我吴家娶了我二姐,你的目的达成了,我吴家也助你在军中平步青云,可你为何要这么对我二姐,你以你姜府,就没我吴达通的眼线吗,我二姐每一次受辱,每一次,我二姐每一次被你拳脚相向,每一次伤痕累累,每一次被你那些狐朋狗友欺凌时,我无一不知,无一不晓!" 原本正在劝说祁山的赵勋,慢慢转过头,终于明白为什么吴达通恨不得姜敬祖死的原因了。 "二姐,不敢寻短见,怕你害我,因此只能..." 吴达通的双眼已经灌满了泪水,深吸一口气,望向赵勋:"见笑了。" "没有。"赵勋摇了摇头:"我相信你一直在寻找为你二姐复仇令你二姐解脱的机会,你不亏欠任何人,也不会有任何人笑话你。" 吴达通闭上了眼睛,微微点了点头。 煞虎一巴掌呼在了姜敬祖的后脑勺上:"你这厮真是个畜生!" 祁山连连点头:"畜生!" 赵勋见到吴达通不吭声了,只是沉浸在了悲伤之中,不由走到姜敬祖面前。 "一个问题。" "赵公子,姜谋是三道军器监监正,若我..." "我问什么,你回答什么,多说一字,斩你一根手指,多说十九字,我保证,你会见到你的所有手指、脚趾都摆在你的面前。" 姜敬祖连忙闭住了嘴巴,连呼吸都放缓了。 "二十年前,南关边军兵变,不管是真是假,有人向朝廷提供了所谓的证据,交给了京中的前朝太子,提供证据的人,是谁。" 姜敬祖失声叫道:"你们果然是当年的南军子弟!" "回答错误,砍。" 煞虎出手如电,一把抓住了姜敬祖的手腕,手起刀落,一根手指落在了地上。 姜敬祖痛苦不已,想要挣扎,又被煞虎狠狠摁在了凳子上。 "当年交给前朝太子证据的人,是不是你!" "不是,不是我,不,是我,是我!" 姜敬祖疼的涕泪横流,哭嚎道:"是我,可这证据并非是搜寻到的,而是京中,京中有人给我的。" "京中?"赵勋皱起眉头:"前朝太子?" "不。" 吴达通猛然睁开眼睛:"若是前朝太子,何须多此一举。" "对啊。"赵勋困惑的问道:"既是京中给你的,你又给了在京中的前朝太子,那交给你证据的人,为何不直接给前朝太子,何必绕了一大圈。" 吴达通冷声问道:"何人给你的证据,证据又是何物。" "不知是何人,多年来我也多方打探,只知是京中之人,我发誓,我真的不知!" "好,那证据又是什么。" "名册。" "名册?" "南地官员、世家、边关将领,甚至还有关外部落首领,这些人,都与前朝南关副帅赵修私交密切,不止是私交,其中大半可以说是誓死效忠赵修!" "副帅,而非大帅?"赵勋眼眶暴跳:"当年朝廷以作乱的并非是大帅张问苍,而是副帅赵修?!" "不错,赵修要造反,不,他有造反的本事,他也一定会造反,南关大帅张问苍与他亲如兄弟,既如此,大帅造反还是副帅造反,又有何区别!" 第157章 猜测真相 卧虎堂中,鸦雀无声。 煞虎小心翼翼的望着赵勋,吴达通也是如此。 赵勋一言不发,坐回到了凳子上,面露思索之色。 他大致明白了怎么一回事。 老爹当年担任边关副帅的时候,有着太多太多的亲信与心腹了。 这些亲信和心腹,要么,身居要职,文臣掌管民生可开关城门,武将统领兵权攻伐征战,而这些人又或多或少对朝廷不满,因不同的缘故,誓死效忠老爹。 老爹,是否会造反,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朝廷以为老爹有造反的能力。 “你为何要查当年是谁交给你的证据?” 开口的是吴达通,直接问到了关键点上:“以你的本事,不可能只查到证据出自京中,还查到了什么。” 姜敬祖现在已经处于已老实求放过的状态,问什么答什么。 “当年这证据并非是交给我的,而是要交给琼南道军器监少监章斐。” “章斐?” 吴达通瞬间对上号了,看了眼赵勋,见到后者一头雾水,开口解释道:“章斐本是言官,性子刚正疾恶如仇,却无智谋空有一腔血勇。” 赵勋听明白了,就是个愣头青,和陈远山一个德行,是人是鬼都可以利用。 吴达通问道:“交给章斐的,又怎地落到你的手中。” “那时我已担了军器监之职,名单上并无我的名字,章斐由此断定我并非赵修一党,便想让我查实此事,我…我…” 姜敬祖有些犹豫,吴达通重重哼了一声:“章斐被毒杀,是你下的手对不对,你见了这证据,知晓是天大的功劳,因此毒杀章斐,命人将这证据送到京中,送到已成了东宫妃子的你姐手中,叫它交给太子,以此来博个远大前程。” 姜敬祖避开了吴达通的目光,明显是心虚默认。 “靠你妈。”赵勋破口大骂:“连少监你都敢杀。” 姜敬祖没吭声,当年年轻,做事不考虑后果,只想着升官发财,那章斐又是人厌鬼憎,事实也的确如他当时想的那般,兵部与刑部派人来查,草草敷衍了事,并未怀疑到他的身上。 吴达通满面冷光:“接着说,东宫秘而不宣,只是在朝堂上拿出了证据,之后便有了南关边军作乱一事,之后你平步青云,为何要查此事,还查到了什么。” “越是身居要职,我越是惧怕。” “惧怕东宫太子告知世人这证据是你提供的。” “是也不是,前朝太子就是告知了世人,也无人将我如何,朝廷总不能为南关军伍犯案,我怕的是章斐一事。” 吴达通重重哼了一声:“交出证据之人,给的是章斐,章斐被毒杀了,那人自然会怀疑到你身上,因此你知晓,这史上只有那一人知晓你曾毒杀过朝廷大员,所以你才会查探那人底细。” “是。” “查…查到了…查到了宫中。” 吴达通吞咽了一口口水,紧张不安的说道:“当初将名录送到章斐府中的是一客栈小厮,客栈小厮是受客栈房客所托,这房客是外地商贾,寻到这外地商贾后才得知交由他证据的是一个…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 “这中年人是宫中的?” “不知,只知,只知声音奸细,行走坐卧之间如同,如同…” 吴达通:“如同宫中太监?!” “是。” 吴达通侧目看向赵勋,后者越听越迷糊:“首先排除太子,他都敢在朝堂上拿出证据了,没有任何忌惮,无需多此一举,除了太子外,难道是前朝天子?” 吴达通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面色极为莫名。 “太监,不止宫中有。” 赵勋恍然大悟:“还有王府!” “不止王府。” “不止王府?”赵勋一头雾水:“除了亲王级别外,其他勋贵府中也没有太监啊。” 吴达通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一咬牙:“公主府!” “公主…公主府?!” 赵勋先是一怒,紧接着哭笑不得:“不可能,我爹是驸马爷,公主是我娘亲,所有下人,太监,都指望我娘亲和我爹过活,不过…不过也说不准,比如某些王爷收买了府中下人也没准。” “下人,能得知世伯…” 吴达通话未说完,姜敬祖突然失声叫道:“你是赵修之子?!” 赵勋耸了耸肩,嘿嘿乐道:“嗯,想不到吧,意外不意外,惊喜不惊喜。” 姜敬祖瞪大眼,张大了嘴巴,一切的一切,终于想通了。 难怪此处如同军营… 难怪赵勋能够安然无恙… 赵勋挺享受别人震惊的模样,乐呵呵的,可随着吴达通一开口,他乐不下去了。 “如我刚刚所说,若只是下人,岂会得知府中主子私下里与谁结交,与谁私交过甚,知晓这招灾引祸之事的,除了世伯外,怕是也只有最亲密之人了。” 这次轮到赵勋瞪大眼,长大了嘴巴。 难怪老爹从不提自己的身世… 难道每当提到娘亲时,老爹总是以不同的死法“诅咒”娘亲… 难怪老爹隐姓埋名不与如今可以说是天子之下第一人的长公主相认… 难怪,难怪难怪,太多的难怪,都说得通了。 “不对,有一件事说不通。” 赵勋声音有些发颤:“不可能,她是我娘亲,是我爹最亲密之人,她为什么要害我爹,你别跟我说什么为了国朝,她在封地时,如同流放,她恨宫中。” “不止她恨。” 吴达通轻声说道:“尚是皇子的当今天子,那时也恨。” “和他有什么关系。” “长公主如天子之母,那时,长公主失势,天子也被朝臣与军中将领疏远,前朝太子心狠手辣,其他王爷也是如此,皇室宗亲自相残杀屡见不鲜,试问,天子想要夺得皇位,长公主欲助天子夺得皇位,该当如何。” 赵勋,大脑一片轰鸣。 唯有造反! 而那时候具备造反能力的,也只有老爹! 可老爹,不会造反。 那么如何让老爹造反呢,唯一字,逼。 逼的不得不返! “可…” 赵勋整个人都如同被抽空了全身力气一般,求助似的望着吴达通。 “可宫中派人寻找我和我爹啊,还要为我爹正名,还要查当年谁陷害我爹和南关大帅,还要…” 赵勋,说不下去了。 一切的一切,都说的通了。 第158章 人在江湖 赵勋垂着头,就连呼吸都变得异常费力。 记忆中,虽没有任何关于亲生母亲的印象,可那毕竟是他的亲妈,娘亲!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的,皇室之中,亲情血脉最是单薄,皇室子弟为了大位,为了权利,无论男女,都如同野兽一般不择手段。 可他还是无法接受。 只是无法接受又能如何,所有的一切,都说得通了。 如今新皇登基,长公主成为名义上皇帝之下唯一一人,甚至可能是皇帝之上的那一人,这姐弟二人,终于掌握了大宝。 长公主其智近妖,当年下了一步险棋,逼南军造反,逼老爹造反。 人算不如天算,老爹没有造反,南军没有造反。 长公主没有算到这个,更没有算到太子竟丧心病狂调集了那么多兵力过来攻打南军,她更没有算到,内忧外患,异族部落也打了过来。 老爹,依旧没有造反,对内,只是派兵阻拦,仅仅只是阻拦,因他要和张问苍抵抗外敌。 这些,长公主都没有算到。 正是因为她没有算到,南军十二万将士,战死了多少,牺牲了多少,被抛弃了多少! 这二十年来,长公主与天子,无时无刻不派人打探赵大成,也就是南关副帅赵修的下落。 二人太了解赵修了,长公主也太了解自己的夫君了,不会死,更不会如此轻易的死在了关外。 既然不死,就要找到,至于为什么找到,或许是怕"报复"。 关于那份名录,那份证据,一直都掌握在前朝太子手中。 新君终于登基了,长公主终于得势了。 姐弟二人,也终于将太子逼到了墙角,逼到了绝路,也终于知道了当年那份名录,那份证据,并非章斐交给的前朝太子,而是南地三道军器监监正姜敬祖。 因此,姐弟二人派了亲军调查姜敬祖,试图搞清楚姜敬祖知不知道这份"证据"的来源。 姐弟二人,要的不是为当年南关兵变作乱一事正名,为数万将士洗去不白之冤。 姐弟二人,怕赵修没死,怕没死的赵修,得知了真相,为数万将士复仇! 赵勋无比确定,老爹,就算不知道真相,也有所怀疑。 因为南地三道,依旧有许多誓死效忠他的人。 因为南地三道,无数山匪营寨,皆是精兵悍将。 因为老爹,依旧具备造反的能力! 刺眼的阳光照在了赵勋的脸上,卧虎堂的大门被推开,一个捧着肚子笑眯眯的男人走了进来。 煞虎下意识单膝跪地:"副帅。" 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的赵勋,望向赵大成,或应叫做赵修的老爹,无助,茫然。 吴达通连忙站起身,躬身施礼。 姜敬祖也是如此,即便断了两指剧痛不已,看向这个存在于传说中和无数人噩梦中的"副帅",身体没来由的恐惧着,颤抖着,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单膝跪地,大气都不敢喘。 "勋儿。" 依旧是商贾打扮的赵大成,身后跟着赵家大宅中的管家,卧虎堂外,单膝跪下无数人,如同等候发号施令的将士。 "爹。" 赵勋擦了擦眼泪,破涕为笑:"您来了。" 赵大成心里感到一阵刺痛,快步走上前,轻轻抱住了赵勋。 "吾儿受苦了,为父…为父也是逼不得已。" 赵大成轻轻的拍打着赵勋的后背,轻声道:"老一辈的恩怨,与你无关,为父这辈子造孽太多,前半生憋屈,后半生也憋屈,可当看到你长大成人,看到你无忧无虑,便觉得无甚大不了的,便觉得…" 长叹了一声,赵大成放开赵勋:"不错,当年将那名录交给章斐的,正是姬家的那个贱…正是你娘亲。" 听到老爹亲口道出了不愿相信的答案,赵勋摇摇欲坠。 "你娘亲仗着与为父有了骨肉,想着为父纵使顾忌国朝百姓也不会束手就擒,只是…" "只是为没想到,您会跑出边关千万山林之中。" "是啊,她更想不到,为父又回来了,不但回来了,还布局二十载。" 赵大成看向虎煞:"都退出去吧。" 虎煞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姜敬祖。 赵大成笑道:"李坡这狗日的多年来没少受气。" 姜敬祖抬起头,失声道:"李坡是你…是您的人?" 吴达通也傻了,李坡,南地三道军器监少监,外界都以为,这家伙是姜敬祖的心腹,事实上,连姜敬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副帅爷!" 姜敬祖当机立断:"您知晓的,您一定知晓的,末将,不,卑下出身辅兵营,便是成了伍长也知您名声,也知您事迹,辅兵营谁不敬佩您,卑下愿为你做牛做马,为您冲锋陷阵,得罪赵公子,不,得罪少主,卑下愿…" 姜敬祖一咬牙:"愿断一臂赔罪!" "倒是个灵醒人,不错。" 赵大成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成,记得下辈子也要做个灵醒的人儿。" 话音落,煞虎突然将刀抵在了姜敬祖的脖子上。 赵大成和赶苍蝇似的:"出去杀,别他娘的吓着老子儿子。" 姜敬祖连连求饶,吴达通却是突然跑了过去,夺过刀,抓着他的头发如同拖死狗一样往外拽,想要亲手为他二姐报仇。 祁山挠了挠后脑勺,犹豫了一下,看着赵大成:"老爷,小的,小的滚出去吧。" "你这狗日的。"赵大成哑然失笑:"不必,老子知你忠义,果然没看错眼,刀都架脖子上了还要叫嚷,身手好算不得什么,肝胆相照方为难得。" 祁山挠了挠额头,嘿嘿笑着,颇为自得。 其实当时他也没想,知道自己会死,也怕,可不知为何,就是想叫,想提醒自家二少爷,哪怕知道喊出声也是多此一举,可他总想做点什么,为自己二少爷做点什么,即便徒劳无功,那也要做。 待卧虎堂只剩下三人后,赵大成做了下来。 赵勋开口第一句话:"爹,咱真的要造反吗。" "不造反…"赵大成惨笑一声:"这三山五岳,这南军骁将,这熊罴悍卒,这无数谋士,为何,要以死效忠为父。" 第159章 血债 一语惊醒梦中人。 赵勋坐在那里,苦笑连连。 试问,玄武门之变,若李二诛杀了太子李建成之后,并无登基称帝之心。 那么李建成的旧部,会放过以李二为首的李世民集团吗。 不提李建成旧部,只说李二麾下文臣武将,长孙无忌、房玄龄、尉迟恭,跟随李二南征北战,为的是什么,又想获得什么? 老板,带着一群打工仔,杀穿了天,杀破了地。 杀的再无一人可杀,杀的这些打工仔遍体鳞伤,杀的打工仔们与全世界为敌。 当有一天,打工仔眼看着老板可以真的掌控一切时,老板突然对大公子们说,就到这吧,止步于此,大家该干嘛干嘛去吧,后果,会如何? 打工仔再是忠肝义胆,难道就不想想,老板走后,出现一个新的老板,这个新老板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和权力,难道会对旧老板放任不管,难道会让这些忠于旧老板的打工仔们体面退休享福? 试问,陈桥兵变,赵匡胤黄袍加身,他的部下,为什么要非要让他当皇帝? 将士,已与后周朝廷成为死敌,如果这时候赵匡胤说,他不想当皇帝,就是想兵变,那么他的部下会作何感想,又会做出什么举动? 同理,哪怕是前朝文能成状元,武能统兵抗外敌的赵修,二十余载,多少人愿为他抛头颅洒热血,难道,只是因为他赵修想要让大家在深山老林中种田生活吗? 这个道理,赵修明白,他的麾下,所有人都明白。 大家都知道,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这群人相信,深信,赵修会造反的,会带着他们造反的,而且一定会造反成功的。 这群人不相信,永不相信,不相信朝廷会变,新的皇帝会变。 这群人相信,深信,如果赵修不造反,这个世道永不会变,公卿,朝廷,将百姓不当人,那些大人,那些王公贵族,会为了政治斗争,继续迫害百姓,让百姓白白牺牲。 因此,赵修成为了一面旗帜。 这面旗帜,是不是赵修已经不重要了,只要和赵修有关,无论是赵修还是赵勋,哪怕赵勋现在突然原地变出来一个孩子,只要前朝南关副帅的血脉不断,这面旗帜就不会倒。 在朝廷,姬家血脉是正统! 在他们眼中,赵家血脉才是天命! "勋儿啊。" 赵大成从怀里拿出了一副画像:"你离开后,为父做了个梦,这梦,惊着为父了,因此为父离开了肃县,带着这副画像。" 说到这里,赵大成将画像扔进了火盆之中,任由这副保存了足足二十载的画像,灰飞烟灭。 "非是爹六亲不认,而是…姬家,容不得咱爷俩。" 赵勋沉默不语,只是望着那火焰之中的灰烬,直到这时他才想起,自己,从未仔细看过那幅画像。 并非不想,而是老爹不让,看,可以,不能拿到手里看。 或许老爹早就料到有今天这一日,因此才不让赵勋细细观看。 "勋儿,你看这世道…" 赵大成同样望着灰烬:"肃县,你观百姓,瞧县令,谁善,谁恶,府城,你看陈远山,看李忠言,谁是,谁非,肃县,府城,天下一隅罢了,在这肃县之外,府城之外,在京中,在大景朝,在天下,非,恶,更胜你观瞧所见,皇室宗亲,面目可憎,朝廷大员,视百姓如猪狗,世家豪门,对百姓予取予夺,这世道,这天下,这大景朝,早已让为父心生绝望。" 赵勋点了点头:"可您能改变这世道吗。" "改变不了。"赵大成摇了摇头:"我赵修,舞文弄墨,舞枪弄棒,可作诗,可杀敌,却唯独不会治国,可有一件事,为父知晓。" "什么事。" "你也不会治国,但勋儿你便是再蠢笨,也不会让这世道变的更坏,既不会变的更坏,又为何不尝试一番呢。" 赵勋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那要死…死多少人。" "难道为父不造反,这世道就不死人了吗。" 赵勋眼眶暴跳,面前的老爹,有些陌生,陌生的令他感到没来由的不安。 赵大成或许是观察到了赵勋异样的情绪,哈哈一笑。 "可莫要小瞧你爹,为父心中有数,若是为了坐那龙椅,生灵涂炭山河破碎,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这皇帝,谁他娘的爱做就去做吧。" 赵勋双眼一亮:"您的意思是…" "为父告知你之前,你要三思,当真想要与为父倒转乾坤吗。" "您是我爹。"赵勋没有任何犹豫之色:"您说当商贾,咱就当商贾,您说当皇帝,咱就看看怎么当。" 赵大成哈哈大笑,笑的好不快意,好不欣慰。 赵勋耸了耸肩:"谁叫我是您儿子呢。" "好,好,不愧是我赵修之子,不枉为父我当年立下毒誓。" "毒誓?" "不错,不管多么快活,临门一脚绝不留下子孙,说出就出,只要你一个儿子,断然不会再有个一儿半女与你血脉相残。" 赵勋:"…" 赵大成嘿嘿一笑:"咱肃县青楼爹是出了名的,从不留下后患,二十年来皆是如此。" "行了行了,孩儿知道了,咱唠正事。" "好,说正经事。" 赵大成坐直了身体:"若起兵造反,入冬前,可在南地三道自立为王,不过占了南地三道后,朝廷必派大军攻伐,倒是不知要白白枉死多少军伍。" "您说的是,那您的意思是?" "南关外建国,东海成为无冕之王,北地固若金汤按兵不动,西地拉拢六大豪门世族,京中…为父要将京中所有姬氏血脉统统抓起来,该杀者绝不手软,该囚者终生软禁,到了那时,京中登基,南地关门大开,东海贺表纷呈,西地鼎力支持,北关依旧不动,到了那时,自会兵不血刃改天换地。" 赵勋张大了嘴巴,这说的也太容易了吧,理论上,是可行的,可实际实施起来,难如登天。 "不说东、南、西、北地方官员、武将能否无动于衷,光是京中,怎么往京中派那么多人占领皇宫啊。" "原本,为父还要再谋划个五年十年,如今,至多十年。" "什么意思?" "靠勋儿。" "靠我?" "不错,靠你这小小年纪便能战功赫赫身居京中高职百姓无不称赞的天子亲军!" 赵勋,恍然大悟。 "到了那一日!" 赵大成的面容突然有些扭曲,慢慢变的狰狞。 "我要当面问问那贱人,吾兄张问苍一家三十七口,六大营主将亲族,南关三万精锐,我赵修三万余袍泽的命,她姬氏满门,又要如何偿还?" 第160章 风雨晦暝 老赵的行程很满,只要是不在宅家大宅内,需要在公开场合露面,有迹可循。 多年来一直如此,这也是因他即便不改姓氏也从未被宫中以及当地官府注意到的原因,商贾,总要做商贾该做的事。 因此老赵不能在山上久留,待了一日半夜就下山了,去南关露一次面。 值得一提的是,赵勋问了一下老爹,连名字都改了,为什么不改一下姓氏。 按老爹的说法就是,他可以改,为了给同袍复仇,他什么都做的出来。 但赵勋不能改,赵这个姓氏,是他的荣耀,也是某种传承。 因此老爹宁愿给赵勋弄一个假大哥,也不愿意改姓氏。 除此之外,主打的就是个意想不到,隐姓埋名,就是不改姓氏,诶,想不到吧。 过了子时,赵勋将老爹送下山后,回到寨子中,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的行程没那么满,他只需要一个计划就好。 睡不着并且需要一个计划的赵勋,鬼使神差的来到了卧虎堂。 虎皮大凳后面挂着一副舆图,整个南地三道的。 当他来到门前时,突然见到卧虎堂屋檐上坐着一个家伙,拎着一个酒壶,望着月亮,正是吴达通。 好一派高人风范,可惜,要是没有贴着墙边的梯子就好了。 赵勋顺着梯子爬了上去,坐在了吴达通的旁边,双脚悬空。 “怎么还不睡。” 吴达通反问道:“你呢。” “睡不着,自从来到寨子后,差不多六天了,几乎每夜都睡不着,似梦似醒。” 吴达通点头,换了自己也会如此。 本是商贾之家的读书人,历经波折才保下举人之身,本想着在官场上拼搏厮杀一番,谁成想竟然是名门之后,一声令下可调动数万军马,假以时日,说不上还会坐一坐那至高无上的龙椅。 吴达通睡不着的原因,何尝不是如此。 日思夜想之事,他终于做到了。 姜敬祖死了,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他亲手杀的。 对姜敬祖的恨,已经成为了驱动他活着的动力。 要不是他儿子吴旻的存在,他早就兵行险着和姜敬祖同归于尽了。 现在日思夜想之事终于做到了,了却了心愿,可整个人却感到一种没来由的空虚,无比的疲惫。 不知为何,他感谢赵勋,并非因可对姜敬祖报仇雪恨,而是带给了他一种新的“动力”,活下去的动力,多姿多彩活下去的动力。 “知晓我当年为何成了进士却未参加殿试吗。” “为了证明你可以走进那座大殿。” “不错。”吴达通哑然失笑:“年少轻狂,不知所谓。” 赵勋耸了耸肩,谁还没个年轻的时候,不过这家伙年轻也未免…太年轻了吧,飞黄腾达唾手可得,竟生生离开了京中回老家了。 “吴某,后悔了,总是在后悔。” “后悔了?” “不错,总想着,若是有朝一日再入那座大殿中,有朝一日,站在朝堂之上,有朝一日,身穿官袍,或许凭我吴达通,可将这世道改变三分颜色。” 赵勋侧目看了眼吴达通,张了张嘴,没好意思装 B。 本来他想说,这不正好,机会来了。 转念一想,这种严肃的事,还是别用来装 B招人嫌了。 “谁知这有朝一日…”吴达通轻笑道:“正好,机会来了。” 赵勋后悔不已,早知刚刚装一下好了。 吴达通望着天上幽暗的弯月,目光有些痴迷:“你说,会有那一日吗,我站在朝堂之上,成为百官之首宰执天下,令这世道改变三分颜色。” “啊?”赵勋哭笑不得:“不是,你怎么能确定你会成为百官之首呢。” “因你身边最聪慧之人,最懂权谋之人,正是我吴达通,而我又是你赵家从龙之臣,亦会对你忠心耿耿,治国、治民,不在话下,为何我不会成为百官之首。” 赵勋张了张嘴,想反驳,又觉得很有逻辑,有逻辑吧,又觉得这家伙挺能吹牛 B。 可往深了一想,还真不是没可能。 吴达通这个人,已经不能用好或坏来定义了,只能说是一个很“正”的人。 这个正,并非是人品、性格,而是“心”。 吴达通和吴家分家后,在府城自立门户,几乎是各家府邸背后的“操控者”,却不沾血,不沾百姓的血,他见惯了恶,但不行恶,因以为他的智谋,无需通过行恶也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的正,是因他高傲,不屑去做“邪”的事。 这样的人,真的适合当官。 好人,不能当官,会被利用。 坏人,也不能当官,会作恶。 只有正的人,最适合当官。 “倒是你。” 吴达通收回了目光,第一次以调笑的口吻问道:“能否想象你坐上那龙椅时是何等模样。” 赵勋干笑着,发现相比吴达通当宰相,自己当皇帝好像更加天方夜谭。 “这就是我睡不着的原因,太突然,太意外,而且…” 面对吴达通,赵勋突然敞开了心扉。 “我爹只是为了复仇,复仇,你一定懂的。” “不敢说懂,我只是私仇罢了,世伯却是…” 吴达通叹了口气,聪明如他,何尝不知怎么一回事。 他知道,赵大成并非一个有野心的人,如果有野心的话,当年在南关时就会举旗造反。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当时在赵大成的率领下,南关边军多线作战,分兵多路,既要阻拦朝廷的平乱大军,以免让南边关腹背受敌,又要抵抗关外异族趁虚而入,同时还派了数支精骑前往各勋贵封地,以防这些人趁乱举旗造反。 如果赵大成这位当年南边关副帅真的有野心的话,只需要在边城留下一支精锐就好,他带着大军一路向北攻城拔寨,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彻底占领南地三道自立为王。 由此可见,赵大成真的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他只是为了复仇。 可复仇这件事,他自己一个人做不到。 需要出谋划策的谋士,需要带兵征伐的将军,更需要骁勇善战的军伍。 因此复仇这件事,需要大家一起来做。 可对很多人,对很多谋士,很多将军,很多骁勇善战的军伍来说,复仇并不是终点,他们需要回报,需要与风险成为正比的回报,需要比风险高出无数倍的回报,更需要一个保险, 想要得到这些回报,想要得到这个保险,当复仇成功后,赵家父子,必须有一个人当皇帝。 “其实二十多年前,我爹刚担任南关副帅首战告捷时,就担忧过一些事,从那时候,从二十多年前,我爹就开始布局了。” “世伯神机妙…” “你能不能不世伯世伯的叫着,很肉麻。” “我也不喜,可我是你的朋友,连朋友都不算,你爹麾下皆是悍将猛士,追随多年,想要在你赵家麾下崭露头角,只得出此下策,相信我,我叫出世伯二字时,也很难堪。” “好吧好吧。” 赵勋哈哈一笑:“你怎么不算是朋友了,还算是好朋友。” 看了眼吴达通脖子上的伤痕,赵勋真的是这么想的,朋友,好朋友。 祁山即便死也要向他示警,赵勋并不意外,山山很忠诚,不是主仆的忠诚,而是对朋友的忠诚。 可吴达通即便面临死亡威胁也没有出卖他,甚至还要误导“匪众”,这样的人,做朋友,一定是够格的,这样的朋友,一定要成为好朋友。 第161章 再无少年时 府城,秋雨连绵。 城门郎躲在门洞下,时不时地骂上几句。 城门郎总是在骂,骂春的困顿,骂夏的燥热,骂秋的阴雨,骂冬的阴冷,一年到头,总是在骂,一年到头,日日在骂,骂老天爷,骂世道,骂上官,骂所有该骂的和不该骂的。 这就是这个世道上九成九的人真实写照,人生唯一发泄的途径,只有骂,仿佛骂上几声后,心中就会舒爽几分。 乌云将本应照射大地的阳光遮挡得严严实实,天地间雾蒙蒙的。 快到午时,热闹的府城开始有大量的百姓与商队车马出入。 骂骂咧咧的城门郎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带着兵备府军伍开始进行盘查。 只是当他走出门洞子时,突然见到视线尽头有着大量的军马,穿着甲胄的军伍骑在军马之上,队伍之中还有囚车,延伸了整整一里之多。 "折冲府的将士们?" 城门郎眯着眼睛,很是困惑。 辅兵营、折冲府、兵备府的甲胄不但样式不同,颜色也不相同,一眼就能区分开来。 要知道折冲府将士没有特殊原因是不应入城的,甚至不可靠近城池,城门郎难免紧张了起来,令人速速去府衙禀告。 派人通禀的同时,城门郎也令人快步跑过去询问。 等了片刻,三百折冲府将士停留在了距离府城只有百丈之遥的距离,这个距离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极限"了,如果不经过允许,府城城墙上的军伍是可以放箭的,虽然他们根本射不了那么远。 主城门也准备随时落下,城墙上的军伍难免紧张不安。 足足过了一刻钟,问话的军伍跑回来了,城门郎一了解,很懵。 虎城折冲府将士,都尉孙尧亲自带着军伍来了,押送一批囚犯,山匪。 至于内情,对方并未告知,而是要府城主政的大人过去,对方甚至提到了名字,刑部左侍郎刁文俊如果在的话,就叫刁大人过去,刁大人要是已经回京了,就让监察副使陈远山去,要是连陈大人也不在,通知学衙。 点名的并非孙尧,而是赵举人。 传话的甚至没说赵举人是哪个赵举人,城门郎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了,顽皮公子。 要知道军器监衙署在南关,而非府城,作为监正的姜敬祖,南地三道来回跑,而李坡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必须待在衙署中坐镇。 城门郎不敢怠慢,再次命人去通知。 过了小半个时辰,刁文俊骑着快马带着一群府衙属官来了,其中一个家丁打扮的家伙正是马岩。 数十号人到了城门下,赵勋这才带着祁山赶来,孙尧因为身份缘故,不能靠近。 进了城门洞,下了马,赵勋快步上前拱手施礼,还顺便冲着装吃瓜群众的马岩眨了眨眼。 "赵公子。" 刁文俊见到赵勋满面疲惫之色,靴子又全是泥土,猛皱眉头:"到底出了何事?" "还望大人屏退左右。" 说罢,赵勋指了指袖口,袖口露出了腰牌一角。 刁文俊与马岩顿时色变,前者厉声道:"统统滚开!" 一群府衙官员二话不说,全都散开,要多远离多远。 他们只是府城府衙的官员,人家刁文俊是京中刑部左侍郎,没必要惯着他们,无论是从身份地位还是脾气。 看了眼马岩,赵勋满面苦笑:"刁大人,马将军,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一时都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说罢,赵勋对祁山点了点头。 祁山放下包袱,揭开后拿出一个木盒子,还未打开便是一阵扑鼻恶臭。 随着盒子还没打开,刁文俊与马岩二人大惊失色。 "姜敬祖?!" 盒子之中,正是姜敬祖的人头。 因本就没有妥善保管,加之本就死了数日,首级腐烂得不成样子,不过倒是能看出是谁。 姜敬祖怎么说也是三道军器监监正,死了这样一个官员,绝非小事。 马岩急吼吼地问道:"到底出了何事,你不是去南关调查这狗日的陷害你父亲一事吗,他怎地还死了,难不成是兄弟你…" 赵勋摇了摇头,微微看了眼刑部左侍郎刁文俊。 早已排练多日的语气、神态以及面部细微表情,终于到了检验的时候了。 如果是面对马岩,面对陈远山与厉沧均,赵勋无需耗费这么多时日做准备,他现在面对的是刁文俊,刑部左侍郎,想要糊弄过他,必须天衣无缝。 "囚车中出了山匪,还有一具尸体,猛虎尸体。" 赵勋回头指向车队:"发现姜敬祖尸体的时候,已经被啃食得不成样子,只剩半个身子和一个残缺不全的脑袋了…" 随着赵勋的缓缓道来,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浮现在了刁文俊与马岩的脑海之中。 姜敬祖要陷害赵大成一事,二人是知道的,赵勋去南关,二人也知道。 根据赵勋所说,他到达成县时被抓了,被黑风寨匪盗与成县"心向山匪"的百姓捉了。 除了他之外,吴达通也被抓了,原因是二人一前一后去南关探访姜敬祖要怎么陷害赵大成一事。 结果姜敬祖提前获悉了二人动向,因此才买通山匪。 一个举人,一个进士,姜敬祖想要除掉二人,也只能用这种手段。 赵勋说只要深入调查,调查姜敬祖的亲信,一定能证明他说的这些话。 这些,都有迹可循,有证可查。 之后,赵勋被抓上了山,抓到了寨子之中,并看到了姜敬祖的心腹陈为。 也是到那时,赵勋才知道姜敬祖已经下定决心要除掉他,利用黑风寨山匪除掉他。 赵勋说服了山匪,自报家门,老爹是商贾,无论姜敬祖给他们多少钱,他赵家愿出双倍。 山匪暂且留了他的性命,一直等到姜敬祖上了山。 一看赵勋愿出双倍,黑风寨动了心,又说出三倍,还拿出了银票。 黑风寨那边见到了"现钱",准备宰了赵勋,赵勋不得不拿出亲军腰牌表明身份。 黑风寨是不认识腰牌的,可姜敬祖认识,顿时吓破了胆子。 想要杀人灭口,可黑风寨都知情了,总不可能将所有人都干掉吧,他也没那个能耐。 不杀人灭口,只能求赵勋守口如瓶。 黑风寨倒不是很在乎亲军不亲军的,他们在深山之中,一群"土包子",自认为官府都拿他们没办法,更何况远在京中的亲军。 不管怎么说,赵勋和吴达通的性命是保住了。 赵勋也就将计就计,暂时稳住姜敬祖,同时打探当年南关和太子一事。 从姜敬祖口中,赵勋得知了"内情",证据来自京中,原本是给章斐的。 这些年来,姜敬祖一直调查此事,最终认为是前朝昌阳侯府得到的证据,昌阳侯在驸马府安插了眼线,而这家伙又是前朝渭南王的女婿,估计是想要逼迫南军造反,南军造反后,渭南王和楚王府就可以趁乱举旗自立。 不过无论是渭南王府还是楚王,都是历史尘埃了,早在六年前就被人揭发了图谋不轨满门抄斩了。 姜敬祖告知赵勋他的"调查结果"后,还是心虚,让山匪绑架一个亲军,这可是杀头的罪名,估计是自己吓自己,加之不信任赵勋,大半夜跑出了山寨,估计是想回家收拾细软前往南关外。 在此之前,姜敬祖不经意地提及,说南关外有着大量的汉民部落,应与是二十年前叛逃南军的军伍有关。 连夜跑出山寨的姜敬祖,就这样被一头猛虎给吃了,半拉身子都啃没了。 赵勋与黑风寨寨众赶到的时候,用弓箭射死了猛虎,虎尸也带回来了,只要剖开肚子,里面应该有姜敬祖尸体残骸。 黑风寨寨众觉得死一个亲军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甚至不知道亲军代表着什么,可他们觉得死一个三道军器监监正是大事,顶天的大事,最后和赵勋"协商"了一番,钱也不要了,交出几个山匪给赵勋当功劳交差,之后他们和官府还是如同往常那般,井水不犯河水,他们不劫掠达官贵人和百姓,只劫商队,官军也别上山找他们麻烦。 "这就是事情经过。" 赵勋叹了口气:"吴达通之所以与学生合力调查此事,也正是因为想要为他二姐报仇,具体情况我不了解,光知道多年来他视如亲生母亲一般的二姐在姜府饱受欺凌凌辱,生不如死。" 马岩咧着嘴,着实没想到事情如此一波三折。 再看刁文俊,沉吟了半晌,道:"将那些山匪押入牢狱之中,老夫亲自审理,还有那虎尸,速命仵作查验。" 顿了顿,刁文俊说道:"还有,叫李少监前往府衙。" 赵勋明知故问:"李少监是何人?" "三道军器监监正少监,李坡。" "他不是在南关吗,怎么来到府城了?" "此事稍后再说,老夫并非不信你,而是兹事体大,需上报朝廷与宫中,不可有任何遗漏。" "学生明白,大人您费心了。" 刁文俊苦笑着点了点头,随即伸出手在赵勋肩膀上拍了拍。 "九死一生,回来就好,活着回来就好。" 赵勋露出傻白甜一样的笑容。 从这一刻开始,马岩、刁文俊,包括厉沧均,都不可再将其视为推心置腹的朋友对待。 第162章 都是自家人 世人皆知,刑部三巨头,尚书、左右侍郎,三人统管刑部,天下刑律,大景朝任何与刑与律有关之事。 京中皆知,刑部三巨头,尚书年老体弱,即将告老还乡,左侍郎刁文俊埋首案牍,不沾朝堂权柄是非,右侍郎长袖善舞八面玲珑。 刑部之中皆知,真正说了算的,其实是二把手左侍郎刁文俊,其人深受宫中重用,明是非,辨善恶,能察常人所不能察之罪,断常人不可断之案。 想要在这么一个专业人士面前弄虚作假,赵勋做不到,他想不出任何一个完美的计划能瞒天过海。 小赵做不到,不代表老赵做不到。 府衙后堂之中,刁文俊望着书案上的人头,恶臭扑鼻无动于衷,面色阴晴不定。 "此事,有疑点,大疑点。" "疑点?"在旁边翻看着供词的马岩困惑道:"哪里有疑点,本将为何看不出来。" 将供词放到了书案上,马岩继续说道:"黑风寨送了六名山匪顶锅,曾是钟山县百姓,启乾十一年闹水灾这六人成了流民,那时的地方官府大人也知晓,他娘的没丝毫人性,这六人也是没了活路才上了山,险些死在了山中,是那山寨中六当家的将这六人救了回去,因此成了山匪。" 看了眼面沉如水的刁文俊,马岩叹了口气:"大人首次来琼南道,未听闻过这黑风寨,本将不同,本将和白老大人知晓这黑风寨,叫山匪,却从未招惹过百姓,反倒是遇了天灾人祸还要下山对百姓救济一番,若是脱了官袍甲胄,本将得称他们一声义士,就是顶锅的,关几天放了算了,这供词…" "马将军。"刁文俊沉声道:"本官非是说这六人的供词有猫腻,而是整件事。" 马岩神情微变:"你是说赵兄弟有所隐瞒。" "暂且不知,水落石出前,本官不妄下定论,不过…" 摇了摇头,刁文俊说道:"他是亲军,人品才学俱佳,本官也不想他有所隐瞒,更想不到他为何隐瞒,怕就怕他是被利用了,或是…" "或是什么?" "或是这姜敬祖是他所杀,为逃罪责才口出弥天大谎。" "怎么会,若真是如此,黑风寨为何要与他联手做戏。" "怕就怕黑风寨与他联手做戏。"刁文俊面色愈发莫名:"若真是如此,黑风寨为何要帮他,这黑风寨盘踞琼南道多年,连官军都奈何不了,却无缘无故帮一个商贾之家的举人,这,才是本官最怕之事。" 马岩也不是傻子,登时胸腔之中升腾起了火气:"刁大人,我马岩麾下,我宫中亲军同袍,还轮不到你来…" "猛虎食人。"刁文俊指向木盒:"捕猎时,会撕咬猎物颈及喉部,以此将令猎物最快丧命。" 马岩楞了一下:"你怎地知晓?" "事事无绝对,人双足行走,脖颈之处较高,猛虎既会撕咬头部或是颈部,姜敬祖见了猛虎,若与其相搏,应被撕咬颈部、头部,若丧了胆气转身欲逃,被撕咬的便是双腿或是后背。" 刁文俊将木盒缓缓盖上,继续说道:"虎尸腹中残尸无法辨认,只可看这头颅,单单看这头颅,疑点重重。" 马岩拧着眉:"姜敬祖见了老虎转身就跑,因此头颅完好,也是来不及啃食,那些山匪就到了。" "姜敬祖是三道军器监监正,也曾上过战阵,不提品性,单说身手,岂会被一老虎吓破胆子转身就跑。" 马岩哭笑不得:"大人你应是未见过活着的猛虎,煞气的很,以人力岂可为敌。" "说不准。" 刁文俊话锋一转:"你可记得老夫入府城之前曾入山剿匪。" "当然记得,为何提起这事。" "府城周遭有山,群山,老夫快入府城时在官道歇息,夜间闲来,便入山走动一番,只带随从二人,我三人,便见了凶虎。" "还有这事?"马岩惊呆了:"大人能全身而退,莫非是那凶虎腹中已饱?" "这…也非是凶虎,看着凶,实则是条残虎。" "残虎?" "不错,虎眼似是瞎了,后腿瘸着,虎牙都被拔掉了,余齿断裂不少,虎啸山林一声都有些漏风,这残虎,观之不是被猛兽所伤,像是人力…谁人揍了它一顿。" 马岩:"…" 刁文俊老脸一红,换了别人可能没往那地方想,他是刑部左侍郎,因此见到新奇的事难免深想。 能和猛虎相搏的,只有猛兽。 可猛兽不会给老虎牙全掰断,因此只有"人"可以解释。 "因此老夫觉着,这人,是可伤猛虎的,此事本与此案无关,可老夫难免在想,若姜敬祖非是猛虎所杀,而是死后尸体被抛到了猛虎嘴边由其啃食呢。" "大人如何推测断案,是大人的事,可大人要觉得赵兄弟有鬼,本将可为其作保。" "这疑点,既是这首级,也是整件事。" 刁文俊终于说出了心中所想:"本官见过太多凶犯,破过太多律案、奇案,整件事,所有的线索,太过顺理成章了,顺利正常的不像话,更为重要的是,赵举人,曾破获过城中凶徒一案。" "他破案与此事有何关系。" "一个能通过蛛丝马迹破获凶徒奇案之人,若想百密无疏杀一个人清白脱身,并非难事。" "你…" 马岩已经压不住火了:"说来说去,你还是怀疑赵兄弟!" 刁文俊也不知该如何解释,隔行如隔山,整件事,太滴水不漏了。 案发现场,没法去,只有人证。 人证看似多,实则都是顶锅的,真正的人证,只有赵勋一人,就连吴达通也没被带到过案发现场。 至于物证,首级也好,虎尸也罢,都不可靠。 老虎吃东西也不是一口吞,得咬,得咀嚼,腹中就是烂肉,怎么甄别,剩下的残尸又在荒郊野岭之中,没个照。 因此只能看首级,首级吧,还是被剁下来的,就是为了方便辨认,因此刀口平滑,更没个查了。 所以以刁文俊的专业眼光来看,不是整个案子说得通,而是根本没法查。 就在此时,房门被推开,一个肚子圆滚滚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刁大人。" 走进来的人,正是南地三道军器监少监李坡。 李坡不认识马岩,只对刁文俊施了一礼,苦笑连连。 "事情,本将已是听闻过了,姜监正他…" 长叹了一声,李坡说道:"害人终害己。" "这是何意?" "已是问过他的心腹了。" 李坡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件:"姜监正的确是想要除掉叫做赵勋的肃县举人,至于是何原因,本将尚不知晓,只知他取了银票派心腹陈为送去黑风寨,数日后启程亲自前往成县,六日前,成县兵备府辅兵来报,赵勋的确是在成县被俘,不少乡民本就是黑风寨寨众,那赵勋九死一生,还是许下重金才保下一条性命。" 马岩大大松了口气。 刁文俊却是挑眉问道:"兵备府为何向你军器监禀明此事?" "这…" 李坡目光有些闪躲。 刁文俊冷声道:"死了一位三道军器监监正,本官定要禀明宫中、朝廷!" "好。" 李坡一咬牙,面带几分尴尬之色:"其实姜敬祖那心腹是…是本将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他决定去成县后,本将也命人赶了过去,因此才知晓发生了何事。" "原来如此。" 刁文俊颇为无语,不过也未多心,少监在监正身旁安插眼线,并非什么稀奇的事,京中六部九寺太多太多了,毕竟事关权柄、官位。 随着李坡将他"了解"的情况原原本本说了出来,刁文俊终于大大的松了口气,从本心上来讲,他也希望赵勋是清白的。 "看来真的是本官多心了,诸多寻常之事凑到了一起,便成了真正的寻常之案,也好,本官这就书写信件奏明宫中。" 第163章 夜醉 夜,刁文俊俯首书案,一封长达数千字的密信书写完成。 密信是要送去宫中的,除了原原本本将姜敬祖的事情书写出来,还写出了自己的猜测。 刁文俊并不是一个迂腐的人,仕途却并非一帆风顺。 他之所以能够得宫中信任,是因“诚实”,诚实的不对宫中隐瞒心中所想。 这次,同样如此,在信中,他道出了信中所想。 姜敬祖身死一案过于完美,没有任何漏洞。 死亡过程看似顺理成章,实则线索链太过完整缺乏矛盾点,完全不符合真实案件的复杂性。 比如黑风寨主动交出顶锅的山匪,以及赵勋与山匪达成共识缺乏第三方的作证,还有虎尸腹中无法验证身份。 最为重要的是,赵勋曾破获过城中凶徒一案,具备策划精密犯罪的能力和头脑。 最终结论,刁文俊的怀疑只是怀疑,没有任何定论,但心中有一些猜想。 这个猜想就是,赵勋杀了姜敬祖,因后者想要陷害赵大成。 为了保护赵大成,也为了自己不被姜敬祖拿捏,赵勋宰了姜敬祖,但应不是提前策划,而是见机行事。 这就是刁文俊的猜测,将信件装进信封后,轻轻敲了敲书案,心腹之人走了进来。 “送去京中,交给内侍监。” “是。” 心腹离开后,刁文俊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苦笑一声。 他不想调查赵勋,因他知道姜敬祖该死。 可他又想调查赵勋,因无论姜敬祖再是该死,国朝律令就是国朝律令,杀人偿命,他作为刑部左侍郎,岂会放任不管。 望着空中的月色,刁文俊长叹一声,终究还是放弃了。 他将要启程回京了,赵勋早晚会入京,他有一种预感,这位出自商贾之家的举人,迟早会在京中搅动风云。 刁文俊如何想的,赵勋并不知晓。 此时的小院之中,赵勋正在与众人把酒言欢。 除了马岩外,还有陈远山、厉沧均。 赵勋一杯接一杯的喝着,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 在场众人,赵勋喝的最多,看似也是最为开心的。 每个人都很开心,仿佛如此。 陈远山开心,是因赵勋除掉姜敬祖,除掉这个多年来在军中无法无天的败类。 厉沧均开心,是因如今至道书楼外面围着一大群人,都是出身不凡的人,按照赵勋的计划,想让孩子入读,就需要书童,书童,自是从百姓或者是军伍之子中挑选。 马岩开心,因为事情终于有了着落,根据姜敬祖生前的调查,如今已经可以确定,贵人在关外,在山林之中,既然是在关外,他就可以回京交差了。 赵勋看起来的是最开心的,只有不断给众人倒酒的祁山知道,自家少爷,灿烂笑容的掩盖下,是无比的心酸与苦闷,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与这些帮助过他的人们饮酒了。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陈远山与厉沧均不胜酒力,相互搀扶着离开了。 马岩是武将,能撑善灌,有醉意,不浓,并惊奇的发现,赵勋似是比他还能喝。 “入京吧。” 马岩叨了一口菜,吧唧吧唧嘴巴:“白老大人十日后入京,刁大人是半个月后,兄弟我这几天就要启程,咱兄弟二人一同入京吧。” “好。” 赵勋点了点头,给马岩倒了杯酒:“入了京,就要马哥照顾我了。” “哈哈哈哈,好说,好说好说,应有之意。” 哈哈大笑几声,马岩回敬一杯,半开玩笑的说道:“以兄弟你的本事,三年五载后,说不定我马岩还要跟着你混饭吃。” “看这话说的,马哥是真正的亲军,陛下眼前的红人,最心腹的亲信。” 马岩十分得意,这倒是实话。 压低了声音,马岩轻声道:“知晓弟弟你文采斐然有勇有谋,不过,不过这宫中,却并非只是看重能力与功劳。” 赵勋面露正色:“马哥指教指教。” “宫中,的确看重能力,看重功劳,可往往越是有能力,越会立功劳的人,反而会被宫中猜忌,倒是那些只知道门头做事,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忠心耿耿之人,更得宫中欢心。” 赵勋一副受教的模样,连连敬酒。 其实关于宫中的事,关于天子,关于长公主,赵勋已经有所了解,通过老爹的告知,了解极多。 用老爹的话来说,姬氏新君,最大的特点就是隐忍,善于隐忍,习惯隐忍,自幼如此,长大如此,做了皇帝,还会如此。 隐忍的另一层意思,也可以理解为伪装。 这位擅长隐忍,擅长伪装的天子,之所以能以并非太子出身夺得大宝,与诸多世家豪门出身的文臣武将支持离不开关系。 至于这些人为何要支持新君,其实就是因为伪装,新君,伪装的极为“仁德”,让支持他的人深信不疑,一旦他成为皇帝后,这些世家豪门出身之人,将会为家族带来更大的利益,自己也会获得更大的权利。 老爹无比笃定,当新君彻底坐稳皇位后,将东、南、西、北西边关的将领都换成他所信任之人后,必会高举屠刀,挥向那些曾助他登基为帝的“从龙之臣”。 原因很简单,因为这位新君背后有一个女人,长公主! 从老爹的语气可以看出来,他并没有将当今天子当回事,事实上这位天子还是皇子时就不受老爹待见,明明想当太子,想要当皇帝,却总是口是心非,一副乐天知命总是说什么只要百姓过的好,谁当太子谁当皇帝都一样的伪善模样。 老爹出道至今,主打的就是个拳头才是硬道理,所谓的皇权天授,嗤之以鼻,真要是老天爷说了算,百姓也不可能过的这么苦了。 不将皇权当回事,不将天子当回事,唯独对他的结发之妻长公主有所顾忌。 不过,也紧紧只是顾忌罢了,因为长公主再是善于玩弄人心、窥探人心、精于权谋,终究是女人,终究不会领兵作战。 老爹不断告诫赵勋,到了京中,唯一要防备的就是他的亲娘长公主,露出了丝毫马脚,哪怕只是有一丁点的怀疑,都会被这位心狠手辣的女人迅速除掉以绝后患。 值得一提的是,老爹还告诉赵勋,如果真到了这一天,为保下姓名,他可以吐露自己的身份。 正是因为老爹的这份“取舍”,赵勋暗暗决定自己定要如履薄冰不可有半点马虎。 拿着酒杯,脸上挂着笑容,赵勋安静的听着,听马岩说着,说着京中,说着宫中,一副卖关子的模样,说着天子与长公主,说着他早已知道的事。 脸上的肌肉因为笑容有些变的僵硬,赵勋的目光渐渐变的涣散。 没来由的,他想到了如果有一日,他想做的事情做成了,老爹也带兵来到了京中,自己,要如何面对眼前这位一口一个兄弟的亲军马将军? 马岩终究还是趴在了桌子上,支持不住了,趴下前,对赵勋拱了拱手,心悦诚服,着实没想到这小子如此能喝。 马夫安静的走了过来,将马岩扛起来后带出了院门,放进了马车之中。 “姜敬祖,真的是被猛虎所杀吗?” 吐气如兰,娇声响起,赵勋的眼睛恢复了聚焦,这才发现旁边不知何时坐着陈玉娇。 “什么时候来的?” 陈玉娇噗嗤一笑:“你是如何做到的。” “什么如何做到的。” “一边专心致志的应付着马将军,一边想着心事,既可让马将军尽兴,又察觉不到周遭变换,真是好本事。” 说罢,陈玉娇站起身,略显娇羞:“我扶你回房吧,好久未见你了,怪思念你的。” 赵勋摇了摇头:“我有话对你说。” 第164章 同一种人 赵勋到底还是进了卧房,但没进陈玉娇。 赵勋让陈玉娇坐在床上后,自己搬了个凳子坐在了对面,从未有过的郑重。 陈玉娇面色莫名:"醉酒的男人,我见的多了,可如你这般醉了酒一副要与我交心的模样,还是第一次见着。" "那是没喝到位,喝到位谁和你交心。" 赵勋揉了揉太阳穴,装作不经意的问道:"姜敬祖现在死了,你可以选择你想要的生活了。" "当年果真是姜敬祖害我满门?" "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赵勋微笑着说道:"你可以离开府城,回肃县,去州府,去其他道,甚至离开南地,去你喜欢的任何一处城池,或是喜欢上任何一座城池,再喜欢一个男人,过上你喜欢的生活,组建一个喜欢的家,生一个或者很多个你喜欢的孩子,活得真正的宁静。" "我..." 陈玉娇的目光有些茫然,轻声呢喃着:"宁静...我可以宁静地活着吗。" "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那你呢。" "除贪官、博名声、捉凶徒,入亲军营,我依旧会按照我的人生轨迹前往京城,考取功名,做官,做我想做的官,做我想做的事,过我想过的日子。" "那你还会回来吗?" "应该会吧。"赵勋耸了耸肩:"人往高处走,等我回来的时候,说不定你陈爹都要叫我一声大人。" 陈玉娇没有笑,只是凝望着赵勋,很平静的凝望着。 "行了,时候不早了,早些睡吧,我去外面醒醒酒,如果在这睡的不习惯,我叫祁山送你回去。" 陈玉娇没有吭声,垂下了目光,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赵勋已是站起身,走向了门外。 当他的双脚踏出门槛儿时,陈玉娇突然起身跑了过去,双臂环绕着赵勋的胸口,泪如雨下。 "你希望我过宁静的生活,对吗。" "看你自己喜欢,这是你的自由,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就过什么样的生活。" "姜敬祖,并非陷害我全家的主谋。" 陈玉娇将脑袋埋在了赵勋的后背:"当我问你时,当年陷害我满门之人是否是姜敬祖,你没有回答我,而是反问,反问我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你总是这般,当你愧疚时,不想口出谎言时,便会反问。" 赵勋神情微变,随即苦笑连连。 刚刚陈玉娇问他,姜敬祖是不是当年陷害她全家的真凶,是啊,赵勋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反问她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陷害你全家之人,并非只是害了你满门,还害死了三万边军将士。" 赵勋没有转过身,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这笔血债,我会亲自去讨要,你知道的,我比你聪明,比你厉害,虽然我不知是否能成功,可知道我比你的可能性大一些,相信我,如果连我都做不到,你也做不到,只会白白送了性命。" "是谁。" "忘记这些事吧,暂时忘记,五年后,十年后,或者二十年后,我或许会成功,到了那时,你一定会获得解脱。" "那个人,在京中,对吗?" "相信我,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让那些王八蛋血债血偿的人。" "你为什么要讨债,你与当年边关的将士们,有何干系?" "你为什么要刨根问底!" 赵勋终究还是转过了身,抓住了陈玉娇的双肩,厉声道:"连姜敬祖你都查不出来,你还想报仇,报个鸡毛,你凭什么报,我都说了,我会..." "我会做梦,梦见我的亲族,梦见我的亲族,远远的望着我,醒来时,我孤身一人。" 赵勋无言以对,望着泪流满面的陈玉娇,缓缓闭上眼睛。 "大景朝,姬氏新君,当朝天子。" 陈玉娇如遭雷击,花容失色。 赵勋继续道:"以及权势滔天的长公主,当年天子尚在王府时的属官,如今朝堂六部九寺的主官,亦是帮凶。" "这...为何,为何他们要...陷害..." "你要复仇,那么将要对抗整个宫中,整个朝廷,乃至整个大景朝。" 陈玉娇的脸上满是惊慌,惊慌变成了恐慌,恐慌又变成了惊恐,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一般,摇摇欲坠。 一个女子,要如何对抗大景朝最为恐怖的庞然大物? "不!" 陈玉娇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娇媚的双眼绽放出了莫名的神采。 "你又为何这么做,既你知晓,为何还要入京?" 不等赵勋开口,陈玉娇用力的抱住赵勋,仿佛落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我助你,我与你一同入京,就如在府城一般,我为你打探消息,我为你做一切可做之事,我们一同入京。" "我..." "你刚刚只是试探我,试探我是否向往宁静,向往如普通人一般过活,你试探过了,我并不向往,我要复仇,为我张家满门复仇!" "好。" 赵勋推开了陈玉娇,另其坐在了床上后,深吸了一口气。 "我叫赵勋,真名也叫赵勋,只是我的父亲,并非叫赵大成,而是叫赵修。" "南关副帅?!" 陈玉娇的嘴巴张成了即便连赵勋都没见过的 O形,震惊的无以复加。 "我爹为了我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关于边关的故事,故事里,是一次次血雨腥风,是一次次背水一战,是一次次同袍以命相搏,更是一次次同袍们以性命换来了我爹从死人堆里爬起来,站起来,这个故事里,我爹背负着三万同袍的血债,这个血债,需血偿。" 赵勋缓缓摇了摇头:"我没从过军,可我爹是我唯一的亲人,我爹为了我,不想押上我的人生,可正如此,我要拯救我爹的人生,为了拯救他的人生,我会帮助他令姬家血债血偿。" 陈玉娇吞咽了一口口水:"弑君?" "我觉得造反更加适合一些。" 赵勋微微一笑:"反正都是造反,这操蛋的世道让我太过厌恶,不如就顺手尝试一番能否改一改这世道。" "好。" 陈玉娇没有任何犹豫之色:"我助你一臂之力,我们,生死与共。" "好,生死与共。" 第165章 在路上(完) 连日的大雨终于停歇,秋日难得的艳阳,晴空笼罩天地。 肃县,赵家父子二人,跪在"祖师爷"画像面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直到今日赵勋才知晓,老爹是孤儿,自己的爷爷奶奶在老爹七岁时上山打猎下落不明,老爹上山寻,险些命丧兽口,是一位道人救了他,传他文武艺与兵法,都是道家的本事。 父子二人跪拜的画像,正是老子李耳。 "勋儿,京中如虎穴,凶险万分。" 二人走出了正堂,赵大成面带愧疚之色:"若是寻常,便是要了为父的命,为父也不会要你去京中犯险,可那贱人何其精明,既已知晓了你存在,你若不入京,反而会遭她怀疑、追查。" 赵勋面露灿烂的笑容:"爹,您不用自责,我都懂。" "知晓你懂事,为父欣慰,这隐姓埋名的滋味,不好受。" 赵勋连连点头,这些,他真的懂。 要怪只能怪父子二人沟通不及时,不知情的赵勋,做了太多的事,阴差阳错下入了亲军营,马岩给宫中的密信中,多次提及了他的名字与事迹。 如果和个官儿迷的赵勋,突然不入京了,岂会不遭受长公主猜疑,要知道赵勋可是出自肃县,亲军营调查"贵人"踪迹的最后一站。 按照长公主的性子,见到赵勋突然反常的不入京了,不调查个水落石出岂会安心。 直接跑路倒不是不可以,可偌大的国朝,出了关又能躲在哪里。 赵大成早就考虑过所有可能性了,最终觉得还是入京反而安全一些。 反正都入京了,那么一切按计划行事就好。 "去吧。" 一直将赵勋送到了大宅外,赵大成还是那个赵大成,而非曾经的南关副帅赵修,眼眶红红的。 "勋儿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事不可为定不能强求,勋儿只需科考入仕就好,爹会命人在朝廷中打点的。" 赵勋哑然失笑,他都不想去问老爹还藏着多少秘密了,二十载布局,可不止是南地三道。 "还有,刁文俊已回京了,府城那些入狱的山匪,孙尧过几日就将他们带出来…" "听闻那陈远山因缉拿凶徒一事,白锦楼似是想借着这个功劳将他也带入京中…" "你那书楼办得不错,厉沧均…" 都是些琐事,鸡毛蒜皮的琐事,老爹喋喋不休地说着,只是想挽留一会赵勋,多看一会赵勋。 赵勋站在原地,微笑的听着,耐心的听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赵家大宅的下人们,都在抹着眼泪。 眼看着都过去小半个时辰了,赵勋突然问道:"爹,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以我这出身,即便成了举人,依旧没办法当京官,甚至不能当官,所以您才放任我读书写字的,对不对。" 一听这话,赵大成老脸一红,支支吾吾地不吭声,最终只剩下满面尴尬之色了。 或许这就是父爱吧,赵大成背负血海深仇,岂会真的让唯一在乎的好大儿入京科考入仕为官。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就赵勋这出身,还当京官,当官都困难,即便科考过了成了进士,朝廷根本不会让他为官,只会让他不停的等着,一年又一年,直到有一天,赵勋彻底失望了,自然会回到琼南道与老爹团聚。 可赵大成一直都是鼓励,宠溺的鼓励着,任由赵勋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去想,去做,去想做不到的事。 "您放心吧。"赵勋拍了拍胸膛:"您认为最不可能的事,孩儿都做到了,孩儿这么机灵,就算入了京也不会出岔子的,答应您,一个月,至少一个月,每隔一个月,我都会写信给您。" 赵大成连连点头,其实写不写都没什么意义,京中,有人会时时刻刻关注他,再将赵勋所有的动向汇报到肃县。 "写一年就成。" 赵大成低声道:"那贱人…你娘亲的性子,为父是了解的,马岩回京如实禀报,她定会半信半疑,不会轻易相信为父在关外,半年内,她定会派探子去打探,为父已是布置好了一切,过了半年…" 犹豫了一下,赵大成叹了口气。 赵勋问道:"过了半年会怎样。" "过了半年,宫中会调遣精兵强将镇守边关,只要那新君在位一日,宫中就会增强南关边军兵备,直到有一天,出兵扫平山林诸部,因此一年后,为父会出关入林,你便是写信,为父也看不到了。" "增兵边关,还要出关入林作战?"赵勋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就这么想要咱父子俩死?" "她不是想要咱父子俩死,而是怕她自己会死。" 赵勋无言以对,夫妻一场,怎地就闹到这个地步。 可想着想着,赵勋突然拧起来眉。 "开朝建国以来,国朝多次对南关山林用兵,因天时、地利皆不占,无不铩羽而归,不知白白牺牲了多少将士的性命,国朝谁人不知,南关可守不可攻,既然如此,她还执意要对山林诸部用兵,难道在她的眼里,在宫中的眼里,将士们的命就如此的不值钱吗!" "若值钱,你我父子二人,便不会是今天这般地步。" 赵勋再次无言以对。 本心上,他不愿相信自己的娘亲如此冷血。 可事实证明,当年为了夺得大宝,甚至不惜逼迫老爹和南关将士造反,如果老爹真的中计了,死的可就不止是三万将士了,山河破碎,不知多少将士自相残杀,多少百姓流离失所。 不过退一步来讲,赵勋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娘亲,其实一点感情都没有,没有任何心理障碍,因为他是穿越者,他对老爹的爱是真的,对老娘,只有呵呵二字,和陌生人没太大区别。 "去吧,为父不愿多提及宫中,入了京,你自会知晓。" 要么说人家赵大成有格局呢,鲜少说人家坏话,让赵勋自己去看,自己去观察,去了解,自己决断。 不过也由此可见,宫中那两位主儿,应该是不咋地,反正在赵大成眼中,属实不咋地,都懒得去说坏话。 "那孩儿这就上路了。" 赵勋后退几步,正了正衣衫,随即双膝跪地,朝着老爹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爹,您一定保重身体。" "勋儿也要如此。" 赵大成重重的点着头,老泪纵横。 赵勋站起身,进入了马车之中,随着祁山一声扬鞭,马车,缓缓驶向了官道。 (全书完)